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8章 不明善恶的染谷夫妇
当叙情书寓的院门被手里拎着盒子炮的曹哑巴再次打开的时候,卫燃也一眼看出来,此时站在小院门口的,竟然是之前在舞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鬼子记者染谷由纪夫和他的妻子染谷顺子。
“请问美香小姐在家吗?”染谷由纪夫格外客气的用汉语朝卫燃问道。
“您来的不巧,我表姐在上次舞会的当天夜里,就和安迪小姐一起去北平看戏了。”
卫燃不着痕迹的扫了眼二人身后那辆鬼子生产的丰田AA轿车,一脸歉意的继续说道,“眼下正打着仗呢,我表姐怕是困在北平了,估计要等外面局势平稳一些才能回来呢。不过6号的时候,我表姐说不定会去参加七重天的舞会。”
“这样吗”
染谷由纪夫和他的妻子对视了一眼,换上日语问道,“顺子,怎么办?”
“把我们的车子给美香留下”
顺子用日语回应道,“我们问问看能不能把美香的车子开走,有报社的车子停在外面,多少能帮她挡住一些麻烦。
另外,问问这个男人,6号在七重天的舞会是谁组织的,我们也想去参加,到时候说不定能给美香打打掩护。”
闻言,染谷由纪夫点了点头,换回汉语将问题抛给了卫燃,顺便提出了刚刚路过这里的时候车子坏了,希望能先开走美香的座驾,并且将他们的车子暂时放在书寓的门口这样的请求。
能听懂日语的卫燃这次根本就没和茉莉或者曹哑巴商量,便痛快的说道,“我听苏姨妈说,七重天的酒会是植田先生组织,刚刚苏姨妈和古川先生还送来了定钱。
如果您二位想参加的话,恐怕要问问小苏妈或者那位植田先生才行。哦,对了,那位植田先生似乎就住在古川先生家里。”
“植田先生是谁?”染谷顺子疑惑的用日语朝她的丈夫问道。
“没听说过这个人”
染谷由纪夫皱着眉摇了摇头,随后用日语回应着他的妻子,“不过没关系,明天我们去采访一下古川先生对这场战争的看法好了,说不定就能遇到那位植田先生。”
“如果遇不到呢?”染谷顺子问道。
“七重天总跑不了,我们到时候直接去好了。”染谷由纪夫颇有信心的答道。
他们夫妻俩用日语聊天的同时,假装听不懂的卫燃也问曹哑巴要来了车钥匙,双手递给了染谷由纪夫,随后引着他们二人一边往车库的方向走一边说道,“我表姐的车子您二位尽管开走,她经常和我说你们是她的好朋友,所以我猜就算她在这里,肯定也会愿意把车子借给二位的。”
“如果美香回来,请代我和我的夫人转达谢意。”
染谷由纪夫颇有礼数朝着卫燃微微躬身,随后又替他的妻子打开了车门,送那个画着日式浓妆的女人上车之后轻轻关上了车门,随后这才坐进驾驶室说道,“卫燃先生,如果方便的话,劳烦帮我把我那辆车往门口挪一挪吧。就放在门口就好,不用推进院子。我现在有急事,等过几天忙完了,再安排人来取走我的车子。”
“您放心,我会帮您照顾好您的车子的。”
卫燃恭敬的接过对方递来的车钥匙,接着又目送着对方驾驶着美香的那辆奶白色轿车在夜色中扬长而去。
“他们俩这个时候过来就为了借车子?”茉莉皱着眉头一脸疑惑的问道。
“我估摸着是好事儿”
卫燃朝着小院门外停着的那辆车努了努嘴,“看那车上写的日本字儿,好像是什么报社的意思?而且上面还挂着鬼子的痔疮旗呢。”
“你是说挡箭牌?”茉莉眼前一亮,显然猜到了卫燃想表达的意思。
“恐怕不止”
卫燃说着往外走了几步,用左手的手指甲轻轻敲了敲副驾驶一侧玻璃里面卡着的两张通行证,接着又退到院门口,看向身后的曹哑巴和茉莉,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看,和刚刚小苏妈送来的那两张一模一样,一个是出入鬼子租界的,另一个好像是能离开津门的。”
“所以那俩鬼子是来帮咱们的?”刚刚一直没说话的陶灿华茫然的语气中也带着一丝丝的矛盾。
“不好说”
卫燃摇了摇头,“也有可能是在钓鱼,想诈咱们小姐出来,借着这辆车逃跑也说不准呢,到时候只要开着这辆车过卡,那可真是一抓一个准儿。”
“这些小鬼子是真它姥姥个腿儿的可恨啊”陶灿华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
“别说那个没用的”
卫燃再次和茉莉以及曹哑巴对视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管对方什么居心,这车只要停在这儿,就算鬼子打进来好歹也能当个顶门杠用。”
说完,卫燃看向曹哑巴,“哑巴叔,您受累每天挑着外面人最多的时候提一桶水擦一擦那辆鬼子的车。另外等下就把它推到小院的正门口儿。”
等曹哑巴点点头去推车,卫燃又看向茉莉,贴着对方的耳朵低声说道,“你抽时间把刚刚的事情和她说一声”。
茉莉闻言同样点了点头,迈步走向了小楼里。与此同时,曹哑巴也将那辆连车门都没关上的轿车推到了门口,而卫燃则在对方停下的同时,弯腰钻进了车子里。
格外细致的将这辆车子各个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除了一份昨天的报纸之外,卫燃却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的私人物品。毫无疑问,这愈发的证明了对方确实是有目的的来这里让车子抛锚的。
压下心头的疑惑,卫燃锁上车门最后一个走进了小院。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茉莉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怎么说的?”刚刚坐下的卫燃立刻问道。
“小姐只是说知道了”茉莉转达道。
“没说别的?”卫燃疑惑的追问道。
“没有”茉莉摇了摇头,“让咱们该干嘛干嘛。”
闻言,卫燃也就没有多问,换了个话题问道,“既然这样,说说该怎么去找冯先生,以及怎么去小关家里看看吧,尤其去哪找他的姐姐。”
“你有什么想法?”茉莉开口问道,曹哑巴也跟着看了过来。
“女人这个时候最好别出去,外面的鬼子都特码疯了,那个鬼子记者的车子不一定能挡得住它们。”
卫燃前脚说完,端来茶壶的杨妈也跟着补充道,“家里最好也得留个男人才行。”
闻言,卫燃还没说话,曹哑巴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随后又拍了拍陶灿华的肩膀。
茉莉看了看陶灿华,又看了看卫燃,点点头赞同道,“也只有你们两个去更合适了,咱们这一家子人里,只有我和哑巴叔还有小姐知道小关他姐姐在什么地方,能找到冯先生的,恐怕也只有哑巴叔。”
说完,她又看向卫燃,“家里也确实得留个男人,不管怎么说,至少明面上你现在可是咱们书寓的表少爷,哪能让贪生怕死的表少爷亲自去找小姐的?”
闻言,卫燃不由的点点头,茉莉说出来的这两条他都没有反驳的理由。念及于此,他索性从后腰处抽出了那支PPK小手枪,连同别在腰带上的两个备用弹匣,一并推给了陶灿华,“拿着吧,防身用。”
“可我.”陶灿华颇有些眼馋的看了眼桌子上的小手枪,随后哭丧着脸问道,“可我不会用啊,这咋用?”
和一脸无奈的茉莉对视了一眼,卫燃笑着站起身,拿起陶灿华在饭前帮自己去地下室找陈狗鱼买的那两包烟,“茉莉,你来教他吧,我去浇浇花,顺便消消食儿。”
说完,他便离开了小楼,熟门熟路的找到喷壶灌满了水,先将一楼的花花草草全都浇了一遍,并且直等到夕阳即将被远处的建筑挡住,他这才爬上了三楼的露台,仔细的给这里种的花花草草都浇了一遍水。
无视了坐在三楼小客厅里防备着自己的茉莉,卫燃踩着梯子爬上了房顶,选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来,举着望远镜打量着夜色中的津门,也侧耳倾听着时不时响起的枪声。甚至,他还有心抽空偷窥一下周围的邻居。
相比之下,周围的那些富人邻居对这场夺城之战的反应倒也各不相同,既有灯火通明似乎在开宴会的,也有像他们一样,不漏一丝亮光堵住了门窗的。他还看到远处有个小院儿的门口,竟然有巡捕房的人在来回巡逻。而在喃开大学的方向,却仍旧有格外醒目的浓烟蒸腾着。
暗暗攥紧了手里的望远镜,卫燃左右看了看,随后将望远镜收起来,整个人就躺在房顶的斜坡上,倚着老虎窗点上颗前门香烟,暗暗琢磨着刚刚登门的染谷由纪夫二人的真实来意。
通过他们夫妻二人的日语沟通,卫燃多少可以确定,这俩人大概率和小苏妈过来的目的一样,送钱、换车是假,送那两张通行证过来恐怕才是真的。
只是目前不好确定的是,那对鬼子夫妇到底是希望他们带着美香逃,还是希望能找到美香。
另一方面,当茉莉将这件事通知给藏起来的美香时,后者通过茉莉给出的反馈也让卫燃觉得有些奇怪,以至于他一时间甚至都要怀疑,会日语的美香,会不会其实早已经投靠了鬼子。
当然,他更知道,一旦在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想要消灭这颗种子重新获得信任,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在他纷飞的思绪中,远处日租界方向又一次隐约的传来了一声爆炸,他也在昏暗的天色下,隐约看到了蒸腾而起的黑烟。
他知道,这座城市虽然沦陷了,但这座城市里的人,却仍旧没有放弃抵抗。
第1199章 新的伤员
7月31号这天一大早,城区的华界和日租界周边依旧在时不时的响起零星的枪声,如果爬上房顶,更是可以看到各处蒸腾的硝烟。
在这人心惶惶中,吃过早饭的曹哑巴换上了一套干净的中山装,带着同样穿着中山装的陶灿华,驾驶着昨晚染谷由纪夫送来的那辆鬼子轿车离开了叙情书寓。
轿车的副驾驶位置,陶灿华一遍遍的熟悉着昨天从茉莉那里学来的射击要领,时不时的,甚至还举起枪,对准车窗外面的电线杆瞄一下——直到曹哑巴踩下刹车,没好气的给他后脑勺来了个脆响脆响的大耳刮子,他这才讪笑着关了手枪保险,将其重新藏进了腿上搭着的那间外套里。
当曹哑巴重新驾驶着车子跑起来的时候,躲在书寓房顶老虎窗阴影里的卫燃也收起的望远镜,转而趁着楼下的茉莉不注意,沿着老虎窗往阁楼里看了一眼。
只可惜,这老虎窗的里面糊了厚厚一层早已发黄的英文报纸,即使边缘有个别的缝隙能往里面瞄一眼,看到的也只是厚重的窗帘。
没有过多的耽误,卫燃踩着梯子下楼之后朝着茉莉摇了摇头,跟着对方下到了一楼,接过杨妈帮忙熬的中药一饮而尽,随后又任由茉莉帮忙,给自己全身各处的伤口换了药。
31号的这天,包括卫燃在内,留守书寓的所有人都在等着曹哑巴和陶灿华的归回以及可能和他们一起到来的好消息。
这一等,地下和地上的人,便从早晨太阳刚刚冒头,一直等到了头顶能看见星星的时候,曹哑巴这才将那辆鬼子汽车径直开进了小院里。
“快,快来帮忙!”
陶灿华几乎在杨妈用顶门杠顶死了院门的同时,便推开车门急慌慌的低声招呼了一句。
在茉莉和只有一只手能用的卫燃的帮助之下,陶灿华先后从前后排车厢里搀扶出来一个穿着长衫带着礼帽的人和一个裹着毯子的人,紧接着,车厢里又自己钻出来一个穿着上衫下裙和黑色小皮鞋,留着学生头的姑娘。
这还没完,等掀开后备箱,曹哑巴和陶灿华又从里面先后抱出来两个看着也就十三四岁,全身脏兮兮,而且弥漫着淡淡血腥味的孩子。
“这是.”
“嘘——!”茉莉止住了陶灿华的介绍,低声说道,“送去地下室。”
闻言,陶灿华赶紧止住了话头,搀扶着其中一个,跟在卫燃搀扶着的那个裹着毯子的人身后,钻进了根本没有开灯的小楼里。
等曹哑巴和茉莉各自抱着一个半大孩子,带着那个女学生打扮的姑娘也进来,杨妈也从外面帮着关上了房门,转而开始摸黑清理着那辆鬼子的轿车。
穿过一楼大厅进入储藏间,又沿着台阶进入封住了窗子的半地下室,当头顶明亮的日光灯管被相继点亮取代了楼梯间里昏黄的小灯时,卫燃却皱起了眉头。
此时被他们带进来的人里,有身穿长衫蓬头垢面的冯懋耘冯先生,此时的这位冯先生可谓格外的狼狈。
这才短短几天没见,他不但整个人消瘦了许多,而且连原本打理整齐的头发都格外的凌乱,其中更是掺杂着些许灰白,除此之外,他的双手十个手指头都带着伤,其中甚至有的连指甲盖都掀开了。
而且看他浑浑噩噩的模样,显然精神上也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再看那个裹着毯子几乎算是被曹哑巴背进来的,竟然是在三不管儿经营小吃摊子的那位孟大爷。
相比冯懋耘,他的状况要更差一些,这位孟大爷此时已经处于昏迷的状态,他的两条腿和两条胳膊乃至掌心和肩膀处全都有刺刀留下的贯穿伤,尤其左边大腿更是被割掉了能有火腿肠大小的一块肌肉,并且被撒上了厚厚的一层似乎是草木灰的东西。而在边缘处,甚至还有烧焦的痕迹。
似乎是生怕众人误会,陶灿华看了眼已经捂住嘴巴双眼通红的茉莉,急忙解释道,“他还活着,他是被鬼子用铁丝绑在一根电线杆上的,哑巴叔好像认.”
“我一个人恐怕没办法救他,而且没有药品和医疗器械。”卫燃不等陶灿华说完,便直勾勾的看向茉莉。
他知道这位孟大爷曾救过茉莉的命,也知道茉莉无论如何都想救这位孟大爷,但现在只凭他自己这个残废兽医,恐怕根本无能为力。
茉莉同样听懂了卫燃的话里的暗示,扭头便往楼上跑。见状,卫燃又看向那俩被放在戏台上的半大孩子。
这俩孩子的状况不比孟大爷好多少,他们瘦小的胳膊上和腿上,都有曾经被东西穿过并且捆绑留下的伤痕,他们那瘦骨嶙峋的后背乃至屁股上,更是有一个个似乎是用烟头烫出来的伤痕!
但无一例外,这俩加一起恐怕都不到三十岁的孩子全都活着、全都气若游丝般的活着!
“他们是哑巴叔从城西边一个破庙里发现的,当时他们就被绑在破庙的柱子上。”陶灿华咬牙切齿的说道,“周围还有不少的烟头!”
“灿华”
卫燃咳嗽一声,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你在这儿帮不上忙,你现在赶紧上去,从轿车开始检查这一路有没有滴落血迹。
如果有就仔细的洗干净,再问杨妈杀两只老母鸡,尽量让鸡血撒的哪哪都是。
另外问问杨妈家里有没有耗子药,有的话拌上香油和母鸡的内脏在院子各处,尤其是小院门口多放一些。”
“哎!我这就去!”
陶灿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但却格外干脆的应了下来,而曹哑巴在皱着眉头认真的看了卫燃一眼之后,扭头看着陶灿华离开了地下室。
直到这个时候,卫燃才看向了跟着一起下来的那个学生打扮的姑娘。
这姑娘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长相并不算多么漂亮,却也有些富家姑娘特有的气质。
见卫燃看向自己,这姑娘立刻自我介绍道,“我是关零露,关秉文的姐姐。”
闻言,卫燃点点头,“小关目前状况还算不错,关小”
“叫我零露就好”关秉文的姐姐颇有些干脆的说道。
“零露小姐如果不急,不如先去二楼坐坐怎么样?”
卫燃看了眼身侧躺着伤员的戏台,又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坐在戏台边的冯先生,“顺便帮我们安抚一下冯先生。”
“也好”
关零露点点头,搀扶着浑浑噩噩的冯先生就往楼上走,一时间,这地下室里也就只剩下了卫燃和曹哑巴,以及那三位危在旦夕的重伤员。
没有等待多久,伴随着嘎嘣一声响动,楼梯扶手拐角翻转了一百八十度,紧跟着那面大镜子也被人从里面推开。
几乎前后脚,秋实和美香二人便从那扇小门儿钻了出来。
“情况紧急长话短说”
卫燃干脆的解释道,“三个伤员都需要清创缝合,他们可能还面临失血过多的情况。但是我现在只有一只手能用,我需要安迪帮我一起缝合伤口,还需要足够多的医疗器械。”
“哑巴叔,把他们都送进地下室吧。”美香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安迪已经在等着了,药品之类的一应物资你不用担心。”
“我先下去?”
卫燃说完,见美香点点头,立刻跟着秋实往隐藏起来的地下室走,反倒是美香,竟然在卫燃钻进那扇小门的同时,便亲自推动镜框让出空间,独自沿着台阶走向了地上。
在一番忙碌的准备之后,孟大爷和那俩不知道名字的小家伙被送进了隐藏起来的地下空间。
紧跟着,曹哑巴将卫燃曾经睡过的床和安迪睡的那张床并在一起,先将伤的最重的孟大爷抱到这张床上之后,又将关秉文给扛了出去。
“接下来恐怕你才是主力”卫燃看着匍匐在床上的安迪提醒道。
双腿骨折的安迪点了点头,示意秋实将两个硬牛皮材质的药箱和台灯拿过来,一边给自己戴上手套一边问道,“我该怎么做?”
