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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痞徒     战地摄影师手札txt下载     战地摄影师手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13章 染血的点和线

    七重天五楼,金船跳舞场。

    “时隔数年”再次来到这里,这家鬼子经营的跳舞场已经要比之前更加的热闹,跳舞场里衣着暴露的白俄舞女和满脸粉的鬼子艺妓也要比之前更多。

    万幸,这次不但没人拦着卫燃下场跳舞,反而时不时的便有他没见过的男男女女主动上前打招呼,等他和美香跳完了第一支舞之后,甚至还有个鬼子女人主动上前邀请他来跳舞。

    见已经被人邀请走的美香似乎并不在意,卫燃索性也不拒绝,权当是过来玩了。而主动邀请他跳舞的鬼子女人,也并没有多问些什么,似乎真就是单纯的找个男伴共舞。

    随着一次次的轮换女伴,卫燃也终于确认,美香带着自己来这里,恐怕真就是来玩的。

    至于正事儿,刚刚在劝业场的门口和那盏没有点亮的路灯下恐怕都已经做完了。

    难免的,卫燃不由的开始琢磨,刚刚那两件正事儿背后有什么意义。

    陈狗鱼假扮的车夫抖落的那些谣言,大概率是为了给不知道逃去了哪里的关零露洗脱嫌疑。

    至于半路上丢下去的东西,恐怕就是书寓地下印刷室里印制的那些抗日报刊。

    那么从许克勤手里买烟这件事又有什么含义呢?

    卫燃愈发的不解,按理说,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必要由他来做,更没有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风险太高了。

    可正所谓灯下黑,似乎大庭广众之下由美香和“美香表弟”做这些事,要比悄摸派个人偷偷的做更加的保险,以及在某种意义上的不引人注意。

    不过,这样的无端猜测本就和猜拳一样,出哪个都合理,出哪个也都不合理。

    “跳舞的时候分心想别的女人可是非常失礼的事情”

    正和卫燃共舞的鬼子女人贴近了些用带着鬼子口音的汉语低声提醒道。

    “抱歉”卫燃同样贴着对方的耳朵微笑着答道,“我是在遗憾。”

    “遗憾什么?”这个鬼子女人下意识的问道。

    “我在遗憾,这么大的雪挡住了原本很美的月色,也让很多可能变成了伤感的遗憾。”

    如此隐晦却又露骨的暗示,顿时让正和卫燃共舞的鬼子女人耳根泛红,脚下的步子也乱了些,进而又不小心踩到了卫燃的鞋子。

    毫无心理压力的继续随口冒出几句后世烂大街烂到山沟沟里的土味情话,卫燃游刃有余的应付着和自己跳舞的鬼子女人,努力营造着陈狗鱼给自己套的人渣设定。

    眼瞅着时间将近晚上九点半,玩够了的美香也终于招呼着卫燃离开了跳舞场。

    “我看你似乎很受欢迎?”美香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问道。

    “那是”卫燃故作得意的应了一声。

    闻言,美香无奈的摇摇头却也不再多说,走出中原公司的大门之后便钻进了车子里。

    “回家吧”美香说完,不由的打了个哈欠。

    任由陶灿华驾驶着车子原路返回,正在闭目养神的美香突兀的说道,“等下到了家,把香烟和火柴去唐大哥送过去。”

    “好”

    卫燃简短的应了一声,见美香没有继续说些什么,他也明智的止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一路慢慢悠悠的回到了叙情书寓,美香打着哈欠便往楼上走,仍旧没睡的杨妈,也赶忙从厨房里端出来几样尚在锅里温着的宵夜,让茉莉帮忙带上了楼,接着又招呼着陶灿华帮忙端出来几样吃喝摆在了一楼的餐桌上。

    示意陶灿华先吃不用等自己,卫燃脱掉身上的呢子大衣之后,又回到一楼的房间换了双干净的布鞋,顺便从食盒里取出了那包还没打开的骆驼烟和那盒火柴。

    这盒火柴本身倒是没有什么稀奇的,尚未拆封的骆驼烟,无论重量还是手感同样也没什么异样。

    没有急着离开房间,他接着又从金属本子里取出了医疗箱打开进行了一番检查。

    可惜,这医疗箱和上次相比,并没有多出来什么东西,更没有楼下那位唐大哥急需的青霉素。

    稍作犹豫,他最终收起了医疗箱和食盒,拿着香烟火柴离开房间,钻进储藏间进入了一片漆黑的地下室。在他身后,陶灿华也手里拿着个烧饼夹菜,坐在储藏室门口的条案边上守着。

    根本没有开灯,卫燃借助手电筒的光束推动镜框钻了进去。

    穿过一道道的棉帘子,当他走进最尽头的房间里的时候,却听最后一道门帘的里面,正有个姑娘用激昂的声音诵读道,“抗战的潜伏力一天一天地奔腾高涨,大批的革命民众不断地倾注到前线去,为自由而战争!所有这些因素和其他的因素配合起来,就使我们”

    “谁在外面?”安迪的声音中断了那个姑娘的诵读,他刚刚听到了卫燃故意的咳嗽声。

    “是我”卫燃在帘子外面应了一声,“方便进去吗?”

    “进来吧”

    直到美香应了一声,卫燃这才撩起帘子。接着,他便看到,在这房间靠门的位置,安迪和那三个似乎是负责印刷的姑娘正盘腿坐在铺着厚实棉被的地板上,在她们四个人中间,还围着那个用画缸和玻璃板做的小桌子。

    此时,这桌子上除了一盏台灯之外,上面还放着一份名为“解放”的旧报纸,其上最显眼的标题,便是“论持久战”。

    “你们继续读你们的”

    安迪扫了眼卫燃手里捏着的香烟和火柴,任由卫燃将她拉起来走向了不远处的病床。

    “帮我把帘子拉上”

    安迪说着,已经上手拉动了另一边的帘子。

    见状,卫燃也解下墙边的帘子拉起来,将病床和外面隔开,挡住了那三个小姑娘的视线。

    见坐在通风口处的安迪朝着自己伸出手,卫燃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骆驼烟和火柴递了过去,接着他也坐在了桌边的另一把小圆凳上。

    根本没有避讳卫燃,安迪撕开了那包骆驼烟,从里面弹出了一支递给卫燃,接着她自己也抽出了一支,套上玳瑁烟嘴,又用那盒火柴将其点燃。

    烟雾缭绕间,安迪已经将烟盒里的香烟一支支的全都抽了出来,随后小心的撕开了烟盒,紧接着,卫燃便看到,在这烟盒里侧的锡纸上写着一组似乎是无线电频道的数字,除此之外,烟盒里竟然还藏着一枚小小的底片。

    捏起这枚底片凑到台灯边看了一眼,安迪明显松了口气,将其放在了台灯的底座上。

    虽然刚刚只是惊鸿一瞥,但卫燃却也隐约看到,那张底片里拍下的,似乎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本来是我哥哥的工作”

    就在卫燃暗自猜测的时候,安迪突兀的用德语说道,同时,也从办公桌的柜子里,取出了那个卫燃在进入这个历史片段之前曾见过的首饰盒电台。

    “他”卫燃犹豫了片刻,斟酌着用德语问道,“他在为谁工作?”

    闻言,安迪看了眼卫燃,用德语答道,“洪先生”。

    “冯懋耘?”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借着这个话头和安迪聊了起来。

    就像他猜测的那样,这间地下印刷室,就是在39年那场洪水的时候启用的。

    只可惜,几乎就在洪水退去的当月,抗日杀奸团里便出现了叛徒。

    那次意外让抗日杀奸团可谓损失惨重,倒是关家姐弟,因为他们的上级联络人恰好不在津门,所以得以幸免蛰伏了下来。

    不过,蛰伏中的关家姐弟却并没有消沉,反而在不久之后便和冯先生联合起来,继续利用这里的印刷设备做着抗日救亡的宣传活动。根本不用说,这里面少不了美香的支持,更少不了安迪提供的医疗帮助。

    再后来,就连陈狗鱼和许克勤也加入了他们。按照安迪的说法,40年的夏天,她那去德国留学的哥哥也回来了,而且在回来之后,便同样加入到了冯懋耘他们的事业之中。

    直到大半个月前,不知道怎么暴露的唐大哥被鬼子抓了现行,关家姐弟在得到风声之后,也立刻离开了津门,就连冯懋耘和曹哑巴,也在帮忙救出唐大哥之后,紧急切断了联系。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便是两件事——重新建立联系,以及找出叛徒杀掉!

    又是杀人任务呗?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虽然目前谁是叛徒尚且不清楚,但是很显然,随着他带回来的这包香烟,重新建立联系这件事恐怕很快就能做成了。

    话题聊到了这里,距离午夜11点也只剩下了不到十分钟。不但外面那三个诵读论持久战的小姑娘没了动静,安迪也打了个哈欠。

    只不过,就在卫燃准备结束话题回去的时候,安迪却将桌子上放着的那台简陋的无线电推了过来。

    “帮我拿着”

    安迪继续用德语说了一句,接着却掐灭了香烟,拿上那一沓信筏和一支钢笔,站起身穿过了刚刚拉起的帘子。

    见状,卫燃赶紧抱起那个沉甸甸的木头匣子跟上,随着安迪一起离开地下室,来到了一楼的客厅里。

    走到正对着花坛的落地窗前,安迪打开窗子贪婪的呼吸了一口冰凉且夹杂着雪花的空气,一脸满足的呢喃道,“原来已经下雪了。”

    “有多久没上来了?”意识到了什么的卫燃开口问道。

    “有段时间了”

    安迪含糊其辞的回应了一声,接着却关上了窗子,走到了一楼根本没有点燃的壁炉旁边。

    根本不用吩咐,陶灿华便先一步钻进壁炉,从里面抽出了一根馈线,接着又搬过来一张方桌和一把椅子,顺便点燃了一盏蜡烛灯。

    见状,卫燃也立刻将手里捧着的木头匣子放在了桌子上打开。

    扭头看了眼自鸣钟上的时间,安迪将天线接在了无线电台上,随后开启机器,戴上耳机仔细的调整着频道。

    “铛!”

    晚上11点,当一楼的座钟开始报时的时候,安迪也绷紧神经,拿起钢笔做好了准备。

    “铛!”

    伴随着第二声钟响,陶灿华迈步走到了门厅处,躲在阴影里警惕的看着院子外面。

    “铛!”

    第三声钟响的时候,即便站在安迪身旁的卫燃,都听到了她耳机里传来的格外清晰的滴答声。

    短暂的慌乱之后,安迪急匆匆的开始了记录。站在一旁的卫燃见状暗自摇了摇头,他能看出来,安迪并不是非常熟悉这份工作。

    前后不到五分钟,耳机里陷入了安静,安迪无奈的看着信纸上记录的点和线,“果然还是要等我哥醒了才行。”

    “这里错了”

    卫燃说着,轻轻抽走了对方手里的钢笔,在对方散乱记下的那些点和线上圈了几处,顺便对其进行做了更改。他好歹是在红旗林场被几位老师狠狠练过的,更何况不但刚刚发报的速度实在是没多块,而且这大晚上的又足够安静,频道里也连个干扰都没有。

    “你会这个?!”安迪惊异的问道。

    “对啊”卫燃神色如常的答道。

    “你刚刚怎么不说?”安迪扯掉耳机往桌子上一丢,翻着白眼没好气的抱怨道。

    “你也没问啊,我还以为你比我专业呢”

    “你”

    安迪咬了咬牙,接着她自己却笑了出来,随后却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个残存着些许血迹的小纸条递给了卫燃,“既然这样,一点一刻的时候,把这个帮我发出去。”

    “这个需要我帮你译出来吗?”卫燃指了指桌子上的信纸问道。

    “这个就不用了”

    安迪说着,已经拿起桌子上的信纸卷了卷揣进了兜里,转身一边往储藏间走一边说道,“发完了记得给我送回去。”

    目送着安迪走进储藏间,卫燃看了看桌子上的无线电台,心里却忍不住暗暗猜测,在没有自己的时空里,安迪成功收发电报用了多久的时间,以及是否有人帮助过她。如果没有的话.又该是怎样的煎熬和绝望。

    在胡思乱想中展开手里那张纸条,卫燃却皱起了眉头,这半张信纸上,一共只有三行电码,但无论是点还是线,却都写的或轻或重歪歪扭扭,其间更是沾染着星星点点的暗红色血迹。

    近乎下意识的,他便想到了地下室病床上仍在昏迷的那位唐大哥,他甚至能想象出来,这些电码是他在短暂的意识清醒之时坚持写下来的。

    轻轻将这半张信纸沿着原本的痕迹对折好,卫燃摸出烟盒重新点燃了一颗香烟,接着又摸出怀表放在桌子上,守着陷入安静的电台,守着那盏蜡烛灯耐心的等待着。

    在一楼的座钟滴答滴答的催促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陶灿华也一直守在一楼的门厅处,安静的看着窗外的雪夜。

    终于,当座钟在一点钟敲响报时的时候,卫燃也像是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一样,站起身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再次打开那张信纸,仔细的熟悉着上面的点点线线。

    凌晨一点14分,卫燃放下了那半张残存着血迹的信纸,拿起桌子上的耳机贴在了耳边,他的眼睛,也盯住了桌子上的怀表。

    在指针走动的滴答声中,表盘上跳动的秒针绕着轴心不急不缓的转了一圈。

    终于,当秒针和表盘上的12点位置重合的时候,卫燃将手搭在了那个银色的电键上。

    仅仅三四秒的等待之后,叙情书寓被夜色笼罩的一楼,也响起了流畅的拍报声。

    凌晨1点16分19秒,卫燃“啪”的一声扳动开关关闭了电台。随后将那张染血的信纸再次对折好,小心的放在了电台里,轻轻扣上了盖子和搭扣。

    抱起电台拿上桌子上的钢笔和信纸,卫燃起身走进了储藏间,穿过那道尚未关闭的小门儿,回到了地下印刷室里。

    轻手轻脚的避开那三个打地铺睡的正香的姑娘,卫燃再次穿过仍旧拉着的帘子,却发现安迪已经趴在那张小桌子上睡着了,在她的手里,还抱着一只残存着白酒味道的玻璃杯。

    无声的叹了口气,卫燃小心的将电台放回了还没关上的柜子里,随后轻轻抽走了安迪手里的杯子,将其抱到了那张高低床的下铺盖上了毯子。

    额外给仍在昏迷中的唐大哥检查了一番身体状况,卫燃这才悄无声息的离开,却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和他仅仅隔着一道帘子的高低床铺躺着的,那个坚强了许久的姑娘早已泪如泉涌,却死死的咬着毯子,不让自己发出任何打破往日坚强甚至轻佻魅惑形象的软弱哭声。

    同样,回到一楼房间的卫燃也在简单的垫了两口早已放凉的宵夜之后返回了房间,这安静的雪夜,同样辗转难眠的卫燃也不由得一次次想起那张染血的信筏,和信筏上那些无力点和线。

    1941年12月的第二天早晨五点,根本没睡几个小时的卫燃便被门外的动静吵醒。

    等他迷迷瞪瞪的打开房门的时候,立刻注意到,一楼除了陶灿华之外其余的房间,正有一个个年龄各异的半大小子们忙着整理房间打扫卫生和洗漱。

    就连一楼的厨房里,瘸着一条腿的孟大爷,也在两个相对年龄最大的孩子的帮助下,忙活着烹饪早餐。

    “不继续睡了?”孟大爷见卫燃醒过来,乐呵呵的打了声招呼。

    “不睡了”卫燃说完,却不由的打了个哈欠。

    “小九儿,给表少爷沏壶茶。”孟大爷朝着一个刚刚洗漱完正在擦脸的孩子说道。

    “哎!我这就去。”

    这个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小伙子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根本不等卫燃拒绝,便端起茶盘一溜烟的跑进了厨房,并在不久之后,将茶壶端了出来。

    见状,卫燃也不好拒绝,客气的谢过这个似乎在两年前的水灾中脚后跟受过伤的孩子,寻了个挨着壁炉的桌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早晨五点半,陶灿华在掏出怀表和一楼的座钟对过时间之后,带着所有洗漱完毕的小伙子们进入了储藏间。

    相隔不到20秒钟,秋实也带着那些洗漱完的姑娘们从二楼下来,跟在最后一个小伙子的身后,同样走进了储藏间。

    见状,卫燃好奇的跟着钻进了地下室,接着,他便看到那些正值青春的少男女们在秋实和陶灿华二人的组织下,或是咿咿呀呀的吊着嗓子,或是演奏各种乐器,又或者压腿下腰,甚至在原地一个连着一个的翻着跟头。

    更有两个也就十四五岁的孩子,竟然各自拿着一把木刀,蒙上眼睛绕着一张桌子进行着略显滑稽的对打。

    然而,这晨练才进行了不到十分钟,茉莉却急匆匆的跑了下来,都没等从台阶上下来,便急匆匆的大喊道,“灿华!茉莉!带弟弟妹妹们上来!快!表少爷呢!表少爷在吗?”

    “在!”意识到不妙的卫燃立刻放下手里拿着的茶杯,同时按住了别在后腰的PPK小手枪。

    “停下,上楼!”陶灿华和秋实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嗓子,那些刚刚孩子晨练的孩子们,也立刻放下手里的物件,下意识的排成了男女两队。

    在噔噔噔的脚步声中,茉莉和穿着睡裙的美香急匆匆的跑了下来,陶灿华和秋实,也立刻带着两队人跑了上去。

    “怎么了?”已经意识到什么的卫燃将手枪重新别在了后腰处。

    “安迪的哥哥要不行了”美香用并不算标准的德语解释了一句。

    闻言,卫燃心头一沉,用德语快速说道,“你们先开门,我去拿药箱。”

    见美香一脸茫然,卫燃索性贴着对方的耳朵低声用母语快速重复一遍,随后追着那些半大孩子们跑上了楼,以最快的速度冲回房间,取出了金属本子里的药箱。

    “上二楼,晨练改成跳舞。”就在卫燃拎着药箱跑回储藏间的时候,秋实也干脆利落的发出了临时命令,带着那些孩子们脚步不停的往二楼的方向走,而陶灿华,也已经杵在了储藏间的门口,甚至就连孟大爷,都拎着一根能有一米多长的擀面杖,一瘸一拐的走向了门厅。

    没敢过多耽搁,卫燃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楼梯的同时,茉莉也将那面大镜子彻底推开。等他跳进通道,却发现美香和那三个负责印刷工作的小姑娘,已经帮掀开了好几道棉帘子。

    根本来不及道谢,卫燃近乎横冲直撞跑进最尽头的房间里的时候,却发现安迪正跪在病床上,神情焦急的给唐大哥做着心肺复苏。

    “肾上腺素有吗?”安迪见卫燃闯进来,立刻焦急的问道。

    “有,稍等!”

    卫燃立刻答道,他的药箱里还真的有这样药品,只不过之前很多时候根本就用不上罢了。

    以最快的速度翻出一支德国产的肾上腺素安瓿,卫燃将其吸进了注射器之后,立刻给病床上的唐大哥开始了注推,同时大声说道,“咱们俩换换!”

    “好!”安迪说话间从病床上跳下来接替了卫燃的工作,卫燃也立刻跳上病床,继续给满身是伤的唐大哥继续进行着心肺复苏。

第1214章 借衣借路和借住

    地下室里,卫燃和安迪针对唐大哥的抢救依旧在继续。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是卫燃还是安迪,乃至攥紧了袖子围观的美香和那三个一脸焦急的年轻姑娘,所有人都意识到,病床上的唐大哥,或许

    三分钟、五分钟、六分钟、八分钟、十分钟,随着时间的流逝,安迪手中那支注射器里的肾上腺素早已全部推了进去,但床上的唐大哥却自始至终都没能恢复自主呼吸和心跳,跪在床上进行胸外按压的卫燃虽然额头早已冒出了冷汗,却也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

    “停下吧”安迪说完,徒劳的叹了口气。

    闻言,卫燃身体一颤,接着却继续进行着注定无果的胸外按压。

    “停下吧”安迪再次说道,紧跟着却发疯了一样推开了仍旧不想放弃的卫燃。

    险些摔下床的卫燃正要说些什么,安迪却已经扑在了唐大哥的胸口开始嚎啕大哭。

    “表弟,出去吧。”美香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也去通道里等一等。”

    闻言,那三个早已双眼通红的小姑娘捂着嘴点点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扭头跑出了这间地下室。

    “你也出去吧”美香再次朝卫燃说道。

    “好”

    卫燃点了点头,接着又轻轻拍了拍安迪的肩膀算做安慰,这才从床上下来,离开了这间又一次被悲伤填满的地下室,在门外靠着墙壁坐下来,给自己点燃了一颗香烟,听着房间里安迪悲痛的哭泣,以及美香徒劳的安慰。

    默默的抽完了一支烟,卫燃扶着墙刚刚站起来,双眼通红的安迪却也走了出来。

    “卫燃,教我怎么拍电报吧。”安迪强撑着笑脸说道,“我想学拍电报。”

    “你”卫燃叹了口气,“你不用这么坚强的。”

    “我哥哥的工作总要有人去做。”安迪执拗的重复道,同时也任由豆大的眼泪汹涌而出,划过脸颊,又顺着下巴滴落而下,“所以我要学拍电报。”

    “我可以替唐”

    “如果你也出了意外呢?如果你也被鬼子抓走了呢?”

    说这话的却是稍晚一步走出来的美香,“不但安迪要学,我也要学,秋实和灿华都要跟着一起学。”

    卫燃怔了怔,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看了眼安迪,美香想了想说道,“明天吧,现在你和茉莉.算了,让灿华和你一起吧,你们俩去一趟三不管儿找曹哑巴报丧。”

    “他知道位置?”

    “昨晚我就告诉他了”美香答道。

    “哑巴叔可以信任吗?”卫燃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可以,任何事情都不用瞒着他。”美香干脆的答道。

    “我清楚了”

    卫燃说完再次看了眼正在抹眼泪的安迪,稍作犹豫之后又说道,“给给唐大哥换身衣服吧,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他拍张照片,以后也能做个念想。”

    闻言,泪如泉涌的安迪点了点头,接着却再次哭了出来,并被美香揽入了怀里,轻轻拍打着肩膀安慰着。

    最后和美香对视了一眼,卫燃先回到病床边拎上只消耗了一支肾上腺素的药箱,接着转身穿过一道道挡住了痛哭与悲伤的棉帘子,离开了这间隐藏起来的地下室。

    “等下和我去找哑巴叔”卫燃在离开储藏间之前朝仍旧守在门外的陶灿华说道。

    “行”陶灿华点了点头。

    “知道他在哪吗?”卫燃继续问道。

    “当然知道”陶灿华给出个肯定的答复。

    “去热车吧,我马上就过去。”说完,卫燃这才穿过储藏间挂着的棉帘子,拎着药箱走进了一楼属于他的卧室。

    关上房门收起药箱,卫燃从后腰处拔出了那支小手枪,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拆解开检查了一番,随后便将其组装好并且顶上了子弹。

    穿上那件呢子大衣戴上礼帽,卫燃又换上了一双牛津靴子,这才拿着桌子上的羊皮手套离开了房间。

    这么一会儿的耽搁,陶灿华已经将车子开出了车库,停在了才被孟大爷和杨妈清扫干净积雪的院子里。

    “走吧”

    卫燃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车厢问道,“你身上带着家伙吗?”

    “没有”原本打算踩下离合的陶灿华扭头问道,“需要带吗?”

    “走吧,不需要。”卫燃说完,将头顶的礼帽也压低了一些。

    见状,陶灿华这才换挡给油,操纵着这辆车子熟练的离开了书寓直奔三不管儿的方向。

    时隔数年再来,这里和之前相比仅有的变化,也只是沿街乞讨的乞丐和大烟馆,以及身穿和服的男女都多了不少。

    此时虽然才早晨六点半,但街上倒也格外的热闹。各家的店铺也都开了门儿,此时那些穿着棉袍头戴棉帽的伙计们,正各自打扫着门前的积雪呢。

    “先找地方吃个早点”卫燃突兀的说道,“找一家味道最好的小吃摊子。”

    “行”

    陶灿华应了一声,却如当初卫燃和茉莉一起来的时候一样,将车子停在了那家布庄的门口。

    “伙计,车停你们这里了。”陶灿华下车之后招呼道。

    “是陶少爷啊,您停吧!”那伙计热情的说道,“我给您看着。”

    “那就麻烦你了”

    陶灿华倒是格外的客气,带着稍晚一步推门出来的卫燃,溜达着走向了不远处原本是孟大爷经营的早点摊子。

    “一碗嘎巴菜,一碗老豆腐,再来四个烧饼。”

    陶灿华一边熟练的点着菜,一边招呼着卫燃在一张擦拭的格外干净的八仙桌边坐了下来。

    “来了!”

    这小吃摊子的伙计嗓音洪亮的应了一声,很快便将陶灿华点的东西端了上来。

    “你吃哪个?”陶灿华说着,已经拿起了一个用报纸裹着的烧饼咬了一口。

    “这个吧”

    卫燃说着,将那碗嘎巴菜端到了自己面前,同样拿起一个烧饼,不紧不慢的吃着。

    “这难得休息一天,咱们还起个大早就来这破地方逛啊?”卫燃故意说道。

    “表叔别急啊”

    陶灿华显然意识到了什么,故作神秘的说道,“等下带你去个好地方!”

    “你小子要是敢蒙我,下午你就腿儿着去给鬼子弹琴吧。”卫燃故意威胁道。

    “那不能够”配合演戏的陶灿华一脸自信的回应道。

    闻言,卫燃也就不再多说,一口烧饼一口咸菜,再扒拉一口嘎巴菜,不急不缓的填着肚子,同时也在暗中观察着周围,来确定是否有人跟着他们。

    一顿热乎饭下肚,陶灿华付了饭钱,带着卫燃又回到了那家布庄,朝着仍在门口扫雪的伙计问道,“今天有新到的白花布吗?”

    “白花布还没来呢,红花布倒是有,陶少爷进去瞅瞅?”这伙计热情招呼道。

    “瞅瞅,另外能不能借你们家茅房用用?”

    “那怎么不能”

    这伙计说着,已经将手里的扫帚丢到了墙角,随后客气又热情的和“卫二爷”打了声招呼,这才热情的引着他们往布庄的里间走。

    “借两套衣服借条路”陶灿华等进了里间之后,掏出两块大洋递给了那布庄伙计。

    接过银元,这伙计朝着卫燃和陶灿华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插上门,从一口皮箱里翻出了两件半新不旧的灰布棉袍子,将这袍子打开,里面还各有一顶棉帽子和一条灰色的围巾。

    “换上吧”

    陶灿华说着,已经脱掉了呢子大衣搭在了这里间的衣架上,换上了棉袍子之后,又扣上了那顶棉帽子。

    见状,卫燃也同样脱了大衣罩上袍子,随后扣上了那顶棉帽子,给自己裹上围巾遮住了大半脸庞。

    等二人换好了衣服,那伙计立刻带着他们从后门离开钻进了一条四通八达的胡同。

    此时虽然天色还没彻底亮起来,但这胡同里的各家各户却早就已经冒起了炊烟,就连门口和院墙外胡同里的积雪,也大多都已经被勤快的街坊四邻清扫干净,在各家各处的院墙脚堆起了雪墙。

    一路保持着安静,陶灿华和卫燃前后拉开了能有20米的距离在这胡同里一阵穿行,最终陶灿华在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院门口儿停住脚步,轻轻的敲响了房门。

    与此同时,和他相差一个拐角的卫燃见状也立刻停了脚步,靠着墙壁点燃了一颗香烟,并且借着点烟的动作,观察着身后的方向。

    片刻的等待之后,卫燃见陶灿华那边已经敲开了房门,这才揪下烟嘴,将烟屁股在路边的积雪里按灭,随后揣进了自己的兜里,转过拐角快步跑了过去。

    几乎他这边前脚进了院子,便有一个小伙子拿着扫帚出了院子,放哨的同时,也在清理着卫燃二人进来时留下的些许并不明显的脚印。

    与此同时,卫燃也被陶灿华带到了进门影壁正后方的西厢房,见到了满脸络腮胡子的曹哑巴。

    咿咿呀呀的招呼着二人坐下,曹哑巴忙抽出一张旧报纸,用一支钢笔在上面写到“出什么事了?”

    “唐大哥死了”

    卫燃低声说道,“早晨六点左右走的,小姐让我来给你这边报个丧。”

    闻言,曹哑巴愣了愣,紧跟着却重重的一拍大腿,一时间,这西厢房里也陷入了安静。

    见曹哑巴不说话,卫燃也看向了这西厢房里布置,一张并不算大的土炕连着灶台,炕边靠墙的位置点着个煤球炉子,炕头的矮桌上,还放着一台收音机。

    这房间的另一头墙角处还放着个挑子,看那挑子两头的物件,似乎是个走街串巷剃头的营生。

    几乎在他观察完了房间里的布置的时候,曹哑巴也再次拿起钢笔写下了一句疑问,“他临走了前说了什么吗?”

    闻言,卫燃摇了摇头,转而问道,“唐大哥是怎么暴露的?”

    “他之前在一家德国洋行做翻译来掩护身份,出卖他的人暂时还没有查出来。”

    “昨晚我替安迪拍发了一条电报”

    卫燃顿了顿之后说道,“那条电报似乎是唐大哥之前恢复意识的时候写下来,并且要求安迪在重新建立联系之后拍发的。还有,安迪准备接替她哥哥的工作。”

    “电报的内容是.”

    曹哑巴刚刚写到这里,却又划掉了那些字,在报纸上换了个位置写到,“等下去红旺煤行订一车煤球,今天傍晚我们去送煤的时候接走绝尘择地安葬。”

    原来他叫唐绝尘,真是个好名字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扭头朝陶灿华问道,“你知道煤行的位置吗?”

    “知道”陶灿华立刻答道,“这两年咱们书寓烧的都是红旺煤行的煤球,咋能不认识。”

    “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吗?”卫燃问道。

    “保护好小姐”

    曹哑巴写到,“我们一直在调查出卖绝尘的人是谁,等查到了,或许需要你们两个的帮忙。”

    “没问题”卫燃和陶灿华痛快的应承了下来。

    “早点回去吧,有进展了我让狗鱼给你消息。”

    曹哑巴等卫燃和陶灿华二人看完,立刻将桌子上的那张写着字的报纸卷起来丢进了煤球炉子里,引燃烧成了轻飘飘的灰烬。

    离开西厢房,卫燃和陶灿华二人直等到门口扫雪的那个小伙子点了点头,这才相继出门,往前跑了几步之后,在十字路口一个半大小子的示意下,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当陶灿华带着卫燃一番左拐右拐最终再次停下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布庄的后门儿。

    穿过虚掩的木门,两人回到里间脱掉了棉袍棉帽和围巾,接着又换上了原本的呢子大衣和礼帽,那伙计也送上来一个粗布包袱,陪着笑脸说道,“陶少爷,您要的六尺红花布给您扯好了,诚惠三块大洋。”

    “你小子又坑我钱”

    陶灿华笑骂了一句,却也没有拒绝这笔坑人的买卖,痛快的摸出三块大洋丢给了那个小伙子。

    “哎呦!谢谢陶少爷照顾!”

    这伙计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收下了钱,顺便还不忘用一个鸡毛掸子帮着卫燃和陶灿华各自扫了扫呢子大衣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顺便赔上了一连串的吉祥话。

    在这热情的小伙计的护送下离开了布庄,陶灿华驾车带着卫燃沿着街道继续往前,最终停在了三不管儿边缘,几乎位于英法租界夹角处的一家煤行门口。

    “我自己进去订煤吧”陶灿华说着已经推开了车门。

    见状,坐在后排的卫燃也就没有下车,只是点上颗烟之后打开了那个粗布包袱皮,将里面那块红花布打开看了看,随后便丢到了一边。

    不等这一颗烟抽完,陶灿华也从煤行里走了出来,钻进驾驶室启动了车子。

    “现在是谁经营着孟大爷的小吃摊子呢?”卫燃等车子跑起来之后好奇的问道。

    “当初春华戏班子第一批刷下来的两个小伙子,你没印象了?也是,你这天天跟着姑姑出门儿跳舞的大少爷,一年估计都来不了一趟三不管儿。”

    春华戏班子?春华秋实?卫燃古怪的看了眼陶灿华的后脑勺,暗暗好奇这名字到底是谁起的。

    而刚刚调侃过卫燃的陶灿华也继续解释道,“他们俩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嗓子不行,腰板也硬,乐器也学不会,倒是把孟大爷打烧饼做饭的手艺给学了个全。

    后来洪水退了,小姐问过那俩小伙子的想法之后,索性给他们出了一笔钱,让他们在三不管儿把小吃摊子重新支了起来。这活虽然辛苦,但好歹冻不着饿不着,而且还能帮着哑巴叔做些事情。”

    “说起这个,哑巴叔现在什么情况?”卫燃试探着问道。

    “我也不清楚”陶灿华摇了摇头,“不过狗鱼和克勤他们都在哑巴叔手底下做事。”

    “关家姐弟呢?”卫燃继续问道。

    “我和他们俩都没交集我哪知道”

    陶灿华摇了摇头调侃道,“你之前不是隔三差五就和关大哥一起去跳舞场玩儿嘛?还把关家大小姐的肚子给”

    “没完了是吧”卫燃轻轻踢了一脚陶灿华的座椅靠背笑骂道。

    一路回到书寓,孟大爷仍在打扫着院子,杨妈则在准备的午餐的食材,秋实则守在储藏间的门口。

    至于那些半大孩子们,听声音似乎仍在二楼的宴会厅里,在茉莉的钢琴伴奏下练习着交际舞。

    “姑姑呢?”陶灿华朝秋实问道。

    “下面呢”秋实指了指身后的储藏间,压低了声音说道,“正帮着安迪小姐给唐大哥换衣服呢,卫大哥,刚刚小姐从你房里借走了一套中山装,她让我等你回来之后和你说一声。”

    “我知道了”

    卫燃迈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之后取出了金属本子里的那台禄来双反,顺便也脱掉了呢子大衣和手套、帽子。

    再次来到地下印刷室,满身伤口的唐绝尘已经换上一套黑色的中山装遮挡住了全身的伤口,就连他脸上的胡茬和头发,都进行了仔细的打理。

    见卫燃进来,安迪在美香的帮助下将再也不会醒过来的唐绝尘扶起来靠在了墙壁上,接着,她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搬来一张小圆凳坐在了床边,尽量将上半身和她的哥哥靠在一起,朝着卫燃说道,“给我们拍一张合照吧。”

    “好”

    卫燃点了点头,先打开了头顶的那些照明灯,随后用相机的取景框套住这对兄妹,找好角度按下了快门。

    拍完了这张照片,安迪让开位置摸出她的玳瑁烟嘴,哆哆嗦嗦的点燃了一颗骆驼烟,猛吸了一口之后,自顾自的问道,“曹哑巴怎么说?”

    “他说晚上过来接走唐大哥”

    卫燃说完,这才第二次按下快门儿,给唐绝尘拍下了一张单人照,随后走到床头,伸手轻轻帮对方闭上了眼睛。

    “你和他说了我要接替我哥的工作的事情了吗?”安迪吸入第二口烟问道。

    “说了”

    卫燃收起了相机答道,“哑巴叔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说傍晚会接.”

    他这句话都没说完,这印刷室墙上的红灯却闪烁了起来。

    见状,美香拔腿就往外跑,同时不忘说道,“快跟上!”

    看了眼茫然无措的安迪,卫燃咬咬牙,还是跟着美香跑出了印刷室,与三个跑下来的姑娘错身而过之后,两人以最快的速度爬了上去。

    都不等卫燃直起腰,在外面等着的秋实便帮着关上门并且将镜框恢复了原状。

    与此同时,另一头儿的陶灿华也立刻用一块抹布擦了擦地板和扶手,随后将这抹布往不远处的抽屉里一丢便跑了过来,以极快的语速低声解释道,“古川先生的车从远处开过来了,现在已经快到门口了。”

    “把相机藏好”身上仍旧穿着睡衣的美香看了眼卫燃,随后带着秋实和灿华快步跑上了楼。

    “藏好了”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他手里那台禄来双反,也跟着凭空消失不见。

    快步走上一楼,卫燃也刚好看到美香和秋实消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处,更看到孟大爷正给壁炉里提前摆着的那些木柴浇上少许的煤油之后将其点燃,并且在上面盖上了一桶明显才从锅炉房里拎过来的火红煤球。

    等他走到门厅处,也看到了已经从车子里下来,正往大门处走的小苏妈。

    只不过,在小苏妈身后,不但跟着古川,而且还跟着身穿棉袍的鬼子植田,以及一个内穿洋装外穿貂皮大衣,但是看年龄估计也就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美香呢?她还没起来呢?!”

    穿着和服的小苏妈人都还没进来,便囔着鼻子大声问道,接着还不忘用手帕擤了擤鼻涕。

    “这才几点啊”卫燃指了指身后的座钟,“表姐还没睡醒呢。”

    “天天和个死人一样,就知道睡!”

    小苏妈哼了一声,一边拎着和服的下摆往楼上走一边大喊着吩咐道,“秋实?!秋实?!快伺候你们小姐起床!”

    “古川先生,植田先生,还有这位小姐,请坐。”

    卫燃客气的将三人让到了一楼的沙发上,接过杨妈送上来的茶盘,一边给三人倒茶一边歉意的说道,“让诸位见笑了,我表姐好睡懒觉,这个时候还没醒呢。”

    “没关系,是我们没有提前打招呼就这么早登门拜访,失礼了。”植田鬼子客气的用汉语答道,“另外,还是称呼我田先生吧。”

    “几年”没见,这头鬼子除了见老了许多,它的汉语也染上了津门口音,不仅如此,就连态度都比之前见面时客气了许多。至于他要求的田先生

    卫燃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同时却也轻轻在自己脸上象征性的打了一下,愈发歉意的说道,“您看我这记性!来来来,田先生请用茶。”

    “谢谢”

    植田接过卫燃递来了茶杯,等他给那个姑娘倒茶的时候。,却又开口说道,“这是小女佑美,她最近才从冬京来津门和我团聚。”

    “佑美小姐请用茶”卫燃客气的给这个小姑娘倒了一杯茶,后者也立刻用日语道了声谢。

    “佑美才来津门”

    植田歉意的说道,“她还不会讲汉语,我听小苏妈说,美香小姐这里每周三都有日语课,就想送佑美过来跟着一起上课,说不定能对她学会汉语有些帮助。”

    不等卫燃回应,植田继续说道,“而且昨天小女听了灿华先生演奏的古琴曲之后非常仰慕,顺便还想学习古琴。”

    这还没完,植田故作烦恼的叹了口气之后,又冒出了第三条原因,“另外我和古川君马上就要去一趟沪市,恐怕要半个月才能回来。我想着美香小姐这里有不少同龄人,至少能让佑美有些玩伴不至于寂寞。所以,拜托了!”

