第一百五十一章 被宠爱的味道
钟离若画终究还是下了马车。
却不是因为姐姐钟离若水的逼迫,而是因为定国侯府里传来的那个威严的声音,还有一柄飞出来的剑。
李辰安很是震惊。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忽远忽近难以琢磨,却偏偏清晰的传到了耳朵里。
另外就是那把剑。
那也是一把漆黑如墨的剑!
它居然能够御空飞行!
甚至还能锁定目标!
这超出了李辰安对武学的认知,他由此确定射出这把剑的人,肯定就是那位圣阶高手樊桃花!
接下来让他震惊的是,当那把剑飞入马车里的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了背上的不二剑在剑鞘里颤动了几下。
不知道是惧怕还是欢喜。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师傅说这剑用的久了就能够和人心意相通,这原本在李辰安看来毫无科学道理,但此刻那种感觉传入心头,却令他忽然明白自己的魂魄都能来到这个世界,能够借尸还魂,哪里还需要什么科学的道理。
就像轻功一样。
就像此刻剑鞘里的不二剑一样。
再一个让李辰安震惊的是这小姨子钟离若画。
她真的在哭呀!
还哭得稀里哗啦的!
可她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手却就那样伸了出去,就那样准确的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剑尖……这小姨子很厉害啊!
至少比自己强悍!
钟离若水夹着那把剑哭哭啼啼的,心不甘情不愿的的下了马车,钟离若水并没有带他进入这定国侯府,想来那位樊老夫人暂时还不想见到自己。
“莫要多想什么。”
马车继续前行,钟离若水对李辰安解释道:“你来京都的这个消息传出以后,京都就有许多人在看着你。”
“有相府,有东宫,有二皇子的德亲王府,还有后宫里的那些贵人们,以及丽镜司、皇城司和鱼龙会等等。”
钟离若水扭头看了看李辰安,笑道:“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在京都有多么出名!”
“起初是花老大人宣扬了你那三首诗词,让你成为了京都无数学子的偶像。”
“然后是你加入鱼龙会这个消息被有心人给传了出去,于是……你又成了许多人眼里的坏人。”
“接着商大家到了京都,让怡红楼的梁蔓蔓唱了你作的那首《天净沙》……一夜之间这首诗歌传遍京都,你的名字又一次响彻京都!”
“人们对你的评价……怎么说呢?他们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你了,可后来就是你在广陵城杀了刘酌那事不知道被谁给曝了出来,那件事在京都的影响极大,再加之花老没有为你出面辩驳,于是就有了今儿个南门的那件事。”
钟离若水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一一到来,李辰安仔细的听着。
其中的一些事他在入京的途中有过猜想,也有一些事出乎了他的意料。
而今看来,京都南门这事是自己踏入京都的第一关,这一关被自己快刀斩乱麻的忽悠了过去,采用的是仇恨的转移,那么接下来呢?
刘酌死于自己手里这个事终究揭不过去,那就一定还有人拿这事再做文章。
另外就是自己鱼龙会舵主这个身份,这暂时也无法洗去,同样会有人拿这身份来做文章。
“所以奶奶的意思是你先住在花溪别院,倒不是定国侯府怕什么,而是想要看看各方势力会对你做些什么。”
“另外……奶奶还说你住在定国侯府恐怕会有些拘谨,花溪别院是我的,我们住在那,也、也自在一些。”
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钟离若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垂头,脸蛋儿微红,还又补充了一句:
“若画那丫头被宠坏了,口无遮拦,我、我哪里一顿能吃三碗饭!”
李辰安笑了起来,他一把抓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我说的也是真的,别去在意那些世俗的眼光。吃饱了,身子才能健康,身子健康了,往后生孩子才更顺利。”
钟离若水脸蛋儿顿时绯红,一脸娇羞:“谁答应了给你生孩子!”
“嘿嘿,”李辰安一把将钟离若水揽在了怀里,容不得钟离若水挣扎,他的下巴在钟离若水的头上轻轻的摩擦着,声音低沉而柔软:
“知道么,我在广陵城就很想你!”
“其实我知道这时候来京都并不是个好的时机,但我还是来了,我有些害怕,害怕你被别人给抢跑了。”
“若是那样,我活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李辰安几句话就击溃了钟离若水心里的防线。
她不再挣扎,她觉得依偎在李辰安怀里的这种感觉很踏实。
少女的心里这时候真就像有一只小鹿一样在四处乱撞,撞得她的心一阵荡漾。
她觉得心里有些慌也很是甜蜜,便觉得这应该就是堂姐钟离若雨和钟离若雪口中说的被男人宠爱的味道。
她现在没有再演戏,她现在就是个柔弱的大家闺秀,她觉得这种感觉很好,于是希望这路能够更长一些。
“你可别瞎想,在广陵城的时候我就、我就答应了你的,我不是告诉你奶奶也同意了的么?……现在京都的人从皇上到庶民可都知道你就是我未来的夫婿!”
“我不知道这是谁散布出去的消息,但我听说了之后很欢喜,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再来侯府提亲了,你更不用担心什么。”
钟离若水仰着脖子看了看李辰安,她并没有因为此间的暧昧而迷失了自己,她依旧很理智的说道:
“而今我们真正要担心的,反倒是你在京都的这些日子。”
“今儿个你在南门所作所为,肯定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有好的一面,但也有不利的一面。”
李辰安明白钟离若水这话的意思,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但他依旧那样做了,因为他认为作为钟离若水的男人,不应该躲在后面。
他认为自己要在这个世界立足,就应该向天下人去展示自己强势的一面!
他就是要做给那些人去看!
看见他的价值!
或者看见他的危险!
“不用担心什么,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终究是要去面对的。”
李辰安转移了话题,不希望钟离若水再为自己去操心:
“听苏沐心说京都有八景,咱们可得去看看。”
“还听黄管家说,你在京都开了个极为有名的聚仙阁和水云涧,这么看来我吃饭喝茶都可以不花钱了。”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眉眼儿一弯,极为骄傲的说道:“其实,当时在广陵,我想的是我们在一起之后……春秋时节咱们就住在广陵城,因为春秋时节的画屏湖最美。”
“冬夏时候我们就住在玉京城,因为夏天的浣花溪很凉爽,而冬天水云涧的汤池很舒服。”
“我呢,就给你磨墨,你呢,就多作一些诗词。”
“我觉得那样的日子才叫红袖添香、举案齐眉……可现在……似乎偏离了我的意愿。”
李辰安心想这口软饭若是早一些喂到嘴边就好了。
现在、现在恐怕就算想吃也吃不成了。
有些事既然开始做了就无法收手。
有些路既然开始走了,就无法回头!
第一百五十二章 钟离府的女人们 上
从京都南门至浣花溪畔的花溪别院有些远。
但对于相隔三月未曾见面的这一对小情侣而言却并不觉得。
李辰安来到了京都,在这马车里将钟离若水拥入了怀中,这令二人之间的那层关系更近了几分,这让李辰安感觉到了活在这个世界的真实,也让钟离若水感受到了两颗心的融合。
马车的外面是嘈杂的人声,马车的里面是一片温馨的气氛。
架车的是剑舞姑娘,后面跟着的是骑马的钟离荡。
钟离荡并没有再带上那八百神武军,却带着周怀仁、赵得宝和熊大三个年已五十的老兵!
他们都骑着战马,樊桃花给他们的神武军的战马!
苏沐心与慕容荷已经和李辰安告别,他们二人去了太学院,因为李辰安暂时不能去太学院拜见花满庭。
李辰安的问候就需要苏沐心向花满庭传达。
当然,此举或许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但李辰安似乎并不在意。
已经快过去个把月了,想来刘酌在钟离府的保护下,已经快要抵达蜀州了。
那位被李辰安宰了踏云的芸晨郡主程依人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多余,她进去了定国侯府,向樊老夫人问安之后小坐了片刻。
在知道钟离秋阳去了临水城当了广陵水师提督之后生出了一些想法,当然她并没好意思向樊老夫人提起,而是兴冲冲的回到了程国公府。
至于李辰安带来的那一马车的酒,当然就放在了定国侯府。
此刻二人依旧在去花溪别院的路上,定国候府的钟离破已经在和他的妻子樊桃花喝着那画屏春了。
“这小子,南门那事吧,还算处理的不错,不过若是能够再狠厉一些,杀几个煽风点火的学子就更好了!”
钟离破捋着那如雪一般的白胡子,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大口。
“好酒!”
“比若水带来的更好喝,夫人,快尝尝!”
樊桃花乜了钟离破一眼,端起了酒碗,说道:“我倒是觉得南门那事他处理的无可挑剔,毕竟他是个文人,虽然吴洗尘将不二周天诀和不二剑都给了他……可他的诗词明显比他的武功来的更好。”
钟离破嘿嘿一笑:“夫人说得对!”
“可是,那小子在黄杨驿做的那活儿可不像是个文人!”
“有什么不像的?当年黄三烈还不是一个文人?他在关外雁秋山为寇的时候干的哪件事像个文人?”
樊桃花喝了一口酒,品味了足足十息,又道:“我可告诉你,文人要是狠起来,可比你这样的武夫还要可怕!”
“尤其是文人掌了权……比如百年前的那位商丞相!”
钟离破一怔,当年商不器成为宁国丞相,他可是在京都开了个棺材铺子,杀的人免费赠送了足足三百二十八口棺材!
百姓们称他为青天丞相,而朝中的许多官吏却背地里称他为屠夫丞相!
他就是个文人,丝毫不会武功,却比江湖中任何一个高手杀的人都还要多。
现在夫人忽然将商不器提出来和李辰安相提并论……
“那小子怕是还欠些火候!”
“所以我没有将他接入侯府,就想看看他究竟有几分火候!”
“……可他毕竟是个白身,手里并无权利!”
“如果他没有权利就能做一些事,那么他有了权力之后,就能做更多的事!”
钟离破蹙眉,沉吟片刻,喝了碗里的酒。
“哎……若水恐怕不会喜欢他那样。”
“若是太平盛世,为妻也不喜欢,可现在这局势……”
樊桃花也喝光了碗里的酒,“钟离府的每一个人,都要为将来而打算!”
“李辰安,也不例外!”
……
……
剑舞驾着马车驶入了浣花溪畔的那条林荫大道上。
钟离若水依旧依偎在李辰安的怀里,脸上的神色有些紧张,虽然刚才李辰安在说起黄杨驿那件事的时候很是平淡。
“我倒没料到沈巧蝶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不过这事也给我们敲了一记警钟。”
“听说霍家的那位老家主霍希前些日子带着他那孙子霍书凡也来到了京都,奶奶说霍家是受了丽贵妃的邀约……丽贵妃有一子一女,一子就是三皇子宁知远,一女就是六公主宁漱玉。”
“漱玉公主幼年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后来捡回了一条命,却落了个残疾……她的腿瘸了,脸上也落下了一道疤痕。”
“以前我去宫里的时候见过,性子比较孤僻,也有些、有些敏感吧。”
“算起来她今年应该是十四五岁这个样子,原本听说皇上是要为她指婚的,却被她拒绝了,不知为何她看上了霍书凡……所以这次霍家来京都,如果没啥意外,霍书凡恐怕会成为六公主的驸马。”
“丽贵妃在后宫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存在,她是燕国公府的人,当今燕国公的小女儿,也是那位大宗师燕基道的小妹。”
“而今后宫虽然被姬贵妃把持,但姬贵妃却也不敢去欺负丽贵妃,而丽贵妃这人似乎也没那野心,她住在丽华宫中,每日里做的是烧香拜佛或者种草养花这种事。”
“我想的是霍家本就窥觑你的酒,霍家而今畏惧的是你鱼龙会的身份,也或者有钟离府的缘由。可一旦霍书凡成了六公主驸马……再有了燕国公府这个后盾,难说霍家对你会不会做些什么。”
“所以,往后你一定要小心一些,出门也一定要带上几个高手才行!”