“先做麻醉清创,然后捆扎止血,下一步剔除被烫熟的烂肉进行缝合。注意避开主动脉和静脉血管。”
坐在孟大爷床边的卫燃说着,也伸手拿起了一把止血钳做好了准备。
在他的指挥之下,双腿骨折的安迪成了这场手术的主力,这个姑娘在给孟大爷打上了麻药,又仔细的冲洗干净那些似乎是草木灰一样的东西之后,按照卫燃的指导动作麻利的开始了清创缝合的工作。
“你的临床经验好像非常丰富?”卫燃忙里偷闲的问道。
“三不管的青洪帮每次火拼之后,都是把人送到我和达格玛工作的那家医院救治的。”
安迪一边忙活一边解释道,“这算是我和达格玛的副职,毕竟现如今德国人早就撤走了,德国租界都不在了,我们姐俩总得想办法活下去,不能总是指望着沃尔克先生救济,更何况,我还得供我哥哥留洋的学费呢。”
“你供你哥哥留洋?”卫燃愣了愣,他可没想到安迪还要肩负这样的责任。
“其实没出什么力气”
趴在孟大爷身边忙活的安迪解释道,“我只给我哥凑齐过一次学费,其余都是美香借给我的,我和我哥都欠了她好几千大洋了。不说这个了,接下来怎么做?”
“这里”卫燃用止血钳指了指孟大爷的伤口,“把这里缝合起来”
在卫燃的指挥之下,安迪一步步的完成着缝合的工作。而在地上部分,曹哑巴也将后背上有一大片烧伤的关秉文背到了没有电灯的二楼,让他和他的姐姐关零露,以及他的老师冯懋耘并排坐在了一起,和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名妓美香,在黑暗中低声商讨着什么。
第1200章 伤满为患
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两个换气窗处的电风扇不知疲倦的转动着,一个负责抽出充斥着血腥味和药味的污浊空气,一个负责将地表混杂着月季花香气的新鲜空气送进来。
并在一起的两张病床上,双腿骨折的安迪匍匐在孟大爷腿边,在一条胳膊骨折的卫燃的指导下,艰难的完成了缝合手术。
这并非结束,反而仅仅只是个开始,在卫燃所能提供的力所能及的帮助之下,在连跪坐都做不到的安迪的咬牙坚持之下,两人先是给孟大爷清理了全身各处的伤口,接着又给那俩半大孩子,把身上那几处严重的贯穿伤都仔细的处理了一番。
“可惜没有破抗.”
一切忙完之后,卫燃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那俩孩子的状况虽然看起来不如孟大爷严重,但实际上他们的情况却更加危急。这其中最让他担忧的,便是在这个时代根本无解的破伤风。
他好歹是个历史学者,好歹是个顶着“兽医”绰号的历史学者,最起码他知道,可堪大用的破伤风抗毒素和足以救命的抗生素,都要等到1938年才会问世。
现如今他手头上的那几包磺胺类药物别说能救下这三位重伤员,就算是能救下旁边一直在床上攥紧了拳头安静看着的陈狗鱼都算是烧了高香了。
别说他,至少在1937年这个悲凉的时代,就连西医本身都还是个才上小学的弟弟,更何况是华夏大地的西医和西药?
“你刚刚说什么?”
安迪翻了个身,仰躺在她的床上,脱掉手套随手一丢,一边活动着酸麻的手臂和肩膀,一边打断了卫燃的思绪,等问完,还不忘拿起这边的烟盒,给自己点燃了一颗香烟。
“没什么”卫燃摇了摇头,压下了心头的担忧,挪到通风口边坐下,略显费力的也点燃了一颗香烟。
“我认识他们俩”
侧躺在床上的陈狗鱼突然说道,“他们是亲兄弟俩,大的叫许克勤,小的叫许克俭。他们俩是香油铺许老板的儿子,是我们那十几号人里仅有的两个会算数儿而且识字的人。”
见卫燃和安迪都看着自己,陈狗鱼继续说道,“前些年他们家的香油铺走了水,他们爹妈都被烧死了,他们兄弟俩要了几个月的饭之后,被张老大领回去跟着我们在破庙里住,平时跟着我们一起卖卖烟,也帮我们算算账什么的。
前两天打起来的时候,张老大看他们俩年纪最小,就让他们留在破庙里守着我们存的那些窝头饼子别被野狗吃了。”
说道这里,陈狗鱼抹了抹眼泪,“当初要是知道他们得遭这个罪,还不如”
“哪来那么多的想当初”安迪幽幽的叹了口气,突兀的换上了德语问道,“他们三个,有谁能活下来?”
“很难说”
卫燃沉吟片刻后用德语答道,“孟大爷虽然伤的重,但是身上的贯穿伤和割肉伤看样子都是鬼子用刺刀留下的。他的状况算好的,但是就算痊愈了,恐怕左边腿也不会太利落。”
“那俩孩子.”
“破伤风”
卫燃的嘴里艰难的冒出了一个德语词组,安迪的脸色也白了白,显然,这个临床经验格外丰富的漂亮姑娘,很清楚这是多大的麻烦。
“他们腿上胳膊上的贯穿伤虽然都只是穿过了肌肉,但是刚刚清创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除了肌肉撕裂,上面还残留着似乎是铁锈的黄色痕迹。”
卫燃说到这里看了眼那俩孩子,忧心忡忡的用德语继续说道,“现在只能赌一赌他们的运气了,如果接下来十天没有状况,那么他们大概率能活下来。”
“但愿吧”
安迪叹了口气,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那扇关闭的铁门,换回母语说道,“去给上面发个信号吧,秋实,帮我把帘子拉上,我想换件干净衣服了。”
“好!”刚刚也一直在病床边帮忙的秋实脸色苍白的应了一声,帮着安迪拉上了窗帘。
见状,卫燃立刻叼着烟起身离开房间,等到秋实从里面将门反锁,这才走到通道另一头儿找到开关按了一下。
没让他等待多久,随着通道里亮起灯光,头顶的小门被人打开,陶灿华也立刻爬了下来,将一只胳膊骨折的卫燃给搀扶了上去。
“情况怎么样?”等他站稳,在外面等着的美香立刻问道。
“情况不是太好”卫燃摇了摇头,将他的担忧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了,我下去照顾他们吧。”美香说着,就要钻进那扇小门。
“等一下”卫燃喊住了美香,随后又看了眼陶灿华。
“我去上面守着”
陶灿华虽然性格内向,但却是个知道进退的聪明人,不等卫燃或者美香说些什么,便将那面大镜子往回推了半米,艰难的挤过去之后,噔噔噔的跑向了一楼。
直到头顶传来关门的声音,美香这才倚着墙壁看着卫燃,“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染谷夫妇是否值得信任”卫燃坦诚的道出了心中的疑虑。
“可以信任他们”
美香顿了顿,又额外补充道,“但是他们和沃尔克兄妹一样,和我都只是关系非常不错的朋友关系,该保密的事情依旧要向他们保密,比如这间地下室。”
“一对招核夫妇?”卫燃隐晦的表露了自己对染谷夫妇的不信任。
“招核?呵!”
美香哼了一声,索性迈步走到不远处的一张八仙桌边坐下来,慢条斯理的点上颗烟,以同样坦诚的语气解释道,“严格来说,他们并不算招核人。”
“这话怎么说?”卫燃直勾勾的看着美香,摆明了在等对方一个解释。
“染谷的父亲是榕城的渔民,本姓冉,他的母亲是琉球人。后来走私的生意做大了,才搬去了招核的大阪生活。”
美香看着卫燃的眼睛解释道,“他的妻子顺子虽然确实是大阪人,但是和他一样,都有一半华夏的血统,她父亲是当年北洋西学学堂派去招核留洋的学生。”
说到这里,美香见卫燃不说话,吸了口烟继续说道,“顺子父亲的表妹,嫁给了我的堂叔。”
见卫燃脸上似乎有一闪而逝的诧异之色,美香将一个近乎完美的烟圈儿喷到他的脸上,平静的问道,“表弟还有什么疑惑吗?”
“没有了”
卫燃摇头的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紧跟着,便转移了话题问道,“小关和他姐姐,还有冯先生情况怎么样了?他们姐弟值得信任吗?”
“关家姐弟值得信任,他们也知道地下室的存在。”
美香在烟灰缸里掐灭了香烟,起身一边往那扇隐蔽的小门走一边说道,“刚刚零露决定带小关回家养伤,哑巴叔已经开车送他们回家了,冯先生最近会在书寓里养伤。如果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我可就下去了?”
“表姐说笑了,哪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卫燃陪着笑脸答道,“我好歹是你表弟,总得知道亲疏远近才行。”
“算你会说话”美香白了卫燃一眼,弯腰钻进那扇小门儿攀着梯子消失在了卫燃的视野之中。
仔细的关上隐藏地下室的小门儿,接着又将相框和楼梯扶手恢复了原状。等卫燃上楼打开储藏间房门的时候,也立刻便看到了站在外面放风的陶灿华。
“耗子药已经布置好了”陶灿华见卫燃上来,立刻低声说道,“连小院外面的墙角我都摆满了。”
“辛苦你了”
卫燃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又和杨妈点了点头,这才坐在一楼的沙发上重新点了颗烟,看着茉莉在一盏台灯下,给失魂落魄的冯懋耘包扎身上尤其是手上的伤口。
“孩子,刚刚送进来的人情况咋样啦?”杨妈担忧的问道,“用不用给他们弄点吃的?”
“吃的就先不用了”卫燃摇摇头,“能不能活下来,现在只能看他们自己的运气了。”
“这世道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杨妈拍着大腿叹了口气,给卫燃倒了一杯茶,接着又将电风扇的风力调大了一些,唉声叹气的离开漆黑的一楼大厅。
“今儿白天,我们有好几次看见鬼子在杀人。”
一楼大厅里,陶灿华躲在唯一点亮的那盏台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和哑巴叔亲眼看着它们在街头杀人抢劫,看着它们欺辱妇女,甚至看着它们虐杀孩子烧毁民房,它们,它们就不怕报应吗?!”
“它们会得到报应的”
卫燃喃喃自语的嘀咕了一句,哆哆嗦嗦的嘬了一口烟,随后起身走到了冯懋耘的面前。
“抱歉”
卫燃轻声呢喃着,用愧疚的语气说道,“抱歉,冯先生,我.我没能救活黄太太,她她是死在我负责的手术台上的。”
这话说完,卫燃郑重的弯腰鞠了一躬,原本心如死灰的冯懋耘也不由的打了个哆嗦,他那双满是绝望的眼睛也溢出了止不住的泪水。
慌乱的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冯懋耘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慌张的扶起了没有直起腰的卫燃,“不怪你,不怪你,真的.”
冯懋耘一句话都没说完,却已经痛哭以至失声。
暗暗叹了口气,卫燃搀扶着对方在沙发上重新坐下来,打开烟盒抽出一颗烟塞进了对方的嘴里,接着又帮他点燃。
“抽颗烟吧,或许心里能好受一些。”
卫燃语气苍白的安抚了对方一句,冯懋耘也靠着沙发的靠背闭上了泪流不止的眼睛,用力嘬着卫燃帮他点燃的香烟,徒劳的试图用尼古丁麻醉着自己。
暗暗叹了口气,卫燃低下头,悄声指导着茉莉,给冯懋耘处理着手上、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
几乎就在茉莉给冯懋耘的最后一处伤口缠上绷带的时候,小院的院门也被人敲响,同时卫燃也听到了汽车的动静。
看了一眼举着那支PPK小手枪就要往外跑的陶灿华,卫燃站起身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道,“灿华,把手枪给我,然后和茉莉带冯先生去储藏间把门锁起来。”
闻言,已经跑到门厅处的陶灿华咬咬牙,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将手里的那支小手枪物归原主还给了卫燃,随后和茉莉一起,搀扶着冯先生暂时躲进了储藏间并且锁死了房门。
先摸黑踩着梯子,小心的往墙外看了一眼,见站在门口的只有曹哑巴一个人,卫燃这才打开了院门,任由对方将车子开了进来。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重新栓上院门,等到车门打开的时候,关零露竟然又搀扶着她的弟弟关秉文从里面钻了出来!
“你们这是.”
“秉文被通缉了”
关零露颇有些无助的说道,“刚刚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了美香小姐的车子,驾驶车子的招核记者染谷先生告诉我的。他说他们报社接到了要求,通缉喃开大学的学生会干部关秉文,一起被通缉的还有冯先生。”
说到这里,关零露顿了顿,小声说道,“还还有我,我们恐怕没办法回去了,曹叔叔听染谷说完之后,就开车把我们又带了回来,顺便还从德意志洋行的沃尔克先生那里弄到了一些药品。”
“先进去吧”卫燃压下心头的好奇,引着二人回到了一层的大厅里。
等到曹哑巴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手提箱也跟着进来,卫燃这才好奇的问道,“鬼子通缉你们做什么?”
闻言,关零露下意识的看向了扶着冯先生从储藏间走出来的茉莉,见后者点点头,这姑娘沉吟片刻后说道,“美香姐和我说,你值得信任,所以我们去楼上谈谈吧?”
“走吧”
卫燃痛快的站起身,拎起桌子上放着的一盏蜡烛灯,带着关零露上到二楼,面对面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开战之前,冯先生发表了抗战演讲,而且公开驳斥了绑架学生会的鬼子们。”
关零露怔怔的看着两人中间茶几上摆着的蜡烛灯继续说道,“我弟弟秉文是学生会的成员,他们组织了不少抗日示威活动,之前鬼子还想假冒记者,借着采访的名义绑架我弟弟。”
“你呢?”卫燃突兀的开口问道,“你也是喃开的学生?”
“我不是”
关零露摇摇头,语气颇为自豪的说道,“我是省立女师的学生,也是女同学会的成员,我被通缉的理由和我的弟弟一样。”
说完这句话,关零露却无奈的摇摇头,“说来惭愧,家父一直在为鬼子卖命,是个实打实的汉奸,我们姐弟实在没做出什么成绩来抵消家父的罪孽,反倒连累的美香姐。”
“匹夫有责”
卫燃轻声说道,“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们躲在这里也好,正好帮着我表姐照顾伤员。如果你们想逃离津门,最近我们会留意情况的,时机合适会把你们送出去的。”
“谢谢”关零露略显羞愧的道了声谢。
“不用谢”
卫燃故作轻松的摆摆手,“零露姑娘既然来了,肯定是要干活的,不知道你有什么特长,我也好给你安排些工作。”
“我”
关零露沉吟片刻,无奈的说道,“我是图画系的学生,我猜这里大概不需要会画画的人吧.”
“那可不一定”
卫燃说话间已经站起身,“事不宜迟,零露小姐想来对我表姐这里肯定非常熟悉了,等下我让茉莉上来,你在这里洗个澡换身衣服就下去吧。冯先生和小关还有地下室里的其他伤员就仰仗你帮着我表姐照顾了。”
“我会帮上美香姐的”关零露立刻做出了保证,目送着卫燃摸黑走下了二楼。
这眨眼间地下室里的常驻伤员就翻了一倍,仅仅依靠那些钢丝床显然是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所以在一番商量之后,身上带伤的关秉文和冯先生被送了进去,美香和秋实以及关零露三人则按照每人八个小时的制度去地下室里值班,其余不用值班的二人,直接在被封住了所有窗户的半地下室里休息。
而位于地表的人,也同样安排了值班顺序,保证有人登门的时候,第一时间通知半地下室里的人躲进暗室。
如此一番忙碌和紧张的安排,卫燃也终于得以返回自己的房间,躺在电扇下,继续完成他的吸烟任务。
时间转眼到了第二天上午九点,当他起床接替在门口值了一晚上班的曹哑巴的时候,那小院的院门却再次被人从外面拍的砰砰作响。
根本不用商量,曹哑巴便快步跑进了地下室,原本已经穿戴好的卫燃也扯开衬衫的扣子,接着又松开了腰带用左手揪着,趿拉着那双居家的圆口布鞋站在小楼门口儿应了一声“等下!”
用余光瞟了眼从储藏间跑出来并且锁死了房门的曹哑巴,卫燃这才骂骂咧咧的走到了楼门口,一边系上腰带一边骂骂咧咧的问道,“你特码哪片乱坟岗里钻出来的?给你爹报丧怎么着?再特码拍门老子一枪崩了你!”
“我是古川先生和苏太太的佣人”院门外被骂了一通的人压抑着怒气,略带高傲的自报了家门。
“呦!呦呦呦!对不住对不住!”
刚刚还骂骂咧咧的卫燃态度立刻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儿,两脚踢开了顶门杠,打开栓死的栅栏门,先用左手轻轻给自己的脸上来了个格外温柔的耳光,这才点头哈腰的问道,“您瞅我这臭嘴,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这位姐姐,您什么.阿不,古川先生什么吩咐?”
“我是替植田先生来带话的”
这个穿着和服,看起来能有将近四十岁的女人一脸刻薄高傲的说道,“植田先生说,明天准时送陶灿华去演奏音乐,另外让我警告你,不许再克扣陶灿华的演出费用,否则植田先生会亲自把你送进巡捕房。”
“哪哪能呢!”
卫燃先是狠戾的看了眼身后,随后陪着笑脸说道,“您让植田先生放一百个心!明天我准时准点把小陶送过去!”
“不许克扣陶灿华的演出费用”这女人瞪着卫燃提醒道。
“不,不能,绝对不能!”卫燃连连做出了保证,“他可是我表侄儿,我怎么能做出那种事儿!”
“我会把你的承诺转达给植田先生的,还有,苏太太让我转告你,尽快把美香小姐请回来,另外尽快把书寓恢复原状,尤其把树下那几只鸡处理掉,不要把这漂亮的院子弄的像乡下人住的窝棚一样。”
这女人说完,一脸鄙夷的看了眼衣衫不整的卫燃以及他还没来得及别好的皮带,转身便坐上了那辆在路边等着的黄包车扬长而去。
“这特么把你厉害的.”