    “这”

    卫燃正要说些什么,古川却从怀里摸出两根儿大黄鱼朝卫燃晃了晃,伸手塞进了沙发的缝隙里。

    见状,根本没想好要不要拒绝以及如果拒绝该怎么拒绝的卫燃,立刻就摆出了一副贪婪模样。

    几乎就在他点头的同时,已经换上了一身浅色袄裙的美香也从楼上款款走了下来,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田先生客气了,我们已经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如果田小姐愿意来我这书寓里做客小住几天,我们当然欢迎。”

    说着,美香看了眼卫燃换回了母语说道,“至于弹琴,不如让我表弟教她怎么样?”

    “卫燃小友也精通音律?”植田诧异的看了眼卫燃。

    “我这书寓里可不养闲人”美香笑着说道,“我表弟虽然不如灿华会的多会的全,但他会的那几支曲子可都比灿华弹的好多了。”

    “既然这样,不如”

    “不如让我表弟给你们弹一曲灿华最拿手的广陵散听听吧”

    美香不等植田把话说完便主动提议道,紧接着,她便放下茶杯站起身,“既然来了,我们去二楼坐坐吧,这一楼太冷了,孟叔,去把壁炉烧的旺一点儿。表弟,去地下室抱一床琴上二楼,别让我们久等了。”

    “好嘞!”

    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孟大爷和卫燃异口同声的应了一声,等美香带着植田等人往楼上走的时候,孟大爷这才从厨房后面的空地上抱起了一捆木柴,一瘸一拐的走向了一楼的壁炉,将那些手臂粗的果木盖在了赤红的煤球上。而卫燃,也再次走回了储藏间。

第1215章 纸条

    叙情书寓二楼,等那些正在练习跳舞的姑娘小子们下楼各自暂时回了房间之后,卫燃也在会客厅边角处的琴桌旁坐下,不急不缓的弹奏着一曲广陵散,相隔不远,美香则陪着植田等人安静的听着。

    一曲终了,古川和植田以及那个名叫佑美的姑娘不约而同的开始鼓掌,倒是小苏妈,自始至终都在嗑瓜子,期间时不时的,还会贴着古川的耳朵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等到古川也贴着植田的耳朵低声说了些什么,植田在一通赞扬之后用日语说道,“卫燃先生的琴艺果然要比陶灿华要高出许多,不过正所谓曲高和寡,我看还是让陶灿华来教授佑美学琴吧,这样她也不至于因为双方差距过大感到绝望。”

    “也好,那就让灿华来教授佑美琴艺吧”

    美香痛快的用日语回应了一声,只不过那神色间,似乎隐藏着某种古怪的笑意。接着,她又神色古怪的看了眼卫燃,换回母语开口说道,“表弟,继续把你会的曲子都弹一遍吧。”

    “好”装作听不懂日语的卫燃轻轻拨动琴弦,弹奏起了第二首曲子,美香等人也开始了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

    等他演奏完了他仅会的那三板斧,这弹琴的也换上了陶灿华,心知已经被淘汰的卫燃,自然是知趣的回到了一楼。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前后脚不到十分钟,小苏妈竟然也噔噔噔的走了下来,朝着卫燃打了个手势,一边嚷嚷着让楼下厨房里的杨妈中午做一桌好饭食,一边将一团小纸条塞给了卫燃,随后又挤眉弄眼的使了个眼色。

    朝着小苏妈点了点头,卫燃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拉上了窗帘,随后这才打开了那张叠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条。

    这张即便展开也仅仅只有烟纸大小的纸条上,正反面分别写着“植田无后,隔墙有耳。”八个潦草的小字,以及“日升电料行蒋老板”这八个相对要工整不少的钢笔字。

    果然可这蒋老板是谁?难道是他出卖了唐绝尘?!可小苏妈怎么

    卫燃皱了皱眉头,挥手取出食盒将这纸条放了进去,随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收了起来。

    等他再次打开房门,立刻便听小苏妈用讨人厌的语气警告道,“便宜外甥,可別怪姨娘没提醒你。

    等明天佑美搬过来,你可管好了你那第三条腿儿,也想清楚了自己什么身份!要是让我知道你敢打佑美的鬼主意,看我不把你第三条腿儿拧下来镶你脸上!”

    “苏姨妈您这话说的”

    卫燃扫了憋着笑的茉莉和孟大爷,尴尬的陪着笑脸说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书寓里除了孟大爷就属我最老实了。”

    “你老实?!”

    小苏妈气急反笑,“你是老实,你老老实实的把人家关家大小姐的肚子弄的不老实了是吧?”

    “没没有!没有的事儿!”卫燃带着尴尬大声辩驳道,“我们那是两情相”

    “相你姥姥的大门牙!你特娘的给我小点声!”

    小苏妈声音也提高了一小截,甚至将嘴都转向了楼梯的方向,接着又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真当关家大爷吃素的?!你小子可给我记住了,你糟蹋了人家关家大小姐,多少你表姐和我还能给你求求情,等关家大小姐回来,她要是愿意,你们就成亲搬出去好好过日子。”

    “啊——?”卫燃拉着长音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啊什么啊?”

    小苏妈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接着又再次抬高了声音略显狠戾的警告道,“可你要是敢招引佑美小姐,你就算是逃得出津门,也别想逃得出田先生的掌心!”

    “苏姨妈您放一百个心”卫燃连连打着包票,“我肯定连佑美小姐的手指头都不碰一根儿!”

    “你最好说到做到”

    小苏妈说着已经从沙发的夹缝里,将之前古川先生塞进去的那两根金条抽出来塞进了自己的包里,同时示意卫燃过来,一脸狠戾的低声问道,“最近鬼子正在找的人是不是在你们这儿?”

    闻言,卫燃心头一惊,紧跟着却听小苏妈继续说道,“老娘帮你们这些不怕死的小王八蛋们最后一把,要是那个人在这里,就赶快把他塞进后备箱里,你说个地方送去哪都行,再晚点儿就来不及了!”

    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背对着楼梯朝自己挤眉弄眼,同时悄悄小幅度摆手的小苏妈,卫燃根本没敢抬头看楼梯口的方向,一脸茫然的问道,“苏姨妈,你,你说啥呢?我咋听不懂呢?”

    “你个瘪犊子爱听的懂听不懂!”

    小苏妈脸上的表情明显松了口气,同时却也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等回头巡捕房把你抓起来,可别说老娘没搭救过你!哼!”

    小苏妈说完,没好气的上了二楼,视线自然跟过去的卫燃,也看到了楼梯墙壁上一闪而过的一团模糊阴影。

    到底是谁把鬼子的注意力引到这里来的.还胁迫小苏妈亲自过来试探?难道真的是纸条上写着的那位日升电料行的蒋老板?又或者说,那蒋老板其实是鬼子试探小苏妈是否一条心而故意设下的陷阱?

    念及于此,卫燃不由得愈发警惕,进而开始琢磨,等到傍晚的时候,要不要让曹哑巴的人带走已经牺牲的唐绝尘。

    答案显而易见,这个时候绝对不宜冒这个风险,甚至他都担心,早晨他和陶灿华去找曹哑巴这件事说不定都已经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否则的话,植田又怎么会这么早,这么突然的登门拜访?

    将这件事也记在了心里,卫燃借口帮杨妈出去买菜,驾车离开了小院,不紧不慢的开往了三不管儿的方向。

    一路走来,很快他便注意到了不对,自己这车子的身后虽然没人跟着,但他却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念及于此,卫燃索性加快了车速,等赶到三不管儿之后,随意寻了一家肉铺,自掏腰包买了十斤排骨和一刀肥腻腻的五花肉,外加几条冻成冰疙瘩的海鱼以及两只格外精神的大公鸡。

    故意选了几个摊子一番闲逛,卫燃也愈发肯定,自己的身后确实有人跟着。

    没敢继续在这热闹的三不管儿浪费时间,卫燃拎着买好的肉食返回车子,不紧不慢的返回了叙情书寓。

    这一来一去的功夫用了能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但二楼的陶灿华却依旧在弹奏古琴,时不时的,还能听到美香等人的日语交谈声。

    神色如常的将买来的食材全都交给了杨妈,卫燃看了眼一楼大厅熊熊燃烧的壁炉,随后便返回房间,脱了呢子大衣躺在了床上,继续完成他的每日任务——抽烟。

    时间一晃到了中午,那些一直在练功的孩子们也都被叫上一楼开始用餐。已经快抽完了一整包烟的卫燃,也被秋实叫上了二楼,陪着植田和古川先生小酌了几杯。

    “卫燃已经跟着美香很多年了吧?”席间,古川先生开口问道。

    “从37年夏天就开始跟着表姐了”

    卫燃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酒瓶子,格外上路的说道,“来,姨夫,我给您满上。”

    “姨夫?”

    古川愣了愣,显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称呼是怎么来的。

    “我是苏姨妈她的外甥,您可不是我姨夫?”

    卫燃理所当然的说道,“您看您这才第四杯,怎么就喝醉了呢?”

    “哦——!对对对!”

    古川在卫燃的解释之后总算反应过来,那张骨瘦如柴的黑脸也像是绽放了一朵菊花似的活分起来,而小苏妈这个胖女人,也咯咯咯笑的像个下了蛋的老母鸡一样,没口子的夸着卫燃会讲话。

    显而易见,刚刚卫燃那一声称呼准确的顶在了古川的爽点上,这个口味有些别致的鬼子对卫燃也热情了不少,俩人席间甚至隔着桌子开始了划拳猜码。而美香也像个温柔的姐姐一样,用日语给一脸茫然样的佑美解释着卫燃和古川之间的“亲戚关系”,以及他们正在玩的行酒令游戏。

    如此一顿饭从十一点吃到了下午两点,卫燃不出预料的喝的酩酊大醉,却仍旧嚷嚷着要和田先生再来一杯。

    “我这表弟坏毛病太多了,还望田先生和古川先生见谅。”美香歉意的说道,却不想她话音刚落,卫燃变已经出溜到了桌子底下,却仍旧拿着空酒杯和椅子腿儿碰了一下。

    他这耍酒疯的模样,倒是让佑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紧接着,她便发现,喝多了的卫燃正用淫邪的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没穿衣服一样的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自己。

    “灿华,你表叔又喝多了。”

    美香无奈的说道,“叫几个人上来把他扶下去醒醒酒,如果还像往常一样耍酒疯,就把他关在地下室里,关了灯让他醒醒酒。”

    “哎!”

    陶灿华应了一声,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嘀咕道,“次次都这样就别让他上桌了,平白丢咱们陶家人的脸。”

    “你也是,太惯着你这表弟了。”小苏妈没好气的说道。

    “终究是我表弟”

    美香无奈的叹了口气,“当初要不是他,咱们哪能活着从奉天逃出来?所以就由他吧,权当是报恩了。”

    “哼!烂泥扶不上墙!”小苏妈一脸嫌弃的哼了一声,冷眼看着陶灿华带着三个半大孩子,将嘴里说着胡话的卫燃给硬抬了下去。

    “让诸位见笑了”美香歉意的鞠了一躬。

    “不会,我和外甥喝.嗝——喝的非常尽兴。”

    已经被卫燃灌醉了的古川大着舌头说道,随后又一手勾住了植田的脖子,“植田学学长,你玩的,怎.怎么样?”

    “卫燃是个性情坦率的年轻人”

    刚刚同样没少喝,但却依旧保持着清醒的植田赞许道,紧跟着又转移了话题说道,“美香小姐,不如安排个人开车把我们送回吧,明天还要麻烦灿华把小女接过来。”

    “应该的”

    美香想都不想的便做出了决定,“灿华刚刚没喝酒,不如就让他送你们回去吧。”

    “给你们添麻烦了”植田客气的弯腰鞠了一躬,他的女儿佑美也跟着鞠了一躬。

    一番客套,植田带着他的女儿佑美跟在小苏妈以及被小苏妈和茉莉搀扶着的古川先生身后下楼坐进了车子里,放心的任由陶灿华驾驶着他们开来的车子离开了叙情书寓。

    几乎就在孟大爷栓上栅栏门的同时,原本喝多了被抬下去的卫燃也打开了房门。

    见状,美香笑了笑,抬手指了指二楼,任由卫燃跟在身后回到了刚刚吃饭的地方。

    “装的还挺像,刚没喝多吧?”美香坐下来之后点上颗烟问道。

    “没事儿”

    卫燃格外清醒的答道,他那酒量早就跟着他真正的洋姨父练出来了。

    美香叹了口气,“看来唐大哥要在我们这里再住一段时间了”。

    “上午我出去买菜都有人盯着”

    卫燃打了个酒嗝,同样点上颗烟,先将小苏妈塞给自己的纸条递了过来,接着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猜测全部和盘托出。

    “蒋老板?”

    美香看了眼手里皱皱巴巴的纸条,思索片刻之后却拿起打火机将其点燃丢进了烟灰缸,接着又往里倒了一点点水,面带微笑的说道,“虽然字是小苏妈写的,但小苏妈想告诉我们的,恐怕只有另外那八个字。”

    “为什么?”卫燃从尚未收拾的餐桌上拎起一块排骨,一边吃一边好奇的问道。

    “小苏妈直到嫁给我爹才开始学写字,那年她都17岁了。”

    美香喷云吐雾的答道,“她最烦的事情就是好好写字和给我奶奶梳头请安,依着她的性子,只有那植田无后,隔墙有耳八个破字是她能给我写的,另外那八个字太工整了,是给外人看的。”

    “你们还挺默契”已经吃下第二块排骨的卫燃忍不住说道。美香闻言笑了笑,“下午先不送唐大哥走了,正常卸一车煤吧。”

    “地下室里那温度可放不住,等下我往下送几桶积雪吧?”

    卫燃忍不住提醒道,那隐藏起来的地下室虽然取暖全靠那几十个装满热水的水壶和每人一个的暖水袋,但里面的温度其实并不算低,少说也得有个十五六度。

    这样的温度,很难说唐绝尘的尸体能在里面放多久,更何况,没有几天,这小鬼子可就要入侵租界了。

    “这倒是法子”

    美香自信的答道,“就当是让唐大哥在地下室里停灵三天吧,到了周五,自然有办法送他离开。”

    “午饭前小苏妈下去的时候,有人在楼梯口听着?”卫燃换了个问题问道。

    “佑美”美香朝着楼梯口努了努嘴,“她在假装看那个胆瓶”。

    “说起来,那个植田到底什么身份?”卫燃看着那个胆瓶问道。

    美香闻言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他如今明面上是从奉天来津门做生意的商人。背地里的身份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不过我能确定的是,唐大哥的死八成和他有关。”

    “要不咱们想办法药死他算了”

    一直在收拾碗筷的秋实忍不住加入了话题,“杨妈之前买的耗子药还有不老少呢,可管用了,前两天那个老是在门口撒尿的流浪狗就吃了一口,没走两步就蹬腿儿了。”

    “说得轻巧,杀了他容易,怎么洗脱嫌疑才是个麻烦。”

    美香没好气的说道,“而且不管植田背地里是什么身份,我们终究对他更了解一些。更何况小苏妈在生死关头还是站在咱们这边儿的。如果换个人不但防不胜防,而且还要重新和对方建立友谊,这得不偿失的买卖可不能做。”

    “说的也是”秋实叹了口气,“难不成咱们就这么忍着?”

    “咱们不是一直在忍着吗?”同样在收拾餐桌的茉莉闷声闷气的说道,“只要能帮上安迪小姐和哑巴他们,这些憋屈又算得了什么。”

    “茉莉说的对,这些憋屈和唐大哥的遭遇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美香叹了口气,“好了,茉莉,你等下带着妹妹们把三楼原来秋实的房间收拾出来腾给佑美住,秋实,你搬来二楼和茉莉睡一个屋,另外叮嘱大家都管住了嘴,”

    “放心吧小姐,我这就去。”茉莉说完,直接端起装在盆里的盘子就往楼下走。

    “你一个人儿和佑美在楼上会不会有危险?”秋实紧张的问道,“要不我和你一个房间吧,我能保护你呢!”

    “你?”

    美香轻轻拍了拍秋实的脑瓜顶,“你这傻姑娘睡着了打雷都叫不醒怎么保护我?”

    “好歹你能躲我后面!”秋实执拗的说道。

    “行了,放心吧,我不会有危险的。”

    美香一边打着哈欠往楼上走一边说道,“我上去睡一觉,没什么事儿就别叫我了。秋实,你带着弟弟妹妹们来二楼练舞,表弟,你送雪下去的时候,和安迪解释一下。”

    “好”卫燃干脆的应了一声,转身就往楼下走。

    “帮我拿东西,你这大少爷怎么又偷懒儿?”

    秋实不满的叫住了卫燃,直等他帮忙端着几样剩菜往楼下走,这才忧心忡忡的问道,“小姐真的不会有危险吗?”

    “不会,放心吧。”

    卫燃肯定的做出来保证,美香当然不会有危险——除非佑美发现了地下室的秘密。

    等秋实让那些半大孩子回房间午睡,卫燃也在秋实和杨妈二人的帮助下,将几桶压瓷实了的积雪和迟到的午餐送进了地下印刷室。

    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卫燃在那三个藏在地下室的姑娘以及安迪的帮助下,先将一个衣柜抬到通道尽头的耶稣像下,接着给唐绝尘的尸体裹上一层被子放进去用积雪掩埋住,最后倒满了积雪,又额外盖上了好几层厚实的棉被。

    “我先上去了”卫燃朝眼眶通红的安迪说道。

    “去吧,我没事。”安迪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地下室冷,拿着这个吧,多少能暖和一些。”卫燃说着,从怀里掏出怀炉,放在了对方的手上。

    “好”安迪依旧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等事情结束了,我教你拍电报。”卫燃说完这句话,安迪的眼睛里明显闪过了一种名为希望的情绪。

    “好,我等着!”安迪这次的语气坚定了许多。

    告别了这个仍在努力坚强的姑娘,卫燃快步离开了地下印刷室。

    这天傍晚,一辆骡子车送来了满满一车的煤球,那个看着能有五六十岁的车把势在收下卫燃提前准备的银元时,也带走了这里被鬼子盯上的坏消息。

    目送着那辆空荡荡的骡子车吱扭吱扭的离开,卫燃也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未来几天这书寓里恐怕要闹老鼠了。

    虽然形势并不乐观,但是等到晚上七点半,睡够了的美香却如昨天一样,换上一套漂亮的洋装,叫上卫燃和陶灿华以及秋实,再次赶到了七重天的金船跳舞场。

    这跳舞对于卫燃来说实在是没太大的兴趣,只不过,当他下楼之后,却有个看着眼熟的小伙子捧着个烟匣子凑上来,鞠了一躬之后努力将烟匣子往车窗边凑了凑,“老板,买包烟吧?买两包送一包洋火。”

    “那就来两包”

    卫燃说话间将一枚大洋丢进了对方的烟匣子里,“一包前门,再来一包骆驼。”

    “再加一包仙女”后排位置的美香补充道。

    “好嘞!三包烟送您两包洋火!这是找零,您先拿好。”

    这小家伙用带着冻疮的手递上来三包烟,接着又递上来两包火柴,并在交到卫燃手上的时候用了些力气,嘴上却说道,“您拿好。”

    “这些赏你了”

    卫燃将对方找回来的那俩银毫子又丢进了烟匣子里,在那小家伙的千恩万谢中摇上了车窗。

    直到陶灿华驾驶着车子重新跑起来,卫燃才打开了那两包火柴。果不其然,这其中一包火柴里,还真就放着一张纸条。

    “写的什么?”美香任由秋实伺候着点上颗烟,嘴上不急不缓的问道。

    “洪二关安全”卫燃借着车窗外的路灯读出了纸条上的五个小字。

    闻言,美香立刻松了口气,“总算有好消息了。”

    “关家姐弟和冯先生?”卫燃一边用点燃的烟头灼烧着那张似乎从报纸边角处撕下来的纸条一边问道。

    “嗯”

    美香应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冷意和期待说道,“很快咱们就知道是谁出卖了唐大哥了。”

    “是啊,很快了.”

    卫燃在将烫掉了字迹的纸条搓成一团弹出车窗外的同时念叨了一句,同时内心却也愈发的不安——距离12月8号,真的不剩几天了。

    78年前的这个晚上,一定有很多很多人高兴的喝醉了吧

第1216章 佑美睡不着

    12月3号,熟睡中的卫燃再次被那些过于勤奋的孩子们吵醒,睡眼惺忪的看着他们洗漱、练功以及狼吞虎咽的吃着孟大爷和杨妈二人帮忙准备的早餐。

    等到这些孩子们吃饱喝足,陶灿华也独自驾车离开了书寓,去接过来暂住的佑美。

    不等他回来,一辆轿车便停在了门口,随着车门开启,穿着一身洋装的染谷顺子也拎着个皮包钻了出来。

    等美香从门厅里迎出来的时候,坐在那辆车子驾驶位的染谷由纪夫降下车窗招了招手,接着便驱车离开了院子。

    “顺子来了”

    美香亲昵的和染谷顺子打了声招呼,跟在她身后的茉莉和秋实以及稍晚一步的卫燃也恭敬的招呼了一声“染谷太太早上好。”

    “今天怎么没看见灿华?”染谷顺子随着美香一边往里走一边好奇的问道。

    “他去接田先生的女儿佑美了”美香顿了顿,继续说道,“接下来几天,佑美小姐要来我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佑美小姐?田先生的女儿?”染谷顺子的脸上露出了茫然和迷惑之色,“我怎么没听说田先生还有女儿?”

    “据说前两天才从冬京过来的”美香笑着解释道,“快进来吧。”

    “染谷老师好”

    顺子前脚进门,那些早就在一楼大厅里等着的小姑娘小伙子们便齐刷刷的用日语打了声招呼,接着又鞠了一躬。

    “同学们好”

    染谷顺子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但却依旧格外认真的鞠躬回礼。

    打过招呼,染谷顺子跟着那些平均年龄最多十六七岁的孩子们一起上了二楼,围坐在二楼餐厅的长桌周围开始了日语授课。

    “你又不听课?”秋实见卫燃往外走,忍不住低声问道。

    “我哪学得会这个”卫燃故作无奈的摊摊手,“我还是下楼去给杨妈和孟大爷帮忙吧。”

    闻言,秋实翻了个白眼儿,任由卫燃叼着烟下楼跑没了影子。

    趁着戏班子的成员以及秋实等人都在上课,卫燃帮着杨妈将提前做好的午餐和一壶壶滚烫的开水全都送进了地下印刷室里。

    如今,唐大哥的尸体依旧在装满了积雪的衣柜里躺着,倒是安迪,仿佛藏起了所有的悲伤,又恢复了往日那撩人的妖精模样,甚至还有心问问卫燃对那个名叫佑美的鬼子姑娘有没有兴趣,以及他是怎么和关零露勾搭上的云云。

    心知这个女人不过是在强撑,卫燃索性也就嬉皮笑脸的从一句“远不如安迪表姐好看”开始,给这姑娘一顿夸,直等到将印刷室里的痰盂尿桶等等都送上去递给杨妈,并且换上了新的,这才婉拒了对方准备还给自己的怀炉,顺便给她塞了两包骆驼烟。

    再次封死了通往印刷室的暗门,卫燃在将相框推回去之后,印刷室里的一个小姑娘,也从里面将相框彻底锁死,这样一来,没有里面的人开门,外面的人想打开,就只能拆了这大镜子才行了。

    等他帮着清理干净痰盂尿桶,又把那些暖水壶也一并送回一楼的茶水间的时候,陶灿华也驾驶着车子,将佑美给接了回来。

    见状,刚刚才洗了手的卫燃不紧不慢的涂了些雪花膏,这才满面春风的迎了出去,左一个佑美妹妹,右一个佑美妹妹的,格外殷勤的帮着这个被吓的躲到了陶灿华身后的鬼子姑娘,将三个硕大的皮箱拎上了三楼。

    直等到稍晚一步赶来的美香出面赶走了她那不省心的表弟,佑美也松了口气,在恭敬的和染谷顺子打了声招呼之后,跟着一起坐在了餐厅的欧式长桌边上,充当起了戏班子里那些和她差不多同龄的孩子们练习口语的NPC以及染谷顺子老师的助教。

    整整一个上午,除了中间加一起都不到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位来自冬京的佑美同学算是被美香给安排的明明白白,期间她除了去了两次洗手间之外,几乎被那些和她同龄的戏班子成员排着队进行着各种初级的日语对话,以至于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这姑娘不但有些精神萎靡不振,而且嗓子都哑了。

    当然,不得不说,虽然上课确实累了一些,但起码学习成果是显著的,至少佑美已经学会了几句打招呼用的汉语了——带着浓郁麻花口音的津门汉语。

    抽机会朝美香比了个大拇指,卫燃的脸上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已经预感到,佑美小姐未来几天的日子恐怕不会多么好过。

    午餐过后,无论老师还是孩子们仅仅只是各自短暂的休息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二楼的日语课堂便再次开始,初来乍到的佑美也不得不跟着坐在了餐桌边,继续做起了苦命的NPC和助教。

    借此机会,卫燃也故意驾车出去转了一圈儿,先是帮着杨妈采购了一些食材,顺便也找了个买烟不送火柴的小贩买了两包烟。

    这还没完,他甚至还故意开车沿着海河北上去城区转了一圈,直等到下午四点左右,这才驾车返回了叙情书寓。而这一趟闲逛,他也愈发的确定,暗中确实有人在盯着书寓里的动向。

    神色如常的将买来的各种东西全都送进厨房,卫燃上楼去二楼的餐厅偷瞄了一眼,见佑美依旧在应付着诸如早晨好中午好晚上好之类毫无营养的对话,他这才故作神秘的钻进了二楼的暗房,一番窸窸窣窣的翻腾之后,将几个买来的老鼠夹子布置在了犄角旮旯各种看不到但却摸得着的好地方。

    重新锁好了房门,卫燃悄无声息的返回了一楼,悠然自得的泡了一壶茶,守着早晨便点燃的壁炉,心安理得的等着吃饭。

    傍晚五点半,孟大爷和杨妈一起忙活出来的饭菜被端上了餐桌,那些小伙子小姑娘们,也如中午一样分上下楼围坐在餐桌边开始了狼吞虎咽。

    倒是佑美和陶灿华,被美香和顺子带着一起去三楼吃上了小灶,至于卫燃嘛,美香摆明了不想让她这个不省心的表弟和佑美接触,所以也就只能在二楼和戏班子里的那些豆蔻年华的姑娘们凑一桌了。

    当然,这一顿饭吃完,美香显然并没有打算让佑美休息,反而约上了染谷顺子,准备带佑美去七重天好好逛一逛。

    因为车子空间有限,这次能充当保镖的卫燃总算是捞上了司机的工作。而在半路上,染谷顺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朝坐在副驾驶的美香问道,“美香,说起来我都有好几年没见过安迪了,你有她的消息吗?”

    “她自打回了刺桐老家之后,似乎寻了个富商嫁人了。”美香说完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之前的司机哑巴叔吧?”

    “还有印象”顺子点了点头,“我记得听你说起过,他好像是”

    “没错”

    美香瞪了开车的卫燃一眼,一脸无奈的说道,“他是被我这表弟挤兑走的。”

    “留着那么个不中用的哑巴干嘛”卫燃语气轻蔑的加入了话题。

    “你倒是中用!”美香哼了一声,“这些年你给我惹了多少麻烦了?”

    “嘿嘿”卫燃嬉皮笑脸的答道,“这不是表姐疼我嘛”。

    美香闻言翻了个白眼儿,懒得再搭理卫燃,扭头和顺子继续用汉语说道,“秋天的时候安迪来信说,她嫁人之后,哑巴叔也跟着她一起去了,每天就负责给他们夫妻俩开车,顺便当个保镖打手。有哑巴叔护持着,总归是不至于太担心。

    对了,她给我来信的时候还说,她已经有孕了,估摸着等来年孩子就要降生了,还说到时候要让孩子认我做干娘呢。”

    “到时候你可要送上一份贺礼才周到”

    顺子说完这句话却是换上了日语,“你这表弟呢?不把他打发了?我听我家先生说,他可是闯了大祸。”

    “唉”

    美香愁苦的叹了口气,“是有这事儿,他和关家的大小姐.唉!现在关家大爷还没找上门来,我已经托尤二姐去说情了,如蒙关家大爷不嫌弃,等零露姑娘回来,不行就给他们俩置办个宅子让他们成婚吧。”

    “就算零露姑娘看得上你表弟,想必关家大爷也不同意。”

    顺子叹了口气说道,“我听闻他一直想把零露小姐嫁给一位招核商人呢,现在你表弟横插一刀,他恐怕牙都要咬碎了。”

    “这”坐在副驾驶的美香露出了迟疑之色。

    “我猜他肯定会极力否认这件事的”

    顺子笃定的说道,“无论外界怎么传,你可要让你表弟管住了嘴巴,不要让他承认这件事,只要他不承认,关家大小姐的名节就不会受损,她父亲大概也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否则很难说关家会做些什么。”

    “我会叮嘱他的”美香略显无奈的点了点头。

    这一番别有用心的对话结束之时,卫燃也将车子开到了中原公司的门口。

    和之前两次来不同,这一次,美香和顺子并没有带着佑美去跳舞,先是看了皮影和杂技,又去听了一场戏,直等到临近晚上八点半,这才下楼匆匆进行了一番采购。

    趁着买东西的功夫,玩尽兴的美香和顺子也问起了佑美在冬京的生活,而似乎话并不算多的佑美似乎也和两人熟络起来,在回答问题之余,也自然而然的问及了顺子在大阪的生活,以及美香在津门的生活。

    只可惜,这三人全程都是在用日语交流,所以卫燃即便听得懂,也要装作不懂的样子,老老实实的帮忙抱着捧着买来的各种东西,一趟趟的送到了楼下的车子里。

    晚上九点,卫燃先驾车将顺子送回了日租界的家里,这才载着美香和佑美返回了书寓。

    如此一天折腾下来,佑美的脸上也露出了疲态,早早的便拎着她买的东西上楼躲进了暂时给她住的房间。

    一楼大厅,美香和卫燃对视一眼,两人的脸上,也浮起了同样幸灾乐祸的笑容。

    “明天怎么安排?”卫燃帮着对方点上颗烟低声问道。

    看了眼坐在旁边的秋实和陶灿华以及茉莉,美香沉吟片刻后说道,“明天让大家还是五点起床,该练功的练功,等吃完了早饭,灿华,你去二楼教佑美弹琴。”

    “明天茶话会唱什么?”秋实等陶灿华应了一声之后低声问道,同时还拿出了个小本子和一支钢笔。

    “让我想想”

    美香闭上了眼睛抽了口烟,任由茉莉帮她揉捏着肩膀,片刻之后,这个漂亮女人笑了笑,“这样,灿华,秋实,明天客人来了之后,你们俩登台,上午两场下午两场,把西厢记、长生殿、牡丹亭和桃花扇全都唱一遍。”

    “啊?”秋实咧咧嘴,“全全是这种的啊?”

    “佑美小姐似乎看上了灿华呢”美香看似漫不经心的调侃道。

    闻言,秋实攥了攥拳头,小脸儿一绷说道,“唱就唱!又不是没唱过。”

    “明天好好表现”

    美香笑眯眯的鼓励道,“上午两台戏下午两台戏全唱完,其余的时间,灿华你一个人顶上,把你的本事都使出来。”

    “成”陶灿华底气十足的应了一声。

    美香轻轻拍了拍茉莉的手背,低声问道,“送去了吗?”

    “送去了”

    茉莉弯下腰,几乎贴着美香的耳边说道,“明天一天的饭都做好了送下去了,还把之前买的那个油炉子送下去了,饿不着她们。”

    “表弟”美香扭头看向卫燃,“明天你不做别的,陪着我们打麻将听曲儿。”

    “行”卫燃同样痛快的应了一声,玩嘛,这有什么难的。

    “那就这样吧,大家都早点休息。”

    美香说着掐灭了香烟,将黄金烟嘴丢给了秋实,“晚上都警醒些,如果听见什么动静,除了表弟谁都不用管,散了吧。”

    说完,美香起身裹紧了身上披着的披肩,看了眼壁炉说道,“最近天气冷,别让壁炉灭了。”

    “我等下就和孟大爷说一声”陶灿华主动说道。

    目送着美香带着茉莉和秋实上楼,卫燃和陶灿华对视了一眼,转身走进了房间,取了毛巾香皂这就去洗漱。

    一番忙活准备到了晚上将近十点,洗漱干净的卫燃这才不紧不慢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将全身脱的只剩条大裤衩子,钻进被子里倒头就睡。

    时至半夜,叙情书寓三楼,一个瘦小的影子悄无声息的摸了下来,借着窗外清冷的月色站在了二楼暗房的门口。

    左右一番观察,她从头上取下发卡掰开,小心翼翼的捅进了锁眼里。

    很快,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原本上锁的房门被轻而易举的捅开。

    收起发卡轻轻转动门把手,她那张被夜色模糊的脸上,也隐隐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闪身进入暗房,佑美关上房门之后,先关上了窗子上的木挡板,接着又拉上了厚重的窗帘,随后便打开了暗房里猩红的照明灯。

    借着略显昏暗的光线,佑美将上锁的抽屉和柜子一个个打开,安静却快速的翻找着她感兴趣的东西。

    只可惜,这暗房里仅有的那几本相册和底片册早就被卫燃检查了一遍,里面但凡有些许价值的,也都被他提前收进了食盒里暂时保存。

    很快,一无所获的佑美将注意力放在了一个木头柜子顶上摆着的小箱子,以及隐隐露出些许轮廓的一本相册上。

    左右看了看,她搬来房间唯一的一把椅子,踩着上去之后,踮着脚将手伸向了那本相册。

    “啪!”

    伴随着一声轻响,佑美也因为手心手背传来的剧痛发出一声闷哼,她整个人也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咬着牙强忍着剧痛将手收回来,佑美却只觉得欲哭无泪,此时,她那本就不大的手掌,有一多半已经被一个老鼠夹子死死的咬住,更加坑人的是,这老鼠夹里放诱饵的地方,竟然是一撮伴着香油的黄豆。

    也正因如此,都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些几颗油腻腻的黄豆便噼里啪啦的砸落在了地板上滚的到处都是。

    跳下凳子费力的掰开老鼠夹子,眼角都噙着泪珠的佑美很是甩了甩手试图甩掉那钻心的剧痛,但很快,她便不得不撅着屁股跪在地板上,将那些黄豆一颗颗的捡起来,又小心的擦干净地板上的些许油渍。

    悄声走到房门处侧耳听了听,佑美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了剧烈的心跳,随后再次踩上椅子,踮着脚小心翼翼的将手伸向了那个位于柜子顶部最里侧,看起来似乎装满了秘密的木头箱子。

    “啪!”

    伴随着第二声轻响,佑美只觉得自己的手指甲盖都被拍碎了,她也再次发出了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

    哆哆嗦嗦的将手缩回来,这次即便她早有防备,却还是被一坨黏糊糊油腻腻的荤油砸在了脑门儿上。

    强忍着疼痛将第二个老鼠夹子取下来,接着又将额头那块足有麻将块大小的荤油抹下来,佑美也跪在了地板上,鼓起腮帮子用力的吹着指头尖试图来缓解钻心的疼痛。

    足足过去了能有五六分钟,她这才总算是缓过来,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了擦眼角滑落的泪珠,接着又咬着牙将两个恨不得能把牛打成两半的老鼠夹子掰开,将充当诱饵的黄豆,以及那一坨摸着无比恶心的荤油块放回了原位。

    最后踮着脚小心翼翼的将这俩老鼠夹子摆到了柜子顶上,佑美又用袖子擦拭干净桌子上残留的些许荤油,这才忍着手上根本无法忽视的疼痛,将刚刚打开的抽屉和柜子重新锁好,又关了那盏猩红的暗房灯,拉开窗帘打开遮光的木板,离开暗房并且不忘锁死的房门。

    根本没有继续打探,佑美攥着受伤严重的手快步返回三楼,钻进了洗手间里,哆哆嗦嗦的用香皂清洗着手上脸上的油渍,甚至最后还把身上那件碎花睡衣清洗了一遍。

    等她裸着上半身返回房间,将那件睡衣搭在暖气片上的时候,一楼和二楼的座钟也刚好开始了凌晨四点的报时。

    暗暗用日语一番咒骂布下老鼠夹子的混蛋,佑美单手费力的打开皮箱,从里面翻出一管药膏涂在了受伤的位置。

    与此同时,一楼的房间里,卫燃却早已睡的四仰八叉,似乎根本就不担心楼上上蹿下跳的老鼠一般。

    至于佑美,她这后半夜却难免因为手上的剧痛辗转反侧。等她总算快要睡着的时候,随着一楼和二楼的座钟开始五点报时,春华戏班子的成员们也如往日一样起床洗漱——仅仅只是动静似乎比昨天稍稍大了一些。

    在各种似有若无的噪音袭扰之下,本来已经用被子蒙住了脑袋的佑美最终又烦躁的掀开了被子,同时却难免因为动作过大触碰到了手上的淤伤而幻化出了一张痛苦的面具。

    伸手打开台灯,佑美欲哭无泪的发现,她的掌心和手背已经各自出现了一道并不算多么显眼的弧状淤痕,但是被第二个老鼠夹子打到的两个手指头,里面却已经肉眼可见的黑了一块。

    见此情形,佑美难免慌了慌,但很快,她便从梳妆台上找出一瓶蔻丹牌的宝石色美指油,将两只手的指甲全部涂抹了一遍。

    这还没完,紧接着,她又给手心手背上抹了一层雪花膏,随后扑上了一些香粉,勉强算是盖住了那两道淤痕。

    遮掩好了手上的伤痕,佑美也不由的打了个哈欠,这一晚上,她前半夜为了能准时行动几乎没睡,后半夜又因为手上的疼痛根本睡不着,而且她可不知道,这小楼里的人竟然这么早就起床了。

    眼下睡是睡不着了,就这么干躺着,她又好奇楼下的人到底在做什么,以及有没有发现暗房的异常。

    想到这里,佑美立刻打开房门,简单的洗漱之后换上了一套洋装,顺便还戴上了一双近乎透明的蕾丝手套当作遮掩,然后这才来到了二楼。

    刚一见面,那些正在排着队洗漱的姑娘们便你一言我一语的用磕磕绊绊的日语说着早安之类的短语和她打着招呼,有几个学的比较好的,甚至还询问她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压下心头的苦涩和憋屈,佑美礼貌的用日语一一做了回应,这才得以脱身来到了一楼。

    和楼上一样,那些正在洗漱的小伙子们同样用日语主动热情的和她打着招呼,与此同时,她也难免听到了从卫燃房间里隐约传出来的呼噜声。

    一边用日语礼貌的回应那些小伙子们,佑美在环视一圈寻找卫燃和陶灿华无果之后,也不由的暗中将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攥成了拳头——她愈发觉得不平衡了。

第1217章 缺觉

    早晨五点半,一楼和二楼的春华戏班子成员们也如往日一般坐在了餐桌上,手指甲盖仍旧隐隐作痛的佑美直到秋实下来邀请她去二楼吃饭,也没看见卫燃从房间里出来。

    卫燃当然不会出来了,他这表少爷怎么可能这么勤奋,自然是能睡多久睡多久了。

    半个小时的早餐时间之后,戏班子的成员们自发的帮忙收拾了餐桌,顺便将一楼和二楼全都打扫了一遍,这才在秋实的带领下前往地下室继续练功学戏。

    至于本来想跟着一起去地下室看看的佑美,却在陶灿华连说带比划的邀请之下留在了二楼。

    “佑美小姐,我们今天先学习一些弹奏古琴的基本指法。”

    陶灿华可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自顾自的用母语做着介绍,他也是这书寓明面上唯二听不懂而且没有学习日语的。

    至于这些年他和他的美香姑姑学会了多少日语,学到了什么程度,就连秋实和茉莉都不清楚。

    但至少在明面上,美香是禁止陶灿华学日语的,至于原因嘛,用美香的话说。不会日语,去给植田弹琴唱曲的时候就不会听到不该听的。当然,这话是说给小苏妈和染谷夫妇听的。

    不过,也不用担心佑美听不懂,因为在她的旁边,还坐着帮她翻译的茉莉呢。更何况,谁知道佑美是不是真的听不懂汉语呢?