李辰安这才知道霍希急匆匆跑京都来的原因,也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
在广陵城的时候,霍传名对自己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看上去也不像是假的。
在整个广陵州,霍传名和自己联手,真能赚到大笔的银子,这些银子也足以弥补霍家广陵散的损失。
所以,霍家当不会主动与自己交恶。
当然,就算钟离若水没有说这些,李辰安也从未曾放松过对霍家的防备。
两个人说着话,马车驶入了花溪别院。
来到这花溪别院那道牌坊前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钟离若水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裳,二人走下了马车。
李辰安尚未来得及看看这别院的情况,便听见一个声音传来:
“姐妹们快来,三妹的那位到了!”
“咱宁国第一大才子呢,快来看看!”
接着,李辰安便抬起了头,震惊的看着从别院里飞出来的四个衣着靓丽的女子!
钟离若水也吃了一惊,面色一红,低声在李辰安的耳边说了一句:“都是我的堂姐妹。”
第一百五十三章 钟离府的女人们 下
钟离府发源于广陵城,崛起与京都玉京城。
钟离破与樊桃花成婚之后,樊桃花为钟离家诞下了五个男丁再加上三个女儿!
而今在广陵城守着钟离府的钟离塑并不是钟离家的长子,他是老四。
钟离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钟离塑兄弟五个再开枝散叶,到了钟离若水这一辈……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不算表亲,就有了足足三十二个!
在京都玉京城的堂兄妹有八个。
除了身后跟着的堂兄钟离荡,站在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面前的是四个正当妙龄的堂姐妹。
许是樊桃花所看中的钟离破的帅气,这钟离家的女子们一个个都极为俏丽,极好的遗传了钟离破的优点,也极好的遗传了樊桃花的性格。
所以,钟离府的女子没有谁会像那些高门大阀的千金那样的羞涩腼腆。
再加之她们几乎都是樊桃花一手教出来的,也或者在松山剑院呆过一段时间,一个个武功极好,身材当然也极好。
有着钟离府历来的家训,也有着樊桃花从小到大的言传身教,再加之她在钟离府说一不二的威望,钟离府的人很是团结,从来没有那些勾心斗角的狗屁倒灶之事。
堂兄堂姐们之间的关系当然也就极好,这不,听闻钟离若水在广陵城相中的那少年今儿个要来京都,钟离若雪她们便邀约到了一起,来到了这花溪别院——
老奶奶说若水会带他住在这里。
她们当然很是好奇。
因为在众多的兄妹中,钟离若水是最漂亮的那一个,也是唯一无法练武的那一个,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是被所有人呵护的对象。
现在若水妹妹长大了,她居然拒绝了程国公府的提亲,自个在广陵城那地方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当然也就牵动了她们的心。
而后,便是听说了许多关于李辰安的事,比如他的诗词,他的诗歌,当然也有他那鱼龙会舵主的身份等等。
对于此,京都百姓看李辰安有着不一样的眼色,但在钟离府的人看来,既然老奶奶同意了若水将李辰安带至花溪别院,那就表明老奶奶默许了这桩婚事,也就表明李辰安是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他有着怎样的身份就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够配得上钟离若水,能够一辈子对钟离若水好,这就够了。
这就是钟离府上下所有人源于樊桃花所灌输的简单的是非观。
“嘻嘻,若水妹妹这小郎君生得很俊啊!”钟离若雪年方二十,是这四个姐妹中年龄最大的一个。
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长裙,一条墨绿色的腰带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
她就这么背负着双手,挺着胸脯,大大方方的站在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面前,视线在李辰安的脸上审视了片刻,又说了一句:“难怪若水妹妹成天魂不守舍,茶饭不思,倒是值得!”
钟离若水面儿绯红,她瞪了钟离若雪一眼,对李辰安低声的介绍了一句:“她便是若雪姐姐!”
“她是若雨姐姐、她是若烟姐姐……她是若言妹妹。”
李辰安咧嘴一笑,看了看这四个仙女一般的姑娘,就在这一眼之间,凭着他前世阅女无数的经验,他发现了一个很是震撼的问题——
这钟离家的女人,发育是真的好啊!
个个都在一米六七的样子,个个都有着柳亮的身段,个个的皮肤都光洁如玉,当然,更主要的是个个胸前都极为骄傲!
哪怕是那个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的若言妹妹,她的眉眼虽显青涩,但胸前却已初露峥嵘,未来定然可期!
他拱手一礼,一脸春风:“诸位姐姐妹妹好!”
“在下李辰安,广陵城那小地方的一个野小子……来京都有些匆忙,还真忘记了给姐姐妹妹们带些礼物,等我安顿下来,定给你们补上!”
“嘻嘻,”钟离若雨掩着嘴儿一笑,“你这人,这嘴儿倒是挺甜。礼物什么的不重要,但上次若水妹妹带来的那酒是真好喝……你可有带酒来?”
钟离若水接过了这话头:“还真有,不过没在这里,你们想喝可去找奶奶。我告诉你们,他这次带来的酒比上次更好,若是去晚了,我可担心爷爷奶奶已经喝光了!”
钟离若烟那双漂亮的眉头一扬,“哼,你这小妮子这话外有因,这是想把我们支去奶奶那?你们两个就可以在这亲热的说点悄悄话了?”
“可不成!奶奶吩咐过,从今儿个开始,我们姐妹也住你这花溪别院了。”
说着这话,她那杏眼儿一飞,“明白奶奶的意思吧?毕竟你还未曾出阁,可别被这小子给占了便宜!”
钟离若水没有料到自己的这点小伎俩被钟离若烟给识破,她又瞪了钟离若烟一眼,“我可告诉你们,辰安带来的酒可不多,你们不信我也没辙,那咱们就进去吧。”
就在这时候,最小的钟离若言却伸出了手臂一拦,“等等!”
她抬头看着李辰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狡黠的光芒。
“前些日子整个玉京城都在夸耀你的诗词了得,近些日子还传出你创造了那什么、什么诗歌,这别院虽然是若水姐姐的,但进咱们钟离家的门却还有一个规矩……”
小姑娘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既然有如此才华,若水姐姐也说你才高八斗,那你现在就作一首诗词或者那诗歌来听听,不然,我可不会放你进去!”
钟离若水顿时有些急了,毕竟李辰安一路舟车劳顿,到了别院还需要沐浴洗漱,这还没吃午饭呢!
她正要拿出姐姐的姿态来将钟离若言这小丫头给镇压了,却不料李辰安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李辰安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上辈子他没有弟弟妹妹,这辈子在广陵李府的那个弟弟对他依旧还有敌意。
这小丫头看似在为难他,但反过来一想,她们何尝又不是在帮钟离若水把把关呢?
于是,他上前了一步,站在了钟离若言的面前,笑道:“其实我向来不喜欢作诗词文章。”
“为啥?”
“因为没意思啊!”
钟离若言一怔,她显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不是想耍赖吧?”
“那不是,只是在我看来诗词这种东西多为无病呻、吟,或悲秋,或伤情,也或寄离愁等等,你还小,你难懂其中味道,莫如等你再大一些我多作一些给你,如何?”
小姑娘一怔,转头看向了钟离若雨。
钟离若雨脸儿一红,头儿一垂,低声说了一句:“那个、是这样,你能作一首、一首相思的诗词给我么?”
这下轮到李辰安吃了一惊,“不是,我们这不才刚见面么?再说我有若水这辈子也就够了!”
钟离若雨抬头,瞪了李辰安一眼,“可不是和你相思!”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晒然一笑,“哦,我懂了,只是……以若雨姐姐这般美貌,何家少年那么不懂事害得姐姐你相思了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那些过往
花溪别院很大。
很静。
很别致。
也很淡雅。
钟离若水的四个堂姐妹走在前面,钟离若水和李辰安走在中间,他们身后是钟离荡以及周怀仁三人。
对这地方周怀仁三人很是熟悉,因为当年三小姐在京都的时候,他们就是这花溪别院的护院。
所以在走过了前庭之后,三人便与李辰安道了个别,他们穿过了前院,去了主院西边不远的一处院子。
李辰安有些好奇,却并没有去问。
他一边走一边在打量着这个别院,比起广陵城的桃花山庄,这里的建筑显得更精美一些。
亭台楼阁水榭回廊的搭配比桃花山庄更显紧凑,也更有一股子前世江南园林的那种小家碧玉的味道。
院落的分布尚不知道有多广,但这别院里的下人看起来并不多,因为一路而行都很是清净,但一路所见的那些花草却又修剪得很是整齐。
就这样大致走了盏茶的功夫,李辰安一行才穿过了一道造型别致的拱门,再绕过一道雕刻着诸多祥瑞的照壁,他便看见了一处极大的院子。
“这就是花溪别院的主院,你、你就住在西楼,我已叫了下人收拾好了。”
“沐浴的水……”
“雪儿,雪儿,沐浴的水准备好了没有了?”钟离如水冲着院子的一角叫了一嗓子,一个声音传来:“小姐,已经备好。”
“你先去沐浴一下,厨房已备好了饭菜,呆会好好吃一顿。”
“好。”
李辰安去了浴房,院子里那荷塘旁的凉亭中,钟离若雨她们便和钟离若水围坐在了一起。
“若水,”钟离若雨这时候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昨日晚上,哥哥去了一趟李文厚的尚书府!”
钟离若水一怔,“钟离芳?”
“嗯。”
钟离芳是二伯的长子,年三十,当今宁国的羽林卫千夫长,负责皇城安危。
“他去李文厚家干啥?”
钟离若雨看了看钟离若水,“李辰安毕竟是他的侄子,李辰安入京都……哥哥想看看他对此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
“毕竟从获得的那些消息来看,李家这第三房与大房二房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融洽。但无论怎么说都是李家一脉相承的血脉,如果李辰安能够和他二伯修好……这对李辰安或者对广陵李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她明白了钟离芳的用意,如果李文厚能够主动认下李辰安这个侄子,有一个户部尚书站在李辰安的背后,他在京都的日子想来会更好过一些。
而另一层意思则是定国候府也希望能够通过李辰安和这位户部尚书进一步加深友谊——
定国侯府掌兵,最需要的就是钱粮。
钱粮这个东西掌握在户部尚书的手里,而这位户部尚书在朝中似乎处于一个中立的位置。
他当然必须听命于姬丞相,但他同时又没有明显的偏向于姬丞相。
他既不得罪二皇子一系,也不得罪太子一系,他游离于两方势力之间,倒是将许多事处理的四平八稳。
爷爷曾经说这李文厚是真把书读明白了,有其父当年的风范,其城府之深,怕是少有人能及。
“那……李文厚是个怎样的态度?”
“哥哥倒是一个字都没提李辰安进京这事,他和李文厚喝了一个时辰的酒,陪坐的是李文厚的长子李辰晞,哥哥更多是在和李辰晞聊天,直到哥哥告辞的时候李文厚才说了一句话。”
钟离若水微微有些紧张的又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广陵是个好地方,他不该来玉京城!”
“……”
“哥哥说他已经来了。”
“李文厚叹息了一声,又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什么话?”
“他说,他如果一直都是那个傻子多好。”
钟离若水一愣,脸上渐渐起了愤怒的神色:“哪有这样说自家侄子的?辰安不必去拜访他那尚书府!”