卫燃说完吐了口浓痰,往后退了两步,强忍着骨折处的疼痛,神色如常的关上了院门。
第1201章 残忍的抉择
1937年的8月1号,津门城里城外依旧时不时的会传来零星的交火声。
当头戴报童帽身穿中山装的卫燃,驾驶着染谷送来的鬼子轿车车开出英租界的时候,也看到了路边仍有尚在冒着烟的残垣,以及落满了苍蝇无人处置的尸体,乃至被战火波及流离失所的难民。
相比这些惨状,他还看到了正在街上张贴媚日海报和标语的鬼子和汉奸。更看到了那些等着鬼子汉奸们前脚刚刚离开,后脚便立刻将那些标语扯下来团成一团儿再踩两脚的百姓乃至混混。
“最后再复习一遍”
卫燃稍稍放慢了车速,“为什么我开着大阪朝日新闻的车送你?”
“前天傍晚有一对儿男女过来开走了姑姑的车子,并且把他们开来的车子停下来”
坐在后排的陶灿华立刻说道,“我不知道那俩是谁,也没人愿意给我解释,但是曹哑巴是把车子推进院子里的,当天晚上连饭都没吃,就围着那辆车一通捣鼓。”
“你姑姑回来了吗?”卫燃继续点上颗烟继续问道。
“没有”
陶灿华揉了揉大腿,紧接着又打了个哆嗦,“没回来。”
“卫燃没去找你姑姑吗?”卫燃嘬了口烟,语气冷淡的问道。
“没有”
陶灿华摇了摇头,“他不愿意去,也不许其他人去,而且一直把控着车钥匙,他总想着万一有什么意外,立刻就能开着车离开津门。”
“打你了?”
“没,没有!”陶灿华立刻下意识的捂住了大腿外侧,并且摇了摇头。
“真没有?”卫燃再次问道。
“有他,他拿鸡毛掸子抽我!”
陶灿华说完咧咧嘴,傻笑着答道,“但是我也拿烟灰缸在他头上狠狠来了一下。”
“疼不疼?”卫燃缓和了语气问道。
“不疼”陶灿华再次摇了摇头,接着露出个傻笑,“其实是有点疼。”
“戏要做全套”卫燃歉意说道,“让你受罪了”。
“没事儿,真没事儿。”陶灿华赶紧摆摆手。
他的大腿靠近屁股蛋子的地方确实被鸡毛掸子抽了两下,但下手的人却并非卫燃而是他的亲姑姑茉莉。
究其原因,无非昨天那个鬼子的佣人过来警告卫燃不许再克扣陶灿华。
为了给卫燃制造个欺软怕硬的软饭男形象,也为了在明面上,让卫燃和陶灿华产生愈发无法弥合的矛盾。
昨天陶灿华也就只能咬着毛巾忍着疼,任由茉莉亲自动手抽他两下,给他制造了两道能有二三十厘米长的淤青。
“我知道你恨鬼子,我也恨鬼子。”
卫燃扭头看了眼陶灿华,语气愈发认真的说道,“无论心里有多恨,你弹曲儿的时候也得把那些情绪压下去。如果被植田察觉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有麻烦的。”
“我知道,你放心吧。”
陶灿华攥紧拳头应了一声,他的目光,也下意识的看向了车窗外面受难的津门百姓,颇有些茫然的问道,“我这么做,真的能帮上他们吗?”
“一定会的”
卫燃用肯定的语气答道,“你不用太主动,也不用做些什么尝试获得植田的好感和信任,你需要做的是不起眼。”
说到这里,卫燃朝外面扬了扬下巴,“看左手边那家米店的房顶。”
“看到了,怎么了?”陶灿华扒着车窗茫然的问道。
“看到上面落着的那些鸽子了吗?”卫燃进一步指明的目标,接着也再次稍稍降低了车速。
“看到了,有不少呢。”陶灿华虽然不清楚卫燃为什么要他看那些鸽子,但却主动数了数那些鸽子的数量,“能有个二十多只,好像还有两只戴着鸽哨呢。”
“那你注意到房檐瓦片上站着的麻雀了吗?”卫燃问出新问题的时候,也稍稍提高了车速。
“有有吗?”
陶灿华跪在后排座椅上,让视线穿过车尾的车窗,试图找到卫燃提及的麻雀。然而,随着车子越开越远,别说麻雀,就连那些鸽子都看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可能有吧”
卫燃模棱两可的说道,“你要做的就是房檐瓦片上的麻雀,它们能看到的,比那些鸽子看到的一点不少,能从米店偷吃到的大米麦子也一点儿不少,但是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戴着哨儿的鸽子身上了,谁会注意到和瓦片颜色都差不多的麻雀呢?”
“我我明白了”陶灿华深吸一口气认真的做出了回应,显然是从卫燃刚刚的比喻中悟出了些什么。
“不要急着做出什么证明自己”卫燃继续说道,“演好你的角色就行了。”
“嗯!”陶灿华用力点了点头。
话题聊到了这里,卫燃也将车子开到了紧挨着日租界边缘的那间大烟馆儿的门口,停在了一颗海棠树的树荫下面。
“下去吧”
卫燃扫了眼那栋小楼二层的阳台窗子,摘下帽子露出头上包裹着的那一小块纱布,不紧不慢的再次点燃了一颗前门牌的香烟,将车窗彻底降下来,漫无目的的打量着远处日租界的情况。
看得出来,在之前三天的战斗中,日租界里面也遭到了相当的破坏,而在就在路对面,便有几家大烟馆被烧的只剩下了几面墙壁。
可即便如此,旁边几家,乃至小苏妈她的鬼子相好古川经营的大烟馆,如今却已经重新开始了营业,而且时不时的,便有人迫不及待的进去,又或者恋恋不舍的离开。
除此之外,相距不过几十米的十字路口,那颗行道树上还绑着一具已经落满了苍蝇的发臭尸体。
那具干瘦矮小的尸体,他的内脏已经流淌了一地,在这样的天气里,身体也已经发黑肿胀,可即便如此,卫燃依旧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当初在劝业场门口卖烟的那个小伙子
他是不是当初陈狗鱼想救的,那个被称为老三儿哥的同伴呢?
或许是吧
卫燃歉意的看了眼远处的那具尸体,他很清楚,无论对方是不是陈狗鱼没有救下的老三儿哥,他都只能这样看着而不能去给那个勇敢的孩子收尸。甚至,如果有人过来,他还要做出嫌弃的姿态。
暗暗捏了捏骨折处被藏在袖子里的夹板,隐隐的疼痛也让他一点点的冷静下来。
几乎就在他指尖夹着的这颗香烟即将烧到烟嘴的时候,之前在三不管的戏楼门口和他有过“桃色情报交易”的那位背带裤也骑着一辆自行车从正前方的十字路口过来,一路东张西望,显然在寻找名妓美香的那辆奶白色座驾。
“嘿!你特码找谁呢?”
卫燃隔着车窗骂骂咧咧的招呼着对方的同时,还不忘拿起刚刚故意摘下来的报童帽扣在头上盖住了那块“被表侄用烟灰缸砸出来”的伤口。
“哎呦!这位爷!我可不就是在找您”
这背带裤见到卫燃之后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但紧跟着,却疑惑的问道,“您怎么开上朝日新闻的车了?我记得这辆车不是染谷先生的吗?”
“想知道?”卫燃笑眯眯的伸出了手,“诚惠一百五十大洋,谢谢。”
“不是,您不能这样啊。”那背带裤哭丧着脸作揖道,“爷,您不能上来就.”
“少来那套,爷跟你没交情。”
卫燃用左手掐掉了嘴里叼着的烟嘴上即将燃尽的烟屁股,慢悠悠的重新续上一颗说道,“一个问题一百五十大洋,你要是想问就赶紧问,保不齐过两天就涨价了呢。”
“还还带涨价的?”那背带裤瞪圆了眼睛看着卫燃。
“这不废话嘛”
卫燃重新点上烟嘬了一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要是想问就特码赶紧问,不想问就赶紧滚蛋。”
“得,问,我问。”
那背带裤对卫燃这混不吝的倒霉德行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左右看了看之后,打开自己的皮包递给了卫燃,“还是俩问题,第一个问题就刚刚那个问题吧,这车怎么回事?
我先说好啊,您可不能像上次那样糊弄我了,你要是还这么解释的不清不楚的,我下回可不找你了。”
闻言,卫燃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丝丝的慌乱之色,随后蛮横的一把将对方手里的小包拽过来掂了掂,这次却是没有打开检查,反而故作豪气的说道,“看你这人还算老实,这地方人多眼杂臭烘烘的,我就不浪费时间查数儿了,但老子可警告你,但凡少一个大籽儿,下次只要让”
“您就一枪崩了我”那背带裤陪着笑说道,“您快说说,这车是咋回事?”
“前天傍黑的时候,那个叫染谷的鬼子记者主动找上门儿的。”
卫燃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一脸得意的说道,“他当时好像是急着去采访谁,然后车子坏了,临时找我们来借车的,我们那书寓里有个哑巴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曹哑巴,那人可不好打交道。”那背带裤点着头说道。
“你别看那哑巴三脚踹不出半个屁来,但他修车可是一绝。”卫燃说着还挑了挑大拇指,“这哑巴当天夜里就把车给修好了。”
说到这里,卫燃还忍着隐隐的疼痛,用骨折的右手指了指副驾驶玻璃处卡着的那两张通行证,“不是老子和你吹,这两张纸是真特码好使!刚刚路过那俩巡逻的鬼子还给老子打立正敬礼呢!怎么着?你想不想买下来?”
“你愿意把这俩通行证卖给我?”那背带裤惊讶的问道,
“你就不怕染谷先”
“瞧你说的!”
卫燃脸上的表情愈发得意和贪婪,“不瞒你说,老子有渠道弄到通行证,我家里还有两张呢,你要是想要,只要出价儿合适,也不是不能卖给你。”
“你没说谎?”那背带裤追问道。
“看见那小楼儿没有?”
卫燃指了指路边挨着大烟馆的那栋小楼,一脸嚣张的说道,“开大烟馆儿的古川先生算是我半拉姨夫。他老人家早就给了我两张通行证了。”
“多多少钱一张?”那背带裤颇为心动的问道。
“五不!一千!”
卫燃狮子大开口般的来回翻了翻手,喷云吐雾的说道,“一张一千大洋,不过这回我可只收大小黄鱼。”
“你这也太黑了吧?”那背带裤瞪圆了眼睛,调门也跟着太高了些。
“黑?!”
卫燃立刻不乐意了,朝着日租界那边指了指,“那边儿站着的那几个鬼子娘们儿白,你去找她们买通行证去啊?”
“我”
背带裤咬咬牙,“我回头儿跟我们报社的东家商量商量,您可还差我一个问题呢。”
“你特码倒是问啊”卫燃喷云吐雾的说道,脸上的表情也透着没能卖出通行证的失望。
“美香小姐回来了吗?她要是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回来?”那背带裤立刻问道。
“你特码倒是鸡贼”卫燃再次伸出了手,“这特码是俩问题啊,你得再补我一百五十大洋才行。”
“那这么着”背带裤改换口风说道,“美香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卫燃摊摊手,不等对方开口便又答道,“不过我估摸着,等到六号的时候,她肯定得回来。”
“您估摸着可不行”那背带裤搓搓手,“我花了钱的,您不能估摸着啊。”
“放心吧,六号那天她肯定得回来。”卫燃这次的语气肯定了许多。
“你怎么知.”
“我亲自给她买的车.”
卫燃说道一半的时候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蛮横的挥了挥夹着烟的手,“滚滚滚,你特码少套老子的话,想问就付钱。”
“得,那下回我再找您。”那背带裤似乎颇为满意刚刚获取的线索,眉开眼笑的暗示着还有二次交易的机会。
“等会儿”卫燃招手拦住对方,“你叫什么名儿啊?”
“小姓丁,丁荣富。”这背带裤点头哈腰的答道。
“记得问问你们东家要不要买通行证。”
卫燃颇有些不死心似的提醒道,“要是买,明天还是这个点儿,还在这棵树下面。老子可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行,我肯定问问。”丁荣富说着,已经重新骑上自行车,消失在了车头冲着的十字路口处。
与此同时,坐在车里的卫燃也立刻摘掉遮挡伤口的帽子,在这大热的天气里升起了车窗锁上了车门,颇有些贪婪的打开了刚刚得到的小包,将那些银元全都拆开眉开眼笑的检查着。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路对面的一家大烟馆二楼,正有人用望远镜看着他。
等做够了戏,已经汗流浃背的卫燃这才将皮包重新藏好,接着推开车门重新点上颗烟,用刚刚摘下的帽子一下下的扇着风。
约莫着一个多小时之后,背着琴囊拎着二胡的陶灿华从小楼里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却还跟着昨天登门过的那个穿着和服的女佣。
“这是你的演出费”
这女佣当着卫燃的面将两张法币递给了陶灿华,“植田先生让我提醒你,陶先生是他非常尊重的演奏家,如果你再欺辱他。他就剁掉你的手。”
“哪能呢,我哪能欺负我表侄儿呢!”卫燃陪着笑说道。
“最好没有”
那女佣说着,将一个包袱递给了卫燃,“这是植田先生给美香小姐准备的和服,他希望美香小姐六号参加舞会的时候能穿这套和服到场。”
“等我表姐回来,我会转交给她的。”卫燃痛快的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包袱。
“如果美香小姐没能参加6号的舞会,你肯定没有办法活到第二天。”那女佣留下了最后一句警告,转身便往小楼的方向走,只留下了脸上残留着惊慌之色的卫燃。
“上,上车!”
卫燃结结巴巴的吆喝了陶灿华一声,拎着那包袱钻进车里,将其丢到副驾驶上,不等钻进来的陶灿华关紧车门,便启动车子踩下了油门。
“咱们怎么办?”等车子跑起来,陶灿华立刻问道。
“什么怎么办?”卫燃无所谓的反问道。
“让姑姑换上鬼子的衣服出去,她肯定会被骂死的。”陶灿华忧心忡忡的说道。
“这件事让她自己糟心吧”卫燃提高车速的同时问道,“今天问你什么了?”
“问了打仗这几天大家都在干什么,也问了姑姑有没有联系过书寓里的人,还问了你有没有欺负我。”
陶灿华顿了顿,红着脸继续说道,“还还让一个鬼子娘们儿给我屁股蛋子上涂了点儿消肿的药水儿。”
“呦!艳福不浅呀?”卫燃乐不可支的调侃道,“那鬼子娘们儿长的好看吗?不会是刚刚那个老娘们儿吧?”
“你就别取笑我了”闹了个大红脸的陶灿华尴尬的摆摆手,“不是她,是另一个,看着也就比我大个三四岁的样儿。”
“好看吗?”卫燃饶有兴致的追问道。
“我我没看”陶灿华结结巴巴的回应道。
“你可别被鬼子娘们儿迷了眼”卫燃这次的语气多少认真了一些,但依旧开玩笑的成分居多。
“你说啥呢!”
陶灿华立刻就急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咋能被鬼子娘们儿迷了眼!我恨不得一刀攮死它们!”
“我说错话了,我给你道歉。”卫燃回应的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
“唉”陶灿华叹了口气,“我是真恨不得把它们都攮死。”
“放心吧,肯定有机会的。”卫燃这次的语气里,已经只剩下了认真。
闻言,陶灿华愣了愣,紧跟着也用力的点了点头。
一路闲聊着以后有机会该怎么杀了植田这个让人期待的话题,当卫燃将车子开回书寓的时候,却发现曹哑巴已经一脸焦急的在门口等着了。
“怎么了?”意识到不妙的卫燃推开车门问道。
闻言,曹哑巴指了指小楼,示意卫燃赶紧进去。
见状,卫燃支使着陶灿华帮忙将车里装有银元的小包和装有和服的包袱拿上,他自己则快步跑进了小楼。
“许家兄弟里的弟弟情况有些不对!”茉莉在卫燃进门儿的同时便立刻说道。
闻言,卫燃心头一沉,立刻跑进了储藏间。顺着那道小门进入了隐藏起来的地下室里。
等他穿过被听到动静的秋实掀开的帘子的时候,却立刻皱起了眉头。
此时,许家小兄弟里的弟弟,那个名叫许克俭的小男孩儿,此时却是牙关紧闭,面露苦笑之色,同时也绷紧了神经,不受控制的扭动着被美香和关零露合力按住的瘦弱身体。
“是破伤风”
安迪见卫燃进来,立刻用德语说道,那语气里也格外的慌乱,“我们该怎么办?”