    虽然二楼的三人各怀心思,虽然陶灿华教的格外认真而且极富耐心,但佑美却学的格外痛苦。

    不提昨晚上没睡好,单单让她用受伤的手指头拨动紧绷的琴弦就无异于折磨,需要她保持明面上的耐心和微笑的折磨。

    这些细节陶灿华和茉莉自然是看不出来,就算看得出来,他们也绝对不会承认的。而自以为伪装的非常好的佑美,却也在痛苦的忍耐中不禁有些自鸣得意——自己可真坚强,这些华夏人可真够蠢的。

    从早晨六点到上午九点半,三个半小时的古琴课程,陶灿华在茉莉的帮助下已经基本教会了佑美几种基本的指法。

    地下室的戏台上,那些孩子们也在秋实的指挥下,用同样长的时间,将最近一直在学的一出戏认真的过了两遍。

    与此同时,好好睡了个懒觉的卫燃也终于舍得起床走出房间,心安理得的吃着孟大爷端上来的一碗馄饨和两个外酥里嫩的烧饼。

    九点四十五分,孟大爷准时打开了小院的栅栏门,佑美的古琴课程也终于在美香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叫停。

    相应的,美香也将自始至终都在认真教课的陶灿华数落了一通,只不过,从她嘴里蹦出来的那些诸如“榆木脑袋”、“不懂怜香惜玉”之类的词,难免让茉莉和端着早餐上来的杨妈有些想笑。

    可对于佑美来说,美香那明显高了一个档次的丰盛早餐,也让她愈发后悔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这样不但不用弹琴弹的手指头疼,还能补补觉,更不用吃她根本不喜欢吃的火烧小米粥配酱豆腐。

    在懊悔、伤痛以及袭来的困意中,上午九点五十二分,随着两辆黄包车相继停在了书寓门口,美香也终于不再数落陶灿华,而是打发他赶紧去地下室做准备。

    紧接着,美香也亲昵的攥住佑美受伤的那只手,在后者艰难忍住的闷哼中快步下楼,一路迎到了门厅。

    “两位姐姐可是最先到的”美香亲自打开门热情的招呼道,“快进来暖和暖和。”

    “美香,你这是从哪又找了个小妹妹?”

    上次茶话会的时候,那位身材富态的尤二姐说话间,还像个女流氓似的,伸手在佑美的小脸上轻轻捏了捏,同时赞叹道,“啧啧啧,这小脸,嫩的都能掐出水儿来,和我年轻的时候也不差多少了,就是这牙磕碜了些。”

    “尤二姐”

    美香赶紧拦住对方的手,先是一脸歉意的攥紧佑美的手歉意的解释了一句,然后这才朝那位尤二姐说道,“这是我奉天的同乡田先生的女儿,在我这里暂住几天,人家还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呢,二姐可不兴乱说。”

    她这边话才说完,佑美的眼角却已经溢出了眼泪。见状,尤二姐和旁边那位也立刻慌了神,赶紧掏出手绢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道歉。当然,她们两位并不知道,佑美实在是被美香攥的太疼了才掉眼泪的

    很是一番安慰,等佑美艰难的忍住眼泪,用日语表示自己只是突然有些想家,那位尤二姐这才松了口气。

    也正是这个时候,一辆辆的黄包车或者小汽车也相继停在门口,送来了一个又一个贵妇。

    趁着和过来的人打招呼的功夫,尤二姐拉着美香低声问道,“美香,那为田先生的女儿怎么说的鬼子的话?”

    “她”

    美香略显为难的看了眼坐在壁炉边正被卫燃献殷勤的佑美,接着期期艾艾的说道,“我听说是他的招核妻子.对,是他的招核妻子给他生下的孩子。”

    “这田先生可以啊”

    尤二姐咂咂嘴儿,“我见过田先生,你别说哈,田先生长的黑不溜丢的,他闺女还挺白净。”

    “谁说不是呢”

    美香憋着笑回应了一声,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一边迎着来访的客人。

    而在壁炉边上,卫燃在帮着茉莉给那些富太太们各自倒了一杯茶之后,也殷勤的给佑美送来了一包炒瓜子和一包炒花生以及一大包栗子,同时也一脸色迷迷的打量着对方,自顾自的夸赞着她的指甲染的可真好看云云,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她隐隐藏在衣袖里的那只手在隐隐的哆嗦。

    上午十点整,美香拍了拍手之后说道,“各位姐姐,咱们也下去吧怎么样?”

    “美香,今天排的什么戏?”上次茶话会的时候似乎对陶灿华格外感兴趣的那位幽怨少妇问道。

    “放心吧,全都是你喜欢看的。”美香故作神秘的回应了一声,随后便招呼着众多富家太太们往地下室里走。

    得益于孟大爷将暖气烧的足够热,这地下室里自然也格外的暖和,所以这些富家太太们刚刚进入地下室,便熟门熟路的各自脱了身上的大衣交给茉莉挂在了距离台阶最远处的那一排衣架上。

    很快,众人便各自落座,旁观的卫燃也注意到,这次不但德意志洋行的沃尔克没来,染谷夫妇同样没来。相反,倒是等众人落座之后,小苏妈竟然带着两个身穿和服的中年女人有说有笑的走了下来。

    “小苏妈也来了”美香立刻起身打了个招呼,接着又和跟着小苏妈一起下来的另外两个鬼子女人各自客气的打了声招呼。

    “我是担心佑美这孩子”

    小苏妈说着,已经挨着佑美坐了下来,拉着她的手用日语开始了问东问西,而那俩穿着和服的女人,也用略显跑调的汉语,和其余太太们打着招呼。

    都不用猜,只听她们双方之间的称呼就知道,这些太太们相互之间大概都认识,而且关系似乎还算不错。

    十点十分,等到众人全都落座,随着美香使了个眼色,戏台一侧的伴奏们也开始了演奏。

    很快,一个头戴僧帽身穿袈裟的最先上场,吊着嗓子唱了一句“张先生请——”

    紧跟着,扮作书生的陶灿华,手拿折扇踱着方步从帷幕后面走了出来,“久闻河中府普救禅院”

    随着他这一开口,这地下室里的富太太们也立刻安静下来,就连小苏妈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戏台上,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佑美塞进自己手心的那个仅仅只有名片大小的信封。

    小苏妈都不关注这里,这地下室里的其余人自然也不会关注,至于卫燃,他虽然对戏剧实在是兴趣不大,但在小苏妈下来的时候,却已经猜到了有可能会发生这一幕,所以根本就没看那边,算是给够了佑美面子和机会。

    只不过,就和卫燃一样,佑美对台上这咿咿呀呀的艺术同样没什么兴趣,更何况睡眠不足和早晨摄入的碳水也让她更加的昏昏欲睡。

    佑美的身旁,小苏妈将手里捏着的那枚小号信封塞进了兜里,偷偷瞟了眼靠在自己肩膀上已经快要睡着的佑美,接着又不着痕迹的扫了眼相隔不远已经点上颗烟的尤二姐,她却是猛的发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如此的动静自然一下就将快要睡着的佑美惊醒,可紧接着,她便看到小苏妈一张脸都憋的通红却仍旧朝着自己摆手,紧跟着,这个胖女人也慌里慌张的站起来就往外跑。

    见状,佑美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紧跟着,她便看到茉莉和卫燃不分先后的跟了出去。

    略作犹豫,佑美和身旁另一侧坐着的那俩鬼子女人对视了一眼,接着,她便微微鞠躬,随后站起身拎着裙摆也跟了上去。

    “小苏妈没事吧?”茉莉在追着小苏妈跑出地下室之后,一边帮她轻轻拍打着后背一边问道。

    一直在咳嗽的小苏妈艰难的抬手指了指储藏间的窗户,见状,稍晚一步跟上来的卫燃立刻推开窗户让外面的寒风灌进来。而小苏妈则一把推开了卫燃,趴在窗边疯狂的喘息着。

    “苏阿姨怎么了?”比卫燃仅仅稍晚了一步出来的佑美担忧的用日语问道。

    “多少年的老毛病了”茉莉用日语解释道,“她闻不了烟味,一闻到烟味就又咳又喘的,刚刚肯定是有哪位太太抽烟呛到她了。”

    “原来是这样”

    佑美闻言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她却被窗户里灌进来的寒风吹的打了个哆嗦,顺便也被风卷走了身上最后的一丝丝困意。

    “佑咳咳!佑美先下去吧”

    一张胖脸都憋的通红,眼角甚至都被呛出眼泪的小苏妈艰难的用日语说道,“上面冷,不用陪着我。我咳咳!我等下去就不.咳咳咳!不下去了。”

    “我”

    佑美话都没说完,美香也从地下室追了上来,关切的问道,“小苏妈,伱又被呛着了?”

    靠着窗子的小苏妈摆了摆手,又咳嗽了几声之后说道,“没事儿,老毛病了,你带着佑美小姐下去听戏吧,别让那些太太们等久了,我就在楼上坐坐,等下让卫燃送我回去吧。唉!这岁数大了,身子骨是.咳咳咳!是大不如前了。”

    “那行,表弟,你照顾好小苏妈,可不敢犯浑又气着小苏妈,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美香拎着卫燃的耳朵警告道。

    “表姐放心,放一百个心!”卫燃指天指地的做出了保证,随后色迷迷的看向了佑美,“要不让佑美妹妹也留在一楼吧,这下面乌烟瘴气的。再说了,听灿华唱戏多没意思啊?等下我带佑美妹妹去楼上看鹦鹉去。”

    “你要留在楼上还是和我下去看戏?”美香将笑意彻底压在心底,换上日语朝佑美问道。

    “我想去楼下听陶灿华唱戏”佑美用日语答道,顺便还往美香的身后躲了躲。

    “那我们就下去吧”

    美香带着隐藏极好的笑意瞪了卫燃一眼,接着又让茉莉等下送些水果下去,这才带着佑美重新回到地下室,还特意和那位尤二姐挤在了距离戏台最近的第一排沙发上。

    这里不但看得足够清楚,那叮叮当当的锣鼓声也离得足够近——近到睡意根本无法靠近佑美。

    与此同时,一楼的大厅里,卫燃亲自给小苏妈倒了杯茶,同时低声说道,“辛苦苏姨妈了”。

    小苏妈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抿了一口热茶之后,又看了眼窗外,随后从兜里将那个小巧的信封掏出一角朝卫燃展示了一番。

    “无妨”卫燃自信的答道。

    闻言,小苏妈立刻将那用火漆封口的信封重新揣进了兜里,示意卫燃凑过来,贴着耳朵叮嘱道,“电料行蒋老板的消息,是古川那小鬼子让我透露给你们的,我猜肯定是植田已经怀疑到了书寓,你们不管有没有做什么,手脚一定要干净些。”

    “苏姨妈放心”卫燃点了点头,接着低声问道,“您知道田先生背地里的身份吗?”

    闻言,小苏妈摇了摇头,接着却又说道,“古川对植田非常尊敬,甚至可以说畏惧,完全就是言听计从,我猜他的背景肯定不简单。”

    “我会让表姐注意的”卫燃低声应道。

    “还有那个佑美”

    小苏妈继续贴着卫燃的耳朵提醒道,“你们可别着了那小娘们儿的道儿,我估摸着,她年岁远比看上去大,少说也得有个二十五六岁。”

    见卫燃一脸惊异,小苏妈那张胖脸上也露出了得意之色,“我在烟柳巷子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丫头片子没见过?”

    “多谢苏姨妈指点,我会提醒灿华的。”卫燃低声答道,他不得不承认,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是真没看出来。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灿华可不像你这花子骨似的不着调。”

    小苏妈说完还拍了拍卫燃的大腿,接着朝端着果盘从厨房走出来的茉莉说道,“茉莉,等下把我的大衣和包送上来吧,我这就让卫燃把我送回去了。”

    “行,您稍等一会儿。”

    茉莉说完,端着果盘走进了储藏间,并在不久之后,将小苏妈之前脱下来的那件裘皮大衣送了上来。

    “小苏妈,您稍等一下,小姐说月初了,有一份给您的孝敬,劳您一并带回去。”

    “美香这死丫头有心了”小苏妈满意的点了点头,任由茉莉跑上楼取来了两封银元,帮着她装进了包里。

    “和跟着我来的两位太太解释一下,我先回去了。”

    小苏妈说完,任由卫燃帮着她穿好了衣服,拎着变重了许多的皮包,熟门熟路的走进车库,钻进了那辆黑色轿车的后排车厢里。

    “田先生这几天还和你们在一起吗?”卫燃在将车子开出院子之后问道。

    “没”

    小苏妈摇了摇头,“我们把佑美送来这里的当天,他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还是我和古川把他送上车厢看着火车发车的。”

    “兜里那东西是谁让您做的?”卫燃好奇的问道。

    “植田,还能有谁。”小苏妈哼了一声,“名义上说担心佑美想家,让我三不五时的过去看看她。哼!”

    “到时候送给谁?”卫燃继续问道。

    “给古川”小苏妈叹了口气,接着又问道,“外甥,你和姨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偷着做什么大事呢?”

    “可不”

    卫燃嬉皮笑脸的答道,“表姐一直想着把春华戏班子做大呢,想着有一天能去七重天演一场呢。”

    “哼!”

    小苏妈再次哼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要想走钢丝,就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们可要小心着,千万千的不要踩空了。”

    “苏姨妈不也是在走钢丝吗?”卫燃微笑着反问道,“您也小心,表姐这里好歹有我们呢。”

    “唉!”小苏妈摆了摆手,闭上眼睛靠着座椅靠背念叨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会有那一天的”

    卫燃同样小声念叨了一句,见小苏妈不说话,自觉的闭上了嘴巴。

    一路沉默的将小苏妈送回了家,卫燃立刻驾车返回了书寓。这一来一回,仅仅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而已,地下室里的陶灿华和秋实等人,都还没唱完那出西厢记呢。

    “还在下面呢?”卫燃朝着正坐在一楼大厅里抽烟的孟大爷低声问道。

    “在呢”孟大爷低声应了一句,“有人出来的时候我就去给锅炉房填煤。”

    “成”

    卫燃应了一声,顺手从孟大爷身旁的桌子上抓啦一把五香花生米,不慌不忙的搓掉了皮儿,左手倒右手的将皮儿筛干净之后,一边吃着一边走上了二楼,只是弯腰在暗房的锁孔看了一眼,他的脸上便露出了一抹笑容。

    根本没有打开暗房的大门,卫燃只是从嘴角抹了一丢丢嚼碎的花生米重新糊住了锁孔,接着便轻手轻脚但却动作迅速的上了三楼。

    蹲在佑美住的房间门前一番观察,卫燃将手里的花生揣进兜里,接着又在裤子上抹了抹手顺便脱掉了鞋子,随后小心翼翼的捏住了门缝处一根不起眼的头发丝,最后才摸出这间房门的钥匙捅进了门锁。

    轻轻转开房门,卫燃看了眼这根能有半米长的头发丝在房门另一侧绕过门把手之后的另一端,卫燃不由的笑了笑,这根长发的另一端似乎涂抹着类似雪花膏的东西,如果不注意看或者没有揪住它,刚刚开门的动作就足以把它吹落在地板上。

    用钥匙卡住长发的另一端,卫燃看了眼搭在暖气片上的睡衣不由的一乐,接着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三个硕大的皮箱上。

    或许是真的没有时间收拾,这三个皮箱虽然全都打开了,却并排摆在了阳台前的地板上。

    看了眼根本没有拉开的窗帘,卫燃挨个皮箱看过去,这三个皮箱里,放着的基本上全都是从里到外的各种衣服以及一些护肤品、化妆品。

    戴上一双丝绸手套,卫燃轻轻在那些衣服上按了按,随后将其中一件洋装掀开,接着他便看到了一把熟悉的利格诺斯袖珍手枪和三个备用弹匣。

    他尚且记得,当初他在法租界杀死植田先生的女伴时,便从对方手里缴获了那么一支,后来那支小手枪还被他送给了茉莉,并且一直由茉莉用着。

    没有碰这支手枪,卫燃继续在衣服上按了按,等他继续掀开的时候,却发现这下面还放着一把被鬼子们称之为“怀剑”的精致匕首。

    没动这支匕首,卫燃继续翻找下去,接着便看到了一台最多也就鸭蛋大小的间谍相机以及满满一纸盒的间谍胶卷。

    拿起这台相机扫了眼背后的红窗计数器,见这台相机还没用过,卫燃果断的将其放回了原位。

    继续在这口皮箱里翻了翻,他还看到了几根红色的火漆,一支钢笔,一沓扑克牌大小的信封和信纸,以及一瓶看起来像水一样透明的墨水和一个拇指大小的银制印章,那印章上雕刻的,似乎是两支翩翩起舞的白鹤。

    小鬼子净整这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卫燃轻蔑的嘀咕了一句,转而开始翻动第二口皮箱。

    这口箱子除了明面上的那些东西,他还在衣服的夹层里发现了十几根中指大小的金条以及两封银元。

    而在第三个用来装贴身衣服的夹层里,被他发现的除了一大盒套套和一小瓶没有任何标识也不知用途的透明油状物之外,还有一个也就比后世的新华字典稍微大了一号的棕色牛皮包。

    小心的掀开这牛皮包的盖子,卫燃不由的一愣,这竟然是一部电台,一部鬼子在二战中曾经大量使用的94-6型电台。

    甚至,在那些内衣之下,他还看到了几节干电池和一个直接固定在皮箱底部的手摇式发电机!

    毫无疑问,在看到这部电台的时候,卫燃便已经知道,佑美经由小苏妈传递的信封依旧是在钓鱼!同时,那个信封对于小苏妈来说,无疑也是一个致命的试探!

    恰在此时,卫燃也听到了通过暖气片隐约传上来的敲击声。来不及多想,他立刻将衣服恢复原状并且锁好了房门。

    最后拔出钥匙将那根头发丝恢复原状,卫燃立刻拎着自己的鞋子,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的跑下了二楼。

    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一楼?传来的交谈声。来不及多想,卫燃摸出钥匙打开了暗房的房门,闪身进去之后立刻将门关上并且反锁。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时间穿上了鞋子,接着又趴下来,贴着地板闻了闻。

    当。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油味儿钻进鼻孔里的时候,卫燃不由的又是一乐,起身看向了柜子上面的那口看起来藏着无数秘密的木头箱子。

    脱掉手套揣进兜里,卫燃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直等到听见有人上楼,并且隐约听见了日语交谈声,他这才将金属本子里的相机取出来,并且掐着时间打开了房门。

    与此同时,美香和佑美也刚好结伴走上了二楼。三人对视一眼,卫燃立刻流露出了一丝丝的慌乱之色,“表姐,你们怎么上来了?”

    “你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美香开口问道。

    “没做.没做什么”

    卫燃晃了晃手里拿着的双反相机,“这不想着下去给灿华还有秋实妹妹拍几张照片嘛?你们呢?怎么不继续听了?”

    “和你没关系的事情少问”美香不耐烦的挥挥手,“想拍就赶紧下去拍吧。”

    “哎!我锁了门就下去。”

    卫燃应了一声,目送着美香和佑美上楼之后,这才锁死了房门,重新从兜里摸出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等嚼碎了之后,用手抹了一点渣渣将锁孔堵住了一小半。

    拎着相机下楼,卫燃先回自己的房间给相机换了个新胶卷,并且将原本的胶卷丢进了食盒,这才嚼着五香花生米下楼,像模像样的给舞台上由陶灿华扮的张生和秋实扮的莺莺,以及不知道是谁扮的红娘拍了几张照片。

    不出意外的,他手里的相机也引起了台下那些嗑着瓜子闲聊看戏的太太们的兴趣。顿时,便有几位太太将他招呼过去,让他给自己以及同桌的闺蜜摆拍了几张合影。

第1218章 叛徒身份和闹老鼠

    周四的午餐过后,又有几位太太赶赴了在叙情书寓举办的茶话会,倒是上午那两位跟着小苏妈一起来的鬼子娘们儿在午餐前便告辞离开。

    依旧热闹的地下室里,诸位太太们围着一张张四方桌子,或是玩着麻将,或是玩着桥牌,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坐在沙发上听着陶灿华等人唱戏,顺便和朋友聊着各种八卦。

    至于佑美,她同样在地下室里,老老实实的坐在沙发上,一边听着茉莉给她翻译的戏文,一边强忍着困意,留心着美香和卫燃与那些富家太太们的闲聊,试图从里面找出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只可惜,钻进她耳朵里的,除了各种不知真假的花边新闻便是卫燃时不时送上来的那些土味情话,以及卫燃和关家小姐的各种传闻,以及卫燃尴尬的否认。

    眼瞅着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佑美打了个哈欠,借口起的太早有些困了,在和美香等诸位太太们告别之后,独自离开了地下室。

    返回三楼的房间,佑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了片刻,随后便又爬起来,从皮箱里翻出一套方便活动的衣服换上,小心翼翼的拉开了房门。

    一番观察,佑美离开房间之后却是直接下了二楼,准备去暗房里再看看。她笃定了柜子上放着的那口箱子里肯定藏着什么秘密——尤其中午卫燃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那慌里慌张的眼神更是让她对自己的猜测无比的肯定。

    然而,就在她来到二楼的同时,身上穿着围裙的杨妈却拎着一个水桶,手里拿着一条抹布从二楼的餐厅里走了出来。

    “佑美小姐”

    杨妈和蔼的朝被吓了一跳的佑美打了声招呼,同时还鞠了一躬,随后将水桶靠墙放好,不急不缓的将手里的抹布投洗了一遍,接着便开始仔细的擦拭那些飞绿殡柚木材质的护墙板,以及各种的家具乃至地板。

    心知难得的机会又没了,佑美索性又回了三楼,轻而易举的打开了美香房间根本没有上锁的房门。

    毫无疑问,当她以最快的速度将这房间检查过一遍之后,唯一找到的秘密,也不过是一个装有三四十根小黄鱼的木头匣子,和匣子里放着的,几张很多年前美香和京城名伶尚小云的几张合影,以及几张带有尚小云签名的戏装照片罢了。

    将这匣子放回原位,佑美离开房间之后又撬开了上锁的书房,并在一阵翻找之后,成功的找到了通往阁楼的暗门。

    看着那条窄小的楼梯,佑美的脸上也不由的露出了兴奋之色,她有预感,她距离秘密已经越来越近了!

    只可惜,这本就又窄又陡峭的楼梯之上,却摆着各种东西,这里面既有一瓶瓶、一坛坛没有开封的洋酒或者白酒、黄酒,也有些万一碰倒了肯定会摔碎发出巨大动静的瓷器乃至成套的茶具,以及一摞摞的书籍。

    可偏偏,这条楼梯里却连一盏灯都没有,等她艰难的绕过那些不知放了多久的杂物终于站在楼梯最尽头的时候,就连挡在她前面的木门上,都有足足三道挂锁。

    轻而易举的将这三道锁一一撬开,当佑美小心的打开那道狭窄的木门时,她却不由的咽了口唾沫,这阁楼里摆着一口口上着锁的樟木箱子,在这阁楼的各处,甚至还用厚实的帷帐分隔出了一小块区域。

    回头看了看身后,佑美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一面幔帐的边上,小心翼翼的将其掀开了一角。

    只可惜,这幔帐里除了一张贴着报纸的老虎窗之外,仅仅只摆着一张落满了灰尘的桌子和一把同样盖着灰尘的椅子而已。

    不死心的掀开另一组幔帐,这里面依旧有个被报纸糊住的老虎窗以及一套桌椅,唯独不同的是,这张桌子上,还放着一台黄铜制作的天文望远镜。

    只可惜,或许是因为离着窗子太近水汽太大,这台望远镜上已经长满了斑驳的氧化层。

    继续掀开最后一组幔帐,依旧是老虎窗和桌子,只不过这张桌子上放着的,却是一对罩在玻璃罩子里的日式博多人偶而已。

    压下心头的疑惑,佑美再次看了看阁楼里的十几口箱子,一番犹豫之后,最终却并没有撬开任何一口箱子的挂锁,反而重新锁了门,踩着狭窄陡峭的楼梯,小心翼翼的回到了书房。

    重新锁好通往阁楼的柜门和书房门,佑美回到房间脱了身上那套衣服躺在了床上,她决定趁着机会难得好好补补觉,等晚上的时候,一定要把这栋房子里所有的秘密全都翻出来!

    等她一觉醒过来,却发现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她不但错过了晚餐,而且早在两个小时之前,地下室的茶话会便已经结束了,就连美香,也在卫燃和陶灿华以及茉莉的陪伴下出门赶。去了七重天跳舞了,按照秋实用散碎的日语艰难进行的表述,恐怕没多久他们都要回来了。

    今天晚上要把暗房和阁楼都好好检查一遍!

    睡够了佑美暗暗做出了决定,随后一脸矜持的谢过了给她送来迟到晚餐的杨妈,在秋实的陪伴下回到三楼的客厅小口小口的吃着。

    与此同时,卫燃也陪着美香离开七重天钻进了车子里。

    “老板,买烟吗?买包香烟吧?”

    就在卫燃刚刚坐进副驾驶位置的时候,一个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破袍子的小伙子也凑到了驾驶位一侧,一手托着烟匣子,一手捂着头顶已经露出棉花的破帽子打着哆嗦问道。

    扫了眼对方烟匣子提手上绑着的暗红色布条,陶灿华指了指身侧的卫燃,“我不吸烟,去那边问问,他吸烟。”

    “过来过来”

    卫燃隔着陶灿华朝对方招了招手,后者立刻从车头方向屁颠颠的跑了过来,热情的将手里的烟匣子往前凑了凑,“爷,您要什么香烟?我这里都有,买两包还送一包火柴呢!”

    “表姐你要吗?”卫燃扭头问道。

    “我不要了,我可不像你烟瘾那么大。”美香打着哈欠说道,“快点买,买完了还得回家呢,我都要困死了。”

    “一包前门一包骆驼”

    卫燃说着,将两枚银元丢进了对方的烟匣子里,略显得意的说道,“今儿心情好,零钱不用找了,另外赏你一块去买双毛线手套吧!”

    “谢谢爷!谢谢!”

    这小伙子感激的连连鞠躬,忙不迭的将卫燃要的两包烟以及一盒附送的火柴递进了车窗,在连连鞠躬中目送着那辆车子开远了,立刻收了赏钱和烟钱,继续用响亮的嗓音开始了吆喝。

    升起了车窗的车子里,卫燃先不紧不慢的拆开了那。包前门,将里面的香烟全都装进了烟盒,接着又打开了那盒火柴,在里面一顿翻找之后,发现了一根卷着纸条的火柴。

    “什么消息?”后排车厢的美香看着窗外漫不经心的问道。

    “卖糖人沃尔克,明日一并发丧。沃尔克?!”卫燃发出了一声惊呼,“出卖唐大哥的竟然是沃尔克?!”

    “是他?!”

    原本闭目养神的美香立刻坐直了腰板,紧跟着,她却叹了口气,“是了,也只能是他,一切都说的通了。”

    “问题是他知道多少,又出卖了多少。”卫燃皱着眉头说道。

    “他知道的不会太多”

    美香笃定的说道,“他知道的,只有37年你和安迪还有他妹妹在喃开大学救人这件事,另外还有小关当年参与的杀奸团通过他购买制作炸弹的化学药品这件事,最后就是唐大哥通过他购买电台的元器件了。”

    “地下室的药品和安迪呢?”卫燃追问道。

    “药品都是通过哑巴叔弄到的”

    茉莉开口答道,“安迪小姐这些年一直藏在书寓,即便和沃尔克的妹妹也早就断了联系,他不可能知道安迪小姐的存在。”

    这些年一直藏在书寓?

    卫燃不由的愣了愣,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所代表的含义,可远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

    “沃尔克确实不可能知道安迪的存在”

    美香接过话题继续说道,“沃尔克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前两件事他不会说出去的,那只会把他和她妹妹一起拉下水。可是他为什么出卖唐大哥?”

    “他是犹太人”卫燃冷哼了一声,“仅仅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这和犹太人有什么关系?”负责开车的陶灿华下意识的问道。

    “河豚.唔!”

    卫燃正要将他猜测的答案说出口的时候,他的左手虎口和嗓子,也火辣辣的,进而也将他想说的话给推了回去。

    “你说啥?”陶灿华疑惑的扭头看了眼卫燃。

    “和他们的关系可太大了”

    卫燃缓了口气,“沃尔克知道地下印刷室的存在吗?”

    “不知道,肯定不知道。”美香依旧无比笃定的答道,“别说他,春华戏班里的孩子们都没人进去过地下印刷室。”

    “也就是说,沃尔克如果想出卖我们,唯一能出卖的也就只有唐大哥?”卫燃再次确认道。

    “只有他,就是不知道,他对唐大哥的事情知道多少,是否知道唐大哥和零露小姐的关系。”

    “唐大哥和零露小姐?”卫燃皱起了眉头,“他们是”

    “他们已经私定终身了,零露也已经怀上了唐大哥的孩子。”

    “什么?”卫燃愣了愣,这一点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美香重新闭上眼睛,沉吟片刻之后却并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我听安迪说起过,唐大哥的电台平时需要的一些零件都是通过沃尔克先生购买的,可是他为什么要出卖唐大哥?”

    面对这个再次被提出的问题,卫燃沉默了片刻之后答道,“恐怕就只剩下利益了。”

    “什么意思?”美香重新睁开了眼睛,“灿华,开慢.这样,去趟劝业场,开慢点。”

    “好”灿华应了一声,同时稍稍放低了车速。

    “据我所知,犹太人在德国已经成了过街老鼠。如果植田通过某种渠道知道沃尔克是个犹太人,那么有没有可能以这件事要挟沃尔克呢?我没记错的话,沃尔克可是在假冒德国贵族。”

    卫燃顿了顿继续说道,“这还是往好的方面想,如果往坏的方面想,现在自从九一八之后,整个东北都在鬼子的铁蹄之下。

    如果沃尔克想赚更多的钱,和植田,不,和鬼子合作,那他就必须抛出一些诚意。”

    “唐大哥就是诚意?”美香皱着眉头问道。

    “对于犹太人来说,一切都是明码标价的。”卫燃忧心忡忡的说道,如今植田盯上了书寓,很难说沃尔克是不是透露了更多的东西。

    一时间,车厢里陷入了沉默,在这难言的沉默中,陶灿华也将车子开到了劝业场的门口。

    “茉莉,陪我上去给佑美小姐买条裙子。”美香说着,都不等卫燃下车,便自己打开车门钻了出去。

    “怎么办?”陶灿华在目送着茉莉和美香二人走进劝业场大门之后忧心忡忡的问道。

    “别急,先等等。”卫燃说着,降下车窗重新点燃了一颗香烟,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

    “要不我们今晚摸过去杀”

    “闭嘴!”

    卫燃瞪了陶灿华一眼,等后者讪讪的闭上了嘴巴,这才低声说道,“盯着点周围,有辆车洋车一直跟着咱们呢。”

    “哪呢?”陶灿华下意识的就要往外看,但却又反应极快的忍住了扭头的动作。

    “自己找”

    卫燃给对方树了个莫须有的假想敌,一边抽着烟,一边暗暗琢磨着解决眼前危机的方法。

    毫无疑问,书寓里的佑美肯定不能动,不仅他不能动,就算想杀沃尔克,都不能由书寓里的人动手。甚至如果条件允许,能让佑美提供个不在场证明就更好了。

    只可惜,如今信息不足,美香也根本没提过明天的具体安排,所以他自然也就没办法做出更加详细的计划。

    在杂乱的思绪中,大半个小时之后,美香也带着手里拿着个碎花布提袋的茉莉走出了劝业场。见状,卫燃立刻推开车门,接着又帮着美香打开后排车厢的车门,等他们二人钻进去之后,这才关上门重新坐回了副驾驶。

    “回家吧”美香等卫燃坐稳之后吩咐道,“不用开的太快。”

    “表姐是想到好办法了?”卫燃头也不回的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沃尔克也会来参加舞会。”

    “如果不来呢?”卫燃突兀的问道。

    “他会来的”美香笃定的说完却又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他,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他。”

    片刻的沉默过后,美香用力做了个深呼吸,语气坚定的做出了安排,“茉莉,你明天上午去定一桌西式冷餐送到书寓,另外去金船跳舞场请一位年龄小点的招核艺妓参加咱们的舞会,记住,只要一个就好。”

    “好”茉莉干脆的应了下来。

    “表弟”

    美香等卫燃应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明天你和沃尔克多喝几杯,记得暗示沃尔克可以带走我们请的艺妓。”

    “好嘞!”卫燃干脆的应道。

    “灿华”美香稍作犹豫之后说道,“明天你和佑美多跳几支舞。”

    “好”陶灿华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

    “茉莉,舞会结束之前,记得把唐大哥送到沃尔克的车子后备箱里。”美香继续安排道。

    “嗯!”茉莉用力点了点头。

    “最后,舞会结束之后。”美香带着笑意说道,“表弟,你和陶灿华打一架。”

    “啊?”卫燃和陶灿华错愕的看了眼身后。

    “小伙子争风吃醋不是正常的吗?”

    美香笑眯眯的调侃道,“表弟可一直都喜欢佑美小姐呢,难免因为佑美小姐不愿意和自己跳舞,把火气发到表侄儿的身上。”

    “我到时候可不会留手”卫燃故意捏着拳头提醒道。

    “打就打”陶灿华同样信心十足的应了一声。

    “就这么安排吧,其他的事情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美香说完打了个哈欠,换了个话题问道,“表弟,我看佑美的手似乎受伤了?”

    “我在暗房里放了几个老鼠夹子”卫燃笑眯眯的追了一句美香听不太懂的话,“搞一搞她的心态,免得晚上睡不着。”

    美香闻言笑了笑,“那小姑娘今天下午应该是睡够了,晚上说不得又要闹老鼠了。”

    “闹吧,我可是在暗房里藏了不少大宝贝呢。”卫燃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回家吧”美香再次打了个哈欠,接着靠在了茉莉的肩膀上。

    这天夜里,卫燃在抽完了今日份的最后一颗香烟之后心安理得的躺在了床上。

    等到晚上九点半左右,叙情书寓整栋楼也灯熄人寂陷入了夜色和安静之中。

    午夜一点半,一道穿着黑色衣服的娇小影子再一次从三楼摸到了二楼,熟门熟路的撬开了暗房的房门。

    和昨晚相比,这次佑美不但自带了一把小圆凳,而且还戴上了一双厚实的鹿皮手套,以及一支只能装一节电池的铁皮手电筒。

    悄无声息的反锁了暗房的房门,又关死了遮光的木板窗拉上了窗帘,她再次打开了猩红的暗房灯,将带来的小圆凳摞在了椅子上,扶着柜子轻手轻脚的爬了上去。

    借着手电筒的光束,这次她终于看清,在这柜子的顶上,除了那口让她无比在意的木头箱子和那两个给她带来暴击的老鼠夹子之外,还放着两个小盘子,那盘子里还各自摆着一块点心和半个皱皱巴巴,已经变成褐色的苹果块。

    小心翼翼的挪开了那两个老鼠夹子,佑美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总算将那个足有微波炉大小的木头箱子拽到了和胸口平齐的位置。

    轻而易举的撬开了箱子上的挂锁,又小心翼翼的掀开了盖子,然而,当她看到箱子里的东西时却不由的愣了愣,紧接着,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失望和愤怒之色。

    这口箱子里并没有她想看到的任何一样东西,里面放着的,仅仅只是各种壮阳补肾的药物,以及一瓶大棕红色,里面还浸泡着一根人参和两条吓人毒蛇以及一根不知道是从什么动物身上拆下来的子孙根,外加几只海马的药酒。

    除此之外,这里面还放着一大盒的套套和两根小黄鱼外加一封银元,以及一个布包袱。

    不死心的解开那个碎花包袱,她却只看到了一张秋实的照片和一张美香的照片,以及一件粉红色的肚兜和一双肉色的丝袜,除此之外,便是几本摞在一起的英国涩情杂志。

    这个变态!