“你先别急,哥哥也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李辰晞送哥哥出府的时候哥哥问了一嘴,但李辰晞也不明白。不过李辰晞却对李辰安没啥敌意,甚至还很佩服这个堂弟,只是对李辰安加入鱼龙会颇有微词。”
钟离若雨看了看西楼方向,“我们当然都希望你俩能好,但……但这李辰安前后的变化着实也太大,哥哥在回到家里的时候向父亲说起,父亲的意思反倒是应该让李辰安主动去一趟尚书府。”
“为啥要去?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钟离若雨摇了摇头,“父亲说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是有深厚底蕴的,只是一直很低调。莫要忘记李家的那位李春甫,也就是李辰安的爷爷,他可是两代皇帝身边的重臣,昭化元年就官至一品太尉,只不过在昭化六年时候忽然辞官隐退。”
“他回到了广陵城,于昭化七年去世。”
“当时朝中多有传言,说他冲撞了皇上冒犯了天威,因为他去世的时候皇上没有降下丝毫的圣恩,但偏偏在昭化十三年,皇上却将当时在濮州任知府的李文厚调入京都,直接担任了户部尚书一职……这便很是诡异。”
“另外,李文厚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这十年中,六部尚书换了五个,可偏偏姬丞相却没有动他……父亲说这背后应该有皇上的照拂,却不知道缘由在何处。”
“若是非得要有一个解释,估摸着是皇上亏欠了其父李春甫。”
顿了顿,钟离若雨又道:“至于你那李辰安究竟要不要去拜访一下李文厚,这事等过些日子你去问问爷爷的意见最好。”
“父亲说爷爷与长孙先生私下交好,而当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李春甫是太子太傅,而长孙惊鸿则是太子太师,二人一文一武同在东宫教导太子,太子登基之后,拜李春甫为太尉,将皇城司交给了长孙惊鸿,他们二人关系极为亲密。”
“但李春甫当年告老之事的缘由,长孙惊鸿却从未曾对爷爷、也未曾对任何人提起。”
“只是那事之后,长孙惊鸿似乎与皇上就疏远了一些,他呆在皇城司的那小院子里极少再出来走动,也很少再来定国侯府和爷爷喝一杯。”
“如果爷爷觉得你那李辰安有必要去见见李文厚,托长孙先生打个招呼,李文厚当不会拒绝,也或许能够让李家三房和另外两房重修于好。”
钟离若水这才知道李家原来还有这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李辰安换上了一身青衣走了出来。
洗去了一身风尘的他看上去更显帅气,精神头儿也比刚才更好。
钟离若雨没有再说,钟离若水起身相迎。
“先吃饭吧,今儿个好生休息一下,休息好了我带你逛逛这玉京城。”
“等等,说好帮我作一首诗词这事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长相思
钟离若水瞪了钟离若雨一眼。
“作诗也得让人先吃饱饭呀!”
她又转头对丫鬟林雪儿吩咐了一句:“叫厨房上菜,就在这凉亭里吃。”
李辰安坐下,有一种坐在了花丛中的感觉。
眼前是五个靓丽的女子,四周是开满了荷花的荷塘。
虽无风来,但此间的暑热却明显淡了许多,置身其中确实令人心情舒畅。
他看了看钟离若雨,问了一句:“既然是一首相思之词,那么想来你已有了相思之人……我就是想问问,他知道你的相思么?”
钟离若雨那张白净的脸上顿时飞起了一朵红云,她羞涩垂头,坐在她身边的小丫头钟离若言嘻嘻一笑,“若雨姐姐和齐国公府的那位齐公子……那位齐公子而今已被若雨姐姐打得两情相悦了,他当然是知道若雨姐姐那相思的!”
李辰安一愣,被打得两情相悦?
这话是几个意思?
钟离若雨咬着嘴唇瞪了钟离若言一眼,“我哪打他了?不就是、不就是吓唬了他几次的么!”
钟离若言咧嘴一笑,“你那叫吓唬?我可是陪你一起去干过那事的哦!”
“就在怡红楼外玉带河边的定安桥头,那晚月黑风高,你不是将人家齐公子给打了一顿还丢在了玉带河里?”
所有人顿时看向了钟离若雨,钟离若雨抬起了头来,脖子一硬,“这能怪我么?我早就给他说了不许去怡红楼,他偏不听,我打他一顿是让他长点记性,还不是、还不是为他好!”
钟离若雪笑了起来,“打得好!”
“这男人啊,一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只是……你们俩这事,会不会打出了问题?”
钟离若雨又低下了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凄苦,她低声说道:“怕是打出了一点问题,这些日子,他、他都躲着我,所以、所以我这不是想请李辰安帮我做一首相思之词,让他明白我的心意么?”
李辰安懂了,这钟离若雨还真是喜欢那位齐国公府的齐公子,只是这姑娘比钟离若水凶悍太多,采用的法子也比较极端。
毕竟在这样的一个社会,男人的地位终究是要高一些的,男人的脸面也是需要顾及的。
虽然钟离若雨很漂亮,但人家齐公子的身份地位摆在那,他完全可以找个漂亮并温柔的妻子。
还是我的若水好啊!
没有心机。
一心为自己考虑。
不但性格温柔若水,那身子也柔软如水。
当真是入得厅堂还能暖床!
福气啊!
当珍惜!
就在这时候,坐在李辰安对面的钟离若雪说话了,“若雨妹妹,如果李辰安给你写了一首好词,如果你和齐知山之间的关系能够缓解……往后还是对他好一点!”
“奶奶当年可不是像你这么蛮干的!”
“另外这话若是传出去了也不好,倒不是怕咱们钟离府女人的形象受损,而是怕被别人给学了去……程国公府的那位郡主,不是将秋阳哥哥给吓得这些年都不敢来京都了么?”
“秋阳哥哥和程依人可是订了娃娃亲的,你看看,就因为当年程依人把秋阳哥哥给打了一顿……同样是秋阳哥哥去青楼,这下好了,秋阳哥哥跑去广陵再不来京都,可把程依人给急坏了!”
李辰安顿时一惊,才知道钟离秋阳呆在广陵城的缘由。
这个世界的女人怎的都如此暴力?
他又看了看钟离若水,愈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就自己这点斤两,若是遇见了钟离府的任何一个女人,只怕往后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这时钟离若水说话了。
她轻言细语的说道:“这男人嘛,去青楼也不一定就是做什么龌龊事儿。辰安在广陵城也去过青楼呀,却只是在大堂里喝了杯水酒罢了……不过辰安倒是答应了我往后再不去那地方,毕竟家里的酒比那地方的酒更好喝,毕竟青楼的那些女子……身世或许可怜,但终究不太干净。”
她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微微一笑,“我说的对吧?”
李辰安顿时想起那晚钟离若水派了剑舞将他从凝香馆给叫了回去。
如果当时自己拒绝了回去……这后果不堪想象啊!
他嘿嘿一笑,“若水说的对,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机会说出来,因为钟离若水这时忽然招了招手,林雪儿带着几个婢女端着饭菜走了过来。
“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就让辰安给你写一首。我寻思吧,他帮你写了这首词,往后他在京都行走……你是不是让阿木跟在他的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钟离若雨撇了撇嘴,“你可是一点亏都不吃的主儿!”
“如果真能挽回齐知山,我就让阿木一直保护他,直到他离开京都!”
“好,用饭!”
李辰安不知道阿木又是谁,但想来一定是个高手,不然钟离若水不会去开这个口。
众人吃饭。
其间钟离若雪她们看了钟离若水好几眼,因为钟离若水忽然变得无比斯文。
她就像在数米一样。
她甚至就吃了半碗饭。
这哪里是她的性格!
果然都有一套!
好吧,钟离府的每一个女人,都没那么简单。
只是这可怜的少年,似乎还蒙在鼓里。
不过也是他的福气。
就像爷爷一样,一辈子痛并快乐着。
……
……
桌上铺了一张纸。
一旁的钟离若水撩着衣袖磨着墨。
所有人这时候都看向了李辰安,很是好奇他能写出一首怎样的相思之词来。
这位可是宁国第一大才子!
他的诗词,当能打动齐知山的心吧?
钟离若雨有些紧张,便看见李辰安提起了笔,饱蘸浓墨之后落了下去……
钟离若雨心里一紧,这字,怎的如此之丑?!
接着她便看见了这首词的词牌——
长相思、雨!
“一声声。
一更更。
窗外芭蕉窗里灯。
此事无限情。
梦难成。
恨难平。
不道愁人不喜听。
空阶滴到明!”
李辰安收笔,文学造诣并不高的钟离若雨却从这首词中看出了那浓浓的相思之情。
好一个雨字!
她就叫钟离若雨!
好一首相思之词!通篇无雨,却全是夜雨之声,全是长夜难熬之意!
“只是……这并没有下雨呀!”
李辰安笑道:“那就选一个下雨天给他!”
“哦,好的!”
“明儿个我就叫阿木来这里找你!”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长夜空 上
钟离若雨四姐妹离开了花溪别院。
日暮已是黄昏。
偌大的别院主院里便只剩下了钟离若水和李辰安二人,钟离若水的贴身丫鬟林雪儿也极为懂事的去了别的地方。
虽然她依旧觉得这个姑爷比不上程国公府的那位程哲少爷,也比不上齐国公府的那位齐知雪少爷,但小姐的心意她显然已经明白,作为下人,她守好了自己的本分。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徜徉在暮色下的莲塘边,静谧安详,轻松写意,就像曾经在广陵城的桃花山庄时候,二人同游在那桃林间一样。
钟离若水粗略的向李辰安讲述了一下而今钟离府的现状,李辰安这才知道这个家族居然如此之庞大。
当然,他更惊叹于那位老爷子钟离破的厉害,同时也极为佩服樊老夫人。
生八个儿女,无一夭折,个个都健健康康的长大,个个都能文能武,而今个个都已独当一面——这包括了钟离若水的那三个姑姑!
而更让李辰安佩服的是在樊桃花的教育下,钟离府所有的女人们都有着一种和别的女人截然不同的性格。
当然,那些个娶回家的媳妇不算。
不过无论是哪一房的媳妇或者孙媳妇,都没有任何一个敢在樊老夫人面前说半个不字!
这便是老夫人长久以来养成的势!
“其实……奶奶并不希望那样,可无论是我的母亲或者是别的伯母们,她们好像天生就怕奶奶。”
“奶奶是个很慈祥的人,对我们这些孙子辈的从未曾打骂过,甚至极为宠溺,以至于在她老人家的庇护下,我们在父母面前也多少有些恃宠而骄。”
李辰安咧嘴一笑,“这其实是个好事,老奶奶让你们摆脱了那些旧规矩的约束,让你们能够自己去挑选喜欢的夫婿,而不是受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缚。”
二人一边漫步,李辰安一边又道:“这便是任由你们自己去追求幸福,一如她老人家曾经做过的那样,这是你我之幸。”
李辰安在心底是极为佩服那位尚未曾谋面的老人的。
这在他看来便是最简单的民智的开启。
在曾经的那个时代这种思想不值一提,但在这样的一个朝代,这种思想却难能可贵。
只是她解除的是钟离府这一小撮人的思想,放眼于整个宁国……数以千万计的宁国百姓,却依旧愚昧,依旧被那封建的枷锁给锁得死死的。
他们忍辱负重的驮着这行将就木的宁国苦苦向前,他们任劳任怨的维持着这个迟暮的国家苟延残喘。
除了少量实在活不下去了的落草为寇的山匪之外,绝大多数的宁国百姓……都如山野田间的羊!
“你在想什么呢?”
走了许久未曾说话,李辰安面上的神色还变得越来越凝重,这让钟离若水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李辰安被这句话唤醒,他这才发现自己想的有些多,也想的有些远。
“没什么,就是觉得吧……这别院很美丽,广陵城的桃花山庄也很美丽,都是能够让我心安,让我流连的地方。只是咱们这个宁国,”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天色已黑了下来,荷塘小径上的灯笼也已经亮了起来。
“或许是我想的有些多吧,从这些日子得来的消息,咱们这个宁国怕是不太稳固。”
钟离若水站定了脚步,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她没有否认,眼里反而还有星辰般的光芒闪烁。
“你能如此想,我很喜欢,因为你所想并没有错。”
钟离若水的视线投入到了漆黑的荷塘中,那些原本灿烂的荷花当然已看不见。
“奶奶对此早有所感,她老人家甚至说……三年之内,宁国必乱!”
“我本以为这乱是来自于漠北荒人的入侵,但奶奶后面说并不是那样,她说这乱就来自于京都。”
“你尚不知道太子殿下,其实太子殿下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只是皇上却偏偏并不喜欢他,这便导致了他在东宫呆了足足十年……而今皇上醉心于寻道求长生,却偏偏不将帝位传承于他。”
李辰安一怔,“既然皇上立了太子,为何又不喜欢他呢?”
“这事说来话长,往后你自会明白。我只能告诉你太子殿下长得很胖,而皇上……不喜欢胖子,皇上更喜欢的是二皇子!”
“太子师从花老,性子温润,学识渊博,却不好动,于是渐渐就变成了胖子。”
“二皇子师从宁国武学名家温载道,学了一身好武艺不说,他还精于兵法谋略,这便合了皇上的胃口,可奇怪的是,偏偏在姬泰的推波助澜之下,皇上又没有真正的废除太子。”
“有人说这里面怕是有丽贵妃的缘由……丽贵妃是燕国公的女儿,她的儿子便是三皇子宁知远。”
“皇上就这三个儿子,明面上看似乎是太子和二皇子在为帝位争斗,可也有人说真正在暗处使劲的是丽贵妃……她恐怕是想要坐收渔利……奶奶却说这不太可能,因为丽贵妃的性格淡然,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可这却实实在在成了宁国最大的祸根!”