闻言,卫燃并没有急着回答,先是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口,接着却暗暗叹了口气。
昨天他担心的便是破伤风,所以在指挥着安迪完成了清创之后,不但刻意的没有缝合和包扎伤口,而且还指挥着安迪对三人的伤口用双氧水和进行了反复冲洗,可即便如此
“我们怎么办?”安迪焦急的用德语再次问道。
“麻药”
卫燃干脆的说道,随后迈步走到那个孩子的身旁看了看,等安迪将吸好了药水的注射器递过来之后,却先在这孩子的四肢关节附近,以及下颌骨的位置各自注射了少量的麻醉药剂。
在周围人不解的注视下,卫燃却在等吗啡起作用之后,艰难的给这孩子的下巴关节拽开,随后又指挥着跟着一起下来的茉莉帮忙,找来一块木板牢牢的绑在了许克俭的后背上。
“这管用吗?”安迪依旧用德语问道。
“死马当活马医”
卫燃的回答用的却是大家都能听懂的母语,随后扭头看向了已经醒过来的孟大爷和许家兄弟里的哥哥,接着又看了看包括冯懋耘和关秉文这俩伤员在内的所有人,语气认真的说道,“提前有个准备,我们大概率救不活他。”
说完,他蹲在了许克勤和陈狗鱼二人共用的那张铁架子床边,认真的看着这俩眼眶通红的孩子,“我接下来的话会很残忍,但你们是克俭的哥哥,所以我觉得,在场所有的人,只有你们有权利替你们的弟弟做出决定。
同时,这也是这里包括我在内所有的伤员都可能面临的情况。所以我希望大家也都有个准备。”
“卫大哥,你,你说吧。”陈狗鱼最先说道,许克勤也抹掉眼泪跟着点了点头。
“他得的是破伤风,这么快就发作我们很难把他救回来,就算救回来,他的预后也会非常差。”
卫燃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不用考虑能救回来的情况,现在面临的情况是,不管是否能救回来,接下来他都会非常的痛苦,先是面部肌肉紧绷,接着是身体肌肉紧绷,然后会呼吸困难,到时候我需要切开他的气管才能让他不会憋死。
但这并非结束,到了破伤风后期,他会出现角弓反张,这是极度痛苦的折磨,他甚至会在极度痛苦中反向折断自己的脊椎。”
说到这里,卫燃的声音已经嘶哑了许多,但他还是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一边往外面昏暗的通道走,一边道出了最残忍的那句催促,“趁着他还不是那么痛苦,尽快帮他做出决定吧。我们的吗啡足够多,至少至少我能保证他走的时候.不会很痛苦。”
第1202章 毒药
地下室昏暗狭窄的通道里,卫燃背靠着绘制有最后的晚餐彩绘的墙壁缓缓坐下来,哆哆嗦嗦的给自己点燃了一颗香烟大口大口的吸着,并且不出意料的被呛得连连咳嗽。
片刻之后,美香也走了出来,这个爱干净的姑娘挨着卫燃,同样靠着墙壁缓缓坐在了地板上,和卫燃一样,哆哆嗦嗦的点燃了一颗香烟。
“没有办法了吗?”美香在缭绕的烟雾中用颤抖的语气问道。
“没有办法”卫燃微微摇了摇头,他是真的没有办法。
“或者问问达格玛医生?”美香不死心的提议道,“说不定他有办法呢?”
“那就试试吧”卫燃说着,挣扎着站起来,“我这就去德意志洋行。”
“带上这个”
美香说着,递过来一个绣着莲花的小荷包,这个没有封口的荷包里,还放着两根沉甸甸的金条。
“你的麻烦也有不少”卫燃指了指通道的另一头,“具体的让灿华和你说吧。”
“好”,美香点了点头,目送着卫燃走到通道尽头,单手攀着梯子,略显费力的爬了上去。
“怎么样了?”
卫燃刚刚从小门钻出来,等在外面的杨妈便心急火燎的问道。
“家里有糖吗?”卫燃答非所问的问道。
“有,有呢!”杨妈赶紧点点头。
“找块纱布把糖包起来,给他含着吧,记得用绳子吊着,别噎着他。”
卫燃硬着心肠,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为了免得咬到舌头,我已经让他的下巴脱臼了,临走之前,让他多少吃到点甜的吧.”
说完,卫燃没敢再看一脸慌乱的杨妈,加快脚步离开了地下室,和守在小楼门口以及小院门口的陶灿华和曹哑巴各自打了声招呼。驾驶着那辆鬼子报社的汽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德意志洋行。
当卫燃和出门迎接的沃尔克用德语道明了来意,后者立刻将他带进了办公室,并在不久之后,带着仍旧身穿白大褂,头戴口罩的达格玛医生走了进来。
“达格玛医生怎么还是这样的打扮?”卫燃等沃尔克关上房门的同时用德语问道,同时也用“达格玛”这个称呼,暗示着他已经知道了这兄妹俩的关系。
“我现在是史威格洋行临时雇佣的医生,负责洋行所有工作人员的身体健康。”
达格玛摘掉口罩坐在沙发上随意的解释了一句,随后直奔主题的问道,“维克多先生过来肯定不是找我闲聊的,说说吧,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破伤风”卫燃直来直去的说道,同时将那两根金条摆在了三人中间的桌子上。
“你?”
达格玛立刻紧张的站起来,一个箭步蹿到卫燃的身前,伸手扯掉他的帽子就要检查伤口。
卫燃并没有躲避对方的检查,“不是我”
“安迪?!”达格玛愈发的紧张了,声线都出现了颤音。
“也不是”卫燃顿了顿,尽量平静的说道,“是一个孩子”。
闻言,达格玛医生沉默片刻后问道,“先在是什么症状?”
“外伤后24小时之内,已经出现了面部肌肉紧绷,四肢痉挛,还伴有.”
“我救不活这个孩子”达格玛无力的说道,“维克多,放弃吧,尽早帮他结束生命吧,不让他遭受更多的折磨,是目前最人道的救治方式了。”
“我我知道了”卫燃点了点头。
“安迪的情况怎么样了?”达格玛换了个话题问道。
“我不清楚”卫燃开口答道,“那天我表姐的司机连夜把她送出城了。”
“这样最好”达格玛松了口气,紧跟着又问道,“美香女士回来了吗?”
“没有”
卫燃摇了摇头,“达格玛医生,沃尔克先生,我来这里就是来打听我表姐去处的,从没问过什么破伤风的事情。”
“我和你表姐虽然是不错的朋友,但我可不清楚她去了哪里。”沃尔克第一个反应过来,摊摊手遗憾的说道,“维克多,恐怕你要去其他地方问问看了。”
“也只能这样了”
卫燃叹了口气,“我表姐要参加6号在七重天的舞会,我要在那之前尽快把她找回来才行,不然我就只能跑路了。”
“如果你准备跑路,我可以帮你买一张去德国的船票。”沃尔克说着,拿起桌子上的那两根金条又塞给了卫燃。
“维克多,等我一下。”达格玛说着,已经戴上了口罩,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不多时,达格玛又走了进来,她的手里,也多了一个仅仅拇指大的玻璃小瓶子。
“这是什么?”卫燃接过对方递来的玻璃小瓶子问道。
“氰化物”
达格玛叹了口气,“我本来是给自己准备的,送给那个可怜的孩子吧,这是我唯一能提供的帮助了。”
“谢谢.”
攥紧了这个铅封的小瓶子,卫燃纵然百般不愿面对地下室里残忍的决定,最终还是将车子开了回去。
当他两手空空的重新回到仍旧弥漫着悲伤的地下室的时候,众人也已经知道,最后的一丝希望已经破灭了。
“卫卫大夫”
许家兄弟里的哥哥许克勤看向卫燃,同时也用手攥住了他弟弟的手,“我们.我们商量好了。”
说完,他扭头看了眼嘴里含着用白布包裹着糖块的弟弟,抹了抹眼泪,坚强的说道,“送.送我弟弟走吧别.别让他受罪了。”
扭头和双眼通红的美香以及关家小姐对视了一眼,卫燃又看向了攥紧了拳头的安迪,和唉声叹气的孟大爷以及冯先生。
最终,他默默的走向放有各种药品的木头箱子,伸手从里面拿出的一支吗啡安瓿。
“我来帮你吧”安迪强自冷静的说道。
“我自己来”
卫燃颇有些倔强的拒绝了对方的帮忙,用骨折的右手捏住安瓿,用左手屈指将其弹开,随后又选了一支玻璃注射器,换上最细的针头,将里面的药液吸了出来。
最后看了眼床上那个下巴脱臼的孩子,卫燃避开对方那双温暖的大眼睛。一丝不苟的用酒精棉球在他瘦小的手臂上认真的擦了擦,找到血管之后,将针头缓缓刺了进去,最终轻柔的推动针管,将所有的药液都推了进去。
安静的地下室里,许克勤贴着他弟弟的耳朵悄声说着什么,只不过那悄悄话却数次被他自己的抽泣打断,而作为倾听者的许克俭虽然没办法回应,却艰难的点着头,他那张并不算多么干净的小脸儿上,也渐渐扯起了一道格外艰难,但也格外明媚灿烂让人不敢直视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药效发作,许克俭脸上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卫燃也帮对方装好了下巴,随后又取来自己的双反相机,给这个苦命的孩子拍下了一张照片,以及和他泪流满面的哥哥的合影。
“托生个好时代吧”
卫燃叹了口气,在许克勤绝望的痛哭中,在陈狗鱼攥紧了拳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的悲痛注视下,在美香和关零露的帮助下,扛起许克俭离开房间,迈步走到了通道的另一头,任由等在这里的曹哑巴帮他将许克俭抬了上去。
显然,曹哑巴已经知道了什么,帮着解下许克俭背后的木板,背着他离开地下室,送进了那辆鬼子轿车里。
“这个能让他走的轻松一些”
卫燃说着,从兜里摸出那瓶氰化物毒药和刚刚用过的那支注射器,在曹哑巴的帮助下,给注射器里吸满了药液。
两人对视了一眼,卫燃直等对方疲惫的点了点头,这才将尖细的针头扎进许克俭脖颈处的血管里,缓缓将剧毒的氰化物推进了他的血管里。
等他拔出针头,曹哑巴却示意卫燃离开了车厢,关上车门之后,独自驾车离开了小院。
目送着对方走远,卫燃看了看手里的注射器,暗暗叹了口气,左右一番寻找之后,找来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将这注射器仔细的包裹好之后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不知道曹哑巴会把许克俭送到那里,但他却知道,相比死去的人,眼下更重要的是要照顾好活着的人。
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返回了气氛凝重的地下室,卫燃指导着秋实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伤员都换了药,随后便落荒而逃般的从那扇小门里逃了出来。
“那不是你的错”
跟着卫燃一起出来的美香尽量平静的安慰道,“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无力的点了点头,卫燃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包袱和装有银元的小包,用力搓了搓脸,换了个话题说道,“刚刚从植田的手下那里又坑了300大洋,顺便假意说漏嘴,给你买了6号回来的火车票。”
闻言,脸色略显苍白的美香点了点头,打开那个包袱,将里面叠放的那套和服取出来抖开看了看,自言自语般的问道,“好看吗?”
“人挺好看,衣服就算了。”卫燃疲惫的说道。
美香笑了笑,见秋实上来,旁若无人的说道,“你上来的正好,帮我换上和服吧。”
“还不出去?”秋实白了一眼正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的卫燃。
“不用”
美香无所谓的招呼了一声正准备往外走的卫燃,说话间已经将那套和服披在了身上。
在秋实的服侍之下,美香很快便穿好了刚刚卫燃和陶灿华带来的和服和木屐。
走到镜子前转着圈看了看,美香扭头看向卫燃,“6号那天,你和我一起去参加舞会。还记得你来这书寓第一天我和你说的吗?”
“记得”卫燃点了点头,“有人辱你清白就杀了对方,杀不死就杀了你。”
“回去休息吧”美香摆摆手,随后开始便开始脱身上穿的和服。
见状,卫燃点点头,干脆的转身,沿着楼梯回到了一楼。
此后的几天里,卫燃除了每天送陶灿华去给植田弹琴唱曲儿和照顾楼上楼下的花草以及那只快要喂熟了的鹦鹉之外,其余的精力便全都放在了照顾那些伤员的身上。
万幸,无论是许克勤还是孟大爷,又或者陈狗鱼和冯懋耘冯先生以及关秉文,乃至卫燃自己,他们各自的伤口都在慢慢的结痂愈合。
相比来自地下的这些好消息,地表之上纳入眼帘的,却是越来越多的媚日标语和宣传,以及被公然枪杀的抗日义士。
甚至,一些学校里的小学生中学生,都被鬼子拉到大街上,被逼着用结结巴巴的日语合唱着粉饰太平的歌曲,并入由鬼子们和鬼子们收买的记者拍下了一张张虚假的照片并且登在了报纸上。
除此之外,这几天的时间里,在曹哑巴和茉莉以及陶灿华的忙碌之中,之前被封死的小楼窗户和小院的铁栅栏门也都恢复了原状,那几只之前被关秉文送来的老母鸡也都化作鸡汤和红烧鸡块祭了几位病号的五脏庙。
倒是那位染谷由纪夫,自始至终都没有将美香的那辆车子送回来的意思。相应的,卫燃手里那几张通行证,也根本没有卖出去,甚至那个自称叫做丁荣富的狗腿子假记者,都再没有出现过。
时间转眼到了8月5号这天,隐藏起来的地下室里,冯先生和关秉文乃至关零露和安迪等人,又如往日一般,一边给各自的伤口换药,一边愤慨的讨论着卫燃每天带回来的报纸上的内容,以及卫燃隔三差五用相机拍下来之后洗出来的照片里呈现的街头景象。
而在地表之上的小院里,昨天便因为拆除封窗木板“不小心摔断了胳膊”的“表少爷卫燃”,也明目张胆的将缠着怀表的骨折右手吊在胸前,躺在小院里摆着的躺椅上,漫不经心的看着头顶的夜空。
当怀表的时针即将指向表盘上的“11”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也开到了小院门口。
见状,卫燃立刻坐起来,快步跑过去打开了院门,任由那辆轿车开进院子里之后,径直开进了提前让出来的车库里。
只不过,这辆车里却并没有人下来,反倒是正在被通缉的关家姐弟摸黑钻了进去。
片刻之后,这辆车子又倒退着离开了小院,在卫燃锁死了院门的同时,提高车速在夜色中扬长而去。
等卫燃一溜烟的跑回一楼大厅的时候,这栋沉寂了许久的书寓,也按照下午的计划开启了所有的照明灯——迎接回家的女主人美香。
“小关的爹终究还是心疼孩子”
二楼的客厅里,美香接过杨妈递来的盖碗茶抿了一口,“多亏了他这汉奸身份,花了些钱给那姐弟俩做了保,眼下还被通缉的,就只剩下冯先生了。他还得在咱们这里藏一段时间,大家都细心照顾着。”
等众人应下,美香继续说道,“明天白天小苏妈肯定会过来”
“那六百大洋里,有两百可是她的,她肯定会来。”卫燃笑着说道。
“秋实,提前把两百大洋给小苏妈准备出来。”
美香放下茶杯,“我看你下午送来的报纸说,鬼子准备废除法币了?”
“至少报纸上是这么说的”卫燃答道,“但是英租界这边似乎并不准备遵守鬼子们立的规矩,法币依旧可以用。”
“秋实,给小苏妈准备法币。”美香扭头说道。
“我给小苏妈挑最新的纸票儿!”秋实憋着做出了保证。
“杨妈,明天白天弄点好吃的。”
美香笑了笑继续吩咐道,“表弟,明天你跟着我去参加舞会,哑巴叔,到时候你负责开车,茉莉,你也跟着。”
“哎!”茉莉应了一声,卫燃也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美香说完已经站起身走向了三楼,“明天大家一起唱好这出戏。”
第1203章 植田的阳谋
8月6号这天一大早,一辆黄包车便将穿着大码和服的小苏妈给送了过来。
“那赔钱货回来没有”
小苏妈刚一进门儿,便朝着手拿喷壶的卫燃嚷嚷道,接着又补了一句,“你这手真的骨折了?”
“可不”卫燃指了指二楼宴会厅的落地窗,“从那儿摔下来的。”
“好好养伤”
小苏妈敷衍了一句,再次问道,“美香那死丫头回来没有?”
“回来了”
卫燃指了指楼上,“昨晚上挺晚的时候回来的,我估计现在肯定还没起来呢。”
“我自己上去”
小苏妈说完,已经踩着木屐迈着小碎步走上台阶,同时还不忘嘀咕了一句“这书寓是不是风水不好,怎么净是些残废?”
强忍着把手里的喷壶扣在这个嘴臭的老娘们儿脑袋上的冲动,卫燃将其浸在墙角养鱼的水缸里灌满了水,随后又慢悠悠的点燃了一颗早晨才从陈狗鱼那里高价买来的前门牌香烟,继续一边浇花,一边侧耳听着小苏妈那大嗓门儿里冒出来的各种垃圾话。
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小苏妈手里拿着一沓崭新的法币美滋滋的走了出来,并在路过卫燃的时候说道,“表外甥,下午不用送灿华过去弹琴唱曲儿了。”
“好”卫燃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却是根本就没拿正眼儿看小苏妈。
小苏妈没好气的骂了一句什么,迈着小碎步一扭一扭的离开了院子,重新坐进了那辆黄包车里扬长而去。
除了陶灿华不用出去打工,这个白天和往日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等到下午五点半,叙情书寓的地下室里,卫燃架好了相机,给这书寓里包括伤员在内的所有人一起拍了一张合影。
等他收起了相机,美香也上楼在秋实的帮助下换上了和服,脸上也抹了厚厚一层白粉。
下午六点半,美香在茉莉的搀扶下坐进了车子里,等到随行的茉莉从里面关上了车门,曹哑巴和卫燃也各自钻进了这辆鬼子轿车的正副驾驶室。
“你们带枪了吗?”美香一边打开拉上的车窗帘一边问道。
闻言,曹哑巴伸手从腰间的皮套里抽出了两支手枪晃了晃。
让卫燃略感诧异的是,这次对方手里拿着的,除了那支三把盒子之外,竟然还有一支在这个时代的华夏绝对算得上少见的鲁格P08手枪!
不过,考虑到这曹哑巴曾是张大帅手下的士兵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也就那位东北王舍得下本,曾给他的手下成建制的装备过那么一批“罗锅撸子”。
“你呢?”美香见卫燃不说话立刻问道。
“没带”
卫燃晃了晃骨折的胳膊干脆的答道,“我这胳膊骨折了带枪也用不上,再说了,咱们不是去参加舞会的吗?”