    浪费了大量感情的佑美暗骂了一句,没好气的将这些东西全部恢复原样,扣上盖子重新锁好将其放回了原位,接着又仔细的将那俩老鼠夹子也挪了回去,这才失望的拎着那支小圆凳离开暗房返回了三楼。

    想想自己昨天晚上的忙活和仍旧隐隐作痛的手指头,再想想中午时候卫燃从暗房里走出来的时候那慌里慌张的眼神,佑美不由的咬紧了参差不齐的银牙,同时也对色迷迷的卫燃愈发的厌恶——她可没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么一个满脑子女人却需要吃药续航的废物身上!

    压着失望和略显晦气的心情将小圆凳送回了房间,勤奋的佑美很是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再次撬开了书房的房门和通往阁楼的柜子门,举着她的小手电筒,小心翼翼的绕过楼梯上的那些障碍,再次站在了通往阁楼的木门前。

    嘴里叼着手电筒打开了三把挂锁,佑美进入阁楼之后根本不敢耽搁,争分夺秒的便开始了开箱子撬锁的工作。

    然而,随着那些足以装下一个人的箱子被接连打开,她却越来越失望。

    这些箱子里,有的装的全都是唱戏用的行头,有的装的则是各种旧衣服、旧乐器,甚至还有几个箱子里装着的,全都是美香各个时期的漂亮照片和各种书籍。

    毫无疑问,虽然撬锁不难,但是想把这些东西全都检查一遍,无疑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

    从午夜一点四十分左右开始,佑美一直忙活到了凌晨三点半,总算将这十几口箱子全都细细的翻找了一遍。

    可惜,她除了在其中一口箱子里发现了十几根根本不可能带走的大黄鱼之外,根本就没有她想找到的电台和密码本,又或者其他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反倒因为飞扬的尘土,将她自己弄的灰头土脸。

    疲惫的活动了因为跪着翻找箱子格外酸疼的腰肢,帮着整理了一晚上杂物的佑美将最后一口箱子恢复原状锁好,强压着失望和沮丧离开了这个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的阁楼。

第1219章 发丧下葬

    1941年12月5号,周五,凌晨五点整,春华戏班子的成员们如往日一般准时起床,排着队开始了洗漱。

    三楼的房间里,早有准备的佑美却已经提前用棉花球塞住了耳朵——哪怕这并不能阻挡多少噪音,但总算是个小小的心理安慰,让她可以继续睡下去。

    这天的上午,春华戏班子的成员们依旧忙着练功排戏,卫燃则驾车带着茉莉出门先是去订了一桌西式冷餐,接着又赶到了沃尔克的洋行。

    “沃尔克先生”

    卫燃用德语热情的和对方打了声招呼顺便散了一支烟,同时嘴上埋怨道,“昨天的茶话会您怎么没去?”

    “昨天我太忙了”沃尔克苦着脸答道,“昨天一整天我都在忙着处理一批到港的货物。”

    “您昨天没去可是害我在牌桌上输了不少钱”

    卫燃一脸肉疼的说道,“尤二姐从我手里赢了足足二十多块大洋,唉!”

    “我早就说过不要和那些太太们打麻将,你不可能从她们的手里赢钱的。”沃尔克深有同感的说道。

    “我确实该听听你的建议的”

    卫燃一脸懊悔的摊摊手,“说正事吧,我表姐让我来你这里买几瓶好酒留着晚上舞会的时候喝,怎么样,到时候你去不去?”

    “当然要去”沃尔克想都不想的答道,“我辛苦工作一周,可就指望周五晚上的舞会放松放松呢。”

    “既然这样,咱们晚上多喝几杯。”

    卫燃挥了挥夹着烟的手,从兜里摸出一封大洋递给了对方,“我们等下还要去一趟金船跳舞场,所以快点带我们去选一些酒吧。对了,傍晚的时候你能不能稍微早点去把酒帮我们送过去?”

    “当然可以”

    沃尔克痛快的应了一声,招呼着卫燃和茉莉跟着他走进了存放洋酒的仓库。

    很是认真的选了足足三木头箱洋酒托付沃尔克傍晚一起送去书寓,卫燃和茉莉客气的告辞,驾车直奔位于日租界的七重天。

    “我还是想不明白”茉莉突兀的说道,“想不明白沃尔克为什么出卖唐大哥。”

    “会有人让他解释清楚的”卫燃哼了一声,同时稍稍提高了车速。

    去金船舞场请艺妓的事情不劳卫燃费心,他索性也就没有跟着茉莉上去,随手招来一位卖烟的小贩,完成了每日买烟的任务。

    等他们二人开车返回书寓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睡饱了的佑美也和美香不分先后的起床,此时正在三楼的客厅里看着外面的露台喝茶呢。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美香的刻意安排,临近午餐之前,一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也找上了门,语气恭敬的表示,他想替尤二姐借美香小姐的车子用用。

    这要求美香自然不会拒绝,痛快的让卫燃将钥匙给了对方,任由这个中年人驾驶着那辆鬼子轿车离开了院子。

    这天下午,春华戏班子的成员们齐心协力对楼上楼下乃至院子里都进行了一番例行的大扫除。

    下午五点半,在简单的吃过晚餐之后,这些小姑娘小伙子们里面,年龄大一些的纷纷换上了旗袍或者中山装,那些年龄小一些,则换上了袄裙或者袍子,早早的站在了小院门口等着迎客。

    下午六点刚过,茉莉提前订的西式冷餐也摆上了二楼的餐桌,紧跟着,沃尔克也驾驶着一辆轿车停在了小院门口。

    “沃尔克,把车开进来吧。”

    卫燃迎上来远远的招呼道,“直接倒进车库,这样我也能省两步路。”

    “你可真会偷懒”

    沃尔克无奈的摇摇头,驾驶着车子进入院子,倒退着开进了因为车子被临时借走而空出来的车库。

    “你们那辆车子呢?”沃尔克推开车门好奇的问道。

    “中午饭前被尤二姐派人借走了”

    卫燃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沃尔克驾驶的这辆轿车的后备箱,招呼着跟在身后的几个小伙子,将里面那三箱洋酒搬出来,直接送上了二楼。

    “你先找地方坐”

    卫燃像是根本没把沃尔克当外人一样,招呼着他在二楼的客厅坐下,他自己则忙着选了几瓶酒,提前倒在了玻璃醒酒器里。

    沃尔克似乎也习惯了如此,自顾自的从桌子上捏起一块中式糕点三两口吃了,随后便坐在了二楼宴会厅的钢琴前用德语问道,“维克多,你想听什么曲子?”

    “花之圆舞曲怎么样?”卫燃忙里偷闲的反问道。

    “我试试”沃尔克说着也将手搭在了琴键上开始了演奏。

    应该让你演奏肖邦的葬礼进行曲的,可惜,你不配

    卫燃在这无比熟悉的钢琴曲中喃喃自语般的低声嘀咕一句,他那双低垂的眸子里的杀意,也几乎要溢出来滴落在那猩红的酒液之中。

    不等这一首曲子谈完,陆陆续续的也有一个个年轻的小伙子又或是穿着洋装的姑娘或是只身或是结伴走了进来,热情和同样穿着洋装,带着佑美在一楼等待的美香打了声招呼。

    只不过,这些年轻人对美香的称呼,却是恭敬中带着一丝丝亲切的“美香老师”。

    几乎前后脚,那些富太太们也赶了过来。或许是出于某些默契,这些富太太们带着舞伴的并不算多。

    尤其那个让卫燃印象深刻的幽怨少妇,她都不等舞会开始,便自顾自的倒了两杯酒,和一位长得颇为周正的年轻小伙子在落地窗前攀谈了起来。而且看她那笑的花枝乱颤的样子就知道,她对这个潜在的舞伴非常的满意。

    等到六点半左右,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随着姗姗来迟的染谷夫妇最后一波到场,舞会也正式开始。

    先陪着美香跳过第一支舞,等到负责弹钢琴的秋实开始演奏第二支曲子的时候,卫燃也立刻腆着脸凑到了佑美面前,人模狗样的朝着对方伸出了手。

    在看到卫燃那张脸的同时,佑美下意识的便想到了二楼暗房柜子顶上箱子里装着的那些大宝贝,同时也难免觉得卫燃伸过来的那只手似乎都不是那么干净。

    稍作犹豫,她还是强忍着恶心,将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搭在卫燃的手上。

    与此同时,卫燃也稍稍用力攥住了对方受伤的那只小手,同时用另一只手揽住了对方的细腰,甚至有意无意的往屁股的方向垂了垂。

    “请你自重”佑美冷着脸,忍着指尖的疼痛用日语提醒道。

    “早知道我该好好学一学鬼子话的,这都听不懂这小娘们儿说的个啥。”

    卫燃嘟嘟囔囔的嘀咕了一句,接着却揽着佑美贴着自己更近了一些,同时也随着曲子开始了跳舞。

    昏暗的灯光下,佑美翻了个白眼儿,耐着性子和卫燃跳完了一支舞之后,却是干脆的拉开了和卫燃的距离,甚至故意坐在了陶灿华的身旁。

    见状,卫燃也故意摆出一副阴沉的表情,随后这才端着一杯酒,找上了刚刚和美香跳完一支舞的沃尔克。

    “看来那位漂亮的姑娘对你并不感兴趣?”沃尔克和卫燃轻轻碰了杯子,抿了一口红酒,用德语揶揄道。

    “你猜她是谁?”卫燃问完之后,一口干掉了半杯酒。

    “谁?”沃尔克饶有兴致的问道。

    “田先生的女儿”

    “田先生?”沃尔克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问道,“植田先生?”

    “不然还能有谁?”

    卫燃无奈的肯定了对方的猜测,接着又朝着正在给大家表演日式舞蹈的那名艺妓扬了扬下巴,“看见那个正在跳舞的了吧?那是我表姐特意从金船跳舞场找的一位来自冬京的艺妓,说是担心佑美小姐寂寞,请她来陪着佑美聊天的,我听茉莉说,那个艺妓才刚刚16岁。”

    “你对那个艺妓也有兴趣?”沃尔克灌了一大口红酒笑着问道。

    “我?”

    卫燃笑了笑,“我对那个艺妓可没兴趣,倒是那位佑美小姐,啧啧啧,可惜了,看得到吃不着。”

    闻言,沃尔克笑了笑,“我听说你才招惹了关家大小姐,这么快就又看上新的了?”

    “没有的事儿,别听外面瞎传。”卫燃矢口否认道,同时给对方倒满了酒,“喝酒喝酒。”

    “真没有?”沃尔克笑眯眯的问道,“说不定我能找关先生帮你求求情呢。”

    闻言,卫燃的脸上不由的流露出了一丝丝的意动之色,可紧接着却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摇摇头再次否认道,“我和关家大小姐清清白白,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犊子传出去的闲话。”

    “喝一杯”

    沃尔克主动和卫燃碰了碰杯子,见卫燃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个精光,他也像是确认了什么猜测似的,心安理得的同样一饮而尽。

    很快,第三支曲子开始,卫燃也立刻放下了酒杯,邀请了一位似乎是跟着美香学跳舞的漂亮女学生进入了舞池。

    她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

    沃尔克在心底暗暗嘀咕了一句,随后也邀请了一位富家太太进入了舞池。

    自第三支舞之后,卫燃端着酒杯再次找上了正在和那位艺妓闲聊的佑美。只可惜,对方才看到他过来,便立刻走向了陶灿华的方向。见状,卫燃的脸上也露出了阴沉之色。

    “维克多”

    沃尔克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用德语幸灾乐祸的说道,“你表姐托我提醒你,不要继续给她丢脸了。如果喝多了就下楼休息休息,等下舞会结束,你还要开车把那位艺妓送回金船跳舞场呢。”

    “我差点忘了这件事”

    卫燃拍了拍脑门儿,用杯子和沃尔克碰了碰,满不在乎的说道,“到时候随便给她找一辆黄包车好了,一个寂女而已。”

    “这可不是绅士所为”沃尔克笑着提醒道。

    “沃尔克先生肯定是个绅士吧?”

    卫燃说话间已经将拎着酒杯的手搭在了沃尔克的肩膀上,挤眉弄眼的低声问道,“要不然你帮我把那位艺妓送回去?说不定路上你们还能发生点什么呢?”

    “维克多,你可真会使唤朋友。”沃尔克笑着和卫燃碰了碰杯子,“你该怎么感谢我?”

    “感谢你?”

    卫燃哼了一声,收回搭在对方肩膀上的胳膊灌了大口酒嘲讽道,“朋友,是你该感谢我才对。”

    “说的也是”

    沃尔克说完,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护送女士回家的任务就交给我吧,不过你确实要认真考虑一下你表姐的警告。”

    “我会离佑美小姐远一点的”卫燃无奈的做出了承诺。

    “我以为你会和安迪在一起的”沃尔克漫不经心的开启了新的话题。

    “她早就嫁人了,据说都已经有孩子了。”卫燃给对方散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颗,随后拎起一瓶威士忌和两个杯子,朝着对方使了个眼色。

    沃尔克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同样点燃了一颗香烟,跟着卫燃下楼,坐在了燃着炭火的壁炉边上。

    “我听说我表姐说,她嫁给了一位富商。”

    卫燃一边给对方的杯子倒满了酒一边故作遗憾的说道,“自从37年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说起这个,沃尔克,你的石医生如今情况怎么样?我记得她们当时可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这些年我都再没见过她了。”

    “她自从39年的那场洪水之后不久就去了滨城”

    沃尔克和卫燃碰了碰杯子,喷云吐雾的解释道,“她的未婚夫战死了,今年秋天的时候,她也失踪了,这几个月我一直都在找她。”

    “这件事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起过?”卫燃诧异的挑了挑眉毛。

    “你能帮上什么吗?”沃尔克直白的问道。

    “额”卫燃咧咧嘴,跟着灌了一口酒。

    沃尔克叹了口气,“我问你安迪的事情,其实也是想问问,石医生是否去了安迪那里或者是否和她联系过。”

    “等明天的时候,我会请表姐帮忙给安迪去一封信询问一下的。”卫燃一边说着,一边重新给对方倒满了酒,同时也换了个话题调侃道,“还能不能喝?等下你还要送那位艺妓回家呢,可别耽误了你们的好事。”

    “只是一杯酒而已”沃尔克说着,已经端起杯子凑到了嘴边,逞强似的将那大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既然这样就再来一杯”卫燃说话间重新给对方续了一些,“多喝一杯,烦心的事情就少一杯。”

    不等沃尔克说话,卫燃放下酒瓶子之后,同样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最后一杯了”

    沃尔克等着卫燃给自己也重新倒上酒,这才端起杯子和他碰了碰,随后喝的一干二净。

    “下一支舞要开始了”

    沃尔克放下杯子问道,“你要上去吗?”

    “我嗝——”卫燃打了个酒嗝,呲牙咧嘴的摆摆手“我暂时就不上去了,玩的开心点。”

    “我去请佑美小姐跳一支舞。”沃尔克故意说了一句,随后在卫燃竖起的中指祝福下笑着走上了二楼。

    刻意等了一支舞的时间,卫燃这才起身上楼,端着酒杯漫无目的的闲逛闲聊着,时不时的,也和那些富家太太们跳上一支舞,又或者和那些过来参加舞会的漂亮姑娘聊上几句。

    一场舞会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负责演奏钢琴的秋实也终于弹奏起了代表结束的曲子,卫燃也再一次和美香一起,跳起了最后一支舞。

    与此同时,已经拉上了窗帘的书寓一楼,茉莉也独自扛着唐大哥冰凉潮湿的尸体走进了漆黑的车库,将其藏进了沃尔克那辆车子的后备箱里,并且盖上了一张染成了深蓝色的毯子,最终关上了后备箱的盖子。

    随着最后一支舞曲结束,那些参加舞会的宾客们也陆陆续续的下楼离开。而美香在从醉醺醺的卫燃那里得知送那位艺妓回去的任务竟然被他安排给了沃尔克之后,也一脸无奈的对沃尔克和那位年轻的艺妓表达了歉意。

    “没关系的”

    身上同样弥漫着淡淡酒气的沃尔克摆摆手,随后又感激的拍了拍卫燃的肩膀,这才风度翩翩的邀请那位艺妓随着他一起下楼,钻进了他的车子里。

    目送着沃尔克驾车走远,美香转而忙着送别其他的宾客,而卫燃则走向了正在和几位日裔侨民聊着什么的佑美。

    只可惜,都没等他搭上话,佑美便已经鞠躬告别了那几位日裔青年,转身上了楼。

    很快,随着宾客散尽,充当服务生的春华戏班子成员也开始在秋实和茉莉的指挥下忙着打扫一楼二楼的卫生,卫燃也找上了正在二楼餐厅里忙活的陶灿华。

    俩人对视了一眼,卫燃抄起一个装有糕点的碟子便拍在了陶灿华的身上。

    “咔嚓!”随着那盘子砸落在地板上摔成了八瓣。

    “嘭!”

    卫燃不轻不重的一拳砸在了陶灿华的脸上,接着他也被陶灿华一脚踹了趔趄,紧跟着俩人便扭打在了一起。

    很快,那些原本正在忙活的戏班子成员便围上来开始劝架,等到楼下的美香拎着裙摆快步跑上楼的时候,听到动静的佑美也从三楼走了下来。

    “他们怎么了?”佑美朝站在暗房门口踮着脚看热闹的秋实问道。

    秋实看了眼佑美,期期艾艾的用并不流利的日语解释道,“表少爷觉得灿华在舞会上抢了他的风头,表少爷他本来想和.和你”

    “哼!”

    佑美在心底冷哼了一声,脸上却是一脸彷徨之色,但很快,她便“勇敢”的跑过去,挡在了已经被拉开的陶灿华身前,张开双臂用日语气愤的大声说道,“你不能欺负他”。

    不等其余人说些什么,美香似乎也在同一时间听完了茉莉的解释,冷着脸走过来说道,“丢人现眼的东西!”

    “表姐,我.”

    “啪!”

    卫燃话都没说完,美香便不留情面的给他脸上重重的扇了一耳光,接着又走到陶灿华的面前,轻轻拉开佑美之后,同样重重的扇了一耳光,“其他人回房休息,你们两个负责打扫一楼和二楼的卫生,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打扫到我满意为止!”

    闻言,陶灿华二话不说,转身拿起了笤帚和簸箕便开始了忙活。

    “表少爷不打算动手吗?”美香冷着脸问道。

    “扫就扫”

    卫燃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从一个小伙子手里拽过来笤帚便开始了忙活。

    “散了,都回去休息。”茉莉招呼着其余人立刻回房间,与此同时,美香也喊住了佑美。

    “过来坐在我旁边”美香虽然声音温柔,但语气却不容拒绝,“和我一起看着,直到他们收拾干净为止。”

    “好”

    佑美顺从的微微躬身,老老实实的坐在了美香的身旁,隐藏着内心的快意,旁观着负责打扫卫生的二人。

    与此同时,微醺的沃尔克也驾驶着他的车子,慢悠悠的赶往了日租界,只可惜,坐在后排车厢的那位年轻的艺妓似乎并不懂汉语和德语,自然也就彻底断送了两人晚上一起看月亮的可能。

    虽然略显遗憾,但是在将那位艺妓送到中原公司楼下之后,他还是送出了一张自己的名片,而那位年轻的艺妓,也双手接过了名片并且鞠了一躬。

    “先生,买烟吗?”一个头上戴着一顶新棉帽,手上戴着一双崭新的针织手套的小伙子凑上来问道。

    被打破了憧憬的沃尔克晃了晃神,随后丢出几个银毫子买了一包烟,这才钻进了车厢,驾驶着车子开往了他的洋行所在的方向,却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车子前后,各有一辆自行车在若即若离的“护送着。”

    不久之后,沃尔克驾车离开了日租界,沿着寒风瑟瑟的马路进入了法租界。

    然而,当他的车子经过一条必经之路的时候,正前方却刚好有一辆骡子车在艰难的调头,只不过,那匹骡子明显有些不服管教,以至于这辆畜力车也挡住了本就不宽的马路。

    见状,沃尔克也稍稍放低了车速,降下车窗点燃了一颗香烟耐心的等待着。在他来华这些年,这样的路况他早已不是第一次遇到,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然而,都不等他把第一口烟吸进肺里,一个穿着中山装,头上戴着一顶列宁帽的人影却趴在了车窗边,“沃尔克先生?”

    “你是.”沃尔克愣了愣,紧跟着便注意到了对方手中那份报纸里藏着的手枪。

    “往里面坐一坐,用你的车子搭我一程怎么样?”

    车窗外的陈狗鱼说话间已经将手伸进车窗自顾自的打开了车门,与此同时,这辆车的另一边,也有个人拉开了后排车厢的车门坐了进去,用一支手枪从后面顶住了沃尔克的脑袋。

    稍作犹豫,沃尔克挪动着屁股小心的移动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而他身后那个人,也立刻用一根自行车的刹车线从后面轻轻勒住了他的脖子。

    看了眼坐在后排的许克勤,陈狗鱼弯腰钻进了驾驶室,关上了车门之后,又不紧不慢的摇上了车窗。

    几乎同一时间,那辆骡子车也终于艰难的完成了调头,让出了足以让这辆汽车通过的空间。

    轻轻踩下油门的同时松开离合,陈狗鱼驾驶着这辆车子跑起来,并在下一个路口调转了方向。

    “你们是谁”沃尔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回答他的,却是脖颈处稍稍收紧的刹车线。

    略显漫长的沉默中,这辆车子最终开到了海河的边缘,接着便沿着海河一路往西北方向开了出去,并最终开到了津门老城区的边缘。

    相比租界,这里的晚上也昏暗了许多,酒已经醒了大半的沃尔克也只能隐隐约约的通过后视镜看到,似乎有人打开了这辆车子的后备箱,并且从里面抬走了什么,接着又关上了后备箱的盖子。

    很快,这辆车子却继续往郊外的方向开,最终停在了一座早已荒废了不知多久的破庙附近。

    直到这个时候,陈狗鱼这才问道,“为什么要出卖唐绝尘?”

    闻言,沃尔克心头一惊,接着便矢口否认道,“不是我,我没有出卖他,不关我.唔!”

    随着脖颈处的钢丝收紧,沃尔克也开始了挣扎,这辆车子,也缓缓停在了路边。

    漫长的两分钟之后,钢丝缓缓放松,双眼已经充血的沃尔克也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为什么出卖唐绝尘?”陈狗鱼再次问道,“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感受到脖颈处的钢丝似乎又要收紧,沃尔克却认命的闭上了眼睛,“杀了我吧,我很抱歉出卖唐绝尘。但我没有选择,为了我的家人,我只能出卖我的朋友。”

    “你把他出卖给谁了?”

    陈狗鱼继续问道,“当然,我们可以去问问你的家人,我相信并不是很难找到他们,尤其你的妹妹。”

    闻言,沃尔克立刻睁开了眼睛,犹豫片刻之后却再次闭上了眼睛,“植田先生,我把唐绝尘从我这里购买无线电零件的消息卖给了植田先生。”

    “只有这些?”陈狗鱼冷着脸问道。

    “只有这些,我发誓,我只说出了这一件事。”

    沃尔克犹豫片刻,忍不住开口问道,“他唐绝尘还活着吗?”

    “你知道植田的真实身份吗?”陈狗鱼无视了对方的提问继续问道。

    沃尔克摇了摇头,“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你从植田那里得到什么?”陈狗鱼问出了新的问题。

    扭头看了眼年轻的陈狗鱼,沃尔克惨淡的笑了笑,“我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并不重要,如果你们想杀了我,现在就动手吧。”

    “1937年的时候,达格玛女士曾经救过我的命。”陈狗鱼熄灭了车子低声说道。

    后排车厢的许克勤跟着说道,“也是在那一年,我的弟弟害了破伤风,我听说,也是达格玛医生送来的毒药才让我弟弟走的没有那么痛苦。”

    “于私,我们很感激达格玛医生的帮助,也永远忘不了她的恩情。”

    陈狗鱼看着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的沃尔克继续说道,“于公,我们没办法原谅你出卖唐大哥这件事,更不可能放过你,那样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美香小姐和她的表弟卫燃吗?”

    沃尔克笑了笑,自顾自的拿起了仪表台上的香烟盒,点燃了一颗香烟叼在了嘴里,“年轻人,动手吧。”

    “噗!”

    伴随着一声闷响,后排的许克勤已经用一把羊角锤狠狠的敲在了沃尔克的后脑勺上。

    紧跟着,两人相继推门下车,将沃尔克的尸体抬进了提前挖好的坑里,随后合力推倒了一堵荒废许久的土墙,彻底埋住了那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叙情书寓的二楼,脸上各自残存着一个掌印的卫燃和陶灿华,却仍在美香和佑美的监督之下,用手里的抹布卖力地擦拭着书寓二楼已经非常干净的地板。

第1220章 最后的准备

    12月5号晚上十点四十二分,卫燃和陶灿华二人总算将书寓二楼打扫的符合了美香的标准。

    看了眼时间,美香换上日语,朝身旁的佑美歉意的说道,“佑美,让你看笑话了。”

    “没关系”佑美温柔的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和我下楼一趟怎么样?”美香继续问道,却并没有说出原因。

    闻言,佑美顺从的点了点头,同样没有询问原因。

    “你们两个回房间换身衣服”美香冷着脸朝卫燃和陶灿华吩咐道,“然后去地下室里反省。”

    说完,美香这才站起身,带着佑美和茉莉下楼走进了储藏间。

    不久之后,换了身干净衣服的卫燃和陶灿华也走了进来。

    “进去”

    美香依旧冷着脸说道,“你们两个既然想打,就在里面好好打一顿,打死一个最好,两个全死了我还清静。茉莉,把地下室的电断掉,再把地下室的入口锁了。”

    “是”

    茉莉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句,弯腰从一张桌子里面取出来一把能有月饼大的挂锁。

    卫燃和陶灿华对视了一眼,随后老老实实的沿着台阶进入了黑漆漆的地下室。

    都不等他们二人走到底儿,茉莉便在美香的示意下将那块能有半张门板大的木头板盖在了出入口上,随后又用木板上上自带的门栓和周围的栓孔别在了一起,并且用那把大锁将其锁住。

    “佑美小姐”

    美香接过茉莉递来的钥匙之后直接递给了佑美,同时也用日语说道,“钥匙由你来保管吧,什么时候放他们出来也由你决定,还请千万原谅他们的鲁莽。”

    稍作犹豫,佑美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把铜钥匙,她也总算是看出来,无论刚刚的打扫二楼卫生还是眼下的关小黑屋,说白了其实都是做给自己看的。至于目的,无非是担心自己会迁怒

    想到这里,佑美反倒有些羡慕地下室里的卫燃。可与此同时,她也暗自无奈的摇了摇头。

    原本她还打算今晚去地下室里看看呢,但眼下的情况,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在短暂的失落过后,佑美却又觉得这样也不错,虽然今晚没办法去地下室里看看有些遗憾,但却恰好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去卫燃和陶灿华的房间里看看。

    “美香姐姐,钥匙可以由我来保存,但是什么时候放他们出来,还是由”

    “至少关他们一晚上”

    美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至于什么时候放出来,那就看佑美妹妹什么时候原谅他们的失礼了。”

    “我已经原谅他们了”佑美轻轻握住美香的手,“那就只关一晚上,明天一早就放出来吧。”

    “那那就听佑美妹妹的吧”美香叹了口气,“我们也上楼休息吧。”

    “好”佑美乖巧的点了点头。

    “把楼下的电断了”美香故意用日语朝着茉莉嘱咐了一句,显然是在表明态度。

    茉莉无奈的看了眼锁住的地下室出入口,稍作犹豫,最终还是打开墙壁上的电箱,断开了里面的电闸。

    “把储藏间的门也锁起来,免得有人偷偷给他们把电闸合上。”美香颇有些较真儿的继续用日语嘱咐道。

    茉莉咬咬牙,最终还是锁上了门,将钥匙递给了美香。

    顺手将这把钥匙递给了佑美,后者稍作犹豫,最终接过了第二把钥匙。

    在美香不断的致歉中来到了三楼,佑美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抛了抛手中的那两把钥匙,嘴里也噙着轻蔑的冷笑,无声的骂了一句蠢货。

    不紧不慢的完成了洗漱工作,佑美躺在床上耐心的等待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她却全然不知道,此时在地下室里,卫燃和陶灿华早就已经躺在了戏台旁的沙发,比她更早一步睡着了。

    她更不知道,就在这个深夜,已经有两大包传单随着唐绝尘的尸体一起,搭乘着沃尔克的车子离开了书寓。

    此时,在日租界已经陷入了黑暗的街道上,正有些白天忙着工作的小贩、苦力、甚至中学生,正在数九寒冬的冷夜里,两两一组的拿着分配到手的传单和浆糊桶,熟练的用那些抗日救国的文章,牢牢的糊在了街道上的那些媚日的大字报上,以及一些小巷子里、路灯杆上、电影院门口,甚至中原公司的大门上。

    深夜一点半,佑美又一次的离开了她的房间,轻手轻脚的来到了一楼,首先撬开了陶灿华的房门。

    借着手电筒的光束,佑美将这个房间仔细的翻找了一遍,只可惜,这房间里东西虽然不少,但大多数却都是各种华夏传统乐器以及一本本她根本就看不懂的减字谱。

    不死心的给那些减字谱拍了些照片,佑美离开这个房间之后,转而又撬开了卫燃的房门。

    只不过,在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那瓶壮阳补肾的药物和那份风月题材的报刊时,她也难免下意识的觉得手指头隐隐的有些发疼。

    稍作犹豫,她最终还是从兜里掏出了手套戴上,把每个柜子和每个抽屉都翻找了一遍。

    只可惜,这一顿翻找,她唯一的发现也仅仅只是一把压在枕头下的PPK小手枪罢了,其余更多的,则是塞满了房间各处的涩情报刊。

    一脸晦气的离开了卫燃的房间,佑美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储藏间的房门,随后小心的趴在了被锁死的木板上。

    虽然听的不是太清楚,但她依旧可以勉强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稍作犹豫,她却起身走到了门口一侧,打开电箱合上了电闸。

    等她再次趴在已经往外透光的木板上的时候,也听到了卫燃和陶灿华迷迷瞪瞪的对话。

    起身离开储藏间,佑美却是连房门都没锁便返回了三楼自己的房间。

    转眼第二天一早,佑美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了,这在往日绝对算得上早起,但对于书寓里的春华戏班子的成员来说,却早已经吃过了早餐,此时都在二楼的宴会厅里,在秋实演奏的钢琴曲中开始练习跳舞了。

    慢悠悠的洗漱之后又换了身衣服,佑美这才下楼,一脸矜持的将地下室的钥匙交给了茉莉,由她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木板,紧跟着,她便看到卫燃和陶灿华不分先后的跑出来,各自钻进了洗手间里。

    强忍住笑意,佑美转身上了二楼,同时暗暗琢磨着,该怎么去地下室以及二楼的茉莉和秋实的房间里检查一番。

    上午九点,昨天在舞会上才见过的那些年轻人也准时赶到了书寓,在美香和茉莉的教导下,在秋实演奏的钢琴曲中认真的开始学起了狐步舞。

    而在二楼客厅旁观的佑美,也在暗暗记忆着这些跳舞学员的身份。以她的了解,这些年轻的学员似乎都是些商人的孩子,其中甚至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日裔侨民的子女。

    不仅如此,就连美香的教学,为了便于理解,时不时的都会换上日语进行重复。

    也正是从这些细节,佑美不由的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找错了方向。

    就在她暗暗动摇的时候,尤二姐也派人将美香的车子送了回来,并且顺便送来了一份据说是她男人从北平带回来的糕点作为谢礼。

    都不等脸上残存着手掌印的卫燃将对方的司机送走,一辆摩托却开进了院子。

    紧跟着,二楼窗边的佑美便看到卫燃拔腿跑进了楼里,继而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看到了跑上楼的卫燃。

    或许是昨晚的教训足够深刻,这次卫燃却是根本都不敢往她的方向看上一眼,只是快步走到宴会厅的边上,朝着正在给学员指导动作的美香招了招手。

    “怎么了?”美香随着卫燃往客厅的方向走了两步低声问道,不远处捧着茶杯的佑美也暗暗竖起了耳朵。

    “沃尔克先生的手下来了,他来问沃尔克在不在这里,说他从昨晚到现在了都没回去呢。”

    卫燃顿了顿,继续问道,“昨晚是沃尔克把那个艺妓送回去的,我想着他们俩是不是正忙着呢,咱们用不用给沃尔克先生打个掩护?”

    “打什么掩护”美香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他去金船跳舞场问问吧,别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行吧”卫燃痛快的应了一声,转身又跑下了楼。

    很快,楼下的那个德国商行。骑着摩托的人也被卫燃打发走了,美香也继续和茉莉一起,认真的教那些学员们跳舞。

    倒是佑美,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美香等人不知道沃尔克的事情,但她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那个犹太人做了什么。

    念及于此,她也坐不住了,索性起身返回了三楼,锁死了房门之后,将皮箱清空,随后一手摇动发电机,一手按住电台的电键,动作迅速的发送了一条简短的电报。

    都没等她得到消息回复,楼下便再次传来了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等她推开窗子走到阳台上,也立刻见到半个小时前才来过的那个德国人再一次驾驶着摩托开进了院子,接着便跑进了楼。

    等她匆匆扣上皮箱离开房间的时候,二楼的钢琴曲已经停了下来,接着,她便听到美香诧异的问道,“失踪了?怎么个失踪了?”

    “我的捞饭.”

    “表弟,你用德语问问,他这汉语听着太费劲。”美香开口说道。

    “沃尔克怎么失踪了?”卫燃立刻用略显焦急的德语问道。

    “我去了金船跳舞场,找到了昨天他送回去的那位艺妓。”

    这个身上弥漫着狐臭味的德国佬焦急的说道,“但是她说,沃尔克昨天把她送到之后就回去了,还给了她一张自己的名片。”

    “所以他没回洋行?”卫燃追问道,“是不是去哪找乐子去了?”

    “不可能的”

    这德国佬笃定的说道,“我们今天和和一位商业伙伴有很重要的生意要谈,沃尔克先生为了这件事已经努力了很久,他就算去找女人,也会准时赶回来的。”

    “可是他昨天离开之后就没来过我们这里”卫燃说完,将刚刚的对话也翻译给了美香。

    “染谷,对,染谷先生。”

    美香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表弟,你现在就开车带着他去找染谷先生,问问他在不在他们那里,我记得沃尔克偶尔会去找染谷先生玩牌。”

    “我这就带他去找”

    卫燃说完,立刻换上了德语,招呼着找上门的德国佬下楼,一个驾驶着轿车,一个骑着摩托离开了书寓。

    沃尔克失踪了?

    站在二楼和三楼楼梯拐角处的佑美暗暗嘀咕了一句,再次转身上楼跑回房间,重新发出了一封电报。

    毋容置疑,沃尔克先生和他的车子短时间之内是别想找到了,而在日租界和法租界相邻的边缘地带,早起的小苏妈看了眼路对面那几家大烟馆的门上又一次被贴上的抗日救国大字报以及撒的满地都是的宣传单,带着一抹笑意重新拉上了窗帘。

    12月6号的这天,卫燃陪着沃尔克的助理忙了整整一天,就连美香都帮着给昨天参加舞会的宾客都挨个打电话询问了一番。

    只“可惜”,直到晚上八点多卫燃回到书寓的时候,消失的沃尔克以及他的车子不出意外的仍旧没有找到。

    这天的晚上,因为好友的失踪,美香倒是难得的没有出门跳舞,书寓里的众人,也在被美香一番仔细盘问无果之后,各自回了房间早早的休息。

    又是深夜一点半,佑美再次摸了下来,悄无声息的闪身进了储藏间。

    轻轻关上房门,佑美轻手轻脚的走进了漆黑的地下室。直等到走下台阶,这才打开了手电筒。

    只可惜,随着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去,这地下室里可谓一览无余,除了那个高出地板不足半米的戏台之外,根本看不到什么可以隐藏秘密的地方。

    将地下室里那些桌子和沙发全都仔细的检查了一番,佑美找到的,却只有两枚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沙发缝隙里的银元,以及沙发底下的缝隙里,一串落满了灰尘,不知属于谁更不知用途的钥匙。

    不死心的跪在戏台边上,佑美举着手电筒,将脸贴紧了戏台的缝隙仔细的观察着。

    “原来在这儿藏着呢!”