“其实宁国并不惧怕外敌,因为奶奶说宁人有一种奇异的特质??——他们能够如牛马一般的忍辱负重的活着,可如果国家遭受到了外敌的入侵,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偏偏又能爆发出极为强悍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哪怕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们依旧能够扛着刀枪和敌人拼死一搏!”
“等驱逐出了外敌之后,他们会为胜利而欢呼,然后继续饿着肚子去种田,去将朝中那些贪官污吏喂得油光水亮……这实在有些讽刺,但事实偏偏又确实如此。”
“百年前的商丞相能够力挽狂澜,正是因为他看透了宁人的这种特质,并最大限度的加以了利用。”
“其实在整个宁国三百余年的历史中,宁人为这个国家抗过了许多的灾难……比如战争、比如灾荒,可他们的生活在这三百年来却并没有多少改变。”
“奶奶并不欣赏宁人的这种特质,但朝中的人无论文武却皆在赞美……他们言说着宁人的伟大,甚至说这样崇高的品性正是从多难的宁国历史而来,是历史所铸就,他们生为宁人当因此而自豪……”
钟离若水耸了耸肩,嘴角一翘,“宁人当真也因此而骄傲,所以奶奶便认为宁国之陨……不会在于外敌,而在于内部的斗争……这事你听听就好,这便是奶奶在蜀州做出了诸多布置的缘由。”
李辰安微微颔首,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月,说了一句:“对苦难的歌颂与赞美是最大的罪恶!”
“不说这些了,明儿个我想去找找商涤商老哥,你知道他住的地方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夜空 下
这是李辰安抵达京都玉京城的第一个晚上。
到这个晚上的时候,李辰安在南门做的那件事说的那些话已传遍了玉京城。
而后,所有人也都知道了李辰安落脚在了花溪别院。
他并没有进入定国侯府,但花溪别院却是钟离三小姐的私产,所以在京都所有人看来,这便是定国侯府已经接纳了李辰安。
但同时似乎也不喜他鱼龙会那身份,因为定国侯府的那位老夫人并没有见李辰安。
这个晚上有许多人睡不着觉。
比如户部尚书李文厚。
比如宫里的那位四公主宁楚楚。
也比如太学院院正花满庭。
还比如在京都置办了产业的霍家。
等等。
每个人睡不着觉的理由都不一样,李文厚在庭院中喝茶,喝至茶水寡淡无味,他也没有向他的夫人说一句话。
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很是沉重,甚至比国库空虚军中无粮的时候还要沉重。
至于那位四公主,她则月下独酌,满脑子都是三月三那天在广陵画屏东与李辰安初见时候的场面。
她忽然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嘟着小嘴儿不甘的说了一句:“分明是我最先认识他的呀!”
片刻,她又悠悠一叹,趴在了桌上,望着远处黝黑的池塘,脑子里有些混乱。
而花满庭则是欣慰。
欣慰于李辰安在南门的那番言语。
那些话他甚至仔细的写了下来,并觉得择日当将其中一句雕刻于石碑之上,石碑当竖立于太学院的牌坊前,以此作为天下学子读书的唯一目标。
而京都霍家的那处院落里,霍希正和他的孙子霍书凡还有孙女霍书亦坐在池塘边纳凉。
他的左手拿着那根烟杆,身后站着一个婢女在为他打扇。
“书亦,今儿个你也在南门的人群中看了他一眼。”
霍希吸了一口烟,转头看了看霍书亦,在灯笼那灯光的映衬下倒是看不出霍书亦脸上的神色,可霍书亦此刻却微微垂头,仿佛有些羞怯。
“李辰安的过往,那已经成为了过往,爷爷以为就不用再去探究,主要的是现在的他……能够说出那些话来,你当知道他那渊博的学识当不是假的!”
“他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人!”
“同时,他也是个通晓人情世故的人!”
“当时在广陵城,他在桃花溪畔修建了那酒坊,酿造出了桃花酿的时候,爷爷原本以为他会借着钟离府这个后盾将咱们霍家的广陵散赶尽杀绝……”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做法,以至于爷爷当时都准备了另一着后手,若是在广陵无法扳倒李辰安,咱们的广陵散就得另寻出路。”
“可他偏偏没有那样做,他没有扩大酿酒作坊,就保持着每日三千斤的酒,给咱们的广陵散留出了一条生路……”
“这才是爷爷希望你能与他结识,甚至共结连理的缘由,倒不是他那鱼龙会舵主的身份。”
“人啊,最为重要的就是在少年时候知进退,这会让他少走许多的弯路,也会让他得到更多的帮助。”
“再加之今儿个他在南门的那番应对……爷爷觉得那便是从容、是智慧、是果断!”
霍希又抽了一口烟,俯身将烟锅里的烟灰抖掉,将烟杆递给了身后的那婢女,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
“换着别的少年,面对数万学子,莫要说仗剑而行,只怕会吓得不敢出那马车。”
“可他却做到了,这份胆识在爷爷看来无人能及,那番临场的应对在爷爷看来也完美无瑕……借荒人入侵而令所有学子羞愧,这便是以大义之名来掩盖了他鱼龙会舵主这身份的小。”
“而后他再说出了那番震耳发聩的言语……那些话是对所有学子的训斥,令所有学子根本无从辩驳,他从容离去,就算是那些学子醒悟过来,恐怕更多的是思考他那席话中的道理,而后便会为他加入鱼龙会、为他杀了刘酌找到一些开脱的理由。”
“毕竟有着如此崇高思想的少年,他不应该有那阴暗的一面,他若是因此而成为了那些学子的榜样,那么接下来京都对他的风评就会改变方向。”
“你看看,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少年,这宁国你能找到几个?”
霍书亦仔细的听着,脑子也再次浮现了南门时候的那些画面。
那人穿着一身青衣仗剑而行,慷慨激昂的模样更为生动的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在广陵城的时候她当然就已经听说过李辰安这个名字。
当爷爷来了京都提起李辰安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惊讶的,惊讶于李辰安如此之大的变化。
同时她也是抗拒的,因为广陵的那个傻子的形象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
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当真是井底之蛙,才知道李辰安早已不再是以往自己所知道的那个李辰安了。
他的诗词能入《宁诗词集渊百篇》!
他的酒能让天下的酒寡然无味!
他的胆色,令数万少年退避三舍!
有勇、有谋、有才华,还如此俊俏,这当然是未来夫婿的不二之选。
只是……
“爷爷,可他和三小姐之间那事,理应也是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不然定国侯府绝不可能派出了神物军去城外接他入京,他也没可能和三小姐同乘一辆马车去了花溪别院。
霍希点了点头,“在广陵城的时候这小子将这事藏得很深,随着三小姐来了京都,也让爷爷产生了误判,不过……”
“不过这件事换个角度去看,如果他真和三小姐成亲,你、你就算是做妾……爷爷以为凭着你的美貌你的才智,就算是做妾也不会被他冷落。”
“另外,你若是和三小姐共事一夫,那咱们霍家便与钟离府有了关系。”
“这对于霍家,对你父亲,有百利而无一害!”
霍书亦又垂头,心里当然不甘。
父亲是太子近臣,霍家家境殷实,自己的模样儿虽比不上钟离三小姐,在这玉京城也追求者众。
另外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此条件却与人为妾……
“爷爷,孙女这才及笄,这事,尚不着急,或可等看看父亲的意见。”
“嗯,你想的也是没错,但这就是爷爷给你的意见。”
“终究还要看看姬丞相如何看他,也要看看定国侯府后面会如何对他……”
说着这话,霍希转头看向了霍书凡,“爷爷在聚仙阁定了一桌席面,后天傍晚时候,你和书亦去皇宫西门接六公主,爷爷就不去了,好生侍候好六公主,许能今岁成亲,免得夜长梦多!”
第一百五十八章 阿木
一夜蛙声,一夜难眠。
李辰安依旧早早起了床,在院子里练了一趟拳脚又练了一会不二剑,再绕着那荷塘跑了两圈,回到院中凉亭的时候,便看见了穿着一袭白裙的、一头长发披肩的,一脸慵懒的钟离若水。
少女就像这清晨的荷花一样,格外的新,格外的艳,也格外的诱人。
钟离若水当真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因为……她极少这么早起床!
她喜欢睡懒觉。
特别的恋床。
冬日是因为冷,这夏日却是因为清晨的凉。
但今儿个她却起得比以往都更早一些,倒不是昨儿晚上睡得好,而是因为李辰安和她同住在一个院落。
一个在西楼,一个在东楼。
其间虽然隔着宽阔的庭院,但不知为何,她却总觉得李辰安就在身边。
她不好意思睡到了日上三竿,毕竟钟离三小姐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在这李郎的心目中留下一个更好的印象。
她想多了。
李辰安并不在意这些。
不过此刻的钟离若水确实给李辰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还从未曾见过如出水芙蓉一般的钟离若水。
他面带微笑,他的目光就这样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
钟离若水手里拿着一把木梳子,偏着头梳理着那一头及腰的长发,忽然脸蛋儿一红,羞涩的问了一句:“好看么?”
李辰安傻傻的笑。
“真好看!”
钟离若水瞪了他一眼,吹弹可破的肌肤就像那成熟的桃子一样。
“以后、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嗯,”李辰安没有移开视线,钟离若水无法招架,她没敢再看李辰安,她依旧在梳头,她的心里却比吃了蜜还要甜。
这便是女为悦己者容吧?
有一个自己心仪的、也心仪自己的、并眷恋于自己的夫婿,这当然就是最好的。
她不知道李辰安正在将这幅画面和当初在凝香馆的那个清晨见到温小婉的画面加以对比——那个清晨温小婉穿着一袭薄纱也在梳头。
温小婉也问了那么一句:好看么?
他回了一句:好看!
她说好看你就多看看!
他说留着往后再看。
现在温小婉失踪生死未卜,怕是再难看到了。
所以面对钟离若水,他是真的在多看看。
若是钟离若水知道他心里的这般想法,只怕她会哼一声,再骂上一句:臭男人!
果然天下就没有不吃腥的猫!
可她不会读心术呀!
所以她的言语依旧温柔:
“饿了吧?我这就吩咐雪儿让厨房把早饭送来。”
“不饿,因为秀色可餐!”
“……贫嘴!”
“对了,你昨儿晚说要去找商大家,可是为了谱曲?”
李辰安摇了摇头,“凝香馆那个头牌温小婉,你知道吧?”
钟离若水一怔,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心里有些狐疑,却并没有问出想要问的那个问题:“知道。”
“她是商老哥的婢女,她还有另一重身份,是丽镜司的一名密探。”
“来京都之前,鱼龙会天下巡查杨四贤去了广陵城的煮雨小筑,就是为了杀刘酌那事。”
“那事之后,就在杨四贤要回京都的前一天,温小婉来到了煮雨小筑寻我,我后面才知道她原来和杨四贤有不共戴天之仇。”
“杨四贤肯定是认出了她,而她偏偏又选择了飞蛾扑火意图刺杀杨四贤……我估计她被杨四贤给抓了起来。”
“商老哥是皇城司的尊者,我便寻思他应该有法子将温小婉给救出来。”
钟离若水一听,心里其实有了更多的疑问。
比如温小婉为什么会去煮雨小筑找李辰安?
还比如李辰安如何知道温小婉与杨四贤有不共戴天之仇?
自己离开了广陵城三个月,温小婉又是凝香馆的花魁……李辰安是不是又去了那地方?
不过聪明如她一个问题都没有问。
因为不需要去问。
也因为对自己强大的自信心。
还因为对李辰安的信任。
“原来这样……那这事确实让商大家去处理比较好,毕竟皇城司的影响力还是比鱼龙会强许多的。”
“呆会用了早饭我陪你一起去,商大家在京都的家距离花溪别院有些远。”
“好!”