闻言,美香笑了笑,“没带就没带吧,走吧。”
“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情我肯定能做到。”
卫燃自信的做出了承诺,他确实没带着枪,但金属本子的食盒里,放着的可不仅仅有那支PPK小手枪和备用弹匣,甚至还放着一瓶他从达格玛那里求来的氰化物毒药,以及他自己出钱找沃尔克购买材料,亲手制作的燃烧瓶和烟雾弹。
至于这东西是否用的上以及用在谁的身上,自然是看情况随机应变了。
“小姐,用把我的枪给”
“不用,我相信我表弟。”美香不等茉莉说完便摆摆手,“哑巴叔,出发吧。”
闻言,曹哑巴立刻启动车子开出了叙情书寓,在身后杨妈和陶灿华以及秋实这小姑娘的目送中开往了日租界的方向。
车厢里,卫燃丝毫没有替表姐考虑的意思,自顾自的点燃了一颗香烟,那吊儿郎当的浪荡样子以及眉宇间根本不加掩饰的得意,简直像极了吃软饭的小白脸儿。
而在车厢后排,穿着和服的美香也在茉莉的帮助下,点燃了一支金嘴金锅象牙烟杆的日式一口香小烟袋,倚着半开的车窗一口一口的吸着,同时也打量着外面的街景,似乎生怕行人百姓看不到他一样。
如此招摇过市的赶到了中原公司的楼下,卫燃也在同一时间弹飞了烟头,推门下车之后,举止得体的帮着后排车厢的女士们打开了车门,那文质彬彬的模样,简直和路上判若两人。
在卫燃和茉莉的护送之下,穿着和服做日式打扮的美香无视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径直走上了台阶。
都不等他们三人进门,一辆奶白色的轿车也停在了中原公司的门口,等到车门开启,同样穿着和服的染谷夫妇也走了下来。尤其染谷由纪夫,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台皮腔相机。
“美香小姐!”
染谷顺子用日语打了声招呼,听到呼唤的美香也缓缓转身,又一次装出那副御姐范,用日语客气的回应了一声,并且和染谷夫妇相互鞠躬致意。
“这个骚娘们儿是那个名妓美香吧?”
中原公司门口,一个光着膀子打着赤脚的黄包车夫吐了口浓痰鄙夷的小声说道,“看她那德行,和特码鬼子一个样儿。”
“得了吧”
另一个黄包车夫抻了抻同伴,“终究是婊子罢了,谁的炕头不热乎啊?大伙说是不是啊?”
这话一说出口,那一片附和的黄包车夫也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别管他们”
美香低声拦住了准备去教训那些黄包车夫的茉莉,又看了眼似乎根本没听到那些闲言碎语的卫燃,随后又换回了日语,继续和染谷夫妇就在门口聊着什么。
甚至,那位染谷由纪夫还摘下脖子上的相机,让卫燃帮忙,就在这中原公司的门口,给他们夫妇和美香一起拍了一张合影这才作罢。
都不等他们两拨人往里走,又一辆车开了过来,这次从车子里走出来的,却是穿着一身燕尾服的洋行经理沃尔克。
“美香小姐!真巧,原来你也来参加这场宴会。”沃尔克远远的和美香打了声招呼,两人甚至轻轻拥抱了一下。
等到二人分开,沃尔克立刻问道,“美香小姐,安迪小姐有来吗?我这些天一直都没联系上她。”
“恐怕你联系不上她了”美香站在台阶上一脸遗憾的说道。
“你说什么?”
沃尔克显然也是个戏精,一脸惊慌的用汉语问道,“难道.难道她.她被”
“请不要误会,沃尔克先生。”
美香赶紧纠正道,“小半个月前,安迪听说要打仗了,就没和我们一起回来,她已经去刺桐港她姥姥家了,我估摸着这个时候她恐怕已经到了。”
“幸好是这样”
沃尔克重重的松了口气,随后又问道,“你知道安迪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我可不知道”
美香无奈的摊摊手,“不过她去的时候只问我和谷小姐各自借了两根大黄鱼,我估计用不了多久,等她把钱花完了就要回来了吧。”
“如果有安迪小姐的消息请一定要及时通知我”沃尔克格外真挚的说道。
“我要先征求安迪的同意才行”
美香话音未落,第三辆车停了下来,随着车门开启,一个面相凶神恶煞般的光头大胖子最先走了出来。
这个穿着西装的胖子手上有多少根儿手指头便戴着多少枚粗大的金戒指,胸前还挂着个金灿灿的怀表链。
这个胖子仅仅是只是扭头扫了一眼,周围那些刚刚还在痛快嘴的黄包车夫们便立刻安静了下来,个别几个,甚至拉着车往远处躲了躲。
“爹,让开,堵着门了。”
“哎哎哎!”
这一脸凶相的大胖子随着身后的催促,脸上也立刻有了笑模样,同时格外灵活的让开了肥胖的身躯,让车厢里的姑娘钻了出来。
是关零露?卫燃看了眼那个穿着洋装的姑娘挑了挑眉毛。
“那个胖子是关家姐弟的爸爸,也是个大汉奸。”茉莉贴着卫燃的耳朵低声介绍道,“专门儿给鬼子办事儿的。”
茉莉前脚说完,关零露已经催着他爹走进了中原公司。只不过,无论这姑娘还是她爹,却都像是没认出美香似的,不但没打招呼,甚至都没拿正眼看过来。
“我们也进去吧?”染谷由纪夫提议道。
“走吧”美香也跟着附和了一声,带着手拎化妆包的茉莉和两手空空的卫燃走进了中原公司。
搭乘着电梯一路上行,期间美香只是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这栋大楼的三部电梯,都是朱庆恒先生建造的,他是华夏人。”
说完,她便将话题转移到了今天的酒宴上,和染谷夫妇以及沃尔克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一路上行到了五楼,茉莉最先被拦下来,被引到了专门给“下人”休息的小厅里。
倒是卫燃,或许是那文质彬彬的气质唬住了看门儿的人,并没有人拦着,得以跟着进入了已经有不少人的金船舞场。
只不过,这里还有第二道卡,这次可就只能刷脸了,卫燃虽然顶着美香表弟的名号,但仍旧是在经过仔细的搜身之后,引着他到宴会厅的角落休息。显然,他虽然能进来,但却没有下场的资格。
不过,这倒是遂了他的心愿,得以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这场舞会。
和他预计的不同,这场舞会里虽然人不好,但却并没有穿着鬼子军装的存在,最多也不过穿着和服的男女罢了。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不少舞女,此时,这些穿着和服的舞女正在聚光灯下表演着日式舞蹈,台下的人,也各自端着酒杯三五成群的聊着什么。
看得出来,自始至终,沃尔克都游离在距离美香不远的地方,染谷夫妇也从没有让美香离开过自己的视线。
不久之后,鬼子植田也进入了舞场,只不过,这货此时却并没有穿和服,反而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西服,甚至还有个看着也就20岁出头儿,穿着晚礼服的姑娘挽着他的手臂。
左右看了看其余在这里休息的人,卫燃起身往角落走了几步,躲在一颗装饰用的大号花瓶后面,取出金属本子里的望远镜凑到眼边快速看了一眼。
随后收起望远镜换上了烟盒,倚着柱子点燃了一颗香烟。刚刚那一眼,他已经看清楚了挽着植田的那个姑娘的长相,并在一番回忆之后,将她的样貌特征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在他的冷眼旁观中,鬼子植田带着它的女伴和美香打了声招呼,又借由美香的引荐开始了社交。
这鬼子不简单啊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他自然看得出来,植田费了这么大劲头儿,绕这么大的圈子,完全就是在通过美香的人脉拓展自己的人脉。
不仅如此,在认识了一些人之后,这位植田便客气的辞别了美香。等到一支舞结束,转而带着他的女伴,找上另一个同样穿着和服的漂亮女人,如刚刚一样继续结交舞场里的人。
果不其然,当第二支曲子终了,植田带着女伴又一次换了个和服女人继续拓展它的社交圈子。
这一场舞会简单的出乎卫燃的预料,也同样出乎美香等人的预料,甚至直到舞会结束,植田都没和美香以及任何一个和服女人有过第二次的接触和交流。
当舞会散场,卫燃也立刻汇合了刚刚喝了不少酒的美香,搀扶着她往外走。
“要不要吐一下?”卫燃低声问道。
“先离开这里”美香低声催促了一声。
闻言,卫燃立刻加快了脚步,汇合了在电梯口附近等待的茉莉,合力搀扶着美香搭乘电梯下楼,钻进了曹哑巴驾驶的车子里。
几乎就在车门关上的同时,美香便拉上了车窗帘,见状,茉莉也立刻拉上了其他方向的车窗帘。
紧跟着,美香便开始脱身上的和服,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马裤和衬衣。
“哑巴叔,前面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停车。”美香说完,便捂住了嘴巴。
见状,哑巴立刻靠边停车,在距离身后的中原公司不过百十米远停了下来。
“呕——”
美香刚刚推开车门,便吐了出来,茉莉也立刻递上来手帕,帮美香拍打着后背。与此同时,曹哑巴也绕到车尾,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暖壶和一支杯子,用里面的凉白开冲了冲杯子之后,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趁着美香漱口的功夫,曹哑巴又熟门熟路的拿出一块干净的白毛巾用暖壶里的水浸湿递了过去。
等茉莉漱了口又用毛巾擦干净回到车厢里的时候,曹哑巴也已经将手里的暖壶收起来,重新钻进了驾驶室。
“去河边”美香说着将毛巾递给了茉莉,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今天舞会的组织者是个招核商人。”
“植田的身份恐怕也不一样吧?”坐在副驾驶的卫燃头也不回的用肯定的语气问道。
“他的身份是来自奉天的商人”
美香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毫无形象的往窗外吐了口唾沫,“而且还说是我的同乡,那些同样帮他介绍人脉的,也大多和我一样,都是来自奉天的交际花。”
“他就不怕露馅吗?”茉莉一边帮着美香点上颗烟一边不解的问道,“随便有谁事后找小姐核实一下就会.”
“我敢吗?”/“表姐不敢”
美香和卫燃异口同声的说出了含义相同的一句话。
“为什么?”茉莉不解的看着美香,随后又看了看坐在前面的卫燃。
“你来说”美香说完,烦躁了嘬了一大口烟。
“谁说出来谁就是泄密者”
卫燃皱着眉头说道,“植田有自信表姐会帮他保密的,书寓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不在书寓里住着的小苏妈都是他捏在手里的人质。这鬼子对咱们玩儿的是阳谋,很恶心,但是很有效。”
“咱就这么任它摆布?”茉莉攥紧了拳头问道。
卫燃不急不缓的点上颗烟,近乎肯定的问道,“表姐肯定有办法吧?”
“先去河边吧”美香喷云吐雾的摆摆手,“先让我醒醒酒”。
第1204章 侠义
当曹哑巴在夜色中将车子开到海河边的时候,已经擦掉了满脸白粉的美香却并没有下车,只是再次点燃了一颗香烟,安静的看着远处河面,以及仍在河边劳作的穷苦人。
“小姐,咱们到底怎么办?”茉莉终究耐不住担忧,压低了声音追问道。
“什么怎么办?”醉醺醺的美香漫不经心的问道。
“植田那鬼.”
“这是好事儿”
美香的态度依旧心不在焉的,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窗外。
“啥啥意思?”茉莉茫然的问道。
“植田拿我搭桥,我又何尝不能借植田乘凉?”
美香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说道,“事情反倒简单了,只要能瞒过植田,无论我们做什么,鬼子也不会怀疑到我们的头上。”
说到这里,美香朝着窗外喷出一团烟雾,指着外面那些穷苦人,语气愈发漫不经心的说道,“无非担上一些骂名,做个他们眼里不知亡国恨的婊子罢了。”
“小姐.”
美香正要说些什么,一辆奶白色的轿车也越过他们搭乘的这辆车子,缓缓停在了正前方的路边。
“好了,拿上咱们的东西下车。”
美香说着,第一个推开了车门,几乎前后脚,卫燃和曹哑巴也不分先后的推开了车门。
等茉莉也抱着车厢里的那一团鬼子和服下来,曹哑巴也将后备箱里的东西取了出来,跟着美香和卫燃的身后,走向了那辆属于他们的奶白色轿车。
“染谷先生,顺子太太,给你们添麻烦了。”美香用日语感谢对方的同时,也弯腰鞠了一躬。
“美香小姐不用客气”
顺子扶住了美香,“是你愿意把车子借给我们,该我们感谢你才对。当然,也该感谢你的表弟卫燃。”
“客气的话就不必说了”
美香微笑着转移了话题,“有时间来书寓打桥牌吧。”
“等空出时间,我们会去的。”
染谷顺子应下了美香的邀请,和她的丈夫染谷由纪夫钻进了属于他们的那辆黑色鬼子轿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回家”
满身酒气的美香招呼了卫燃等人一声,第一个钻进了属于她的那辆奶白色轿车。
一路沉默的赶回了书寓,带着醉意的美香等卫燃锁死了院门之后,却招呼着他和曹哑巴以及茉莉一起上了二楼。
“情况有变”
明明舞会结束就在路边吐过,在海边时,乃至在下车前还一脸醉意的美香此时眼神却格外的清明,“今天在舞会上我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鬼子恐怕要重点搜捕喃开大学残存的抗日力量。
我们虽然在英租界,但英国人还不如路边的狗靠得住,所以我们要尽快把冯先生送出津门。”
接过杨妈递来的醒酒汤,美香灌了一大口之后继续说道,“我今天约了染谷夫妇和沃尔克明天下午来家里打牌,稍晚点的时候,小关也会来家里借车。表弟,到时候你和他们,尤其是和染谷夫妇多喝几杯。”
“灌醉?”卫燃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至少把他们夫妇灌到桌子底下去”美香笑眯眯的给卫燃定下了任务。
“没问题”卫燃顿了顿,接着又说道,“可是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假戏也要真做”
美香笑眯眯的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接着却又补充道,“这件事不好让他们知道,所以就让他们稀里糊涂的帮帮忙好了,这也是为他们好。”
“安迪小姐也要一起送走吗?”茉莉问出了她关心的问题。
“她不用”
美香摇摇头,“地下室里还需要她,而且她又没有被通缉不说,腿脚也不方便,她身边更没有个人照顾她,所以还是让她在地下室养着吧。”
说完这句话,美香稍稍转移目光看向了曹哑巴,站起身格外正式的说道,“哑巴叔,我有个忙需要你帮我。”
闻言,曹哑巴立刻用拳头轻轻锤了锤自己的胸口来表明了态度。
看了眼楼梯口的方向,美香压低了声音说道,“冯先生还没从丧妻之痛里走出来,他这一路外逃肯定会有不少磨难,哑巴叔,你能不能护着冯先生离开?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这段时间里你只管照顾好冯先生,护他周全。”
闻言,曹哑巴立刻急了,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我知道,我知道。”
美香安抚着曹哑巴,“你看,现在卫燃在书寓里呢,况且还有灿华在呢。”
闻言,曹哑巴立刻用手在自己胸口比了比高度,接着又指了指卫燃和自己的右手臂,随后便是连连摆手。
“灿华不小了”
美香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而且表弟只是骨折又不是截肢了,总有痊愈的那天。
再说了,这津门但凡知道我陶美香的,谁不知道我身边有个衷心的哑巴叔?
你在我身边,别人肯定以为这叙情书寓是铁板一块,只有你暂时离开了,别人才会对咱们这里放松警惕。”
这一番夸奖虽然勉强打消了曹哑巴的疑虑,但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是以都没等其他人开口,卫燃却追着这个话题问道,“表姐,你打算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不仅曹哑巴和茉莉,就连在一边听着的秋实和杨妈都看了过来。
看了看周围的这些人,美香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醒酒汤,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点燃了一颗香烟慢悠悠的说道,“躲在地下室里的那几天,冯先生教会了我和安迪一些道理。
我陶美香虽是个连伶人都不算的歌妓舞女,但我和安迪也想像关家姐弟那样心怀大义为国抗争。
我只读过几年英国人的教会学堂,安迪倒是比我多读了几年书。但这些年我们都陷在风月场里,想加入零露她们的女同学会大抵是不够资格的。
所以加入女同学会我们是不想了,只想尽我们的全部力气帮帮那些都不比秋实大几岁的孩子,哪怕只是给他们留一个能藏身地下室也行。
你们看他们,小小年纪就敢上街游行示威,就敢和鬼子们抗争,咱们这些虚长几岁的,又哪来的资格在这书寓里心安理得的享乐?
与其就那么浑浑噩噩的活着,活成别人眼里无家无国的婊子样。我宁愿现在顶着骂名做些于这个国家有用的事,也不想等百年之后,像秦桧儿一样被人戳脊梁骨!”
“小姐,我帮你。”茉莉第一个站出来说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闺女,我也帮你。”
杨妈攥紧了围裙,接着不忘踢了她外甥卫燃一脚,“你小子要是怂了,今天晚上就给我收拾东西买张船票滚回你的德意志去。”
“我的家可不在德意志”
卫燃说完看向美香,格外郑重的表明了态度,“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嘭嘭”曹哑巴格外郑重的锤了锤胸口。
见状,美香笑了笑,“说回正事儿吧,等明天牌局结束,哑巴叔你驾驶染谷夫妇的车子把他们送回家,到时候杨妈看我暗示,找机会提前让冯先生躲进染谷夫妇的车子后备箱里。”
稍作停顿,美香继续说道,“另外,明天晚上小关会开走咱们的车子,拉着秋实,到时候你和灿华去咱们的车子里坐着,让小关拉着你们去意大利租界好好转一圈儿。
哑巴叔,你到时候拉着喝多了的染谷夫妇去法租界兜个圈子,零露小姐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人接应,具体位置明天的时候小关会告诉你。
等你们在法租界碰面之后,你只管带着冯先生通过零露小姐安排的渠道离开津门,染谷夫妇自然有人驾车把他们送回家。”
说完,美香等曹哑巴点点头,立刻看向秋实,“去拿五根小黄鱼下来。”
闻言,秋实立刻跑上了三楼,美香也继续说道,“对外,我会说是安排哑巴叔去刺桐港看望安迪了。
茉莉,杨妈,你们对外要放出风言风语,说是我表弟卫燃嚣张跋扈,排挤走了和他不对付的哑巴叔。”
“哎!”茉莉和杨妈异口同声的应了一句。
“秋实”
美香等秋实拿着五根一两重的小金条过来之后,一边示意她将其交给哑巴叔拿着一边说道,“你也要放出消息,是哑巴叔从家里偷走了几根小黄鱼跑了。”
“啊?”