    佑美哼了一声,这戏台侧面的木板缝隙虽然只有半个韭菜叶宽,但是当她将手电筒顺着缝隙照进去的时候,却可以隐约看到,里面似乎另有一层隔板,这隔板的周围,似乎还放着不少白色的帆布包袱。

    左右一番观察,佑美小心的掀开了舞台上铺着的大红色地毯。果不其然,在这地毯之下的中央位置,有一个可以打开的盖板。

    费力的掀开这个足有一米见方的木头盖板,佑美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却被吓的险些惊叫出声,紧接着便一屁股坐在了戏台上,她手里的手电筒也不小心敲在底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微闷响。

    就连那个木头盖板,如果不是她眼疾手快用脚尖撑住,都会重重的拍回原来的位置。

    稳住了心神,佑美以最快的速度用手电筒对准了盖板下的东西,焦黄的光束下,这盖板

    这只不算尾巴都有半米长的假老鼠在这暗格里团成了一团,它的怀里,还抱着一个能有饺子大的金元宝,周围的位置,则散落着不少银元。

    暗暗松了口气,被吓的心脏砰砰乱跳的佑美关了手电筒侧耳倾听了片刻,直到确定刚刚的动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才再次打开了手电筒,一番观察之后,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暗格四面本就可以掀开的木板。

    当她压抑着兴奋将手电筒的的光束照进去的时候,却发现这里面塞着一个又一个也就枕头大小的帆布口袋。

    小心翼翼的抽出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口袋,佑美解开绑住口子的绳子之后,却发现这里装的仅仅只是大块小块的生石灰而已。

    将这口袋恢复原状,佑美一番犹豫之后,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顺着那狭窄的缝隙钻了进去。

    如果这里藏着她们想找到的那个被救走的人,如果那个被救走的人已经变成了尸体,那么这些生石灰无疑是保存尸体最好的方式。

    然而,正所谓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当她在弥漫着灰尘和石灰粉尘的戏台下爬了一圈之后,却并没有找到任何的尸体或者电台,这里只有一口袋一口袋的生石灰,以及撒落在各处的石灰粉。

    而且很显然,这里面平时根本没有什么人来过,别说人,这里面因为石灰的存在,连虫子都不见一只。

    灰头土脸的重新爬出来,佑美脱掉手套揉了揉被石灰迷了的眼睛,将这盖板和地毯全都恢复了原状。

    站在那面巨大的镜子前面整理了一番仪表,佑美试着推了推这面大镜子,接着又走到两侧一番观察,随后摇了摇头迈步就往楼上走。

    这镜子晃都晃不动,上下两边从地板直通天花板,两侧镜框一边紧挨着墙壁,另一边则被楼梯扶手的拐角挡的严丝合缝,显然不可能在镜子的后面藏什么东西。

    至此,这栋楼里,还没有搜过的也就只剩下了茉莉和秋实的房间,以及杨妈、孟大爷还有那些戏班子成员们的几间宿舍。

    难不成在院子或者车库里?

    佑美想到这里,立刻快步回了楼上房间,披上一件呢子大衣,小心翼翼的走出了门厅。

    得益于外面的月亮地,她倒是可以一览无余的将这院子里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同样,也可以让听到动静躲在窗帘后面的卫燃,将她看的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卫燃笑了笑,起身开灯摇摇晃晃的走出了房间,却是连房门都没关,便走进了斜对着楼梯的洗手间并且打开了照明灯。

    这还不算,他甚至都没关上洗手间的门便褪下大裤衩子坐在了马桶上,嗯嗯的使着劲儿。

    院子里,当卫燃房间的灯被点亮的时候,佑美也立刻躲在了花坛下的阴影里。

    片刻之后,当她隔着一扇玻璃窗看到一楼楼梯口处亮起的洗手间灯,以及根本没有关死的洗手间门和坐在马桶上的卫燃的时候,也不由的咬了咬牙。

    毫无疑问,除非她爬上二楼并且有办法打开从里面锁死的窗子,否则她如果想上楼,就只能老老实实的等着卫燃拉完屎不说,甚至还得等他睡着了才行。

    裹紧了身上的呢子大衣,佑美左右一番观察,随后猫着腰挪到了小楼北侧的锅炉房边上。

    只可惜,这锅炉房早就被孟大爷在睡前锁了门,想进去取暖是不可能了。

    仔细检查了一番靠着北墙的那几口用来装煤球的大水缸,佑美猫着腰小心翼翼的绕到了小楼北侧。

    虽然隔着窗子,但她却仍旧能听到卫燃拉屎使劲时的哼哼,以及噼里啪啦的排泄声。

    压抑着内心的恶心,佑美继续往小楼另一端走去,在匆匆看了一眼那个花坛里被月季花的枯枝包裹着的两盏石灯之后,果断的转身又摸了回去,闪身钻进了车库里。

    万幸,这车库里虽然并没有暖和多少,但那辆车却并没有上锁。

    小心的拉开车门,佑美坐进去之后先脱掉手套凑了凑冰凉的脸蛋,随后这才再次打开了手电筒仔细检查着,时不时的,她还会下车看一眼卫燃的房间,耐心的等着他回房继续睡觉。

    如此相互耗了大半个小时,卫燃估摸着佑美在院子里凉快的差不多了,这才舍得离开卫生间,挪动着早已酸麻的双腿挪回了房间。

    几乎就在他关上灯的同时,佑美也打着哆嗦钻进了房门,在一楼房间里弥漫的屎臭味中,拎着进门前脱掉的鞋子,只穿着一双袜子,用手捂着鼻子逃上了三楼。

    等她靠着暖气片让冻的发麻的身体暖和过来,佑美这才脱了被弄脏的衣服丢进一口皮箱里,随后再次摇动着发电机,发出了一封“没有异常,请求回归。”的电报——她已经受够了在这里的生活了。

    一夜无话,等到12月7号这天一大早,戏班子的孩子们照例在五点准时起床,等到五点半吃过早餐之后,也如往日一般,进入地下室开始了例行的学戏练功。

    “昨晚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一楼的壁炉边,陶灿华低声朝坐在对面喝茶的卫燃问道。

    “我起来上了一趟厕所”卫燃浑不在意的答道。“你上厕所的时候我知道”陶灿华接着说道,“我是说那之前。”

    “估计又闹耗子了吧”

    卫燃咧着嘴嘿嘿一乐,陶灿华也跟着笑了笑,显然是听懂了卫燃的暗示,压低了声音说道,“估计是,我刚刚去地下室,好像戏台子被动过了。”

    “那里面藏着东西?”

    “可不”

    陶灿华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供的鼠老爷,谁家戏班子不供上一只老鼠老爷呀,我特意花了20大洋找大师傅请来的呢,你看着吧,这一闹耗子,咱们这戏班子肯定就能赚钱了。”

    但愿吧

    卫燃暗暗嘀咕了一句,眼下已经12月7号,距离鬼子偷袭珍珠港只剩下了24个小时左右,换句话说,最迟等到明天下午,恐怕鬼子的军队就会进驻英法租界,到时候这租界里肯定会大乱套。

    这种情况下还戏班子赚钱?这一楼的人能保住命都算好的了。

    在这纷飞的思绪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可是,直等到上午九点半,美香都爬起来的时候,佑美却仍旧没有下楼,反倒是茉莉送下来了有关她的消息——佑美感冒了,而且正在发烧,现在需要送去医院。

    这也不抗冻啊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麻利的换了衣服,等茉莉在美香的护送下将佑美背下来的时候,他也早已经启动车子做好了准备。

    “去哪家医院?”卫燃询问的同时,已经将车子开出了小院。

    “去德国医院吧,离着近。”美香果断的说道。

    闻言,卫燃立刻加大了油门儿,他当然知道美香说的是那家德国医院,就是当年沃尔克的妹妹和安迪工作的那家医院,之前路过那里的时候,茉莉还曾给他指过路呢。

    一路疾驰赶到了医院,茉莉背着高烧的佑美就往里跑,美香也紧随其后跟上。

    等到卫燃停好了车子的时候,他都已经找不到她们了。

    不过,他倒是不急,索性在门口点上颗烟,拦住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德国女护士一番闲聊,在旁敲侧击中得知,那位达格玛医生早在去年的春天便已经离职不知去了哪里。不仅如此,就连她所负责科室的其他医护人员,也在当时一起离职了。

    “她去哪了.”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直等到抽完了烟,这才一路打听找到了刚刚打完了屁股针的佑美和陪着她的美香,以及正准备去抓药的茉莉。

    “刚刚路上都没来得及问,佑美妹妹怎么发烧了?”卫燃关切的问道。

    “她说昨晚上觉得闷开了一会儿窗子”美香无奈的解释道。

    “可不是一会儿,足足四十多分钟呢.”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嘴上冒出来的,却是诸如“这数九寒冬的咋还敢开窗子透气呢”之类夹杂着心疼的埋怨。

    “我估计是想家了吧”

    美香顺着话题猜测道,“咱们这书寓虽然同龄的孩子多,但是能和她交流的实在是太少,更何况还有你这么个狗皮膏药天天缠着人家。”

    “表姐你可不能冤枉我”

    卫燃指天指地的说道,“自打前天晚上佑美妹妹晚上偷偷帮我们开了地下室的灯之后,我可就想好了绝对不欺负她了。”

    “最好这样”

    美香再次叹了口气,“我现在已经在发愁等田先生回来之后怎么和他解释了,唉,多事之秋啊,先是沃尔克先生不知道去了哪儿,接着佑美也着了风寒,我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了。”

    “明天鬼子就要打进租界了”

    卫燃捂着左手虎口处的纹身在心底暗暗嘀咕了一句,却是根本就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吧”

    卫燃看了眼躺在床上整张脸都泛红的佑美,开口主动提议道,“等下怎么着?让佑美妹妹回去休息还是让她住在这儿?”

    “刚刚医生说情况不算太严重,可以回去,就是明后天都得过来打一针才行。”

    “那就回去吧”

    卫燃赶忙说道,“这医院里住着哪有家里舒服,等下送你们回去之后,我再去买只老母鸡,让杨妈给佑美妹妹炖上补一补。”

    “算你小子有心了”美香叹了口气,掏出手帕给佑美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沃尔克先生找到了吗?”

    “还没来得及问呢”卫燃立刻答道,“等下我一起过去问问。”

    美香想了想开口说道,“实在不行,就带着沃尔克的助手再去找染谷先生,让他帮忙登报找人,我现在担心他会不会遭了什么意外。”

    “到时候我问问他的意见”卫燃痛快的应承了下来。

    等茉莉取了药回来,卫燃开车将她们三人送回书寓之后,立刻驾车又赶到洋行,找到了沃尔克的助理,在问及找寻无果之后,主动说起了美香的提议。

    卫燃愿意提供如此帮助,沃尔克的助理自然没有任何的意见,想都不想的拿上钱就钻进了卫燃驾驶的车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日租界染谷的家里。

    因为是周末,染谷先生倒是在家,等卫燃将美香的建议说出来之后,染谷由纪夫也干脆的同意下来,并且表示今天就能安排,等明天一早,寻人的启示就能出现在报纸上。

    忙完了这件事情,卫燃在拉着沃尔克的助理返程的时候,顺便也在劝业场的门口踩了一脚刹车,招呼一个卖烟小贩过来,从对方的手里买了两包香烟,并且得到了一包附赠的火柴。

    将沃尔克的助理送回洋行,卫燃又跑了一趟三不管儿买了两只老母鸡和一些可以拿来熬汤的中药,这才返回了书寓。

    将老母鸡和那些草药全都交给杨妈,卫燃也一屁股坐在了壁炉边的沙发上,摸出了那盒附赠的火柴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根缠绕着纸条的火柴。

    展开这个这条,其上仅仅写着“人已下葬,风水极佳。”八个小字。

    最后看了眼火柴盒确认里面没有东西,卫燃将手里的纸条丢进了壁炉随后又丢进去两块木柴压住,接着这才将火柴随手丢在桌子上,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顺手拉上了纱帘。

    先拆开那包大前门将里面的香烟装进烟盒,卫燃在一番犹豫之后,又拆开了那包骆驼。

    让他没想到的是,和之前几天的那几包正常的骆驼烟不同,这包骆驼烟里竟然装着两张底片。

    想都不想的取出食盒,卫燃先将那包拆开的骆驼烟丢进去,随后打开了台灯,将其中一张底片凑了上去,努力分辨着底片里记录的那些小字:

    “剪报一则:曰本帝国主义宣布‘占领’了鲁省,但是,我——壹个反法西斯的新闻记者,却在这个‘曰本占领区’自由自在地旅行,却在这个地区遇到了千千万万武装的抗日战士和人民,却在这个地区到处瞥见曰本“皇军”的破盔烂甲和破裂的“太阳旗”。

    我亲身经历的这些事情,很多人是难以想象的,如果有人不相信这些事实的话”

    没有继续去分辨底片上记录的剩余那些小字,卫燃将其放进了食盒里,接着拿起了第二张底片。

    “告同胞书:津门伪临时正腐里全是小曰本的走狗,小曰本要他们做傀儡,来间接统治我们!奴役我们!麻木我们!

    我们的兄弟姐妹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屈辱,津门郊县屡屡遭受小曰本三光扫荡,粮食被抢,男人被抓去送往曰本做劳工生死不知,女人被.”

    咬着牙将这枚底片也放进食盒收了起来,他总算知道,地下印刷室里的那些抗日文章是怎么来的了。

    这一方方窄小的底片不知经过多少努力遇到了多少危险,最终才被送进印刷室,又被安迪带着那三位姑娘印刷成宣传单。

    在这之后,这些宣传单又被输送到日租界,被那些无名的人,冒着巨大的风险贴在了各个角落——只为唤醒那些被奴役的同胞。

    可是

    随着沃尔克的失踪以及佑美对这里的查探。这书寓里的众人的嫌疑基本算是被洗清了,可那地下印刷室又能坚持多久呢?或许明天,鬼子就要进驻租界了,到时候

    卫燃不由的再次叹了口气,同时却也想起了当初来这里面试时,美香对自己提的工作要求。

    默默的取出了那支PPK小手枪,卫燃将其拆开一番仔细的检查确认正常,伸手从食盒里取出一个压满了子弹的弹匣,替换了原本的弹匣,随后收了食盒,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第1221章 等,等天亮

    12月7号这天,除了戏班子的成员之外,其余人几乎全都在围着生病的佑美转。与此同时,美香也在时不时的吩咐茉莉给洋行打个电话,关注着失踪的沃尔克的动向。

    来的这几天就没睡踏实过的佑美,也难得觉得这一楼的人竟然还算不错,甚至就连给她端水端药的卫燃,都有一瞬间觉得顺眼了些。

    这个距离太平洋战争开始只剩不到24小时的周末,叙情书寓难得的过上了和平相处的日子。

    唯独让佑美发愁的是,直到这天晚上临睡前,植田也没有过来接她回去。又因为留在房间里准备照顾她的秋实,也让她根本没有机会打开那个藏有电台的皮箱。

    相比被“限制自由”的佑美,同一时间的地下室里,卫燃也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那面硕大的镜子,和陶灿华将各自拎着的两个食盒送下去,接着又将里面的痰盂尿桶拎出来换上了新的。

    最后连里面的暖壶也一并换成了提前摆在地下室里的那些,陶灿华干脆的转身上楼守着储藏间的门口,卫燃也钻进那扇小门,进入了地下印刷室。

    短短几天不见,安迪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她的身上,也残存着烟酒的气息。

    不等对方发问,卫燃便主动说道,“唐大哥已经安葬了,出卖他的是沃尔克,也已经处理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安迪明显有些愣神,紧跟着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错愕的问道,“谁?沃尔克?德意志洋行的沃尔克?”

    卫燃点了点头,随着对方穿过一道道厚实的棉帘子,最终进入了地下印刷室。

    只不过,出乎卫燃的预料,安迪却并没有继续谈及有关唐大哥和沃尔克的话题,反而问道,“最近有新的印刷工作吗?”

    “有”

    卫燃回过神来赶忙应了一声,伸手从兜里摸出烟盒,从里面取出两张底片递给了对方。

    “什么时候送来的?”

    安迪一边说着,已经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支眼罩式放大镜戴在了头上,随后又拿起一支用宣纸糊住灯头的手电筒,将其中一张底片放在了上面。

    仔细观察了一番,安迪又拿起了桌子上的钢笔,在一沓信筏上,一笔一划的开始了誊抄。

    “今天下午”卫燃低声答道,随后主动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复述了一番。

    在听闻佑美因为卫燃的小伎俩被冻的感冒发烧卧床不起之后,安迪的脸上也总算有了一丝丝的笑容。

    与此同时,她也将誊抄好的内容交给了一个名叫翠兰的小姑娘。后者接过信筏,立刻和她的另外两个同伴一起,开始调整那几台印刷机。

    “什么时候教我发电报?”

    安迪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张信纸将那两张底片仔细的包好,随后又写上了当天的日期,这才从床底下取出个硕大的玻璃罐子,将其丢进去之后盖好了磨砂的玻璃盖子。

    卫燃也注意到,这个能有后世的食用油桶大小的玻璃罐子,已经快要被这样的纸包给填满了。

    “至少也要等佑美走了才行”

    卫燃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沓信纸,“不过我今天已经提前把拍发电报的一些基础知识提前写好了,你要先把摩斯电码熟记下来,然后就可以用电键先进行练习了。”

    “我会好好练习的,也会尽快学会的。”

    安迪一边说着,一边将卫燃手写的那几张纸展开铺平,用桌子上的镇纸压住了边角,接着竟然毫不停歇的开始了认真的阅读。

    暗暗叹了口气,卫燃又从兜里摸出了几包香烟放在了桌子上,默默的离开了这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印刷室。

    这天晚上,叙情书寓格外的安静,既没有闹老鼠,也没有人闹肚子,倒是灯火通明的地下印刷室里,安迪正带着三位姑娘彻夜的忙碌着,忙着将那两篇文章印刷在纸上,忙着去唤醒更多沉睡和麻木的同胞。

    转眼第二天一早,春华戏班子的成员们早早的便起床开始了例行的忙碌。同样早起的卫燃,也在将那支PPK小手枪仔细的擦拭了一番之后,暂时放在了食盒里。

    虽然今天鬼子就要进驻租界这件事还不能明说,但卫燃却趁着戏班子成员们吃早饭的功夫,将地下室的相框好好伪装了一番,并且嘱咐藏在里面的安迪等人今天务必保持安静。

    这天上午八点半,卫燃和茉莉二人驾车离开书寓,去德国医院请给佑美打针的医生。

    “号外号外!曰本袭击美国珍珠港!号外号外!”

    都没等二人将车子开出英租界,他们便听到了沿街的报童一遍遍的吆喝。

    “来一份报纸”

    卫燃停下车子直接推开了车门,叫来一个报童,买了一份泰晤士报,都不等报童找零,他便看到了报纸上关于鬼子偷袭美国珍珠港的号外头条。

    更不等他将报童的找零接在手里,远处便传来了喧哗,紧跟着,他便看到了鬼子的军队大张旗鼓的开进了租界。

    和仍在车里的茉莉对视了一眼,卫燃立刻将手里的找零丢给了那位报童,随后重新坐进车子,挂上倒档踩死了油门,在粗暴的完成了调头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又开回了叙情书寓。

    “让姑娘们都去地下室里躲着!鬼子打进租界了!”

    卫燃将车子开进院子的同时便大声提醒道,“把地下室的入口封了,提前把水和粮食还有值钱物件都放进地下室。”

    说完,他也踩下了刹车,得到的提醒的茉莉,也立刻推开车门跑进了房门。

    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小院的铁栅栏门,卫燃又操纵着车子将院门堵住,随后也跑了进去。

    这么一会儿功夫,春华戏班子的那些姑娘们,已经在秋实的带领下以最快的速度跑进了地下室,那些小伙子们,则将厨房里各种现成的吃喝也都搬进了地下室。

    “怎么回事?”美香一边接过秋实递来的披肩搭在身上一边问道。

    “鬼子偷袭了美国的珍珠港,现在又派兵进入英租界了。”卫燃说着,将手里那份只来得及看到标题的报纸递给了对方。

    “茉莉,把地下室锁上。”美香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秋实,你也下去。”

    “我不”秋实说话间已经从怀里抽出了那支小手枪,“我要保护你。”

    “听话,下去。”

    美香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装满了金条和银元的木头匣子递给了秋实,接着又用她自己的那支小手枪换走了秋实手里的那支,“这些钱和这支枪带下去藏好,另外妹妹们就靠你照顾了,让她们一定保持安静,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快去。”

    “快去吧”茉莉催促的同时,已经再次抽出了那块曾经用来关卫燃和陶灿华禁闭的木板。

    秋实闻言咬咬牙,跟着其余的姑娘们钻进了地下室,任由陶灿华和茉莉锁死了那块木板。

    紧接着,茉莉又招呼着那些半大小子们抬进来桌子衣柜和床,将地下室的出入口遮挡的严严实实。

    “发生什么了?”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动静的佑美也扶着楼梯走了下来。

    “开战了”

    美香无奈的叹了口气,换上日语将报纸上的新闻标题和外面的情况描述了一番。

    “让我住在这个房间吧!”佑美出乎意料的指着储藏间用日语说道。

    “你,你说什么?”美香不由的愣了愣,就连卫燃脸上的表情都险些露出诧异之色。

    但很快,他便猜到了佑美的意图。这鬼子娘们儿在尝试获取美香以及周围所有人的信任!

    “我说,让我住在这个房间吧。”

    佑美再次说道,“我是招核人,我的妈妈来自招核贵族,至少那些士兵不敢对我做些什么,更不敢闯进我的房间。”

    稍作犹豫,美香郑重的鞠了一躬,格外认真的说道,“佑美小姐,谢谢你的庇佑。”

    “这没什么”佑美咳嗽了一声,“帮我把我的行李都搬下来吧,另外,帮我把和服换上吧。”

    “茉莉,你带两个人上楼把佑美小姐的行李都搬下来。”美香立刻吩咐道。

    “是”茉莉应了一声,带着三个小伙子噔噔噔的跑上了楼,以最快的速度将行李搬下来之后,又服侍着佑美换上了一套宽大的和服,并且熟练的帮着她挽起了日式发髻。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院外面的街道上已经出现了成群结队的鬼子,甚至已经有几个鬼子开始拍门了。

    “看来今天的茶话会是没办法举办了,表弟,医生也没有请过来吧?”

    “还没来得及”卫燃歉意的说道。

    美香叹了口气,随后拉着佑美的手说道,“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尽量想办法把医生给你请来。”

    “没关系的,我已经觉得自己好多了。”佑美摇了摇头,“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弄些吃的吧。”

    “杨妈,孟大爷,给佑美小姐弄些吃的,尽量清淡一些。”美香立刻吩咐道。

    “我陪你在这里坐着吧”佑美说话间,已经领着美香坐在了一楼的沙发上,“让那些士兵进来吧。”

    闻言,美香握住那支小手枪跟着坐在了一楼的沙发上,深吸一口气说道,“灿华,把你的古琴抱出来,弹几首你最拿手的曲子听听。表弟,开门。”

    “好”

    卫燃应了一声,快步跑出大门,一边点头哈腰的和栅栏门外的那些鬼子们示意稍等,随后慌里慌张的挪开了车子,接着打开了锁死的铁栅栏门。

    都不等他站稳,便有几个鬼子端着枪冲了进来。

    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这几个鬼子,卫燃陪着笑,抬着一只手,将它们引入了书寓。

    刚一进去,他便看到了曾经进入这段历史时,金属羽毛笔绘制出来的那一幕。

    此时,身穿旗袍丝袜的美香并足斜坐在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上,她的一只手,便拿着那支小手枪搭在旗袍开叉处露出来的那条腿上,神色轻蔑高傲的看着闯进来的那几个脸上写满了色玉的鬼子。

    而在她的斜对面,佑美也仪态端庄的坐着,似乎并不在意闯进来的那些鬼子,反而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不远处陶灿华弹奏的那曲广陵散上面。

    “放心”

    卫燃站在美香的沙发后面说道,同时用藏在袖子里的刺刀刀锋轻轻碰了碰对方修长的脖颈。

    当锋锐冰凉的刀尖触碰到脖颈并且带来一片细腻的鸡皮疙瘩的时候,美香也莫名的踏实下来,微不可查的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卫燃也将藏在袖子里的毛瑟刺刀暂时收回了金属本子,面带微笑的看着那几个围住他们的鬼子。

    “你们要做什么?”

    佑美在那只挂着曹长军衔的鬼子准备走向美香的同时冷着脸站起身,用日语冷漠的问道。

    “我们是”

    “啪!”

    这只曹长话都没说完,佑美便抽了对方一个耳光,“谁让你们来这里的,把你们的长官叫过来!”

    这一个耳光下去,那名满脸色玉的曹长也有点儿发懵,但在仔细看过佑美身上那件和服之后,立刻脸色一变,低头弯腰“嗨!”了一声,随后赶忙招呼着跟着闯进来的那几只鬼子暂时退到了院子里。

    “抱歉,美香姐姐,让你受惊了。”佑美一边揉捏着刚刚用过的那只手一边歉意的说道。

    “没事”美香赶紧起身摆摆手,“它们.”

    “交给我吧”佑美想了想说道,“我想上楼去打个电话。”

    “好,我陪你去。”美香二话不说,跟着佑美上了二楼。

    “演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他又不傻,自然能看出来,这伙鬼子八成是过来配合演戏的,至于这演戏最后的结果是直接抄家刮地三尺翻个底儿朝天,还是让佑美卖个人情彻底打入内部,恐怕全看之前几天佑美在这书寓里是否找到了什么“违禁”的东西。

    眼下来看,佑美八成是没有任何的收获,她背后的那位植田先生,估计是准备借助这叙情书寓继续扎根了。

    就在他在楼下胡思乱想的功夫,一辆鬼子轿车也停在了书寓的门口,紧跟着,穿着一身西服的染谷由纪夫也带着身穿一身和服的染谷顺子推门下车,无视了那几个朝着他们鞠躬的鬼子,脚步匆匆的走进了书寓。

    “美香小姐和佑美小姐没事吧?”刚一进门,染谷顺子便急匆匆的问道。

    “没事”

    卫燃面带感激的答道,“刚刚佑美小姐已经喝退了那些士兵,现在正在楼上打电话呢。”

    闻言,染谷夫妇齐齐的松了口气,紧跟着,染谷由纪夫又说道,“卫燃,过来帮忙。”

    “好”

    卫燃点了点头,又和茉莉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随后才跟着染谷由纪夫走出了门厅,帮着对方从轿车的后备箱里拎出来几个行李箱。

    “染谷先生这是?”

    “接下来几天我要采访那些士兵,为了方便活动,我打算问美香小姐借一间房子当作临时办公室。”

    染谷由纪夫一本正经的答道,“我毕竟住在日租界,虽然离这里不远,但总归不如这样方便,所以还请卫燃先生帮忙说合,当然,我会支付房租的。”

    “染谷先生客气了”

    卫燃一脸感激的说道,他如何不清楚对方的想法,这对顶着鬼子国籍的夫妇,是打算借着他们的记者之名护美香以及这栋书寓所有人周全呢。

    等他帮着染谷由纪夫把几个沉甸甸的、印着朝日新闻字样的皮箱全都抬进一楼大厅里的时候,美香和佑美也已经回到了一楼,此时正和身穿和服的染谷顺子坐在沙发上,一边听着陶灿华用古琴演奏曲子,一边用日语聊着什么。

    与此同时,刚刚才搬进储藏间的,那几口属于佑美的皮箱,也被茉莉带着几个小伙子又搬上了楼。

    见卫燃和染谷由纪夫进来,美香立刻起身打了个招呼,随后换上母语吩咐道,“表弟,接下来几天,储藏间就借给染谷先生办公用了,你带着弟弟们帮忙操持一下,看看缺些什么及时置办上。”

    “好,交给我吧。”

    卫燃立刻应了下来,将属于染谷由纪夫的那些东西又送进了储藏间。

    这边刚刚安置好染谷夫妇的东西,一只鬼子中尉也脚步匆匆的走进了院子,二话不说给那几只鬼子各自抽了几个大嘴巴,随后朝着那些鬼子说了些什么。

    很快,刚刚闯进来的那几头士兵便快步跑出了书寓,守在了书寓的门口。

    紧跟着,那只中尉也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

    “请他去楼上谈吧?”佑美用日语朝美香建议道,同时也站起身,“染谷先生,顺子太太,我们一起去楼上吧?”

    “好”

    染谷由纪夫点了点头,带着他的妻子,跟着佑美又上了二楼。

    “茉莉,请外面的士兵上二楼,其他人在一楼等着。”跟着起身的美香吩咐了一句,接着,也跟着佑美一起上了二楼。

    直到这个时候,茉莉才打开了房门,客气的请那只中尉进门,引着那只中尉,在仍旧没有停下的古琴曲中走上了二楼。

    这些人在二楼谈了什么,楼下的卫燃等人不得而知。但是都不等陶灿华演奏的曲子弹完,那名中尉便快步下楼,客气的朝着卫燃等人鞠了一躬之后,快步离开了书寓。

    不久之后,美香和染谷夫妇也相继从楼上走了下来。

    “就让顺子在这里照顾佑美小姐吧”

    染谷由纪夫停住脚步说道,“我还要去外面采访,就不在这里耽搁了。”

    “一路小心”美香感激的说道。

    染谷由纪夫点了点头,又和他的妻子对视了一眼,随后走进暂时属于他的储藏间,取了一台相机,独自走出了书寓,坐上了一辆已经在门口等待的挎斗摩托。

    “一切照常”美香朝着卫燃等人吩咐道,“院门不用关上了。”

    “秋实她们呢?”茉莉追问道。

    稍作犹豫,美香开口说道,“让她们在地下室先躲一躲吧。”

    “佑美小姐的病怎么办?”卫燃紧跟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不用担心”

    回答卫燃的却是染谷顺子,“刚刚那位士兵已经去帮佑美小姐请大夫了。”

    说到这里,染谷顺子看向美香,“我先上去照顾佑美吧,你先把你的人安排一下。”

    “麻烦顺子太太了”美香客气的道了声谢,目送着染谷顺子上楼,这才悄悄的叹了口气。

    “现在是什么情况?”卫燃低声问道。

    “佑美和染谷先生作保”

    美香疲惫的说道,“外面那些鬼子暂时应该不会为难我们,但是我们的人暂时也没办法出去。后面恐怕..如履薄冰。”

    “染谷先生我倒是理解,佑美.她拿什么做的保?”卫燃疑惑的问道。

    “她的作保不听也罢,真假都不好说。”美香格外清醒的叹了口气,显然并没有被刚刚的那一出戏蒙蔽双眼。

    “接下来这一出戏怎么唱?”卫燃看着外面小院门口站岗的鬼子,低声朝美香问道。

    “我也不知道”美香近乎呓语般的叹了口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卫燃跟着叹了口气,只觉得弥漫在美香周身的茫然和绝望,已经浓得宛若有了实质。

    就在美香为叙情书寓的众人,以及叙情书寓之下隐藏的那四位姑娘的生死忧心的时候,之前离开的那只中尉鬼子,也带着一个身穿白大褂,里面却藏着一套鬼子军装,手里还拎着个药箱的中年男人走进了院子。

    “先把眼下这场戏唱完吧”

    美香说话间碾灭了烟头,面带笑容的打开了紧闭的房门,先一步走出去,迎上了即将走上台阶的两位.仇敌。

    美香的身后,默默旁观的卫燃暗暗的叹了口气。

    在这1941年12月8号这个格外寒冷的早晨,那些趾高气昂的鬼子们尚且没有意识到,开启太平洋战场对于它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就像此时强颜欢笑的美香同样不知道,这样的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和她的那些伙伴还要忍耐多久,才能重新迎来黎明。

第1222章 海河边的呐喊

    12月8号的这天上午,那位中尉请来的军医在给佑美打了一针之后,又留下了一些药品便和那位中尉一起告辞离开,弥漫着紧张气氛的叙情书寓里,也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很明显,因为院子门口站岗的鬼子名义上的“保护”,书寓里的人也变相的被监禁在了这里。

    对于美香等人来说,她们面临的困境是不知道等下是否有人来这里,是否会把藏起来的人一网打尽。

    但对于卫燃来说,他除了担心这些问题,还要发愁另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怎么出去买烟。

    在这愁绪之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临近中午,杨妈和孟大爷在几个小伙子的帮助下做好了饭菜,染谷由纪夫也拎着一台相机走进了书寓。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染谷顺子最先问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闻言,染谷由纪夫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相机用日语答道,“外面现在很混乱,有英国人在抗议,也有些已经被杀了,现在正在租界里搜捕那些抗匪。”

    说到这里,染谷由纪夫走进洗手间洗了洗手,随后在美香等人的邀请下坐在了餐桌的边上。

    “不过不用担心”染谷由纪夫说道,“那位中尉已经向我保证过,不会来打扰这里的。”

    “那就好”美香重重的松了口气。

    “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不用怕。”佑美拉着美香的手安慰道,“只要我在这里,那些士兵不敢进来捣乱的。”

    染谷顺子接着话茬说道,“确实多亏了佑美小姐”。

    “家父和我说过,他和美香小姐以及二位都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佑美面带微笑的用日语继续说道,“而且这些天一直承蒙美香姐姐照顾,这种时候总要做些什么的,大家既然是朋友,当然要相互帮助才行。”

    “说起这个,美香小姐,下午能不能让你表弟还有灿华帮我个忙?”

    染谷由纪夫借着话题用日语问道,同时也看了一眼因为听不懂日语,专心吃饭顺便给大家斟酒倒饮料的卫燃。

    “当然可以”

    美香都没问什么事情,便痛快的答应了下来,“我这书寓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是没办法开门做生意了,我这表弟天天惹是生非的,给他找个事情做,也免得他和外面的士兵起了冲突。

    至于灿华佑美小姐还在和他学琴,所以我看还是让佑美小姐来决定吧。”

    “我这两天怕是没有什么精神和陶大哥学习弹琴了。”佑美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可没有资格替美香姐姐做决定,所以还是您来吧。”

    “既然这样,染谷先生,我表弟和灿华就听凭你的吩咐了。”美香痛快的说道。

    “多谢美香小姐,我就不客气了。”

    染谷由纪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鬼天气太冷了,坐那些士兵的摩托车虽然方便,但是我的手和脸都要冻僵了。所以我想着让灿华帮我开几天车,另外卫燃的拍照技术是诸位太太们公认的不错,我想让他给我做几天助手。”

    “表弟,下午的时候你去给染谷先生当助手。灿华,你给染谷先生做司机。”美香换上母语吩咐道。

    “啊?”

    手里拿着个鸡腿儿,另一只手还捏着个小酒杯的卫燃茫然的抬起头,“咱们要跑吗?”

    “跑什么跑”美香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已经写满了恨铁不成钢。

    “我下午出去采访需要一个司机和一个懂拍照的助手”

    染谷换上汉语,哭笑不得的说道,“不是让你跑,而且你能跑哪去?”

    “我不想去,让灿华自己去吧。”

    卫燃想都不想的摇了摇头,“这外面兵荒马乱的,万一挨了枪子儿不就亏了?”

    “你给我站起来!”

    美香话音未落,卫燃也赶紧放下手里的酒杯和鸡腿站了起来,苦着脸哀求道,“表姐,我的亲表姐,你可就我这么一个亲表弟,你可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万一我这要是磕着碰着,以后谁保护你啊?”

    “有顺子太太和佑美小姐在这里,我还用你保护?”

    美香没好气的问道,“你个怂包还是不是个男人?”

    “必要的时候可以不是”

    卫燃想都不想的梗着脖子回应道,并且不出意外的让染谷夫妇笑出了声。

    “他说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吗?”同样忍住笑意的佑美一脸茫然的用日语问道。

    闻言,染谷顺子探身过来,贴着她的耳朵解释了一番。闻言,佑美也忍不住矜持的遮住了嘴巴。

    “你呢?”美香看向同样在作陪的陶灿华。

    “我是男人”陶灿华下意识的答道,并且不出意外的又一次让染谷顺子以及旁边伺候的茉莉笑出了声。

    “谁问你这个!”

    同样被气笑了的美香尴尬的重新问道,“我是问你,敢不敢去给染谷先生做司机。”

    “敢!这有什么不敢的”陶灿华像个愣头青似的回应道,顺便还挑衅的看了眼卫燃。

    “对对对!”

    卫燃嬉皮笑脸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一边陪着笑给美香倒酒一边说道,“他敢就让他去吧,这傻小子胆儿大着呢。”

    “怪不得佑美小姐瞧不上你”

    美香鄙夷的说道,“这以后你别说在佑美小姐面前抬起头来,我估计连灿华和秋实,还有戏班子里的那些孩子都瞧不.”

    “去!去就去!有什么的!”

    卫燃说完端起自己的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净,可紧跟着,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懊悔之色,转而朝染谷由纪夫问道,“那个.染谷大哥,不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不会”

    染谷由纪夫憋着笑说道,“不过万一遇到那些抗匪,到时候你们可要保护我才行。”

    “咕嘟!”卫燃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求助似的看向了他的美香表姐。

    “你平时那好勇斗狠的劲儿呢?”美香没好气的嘲讽道。

    “那不.不一样啊”卫燃无视了陶灿华故意装出来的鄙夷之色,苦着脸嗫嚅道,“子弹又不长眼睛”

    “放心吧”染谷由纪夫拍了拍卫燃的肩膀,“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

    “真的不会?”卫燃狐疑的问道。

    “真的不会”染谷先生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大不了你带着枪,你们俩都带着枪。”

    “行,行吧。”

    卫燃咧着嘴点了点头,不情不愿的应下了这个他非常想要得到的差事。

    一桌五人吃完了还算丰盛的午餐,卫燃哭丧着脸回自己的房间取了相机,嘀嘀咕咕的跟着染谷由纪夫离开书寓,直等到陶灿华启动了车子,他这才钻进了早晨时候,染谷先生停在小院门口的那辆车子。

    “咱们往哪开?”陶灿华等卫燃关上门之后问道。

    “去海河边上吧”染谷随手指了个方向,转而朝卫燃问道,“你的拍照和谁学的?”

    “以前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学的”

    卫燃说完看了眼对方脖子上挂着的那台徕卡。

    “我的这台相机也是在德国买的”

    染谷由纪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相机,“从我决定做个记者开始,就在用这台相机了。”

    “是台好相机”卫燃没话找话的应了一声,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给予对方一些信任。

    直到车子开远了,直到身后叙情书寓彻底看不见,染谷由纪夫突兀的问道,“卫燃,灿华,你们觉得我是招核人吗?”

    “你是琉球人,表姐和我说过。”

    “是啊.”

    染谷由纪夫点了点头,出神的看着窗外呢喃道,“我在琉球长大,那里的遭遇其实不比这里好多少,我的很多儿时的玩伴都被送上战场成了炮灰,还有很多女人被征召充作了那些野兽发泄玉忘的玩物。”

    “我姑姑说,你和顺子太太都有一半华夏人的血统?”负责开车的陶灿华也忍不住加入了话题。

    “我的父亲是来自福州的疍民,本姓冉,我的华夏名字叫做冉毅夫。取自《哨遍》里的‘使就声律,以遗毅夫。’他希望我能做个音乐家更希望我成为一个大丈夫。”

    说到这里,染谷由纪夫笑着问道,“你知道疍民吗?”