“你等我一下,我梳洗一番就出来。”
李辰安目送着钟离若水去了东楼,这才收回了视线,转身也去洗漱了一番。
二人在林雪儿的服侍下用过了早饭。
这早饭很是丰盛,一人配有一盅燕窝羹,也不知道这是钟离若水的日常还是因为自己初来特意准备的一份。
“这两个玉牌你收着。”
钟离若水从袖袋中取出了两块白玉牌子递给了李辰安,李辰安接过一瞧,一块玉牌上刻有聚仙二字,另一块玉牌上刻有水云二字。
“我想你在京都的这些日子,总是需要宴请一些人……聚仙阁的席面可不太好订到,若是贸然去订,怕是要等上个十来天。”
“但有了这玉牌,我在聚仙阁的三层楼上单独留下了一个房间,凡拥有这玉牌的人才可使用。”
“另外若是你要请人品茗,水云涧的茶位也不太好订,这牌子的作用一样,你随时可以去。”
李辰安顿时对钟离若水刮目相看,这不就是前世的至尊vip待遇么?
“这俩牌子你发出去了多少?”
“可不是发出去的,一千两银子一个各卖了十个,另外送出去了两个,都是黑玉牌子,去吃饭喝茶都是要另外再给银子的!”
“这白玉牌子可不一样,就这两个,比黑玉牌子的权限更高,吃饭喝茶也不用付钱,因为这本就是我留着自己享用的呀!”
李辰安笑了起来,倒是没有和钟离若水客气,他将这两个牌子揣入了怀中,“别说,我倒是还真要请一些人喝茶吃饭。”
“那呆会咱们去见见商老哥,看看中午还是晚上去你那聚仙阁试试?”
“好呀,正好你也品品御厨的手艺。”
用完早餐,收拾妥当,钟离若水带上剑舞正要和李辰安出门,却不料外面的门房带来了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背着一把刀!
他长得就像刀一样!
他的身材修长,他站得笔直。
他的脸有如刀削,脸上还冰冷的毫无表情。
他的眉如刀锋眼含刀芒……他站在李辰安的面前,居然令李辰安觉得有些刺眼!
李辰安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少年也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李辰安,嘴里这才吐出了一句话来:
“我是阿木!你就是李辰安?”
昨儿个钟离若水向钟离若雨要了一个人来保护自己的安全,那个人的名字就叫阿木。
“我就是李辰安。”
阿木的视线越过了李辰安的肩膀看了看他背上背着的那把剑。
“这把剑很好!”
“往后,我就跟着你,我没死,你就不会死!直到你离开京都!”
“我若死……你找人为你收尸!”
“另外,除了有人要你命,其余破事别来烦我!”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旧雨楼 上
剑舞驾车,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坐在这辆漆黑的马车里。
阿木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
他背着那把刀步行跟在马车后。
“他很厉害?”李辰安好奇的问了一句。
“嗯,”钟离若水点了点头,“牧山刀的弟子。”
“奶奶说当今江湖最大的三大门派,好像是……是松山剑院、晚溪斋和牧山刀……这年轻一代的弟子中,牧山刀有两个弟子极为耀眼!”
“一个就是阿木,另一个是王正浩轩。”
“这个阿木听说是个孤儿,幼年时候流落在京都,是二伯、也就是若雨姐姐的父亲当年救过他一命……给了他三个馒头。”
“后面不知道他是如何去了牧山刀的,去岁春他艺成出山,便又回到了京都,据说是来报二伯的恩,于是二伯就让他成为了若雨姐姐的保镖。”
“奶奶试过他的刀,说他而今好像是三境上阶……我也不大记得,反正就是挺厉害。”
“我便寻思吴老既然去了越国,你在京都行走也就不太安全,我的那些堂哥们都在军中任职也不太方便天天跟着你,倒是若雨姐姐她现在本身也是个高手了,若是将阿木要来,无论你去哪里我也能放心一些。”
李辰安心里顿时更加温暖,多懂事的媳妇!
当真是上天的眷顾,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啊!
她竟然被自己的一首词给骗了……若是遇见了那位俊俏公公,当请他去聚仙阁好生喝一场以表谢意!
想到了那位俊俏公公,于是李辰安便随口问了一句:“对了,当时在广陵城的时候,和你一起的那位小公公……就是丽镜司的头儿,你有办法约他出来一见么?”
钟离若水微微一愣,扑哧一笑,“她呀……她要出宫可没那么容易。”
少女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里已有了主意,这时候当然不能让宁楚楚与李辰安见面,因为宁楚楚那家伙看似随意的言语里透露出的信息有些不妙。
她似乎有些后悔。
似乎对而今声名鹊起的李辰安有了非分之想!
她如果当真去求了皇上,皇上万一真下了一道旨意,那对于自己而言可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所以她说道:“也就宫里的一太监,只是深得皇上信任才掌管了丽镜司……你现在用的是鱼龙会这个身份,鱼龙会与丽镜司水火不容,我倒是觉得你应该避开他,不然万一被有心人看见对你可极为不利。”
李辰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钟离若水这话在理。
这毕竟是京都。
这里是鱼龙会的总部,也是丽镜司的总部。
姬丞相在京都耕耘多年,鱼龙会的触须只怕已蔓延至京都的各个角落。
身为鱼龙会一舵主,却与丽镜司的头子见面,若是姬丞相知道,恐怕会将自己视为叛徒。
“嗯,倒是我想的简单了,确实不能和他见面。”
“不过,这丽镜司掌握在一小太监的手里,干不过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也在情理之中。”
“对了,当年创建丽镜司的那位商丞相商不器,他的后人而今如何?”
钟离若水有些惊讶的看了看李辰安,“你不知道?”
李辰安愣了一下,“我知道啥?”
“商涤商大家呀,我以为你是知道的,他就是商丞相的后人!”
李辰安目瞪口呆。
当时在广陵城去桃花岛的时候苏沐心并没有说起商涤的身份,只是说了他是景泰初年状元,因为樊桃花嫁给了钟离破,伤心之下才辞官去了广陵,弄了那个桃花岛。
可是苏沐心还说商家是江南望族,祖籍是江南的平江城,家里经营的是丝绸的生意……
就在李辰安疑惑的时候,钟离若是又道:“商丞相是丞相也是玉华公主的驸马。”
“据说当时玉华公主巡游江南,途径江南行省省府平江城下辖的商平县的时候,偶遇了在田间劳作正好上岸的商不器,商不器又正好看着夕阳随口吟诵了一首《清平乐、春夕》,玉华公主被那首词惊艳,就此和商不器走到了一起,也带着他走入了京都。”
“商家本是商平县一农家,后来……后来商不器成为了丞相,商家的人也因此而沾了光……玉华公主诞下了五子二女,其中有四个儿子成年之后都去了平江。”
“他们没有为官,而是在平江经商,做的就是平江最为有名的丝绸生意。”
“玉华公主将商家的绸缎纳入了皇商……商家就此有了权势也有了财富,历经三代人,成为了宁国又一个名门望族。”
“商大家的爷爷辈留在了京都,却没有如商不器那般惊艳的才华,他们这一房继承了商不器在京都的财产,也就是百年前的相府,而今的旧雨楼。”
“商大家就是现在旧雨楼的主人。”
李辰安这才了然,他咧嘴一笑,心想那位商不器似乎也没史书上说的那么高尚。
以权谋私这种事其实也很正常。
毕竟人非圣贤,当坐在了那个位置上,谁又不想封妻荫子呢?
他的夫人是公主殿下,封妻说不上,但荫子却可以顺手为之。
前世见惯了这种现状的李辰安并没有从道德高义上去批判商不器,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商老哥当真就再也没有成婚?”
“嗯,商家第五房到他这也就断了。”
“哎,”钟离若水叹息了一声,“要说起来吧,商大家真是一颗多情的种子。”
“听奶奶说少年时候的他追求者众,他的才学太高,人呢也长得很是俊俏……可他偏偏在感情这种事上又太过于执着。”
“怎么说呢,他所居住的那地方,原本叫玉华院,取玉华公主之名命名,可商大家在奶奶嫁给爷爷的那一天将那宅子的名字给改了,改成了旧雨楼!”
李辰安错愕问道:“这有什么讲究?”
“奶奶后来有说,她说……当年与商涤初见是一个春天。那天有一场春雨,就在浣花溪畔的归燕楼上。”
“楼依旧在,雨年年有,但、但人却已为人妇,便是旧。”
李辰安却摇了摇头,“我倒是以为旧雨楼这个名字里的旧不应如此解释。”
“那你认为该怎样理解?”
“我觉得应该是旧情的意思!”
“在商老哥的心中,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他所记住的永远是那个春天的那场春雨,是那场春雨中归燕楼里见到的那个令他一见钟情的女子。”
“哪怕她已为人妇,可他对她的那份感情,却依旧如新。”
“正因如此,他的心里才容不下第二个女人。”
“他从未曾放下,并将自己封锁在了那座桃花岛上,也禁锢在了那旧雨楼中!”
第一百六十章 旧雨楼 下
“有些东西历经岁月的沉淀反而更有味道,比如酒、比如这旧雨楼,也比如商老哥心里的那份无法忘却的旧情。”
站在了旧雨楼的门前,李辰安抬头看向了那扇紧闭的门,又道:
“少年时候的情尤为珍贵,因为它的纯洁,也因为它发乎于本心。”
“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其间没有门第之见,也没有利益往来,有的只是那种没有掺杂任何其他东西的纯粹!”
许是想起了前世自己的那份初恋,李辰安哑然一笑,悠悠一叹:“可爱情这个东西能够遂人愿者偏偏又寥寥无几,两个人偶然相遇,绝大多数不会留下多少印象,但也有彼此一见钟情,或者成为了单相思。”
“所谓单相思,就是一厢情愿。”
“终究落了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怨不得彼此,要怨也就是怨那月老作弄了人吧。”
“商老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将旧情深藏,任由那份情在心中茁壮……他因极于情,故而极于律!”
“他所谱的曲,开创了婉约派的先河,那音律里面所表现出来的凄婉,柔肠寸断,闻之令人潸然泪下,这便是曲由心生。”
“他心里的那份旧情,就是他所有曲调的魂!”
钟离若水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仅仅因为旧雨楼这三个字,就对商涤有了如此之高也如此准确的见解。
因为商涤的曲确实如此。
也因为奶奶听过所有商涤谱写的那些曲,她老人家也如此评价过,甚至因此而为商涤惋惜——当然仅仅是惋惜!
只是李辰安说的那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不能说是奶奶无情,这是因为奶奶早已有了选择,或许商涤出现的时间太晚了一些。
李辰安没有再说商涤的事,他看着这高墙,也看着高墙间的那扇门。
墙很旧。
墙上爬满了青藤。
门也很旧。
门前那两尊抱鼓石狮子落满了灰尘,那两扇原本应该光泽亮丽的朱红大门也极为斑驳,就连那门环都满是铜锈。
门楣上那匾额同样很旧。
旧雨楼这三个大字甚至需要仔细的去看才能辨别。
李辰安在看着这扇门,站在后面的阿木在看着李辰安。
阿木当然听见了李辰安刚才说的那番话,他的心里极为震惊,仿佛一方死水的深潭里落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原本若雨小姐让他来保护李辰安,他的内心是拒绝的,倒不是因为对李辰安有何厌恶,仅仅是因为……他不希望离开若雨小姐。
但他无法抗拒钟离若雨的吩咐,因为他在钟离若雨的面前,说不出半个不字。
从牧山刀来到若雨小姐的府上至今已整整一年又五个月。
这不长也不短的日子中,他日夜保护着钟离若雨,从未曾有丝毫懈怠,更没有半句怨言。
初时当然是为了报那三个馒头的大恩,可随着长时间的相处……不善言语的他心里渐渐有了一些别的情绪。
年已二十的他仿佛忽然之间开了窍,而后他的心里不再仅仅只有背上的刀,他的心里已住进去了一个人。
可他知道自己和钟离若雨身份上的巨大差距,他从不敢表露半分,甚至在和钟离若雨相处的时候都难以如以往那般自然。
他知道钟离若雨也就拿他当朋友,许是因为他少言寡语的缘由,钟离若雨有什么开心的、或者不开心,想做的、或者不想做的那些事,都会和他讲。
似乎在和他分享着她的喜悦或者悲伤,于是他偶尔会因为她的喜悦笑一笑,也或者因为她的悲伤而更加的沉默。
所以,她将他称之为阿木。
他不叫阿木,却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是她所喜欢的。
现在他早已知道钟离若雨喜欢的是齐国公府的那位齐知山齐大少爷,于是他更加的沉默,也更加的木讷。
于是,他喜欢上了喝酒。
钟离若雨每月给他的月俸有四两银子,他会攒下来一两,其余三两都拿去买了酒。
攒下一两,是因为幼年时流落街头的那依旧铭刻在他脑海中的饥饿。
三两银子买的酒,也不是京都的瑞露,就是很普通也很便宜的酒。
他的酒量很大,瑞露虽好,但三两银子却不够。
从去岁开始,他的腰间就一直挂着个酒囊。
钟离若雨知道,却以为是他更显成熟,更有了江湖侠客的模样。
她却不知道他并不想成为什么江湖侠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喝那酒的时候,那酒的味道是那么的苦涩。
他收回了思绪,视线依旧落在李辰安的背上,他并不了解这个少年,因为他至今只了解两个人??——
一个当然是钟离若雨。
另一个是师弟王正浩轩。
现在因为李辰安的这席话,他忽然对这个少年也有了些许兴趣,仅仅是些许,也仅仅是那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就是那落花,可若雨小姐却并非流水,因为她对齐少爷真的用了情。
阿木深吸了一口气,将脑子里的那些思绪给压了下去,于是,他又变成了那一把冰冷凛冽的刀!