秋实为难的看了眼曹哑巴,后者却一脸憨厚笑意的点了点头,同时还不忘晃了晃手指头缝里夹着的那几根小金条。
“行行”秋实点点头,“我到时候.”
“茉莉”
美香不等秋实说完便继续说安排道,“到时候你让灿华给植田那边放出消息,就说很可能是我表弟卫燃为了挤走曹哑巴,用我房里藏着的金条栽赃他的,哑巴叔不堪受辱选择了不告而别。”
“到时候我会把他教明白的”茉莉立刻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
美香说完便打了个哈欠,踢掉鞋子一边赤着脚往楼上走一边说道,“大家都早点睡吧。”
“小姐这脑袋瓜怎么长的”茉莉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你真以为是小姐自己想出来的?”
秋实压低了声音,皱着鼻子说道,“别忘了,咱家的老鼠洞里还住着一只鬼聪明鬼聪明的大狐狸呢!”
“是安迪小姐?”茉莉立刻便猜到了那只狐狸是谁。
“可不,要不还能是谁?”秋实小声说道,“早几天她们就提前计划好了各种情况了。”
“安迪小姐的情况怎么样?”卫燃适时的问道。
“和之前几天一样,情绪一直不太好”
秋实说起这个不由的叹了口气,“自从许自从他走了之后,安迪小姐一直都非常自责,她总觉得是因为她没处理好伤口才
总之这几天她天天睡不着,有时候一晚上能抽一整包烟,连嗓子都抽哑了。”
“我去看看她”卫燃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下楼,钻进了地下室里。
愈发熟练的推开大镜子,卫燃进入那条狭窄的通道,又穿过这些天通道里挂起来的那一层又一层的棉布帘子,最终站在了那地下空间的入口处。
隔着最后一道棉布帘子,他隐约可以听到广播电台里传出来的有关目前局势的新闻播报,也能清晰的听到冯懋耘和孟大爷的唉声叹气,以及陈狗鱼和许克勤均匀的呼吸声。
缓缓撩开帘子,卫燃一眼便看到,在最靠近其中一个通风口的床上躺着的孟大爷,和正坐在钢丝床上的冯懋耘守着两人中间凳子上放着的一台收音机,两人的手里,还各自夹着一颗香烟。
稍远一点,陈狗鱼和许克勤也各自躺在架子床和钢丝床上睡的正香。而在房间更尽头那扇棉帘子的另一侧,昏黄的灯影清晰的映照出一个正在抽烟的人。
“卫大夫来.”
侥幸活下来的孟大爷第一个发现了卫燃,紧跟着背对着门口的冯懋耘也扭过头准备打招呼。
“嘘——”
卫燃比了个噤声姿势,随后朝着二人笑了笑,抬手指了指睡的正香的那俩孩子。
见状,孟大爷和冯懋耘朝着卫燃点头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卫燃也轻手轻脚的走到棉帘子的边上,用指节轻轻在帘子上敲了敲。
片刻之后,这道厚重的帘子被拉开一道缝隙,眼眶通红的安迪也躲在里面看向了卫燃,与此同时,还有淡淡的酒精味道顺着这道棉帘子缝隙,和烟雾一起飘了出来。
“哪来的酒?”卫燃皱着眉头问道。
闻言,安迪拿起床头医药箱里装有酒精的玻璃瓶子晃了晃,随后又拿起那个粉彩茶壶,倒了一杯带着浓郁酒精味的凉茶递给了卫燃。
暗暗叹了口气,卫燃穿过帘子接过茶杯,将里面混合了酒精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放下杯子,在安迪略显惊诧的注视下,将其横抱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你要做什么?”脸上带着醉意的安迪伸手勾住卫燃的脖子,用沙哑的嗓音问道。
“带你去醒醒酒”
卫燃说话的同时,冯懋耘也主动起身帮着掀开了房门的帘子。
“谢谢”
卫燃轻轻道了声谢,穿过一道道帘子,最终停在了距离通道尽头的洞口只剩下最后两道帘子的位置,将双腿骨折的安迪放在了贴墙摆着的木冰箱上坐好。
“你要怎么给我醒酒?”安迪仰着头一脸魅惑的看着卫燃,只不过那双满是醉意的大眼睛里,却隐隐藏着一丝丝的警惕。
权当自己没看见对方藏在袖口里的那把手术刀,卫燃伸手关掉了头顶的照明灯,在黑暗中靠着墙缓缓坐下来,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以前,也有好几个孩子在我面前死了。”
“手术台上吗?”安迪在沉默了许久之后问道。
卫燃摇了摇头,在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之后,压抑着情绪答道,“不是”。
“也是破伤风?”安迪痛苦的问道。
“也不是”
卫燃再次否认道,“有个女孩儿,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比许克俭还小,更瘦,而且不会说话。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饿了很久了,大概很久吧。”
“她她怎么死的?”安迪小心翼翼的问道。
“手榴弹”
卫燃用后脑勺的伤疤死死的顶着身后的墙壁,“她找我借了两颗手榴弹,帮我挡住了追在我身后的敌人,我.我忘了问她的名字,甚至都没给她拍一张照片,我手里当时有相机的。”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安迪声嘶力竭的大喊着,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咚咚咚的撞击着身后的墙壁。
“我们没办法挽救战争里那些无辜的生命”
卫燃尽量让自己平静的说道,“不管那个无辜的人是男人、女人、老人还是孩子,救不活就是救不活了。”
“别说了!”安迪嘶吼着喊道。
“但我们能想办法结束战争”卫燃说完,安迪却是一颤,整个人也安静下来,继而便是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哭出来吧”
卫燃在黑暗中踉跄着站起来,“等哭够了,我们就一起努力结束这场战争!”
第1205章 喝醉的人和消失的人
1937年8月7号的下午,沦陷日寇之手的津门虽然大街小巷几乎贴满了媚日和美化侵略战争的海报,但却依旧有着零星的抗日力量在进行着飞蛾扑火般的英勇斗争。
而在相对宁静安全的英租界,叙情书寓二楼的宴会厅却如往日一般热闹。
除了负责弹奏钢琴的茉莉,离着不远的牌桌上,美香已经和赶来的染谷夫妇以及洋行经理沃尔克开始了牌局。
与此同时,一楼的厨房里,上午特意花钱请来的一位法国厨师也在为几个小时之后的晚餐做着准备。
而在被花坛封住了窗子的地下室里,卫燃和陶灿华,正各自用一支蒸煮干净的注射器,贴着手里那瓶威士忌或者红酒的瓶塞边缘,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抽出几管酒液,接着又从装有医用酒精的玻璃瓶子里抽出透明的酒液,注入到了威士忌和红酒瓶子里。
直等到让那几瓶洋酒恢复到了原本的液面高度,卫燃这才打开一个木冰箱,将其一瓶挨着一瓶的摆了进去。
在各有各的忙碌中,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玩了一下午牌的众人也被秋实和陶灿华轮流端上二楼餐厅的菜品香味吸引了注意力。
这些菜品里既有法国菜,也有些杨妈亲手做的华夏菜。就连佐餐的酒,也是一瓶没有被卫燃加过料的干邑。
“这么吃也太沉闷了些”
美香在喝干净第一杯干邑之后,趁着秋实帮她倒酒的功夫提议道,“不如让我表弟和茉莉都上来凑个热闹,大家一起划拳猜码怎么样?”
“这个我可在行!”
沃尔克闻言立刻来了兴致,随后看向染谷由纪夫,颇为得意的问道,“怎么样?你要和我玩玩吗?”
“你会输的”染谷似乎同样精通此道,“美香小姐,让卫燃先生和茉莉小姐上来吧。”
“去”
美香朝着秋实使了个眼色,“顺便去宴会厅,把骰钟拿过来。”
闻言,秋实立刻按照昨晚上商定的计划,屁颠颠的跑下来,将早已做好了准备,甚至提前吃了一角烧饼卷酱肉垫肚子的卫燃和茉莉给喊了上来,随后又取来了两个骰钟和几颗骰子。
“表姐喊我们过来喝酒?”卫燃上楼的同时便兴冲冲的大声问道。
“染谷先生和顺子小姐可都是摇骰盅的高手,沃尔克先生更是曾经让小关连喝了14杯酒的高手。”
美香夸赞朋友的同时,也给卫燃提了个醒,“你可别撑不住,像上次小关那样从楼梯上滚下去。”
“那不能够!”
卫燃猖狂的说道,“我在奉天府就没被人喝趴下过!茉莉,帮我袖子挽起来!”
闻言,站在卫燃身后的茉莉明目张胆的翻了个白眼,帮着卫燃挽起了左手的衬衫袖口。
等他们二人坐下,这一桌人也就着丰盛的酒菜玩了起来。只不过嘛,这真的玩起来,卫燃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三位里面真正算得上精通此道的高手的,其实仅仅只有染谷顺子一个。
至于一脸自信的沃尔克和染谷由纪夫,这俩虽然看着能喝,但这摇骰子行酒令的技术实在是和他们的自信不成正比。
在故意放水和这两位男士有输有赢的喝光了一瓶佐餐的干邑同时,染谷顺子也成功的靠摇骰子,轻而易举的让美香和茉莉喝完了另一瓶甜型葡萄酒。
“秋实妹妹”
卫燃故意打了个酒嗝,让语气中带着棋逢对手的兴奋招呼道,“去地下室的冰箱里,把我前些天囤的那几瓶好酒拿过来!”
“表少爷,你还是少喝点吧。”
秋实这姑娘外表看着文静老实,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在煽风点火,“可别怪我没和你说,染谷先生和沃尔克先生的酒量好着呢,他们随便哪个都能把你喝到桌子底下。”
“说的什么话”
卫燃摆摆手,挑衅似的说道,“我今天非要把他们都喝趴下才行。”
“哼!”
秋实皱着鼻子哼了一声,在染谷和沃尔克略显得意的表情中再一次屁颠颠的跑下了楼,不多时便拎上来一瓶没有加料的威士忌和一瓶没有加料的半甜葡萄酒。
等这两瓶酒也被先后喝光的时候,早就被阿历克塞教授练以及季马那个人渣把酒量练出来的卫燃虽然脸色有些发红,但却还能继续喝下去——即便他在遇上染谷顺子的时候,被对方连赢四把灌下了一整杯的威士忌。
就着丰盛的饭菜一边吃一边喝一边玩儿,等到吃饱喝足的众人从餐桌又转移到了牌桌上的时候,秋实也在沃尔克的催促下,将一瓶加了料的威士忌和一瓶红酒端了上来。众人斗酒的方式,也从划拳摇骰子,变成了更加具有赌性的扑克牌游戏——梭哈。
卫燃虽然知道这个被这些民国名流们称之为“沙蟹”的纸牌游戏怎么玩,但这牌技终究是差了些。
好在,美香和茉莉这俩姑娘偷牌出老千的技术着实可以,再加上染谷顺子自打在餐桌上喝了半杯威士忌之后便已经显出了醉态,在少了这么一个劲敌之后,以卫燃为核心的灌酒行动也是进行的无比顺利。
在一场场的扑克对弈中,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不远处桌子上放着的空酒瓶子越来越多,牌桌周围的众人身上弥漫的酒气自然也越来越重。
也就是这个时候,伴随着清脆的车铃声,关秉文也将一辆自行车骑进了叙情书寓的小院,并在不多时之后,便噔噔噔的跑上了二楼。
“小小关来了?”
美香醉眼迷离的打了个招呼,“怎么来.来我这里了?”
关秉文陪着笑脸问道,“美香姐,你看能不能把你车子借我用用?我姐和我爹又吵架了,我打算开车送她去她同学家躲躲。”
“又来借我车子?”美香醉醺醺的问道。
“嘿嘿”关秉文划拉着后脑勺傻乐,“您就借我用用呗?我最多俩钟头就送回来,”
“也不是不行”
美香说着,拿起酒瓶子给关秉文倒了一杯半甜葡萄酒,“来,陪大家喝一杯,姐姐我就把车子借给你。”
“美香姐,我等下,等下还得开车呢。”关秉文一脸为难的说道。
“来,我替.嗝——!”卫燃话都没说完,便打了个酒嗝。
“还是我来吧”
刚刚一直在给众人倒酒的秋实翻了个白眼,接过美香手里的杯子,“我替关大哥敬大家一杯”。
说完,这姑娘竟然格外干脆的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好!”
卫燃第一个叫起了好,晃晃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来来来,咱们都喝一个!”
在一个醉鬼的带领下,其余两个半醉鬼都没过脑子,便跟着动作一致的拿起酒瓶子给自己倒上,和众人的杯子碰在了一起,随后跟着卫燃的节奏格外豪爽的一饮而尽。
“嘭!”
这一杯酒喝完,沃尔克第一个趴在酒桌上失去了意识。
“怎么能让秋实妹妹替我喝酒呢!”
关秉文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接过秋实递来的酒瓶子给自己倒上一杯葡萄酒,“来!我敬大家一杯!我干了!”
说完,关秉文便将高脚杯凑到嘴边,咬着牙皱着眉咕嘟嘟的喝了下去,同时也忍不住在心底念叨了一句“这葡萄汁儿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喝”。
“喝!喝!”
卫燃一边嚷嚷着制造气氛,一边给染谷夫妇斟满了酒,接着又给自己斟满了威士忌,并且主动凑了过去。
“喝”
看东西早就已经重影的染谷由纪夫端着酒杯和卫燃碰了一下,随后凑到了自己的嘴边。
只不过,都还没等他这一杯酒喝完,他便出溜到了桌子底下。而酒量差一些全靠牌技撑着的染谷顺子,也没能喝完这一杯威士忌,便慌里慌张的起身,在茉莉的搀扶下跑进了洗手间。
见状,美香朝着一直在二楼小厨房门口站着的杨妈使了个眼色,等后者下楼之后,她这才说道,“小关,等下车子借.借给你,你得替我把沃尔克先生送回去。顺便,顺便带着秋实,去意大利租界,帮我把我上个月订做的礼服取回来怎么样?”
“当然可”
“让灿华跟我一起去!”秋实故意大声说道,话都没说完的关秉文也失望的“啊?”了一声。
“那就让灿华和.和你一起去”
一身酒气的美香摇摇晃晃的起身,轻轻拍了拍关秉文的脸颊,笑眯眯的调侃道,“免得你欺负秋实妹妹。”
“我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关秉文不知是害羞还是被戳中了心思,他的脸也红了老大一片。
“好了”
美香摆摆手,一边摇摇晃晃的往楼上走一边说道,“秋实,你下楼让杨妈和哑哑巴叔上来,把染谷夫妇送,送进他们的车子,再让哑巴叔把把他们送回去。”
“我这就下去叫人!”
秋实话音未落便已经跑下了楼,并在不多时之后,将陶灿华和曹哑巴以及杨妈全都叫了上来。而同样没少喝的卫燃,此时却像个透明人一样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在这些人的忙活之下,杨妈和曹哑巴搀扶着染谷夫妇上车之后,曹哑巴又咿咿呀呀的比划着指了指染谷那辆车子即将见底的油表。
这车子的油表不见底才怪了,刚刚他们在楼上打牌的时候,曹哑巴可是早就偷偷把油箱里的油给抽出来了老大一桶。
“既然没有油了就去加油吧”
关秉文在将沃尔克送进那辆他准备借走的奶白色轿车之后说道,“去法租界的那家洋行,到时候提我的名字,能直接加满。”
“唉!”
曹哑巴用力发出了一个还算清楚的回应,同时憨厚的点了点头,钻进驾驶室第一个开出了院子。
“你们也上车吧”
关秉文看了眼秋实以及被秋实拉出来的陶灿华,招呼着他们俩上车并且拉上了车窗帘之后,第二个开出了院子。
属于三楼,根本没有开灯的客厅里,一身酒气的美香打了个酒嗝,看了眼坐在旁边沙发上抽烟的卫燃,格外清醒的问道,“没喝多吧?”
“没有”
卫燃摇了摇头,他是真没喝多,要说下午吃饭的时候喝的还是实打实的酒,可自从牌局开始之后,这倒酒的工作便交给了秋实。
这姑娘倒的到底是加了料的酒还是葡萄汁又或者冰镇红糖水儿,还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闻言,美香笑了笑,突兀的说道,“敢不敢帮我杀个人?”
“谁?”卫燃漫不经心的问道,“植田还是古川?”
“都不是”美香摇了摇头,“是个女人”。
见卫燃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美香慢条斯理的点上颗烟,“你不会不杀女人吧?”
“先说说对方是谁”卫燃嘬了一口烟问道,既没有急着拒绝,却也没有急着同意。
“昨天的舞会上,植田的那个女伴你还有印象吗?”美香开口问道。
“有”
卫燃点了点头,他当时还特意用望远镜留意了一番那个年轻姑娘的长相呢。
“我本来打算让哑巴叔做这件事的”
美香说着,已经从她的烟盒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卫燃,随后凑到了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个姑娘是似乎跟着植田一起来的。”
“为什么要杀她?”卫燃接过纸条看了一眼,随后好奇的问道。
“给植田转移一下注意力”美香漫不经心的说道,“有胆子吗?”