    “知道”

    卫燃点了点头,他自然听过这个名词,只不过在后世,疍民更多的时候只出现在一些纪录片里。换句话说,他听过,但也仅仅只是听过。

    “你呢?”染谷由纪夫看向了开车的陶灿华。

    “我没听说过”陶灿华回应道,“我学堂都没念过几年”。

    闻言,染谷由纪夫却并没有解释,反而开启了新的话题,“我13岁那年,我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我们一家也搬去了繁华的大阪。

    但是在那之后不久,我的父亲就被招核人逮捕并且杀死了,大半的财产也都被充公。”

    染谷由纪夫点上颗烟,在缭绕的烟雾中继续说道,“我和我的母亲,是在顺子的父亲和母亲帮助下才侥幸活了下来。可是在那之后不久,我的母亲也死了。

    顺子的父亲帮我改名换姓,寄养在一位和他相熟的大阪商人的家里。从那之后,我从冉毅夫,变成了现在的染谷由纪夫。”

    “你想说什么?”卫燃同样取出烟盒点燃了一颗香烟。

    “我没有故乡,招核不是我的故乡,琉球不是,华夏也不是。”

    染谷由纪夫看着车窗外的街道和那些肆意妄为的招核士兵,“就像我没有了名字,染谷由纪夫不是我的名字,冉毅夫也不再是我的名字,我就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

    “你会有故乡的”卫燃顿了顿,“也会有名字的”。

    “但愿吧”

    染谷由纪夫笑了笑,将手里的香烟丢出了窗外,同时也再次换了个话题,“卫燃,灿华,有人让我把你们带出来,我猜测是准备试探你们。”

    “试探我们?”卫燃想了想,开口问道,“谁?”

    “怎么试探我们?”陶灿华忧心忡忡的问道。

    “我不知道”

    染谷由纪夫摇了摇头,“是上午那名中尉说的,他让我下午找个借口带你们两个出来,去海河边,你们,你们要有个准备。”

    “哦”

    卫燃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并在沉默片刻后,又补了一声“谢谢”。负责开车的陶灿华,也暗暗的握紧了方向盘。

    “停一下,顺便做个心理准备吧。”

    染谷由纪夫说话间,已经抄起了挂在脖子上的那台徕卡相机。

    等陶灿华停稳了车子,染谷由纪夫也已经将车窗彻底降下来,用手里的相机,对准了一队迎面走来的招核士兵——以及不远处一具躺倒在行道树下,被扒光了衣服的金发女人尸体。

    “士兵们,看我这里!”

    染谷由纪夫热情的用日语招呼了一声。那一队士兵也立刻挺胸抬头,脸上更是浮现出了趾高气昂的得意之色。

    “我是大阪朝日新闻的记者染谷由纪夫,可以采访你们几个问题吗?”

    染谷由纪夫说着,已经放下了相机,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以及一支铅笔。

    “当然可以!停下!”走在队伍一侧的那只军曹立刻叫停了队伍,走到车门旁敬了个礼。

    “士兵,你叫什么名字?”染谷由纪夫在将自己的记者证出示了一番之后问道。

    “山田拓哉”这只军曹挺胸抬头大声答道,接着又将他所属的部队报了一遍。

    “山田先生,请问你们从进入英租界以来,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吗?”染谷由纪夫在记下对方的名字和所属部队之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报”

    这只军曹顿了顿,“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英国人和传闻中一样懦弱,我们几乎没有开枪就进入了租界,俘虏了非常多的英国人。”

    “也有很多英国女人吧?”染谷由纪夫笑着问道,“当然,这个只是我的私人问题。”

    “当然”这只军曹脸上露出了一抹猥琐的笑意。

    用这个小小的、但却暗示着不知道多少不幸的“玩笑”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染谷由纪夫一板一眼的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还给这支小队摆拍了几张照片,这才满意的收起了他的记事本。

    在这期间,“听不懂”日语的卫燃和陶灿华却只是保持着安静,冷眼看着车窗外的一切。同时暗暗猜测着所谓的试探会是什么样的内容。

    “走吧”染谷由纪夫摇上车窗的同时说道。

    闻言,陶灿华和坐在副驾驶的卫燃操纵着车子继续沿着街道开往了海河的方向。

    不久之后,车子缓缓停在了海河的边上,车子里的三个人也一眼注意到,在封冻的河边,正有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华夏人被一队鬼子用刺刀指着。

    更让卫燃和陶灿华心头发凉的是,在这些人里面,他们还看到了两个瘦弱的身影。

    那俩满身是血,衣服也破破烂烂残存着鞭痕和烧烫伤的小伙子,恰恰是陈狗鱼和许克勤!

    那么其他那些被绑着的人呢?他们也是曹哑巴的伙伴吗?

    下意识的看看四周,卫燃不由的愈发绝望,这里的鬼子兵的数量之多,已经彻底断送了这些人能侥幸逃脱活下来的可能。

    没等卫燃或者陶灿华想出个对策,另一辆车子也停在了路边,紧跟着,小苏妈傍身的相好古川先生竟然从车子里钻了出来!

    “我猜,那就是对你的试探了.”染谷由纪夫呢喃着提醒道,随后便推开车门迎了上去。

    “怎么办?”陶灿华压低了声音焦急的问道,“我们怎么救.”

    “我们救不了他们”

    卫燃叹了口气,他来不及思考陈狗鱼和许克勤是怎么被抓的,但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试探是什么,只是这试探未免太残忍了些。

    “那怎么办?”陶灿华颇有些慌乱的问道。

    “我们等下恐怕要亲手杀了他们.”

    “你说什”

    “灿华!”卫燃翕动着嘴唇低声提醒道,“记住两件事”

    “什什么?”陶灿华颇有些慌乱的问道。

    “朝眉心开枪,或者抵着后脑勺开枪,能让他们死的不那么痛苦。”

    卫燃顿了顿,闭上眼睛说道,“无论你有多悲伤,你可以因为杀人吓得呕吐,可以坐在地上尿裤子,但是一定不许哭。”

    陶灿华脸色惨白的看着卫燃,“你在说”

    “我们只要有一颗眼泪掉下来,书寓里的人都会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就在卫燃这最后一句提醒说出口的时候,古川也从外面敲响了车窗。

    “古川先生”

    卫燃立刻推开车门,第一个走了出来陪着笑脸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刚刚和灿华聊天呢,没注意到您。”

    “没关系”

    个子又瘦又小的古川随和的摆摆手,“让灿华也出来吧。”

    “灿华,快出来!”

    卫燃拍了拍车顶招呼了一声,随后问道,“姨夫你怎么也在这里?”

    “还不是为了你们?”

    古川开口说道,“前些天你们书寓举行的舞会之后,是不是有个德国人失踪了?”

    “是有这么回事!”

    卫燃立刻附和道,“前两天我和我表姐天天帮着找人了,现在都还没有沃尔克的消息呢。”

    “你们怕是不用找了”

    古川指了指远处绑着的那些人,“那里面有几个就是杀死沃尔克的凶手。”

    “杀,杀死沃尔克的凶手?”

    卫燃呆滞的看着古川,“沃尔克沃尔克大哥死了?”

    “应该是死了”古川叹了口气,“只是还没找到尸体。”

    “死了.怎么会死了?”卫燃喃喃自语的念叨着,接着抬起头问道,“是哪个杀死的沃尔克大哥?!”

    “那里面,总有一个是。”

    古川再次指了指不远处绑着的那些人,稍作停顿之后说道,“听我说,卫燃,灿华,现在有人怀疑你们叙情书寓也参与了这件事。”

    “怎么可能!”

    卫燃立刻反驳道,“我和沃尔克可是一个头磕在地上,斩鸡头喝黄酒拜把子的兄弟!我们怎么可能参与这种事!灿华,是你?”

    “我表叔,你可不能公报私仇!”陶灿华气愤的嚷嚷道。

    “行了,你们两个就别吵了。”

    古川摆摆手,“我知道你们肯定是冤枉的,这不是给你们争取到洗脱罪名的机会了吗?”

    “洗脱罪名?”卫燃转过身不解的看着古川。

    “沃尔克和植田先生也是非常好的朋友”

    古川解释道,“我和负责这件事的人也有些交情,对方说了,只要你们两个随便杀死两个人,让他能有个交代,这件事就和你们没有关系。”

    “杀杀人?”陶灿华脸色变了变。

    “这么说,我们能给沃尔克大哥报仇?”卫燃强忍着悲痛,努力让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丝的激动。

    “和我来吧”古川没有多说,自顾自的走向了那些被五花大绑的人。

    朝陶灿华使了个眼色,卫燃第一个跟了上去,相隔不到一秒钟,陶灿华也跟了上去。

    “这个人你有印象吗?”古川指着陈狗鱼朝卫燃问道。

    “这个人”

    卫燃故作迟疑的看着盯着自己的陈狗鱼,“我怎么好像有点印象?”

    “前些天,他在劝业场门口曾经放出消息,说你和关家的大小姐牵扯不清有了孩子。”

    古川说完看向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大胖子,“是关大爷昨天晚上找到了他,还意外的从他身上搜出了沃尔克的手表。”

    “是你杀了沃尔克大哥?!”卫燃一个箭步冲到陈狗鱼的面前狠戾的问道,同时无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嗬!呸!”

    陈狗鱼一口浓痰吐到了卫燃的脸上,一脸快意的叫喊道,“是你爷爷我杀的!你个狗汉奸!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但凡哼哼一声不是你亲爷爷!”

    “还有这个”

    古川指着双腿似乎都被打断了的许克勤,“他是一起被抓到的,应该是他的同伙。”

    “呸!”

    许克勤用尽力气朝着卫燃吐了一口染着血的浓痰,有气无力的嘶吼道,“有种你就杀了我!你个狗汉奸!老子只后悔没能早点烧了你们那窑子!你们这些汉奸卖国贼不得好死!”

    “你和灿华一人杀一个。”

    古川说着递给卫燃一块绣着丹顶鹤的白色手帕和一支花口撸子,笑眯眯的提醒道,“这样不但能洗清你们的嫌疑,也能洗清小苏妈和你表姐,还有书寓里所有人的嫌疑。”

    “杀了他们俩,以后书寓还能照常做生意了?”卫燃一脸意动的问道。

    “当然”古川笑着点点头,“有我和植田先生作保,没有人会找你们的麻烦。”

    “我和沃尔克拜把子的时候,他送了我一把手枪。”

    卫燃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块白色的手帕仔细的擦掉了脸上的浓痰,“既然是给沃尔克大哥报仇,我想用那支枪。”

    说完,卫燃指了指不远处的车子,“我回去取一下?”

    “可以”古川温和的点了点头,随后便准备将他手里的那支勃朗宁递给陶灿华。

    “让灿华用我的手枪吧”

    刚刚一直在旁观的染谷由纪夫走上来说道,随后从他的怀里取出了一支26式撅把转轮手枪递给了陶灿华,“我和沃尔克先生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灿华,就用我的枪替沃尔克先生报仇吧。”

    “好好”陶灿华咬着牙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那支沉甸甸的转轮手枪。

    “你小子等我一下”卫燃拍了拍陶灿华的肩膀,手掌用力的同时,和对方对视了一眼,“我和你一起”。

    “好”

    陶灿华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染谷由纪夫,“可是我不会打枪,这个怎么用?”

    “我来教你吧”染谷由纪夫主动担任起了传授开枪要领的工作。

    点头哈腰的朝着古川示意了一番,卫燃快步跑进了轿车,借着车子的掩护清了清酸涩的嗓子,随后才取出食盒,以最快的速度从里面拿出了那支当初从沃尔克那里买来的PPK小手枪。

    这笔债,总有一天要还回去的

    卫燃用力眨了眨眼睛,颤抖着尝试了两次,这才拉动套筒顶上了一颗子弹。

    推门下车,卫燃用小拇指勾着这支手枪的扳机护圈走回了陶灿华和古川以及染谷由纪夫的身旁。

    “你们两个选一个吧”

    古川笑眯眯的说道,那双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眼睛也微眯着,试图隐藏自己的情绪,也试图从卫燃和陶灿华的脸上看出来些什么。

    “就是你了”卫燃迈步走到了陈狗鱼的面前。

    稍微反应了一秒钟,陶灿华也重新接过染谷由纪夫手里的那支转轮手枪,走到了许克勤的面前。

    “我我不敢”陶灿华战战兢兢的说道。

    “是不敢还是不忍心?”站在远处的古川笑眯眯的问道。

    “不不敢”陶灿华哆哆嗦嗦的答着,却是根本没有办法举起那支手枪。

    “你个怂包”

    卫燃骂道,“他们又反抗不了,有什么怕的!真要是怕,就去他们身后开枪!”

    “我我试试”

    陶灿华说完,咬紧了牙关,站在了浑身是血的许克勤身后,努力的用双手举起了那支重若千斤的转轮手枪。

    “我们会胜利的,会赶跑他们。”卫燃看着和自己相距不到半米的陈狗鱼,无声的说道。

    那一瞬间,遍体鳞伤的陈狗鱼似乎听到了卫燃说的什么,整个人也激动的颤栗着,用尽所有的力气嘶吼着,“誓死不做亡国奴!”

    “誓死不做亡国奴!”许克勤也跟着开始嘶吼,紧随其后,其余那些被绑着的,卫燃根本不知道名字不知道身份的人,也跟着开始了嘶吼!

    “誓死不做亡国奴!誓死不做亡国奴!誓死不做亡国奴!”

    寒风刺骨的海河边,那嘶哑的呼喊渐渐趋于同步,那嘶哑的呼喊也在某一瞬间驱散了绝望和恐惧,仿佛.仿佛给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染上了一层光晕。

    “开枪!”古川大喊一声。

    “永别了,同志。”

    卫燃在一遍遍的嘶吼声中最后道了一声别,将枪口对准了陈狗鱼的眉心,用尽所有的力气压下了沉重的扳机!

    “嘭!”

    清冽的枪声过后,陈狗鱼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刺眼的灿烂笑容。

    “嘭!”陶灿华也跟着扣动了扳机,紧随其后,许克勤也陷入了安静。

    “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声中,其余那些被五花大绑的人也在远处那些招核士兵的排枪声中相继胸口中弹,爆出了一团又一团腥红的血雾。

    最终,这天寒地冻的海河边,也只剩下了尚未来得及吹散的硝烟,以及陶灿华止不住的呕吐声。

    “灿华的胆子还是太小了”

    染谷由纪夫惋惜的朝古川用日语说道,“你看,他都尿裤子了,早知道我的枪就不借给他了。”

    “确实胆子太小了”古川格外满意的说道,“虽然胆子确实小了一些,但我总算能交差了。”

    “可惜了我的那支手枪”’

    染谷由纪夫摇了摇头,随后换上汉语高声说道,“灿华,那支枪送给你了,等下让卫燃开我的车把你送回去换条裤子吧。”

    说完,染谷由纪夫又换上日语,大声的嘲讽道,“看那个懦夫,他只是杀了一个人就吓的尿裤子了。”

    这话一说出口,无论古川还是周围的那些士兵,全都跟着哄堂大笑,肆意的用日语嘲讽着懦弱的陶灿华。

    “走吧,我们回家。”

    卫燃搀扶起了已经将午饭吐出来的陶灿华,拽着他往回走了几步,最终停在了古川和染谷由纪夫的身旁。

    “古川先生,染谷先生,我先带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回去换身衣服。”卫燃陪着笑说道。

    “卫燃,做的不错。”古川满意的说道。

    “承蒙您的夸奖”卫燃陪着笑答复道。

    “以前杀过人?”

    面对古川的这个疑问,卫燃点了点头,“以前混过帮派,难免刀头见血,更何况和那俩还有仇呢,眼下大仇得报,我们也算是给沃尔克大哥一个交代了。”

    “回去吧”古川愈发满意的摆了摆手。

    “等下记得开车过来接我”染谷由纪夫开口提醒道,“就来这里接我,当然,如果灿华把我的车子弄脏了,就开你们那一辆过来。”

    “我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送回去之后立刻回来接您”卫燃陪着笑做出了承诺,然后这才拉开车门,先脱下自己身上的呢子大衣对折之后放在了副驾驶的座椅上,然后才把手里仍旧死死攥着那支转轮手枪的陶灿华给塞了进去。

    “忍住了”

    卫燃压低声音在陶灿华耳边提醒了一句,随后“嘭”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快步绕到驾驶位一侧,卫燃拉开车门前再次朝着古川和染谷由纪夫赔了个笑脸,这才钻进去启动了车子,原地调头开往了书寓的方向。

    直到身后的那些人变的模糊不清,卫燃这才叹了口气,哆哆嗦嗦的点燃了一颗香烟猛吸了一口,朝着用力咬着自己手掌的陶灿华说道,“灿华.灿华,想哭.就哭出来吧,回家回家之前,把眼泪憋回去!”

    他这话音刚落,陶灿华便用他的帽子捂住了嘴巴失声痛哭,一时间,这冰冷刺骨的车厢里,也被悲伤和仇恨填充的不留一丝一毫的空隙。

    “这仇,会报的.”

    卫燃喃喃自语的念叨着,小心翼翼的抽走了陶灿华手里那支沾满了呕吐物的转轮手枪。

    致敬那些在无尽的黑夜中逐光的勇士

第1223章 叫吓着

    寒风刺骨的街道上,卫燃驾驶着染谷的车子慢悠悠的往书寓的方向开着,但他搭在方向盘上的那支夹着烟的手,却在止不住的颤抖着。

    看了一眼副驾驶位置用帽子死死的捂住整张脸的陶灿华,卫燃颤抖着将香烟凑到嘴边猛吸了一口,嘶哑着嗓子说道,“死在我们手里,总比,总比死在鬼子枪下要强一些。”

    “我杀了克勤”陶灿华隔着帽子带着哭腔说道。

    “我知道”

    卫燃叹了口气,“快到家了,擦掉眼泪吧。来抽颗烟,能让你舒服一些。”

    闻言,陶灿华用手里的报童帽用力擦了擦脸又擤了擤鼻涕,随后哆哆嗦嗦的伸出手,从卫燃递来的银制烟盒里摸出了一支香烟叼在嘴里,任由卫燃将烟盒换成打火机帮他点上。

    “嘬一小口,吸进肺里。”卫燃指导着这个为了保护嗓子从不抽烟的小伙子吸食着苦难人生中的第一支烟。

    “咳——!咳咳咳!”

    不出意外的,陶灿华被吸进肺里的烟雾呛得连连咳嗽。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吸着,又一次次的被呛的咳嗽不止乃至咳出了忍耐许久的眼泪。

    终于,当他艰难的将这一颗烟抽了大概一半的时候,卫燃也将车子再度开进了叙情书寓的院子里。

    都不等他停稳,陶灿华便慌里慌张的推开了车门,扶着院子里那颗早已掉光了叶子的银杏树再次开始了呕吐。

    “咋的了?这是咋的了?”正在打扫院子的杨妈见状赶紧跑了过来,一边说着,还从兜里抽出个手帕打算给陶灿华擦一擦。

    “杨妈,杨妈。”卫燃喊住了对方。

    “你又欺负灿华了?”杨妈见美香和顺子已经走出门厅,立刻埋怨道。

    “杨妈,别问了。”

    卫燃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美香,随后说道,“杨妈,去给灿华烧点洗澡水吧,再给他找一身干净衣服,另外,把车子里的呕吐物收拾一下吧。”

    “哎!”

    杨妈心知不是多问的时候,干脆的应了一声,招呼着从锅炉房一瘸一拐跑过来的孟大爷就开始了忙活。

    “发生什么了?”站在门口的美香问道。

    “顺子太太,容我和我表姐单独说两句话可以吗?”卫燃歉意的朝顺子问道。

    “当然,你们聊。”染谷顺子微微躬身,在茉莉的引导下,转身走进了门厅,顺便从里面关上了房门。

    直等到隔着不远处落地窗的玻璃看到她和茉莉都上了二楼,卫燃这才叹了口气,贴着美香的耳朵,将出门之后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全都事无巨细的复述了一遍。

    “你你说什么.”

    美香在听闻卫燃和陶灿华被逼杀死了陈狗鱼和许克勤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如果不是卫燃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她的胳膊,她怕是会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提了”卫燃继续贴着对方的耳朵说道,“尤其.”

    “我知道”

    美香点了点头,略显慌乱的扶住了进门台阶的石头扶手撑着身体,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抽颗烟吧”卫燃再次取出了烟盒,用处了目前唯一的安慰方法。

    接过卫燃递来的香烟,美香这次却是连她的烟嘴都不用便叼在了嘴里,让卫燃帮她点燃之后,便连续猛嘬了几口。

    “等下你还出去吗?”美香开口问道。

    “出去”

    同样点燃了一颗香烟的卫燃点了点头,“我还要给染谷先生去帮忙呢。”

    “去吧”

    美香贴着卫燃的耳朵低声说道,“在附近仔细找找,如果哪个卖烟小贩的烟匣子提手上拴着红布和黑布,除了你要买的烟之外,问他买下所有的仙女牌香烟,记得多要一包洋火,只多要一包。”

    闻言,卫燃点了点头,低声答道,“记住了”。

    “你什么时候去?”美香稍稍拉开了不到半米的距离问道。

    卫燃叹了口气,“我也换身衣服吧,然后就去。”

    “灿华这边不用担心”

    美香跟着叹了口气,弹飞了指尖的香烟,再次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拉开房门,面带微笑的独自走上了二楼。

    直等到对方瘦小却坚强的背影被楼梯彻底挡住,卫燃这才进门,走进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仔细的清理干净兜里那支仍旧残存着呕吐物的26式手枪并且退掉了里面除了唯一的那一枚空弹壳之外所有的子弹,他这才走出房间,轻轻敲了敲正在被使用的卫生间房门。

    “谁?”卫生间里,正在用力搓洗双手的陶灿华嘶哑着嗓子问道。

    “我”

    卫燃应了一声,随后打开了没有锁死的房门走进了洗手间。

    看了眼陶灿华已经被搓洗的发红的双手以及红肿的眼眶,卫燃暗暗叹了口气,将手里那支手枪硬塞到了对方的手里。

    只不过,这支手枪于陶灿华来说,却像一颗烧红的炭块一般烫手,以至于卫燃的手刚刚离开,他便下意识的一个哆嗦,那只手枪也“铛”的一声摔在了地板砖上。

    重新弯腰捡起这支染血的手枪,卫燃再次将其递给了对方,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拿着它,以后用它,给他们报仇。”

    闻言,陶灿华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最终死死的握住了那支手枪。

    “书寓里还有外人,还有需要你保护的弟弟妹妹和家人。”

    卫燃继续贴着对方的耳朵说道,“无论你有多悲痛,不要让他们看出来。”

    “我我知道.我知道.”陶灿华咬着牙低声答道。

    “好好洗个澡,然后回房间睡一觉吧。”卫燃顿了顿,最后说道,“克勤.他不会怪你的。”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陶灿华的肩膀,转身走出了洗手间,并且帮对方轻轻带上了房门。

    洗手间里,陶灿华靠着浴缸缓缓做了下来,泪流满面的看着手里的那支手枪,缓缓用枪管顶住了自己的下巴,手指也一点点的加力,最终扣动了扳机。

    “嗒!”

    微弱的响动中,这支手枪的撞针敲在了仅剩的那颗弹壳的底火上,陶灿华也跟着猛的一个哆嗦,随后发疯了一样,一下下的连续扣动着扳机,这洗手间里,也发出了连续的哒哒哒的轻响。

    最终,陶灿华终于停了下来,挣扎着爬起来,将水龙头开到最多,将头伸到水龙头的下面,任由冰凉的水流浇在了他的头上。

    “报仇,报仇,报仇。”

    陶灿华在水流的冲刷着含糊不清的低声呢喃着,他的手也死死的抓住了洗手台的边缘。

    洗手间的外面,卫燃点燃了进门之后的第二颗香烟,努力仰着脖子,抬头看着大厅头顶那盏华丽的吊灯,看着那些晶莹的仿佛泪珠一样的水晶坠儿,努力不让它们砸下来。

    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卫燃三两口抽完了手里这支烟,迈步走进了属于自己的房间,换上了一套新的中山装和一件干净的呢子大衣,随后又仔细的穿戴好了鞋子手套和礼帽,面无表情的独自走出了门厅。

    看了眼正在清理车子的杨妈,卫燃驾驶着属于里的那辆轿车离开了小院,放慢了车速的同时,在街头寻找着卖烟的小贩。

    只可惜,这兵荒马乱的英租界,此时街头哪还有商贩,倒是路边倒毙的尸体以及被扒光了衣服乃至正在被当街凌辱的白人女性比刚刚又多了一些。

    等他将车子再次开到海河边上,那些招核士兵已经撤走了,陈狗鱼等人的尸体,也被随意的丢弃在了封冻的海河冰面上。

    此时这岸边唯独留下的,只有正举着相机给那些尸体拍照的染谷由纪夫一个人。

    “送回去了?”染谷由纪夫见卫燃走过来问道。

    “送回去了”卫燃点了点头,“看来只能我来帮您开车,顺便做您的助手了。”

    “对不起”

    染谷由纪夫看着弥漫着寒雾的海河,一脸愧疚的说道,“我实在是帮不了你们什么,我.”

    “我们该谢谢你才是”

    卫燃面带微笑的说道,“否则我们哪有机会给沃尔克报仇呢?至于灿华,放心吧,他只是第一次杀人而已,过两天就没事了。”

    闻言,染谷由纪夫愣了愣,随后先是落寞的叹了口气,紧跟着又打起精神,面带微笑的说道,“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走吧,送我回一趟日租界,上午我和顺子急着赶过去,还有很多东西没拿呢。”

    “好”

    卫燃点了点头,帮着对方打开了车门,等他坐进去之后又帮忙关上,这才钻进驾驶室,径直开往了日租界的方向。

    这一路上,两人并没有任何的交流,仅仅只是各自点燃了一颗香烟沉默的抽着。

    不久之后,卫燃将车子开进了日租界。

    相比人心惶惶的英租界,这里倒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别说沿街倒毙的尸体和惨遭凌辱的女性,就连鬼子兵都看不到一两只。

    “我能先买包烟吗?”卫燃在路过中原公司的时候终于开口问道。

    “当然可以”染谷由纪夫点了点头。

    闻言,卫燃左右一番观察,看似随意的在一个卖烟的小贩面前踩下了刹车。

    “卖烟的那个,过来!”

    卫燃摇下车玻璃,朝着那个已经往这边主动凑的小贩吆喝了一声。

    闻言,那个衣着破烂的小伙子立刻跑了过来,努力将烟匣子往车窗边凑了凑,“这位爷,您要什么烟?咱这儿什么都有。”

    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对方烟匣子提手上绑着红黑两色的破布条,卫燃开口说道,“先给我拿一包前门和一包骆驼。”

    “好嘞!”

    这小伙子立刻手脚麻利的挑出了卫燃想要的香烟,同时伸出了一只满是冻疮的小黑手儿,“一共两包,诚惠”

    “没完呢,别急。”

    卫燃扭头看向身后的染谷由纪夫,“你需要来一包吗?”

    “我就算了”染谷由纪夫摆摆手,“我这里还有。”

    “你这里还有多少包仙女牌的?”卫燃回过头看着车窗外的小贩。

    “哎呦!我数数!”

    这小贩一看来了大生意,立刻将烟匣子以及挎包里所有的仙女牌香烟都翻了出来,“爷,还有14包,您是”

    “全要了吧”

    卫燃说着,从兜里摸出几块大洋丢进了对方的烟匣子里,“够不够?”

    “够!可太够了!”这小伙子赶忙捡起那些大洋揣进了兜里,“爷,用给您把烟包上吗?”

    “把前门和骆驼给我,其他的包上吧!”

    卫燃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了银制烟盒打开,将里面刻意留下的最后一颗香烟套上烟嘴点上,随后这才接过了那小贩递进来的两包香烟。拆开第一包前门,将里面的烟卷抽出来装进了烟盒里。

    与此同时,那卖烟的小贩也从他的挎包里抽出半张报纸,熟练灵活的将那十几包香烟码放整齐,同时嘴上说道,“爷,我送您四包洋火,一起给您包上了。”

    “包上吧”

    卫燃漫不经心的摆摆手,“另外多给我一包洋火,我这打火机快没油了。”

    “成!多送您两包都行!”这小贩说着,立刻从烟匣子里拿出两包火柴递进了车窗里。

    “一包就行了,这破玩意儿不当吃不当喝的。”卫燃一边说着,一边将对方多给的一包又丢进了对方的烟匣子里。

    “哎!爷说的是,谁把洋火当饭吃啊。”

    这小伙子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仙女牌的香烟和多送的火柴包好,随后从兜里摸出个牙签筒大小的竹管,用手指头从里面挑出黄豆大的一点儿浆糊,将包着香烟的报纸沾的严严实实的,双手捧着递进了车窗里。

    随手接过香烟放在副驾驶的位置,卫燃在那小贩不重样的吉祥话里摇上了车窗,重新踩下油门儿开往了染谷夫妇居住的方向。

    与此同时,那刚刚做了一单大生意的烟贩小伙子,也重新在中原公司的大门口,捧着他的宝贝烟匣子开始了吆喝。

    只不过,他那长满冻疮的手,乃至那瘦弱的身躯,却在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里颤抖的愈发严重了。

    相比正在忍耐的烟贩小伙子,卫燃却在驾驶车子的同时,将一直压在心头的疑问给拎了出来——陈狗鱼和许克勤是怎么被抓的,难道真的是关家姐弟的汉奸老爹?

    他之所以对此有疑惑,实在是刚刚在海河边的时候,关家大爷的表现让他觉得实在是有些不自然。

    虽然他对那个大胖子仅仅只是匆匆一瞥,但却也能看出来对方脸上不加掩饰的无奈。似乎他并不愿意到场,又似乎他并不想背这口黑锅。

    反过来想想,这关家大爷固然是个汉奸,但汉奸图的是什么?建功立业?别特码搞笑了,真想建功立业谁娘的当汉奸啊?

    他们图的,无非是想靠偷奸耍滑狐假虎威来换个荣华富贵罢了。

    真指望汉奸能卖力气做事?那还不如指望美国人多往鬼子的小岛上多丢它十颗八颗的核弹来的靠谱。

    更何况,那关家大爷可不是傻子,抓了陈狗鱼和许克勤等人对他有什么好处?只为了戳破卫燃糟蹋了他闺女的谣言?别忘了,这谣言固然难听,但却是在救他闺女的命呢。

    卫燃和零露小姐的谣言一旦被戳破了,和直接杀了他自己的亲闺女之后再自杀仅有的区别,也只是这么做会给他自己惹来更多的杀身之祸罢了——哪怕他的命只有一条。

    换句话说,站在关家大爷的立场,他哪怕是个汉奸,也绝不会动帮忙造谣的陈狗鱼等人。

    甚至如果有条件,他说不定还会帮着陈狗鱼打掩护,以免给自己的闺女乃至他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既然关家大爷没道理抓陈狗鱼等人,那么主导这件事的除了植田还有谁呢?

    卫燃不由的皱起了眉头,显然,这件事躲起来的植田肯定掺合了,但他八成是没心思也没精力亲自去控制关家大爷。

    如此看来,这关家大爷身旁恐怕也被安插了人,而那个被安插的人,恐怕才是害死了陈狗鱼和许克勤的真凶。

    只可惜,虽然从情感考虑,找出并且杀死对方,给陈狗鱼等人报仇是根本不用犹豫的必选项。

    但是从理性角度考虑,如今帮着关家大爷除掉这个人,不但没有任何的好处,而且极有可能对方已经用关家大爷做饵布置好了陷阱,就等着复仇者找上门呢。

    可.曹哑巴他们.能保持理智吗?不等他继续往下琢磨,车子也开到了染谷夫妇在日租界的房子门口。

    “上去坐坐?”染谷由纪夫推开车门的同时发出了邀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卫燃说着,也跟着推开了车门。

    染谷夫妇住的这栋房子相比叙情书寓要小了许多,但位置却着实不错,不但距离海河没多远,距离隔壁的法租界也不过两条街而已。

    跟着染谷进入上锁的房门,卫燃最先看到的,便是一个日式的神龛。

    没有停下脚步,染谷由纪夫带着卫燃进入客厅示意他稍等片刻,随后便独自上楼拎下来一个上锁的皮箱。

    紧接着,他又再次上楼,并且让卫燃等了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这才又拎着两个同样上锁的皮箱走了下来。

    “帮我拎着刚刚那个”

    染谷由纪夫用下巴指了指最先送来的箱子,随后便脚步不停的走出了房门。

    见状,卫燃弯腰拎起沙发边上的皮箱,但紧接着却是眉头一皱。这皮箱少说也得有个六七十斤的样子,显然,里面装的绝对不可能是诸如换洗衣服之类的用品。

    难不成是炸弹?卫燃下意识的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甚至继续下意识的琢磨着,一个如此重的“炸弹”如果发生爆炸,叙情书寓最后还能剩下几块完整的砖头。

    回过神来,卫燃拎着这个沉重的皮箱跟着染谷由纪夫离开房间,将其塞进了后排的车厢里。

    等前者锁了房门钻进副驾车厢,卫燃这才启动了车子,一边往回开一边问道,“我们去哪?”

    “先去法租界”染谷由纪夫一边摆弄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一边答道。

    闻言,卫燃也不多问,驾驶着车子进入了同样已经被招核鬼子占领的法国租界。

    接下来的这个下午,卫燃驾车载着染谷由纪夫游荡在英法租界的各个街道,时不时的,还会登门拜访一些颇有名望的英国商人又或者华夏富商,对他们进行一些采访,收集一些他们对眼下局势的看法等等。

    借着这采访的机会,卫燃也用他自己的相机,拍下了那些招核鬼子兵犯下的种种恶行,以及路边出现的各色尸体。

    等到下午四点,两人一车这才返回了叙情书寓,染谷由纪夫在将搬运行李的工作全部丢给卫燃之后,又将他的相机一并给了卫燃,托付他帮忙,用二楼的暗房将今天拍摄的照片全部洗出来。

    至于染谷由纪夫自己,则拿着他的记事本,心急火燎的走进了已经借给他当作办公室用的储藏间,等卫燃把行李箱全部搬进去之后,便锁了房门开始奋笔疾书的写着新闻稿。

    没有急着帮染谷由纪夫冲印照片,卫燃先去隔壁陶灿华的房间看了一眼,却意外的发现,此时陶灿华正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在他的床边,竟然还坐着本应带着姑娘们躲在地下室里的秋实。

    见卫燃进来,秋实立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怎么了?”卫燃看着额头上敷着一块毛巾的陶灿华,又看了看秋实身旁桌子上放着的脸盆。

    “发烧了”

    秋实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说道,“杨妈说是吓着了,刚刚给佑美小姐看病的曰本大夫给他打了一针,杨妈也让孟大爷帮忙叫过‘吓着’了,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伸手摸了摸陶灿华的脖颈,滚烫的温度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这些都让卫燃暗暗的叹了口气。

    他知道,躺在床上的陶灿华这是得了心病,单纯靠打针吃药,怕是根本没什么用。

    而刚刚秋实说的“让孟大爷帮忙叫过‘吓着’”,是在卫燃儿时的记忆里也仍旧流行的,一种所谓“叫吓着”的封建迷信行为。

    这“叫吓着”不仅十里不同风,就算是各家各户,都恨不得能有不同的方法。

    按他姥姥姥爷的法子,最管用的莫过于问杀猪匠借一把磨利的杀猪刀放在枕头底下睡一觉,等到第二天也就好了。

    可按照穗穗她姥姥姥爷的法子,则是需要让被吓到的人站在大门口,再由长辈一本正经的喊出大名儿让其回家吃饭,被喊的人,还要大声应了一嗓子才算是“礼成”。

    可无论是什么方法,虽然看似是封建迷信,但实则更像是一种故老相传,朴素却偶尔有用的心理治疗手段罢了。

    只是卫燃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不由的再次叹了口气。

    陶灿华虽然杀过人,虽然不止一次杀过人。但亲手杀死自己的朋友,顶着汉奸、卖国贼的骂名杀死自己的朋友。这样的打击和心理负担,又哪是他这个年纪承受的住的?又哪是那连跳大神儿都不如的“叫吓着”能医好的

    “卫燃大哥,他.他到底遇见什么了?”

    秋实泪眼婆娑的看着卫燃问道,“茉莉姐说,他下午跟着你和染谷先生出去了一趟就这样了,问小姐也不说,还不许我们问。”

    “没事,没什么事儿。”卫燃强打着精神回应道,“就是.就是吓着了。”

    “可”

    “秋实,去问杨妈借一块磨刀石过来。”卫燃略显疲惫的说道。

    闻言,秋实愣了愣,她虽然不知道卫燃要做什么,但还是立刻站起身跑出房间,并在不久之后,便捧回来一块能有皮鞋大小,形状并不规则的磨刀石。

    “先出去吧”

    卫燃轻轻摆了摆手,秋实欲言又止的看了眼卫燃,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陶灿华,最终咬咬牙离开了房间,并且帮忙带上了房门。

    深吸一口气,卫燃将那块磨刀石在洗手盆里蘸了蘸,随后从金属本子里取出了那把不知道杀过多少人的毛瑟刺刀,在磨刀石上仔细的打磨着残存着血腥味的刃口。

    片刻之后,直到他把两侧刃线磨得雪亮,这才在袖口擦了擦,学着小时候他自己被吓着之后,他姥爷给他叫吓着的样子,将替代杀猪刀的刺刀塞到了陶灿华的枕头下面。

    但愿有用吧

    卫燃心理安慰般的念叨了一句,重新拿起属于染谷由纪夫的那台徕卡相机离开陶灿华的房间。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二楼,和仍在喝茶闲聊打麻将的美香等人热情洋溢的打了声招呼,这才钻进了暗房里,锁死了房门,又关上了遮光的木挡门并且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直等到房间里变的伸手不见五指,他这才扶着墙壁缓缓的坐在了地板上,用力抵着身后的墙壁,一遍遍的抹掉忍耐了太久的眼泪——他其实同样被吓着了,哪怕.他早已经不是第一次对自己人开枪

第1224章 剃头师傅和擦鞋匠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房里,伴随着啪嗒一声轻响,卫燃打开了腥红色的暗房灯。

    再次抹了抹眼角,他深吸一口气,将染谷由纪夫相机里的胶卷取了出来,接着又取出了自己那台双反相机里的胶卷,一丝不苟的进行着冲印工作。

    一番忙碌,就在他打开照明灯,准备将冲印好的照片挂在晾晒绳上的时候,房门却被人敲响了。

    “怎么了?”卫燃问了一声,随后取出手帕,用力擤了擤鼻涕。

    房门外,敲门的秋实声音清脆的问道,“卫大哥,你还没找到相机吗?大家都在等你了。”

    找到相机?等我?