这时李辰安抬步拾级而上,他叩动了那两个满是铜锈的门环。
“砰砰砰……!”
“砰砰砰……!”
过了大致二十息,里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那扇斑驳的门嘎吱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了一个脑袋来。
她是秋菊。
她看见李辰安怔了怔,便又看见了站在李辰安身后的钟离若水,又吃了一惊,而后看见了更后面的那把刀,心里微微一紧。
“李公子……三小姐……快快请进!”
那门又嘎吱一声大大的打开了。
李辰安一行四人走了进去,“商老哥可在?”
“家主在呢,只是……只是这时还未曾起床。”
李辰安抬头看了看三竿日头,笑道:“这才是享受生活!”
钟离若水瞅了一眼李辰安,心想以往自己也是到这时候才醒来,原来就是享受生活呀!
“李公子可误会了,家主其实以往都是闻鸡而起,只是昨儿个晚上回来时候已是下半夜。”
钟离若水微微脸红。
李辰安并没有看见。
“哦……那我们来岂不是耽误了他休息?”
“可不会,家主若是知道李公子来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昨儿晚去哪了?”
“回李公子,家主昨儿晚去了怡红楼……听了一宿蔓蔓姑娘唱曲儿。”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句话当时至今
旧雨楼的里面同样很旧。
比如那脱了漆水的梁柱和墙。
但里面却很干净,但并不整洁。
那些路过的花园许是因为商涤长期未曾在这里居住的缘由,花园里并没有这夏日应季盛开的花,反倒是那些野草长得极好。
如果萧十三娘在这里,她看见那些长草的花园恐怕会心疼死。
如果晚溪斋的弟子住在这里……这些花园里也不会有漂亮的花,它们会变成,嗯,韭菜!
或者白菜。
甚至成为稻田。
李辰安想起了晚溪斋的那些女弟子们,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青石甬道很是干净,甬道两旁的树也因未经修剪而肆意的生长,于是就有那么一些枝干探到了路中,秋菊在前面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枝干给抬起,让李辰安等人能够更容易通过。
“家主说不用去修剪,因为……因为家主说过些日子就回广陵,这旧雨楼……他说就留给它新的主人。”
这里全然无法和桃花岛的井然有序相比。
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两幅画面,对此钟离若水当然很是疑惑,而李辰安却不以为意。
“商老哥要将这宅子卖掉?”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只是还是有些不舍。”
“奴婢五岁时候就被家主从牙行买来,还有春兰、夏荷和冬梅……奴婢记得当时在这里住了年余,算是奴婢心里的第二个家了。”
秋菊一路而行,一路有些怅然。
“那时候这旧雨楼不像现在这样子的,虽然人少了一些,但这里却很温馨,也、也很美丽。”
“那年春,这花园里满是春兰,至夏日,荷塘里也满是夏荷。”
“至秋日,花园里又满是秋菊,当冬雪飘零之时……院子里墙角边都是映雪的梅。”
“后来就去广陵城,我们才知道家主在桃花岛上还有更大更漂亮的一个家。”
“当然,我们也很喜欢,现在想来,许是因为桃花岛更加开阔,更令人心旷神怡。”
“而这里……这里终究压抑了一些。”
李辰安左右观望着,倒没有觉得什么压抑,心想该是这些姑娘们长大了,知道了商涤曾经和樊桃花之间的那些事,明白了睹物思人的意思,也明白了这旧雨楼三个字里的意思,于是就有了那压抑的感觉。
毕竟没有人愿意活在过往的阴影中。
何况旧雨楼这个承载了数十年剪不断理还乱的那段旧情的沉甸甸的名字。
对于商涤而言,它就是一座牢笼。
他是清楚的,所以他才去了广陵,才有了那桃花岛。
只是那桃花岛却是另一个囚禁了他的牢笼,因为那一岛的桃花!
他从一个牢笼跳入了另一个更大一些的牢笼……当时他离开京都,真的是为了逃避么?
这个念头仅仅在李辰安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秋菊带着他们已经进入了内院。
“李公子、三小姐,你们稍坐片刻,奴婢这就去将家主给请起来。”
秋菊话音未落,一个洪亮的声音便在主楼的二楼上响起:
“哈哈哈哈,难怪枝头喜鹊不停地叫,生生将老哥从梦中吵醒,原来是老弟到了啊!”
李辰安抬头望去,“老哥,可耽误了你睡觉!”
商涤大手一挥,“老哥已六旬,再过些日子,往那棺材里一趟,便会睡到天荒地老!”
“等我下来,秋菊,去取茶……拿那罐寿州黄芽!”
……
……
旧雨楼主院院角有一颗参天的大叶榕。
它如一把巨大的伞遮盖住了这一方天地,在这暑热里给了这方天地一片少有的清凉。
也给了许多的蝉一个舒爽的家。
蝉鸣没有停歇。
但无论是商涤还是李辰安,都没有因这蝉鸣而觉得心情烦躁。
商涤极为仔细的煮着这壶新茶,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坐在这古旧的茶台旁边,阿木和剑舞就站在二人的身后。
“这茶,是一个从蜀州来的茶商送给梁蔓蔓的。”
商涤给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斟了一杯茶,又道:“昨儿晚上在怡红楼听梁蔓蔓唱曲儿,她便赠送给了老夫……说是感谢于那首《天净沙》。”
商涤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抬眼看向了李辰安,笑道:“其实她是想要谢你,但不知道如何去谢……故而,她在给老夫这罐茶的时候说,若是你在京都有暇,请你能去怡红楼小坐。”
李辰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这事往后再看吧。”
“嗯,老哥也知道你来京都定是有许多紧要的事。”
说完这话,他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脸上露出了一抹宠溺的神色,“老夫人可好?”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恭敬的道了一个万福,回道:“奶奶很好……奶奶也依旧很喜欢你给《天净沙》谱的那曲儿。”
“只是、只是奶奶觉得那曲儿略显、略显悲凉。”
“她老人家当时还说了一句话。”
商涤一愣,问道:“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终究是个武人,那日隔窗听琴,虽是依帘人,却并非知音!”
商涤沉默。
端茶。
久久未饮。
李辰安抬眼看着,他当然也明白了樊老夫人这句话的意思——
《天净沙》里面有这么一句:
“争如无梦,那时真个相逢。
隔窗谁爱听琴?
倚帘人是知音,一句话当时至今。”
商涤吹了吹有些烫的茶水,呷了一口,放下了茶盏。
“那日,我在归燕楼弹琴,因为她就在隔壁。”
“一句话当时至今……她当时听完我弹的那一曲之后,就隔窗说了那么一句话。”
“她说……春雨黄昏,琴音绕梁,引燕归来,虽不懂其中意,却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可终究不及刀枪剑戟之声。”
“琴剑江湖,可江湖只论剑,不弹琴!”
商涤一捋长须,面色微黯,片刻之后却展颜一笑,“她说的对!”
“江湖只论剑,不弹琴。”
“琴只能助兴,却不能杀人,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
“我后来随着年龄见长才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商涤看向了李辰安,“就像你在南门时候说的那样,百无一用是书生!”
“所以我又开始练武。”
“不说这过往了,尝尝这茶,今儿个你来这旧雨楼,所为何事?”
李辰安喝了一口茶,暂没提起温小婉那事,而是苦笑了一声:“其实,并不是书生都无用。”
“老哥明白,但天下能有几个商不器?”
“食肉者有几人为保国而谋?”
“匹夫有几人为保天下为责?”
“学子又有几人为万世开太平而读书?”
“就像老哥之前弹琴,不过是为博佳人一笑,何曾想过读书以载道,弹琴以修身养性?”
“天下人自欺者无数,愚民者无数,弄权着无数,窃国者……也无数。”
“人间清醒当然有之,然……其路之艰险,难如上青天,往后你自会知晓。”
李辰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因为商涤所言,就是宁国而今之现状。
当然,这破事在他看来依旧和他关系不大。
他没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崇高理想,他还是只想多赚点银子,逐步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方势力,为的不过是将来和钟离若水的小日子能够天天逍遥快活罢了。
“今儿来,还真有一件事。”
“何事?”
“温小婉失踪,我怀疑她被鱼龙会绑到了京都!”
第一百六十二章 温煮雨
当李辰安将温小婉失踪一事的前后经过详细告诉了商涤之后,商涤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反倒是坐在李辰安身边的钟离若水那颗心因为释然而放下。
她看了看李辰安,拎起茶壶给商涤和李辰安都斟了一杯茶。
“如此看来,温小婉,极有可能就是温煮雨的女儿!”
商涤端起茶盏,眉间的皱褶没有舒展,他眼里的神色有些凝重,又道:“那年……应该是昭化十年,我记得是在那年的秋天,煮雨小筑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
“画屏湖畔的那煮雨小筑,它就是温煮雨所建,我记得建成于昭化六年,对,就是昭化六年,因为昭化六年那年春,桃花岛上的桃花开得最好!”
“也因为你的爷爷,正是在那年春末时候辞官隐退,回到了广陵城。”
“你,了解你的爷爷么?”
李辰安点了点头,忽的又摇了摇头。
点头,是因为在重回广陵李府之后,他看过李家的家谱,里面倒是有记载爷爷李春甫的一些事。
他知道爷爷曾经在朝廷当过大官,却不知道他为何辞官,家谱上写着爷爷逝于昭化七年冬,享年五十八……这其实已算高寿,所以在李辰安看来很是正常。
而昭化七年时候,他才一岁半,所以这原主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爷爷留下的模样。
至今已十七岁,脑子里也依旧没有关于这个爷爷的别的信息,因为父亲李文瀚从未曾对他讲过。
无论是曾经的原主,还是重返李家的自己。
这便是李辰安摇头的原因,他这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当过大官的爷爷丝毫都不了解。
“你爷爷李春甫,他比我小两岁,我们都在太学院求学,他是我的学弟!”
“景泰二年,你爷爷十八岁高中进士,殿试时候被先帝钦点为探花……李家父子三探花,你爷爷是第三个探花郎!”
“后来,我离开了庙堂去了广陵城,你爷爷在朝中步步高升,至景泰三十年,他已官至太子少师……就是当今皇上的老师。”
“景泰三十四年,先帝大行,新皇登基,当今皇上于昭化元年拜你爷爷为太尉,至此位极人臣。”
李辰安仔细的听着,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正儿八经的官三代!
还是了不得的官三代!
按照道理,有着一位如此牛叉的爷爷,那李家在官场当拥有一份广阔的天地,因为官场所讲究的就是个派系,就是个人脉!
有着帝师这个身份,还有着皇上的信任,这手好牌,他怎么就打烂掉了呢?