“胆子有,人也能杀。”
卫燃晃了晃手里的纸条,颇有些无奈的问道,“可是我不识路啊,这地方在哪?”
闻言,美香愣了愣,紧跟着却笑出了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拍了拍卫燃的肩膀,“先去地下室的戏台上睡一觉吧,等下小关回来了,我让他直接去地下室里找你,具体的让他和你说。”
闻言,卫燃也就不再多问,在记下纸条上的地址之后,摸出打火机将其点燃丢进了烟灰缸里,随后站起身,在不断跳动火苗中走向了楼梯的方向。
与此同时,曹哑巴也已经驾驶着车子开进了法租界,径直开进了一家尚在营业的洋行门口。
下车之前,曹哑巴扫了眼后排车厢里已经陷入昏睡的染谷夫妇,朝着窗外的人打了个手势。
得到信号,窗外那人立刻招呼着车尾的人打开后备箱,将蜷缩在里面的冯懋耘搀扶出来,借着夜色猫腰钻进了挨着的另一辆车子。
都不等这辆车加满油,刚刚那辆车子便在夜色中驶向了码头的方向,而站在驾驶位外面的人也贴着曹哑巴的耳朵一番耳语。
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曹哑巴启动车子离开洋行,熟门熟路的开进日租界,开到了染谷夫妇的宅邸,连人带车交给佣人之后,出门走了几步,坐上了一辆一直在路边等着他的黄包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1206章 不完美的嘀嗒声
8月7号深夜,关秉文驾驶着那辆奶白色的轿车返回了叙情书寓的车库。这个后背的烧伤都还没愈合的小伙子不等杨妈将院门栓上,便第一个钻出驾驶室,穿过房门,在茉莉的指引下直奔地下室。
与此同时,地下室铺着凉席的戏台上,听到动静的卫燃也立刻翻身坐起来,打开了地下室的照明灯。
“卫大哥”几乎前后脚,关秉文便跑了进来,紧随其后,穿着一身绸缎睡衣的美香也走了下来。
“情况怎么样?”美香不等走下台阶便带着醉意抢先开口问道。
“我们刚离开法租界就被鬼子拦下来了”
关秉文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答道,“他们连车底下都检查了一遍才放我们离开,半路上好像还有人开车跟着我们呢。”
“有人注意到我们这里了?”卫燃扭头看向美香。
“躲不掉”
美香打了个哈欠,“很多人都知道我曾经跟着黄太太学过英文,也都知道冯先生和黄太太是我这里的常客,他们经常来这里打牌跳舞。对了,黄太太的骨.”
“黄老师的骨灰已经交给冯先生了”关秉文立刻答道。
“希望冯先生能走出来吧”美香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问道,“说回正事,植田的那个舞伴到底什么情况?”
“她住在法租界”
关秉文顿了顿继续说道,“自从美香姐之前说过植田的事情之后,昨天在宴会上我姐就在留意他和他的女伴了。
今天白天的时候,那个女的还派人去了我家,邀请我和我姐去参加她举办的私人舞会,据过来送信儿的人说,舞会不但邀请了几位在冬京都小有名气的艺妓献舞,而且还请了两位能跳鹿奶舞的白俄舞女,似乎还请来了飞绿殡的鹿皮摇滚乐队表演。”
“这么大的阵仗?”美香挑了挑眉毛,“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
关秉文说道,“我和我姐打听了一下,昨天在舞会上,凡是那个植田结交过的人,他们家里的少爷小姐们基本都收到了邀请。”
“这是准备收买你们这些少爷小姐?”美香带着笑意问道。
“可不”
关秉文咧咧嘴,“也正因为这个,我和我姐商量了一下,觉得无论如何也得把她的舞会给搅黄了才行,这想来想去,最容易的办法就是弄死那个女人。”
“这么说我们只有今晚有时间?”卫燃开口问道。
关秉文点了点头,“卫大哥,你看.”
“这件事我本来打算让哑巴叔来做的”美香也看向了卫燃,“表弟,就当是你给我纳个投名状怎么样?”
“她住哪?”卫燃干脆的问道。
“不远”
关秉文显然早有准备,“她住的地方就在英租界和法租界的交界附近,离这里不远,走着都用不了一刻钟!”
一边说着,关秉文用手指头在茶杯里蘸了点水,在桌面上一边画一边解释着,最后还不忘来了一句,“我听专门帮忙购置房产的戴维斯经理说,她那栋小楼儿是上个月中旬买下来的。
刚刚我来你们这里借车的时候还从那里路过看了一眼,那房子里亮着灯呢,我估计里面肯定已经有人住了。另外,那栋房子的烟囱上有个大公鸡样式的风向标,门口挂了俩没点亮的白灯笼,很好找。”
“你同意参加舞会了吧?”卫燃抬头问道。
“同意了”关秉文点点头,“我和我姐都同意了。”
“明天别迟到,也别去的太早。”卫燃说着,已经伸手抹掉了桌子上画的简易路线图。
“既然如此,美香姐,我就不久留了。”
关秉文站起身说道,“另外,车子我可就先开走了,明天还得拉着我姐和她同学一起去参加舞会呢。”
“去吧,回去的路上小心点。”美香说完打了个哈欠,“我也该睡了,表弟,你可别吵醒我。”
“肯定不会”
卫燃意有所指的应了一声,却是根本就没起身,只是面带微笑的目送着美香和关秉文相继离开了地下室。
摸出兜里的银壳怀表看了看,卫燃又轻轻捏了捏骨折处打的夹板,然后这才起身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翻出一双牛津靴子和两条毛巾,将鞋底包好之后,又用牛皮绳子绷紧,保证毛巾不会掉下来。
这还没完,他又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包据杨妈说特别好用的老鼠药,用香油和几根切上花儿的德国香肠拌匀了,用毛巾裹上之后放进了食盒里。
最后翻出一块黑布围在脸上试了试,卫燃拿起床头的马蹄表定了个时间,用袜子套住马蹄表上的铜铃之后,将其搂在怀里倒头就睡。
时间转眼到了凌晨三点半,伴随着啪嗒嗒的敲击声,卫燃也立刻惊醒,按住马蹄表的钟锤坐了起来。
将闹钟时间调回早晨六点,卫燃摸黑换上一套黑色的中山装和包裹住了鞋底儿的牛津靴子,最后又戴上了两层的橡胶手套,并且像模像样的用那块黑布遮住了脸。
等他悄无声息的推开离开房间,却发现一楼不但点着一盏台灯,而且还坐着茉莉和陶灿华。
“我帮你守着门”
茉莉说话间已经起身熄灭了台灯,招呼着强打着精神的陶灿华一起出门,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的将栅栏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根本没有任何的交流,卫燃便闪身离开了小院贴着墙根的阴影便开始了狂奔。
虽然心知在没有自己的时空里,完成这个暗杀任务的极有可能是今晚就要和冯懋耘一起跑路的曹哑巴,但卫燃还是难免有些兴奋。
他当然兴奋,自红旗林场学来的那一身本事,说实话在他熟悉的那个世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用武之地。
别的不说,随处可见无需休息甚至没有死角的监控系统,红外乃至震动报警系统,以及DNA和指纹比对技术,再加上头顶几百公里转圈子的卫星,这一切都让他轻易不敢动用那些危险的冷知识。
但这里是哪?这里可是1937年的民国时代,虽然这是个人吃人都不新鲜的黑暗时代,但对于他这样即将放开手脚的谋杀者来说,没有监控和充足的夜间照明,没有太多的刑侦技术,甚至可以肆意的收买贿赂,这里真的可以称得上犯罪的天堂了。
也正因如此,他被黑布遮住的脸上,已经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疯狂的笑意。甚至,他觉得自己的内心都有一种放虎归山般的畅快和嗜血的冲动!
仅仅只是十分钟的时间,他便在法租界的边缘找到了那座二层的红砖建筑。
最后看了眼这栋建筑烟囱上公鸡形状的风向标以及门口挂着的那两盏白色灯笼。
卫燃先取出食盒拿出那些加料的香肠,将其掰成一段段的揣进了兜里,随后收了食盒,小心翼翼的沿着建筑阴影凑到了墙边,用力一跳,便轻而易举的单手扒住了不到两米高的砖墙顶。
脚上用力往上爬了几下,卫燃扒住墙头往里看了看,随后翻身趴在了墙头上,从兜里摸出几段香肠往各处丢了丢,顺便也看了看那栋只有一楼门廊亮着灯的二层建筑。
稍等片刻,他悄无声息的跳了下去,贴着墙绕到了小楼的背面。果不其然,就和叙情书寓的建筑结构差不多,这里同样有个连通厨房的后门。
侧耳倾听片刻,卫燃悄无声息的穿过厨房,来到了一楼的会客厅,接着便听到了挨着车库的房间里,隐约传出均匀有节奏的鼾声。
试着轻轻拧动门把手,见根本没有上锁,卫燃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轻轻推开房门,卫燃闪身进去之后立刻又虚掩了房门。借着窗外照进来的些许星光,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这房间的床上,躺着一个穿着日式兜裆布的男人。
根本懒得核实这人是谁,卫燃左手的刺刀捅进对方心口扎穿心脏的同时,骨折的右手也已经将提前包裹在手上的毛巾按在了刀口处。
这一刀扎透了之后,卫燃立刻将刺刀拔出一节,用毛巾继续按着刀口,连续两次换方向捅穿了对方的肺叶。前后不过几秒钟,这人便被某兽医治愈了打鼾的顽疾,安静的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在右手缠着的毛巾上抹干净刺刀上的血迹,卫燃在床底下丢了两段香肠之后立刻离开了房间。
借着星光在一楼各个房间门口一番倾听,他又推开其中一间的房门,如法炮制了另一个不知道是何身份,但房间里却放着一套和服的女人。
虽然看不清这个女人的脸,但只凭对方略显臃肿的身材他便知道这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再次抹干净刺刀并且在房间里丢了几段香肠,卫燃转身走出房间,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二楼。
这套仅有二层的建筑虽然并不像叙情书寓一样有个足以容纳二三十人都没问题的宴会厅,但却一样有个宽敞的客厅和餐厅以及几个关着门不知道做什么用途的房间。
依旧是一番侧耳倾听,卫燃最终在一个靠着东侧墙壁的向阳房间门口,隐约听到了细微的呼吸声。
不过这次,他却并没有急于开门。反而挪到了相邻的另一个房间门口,一番倾听之后,再次试着拧动把手。
果不其然,这个房间根本没有上锁,而且这房间里也根本没有床,看那摆设,反倒更像是个书房。
小心的掩住房门,卫燃一步步的走上外跨阳台往隔壁看了看,在确定隔壁房间的窗帘被夜风吹的微微飘荡的时候,这才扶着墙踩着阳台边缘小心翼翼的跨了过去。
再次侧耳倾听片刻,卫燃用手里的刺刀轻轻划开了纱窗,弯腰迈步钻进去,等他撩开被风吹的轻轻飘荡的白色纱帘的时候,也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一个身穿白色睡裙的女人。
得益于那睡裙的颜色,这个躺在床上的女人倒是格外的显眼。不过这次,卫燃却并没有急着动手,反而轻轻关上了窗子,随后在一番摸索之后,找到了房间里的照明灯开关。
等房间里的照明灯被点亮的时候,他也立刻得以确定,床上这个女人就是他此行要杀的人!
与此同时,在灯光的刺激之下,那个原本在熟睡的女人也在皱了皱眉头之后立刻醒了过来,只不过,还不等她彻底清醒,一条吸满了心头血的白毛巾便糊住了她的脸,同时,一把冰凉的刺刀也贴在了她雪白的脖颈上。
“嘘——”
卫燃贴着对方的耳边轻轻提醒了一声,顺势,还不忘用骨折的右手帮对方将对方胸口处的睡裙领口往上扯了扯,盖住了那对并不算大的护心肉。
“你你是谁?”这个女人慌乱的用带着一丝丝大茬子味的汉语问道。
卫燃自然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用右手轻轻拍了拍她被血毛巾盖住的脸颊,同时用日语说道,“把嘴张开。”
闻言,这个女人不但没有张嘴,反而下意识的咬紧了牙关。而这个可以通过脸颊肌肉感知到的小动作,也让卫燃意识到,对方果然听得懂日语。
“把嘴张开”
卫燃再次用日语说道,同时贴着对方那雪白脖颈的刀背,也稍稍用力,将刀身上没有擦干净的血渍抹了上去。
片刻的僵持之后,这个女人最终还是乖巧的张开了嘴巴。而卫燃也像个在挑选牲口的变态似的,用带着橡胶手套的右手挑开对方的嘴唇,看了看她的牙齿。
这招原来在这个时代也好用
卫燃暗暗嘀咕了一句,在确定了对方的国籍之后,用骨折的右手拦住了对方即将伸到枕头底下的那只手,同时继续用日语提醒道,“你最好别试图反抗,我不一定要杀了你,也不一定要问出来什么。”
只可惜,这女人却像是突然又听不懂了日语一样,竟然执拗的从枕头下面抽出了一支可以单手上膛的利格诺斯袖珍手枪,并在抽出来的同时,便已经用手指头扣住扳机护圈开始了上膛动作。
见状,卫燃冷哼了一声,用手里的毛瑟刺刀的刀柄在对方的耳后用力一砸,便轻而易举的让她失去了意识。
用刺刀挑起那支尚未完成上膛的袖珍手枪看了一眼,卫燃心知从这个女人的嘴里恐怕问不出来什么,索性将这支小手枪揣进了兜里,随后拿起一条枕巾塞进它的嘴巴里,又找来一条腰带将对方的嘴巴勒住,这才将其扛起来径直走到了楼下。
在一番忙碌之后,仅仅只有一条胳膊能用上力气的卫燃,最终还是成功的让这个女人四肢膝肘关节和下巴脱臼。
无视了这个被堵着嘴巴的女人的哀嚎和扭动,卫燃明目张胆的打开了这栋楼楼上楼下的照明灯,顺便还去一楼的那两个房间检查了一番。
让他没想到的是,被他杀死的那个男人他虽然没见过,但那个被他杀死的女人,竟然是小苏妈傍身的鬼子相好古川先生家里的那个女佣!
除此之外,他还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足足四五十只烟枪和起码十几公斤的烟膏子。
倒是打的好算盘!
卫燃冷哼了一声,在这小楼里一番寻找,最终找到了一根手指头粗的麻绳。
利用这根麻绳以及车库里的那台斯柯达轿车,卫燃轻而易举的将那个姑娘以双脚朝上的姿势吊在了一楼进门处的廊柱上。
轻轻撩开勉强可以触地的睡裙,卫燃朝那个一脸惊恐的女人笑了笑,随后从身旁的食盒里捏出一枚注射器的针头,将其扎进了对方胳膊上的血管里。
无视了这个女人的挣扎,卫燃又拿出第二枚针头,将其扎进了她另一条胳膊的血管里。
站起身任由对方从身上滑落的丝绸睡裙遮住她的上半身,卫燃再次走进房间,一番寻找之后,找来了一个搪瓷茶盘和三个玻璃杯子重新回到了那个女人的身旁。
将这茶盘摆在对方那两只不受控制的手正下方,并且用三个杯子为腿将其撑起来。
卫燃都还没来得及将手拿开,对方手上顺着针头滴落的暗红色鲜血便砸落在了茶盘上,发出了持续的滴答声。
像个变态一样伸手摸了摸对方已经起了鸡皮疙瘩的大腿,卫燃从脚边的食盒里取出两枚针头,将其一一扎进了这个女人脚踝处的血管里,同时遗憾的说道,“本来该把你挂在路灯上才算完美的”。
无视了这个女人的挣扎,卫燃见那汩汩的暗红色血液在这双莹白的罗圈腿上缓缓划出两条红色的血痕,又耐心的等着这两条血痕划过对方不断扭动的纤细腰肢和肋骨,最终开始侵染那条睡裙的时候,他这才拎起脚边的食盒,在嘀嗒嘀嗒的敲击声中,在各处不起眼的位置撒了些香肠。
直到清空了兜里的毒饵,他这才再次走进一楼的大门,并在关上门之后,将之前为了参加舞会亲自制作的燃烧瓶和刚刚搜刮出来的那十几公斤的烟膏子全都别在了门把手上并且浇上了从厨房里找到的煤油。
最后去洗手间仔细的洗干净橡胶手套上沾染的血迹和油渍,卫燃这才顺着厨房的后门离开,又绕到院子门口,打开了那扇绿色的铁门离开,随后从外面关上了房门,用带来的一把挂锁将其锁住。
左右看了看冷清昏暗的街道,卫燃脱掉一层橡胶手套往反方向随手一丢,闲庭信步的贴着建筑的阴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不久之后,他便拎着两条原本用来包裹鞋底的毛巾返回了叙情书寓。
“做完了?”一直在守着铁栅栏门的茉莉低声问道。
卫燃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一边往房间里走一边将缴获的那支小手枪递给对方,“这个送你了,等下帮我把这套衣服烧了吧。”
“没问题”茉莉立刻应了一声,与此同时,卫燃的眼前,也骤然亮起了浓郁的白光。
第1207章 风雨夜归人
“咔嚓!”
在浓烈的白光中,卫燃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情况,便听到了一声惊雷和哗啦啦的雨声,同时也闻到了淡淡的中草药味儿。
努力眨巴着眼睛,当视野恢复正常,他却皱起了眉头。此时,他正穿着一条短裤,光着膀子站在叙情书寓的门厅处,往前不到两米远的大门口雨棚下,已经在进门台阶的最高点卡着两边墙壁,用红砖水泥和沙袋垒砌了一条能有一米高半米多宽的堤坝。
隔着这条小小的防洪堤,磅礴的大雨在电闪雷鸣中正卖力的浇灌着院子里积攒的污水,那看着还算干净的积水,距离这小院的墙头已经不足一米的距离。
可再看看门口那道防洪堤,外面也已经有差不多三分之一都已经泡在水里了。
所以这是1939年的八月下旬?津门水灾?