    卫燃愣了愣,等他将手帕叠好塞回口袋的时候却发现,刚刚自己辛苦冲印出来的那些照片竟然不见了!

    又特么跳了?

    卫燃立刻意识到了不对,一边尝试从金属本子里取出给陶灿华压惊的毛瑟刺刀一边高声回应道,“等一下,我正换胶卷呢,马上就出去。”

    “好”房门外的秋实应了一声,紧跟着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看来真的跳了.”

    卫燃看了眼手里的刺刀,随后以最快的速度,将金属本子里其余东西一样样的取出来仔细检查了一番,接着又把自己的身上检查了一遍。

    金属本子里的东西除了之前借给安迪的怀炉不在,其余的倒是一样不缺,不仅如此,在他自己的后腰处,他还找到了别在腰带上的ppk小手枪。

    没敢过多的耽搁时间,更来不及去找刚刚辛苦冲印好的照片以及属于染谷由纪夫的徕卡相机去了哪里。

    卫燃拎着装好了胶卷的禄来双反走了反锁了房门的暗房,接着便一眼注意到了门框上贴的一副春联,以及尚未完全干涸的残余浆糊。

    这是过年了?

    卫燃压下心头的疑惑,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观察着书寓的变化。剪成各种吉祥图案的大红色窗花、随处可见的福字和春联。

    甚至在一楼燃着炭火的壁炉边,还有一颗土不土洋不洋,和春节搭不上什么边儿,但却装饰的格外好看的圣诞树。

    一路走出门厅,他也注意到,小楼门口的空地上,此时已经摆上了一排长凳。此时,穿着新衣服的春华戏班子成员,以及美香等人,正在陶灿华的指挥下调整着各自的座位。

    “你可算出来了”

    陶灿华第一个注意到了卫燃,赶紧招呼着他过去,主动问道,“姑姑在正中间,年龄小的在最前面,年龄大的在后面站一排,伱看看还有什么要调整的吗?”

    仔细观察了一番陶灿华,见他的精神头和情绪都还算正常,卫燃也暗暗松了口气,扭头又看了眼美香等人排好的位置,想了想说道,“灿华,你在哪?”

    “我在.”

    “你去秋实后面站着吧”卫燃笑眯眯的说完,春华戏班子的成员们,乃至美香都跟着开始起哄。

    “去就去”

    陶灿华和秋实虽然都闹了个大红脸,但前者还是厚着脸皮站在了秋实的身后而秋实也红着脸回头看了陶灿华一眼。

    安排好了座位,卫燃调整好了相机的角度之后,将其摆在了提前准备的八仙桌上,压下了自拍拨片。

    一路小跑着坐在了美香的身旁和大家拍下了一张合影,美香直等到卫燃站起身这才跟着起身拍了拍手,扬声说道,“都注意听了,茉莉,今天腊月二十八了,咱们提前发个红包,每人十块大洋,等到大年初一还有压岁钱拿。”

    这话一说出口,戏班子里的那些孩子们也都发出了欢呼。

    “好了,好了,安静。”

    做贵妇打扮的美香压了压手臂,“这外面兵荒马乱的,也就不让你们出去溜达了。等下大家想用这钱买什么,都去问你们秋实姐登记,稍晚点让表少爷和灿华帮你们一并买了。”

    等这些戏班子成员们兴高采烈的再次回应了一声,美香继续说道,“另外,表弟,等下你和灿华去一趟三不管,买上半扇猪肉两口袋面,今天下午让杨妈蒸上两锅大馒头。”

    “成”卫燃点点头应了下来。

    美香伸手拉住一个看着年龄最小的小伙子,揪起他的头发看了看说道,“再找个手艺好的剃头师傅,请他来家里给大家剃剃头,这头发长的都成小姑娘了。”

    这话一说出口,那些戏班子的成员再次哄笑起来。

    “我看看能找到的话就请回来一个”卫燃应下来之后问道,“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再多买些烟酒茶糖和点心水果”

    茉莉见美香看过来,立刻说道,“花生瓜子也买一些,这过年的时候保不齐就有谁来家里做客,总得有东西招待才行。”

    “这得请个骡子车才能运回来吧”陶灿华看了眼停在车库里的那辆轿车,“靠那辆车得拉八趟才行。”

    “这种事儿就别问我了”

    美香挥了挥手,“其他人该洗的洗该刷的刷,这眼瞅着过年了,把各个地方都弄干净一些。”

    闻言,那些穿上了新衣服的戏班子成员们立刻大声应了一嗓子,合力搬着方桌长凳,簇拥着准备蒸馒头的杨妈和孟大爷,以及准备给他们发红包的茉莉和秋实一哄而散。

    直等到周围只剩下陶灿华和卫燃,美香这才在卫燃的伺候下点上一颗烟,压低了声音说道,“卫燃,昨天哑巴叔传来信儿说让你和灿华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卫燃应了一声,同时陶灿华也点了点头。

    “还有”

    美香笑了笑,“今天晚上你们俩带着戏班子的弟弟妹妹们喝两杯,让他们睡的踏实一点,等夜里的时候,咱们和安迪她们也拍一张照片,顺便帮着她们把印刷室布置布置。”

    “行”卫燃和陶灿华异口同声的应了下来。

    “好了,早去早回。”美香说完摆了摆手,夹着烟,自顾自的走向了门厅。

    “你去热车”卫燃晃了晃手里的相机,“我去把相机放回去。”

    “不急”

    陶灿华同样跟着往房间里走,“那些弟弟妹妹们拿了钱,且得琢磨琢磨买些什么呢,先等着吧,等秋实那边统计完了也来得及。”

    这小子变的稳重了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却也没有反驳,拎着相机走进了一楼属于自己的房间。

    先将相机收回金属本子,卫燃熟门熟路的翻找出了呢子大衣和礼帽以及手套围巾。

    等他将这些行头全部穿戴好并且点上颗烟的时候,陶灿华那边也终于启动车子,将其开出车库,开到了院子里。

    看了眼已经坐在副驾驶位置,手里还拿着个记事本的秋实,卫燃站在门厅处不紧不慢的抽完了手里夹着的那颗香烟,这才扣上礼帽,慢悠悠的走过去,钻进了后排车厢。

    默不作声的看着前面一路叽叽喳喳聊个没完的这对儿绝对算得上郎才女貌的年轻人,卫燃的脸上也不由的露出了一丝丝的笑模样。

    “卫大哥在笑什么?”秋实显然注意到了卫燃脸上的表情。

    “笑你们俩呢”卫燃笑着应道。

    “笑我们俩?”秋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张好看的瓜子脸上也露出了疑惑之色。

    “觉得你们俩还挺般配,要不哪天我和表姐说说,你们俩先把婚事办”

    “呀!你说什么呐!”秋实立刻羞红了脸,只不过在脸红之余,却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陶灿华。

    “我倒是没意见”

    陶灿华此时却格外的坦然,只不过很快,他却又补了一句,“不过,我想再等等。”

    说到这里,陶灿华看向脸色都要有变化的秋实,认真的补充了一句,“我还有仇没报呢,秋实,等我给狗鱼和克勤他们报完了仇,行吗?”

    “我我不知道”

    秋实说完,立刻打开那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记事本盖住了她那张同样不算大,此时却格外红的脸。

    “哎,你怎么”

    “傻小子,好好开你的车。”卫燃笑着踢了踢陶灿华的座椅靠背,帮着对方止住了他要说出的蠢话。

    一路闲聊着赶到了三不管儿,陶灿华如历次来这里一样,将车子停在了布庄的门口,又跟着卫燃去烧饼摊一人拿了两个刚出炉的烧饼啃着。

    “咱们先去哪?”戴着一双棕色针织手套的秋实一边小口小口的啃着手里拿着的烧饼一边问道。

    “先去找剃头的师傅吧”卫燃和陶灿华异口同声的做出了决定。

    “伙计,知道哪有剃头的师傅吗?”陶灿华先一步朝烧饼摊的伙计问道。

    “这您可问着了”

    那伙计将手里的白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抬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您往那个方向走,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准能瞅见在路边摆摊剃头的师傅,我头晌刚去剃的,甭提多利落了!”

    “走呗?”

    卫燃说完点上颗烟,第一个走向了伙计指着的方向,装作不经意的和陶灿华以及秋实拉开了一丢丢的距离,算是给这俩年轻人创造些机会。

    一路走一路逛,三人没用多久,便看到了在一个胡同口的空地上摆摊的剃头师傅。

    只是一眼,无论卫燃还是陶灿华又或者秋实,全都认出来,那个满脸络腮胡子,头上还带着一顶破毡帽的剃头师傅还真就是曹哑巴!

    在曹哑巴的身旁,还坐着一个把双手揣进袖口的擦鞋匠,这位擦鞋匠围着一条淡蓝色的破围巾,头上还戴着一顶有些秃噜皮的狗皮帽子。在他身前,便放着一个擦鞋的木头箱子。

    在卫燃下意识观察他的时候,这擦鞋匠却一脸惊喜的看向了秋实。只不过,当他看到秋实正悄悄拽着陶灿华的呢子大衣口袋缝的时候,他那双眼睛也立刻暗淡下来,并且收了回去。

    难道是

    卫燃压下心头的疑惑,见陶灿华和秋实都看着自己,这才笑着说道,“就这儿吧,我先试试这师傅的手艺,等他给我剪完了,你们要是觉得行,咱就把他请回去给大家剃头剪发。”

    “那就试试吧”

    陶灿华一俩无所谓的说道,“要不你先剪着,我们去周围逛逛?”

    “也行”

    卫燃摸出怀表看了看,随后看向了坐在炉子边上烤火的剃头师傅曹哑巴,接着又看了看那个布招子上写的服务内容,指着那招子问道,“师傅,剪一个西式短发需要多久?”

    闻言,曹哑巴伸出手比了三个手指头。

    “他说三十分钟”那擦鞋匠哑着嗓子帮忙介绍道,“就在这儿剪吧,这老家伙手艺好着呢。”

    “那就来个西式短发吧,”

    卫燃一边说着,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曹哑巴让出来的折叠凳子上,朝着陶灿华和秋实说道,“你们先去买东西,半个钟头之后咱们在布庄门口汇合,对了,要不要把家伙给你们拿着防身?”

    “不用”

    陶灿华拍了拍他自己的腰间,“我这儿有呢,你可别耽误太久。”

    “放心,剪个头发有什么耽误的。”

    卫燃摆了摆手,和旁边的擦鞋匠一起,目送着陶灿华和秋实牵着手汇入了人流。与此同时,倒是曹哑巴,已经将一块抖干净的围布给卫燃披上,随后拿出个手动推子和一把梳子开始了忙活。

    “先生,要顺便擦擦皮鞋吗?”那擦鞋匠说着,已经将他的擦鞋箱子拽了过来。

    “擦擦吧”卫燃看了看周围,随后不太确定的低声问道,“小关?”

    “是我”

    这擦鞋匠低声应了一声,同时也手脚麻利的将擦鞋的箱子摆在卫燃的正前方,迈腿骑上去坐好之后,示意卫燃将一只脚踩在了擦鞋箱子延伸出来的t字形把手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卫燃低声问道。

    “有半个多月了”关秉文一边用刷子给卫燃刷鞋一边低声回应道。

    “你姐姐呢?她怎么样?”

    “她一切都好”

    关秉文看了看周围,继续低声说道,“上个月生的,是个闺女,我姐给她起名叫同仇,唐同仇。”

    “与子同仇吗是个好名字”

    卫燃一番嘀咕之后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低声问道,“她也回来了?”

    “快回来了”关秉文低声答道,“不过现在不敢让她回家。”

    “怎么回事?”卫燃前脚问完,接着便想到了答案。

    “我爹被架空了”

    关秉文低声说道,“我爹有个心腹叫胡大财,鬼子占英租界之前,这个胡大财就突然反了水,不但架空了我爹,而且还想取代我爹和鬼子合作。”

    稍作停顿,关秉文示意卫燃换了一只脚,继续一边用刷子仔细的清理灰尘一边说道,“另外,之前狗鱼和克勤被害,包括我和我姐被鬼子盯上,都和这个胡大财脱不了关系。”

    “狗鱼和克勤也是他害的?”卫燃立刻皱起了眉头。

    “我爹给我偷偷传的信儿,当时胡大财背着他,偷偷带人在日租界抓了好几个晚上偷偷贴大字报的学联成员,还故意放跑了几个。”

    关秉文咬着牙,继续低声解释道,“狗鱼和克勤弄死沃尔克之后,本来打算当晚就开着他的车,和另外几个人一起去救那几个被抓的学生的。

    结果他们都遭了胡大财和一波鬼子侨民的埋伏,狗鱼和克勤他们俩是主动留下来断后,让其他人带着伤员和救下来的人先开车跑的。

    还有我姐,她之所以跟着唐大哥一起暴露,也是因为这个胡大财派人跟着她才发现的端倪。这件事儿是胡大财架空我爹之后,当面显摆的时候亲口说的。”

    “原来是这样”

    卫燃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后便因为从远处走来的几个行人,和关秉文同时陷入了沉默。

    等到几个挎着篮子的行人从他们身旁经过并且走远了,关秉文这才继续说道,“和我爹谁都不想得罪不一样,这胡大财真是一门心思的想捧鬼子的臭脚。而且我们怀疑,胡大财想取代我爹,八成是得了鬼子的支持。”

    “植田?”卫燃下意识的道出了怀疑对象。

    “大概吧”

    关秉文低声说道,“自打鬼子占了英租界,植田先生就找不到了,不仅他,他那个女儿佑美自打离开你们那里之后也没了踪迹。”

    “所以问题还是在这胡大财的身上。”卫燃低声问道,“铲了他?”

    “嗯”

    关秉文低声说道,“必须铲除胡大财,他在帮着鬼子找我们的电台,而且他搜罗了很多对三不管儿地形熟悉的手下,对咱们的威胁非常大。”

    闻言,卫燃心头一沉,“他住在哪?”

    “就住在三不管儿”

    关秉文低声答道,“半个月前,胡大财盘下了泰华楼斜对面的那栋茶楼。

    最近只要我们开始拍报,就会有人从那栋茶楼里冲出来寻找电台,前些天他们盯得太紧了,我们这边没办法,所以让你们那边的备用电台开机了一次,结果当天夜里他们就奔着英租界的方向去了。”

    “打算怎么做?”卫燃低声问道。

    “明天晚上,除夕夜动手”

    关秉文一边说着,一边借着擦鞋的动作,将一个纸片塞进了卫燃的鞋子里,“计划都在这里了。”

    “好”卫燃应了一声。

    “秋实她和灿华在一起了?”关秉文换了个私人话题问道。

    “嗯大概吧.”

    卫燃含糊其辞的应了一声,见关秉文不再说话,这才看向了曹哑巴,“师傅手艺不错,等下给我剪完,跟着我回去,我家里还有不少弟弟妹妹,去给他们剪个头吧,价钱好商量。”

    闻言,曹哑巴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只是卫燃却感觉得到,他的身体在激动的微微颤抖。

第1225章 长命

    “手艺不错”

    剃头摊子上,卫燃看着曹哑巴举着的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说道,他确实满意,曹哑巴这剃头的手艺确实是不错。

    “你先收拾你的挑子”

    卫燃一边说着,将一块大洋递给对方,“擦鞋钱帮我付了吧,剩下的算是赏钱,等下我们找车接你过去。”

    “哎!”曹哑巴攥紧了卫燃递来的那枚银元,压抑着激动努力的应了一声。

    仔细的拍打干净身上的头发渣子,卫燃这才穿好呢子大衣,迈步走向了布庄的方向。

    等他随手拦住一个卖烟小贩买了两包烟回到车子旁边,却发现陶灿华和秋实已经回来了,此时正在车子里坐着等着呢。

    “骡子车已经找好了”

    陶灿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板车,以及坐在车上揣着手的车把势说道,“包了半天。”

    “既然这样,你们俩就去买东西先回去一趟吧。”

    卫燃点上颗烟说道,“顺便把剃头师傅先送回去,怎么样,这手艺不错吧?”

    “剪的是真好”

    秋实跟着夸赞了一句,接着压低了声音问道,“卫大哥,他真的是.”

    “嗯”

    卫燃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谈及关秉文的事情,只是说道,“把车钥匙给我,我去泰华楼坐会儿,你们忙完了直接回去。”

    “也行”

    陶灿华赶在秋实开口之前应了下来,将车钥匙递给卫燃之后,一手拉着秋实,招呼着那个车把势就往粮油店的方向走。

    打发了他们,卫燃钻进车子里坐好,借着抽烟的功夫,取出了关秉文放在自己鞋子里的那张纸片。

    将其展开看了看上面的计划,卫燃不由的咧咧嘴,这计划绝对算得上大胆,但也同样算得上富有创意。

    取出食盒将这张纸塞进去放好,卫燃这才弹飞了烟头,驾车赶到了泰华楼。

    在伙计的引领下上了二楼,又要了个临街靠窗的位置,卫燃随意的点了些吃喝,一边听着一楼戏台子上说书人的瞎白话,一边分心暗中打量着窗外斜对面的那座茶楼。

    这座茶楼总共也只有两层,只不过因为天气寒冷,二楼那些纸糊的窗子全都关的严严实实,所以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借着弹烟灰的动作瞟了一眼茶楼的一楼,卫燃漫不经心的收回了视线,这茶楼并没有营业,但一楼的门口两侧,却一辆挨着一辆,少说也得停了十几辆自行车。

    倒是茶楼门口一侧,有个留着三七分的小混混揣着袖子,守着一个并不算大的煤球炉子,坐在一把竹编小凳子上晒着太阳。

    那煤球炉子上不但放着两块烤白薯,还摆着一颗颗带壳的花生。而在炉子边摆着的小炕桌上,还放着一把茶壶和一把烧水壶以及一大盘切成条的沙窝萝卜,外加一个装着花生的小簸箕和一包香烟。

    三不五时,这守门儿看车的小地痞,还会客客气气的和周围路过的熟人拱手打声招呼,或是热情的邀请相熟的人喝杯茶之类的。

    虽然真坐下来讨茶喝的一个没有,但那小地痞却并不在意,反倒像是很享受这份清闲又有面儿的无聊工作。

    没有继续多看,卫燃直等到楼下那说书的先生重新拍响了惊堂木,这才付了茶点钱,叼着烟下楼,驾车开往了书寓的方向。

    等他将车子开进院子里的时候,却刚好看到陶灿华正带着几个剃了平头的小伙子,欢天喜地的忙着从那骡子车上往下抬那半扇猪肉和好几口袋白面呢。

    “买齐了吗?”卫燃降下车窗问道。

    “买齐了”陶灿华应了一声,“杨妈都把面发上了。”

    闻言,卫燃笑了笑,将车子开进车库,接着又取出食盒翻出那张纸条,这才穿过小门儿走进了一楼大厅。

    此时在这一楼曾经属于曹哑巴,如今属于戏班子成员宿舍的房间门口,正有些小伙子在排队等着剪头,几个洗手间里,也有才剪完了头发的小伙子们正在洗头呢。

    探头看了眼正在房间里忙着给小伙子们剪头的曹哑巴,再看看正在不远处一楼大厅坐着喝茶的美香和茉莉。卫燃远远的朝着对方扬了扬手,指了指通往二楼的楼梯。

    见状,美香放下茶杯,跟在卫燃的身后上了二楼,接着又带着他走上了三楼。

    “哑巴叔老了很多,我差点儿没认出来。”美香在带着卫燃走进书房之后压低了声音感慨道。

    “是啊”

    卫燃叹了口气,这说起来,其实才不到五年的时间,但正忙着剪头发的哑巴叔,看起来却像是老了十几岁一样。

    “找你们什么事?”美香靠着房门低声问道。

    “我遇见小关了,当时他就在哑巴叔旁边摆摊擦鞋。”

    “关秉文?”美香立刻瞪圆了眼睛,惊喜的问道,“他和零露回来了?”

    “小关先回来的”卫燃顿了顿,将小关告诉他的事情仔细的描述了一番。

    在听闻关零露顺利产子之后,美香立刻激动的起身踱了几步,嘴上不停的说道,“咱们得给零露和那孩子备一份儿像样的贺礼才行。”

    “不急,还有其他的事儿呢。”

    卫燃拉着对方坐下,从兜里取出了那张纸条推给了美香,“明天晚上,我和灿华得过去配合他们清理一座茶楼,那里住着关大爷以前的心腹胡大财,这个汉奸现如今一门心思的替鬼子抓咱们的电台。”

    说着,卫燃将有关胡大财的事情也复述了一番。

    “狗鱼和克勤的死也和他有关?零露也是他害的?”美香闻言狠狠锤了下桌子,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你尽快把零露产子的好消息通知给安迪就够了,顺便和她筹划一下,到底要送一份什么样的贺礼。”卫燃面带微笑的提醒道。

    “对,对对!”

    美香总算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确实要赶快通知她这个好消息才行,我这就去给她打电话。”

    目送着美香因为这难得的好消息跑出书房,卫燃深吸一口气,跟着走出了房间。

    接下来的这个下午,曹哑巴给戏班子里,包括陶灿华和秋实在内的每个小伙子小姑娘都剪了头发,最后甚至连杨妈和孟大爷,乃至茉莉,都任由他捯饬了一番。

    同样的,那些剪了头的小伙子小姑娘们,也在洗过头之后,被安排着开始打扫卫生,又或者在厨房里帮厨,忙活着各种事情。

    临近傍晚,随着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洗干净头,茉莉总算给这些忙了一整年的戏班子成员放了假,让那辆包下来半天的骡子车拉着他们,一起去劝业场溜达溜达。

    与此同时,地下室正对着戏台的沙发上,曹哑巴也终于摘掉了他头上的毡帽,和美香以及安迪坐在了同一张桌子的周围。

    局势所迫数年未见,无论曹哑巴还是美香又或者安迪,这久别重逢的激动自然是难免的,只是如今真的从新坐在了一张桌子上,一时间他们却都陷入了沉默。

    抹了抹眼角,安迪慌里慌张的撸起袖口,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来一支温润的镯子递给了曹哑巴,“哑巴叔,把这镯子转交给小关,让他变卖了之后给他姐送去,算是我提前给同仇准备的一份满月礼物。”

    “还有这个”

    美香说着,也将一个并不算大的化妆盒推给了曹哑巴,“我也给零露小姐备了一份贺礼,她现在有家都不能回,又养着孩子,花费肯定不少,哑巴叔,你把这些带回去,好歹让能让她们母子俩安心过个年。”

    闻言,曹哑巴沉默片刻,最终接过了安迪递来的镯子塞进了怀里,随后又收下了那个沉甸甸的首饰盒子。

    “你们过的怎么样?”曹哑巴拿起桌子上的铅笔,在一张报纸上刷刷刷的写道。

    “还行”

    美香叹了口气,“只是苦了安迪她们姐妹几个,平时也没有太多的机会出去,只能晚上等大家都睡了,才能出来放一会儿风。”

    “我们有什么苦的”

    安迪点燃了一颗香烟猛吸了一口,“只是.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要不然送你离开津门?”曹哑巴写出了他的建议。

    “不用”

    安迪果断的摇了摇头,“要想逃我早就逃了,这几个月我好不容易学会了收发电报,这个时候逃了,我学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哑巴叔,你们放心吧,我肯定能接替我哥的工作,现在我都能抄电报了。”

    “我早就劝过她好几次了,她要是愿意走早就走了。”

    美香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换了个话题问道,“冯先生情况怎么样?”

    “一切都好”曹哑巴写完这四个字之后犹豫了片刻,随后继续写到,“其他的我不能说。”

    闻言,美香和安迪对视了一眼,两人也默契的将话题引回了关家姐弟的身上。

    相比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个女人,无论卫燃还是旁边坐着的陶灿华,却明显都不想加入谈话,去占用他们难得的见面和聊天时间。

    不过,卫燃却提前将相机架在了戏台正前方的一张八仙桌上做好了准备。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曹哑巴等人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多久,秋实便跑下来提醒道,“小姐,已经有回来的了,正在院子里帮杨妈抬东西呢。”

    “我该走了,你们注意安全。”曹哑巴写下了最后一句话,随后将那张报纸团起来揣进了兜里。

    “来拍一张照片吧”

    卫燃招呼道,“相机我都摆好了,等以后哪天战争结束了,我再把照片洗出来。”

    “也好,那就拍一张吧。”

    美香不由分说的拉住了曹哑巴,紧接着,在一边站着的茉莉和陶灿华,乃至跑下来的秋实和跟着起身的安迪,一起簇拥着曹哑巴站在了戏台上。

    不敢耽搁时间,卫燃按下了自拍拨片之后利索的跳上了戏台,站在了曹哑巴的身旁。

    匆匆留下一张合影,曹哑巴用力拍了拍卫燃和陶灿华的肩膀,随后戴上了他的乌毡帽,快步跑上楼,钻进了曾经属于他的房间,拿起剃刀在一块硬牛皮上蹭了蹭,三下五除二便将孟大爷头上最后刻意剩下的一缕花白的头发剃了个干净。

    与此同时,卫燃也帮着对方,将美香当作贺礼送出去的首饰盒放在了桌子上。

    不紧不慢的抖了抖从孟大爷身上取下来的围布,曹哑巴先将兜里那团写满了字的报纸丢进煤球炉子里,随后又封死了火门儿,将那首饰盒子用围布卷了卷,塞进了挑子另一头的木头箱子里。

    最后和众人对视了一眼,曹哑巴默不作声的挑着挑子,干脆的离开了这个曾经属于他的房间。

    “新春愉快”

    卫燃在对方经过自己身前的时候说道,同时也将一摞银元塞进了对方的上衣口袋里。

    用力点了点头,曹哑巴挑着他的挑子离开了门厅,一步步的离开了叙情书寓,最终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门厅里侧,躲在窗子后面的美香喃喃自语的叹了口气。

    “不会太久的”卫燃在心底嘀咕了一句,却是根本不敢开口给美香一丝一毫的希望。

    这天晚上,杨妈和孟大爷炖了一大锅白菜粉条猪肉片,又搭配了一桌子的各种荤素菜,所有人也都各自分到了两个白面馒头。

    相应的,卫燃也贡献出了几坛子白酒,在美香的首肯之下,给戏班子里的每个成员都倒了满满一玻璃杯。

    好酒好菜,这些躲在美香羽翼下的年轻人除了愈发的感激,却也借着卫燃给他们倒的酒,一起敬了美香一杯。

    都不用多,仅仅这一杯白酒就有一两,等吃饱肚子喝完了这一两白酒,那些姑娘们每个人都小脸红扑扑的露出了醉态,那些小伙子更是没有强到哪去。

    打发了他们早早的回房间休息,卫燃等人亲自上手帮着杨妈和孟大爷收拾了桌子。随后便各自拎着食盒或者换洗的衣物走进了地下室。

    轻轻敲了敲那面大镜子,秋实稍等了片刻之后将其推开,等里面的安迪和那三个姑娘各自拎着一包脏衣服上来之后,立刻带着她们上楼洗澡换衣服。

    与此同时,卫燃和陶灿华以及杨妈和茉莉,也跟着美香一起钻进了那道小门儿,穿过一道道的棉帘子进入了地下印刷室。

    和上次进入这里相比,卫燃发现,现如今不仅通道里摆着的那些柜子都存满了等待使用的白纸,就连这印刷室里面的各处,也都摆着一摞摞的各色纸张,又或者已经刊印好了的文章。

    根本不用指挥,下来的众人将这印刷室的各处仔细的打扫收拾了一番,并且在铺着的那些被子下面,也撒上了杀跳蚤的药粉,接着又给四个人换了新的被褥,和重新装满热水的暖壶,以及洗刷干净的痰盂尿桶等等。

    他们这边忙活的同时,好好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睡衣的安迪也用毛巾包着湿漉漉的头发从一楼的洗手间里走了进来。

    此时,藏在壁炉里的天线已经被秋实提前揪出来并且准确无误的连接在了那台刚刚一起带上来的电台上。

    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安迪抄起耳机贴在耳边,同时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座钟。

    此时距离晚上11点已经只剩下了九分钟,距离约定的通信时间,也只剩下了不到两分钟而已。

    就在卫燃拎着尿桶和痰盂从地下室里走上来的时候,也恰好看到了安迪正在一盏蜡烛灯提供的微弱照明之下,一手按着耳机,一手拿着铅笔,在微弱的嘀嗒声中,快速的记录着什么。

    根本没有放下手里的东西,卫燃好奇的走过去,却发现那张信筏上写下的早已不是当初那杂乱而且带着很多错误的点和划,而是一组组的数字。

    和同样抬眼看着自己的安迪对视了一眼,卫燃笑了笑,拎着痰盂和尿桶走进了氤氲的水汽儿和香皂香气的洗手间。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安迪已经完成了收报的工作,那部电台也重新扣上,而在壁炉边,秋实正将那颗沾满了煤灰的天线重新藏进烟囱里。

    “先生要检查一下吗?”安迪笑眯眯的看着卫燃问道。

    “好啊”

    卫燃说着,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铅笔,在纸上随意的写下了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

    接过纸张,安迪取出根本没有和电台连接在一起的电键,盯着纸上的数字便开始了模拟发报。

    根本不到一分钟,安迪便停止敲击电键,卫燃也跟着点点头,“没有任何的错误”。

    闻言,安迪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收起电键拎着那个小盒子,一边往地下室里走一边低声说道,“我做梦都在敲电键背电码,就是不知道,下次还需要我进行拍报是什么时候。”

    “会有机会的”卫燃下意识的应道。

    “我宁愿没有机会”

    安迪叹了口气,“我这里被启用,就说明其他的电台被盯上了,我宁愿永远只能这么等着。”

    “以后等战争结束了,你干脆去做个电报员算了。”卫燃低声说道。

    “你以为我喜欢这个?”

    安迪翻了个白眼儿,一边给自己点上颗烟一边畅想道,“我要是真能活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就自己开个药局,药局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叫什么?”卫燃笑着问道。

    “长命药局”

    安迪翘着二郎腿坐在正对着戏台的沙发上,一边打开桌子上的食盒,将里面仍旧热腾腾的饭菜端出来一边说道,“到时候让你表姐给我去做护士,你也得去给我打下手当坐堂的大夫。”

    “长命?怎么叫这个名字?”

    卫燃好奇的问道,“到时候你只要不嫌弃我手艺不行,我当然乐意去给安迪表姐当坐堂大夫。”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安迪说话间,已经拎起酒瓶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红酒。

    “不是安”

    “那不过是为了显得洋气,方便和那些德国人打交道罢了”

    安迪说完抿了一口红酒,接着又用手捏起一块排骨啃了一口,然后这才自嘲的笑道,“我本名叫唐璎珞,璎珞璎珞,可不就是长命锁吗?”

    “这名字可比安迪好听多了”

    卫燃笑着夸赞道,这名字何止是好听,按照后世的标准,叫这个名字的几乎算得上妥妥的主角了。

    “一个名字而已”

    安迪说话间终于舍得拿起筷子,随意的夹了一口菜送进了嘴里,“明天的事情,你有把握吗?”

    “有”

    卫燃点了点头,关秉文的计划虽然冒险了些,但成功率其实并不算低。

    “表姐求你两件事”安迪擦了擦嘴角的菜汤认真的说道。

    “没问题,说吧。”卫燃痛快的应了下来。

    见状,安迪笑了笑,先是回头看了眼楼梯的方向,然后这才说道,“想办法保住小关的命,其次.”

    说着,安迪却解开了睡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从自己修长白腻的脖颈上,摘下了一把长命锁,随后又从兜里掏出一个手帕,将这长命锁仔细的包好递给了卫燃。

    “这长命锁本来是挂在我哥的脖子上的,算是我们家家传的东西,本来我是没有资格戴的,所以我娘才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也算是戴上了吧。”

    安迪笑了笑,“把它交给小关吧,让他亲手给同仇戴上,也算.也算是一份念想了。”

    “我明白了”

    卫燃伸手接过了尚且带着对方体温的长命锁,珍而重之的将其揣进了自己的兜里,同时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以后你会开个药局的,就叫长命药局,到时候让我表姐去给你做护士,我去给你坐堂。”

    “那就这么说定了”安迪笑着点了点头,只不过很明显,她脸上的表情就已经说明了,她并不觉得这件事能成真。

    “你们两个倒是着急,这就偷偷吃上了?”

    恰在此时,美香也从印刷室里钻了出来,没好气的看着坐在桌边的卫燃和安迪。

    不着痕迹的系上领口的扣子,安迪看了眼同时恰好在这时候从楼上下来的三个姑娘,笑着开口招呼道,“快过来坐吧,我才刚刚偷吃了一块排骨而已,那条大鲤鱼我都没动呢。”

第1226章 年夜饭

    腊月二十八的这天夜里,剃了个大光头的孟大爷坐在门厅的阴影处,叼着旱烟袋沉默的看着窗子外面月亮地儿下的小院。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杨妈也坐在上锁的储藏间门口一侧的桌边,借着那盏台灯的亮光,一针一线的缝制着不知道给谁穿的千层底儿布鞋。

    灯火通明的地下室里,卫燃和陶灿华以及茉莉和秋实,陪着安迪和美香以及那三个一起坚守在印刷室里的姑娘,围坐在了地下室戏台边摆着的大圆桌周围。

    这张大圆桌上的饭菜,要比之前给戏班子的成员们做的晚餐更加的丰盛,而且只看安迪和那三个姑娘狼吞虎咽的贪嘴模样就知道,这些饭菜都是挑着她们几个爱吃的做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撑了的安迪四人毫无形象的用手帕各自抹了抹嘴,其中一个姑娘,更是打了个长长的饱嗝,进而引发了一桌人的轻笑。

    “明天除夕,戏班子放一整天假,你们要上去歇歇吗?”美香一边给安迪倒酒一边问道。

    “就不冒这个风险了”安迪同样打了个饱嗝,“今天晚上陪我多喝几杯,明天我们好好睡一觉。”

    闻言,卫燃不由的暗暗叹了口气,好好睡一觉,听起来轻松,但在那个永远不见天日,永远都弥漫着油墨味道的印刷室里,却是她们唯一的消遣和排解寂寞的方式了。

    美香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只可惜,她自己心里更加清楚,让安迪等人出来见见太阳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安迪同样知道这一点,所以在端起酒杯,将刚刚倒进去的红酒一饮而尽之后干脆的站起身,“好了,我要回去休息了。明天让杨妈给我们包一顿饺子吧,我要吃纯肉馅的,不要在里面放白菜,我不喜欢吃白菜。”

    “好好好,纯肉馅的,一条白菜丝都不放。”

    美香像是在哄孩子似的做出了承诺,随后又看向那三个跟着站起身的姑娘,“你们呢?你们三个想吃什么?”

    “我我想吃大糖和糖瓜,还想吃糖葫芦。”一个手里仍旧拿着根儿鸡骨头的姑娘说道。

    “我想吃蜜麻叶,还想吃江米条。”另一个刚刚因为跟风喝了一杯红酒,脸色已经通红的姑娘晕晕乎乎的说道。

    “我想吃炉糕,还想吃”这姑娘咽了咽口水,“还想吃油炸糕。”

    “茉莉,明天一早就让杨妈摊炉糕,然后把她们仨想吃的那些零嘴也都买一些回来。”美香笑着说道,“中午的时候再给她们包一顿纯肉馅的饺子。”

    “我记着了”茉莉应了下来。

    “晚上的年夜饭.”

    “年夜饭你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吧”

    醉醺醺的安迪将手搭在美香的肩膀上笑眯眯的说道,“记得给我拿一瓶白酒再拿几包烟下来,还有报纸。”

    “好好好”

    美香没好气的应了下来,而安迪则轻佻的勾了勾美香的下巴,笑嘻嘻的带着那三个姑娘钻进了通往印刷室的小门儿。

    “表弟,灿华,你们俩上去休息吧,我们来收拾。”美香打着哈欠说道。

    “一起吧”

    卫燃说着,已经将几样剩菜端进了食盒里,陶灿华则一点儿不慢的从秋实的手里抢走了收拾垃圾的工作。

    三下五除二收拾了餐桌,众人拎着食盒,连同那张大圆桌一起都搬上了楼。

    只不过,等到卫燃和陶灿华等人都各自回了房间躺下的时候,杨妈却端着蜡烛灯,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地下室,轻轻推开了那面大镜子。

    “这是今晚接收到的电报”

    打开的小门儿里,满身酒气的安迪一边说着,将一支香烟递给了杨妈。

    接过香烟塞进自己的烟盒里,杨妈低声说道,“放心吧,明天一早我就送出去。”

    “麻烦杨妈了”

    安迪说完打了个哈欠,目送着杨妈端着蜡烛灯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将相框拽回了原来的位置,从里面用楔子牢牢的卡死。

    相框外面,杨妈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直到确定那些幕布没有被相框卡住,这才用力用力扳动楼梯扶手的拐角卡住相框,又取出抹布一番擦拭,随后端着蜡烛灯离开了地下室。

    转眼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冒头儿,孟大爷便早早的打开了院子的大门,带着几个同样早起的小伙子,给院子门口以及门厅各处都挂上了大红色的灯笼。

    与此同时,杨妈也如往常一般,拦住了一个即便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都没有歇业,仍在推着独轮车吆喝着卖豆腐的老汉,买了半桶大豆腐,顺便还客客气气的给这老汉分了一支烟,唠了一会儿家常,这才招呼着一个忙着挂灯笼的小伙子帮忙,把那半桶尚且冒着热气儿的豆腐块拎进了厨房里。

    而那敲着梆子,吆喝着卖豆腐的老汉,也将刚刚杨妈分给他的香烟从耳边取下来闻了闻,随后塞进了装满旱烟叶子的荷包里。

    不紧不慢的抽出后脖领子处插着的烟袋锅,这看着能有五六十岁的老汉从荷包里挖了一锅烟丝用手指头压紧,随后又摸出一包火柴将其点燃,猛嘬了两口之后清了清嗓子,在这清冷的早晨,继续卖力的吆喝了一声“豆—腐——!”