而今李家虽然也有那么几个在朝中为官,可除了二伯李文厚混到了户部尚书之外,就算同是进士之身的大伯李文渊,现在也不过是从四品上的鸿胪寺少卿罢了。
至于这两房,倒是有几个堂兄在各地为官,或为县令,或为博士等等。
只是此刻和商涤谈论的是关于温煮雨的事,他怎么说起了爷爷的事?
“温煮雨,这个人很是神秘,我只知道他曾经就在你爷爷的府上呆过一段不短的时间……他比你爷爷提前了三年去了广陵城,他那煮雨小筑建成之后没多久,你爷爷也回了广陵城。”
“我曾去过煮雨小筑,意图拜访一下那位煮雨先生,却不巧……也或者他不愿见我,总之在广陵城那么多年,我未曾见过他一面。”
“倒是那时我去过李府,和你爷爷煮酒夜话,问起温煮雨的时候,你爷爷顾左右而言他……只是说那是个世外高人,淡泊名利,喜云游四海。”
“但这事而今想来,里面却似乎另有隐情,因为太巧,也因为你爷爷明明是了解温煮雨的,却偏偏对我也闭口不谈。”
“昭化十年秋,煮雨小筑满门被杀,这件事当时在广陵极为轰动,甚至吏部和大理寺都派了人下来查探,最后嘛……当然是不了了之。”
“皇城司当时也查了这个案子,这才知道不了了之的原因。”
李辰安好奇问道:“是什么原因?”
“是姬泰命鱼龙会所为!”
李辰安一怔,“……莫非就是杨四贤带人干的?”
“如果温小婉真是温煮雨的女儿,她既然认出了杨四贤,那一定就是杨四贤干的!”
顿了顿,商涤又道:“我是在那场命案之后的第三天,在桃花岛的岸边捡到温小婉的。”
“我不知道她的身世,仅仅是出于可怜,她还有一口气在,于是将她救了回去,我记得她今年十八岁,那么那年她五岁,这年岁上还真能够吻合。”
“她醒来之后说,她是个孤儿,那年头的孤儿很多,我也没有将她和煮雨小筑那命案联系起来。”
“自那以后,她就认我为主人,自称奴婢,我当然也没在意。”
“而后十余年,我教了她琴棋书画,也教了她武功。”
“她十五岁那年说要离开,说是要去凝香馆……我劝过她,可她执意如此,我当然也没有理由将她留下。”
“现在看来,凝香馆就是他父亲当年来广陵城的时候所建,她去凝香馆,恐怕正是为了等杨四贤的到来。”
至此,李辰安已明白了温小婉飞蛾扑火的来龙去脉。
但他依旧有一个疑问:温煮雨当年在爷爷身边,他是个怎样的身份?
温小婉当年才五岁,如果她是温煮雨的女儿,那么温煮雨最多不过三十。
如果他寂寂无名,姬泰为什么要杀他?
如果他有名,可为何就连商涤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皇城司当时也追查过温煮雨的身份,因为他是姬泰要杀的人。”
“只是那任务的级别很高,查证之后的结果只能向长孙先生汇报,我也就不知道最后究竟有没有查到什么,更不知道温煮雨究竟是何方神圣。”
“长孙先生从未曾提起这件事、这个人,而今十七八年过去,煮雨小筑灭门惨案都已被人们遗忘,更不用说那本就无名的温煮雨了。”
就在这时候,春兰从外面走了过来。
她站在商涤面前道了个万福,又看了看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低声向商涤说了一句:
“坊间有传闻,听说小婉姐姐被关押在了鱼龙会的水牢中。”
李辰安顿时和商涤对视了一眼,因为这个消息本不应该散布出来,或者说不应该这么快这么突然的就散布了出来。
“钓鱼?”
商涤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脸上很是不解:“可谁是鱼?”
“我若是去救小婉,也是走皇城司的正式渠道,请长孙先生写个手书让鱼龙会放人,这是长孙先生愿意的。”
“因为皇城司对鱼龙会,已到了不想再忍耐的地步!”
“但鱼龙会在这时候理应并不愿意与皇城司起了冲突!”
李辰安却突然问了一句:“可若是姬泰已经准备好了呢?”
丽镜司从目前看已不是鱼龙会的对手,那么姬泰所掌握的鱼龙会,会不会早已布下了局,意图将皇城司给扯入这局中?
第一百六十三章 鱼饵
李辰安与商涤在旧雨楼说着关于温小婉的事。
锦绣巷子的相府里,那凌烟湖上的凌烟亭中,宁国丞相姬泰也正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在喝着酒。
酒是画屏春。
佐酒的菜极为简单。
就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盘子切得薄薄的卤猪头肉。
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位相爷多么的清廉,其实这仅仅是因为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穿着一身黑袍的老人只喜欢这两样下酒菜罢了。
姬泰给这黑袍老人斟了一杯酒,“吃了这么多年的花生米和猪头肉你当真就不腻?”
黑袍老人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撩起衣袖抹了一把嘴,伸手就捻了一片猪头肉放入了嘴里。
他的嘴里没几颗牙,所以他几乎是用牙龈在磨。
这便有些慢。
但姬泰早习以为常,他就这样看着他,默默的等着他将那片猪头肉给磨烂了再咽下去。
过了足足三十息,黑袍老人才脖子一伸,脖子上的青筋甚至都突了出来。
他咽下了这块肉,干瘪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花生米是真吃不动了,只能尝尝那味,只能吐出来……喂鸟或者喂鱼。”
说着这话,他真又捻了一颗花生米,他的嘴又在缓缓的蠕动,这一次过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他才将嘴里依旧完整的花生米给吐在了凌烟湖里。
湖里的鱼仿佛都知道这种情形,它们似乎一直在等着。
当那颗花生米刚刚落入水中的时候,它们居然蜂蛹而至,甚至有的还跃出了水面!
那是一大群鱼!
那些鱼激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经久不息。
黑袍老人就这么看着,直到湖面的波纹平息,才忽然说了一句:“我若死了,你莫要忘记喂它们。”
姬泰微微一笑:
“我担心它们习惯了你嘴里的味道,不吃我撒出去的花生米。”
黑袍老人沉吟片刻:
“是鱼,就拒绝不了食物的味道,哪怕它们能够分辨这味道的不一样,甚至哪怕它们知道这食物充满了危险……它们依旧会前赴后继的来觅食。”
“你喜欢钓鱼,这凌烟湖里的鱼被你钓起又放下,放下又钓起,甚至你钓起了数次同一条鱼!”
“你看,这就是鱼的愚蠢,放在人的身上……也如此!”
姬泰那道稀疏的眉微微一扬,又给黑袍老人斟满了一杯酒递了过去,“但有些鱼却极为狡猾,它们游离在鱼群之外,无论我如何引诱,偏偏就不咬钩,这怎么办?”
黑袍老人也咧嘴一笑,那张没几颗牙的嘴看上去很是阴森,就像个漆黑的洞。
“可你不仅仅是会钓鱼,你还会撒网啊!”
“哎……说到撒网,这二十年来,我不遗余力的扩大鱼龙会,不惜代价的将丽镜司打压了下去,甚至还因此引起了长孙惊鸿那老狗的敌视。”
“可二十年过去了,那条鱼却始终未曾入网。”
“他若是还活着,就是二十岁了啊!”
“他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当一条愚蠢的鱼,网不到他也无所谓……可若是皇上知道了他还活着的消息……”
姬泰一声长叹,他站了起来,从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米站在了栏杆旁,他将手里的花生米一粒一粒的丢入了凌烟湖中,果然又引来了一大群鱼的抢夺。
“皇上这个人,这些年虽然醉心于道术,但你我却知道他醉心于道术的原因。”
“他下旨杀了上车候卢战骁满门,你这老东西做的这件事有些狠!”
姬泰将手里剩下的花生米都丢入了湖中,湖中就像煮开了的水一样因为那些鱼的掠食而沸腾了起来,他却转过了身,看着轮椅上那黑袍老人的背影,又道:
“当时的卢皇后正好怀上了龙种,你却用计让卢战骁拥有了庞大的兵权,而后再一手挑拨离间,让皇上对卢战骁生疑,一怒之下因此而下了那道旨意。”
“浣花溪的水被卢氏满门的血给染红,而后你的腿被你师弟温煮雨打断,还打掉了你一口的牙!”
“卢皇后却并没有被废,这是你的第一个失算之处!”
“这足以说明皇上对卢皇后的宠爱……卢皇后毕竟是皇上自己挑选的皇后,那时皇上还不是皇上,那时皇上还是太子……皇上登基为帝,便册封了卢秋霜为皇后。”
“当然,这也有卢氏的那位老太太是越国公主的缘由,虽然她早就死了。”
“卢秋霜这个女人你却小看了她,她没有因为卢氏满门被灭而倒下!”
“她生下了那个孩子!”
“起居录记载是个儿子!”
“他若还活着,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那个孩子在满月的时候失踪,卢秋霜这才被彻底击垮,她悬梁自尽……我本以为她的死,也是你的手笔,后来才发现我猜错了。”
“你没有做偷走那孩子的事,所以她死之后,哪怕翻遍了皇宫,那孩子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姬泰走到了桌边,又坐在了黑袍老人的对面。
黑袍老人仔细的听着,嘴里在磨着一片猪头肉。
他听的津津有味。
他也嚼得津津有味。
他又笑了起来,言语有些含糊:“这不也顺了你的心意?卢皇后不死,哪里有姬贵妃上位?”
“卢皇后不死,皇上怎可能醉心于道术去求长生?怎可能耗举国之力去修建长乐宫?”
“没有这一切,你也没有这一切!”
“至于那个孩子嘛……这都二十年过去了,就算他活着,也只能卑微的活着,因为他若是有少许聪明,都不会成为那条咬钩或落网的鱼!”
“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只需要等待,等待二皇子上位,一切便尘埃落定。”
说完这话,黑袍老人又咀嚼了片刻,又脖子一伸将这片肉给咽了下去,忽然疑惑的问了一句:“这李辰安……前后差异如此之大,倒是要引起注意!”
姬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年岁对不上。”
“另外嘛,李春甫这老东西回广陵的时间也对不上。”
黑袍老人似乎没再去思考李辰安的事情,而是说了一句:“将温小婉这个消息散布出去是一着臭棋!”
姬泰看向了黑袍老人:“还不是为了钓上你那位师弟好给你报仇!”
“你怀疑偷走孩子那事是温煮雨干的?”
“谁知道呢?总是得逮住了他抓回来问问。”
“他已经这么多年没有音讯,仿佛人间消失,他是一条狡猾的鱼啊,就算温小婉真是他的女儿,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恐怕也不会因这事而上钩。”
“我反倒担心咬钩的是长孙惊鸿……这条鱼太大,我担心你不仅仅是丢掉了鱼饵,还会扯断你手里的鱼线!”
姬泰沉默了许久,喝了一杯酒,抬眼看向了黑袍老人的那张脸,“皇上正在回宫的路上。”
“羽林军大将军和城防司大统领都是老夫的人。”
“你说……长孙老儿敢来咬钩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四封信
午时的玉京城没有一丝风。
整座城仿佛都置于这天地的烘炉之中,默默的接受着这骄阳的炙烤,就连那树上的蝉,似乎都精疲力尽的懈怠了。
哪怕是位于浣花溪畔的花溪别院,这时候也难以在滚滚热浪中独善其身。
就连那些树上的蝉鸣,此刻也就剩下了偶尔的一两声。
于是,这处偌大的别院就变得愈发的安静。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已从旧雨楼回到了这里,用过了午饭之后,二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本想小憩片刻,李辰安才发现就连床上的凉席,也是热乎乎的。
于是起床,摇着一把折扇坐在了窗前。
对面就是钟离若水的闺房。
那闺房二楼上的窗是开着的,窗帘也因这暑热未曾拉上,李辰安充满期待的极目望去,却并未能看见他所想象的那活色生香的画面。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这房间靠墙的那一面书架,想了想,走了过去,从书架上随意的取了一本书,看了看书名,觉得心里并不宁静,于是又放了回去,又坐在了窗前。
依旧摇着扇子,依旧望着对面那扇窗,他的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一些事情。
尚不知道叶破这些日子可有招揽到江湖高手。
眼见着已是八月初五,江南各地的秋粮已进入了收割的季节,蔡正遥早已去了江南,江南的粮价理应被他给炒了起来。
沈家那个想要自己小命的沈巧蝶,她会不会将那些高价的粮食给吃了下去?
她吃下去的那些粮食,叶破能不能成功的截获?
而后再通过临水城广陵水师的掩护给送去蜀州?
没错,江南之粮,他的计划就是送去蜀州。
既然樊老夫人在布局蜀州,那就要将那地方给打造得固若金汤,现在尚不知道樊老夫人在蜀州的具体措施,但以她老人家的智慧,她一定会在蜀州建立一支属于钟离府的私军。
不然,她不会让黄三烈曾经的那些手下都去了蜀州,甚至还占领了两个部落。
建立军队就需要大量的粮食。
而自己的酒坊的重心也将是蜀州,因为那地方在乱世之下会更加安全。
所以他在桃花溪畔的酒坊没有再去扩大规模。
另外就是丽镜司的事。
按照时日算来,晚溪斋的那些弟子们也应该抵达广陵城了。
不知道来了多少,萧十三娘说应该能来百八十号人,这样就有了一百余个江湖高手,但依旧不够。
一步一步来吧,这种事终究是急不得的。
而今重要的还是赚钱。
接下来有几个赚大钱的机会。
其一是蔗糖,这东西弄出来之后当能卖个极好的价钱,因为这世界的饴糖就比较贵,这白糖当然会更贵。
其二就是盐!
霍传名会让他的亲信掌握广陵州的盐铁司,自己就能从他的手里拿到盐引,有了盐引就能大量的买入这青盐,然后再加工成白盐,这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利润。
其三就是铁……这玩意儿只有买入,没有卖出。
因为自己的李家军需要,而后和钟离若水的关系确定之后,钟离府也会大量需要。
暂时就这么些吧,若是运作得好,这些东西就已经能够支撑起未来军队的建设。
如果这些东西能够卖到别的国家就更好了,只是现在自己对宁国都尚未能完全了解,别的国家……以后再说吧。
想着这些事,李辰安放下了折扇,磨了一砚台的墨,提笔开始写信。
他用了一个时辰,写了四封信。
一封是给家里的,报个平安问个好,其余倒是没多说什么。
一封是给叶破的,这封信说的比较多,因为江南粮食这件事极为重要。
一封是给萧十三娘的,就是问问晚溪斋那些弟子的事,以及对她们的安排建议。
最后一封是给黄三烈的,这封信耗时最长,因为他需要黄三烈着手建立一处甘蔗的压榨作坊,还有一处青盐的提炼作坊。
这两个玩意儿这个世界本是没有的,所以他还画了许多草图,这样黄三烈才能看得更明白一些。
写完这四封信已是未时,依旧很热,李辰安放下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拿起扇子扇了扇,才觉得应该把冰这个东西弄出来。
想到了冰,他的眼睛一亮,因为这玩意儿也不复杂。
这个世界已有了火、药,那就有了硝石,有了硝石,这冰就很容易给弄出来。
呆会问问钟离若水市场上有没有硝石这个东西售卖。
如此一想,他抬起了头来,对面那扇窗里依旧没有看见钟离若水,她应该还在睡觉。
于是,李辰安摇着扇子下了楼,独自在这偌大的别院游荡,来到了距离主院不远的另一处不大的院落。
这院落的门是开着的。
他抬步走了进去,便看见了一个熟人——熊大!
熊大在院角的阴凉处光着膀子在磨刀。
他那背上满是汗水,他转头看了过来,那张脸上也满是汗水。
他有些惊讶的站了起来,从一旁拿起了一张汗巾抹了一把脸,嘿嘿一笑:“少爷,这热的天,你咋跑这里来了?”
“这热的天,你磨刀干啥?”
“嘿嘿,这刀不够锋利,万一要杀个人放个火啥的,这不得早些有所准备么?”
瞧瞧,这就是作为一名老兵的素养。
回到广陵城之后,得想法子将这些老兵都弄到自己的李家军里面去。
倒不是指望他们再去战场冲锋陷阵,而是要让自己的那一帮新兵蛋子学到他们身上的这种精气神。
“来来来,先帮少爷做件事。”
熊大放下手里的刀,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短褂穿在了身上,欢喜的问道:“少爷,啥事?”
“带我去茅房。”
熊大一怔,“……少爷,这里是、是下人们的茅房,主院不是也有么?”
“想啥呢,少爷去茅房找个东西。”
熊大更加迷惑,眼睛睁得贼大,他咽了一口唾沫,迟疑了片刻,心想茅房里除了那玩意还能有什么东西?
“别瞎想!走走走,带少爷去你就知道了。”
于是,熊大带着李辰安向不远处的茅房走去。
当二人到了那茅房时候,李辰安便蹲在了茅房的外面仔细的看着,片刻,就在熊大震惊的视线中,他伸手在那墙角根处摸了摸,然后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就在这时,茅房里走出了一个人来。
他是周怀仁,他也惊诧的站在了李辰安的背后,和熊大对视了一眼,接着便看见李辰安站了起来,“就这东西!”
李辰安伸出了一只手,指尖有些许白色的粉末。
“里面应该更多,少爷我要这玩意,你们派人多收集一些,然后送到主院。”
周怀仁仔细一瞧,疑惑的问道:“少爷,这玩意……来干啥?”
“嘿嘿,”李辰安咧嘴一笑,“少爷给你们变出冰来!”
熊大厚厚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他觉得这李少爷怕是脑子真有些问题。
这大热的天,他又不是神仙,怎可能变出冰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把有故事的刀
花溪别院主院。
正好下楼的钟离若水一手摇着一把扇子,一手拿着一张手绢。
她向那处荷塘的凉亭走来,一边走一边用手绢时不时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坐在了凉亭中,使劲的又扇了两下,看了看李辰安,“这天气,每年这个时候极为难熬……明天咱们到水云涧去住些日子,那山里面比这凉快多了!”
李辰安看着钟离若水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儿咧嘴一笑,他给钟离若水扇了扇,说道:“我这些日子还有一些事要去做,要不你先去水云涧,等我这忙完了去找你?”
钟离若水想了想,李辰安在旧雨楼和商涤所拟定的那营救温小婉的主意有些冒险,自己可还不能自个去了水云涧。
等晚些时候这天凉快了还得去一趟定国侯府,看看奶奶能不能有更好的法子。
“那我也不去。”
“热就热点吧,其实、其实我也是能熬过去的,对了,我这就叫雪儿煮一壶凉茶,放在井里凉上片刻很能解暑。”
钟离若水向东楼吆喝了一嗓子,“雪儿,你出来!”
林雪儿也摇着一把扇子走了过来,“小姐,有何吩咐?”
“去让厨房煮一壶凉茶,记得饴糖不要放太多,在井里放凉了再取来。”
“好咧!”
林雪儿向主院外的偏院走去,住在西楼一楼的阿木这时候走了过来。
李辰安抬头看了看,发现这小子身上的那锋芒收敛了许多,原本还指望着他能带来一丝寒意,这才发现阿木的脸上也满是汗珠儿。
终究还是个人。
并不是一把真的刀。
但阿木依旧没有说一个字。
他还是像一把刀一样站在了围栏边,旁若无人的从腰间取下了那酒囊,然后……然后他就靠着这凉亭的柱子,望着那满湖的荷花喝他的酒。
李辰安这时却问了一句:“阿木啊,牧山刀年轻这一辈,就是你这一辈,是不是你的武功最高?”
阿木没鸟他,他依旧在喝酒,依旧在看着那些荷花。
过了片刻,他才回了一句,就说了两个字:“不是。”
“那谁的武功最高?”
阿木又喝了两口酒,又过了足足数十息,才又吐出了一个名字:“王正浩轩!”
王正浩轩?
李辰安想起了这个名字,师傅吴洗尘曾经说起过这个名字。
他说宁国当今武林新一代中,松山剑院的慕容荷、晚溪斋的萧十三娘,和牧山刀的王正浩轩,被认为是最有天赋最可能踏入大宗师境界的三人!
慕容荷,年十五,三境上阶,从未曾见过她练剑,倒是见她天天和苏沐心那小子腻歪。
萧十三娘,年十四,三境中阶,也未曾见过她练武,就见她天天在地里种菜。
而牧山刀的王正浩轩……师傅说他也才十四岁,三年前开始闭关,至今依旧未曾破关,所以尚没有人知道他而今的境界。
这个阿木,年二十,已是三境上阶,其实他的资质也是极好的。
再看看自己……李辰安,年十七,境界嘛,好吧,师傅说大致是八境中阶!
这差距有些大啊。
如果这些天才的少年们对自己动手,那也就是一两招的事。
不过,练武不是自己的专业,赚钱才是。
如此一想,李辰安心里顿时好受了一些。
他又看向了阿木,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说了一句:“我回广陵城的时候,你随我一起去!”
他并没有征求阿木的意见,似乎极有把握将阿木忽悠到自己身边。
可这次阿木没有犹豫,也没有转头来看他一眼,他的嘴里吐出了两个字,依旧冰冷,落地有声,就像劈出去的刀:“不去!”
李辰安就看着那把刀,咧嘴一笑:
“我有酒,画屏春,任由你喝够。”
阿木沉默,过了许久,似乎想了很多,嘴里才冒出了一个字:“好!”
这一次没有铿锵之声,一个好字,里面却有了一股子不甘、但偏偏又屈服了的味道。
李辰安听出了这个字里的味道,忽然微蹙了一下眉头,他仿佛看见那把笔直的、坚硬的刀变得弯曲了少许,也柔软了许多。
这个阿木,有点故事啊!
他为什么没有坚持?
其实他若是坚持,才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阿木确实有他的故事,这故事有些苦涩,无法对任何人说起。
他刚才仔细想了想,认为自己是该离开玉京城了。
因为钟离若雨给他看过了李辰安写的那首《长相思、雨》!
也因为钟离若雨很是欢喜的说:“阿木,我就等一场雨了。”
“阿木啊,齐知山有个妹妹叫齐知遇,我若是和齐知山成亲……我帮你做个媒,看看知遇愿不愿嫁给你……你要多笑笑,不要这么冷冰冰的,姑娘要哄,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学会哄姑娘开心,去了李辰安身边,你向那家伙多学学!”
“他居然能够将若水妹妹给骗到,你不知道若水妹妹有多精,这便说明那小子哄女人别有一番手段……就像这首词一样,瞧瞧,谁看了受得了?”
那晚他看着钟离若雨真的笑了笑,只是钟离若雨一直看着那首词,根本就没注意他有笑过。
那是苦涩的笑。
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幸亏钟离若雨没有看见。
昨晚他一宿未眠。
他就坐在那二层楼的楼顶上,望着天上的星月喝了一宿的酒,也流了一壶的泪。
自己是个孤儿。
钟离若雨是定国侯府的千金。
他清楚的认识到了两人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和齐国公府的齐公子,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所以……自己再留在她身边就不太合适,所以今儿个一早,他就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现在李辰安邀约他去广陵……
自己本就无家可归,李辰安既然有好酒,还管够,那不如去广陵。
李辰安当然没想到阿木的心中还有这种故事,他咧嘴一笑,“我就喜欢你这酷酷的模样儿,放心吧,跟着哥哥混,保证你小日子过得无比精彩!”
阿木转头,乜了李辰安一眼,又看向了荷塘,心想老子比你大,你还哥哥,哥哥个屁!
“酒,管够,每月再给我一两银子。”
他又变成了那把刀。
“我不死,你死不了。”
“我若死,你找人为你收尸!”
“其余破事,别来烦我!”
李辰安笑了起来,很是愉快。
就在这时,林雪儿带了两个人走了过来。
李辰安抬眼一瞧,顿时乐了——
来的是苏沐心和慕容荷。
慕容荷撑着一把花纸伞。
这把花纸伞几乎都在苏沐心的头顶,遮住了苏沐心头上的阳光,而她自己,却在阳光下汗流满面。
她却一脸阳光。
那张原本并不漂亮的,有点婴儿肥的脸,此刻却如雨中盛开的荷花。
汗珠儿便是那雨滴,令这朵荷花圣洁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