    等卫燃从昨晚的宿醉中醒过来的时候,一楼的大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丰盛的早餐:棒子面粥,咸菜丝拌豆腐,以及一人一个的煮鸡蛋。

    等卫燃刷牙洗脸吃完了属于他的那份早餐,杨妈和孟大爷也已经开始忙活着在厨房里摊炉糕,从楼上下来的茉莉,也招呼着卫燃开车带着她出门去买印刷室里那些姑娘们想吃的零嘴。

    这跑腿儿的活,卫燃自然是乐意干,俩人开车去仍旧在营业的劝业场转了一圈,便买齐了那些姑娘们想吃的东西,顺便,他还买了两包烟,以及十几个胶卷,准备等晚上吃团圆饭的时候给大家拍几张合影。

    除夕的这个白天,戏班子的成员们也放了假,几乎卫燃和茉莉前脚刚走,他们也三五成群的结伴去各处逛着。

    临近中午,美香亲自将一大份纯肉馅的饺子送到了地下室里,递给了早已等待多时的安迪等人。

    而在接下来的这个下午,包括卫燃在内,无论是茉莉还是秋实又或者美香,全都成了杨妈和孟大爷的帮手,众人一起忙活了满满一桌子的年夜饭。

    只不过,这年夜饭却并非给他们以及戏班子的成员们吃的,反而全都被摆进了锅里温着。

    傍晚七点半,陶灿华驾驶着车子,拉着卫燃和美香以及秋实和茉莉驱车赶往了位于三不管儿的泰华楼。

    当车子停下的时候,放了一整天假的戏班子成员们,也都已经在泰华楼门口聚齐了。

    等卫燃推门下车,帮着后排打开了车门,穿的雍容华贵的美香在随着茉莉钻出车厢之后,又一次端出了那副工作状态的御姐范儿,带着这些她亲手培养出来的小伙子小姑娘们就往泰华楼里走。

    “大厢给我安排出来了?”美香带着上位者惯有的高傲,朝着迎出来的二掌柜问道。

    这泰华楼可不仅仅只是听戏听曲的地方,甚至可以说,听戏听曲不过是个捎带,这地方本身可是正经的高档馆子。

    “美香小姐放心,大清早一接着茉莉小姐的信儿,我们就给您空出来啦!”

    那二掌柜的热情的说道,“一共三张桌子,保证全都坐的下,菜我们也都备齐了,您一声吩咐,八大碗儿,还有咱们泰华楼的几个招牌菜,流水一样的就能往上端。”

    “再等等,我还有些客人没到呢。”

    美香说着摆摆手,“灿华,带几个人,把带来的酒搬进来。”

    “哎!”

    陶灿华说着,已经打开了轿车的后备箱,招呼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帮忙,从后备箱里搬出了一坛坛的好酒。

    这个时代的饭馆,可没有什么酒水不能入内的臭毛病,不仅如此,那二掌柜的甚至还招呼着几个伙计帮忙搭了把手。

    一番忙碌,等这乌泱泱的一群人上了二楼的大包厢,卫燃和陶灿华却留在了一楼的门口,等着美香宴请的客人。

    晚上八点一刻不到,这三不管儿的大街小巷里,已经有耐不住性子的开始燃放起了烟花爆竹,与此同时,两辆轿车也先后停在了泰华楼门口。

    等到两辆车的车门打开,小苏妈和谷川先生,以及另一辆车上的染谷夫妇也相继钻了出来。

    “苏姨妈,姨夫,你们来了。”

    卫燃弹飞了烟头,像个十足的狗腿子一样热情的迎了上去,伸出手嬉皮笑脸的说道,“我可就等着二位的压岁钱了呢。”

    “多大个人了还好意思要压岁钱”小苏妈没好气的笑骂道。

    “多大也是您的亲外甥啊”卫燃说完还看向了古川先生,“姨夫,我没说错吧?”

    古川先生这口味独特的瘦猴儿哪吃得住这个?立刻便没口子的点头,“卫燃没说错,这压岁钱确实该给。”

    “要给你给”小苏妈发了个白眼儿,接着却忍不住又笑了出来,“美香那死.那丫头也到了?”

    “在楼上呢”

    卫燃先和染谷夫妇点了点头致意,随后继续说道,“表姐正张罗着上菜呢,苏姨妈,古川姨夫,还有染谷大哥和顺子嫂子,咱们现在就上去吧。”

    “走吧”

    染谷由纪夫笑着说道,“不过我先说好,我可没给你准备压岁钱。”

    “我嫂子肯定给我准备了”卫燃一边引着他们往楼上走,一边嬉皮笑脸的说道,并且不出意料的换来了顺子的掩嘴发笑。

    “这小子油嘴滑舌的,跟亲了蜜蜂窝一样。”

    小苏妈无奈的摇了摇头,开着玩笑说道,“我看呐,今天这顿饭吃完,我的钱包都得被这见钱眼开的小王八犊子掏空喽。”

    “谢谢苏姨妈赏——!”

    卫燃立刻拉着长音应了一声,“这可是您说的,等下连钱包都给我,染谷大哥,你和嫂子可得作证。”

    “给你给你,这脸皮厚的,炮弹都打不穿。”小苏妈笑骂道。

    “他又坑你钱了?”

    说话间,美香也在秋实等人的簇拥下从包厢里迎了出来,“表弟刚刚就从我这儿坑了两条小黄鱼了呢。”

    “这小子看见钱比看见亲爹都亲热”小苏妈笑着打趣道。

    “等下让他给您好好磕个头拜个年,这钱也不算白花了。”美香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搀扶着小苏妈走进了包厢。

    与此同时,卫燃也和染谷夫妇热情的聊着,时不时的更是蹦出一句在这个时代不扣钱的谐音梗吉祥话。

    在这还算热闹欢快的氛围中,津门逢年过节必备的八大碗儿三张大圆桌,紧跟着,又上来几样泰华楼的招牌鲁菜。趁着走菜的功夫,卫燃和陶灿华以及秋实也各自打开了几坛子从家里带来的好酒,先给小苏妈和古川倒上,接着又给染谷夫妇和美香倒上。

    等那些分男女坐满了两大桌的戏班子成员们也各自倒满了酒,美香最先端起了杯子说道,“这第一杯,咱们先敬小苏妈和古川先生,这一年倒头,两位虽然不怎么往书寓里去,但咱们都知道,您二位帮着我们挡了不少的灾祸。来!咱们敬古川先生和小苏妈一杯。”

    “哗啦啦”

    一阵轻响,包括卫燃在内的戏班子成员们纷纷举着酒杯站起来,齐刷刷的喊了一嗓子卫燃托陶灿华教他们的“敬古川姨夫和苏姨妈”,随后将杯子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好,好!”古川这小鬼子激动的几乎打起了哆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咱们得敬染谷先生和顺子太太。”

    美香等秋实给自己倒满了酒之后笑着说道,“俩月之前,多亏了染谷先生和顺子太太扶持,咱们书寓才没被战火波及。来!咱们一起敬染谷先生和顺子太太!”

    “敬染谷先生和顺子太太!”这些小伙子小姑娘们又齐刷刷的喊了一嗓子,近乎动作一致的饮下了第二杯酒。

    “快,快吃点菜。”

    染谷由纪夫带着顺子喝了这杯酒之后埋怨道,“美香小姐,你不用这么正式的,快让这些孩子吃些菜吧,我可是早就听灿华说过,他们和卫燃不一样,平时可都是不许沾烟酒的。”

    “染谷说的有道理”古川跟着说道,“来来来,快坐下,先吃点东西,我们的宴会才刚刚开始呢。”

    “不急”

    美香笑了笑,接过秋实倒满了第三杯酒说道,“虽然佑美小姐不在,但当初同样多亏了她的护持,咱们这书寓里女孩子多,要不是她撑着生病的身体挡着,那些姑娘不知道有多少要沦为玩物,所以这第三杯,咱们敬佑美小姐。”

    “敬佑美小姐!”

    戏班子的成员们再次齐声来了一嗓子,龇牙咧嘴的喝下了第三杯酒。

    “来来来,快吃菜。”

    小苏妈也跟着埋怨道,“美香你这死呸!你这蠢丫头片子,整这么一出做什么。”

    美香笑了笑,示意那些戏班子成员坐下来,然后她才挨着小苏妈坐下来笑着说道,“大家难得有缘一起过个年,咱们今晚来个不醉不归,也算是热闹热闹。另外嘛,也是真心实意的感谢感谢你们,免得小苏妈总觉得我是个白眼狼。”

    “你也被你那没正形的表弟带坏了,说话阴阳怪气儿的。”小苏妈没好气的笑骂道。

    “你们咋都带上我啊”

    卫燃不满的嘀咕了一句,并且不出意外的让这一桌子人哄堂大笑。

    等小苏妈和古川先生动了第一筷子,这三大桌的年夜饭也正是开始。

    从美香开始敬酒,卫燃和陶灿华紧随其后,这三流酒喝完,无论是小苏妈还是古川先生又或者染谷夫妇,脸色都被酒意染上了微红。

    与此同时,包厢外的三不管儿,那些往日里喊打喊杀的青洪帮派们,也难得的一团和气,时不时的便燃放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又或者引人推开窗子忍着寒风往外看的绚丽烟花。

    被饭菜香气和酒精味填满的温暖包厢里,秋实也带着那些姑娘们说着各种吉祥话给染谷夫妇和小苏妈以及古川先生开始了你一杯我一杯你再来一杯的敬酒攻势。

    这些姑娘们虽然酒量不行,但却架不住数量多,所以仅仅几轮下来,无论是染谷夫妇还是古川先生,他们眼前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已经重影了。更何况,后面还有那些小伙子们等着敬酒呢。

    至于酒量本就不错的小苏妈,此时却像是比谁醉的都厉害似的,竟然打着长长久久的美好寓意,硬是拉着她的鬼子姘头古川先生连喝了九杯交杯酒。

    这一顿猛灌,古川先生是被彻底喝蒙了圈,而另一边,卫燃则带着他的拜把子兄弟染谷,回忆起了另一位已故的拜把子鬼阿不,拜把子兄弟沃尔克,并且以此为借口,换上一两的大玻璃杯,干了一杯。

    只不过嘛,无论染谷夫妇还是古川都不知道,除了最开始由美香带着一起喝的那三杯是货真价实的莲花白酒,后面卫燃和陶灿华喝的,早就被秋实这丫头熟门熟路的换成了白开水兑白糖——就像她早就熟门熟路的,给他们这些客人换上了兑了老白干的莲花白一样。

    正因如此,当这一两的一大杯“华夏鸡尾酒”下肚,染谷先生也不出意外的如“当年某次”一样,彻底将自己给喝断了片。

    至于顺子

    这位温柔贤淑的太太早就和美香一起,被“喝醉的”小苏妈给轻而易举的灌懵了。

    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从八点一刻吃到了十一点半,在杯盘狼藉之余,除了刻意保持清醒的茉莉之外,所有人也都喝的酩酊大醉。

    尤其卫燃,更是和他名义上的姨夫古川先生执意要去一楼的关二爷神像前斩鸡头喝黄酒拜把子,很是闹了一场笑话。

    “掌柜的”

    茉莉根本顾不上已经和古川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卫燃,手忙脚乱的扶住了坐不稳的美香和同样喝多了嘿嘿傻乐的秋实,将一根小金条丢到了柜台上,“安排你们伙计,去找四辆棚子车,把那些小的都给送到书寓去,派俩伙计跟着,别让他们任何一个中途下去。”

    “您放心茉莉姐,我等下亲自押车,保准把他们都安全送到家门口。”捞起金条的二掌柜明显和茉莉非常的熟悉,忙不迭的吆喝着手下的伙计去找大棚子车。

    与此同时,这二掌柜的也喊过来两个在泰华楼唱曲儿的姑娘,帮着茉莉将美香和秋实塞进了车子里,随后又把顺子和小苏妈分别塞进了她们各自的车子里。

    可这边忙活的功夫,卫燃却已经站在了一楼门厅处的蜂窝煤炉子面前解起了裤腰带,醉醺醺的和同样在解裤腰带的古川说道,“兄,兄弟,咱比——比谁尿的准,谁——谁准,谁——谁——是大哥。”

    “比就.比”

    早就喝蒙了的古川二话不说便要把水龙头掏出来打算来个先尿制人。

    “哎呦!两位大爷,可不能啊!”

    刚刚一直在柜台后面看热闹的大掌柜这下终于坐不住了,一个箭步窜过来,一把捞住一个胳膊,“两位爷,两位亲爷爷,来来来,我带你们去茅房!”

    “这!”

    卫燃醉醺醺的拱火道,“这儿暖和,就——就就在这儿!”

    “卫大哥说,说的对!”

    古川说着,已经松开了双手拎着的裤子,露出了里面穿着的大红色毛裤。

    “我带你们去个更暖和的地方”

    那大掌柜的急赤白脸的帮着个古川提起了裤子,又按住了卫燃好几次没解开的腰带,“别特马勒戈壁的看着啦,快过来帮忙!把两位爷扶到茅房里去!”

    这一嗓子喊出去,几个伙计立刻架着卫燃和古川以及凑热闹过来的染谷,在一楼大厅众多食客的起哄看热闹叫好声中就往茅房里跑。

    “呕——!”

    都不等走进茅房,卫燃便瞄准一桌已经吃完饭的食客桌子发出了一声干呕,同时压下了舌头根儿。

    “爷!您可别啊!”

    扶着卫燃的伙计吓的脸都白了,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三步并作两步将他先送出了大厅。

    “呕——!”

    卫燃又一次发出了干呕,同时暗中用另一只手一压早就喝撑了的肚子,紧接着,便顺利的将一滩呕吐物吐在了门外的柱子边上。

    有他带头,无论是让伙计帮忙拎着腰带的古川还是染谷,也都条件反射一般吐了个昏天暗地。

    “哎呦!三位爷,你们,哎!”

    这泰华楼的大掌柜双手一砸正要说些什么,茉莉却将一摞银元送到了他手里,“别耽误功夫,大掌柜的,我可记得你那儿子好像会开车来着,劳驾让他们帮忙把染谷夫妇送回家吧。”

    “哎?哎!没问题!您放一百个心!”

    这大掌柜的立刻又变得一团和气,先叫过来两个学徒去打扫门口的呕吐物,随后又趁着卫燃和染谷以及古川去茅房里比赛来确定大哥二哥和三弟的功夫,将他儿子从后厨叫了过来,父子俩亲自搀扶着染谷由纪夫以及古川上车,并且帮忙关上了车门。

    不等他这边发动车子,茉莉又用另一摞银元收买了二掌柜的,

    “我记得您也会开车来着,二掌柜的,帮我个忙,把小苏妈和古川先生送回家吧。”

    “茉莉姐客气了,帮您那不是应该的嘛!”

    这二掌柜的格外敞亮的应下了这差事,同时也敞亮的收下了那十多块银元。

    很是一番哄把嘴里一直喊着“大哥二哥慢走”的古川给塞进了小苏妈坐着的那辆车里,这泰华楼的二掌柜,却并不急着出发,反而直等到伙计找来了两辆骡子拉的大棚子板车,亲自指挥着那俩唱曲姑娘以及两个伙计,将同样喝的都开始说胡话的戏班子成员们分男女搀扶上车,并且派了一个伙计和一个唱大鼓的大姐押车,他这才钻进驾驶室,驾驶着车子,拉着古川和小苏妈往日租界的方向开。

    “黄包车!”

    留在最后的茉莉却并不急着离开,反而喊来一个在门口看了半天热闹的黄包车,指着正试图系上腰带的卫燃,以及坐在泰华楼门口唱挑滑车的陶灿华,一脸嫌弃的说道,“把他们俩抬到你车上,跟着那俩大棚子车走,送到了地儿给你五块大洋,中途可不许让他们俩掉下来。”

    “哎!您放心!我拉车那才叫稳当呢!他们俩就算是在车上打倒立都掉不下去!”

    那黄包车夫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在一个伙计的帮助下,手脚麻利的将仍旧没有系上腰带的卫燃扶到车上,接着又把“坚持唱完这一出戏才能下台”的陶灿华也搀扶到了他的黄包车上。

    或许是实在担心这俩醉鬼掉下来,这黄包车夫竟然经验十足的从拉车杠上解下一根布条绳子,给卫燃和陶灿华加了一道“安全带”。

    “呕——”

    他这边前脚才出发,美香却推开门吐出了一滩污浊之物,醉醺醺的说道,“去去海河边,吹风,表弟,开开车!”

    “这年过的呦!”

    茉莉一脸无奈的拍了拍脑门,帮着美香重新关上了车门之后,也顾不得卫燃和陶灿华乘坐的黄包车能不能跟上前面的大棚子车,启动车子开往了海河的方向。

    几乎就在她驾驶的这辆车子离开泰华楼门口的同时,这大年夜依旧热闹的三不管儿街道上,也响起了更加密集的爆竹声和欢呼声,紧跟着,便有舞狮舞龙的队伍从各处冒出来,在热闹的人群中开始了游街。

    这也就是在日伪正腐都头疼的三不管儿,如今即便是英租界,也因为鬼子们的要求不许燃放烟花爆竹了。

    正因如此,无论街头的行人还是泰华楼那些仍在讨论那些醉鬼汉奸卖国贼的食客,乃至泰华楼对面看了半天热闹的那个小混混,他们此时都被绚丽的烟花和青洪帮历年的舞龙舞狮和锣鼓声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以至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那辆才出发不久的黄包车在刚刚转过十字路口的时候,车上的卫燃和陶灿华便借着夜色的掩护从车子上灵活的跳下来钻进了路边漆黑的巷子里。

    与此同时,也有两个同样穿着中山装呢子大衣,裹着同款围巾的小伙子从大棚子车的后面跳下来,灵活的坐在了卫燃和陶灿华刚刚坐着的黄包车上,甚至还不忘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第1227章 拜年

    漆黑的巷子里,卫燃和陶灿华却已经脱了身上的呢子大衣,各自换上了一套粗布衣服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并且都围上了一条土黄色的粗布围巾挡住了大半张脸,那围巾的里面,还各自戴着一副厚实的口罩。

    “和我来”

    在这里接应的关秉文将二人换下来的衣服交给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老汉,从对方手里换来了两支勃朗宁撸子和两双羊皮手套分给了卫燃和陶灿华,随后带着他们从巷子里走了出来,躲在了这个十字路口的阴影处。

    “咱们有多少人?”

    卫燃点上颗烟低声问道,同时也分心观察着周围,此时,着路口处可是停了不少的黄包车。

    “肯定够用”

    关秉文顿了顿,贴着卫燃的耳朵继续说道,“马上了,咱们的电台会假发报引走一批人,咱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人都拦下来。”

    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卫燃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此时距离十二点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呢。

    “就在这儿动手?”卫燃指了指周围的黄包车,低声朝关秉文问道。

    “放心大胆的做,但是别开枪。”

    “要活口吗?”

    “不要”关秉文干脆的答道,同时从一个离着最近的黄包车夫手里接过来一把斧头掂了掂,伸手递给了卫燃。

    “我不用这个”卫燃摆摆手拒绝道。

    “你呢?”关秉文看向陶灿华。

    接过这把小斧头掂了掂,陶灿华却又将其还给了关秉文,转而蹲下来撩起裤腿,从绑在腿上的皮套里抽出了一把双刃匕首,同时低声说道,“我还是习惯捅人。”

    “随便你”

    关秉文浑不在意的接过斧头拎在了手里,同时嘴上说道,“还有五分钟,做好准备。”

    闻言,卫燃下意识的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此时已经是11点40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也只剩下了最后的20分钟。

    接下来这短短五分钟的时间里,这十字路口的仅有的两扇路灯也被不知道从哪用弹弓打来的石子准确的命中,与此同时,本就不宽的街道两侧,也停下了一辆又一辆的黄包车,只在中间留下了一道勉强能有两米宽的通道。

    11点43分,又有两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混混,将一根能有大脚趾粗细的麻绳一头系在了路边的电线杆上,随后贴着街道铺到另一边,在另一根路灯杆上绕了一圈之后,最终绑在了一根顶门杠上。

    11点44分,卫燃掐灭了即将燃尽的香烟,和陶灿华一起,跟着关秉文躲在了路边的黄包车阴影里。与此同时,他们曾经换衣服的巷子里,也多出了一个个做汉奸打扮的人。

    11点45分,泰华楼对面的茶楼大门突然打开,紧接着,一连十几个汉奸混混一窝蜂的涌出来,各自骑着一辆自行车就往卫燃等人藏身的十字路口方向赶。

    11点47分,在十字路口放哨的一个小伙子用手里捏着的香烟,在夜色中画了好几个顺时针的圈。

    “要来了”夜色中,关秉文握紧了手里的那把斧头低声提醒了一句。

    他这边话音未落,十字路口处,便有十几辆自行车转过来,沿着这条没有路灯的狭窄街道,恨不得能把脚蹬子踩冒了烟一样玩命赶路。

    几乎就在为首的那辆自行车从卫燃面前经过的时候,路对面躲在黄包车后面的两个壮汉也猛的用力一拽绕着路灯杆的顶门杠,将那条贴着路面的粗麻绳在距离地面一米四五的距离绷紧之后,立刻用他们壮硕的身体扳住了那根和绳子拴在一起的顶门杠。

    “哎哎?!”

    将自行车蹬的最快的那个汉奸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接着便被那根粗麻绳勒住了脖子。

    一时间,这一连十几个汉奸要么撞上绳子被勒着脖子摔倒在地,要么捏紧了车闸勉强停下来,而更多的,则是和前面的、后面的撞在了一起。

    都不等更多的人摔倒,无论关秉文还是卫燃、陶灿华,又或者路对面同样藏在黄包车阴影里的人,全都一窝蜂的冲了出来,像在制作超大号三明治一样,将那十几个汉奸夹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十字路口处,也立刻有两辆黄包车调头转向封住了本就狭窄的路口。

    “噗!”

    卫燃将刺刀捅进了一个仍然骑在自行车上的汉奸胸口处,接着又拔出刺刀在肝脏处斜着捅了一刀直接扎进了肺脏。

    等他第二次将刺刀拔出来的时候,他左侧的关秉文已经将斧头从一个汉奸塌陷的胸口处起了下来。而右侧的陶灿华,却已经将手里那把尖利短小的双刃匕首第三次捅进了他看上的那个汉奸的心口。

    根本没有交流,卫燃这边都不等捅第三刀,他负责的汉奸便被对面的人直接从自行车上拖拽下去,丢到了一辆黄包车上,紧接着,那辆无主的自行车,也立刻跨上了一个同样做汉奸打扮的男人。

    几乎呼吸之间,所有的汉奸尸体都被丢进了一辆辆的黄包车并且盖上了各色的毯子,而那些自行车,也立刻换上了新的“汉奸”。

    “起风喽!”

    夜色中,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嗓子,原本拦路的粗麻绳也被人一刀砍断,那些自行车也再次出发。

    紧随其后,十几辆拉着尸体的黄包车也相继调头,四散开来跑向了不同的方向。

    这边完活儿的同时,相距百十米的另一个岔路口,同样有十几辆黄包车在这大年夜里离开了三不管,或是跑向了海河,或是跑向了曾经的德国租界,又或者径直跑向了郊外。

    “走,看舞龙去。”

    关秉文将手里染血的斧头随手丢给一个黄包车,招呼着卫燃和陶灿华走向了不远处的泰华楼。

    这一路走来,也有些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给他们三人以及身后的一些人手里,全都塞了一个诸如美猴王又或者哪吒、兔爷之类的面具。

    当卫燃戴上面具,跟着人群走到泰华楼的门口时,时间已经到了11点56分,他身后不到50米的距离,也出现了热闹的人群和舞狮舞龙的队伍。

    不仅如此,沿街的商铺也各自在门口挂上鞭炮做好了迎接新春的准备。

    隔着面具看向左右,他在略显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布庄的伙计,看到了烧饼摊的三兄弟,也看到了几个之前似乎在书寓里学艺过的小伙子,以及揣着袖子,踮着脚看热闹的曹哑巴。

    甚至,他还在路对面看到了一个已经有些陌生,但却一闪而逝的身影——那好像是许久未曾见过的冯懋耘冯先生!

    显然,现在不是相认的时候,卫燃和身后戴着兔爷面具的陶灿华对视了一眼,只是各自按住了别在腰间的武器,耐心的等待着。

    11点59分的最后五秒钟,伴随着三道哨音,不远处的夜空中也升起了三道夺目的烟花,与此同时,那游街的舞龙队伍也刚好来到了泰华楼和对面茶楼之间的路面上!

    “轰!轰!轰!”

    在一次次的炸响声中,夜空中炸开的烟花让除了舞龙队伍之外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抬头看了过去,与此同时,头戴面具的卫燃和陶灿华也跟着关秉文转身冲进了茶楼!

    几乎在他们撩起帘子的同时,这街头巷尾,一些卖烟的、卖报的、卖糖瓜药糖的,甚至包括泰华楼门口的伙计,都点燃了早已悬挂好的鞭炮,来庆祝新一年的到来。

    而在这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卫燃和陶灿华以及关秉文,也各自举起了手里的武器,对准茶楼一楼那些已经站起来准备出门看热闹的混混们连连扣动了扳机!

    一时间,枪声,惨叫声,脚步声,倒地声,全都被外面密集的爆竹声和喧天的锣鼓以及叫好声遮掩的严严实实。这吵闹的茶楼里,也陷入了某种意义上的绝对安静。

    与此同时,在这茶楼的后门,曹哑巴也带着另外三个将自己包的格外严实的小伙子跑进来。

    只是,他们却根本没有给卫燃三人帮忙,反而只留下一人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电闸的位置做好了断电的准备,而另外三人,则踩着楼梯爬到了只比二楼地板矮几个台阶的位置,匍匐下来做好了准备。

    “砰!砰!”

    最后两枪打死了即将跑进柜台里面躲起来的汉奸,卫燃一边给手里的ppk手枪换上新的弹匣,一边快步走过去,取出毛瑟刺刀,在这些汉奸的脖子上挨个补了一刀。

    同一时间,陶灿华也关上了茶楼一楼的木门并且顶上了门扛。而关秉文则将一个铁皮饼干盒子藏在了正对着门口的一具尸体下面。

    各自匆匆完成了各自的工作,卫燃在仍旧没有停下的鞭炮声中也跟着爬上了二楼的楼梯。

    总计六人对视了一眼,排在最后的关秉文冲着一楼电闸处做好准备的人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拉闸断电,同时,曹哑巴也带着众人快步上了二楼。

    这突然间的断电,毫无疑问的让二楼各个有人的包厢里或是探头出来,或是在密集的爆竹声中大声询问着什么回事。

    “砰砰!”

    卫燃连续两枪击倒了他负责的包厢探头出来的人,同时快步跑过去,以一个在后世偶尔才会有显眼包装逼的时候,才会用到的跪地前冲的姿势闯进了这间包厢。

    这样的战术动作在后世固然不是特别实用,但在这个年代却因为“代差”的原因可谓优势十足。

    轻而易举的一枪命中了房间里另外一个人的胸口,卫燃不等身体停下前冲的势头便又在另外两个正在匆忙掏枪的汉奸身上各自开了一枪,轻而易举的将他们击倒在地。

    根本来不及换弹匣,他给这房间里三个还没彻底断气儿的汉奸脖子处抹了一刀。

    当纸糊的窗子再次被外面的烟花点亮的时候,他也已经收起刺刀,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房门口。

    这二楼的房间布局,简单的说就是不到十个包厢以c字形围着中间一个四方的戏台,那戏台的背后便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按照关秉文弄到的情报,楼梯另一边的那个房间,便是反水汉奸胡大财住的地方。

    “砰!”

    一枪命中了戏台对面举着枪探头出来的一个人影,卫燃抽出不久前关秉文给自己的那支勃朗宁,在时不时亮起的烟花光亮中先给那个被击中的汉奸补了一枪,随后调转枪口,和双手握住一支转轮手枪的陶灿华一起,压制着仅剩的那几个房间敢冒头的敌人。

    开枪的同时,他也单膝跪地,将打空了子弹的ppk以枪柄朝上的方式卡在了膝盖窝里用腿夹紧,单手取下ppk的空弹匣揣进兜里,又摸出个最后一个压满子弹的新弹匣塞了进去。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关秉文等人也从他们各自负责的包厢里出来,卫燃也打空了手里的那支勃朗宁并不算多的子弹。

    将这手枪随手往戏台上一丢,他举着换好了弹匣的ppk,和一手举着那支鲁格p08,一手平端着一支三把盒子的曹哑巴,相互掩护着,带着身后的陶灿华和关秉文跑向了疑似胡大财在的那个房间。

    “砰砰!”

    两人先后开枪击中了两个连裤子都没穿,手里拿着枪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汉奸,同时脚步不停的冲过去。

    “砰砰!”

    在路过那俩中枪的汉奸的时候,卫燃和曹哑巴也不分先后的给他们补了一枪。卫燃更是对准房门又额外打出去两颗子弹,只可惜,即便如此,那房门还是被人从里面给栓死了。

    “嘎吱!”

    跟在两人身后的关秉文用手里拎着的撬棍轻而易举的别开了从里面反锁的木门,而木门里面,也不出意外的有人立刻开枪击穿了房门的木板。

    “你如果敢再开枪,爷爷我就赏你一颗手榴弹!”险些被击中的关秉文趴在地板上大声威胁道。

    “别!别!我不开枪了!”

    房间里面,一个男人惊慌失措的答道,可离着最近的卫燃,却感觉到一股混杂着爆竹特有的硝烟味的凉风从房间里吹了出来。

    来不及多想,他和同样意识到不妙的曹哑巴不分先后的冲进了房间,随后便看到了正有个只穿着大红色裤头和白衬衫的男人,正骑在刚刚打开的窗子上,看那样子,显然是试图跳下去逃跑。不仅如此,卫燃也注意到,他的一条胳膊似乎已经挂了彩。

    而在这个弥漫着大烟膏子被加热后特有的骚臭味的房间里侧,那张绝对算得上豪华的千工床上,却躺着个不着寸缕皮肤雪白,而且仍在剧烈喘息的女人,显然,她刚刚正在以特别的方式帮助另外三位男士欢度这个大年夜。

    就在曹哑巴下意识让目光避开那个女人的时候,卫燃却快步跑过去,捏住这个明显磕嗨了的女人的嘴巴看了眼她的牙齿,随后又看了眼她的罗圈腿。

    “你在做什”

    “噗!”

    都不等关秉文把话说完,卫燃却已经取出毛瑟刺刀直接捅穿了这女人胸前那对小的可怜的护心镜中的一个,顺便也捅穿了她的心脏。

    “放心,没杀错。”

    卫燃拔出刺刀走向了仍旧骑在二楼窗户上,下来不敢,跳下去更不敢的那个半裸男人。

    “跳不跳?”

    卫燃说话的同时,还不忘用手里的刺刀在了这个男人还算雪白的屁股上轻轻拍了拍。

    “不不不”

    这男人抱紧了窗框连连摇头,接着却又转头看向头戴二郎神面具的关秉文,带着哭腔请求道,“二二少爷,你放我一马,我我,我全都听你的,我和关大爷可是过命.”

    “是他吗?”卫燃头也不回的问道。

    “是他”既然被认出来,关秉文索性摘了面具。

    闻言,卫燃拽着对方的一只手,同时用手里的刺刀在他扒着窗框的另一只手上轻轻割了一刀,顺利的将这个骑着窗户的汉奸给摘了下来。

    “嘭!”

    卫燃用刀柄在他的耳后敲了一下,顺利的将其打晕之后问道,“怎么处理?”

    “杀了吧”

    关秉文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这回多亏了青洪帮的几位当家的帮助,杀了这货也算给三不管儿的诸位有个交代。”

    “我来吧?”卫燃扭头看着曹哑巴问道。

    稍作犹豫,曹哑巴看了眼那个被卫燃一刀捅死在床上的女人,最终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一个小伙子跑进来,压抑着兴奋低声说道,“发现了一部好像是电台的东西。”

    闻言,刚刚还有些犹豫的哑巴叔立刻和关秉文跑出了房间。

    “别愣着,过来帮忙。”卫燃说着,弯腰从地板上捡起了一条似乎是和服腰带的长布条。

    “怎么弄?”唯一陪着卫燃留在房间里的陶灿华问道。

    “把他吊在房梁上”

    卫燃说着,已经用这长布条将胡大财的双脚绑死,随后将另一头甩过了头顶的木梁,在陶灿华的帮忙托举之下,将胡大财以头朝下的姿势吊在了房梁上。

    左右看了看,卫燃取来一个洗脸的大铜盆放在了胡大财的正下方,随后伸手一捏一拽,卸开了胡大财的下巴关节,并在对方因为剧痛清醒开始喊叫之前,将一条毛巾塞进他的嘴巴里,用捡来的腰带扎的严严实实。

    “你先出去吧”卫燃朝着陶灿华笑眯眯的说道。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传闻,陶灿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赶忙跑出了这个弥漫着浓郁血腥味的房间。

    三下五除二的拆了胡大财两只胳膊的关节,卫燃再次取出刺刀,在时不时亮起的烟花映照下,割开了他的双脚静脉和双手静脉。

    当汩汩的暗红色血液从伤口处流下来的时候,卫燃却拿起了一支似乎是属于床上那个鬼子娘们儿的白袜子,蘸着仍在流淌的鲜血,在墙壁上留下了“卖国当杀”四个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懂的简体字。

    丟掉手上的袜子,卫燃将刺刀搭在胡大财的裤裆处用力一拖一拽,倒吊着而且满脸都是从脚踝处流下来的血的胡大财也立刻发出变了调的惨叫和剧烈的挣扎。

    “胡大爷,小的给您拜年了。”

    卫燃蹲下来贴着对方的耳朵笑眯眯的念叨了一句,随后又探手捡起一件西装上衣翻了翻,从里面找出一摞银元掂了掂,“这个就算压岁钱了。”

    话虽这么说,卫燃却将手里的银元“当啷”一声丢进了已经接了一层鲜血的大铜盆里,站起身收了刺刀,迈步离开了这个房间。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关秉文也从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台卫燃曾在佑美的行李箱里见过的鬼子94式6型电台。

    “也算是没白来”关秉文明显很满意这样的收获,“咱们撤吧”。

    “这里应该仅仅只是个调兵的地方”

    卫燃和陶灿华对视了一眼,弯腰捡起之前丢在戏台上的勃朗宁手枪,跟着一边往下走一边说道,“我估计这附近肯定有鬼子的无线电监测车,他们负责寻找无线电信号,然后通过无线电台通知这里的胡大财派人去发现无线电信号的位置搜查。”

    “这法子确实好使,不但不用带着大批鬼子引人注目,而且有这些熟悉地形的汉奸,成功率也高得多。”

    关秉文叹了口气,“而且他们的那台监测车藏的也足够好,这都一个多月了,我们都没找到那台车,反倒有好几次差点被他们发现我们的电台。”

    “确实”

    一个卫燃之前没见过的小伙子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沓白色的抗日宣传单在这茶楼随处乱撒一边说道,“鬼子的监测车咱们目前找不到,但杀了胡大财和他的手下肯定能震慑一帮人,咱们好歹也能过个肥年了。”

    “这话倒是没错”

    关秉文点了点头,拍了拍卫燃和陶灿华的肩头低声说道,“你们俩和我走。”

    闻言,卫燃和陶灿华最后看了眼面带微笑看着他们的曹哑巴,默不作声的跟着关秉文最先从后门处离开了这座茶楼。

    借着人群和爆竹声以及烟花的掩护,三人没用多久便又回到了那条巷子里,在将手枪还给那个等在原地的老汉之后,又换回了各自的衣服。

    “等下会有黄包车把你们送到海河边”

    关秉文说完犹豫片刻,“灿华,我有话对你说。”

    “嗯”灿华应了一声,系好了鞋带之后,跟着关秉文往远处走了几步。

    没多久,两人又走了回来。

    “小关,我也有话对你说。”卫燃抢先开口说道,拉着对方同样往远处走了几步。

    “怎么了?”关秉文不解的看着卫燃。

    “拿着这个”

    卫燃从兜里摸出一把用手帕包着的长命锁放在了关秉文的手心里,随后贴着他的耳朵将安迪的原话复述了一番。

    “我会亲手把它戴在同仇的脖子上的”

    关秉文攥紧了手里的长命锁认真的承诺道,“让她放心,一个舅舅半个爹呢,我肯定照顾好同仇。”

    “我会转告她的,对了,今天一起动手的都是咱们的人?”卫燃随口问道。

    “骑着车走的那些都是我爹的手下,算是他给我交的一份投名状,也算是那些人给我爹交的一份投名状。”关秉文贴着卫燃的耳朵低声解释道。

    闻言,卫燃也就不再多问,最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后者也认真的点了点头,和那个挑着挑子的老汉一起消失在了漆黑的巷子里。

    不等对方走远,一辆黄包车也停在了巷子口。见状,卫燃和陶灿华立刻坐了上去,那黄包车夫也打开了黄包车的遮阳罩,并且给两人拿了一条厚实的毯子。

    等到黄包车跑起来,陶灿华才低声说道,“关大哥他.他让我照顾好秋实。”

    “那就照顾好她吧”卫燃点上一颗烟低声念叨了一句,这黄包车里也陷入了安静。

    不久之后,黄包车停在了海河边的一条巷子边,卫燃二人下车之后从巷子的另一头跑出来,也恰好看到了书寓的那辆车子正停在路边。

    左右看了看,两人猫着腰钻进了后排车厢,和美香挤在了一起。

    “回家”

    晚上真的没少喝的美香格外清醒的吩咐了一声,坐在驾驶位的茉莉也立刻操纵着车子原地调头,径直开往了书寓的方向。

    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书寓,远处三不管方向的烟花仍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刚刚从车厢里钻出来的卫燃,也终于看到了久违的浓烈白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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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摄影师手札介绍:
用相机记录战争,用镜头缅怀历史。
卫燃以各种身份,一次次回到二战战场甚至冷战时代,他的相机里也记录了一个个鲜为人知的无名英雄以及淹没在战争里的宝藏。
血肉横飞的二战,核阴云笼罩下的冷战时代,无数的秘密被时间埋葬,又被他用快门永远封印在了底片里。战地摄影师手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战地摄影师手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战地摄影师手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