卫燃在喃喃自语中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接着又看了看身后,却发现这一楼的大厅里此时却空无一人。
再次看了眼近乎将全身都泡在洪水里的铁栅栏门,他这才转身走进一楼的大厅,将一楼的各个房间都检查了一番。
颇为有意思的是,他发现,原本陶灿华住的房间里,已经摆上了好几口之前似乎是摆在院子里的大水缸,除此之外,这房间里还点着个正在烧水的煤球炉子,靠墙的桌子上,更是放了三四十个暖水壶,以及好几个种着小葱或者辣椒的花盆。
再去一楼厨房后门看看,门外的台阶上,同样搭起了一道防水的堤坝
但在小楼西侧那片藏有地下室通气孔的花坛却因为1937年为了堵住地下室建造的花坛,以及头顶那面宽大的足以伸到院墙外面的挡雨棚护佑,所以并没有泡在水里。
甚至,为了避免挨着这片花坛的院墙坍塌,这里还用好几根足有小腿粗的顶门杠和一块块厚实的木板对其做了支撑保护。
不仅如此,在一楼的各个房间的窗子后面,还提前用沙袋垒砌了一道道的防洪堤。而在储藏间的门口,更是着重进行了提前准备。
人都去哪了
卫燃暗自嘀咕的同时看了眼通往二楼的楼梯,随后迈步越过了储藏间门口提前准备的防洪堤,沿着台阶进入了地下室里。
消息有好有坏,或许是得益于37年建造的花坛保护,这地下室里倒是并没有进水,可即便如此,四周的墙体上却已经像是赶上了回南天一般挂满了水珠。脚下的实木地板,个别也已经被泡的上翘,露出了手指头宽的缝隙。
除此之外,原本摆在地下室里的那些东西能搬走的也都已经搬走,剩下的便只有些桌椅板凳罢了。
看了眼楼梯口,卫燃熟门熟路的移开了那面宽大的镜子,却发现通往隐藏地下室的出入口木门已经被一把挂锁锁死,门上和门缝处,还刷着厚厚的一层沥青。
将镜框推回原位固定好,他又快步跑出了地下室,顺便将储藏间的房门也一并关上。
然而,都不等他决定要不要去二楼看看,院子的方向却传来了一连串在暴雨中并不算清晰,但却无法忽视的异响。
稍作犹豫,卫燃快步跑到了门厅处,躲在虚掩的房门后面小心的快速探头看了一眼,随后又看了第二眼,这才确定,此时在书寓的铁栅栏门外,正停靠着一条坐满了人的小船儿。
此时,这船上正有个穿着雨衣看不清样貌的人解开门上缠绕的铁链。
“谁?”
卫燃大声何止对方的同时,也从金属本子里取出手电筒,将光束照了过去。
“是我!”
暴雨中,负责开门那个大声回应道,“是我!陶灿华!”
“快进来!”卫燃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熄灭了手电筒的光束。
不多时,铁栅栏门上的铁链被解开,那条随时都有人往外舀水的小船也艰难的顶开铁门漂进了院子里。
等乘船的人七手八脚的又用铁链和挂锁锁住了啥都挡不住的铁栅栏门,这条小船这才缓缓停靠在了台阶上的防洪堤边缘。
紧跟着,船上的人便在陶灿华的带领下一个接着一个的下来。又帮着陶灿华将木船绑在了台阶女墙的灯柱上。
看了眼这些打着赤膊,全身湿透而且一脸菜色与局促的年轻小伙子,卫燃又将目光移向了最后从船上下来的陈狗鱼和许克勤二人,以及被他们二人搀扶着的,那个脸色苍白,身材瘦小,看着最多也就七八岁的小姑娘。
“卫大夫,她好像得了疟疾。”许克勤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你快救救她吧,她一直在打摆子。”
“快,先进屋。”卫燃不敢耽搁,招呼着这些半大孩子赶紧往里走。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条通往二楼的楼梯也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等卫燃最后一个进门并且关上了房门的时候,美香和秋实、茉莉,甚至拎着药箱,身穿白大褂头戴口罩,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安迪都跑了下来。
在这些姑娘们的身后,还跟着杨妈和走路一瘸一拐的孟大爷!
“有人受伤吗?”
安迪说话的同时,已经将药箱放在了桌子上打开,同时,茉莉也将手里拎着的煤油汽灯放在了壁炉上。
“这里有个得疟疾的”
卫燃说着,将横抱着的那个小姑娘放在了桌子上。
闻言,安迪也立刻翻出一个药瓶,从里面抖出一个药片喂到了那个小姑娘的嘴巴里。
就像是流水线一般,秋实也立刻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送到了这个小姑娘的嘴边。
等这姑娘将嘴巴里的药片吃下去,安迪立刻指了指原属于曹哑巴的房间催促道,“别傻看着,快带着这些孩子检查一下有没有外伤。有伤的留下,没伤的找孟大爷先把头发剃了,然后去洗个澡再上楼。”
“都和我来”
卫燃招呼了一声,带着除了陶灿华和陈狗鱼以及许克勤之外的那些小伙子们,钻进了原属于曹哑巴的房间,让他们脱了身上的所有衣服,打着手电筒帮他们检查了一番。
万幸,这些孩子里除了有一个脚跟处有个并不算大的擦伤,其余人倒是全无大碍。
与此同时,陈狗鱼也抱着一个柳编的箱子走了进来。这箱子里没别的,只有一条条崭新的白毛巾,以及被毛巾卷着的一把木头柄牙刷。
“都听我说”
许克勤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的说道,“小姐爱干净,尤其受不了身上有汗味,更受不了口臭。等下剃了头,狗鱼大哥会带着你们去洗手间里冲个澡。
现在每人来我这里拿一块毛巾和一把牙刷,洗手间里有香皂和牙粉,仔细和狗鱼大哥学学怎么刷牙,以后每天早饭后刷一次,晚饭后还要刷一次呢,谁要是不好好刷牙,可是没饭吃!
最后,把自己洗干净了,出来的时候就能找灿华大哥领大裤衩和汗衫还有布鞋。
现在来我这里领毛巾,领完了去大厅里让孟大爷给你们剃头,然后就去洗澡。”
“可可外面有女的”一个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小伙子捂着裤裆一脸害臊的说道。
“没人看你”
许克勤说着将一条裹着牙刷的毛巾递给了对方,“小姐她们都已经上楼了,等下洗刷干净了,你们也能上楼。”
闻言,这些半大小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小心的打开房门,探头探脑的一番观察之后,这才光着屁股,一个接着一个的出去,让早已在洗手间门口等着的孟大爷,用手里的剃刀,刷刷刷几下便剃干净了或长或短的头发,随后又两两一组,分别在陶灿华和陈狗鱼的指挥下钻进洗手间——就像当初卫燃和陶灿华入职叙情书寓时一模一样。
不多时,洗干净的小光头们又光着脚出来,等身上晾干之后,换上了给他们准备的大裤衩子和粗布汗衫,以及圆口的布鞋。
这些孩子们洗澡的同时,卫燃也返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取出了医疗箱。
还好,这医疗箱里总算不是空空如也的惨状,而且虽然那顶美国医疗兵的头盔和血浆粉以及青霉素仍旧没有出现,但那件白大褂却崭新如初,而且还出现了不少治疗疟疾的药品以及5支无比珍贵的马破伤风抗毒素。
没敢耽搁,卫燃拎着药箱返回了曹哑巴的房间,给那个脚根受伤的小家伙认真的做了清创处理之后,又在进行了皮试之后,扎了一针珍贵的破抗。
等他这边忙完,外面的那些小家伙们还没有洗完澡剃完头呢。
“等下我带他去剃头洗澡吧”一直在房间里陪着的许克勤说道。
“那就麻烦你了”
卫燃说话间已经收起了药箱,“对了,今天几号了?”
“8月21号呀”许可勤立刻答道。
“怪不得.”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语气随意的继续问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嗨!别提了!”
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的许克勤愤慨的说道,“这都发大水了,狗娘养的鬼子还特码封锁着英法租界呢,那些狗日的现在是许进不许出。而且只许难民进来,不许吃喝和药品进来。我看它们那样子,是巴不得所有的难民都涌进英法租界呢。”
“受灾情况呢?”卫燃继续问道,哪怕这些情况,他在后世的历史档案里都曾看到过。
“我们听跑进来的人说,劝业场门口的水能有三四米深,鬼子那边的中原公司一楼也淹了。”
“我听说,是鬼子们自己炸开了堤坝才发的大水,现在海河上全都是漂尸。”
那个脚后跟受伤的小伙子附和道,“不仅海河,三不管儿也飘着好多淹死的人,连青洪帮都合在一起救人赈灾了。
可恨的是,鬼子的日租界已经垒好了防水坝,我听说已经开始用抽水机往外抽水了,而且把里面的难民都赶出来了。”
“不仅这样”
许克勤咬着牙说道,“我听说他们还拍照呢,拍了好多他们假装赈灾,假装救人的照片,等照片拍完了,那些被它们救上汽艇的人就又被推了下去。”
这些狗日的!
卫燃不由的攥紧了拳头——哪怕他在进入这段时空之前,便已经在历史档案上看过来同样的描述。
“表叔”就在这个时候,陶灿华也推开了房门,“姑姑让你上去呢,去三楼。”。
“我这就来”
卫燃应了一声,拎着药箱先回了自己房间,等关上门将药箱收回了食盒,却是又抓紧时间将能用的东西拿出来快速检查了一番。
万幸,白光之前能用的那些东西全都能拿出来而且都能用,就连骨折的右手也已经恢复如初。
不仅如此,那食盒里还放着当初从德国洋行经理沃尔克那儿买来的那支PPK小手枪,以及他在药铺里买的那些红参片和好几块不知道哪来的小黄鱼儿,以及几十枚有零有整的大洋。
烟,还得买烟
卫燃说话的同时,先给自己点上了一颗前门牌的香烟。那道白光之前,他都是每天从受伤陈狗鱼的手里买一包前门和一包骆驼烟的,就是不知道现如今这法子还能不能用。
想到这里,他从食盒里捏出一块大洋揣进了兜里,随后收了食盒,又穿上了一件粗布汗衫,这才拉开了房门。
“陈狗鱼”卫燃朝着正在忙活的陈狗鱼招了招手。
“哎!”陈狗鱼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三两步便跑了过来。
“你那里还有烟吗?”卫燃抢先开口问道。
“有,有呢!我这就去给你拿!”陈狗鱼说着就要往曹哑巴的房间跑。
“回来”卫燃喊住对方,不等他开口,便将手里的大洋递给了对方。
“卫大夫”不善言辞的陈狗鱼赶紧摆摆手,“您这是做嘛!我”
“拿着”
卫燃不由分说的将手里的那枚大洋塞进了对方手里,“知道我抽什么烟吧?”
“知道,知道!”
陈狗鱼攥紧了那枚大洋,转身跑进曹哑巴的房间,不多时,便将一包前门和一包骆驼,以及一盒火柴送了过来。
接过香烟和火柴揣进了兜里,卫燃迈步走上了二楼,随后便看到了让他意外的一幕。
此时,在这二楼的宴会厅里,已经一张挨着一张的铺满了凉席,每张凉席上,都还有一条毯子,以及用各种东西做的枕头。
而在那个摆着西式长桌的客厅里,墙上已经挂了一块并不算大的小黑板。此时,茉莉正带着十几个孩子在这客厅里识字儿呢。
再看那客厅里,落地窗边摆着个煤球炉子,其上架着一口大陶盆,里面正熬煮着某种不知用途的中药汤剂。
没有停下脚步,卫燃继续往楼上走,却发现着三楼同样有不少人,这里面既有美香和安迪以及秋实姑娘,也有几个年龄各异的小姑娘。
和楼下一样,在客厅的地板上,同样铺着一张张的凉席,其上还放着一条条叠的整整齐齐的毯子。
不仅如此,在正对着露台的窗边,还有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鹦鹉正站在架子上来来回回的走动着。
见卫燃上来,刚刚似乎正在忙着给孩子们分发什么的美香和安迪对视了一眼,一边往卧室的方向走一边说道,“进来吧。”
“合适吗?”卫燃话虽这么说,人却一点不慢的跟了上去——这还是他第一次进美香的卧室呢。
“这都什么时候还口花花”
美香无奈的摇了摇头,直接坐在了那张双人床的床边。而安迪则像故意似的,先让卫燃坐在了唯一的一张单人沙发上,接着,她却坐在了沙发扶手上,并且将胳膊搭在了卫燃的肩膀上,顺便还从卫燃叼着的烟嘴上揪走了那颗抽到一半的香烟,套上她自己的玳瑁烟嘴吸了起来。
等美香也点燃一颗香烟,卫燃这才问道,“表姐喊我上来是有什么吩咐?”
“你和灿华还得出去一趟”
安迪换上了德语说道,“刚刚小关送来了消息,他那里有两个伤员需要接过来,我担心灿华一个人可能出事,等下你跟着跑一趟怎么样?”
“行”卫燃痛快的点了点头。
“另外把这个带上”
美香说着,伸手从床头柜子的抽屉里摸出两根大黄鱼递给了卫燃,“让小关换成大洋,分成几份交给租界外开的那些粥厂,也算是咱们尽了一片绵薄之力。”
闻言,卫燃伸手接过了那两根沉甸甸的金条揣进了兜里,“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快去快回”
美香话音未落,窗子外面也划过了一道闪电,紧跟着,这房间里的照明灯也跟着熄灭,房间外面的那些小姑娘,也发出了一声惊呼。
“我们也出去看看吧”安迪说着,还不忘在卫燃的脸上轻轻拍了拍,随后和美香摸黑走出了卧室。
捏了捏兜里那两根金条,卫燃跟着走出卧室,摸黑开始往楼下走。
等他从三楼下到二楼的时候,却听黑暗中一个男生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知道前两年在法租界发生的那件怪事儿吧?”
“红裙子姑娘那件事?”另一个小男孩儿同样压低了声音问道。
“什么红裙子,那是血裙子!”
开启话题的那个小男孩儿纠正道,“我可一句不蒙人,我听说呀,那女的本来是穿的是白裙子,雪白雪白的!她被倒吊在了门廊上,身上的血都流干了,才把那条裙子给染红的。
你们知道大汉奸孟大痦子吧?我记得他的三房姨太太好像是第一个看见的,当时吓的屎尿都憋不住了,人回去当天就疯了。”
“可不!”
另一个小伙子也添油加醋的补充道,“我听算命的瞎眼李说,那女的是被有道行的人给收了魂儿,为了不让她投胎,还特意用一个大红茶盘把她的血都接住了。
据说呀,她身上的血流干了之后整个人可白了,比肉铺上摆着的白条鸡都白!”
“咔嚓!”
恰在此时,窗外又响起了一声和闪电几乎同时出现的惊雷,那几个躲在二楼厕所里一边撒尿一边讲鬼故事的坏小子也被吓的“妈呀!”一声,提起裤子一溜烟的跑向已经点燃了油灯的餐厅。
站在楼梯转角处的卫燃无声的笑了笑,继续迈步下楼,找到了正在一楼给那些刚带过来的小伙子们安排住宿的陶灿华。
“什么时候出发?”卫燃直来直去的问道。
“再等等”
陶灿华拉着卫燃进入厨房,在黑灯瞎火中压低了声音答道,“关大哥说,等这场雨停了的时候就是过去接人的时候。”
“知道接谁吗?”卫燃同样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我哪知道”陶灿华立刻摇了摇头。
闻言,卫燃倒也没有坚持,反而旁敲侧击的开始了套话。
这一番沟通,他倒也弄清楚了不少的事情。
首先,自打37年被卫燃和安迪救下来之后,孟大爷便在美香的挽留之下留在书寓里做起了掌勺师傅。
另一方面,自打鬼子封了英法租界之后,美香便轻易不再离开英租界,仅仅只是固定每个月在家里组织两次私人舞会,并且还用这叙情书寓开设了一家教人跳舞的培训班。
而来这里学跳舞的,则大多以住在英法租界里的公子小姐居多。那每个月两次的舞会,也基本上都是他们过来参加。
相比之下,反倒是那位谷家小姐,自从美香在37年参加了植田组织的舞会之后,便和她渐渐断了来往。不仅如此,就连陶灿华,也不再去给鬼子植田弹琴唱曲儿,自然也就赚不到那几块大洋了。
同样和美香断了来往的,还有关家姐弟俩和那位把美香当亲闺女的小苏妈——当然,仅仅只是明面上。
按陶灿华的说法,如今在日租界卖烟的陈狗鱼和在法租界卖烟的许克勤,他们便分别肩负着帮美香暗中联络小苏妈和关家兄妹的工作。
这次要不是水灾严重,这俩小伙子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恐怕都不会跟着陶灿华再回这书寓里。
话题聊到这里,外面的暴雨也有了停歇的势头,卫燃和陶灿华见状不敢耽搁,立刻划着外面的那条小船儿离开院子,摸黑划向了法租界的方向。
不久之后,当小船停在一栋大楼附近的时候,原本二楼紧闭的窗子被人从里面推开。
紧接着,便有两个身穿短裤和汗衫,打着赤脚,但却各自举着一把雨伞的人从里面迈步出来,踩在了这条小船上。
就在第二个下来的人坐稳的同时,卫燃都没来得及把金条送出去,那扇窗子也被人从里面“啪!”的一声关上,接着又拉上了窗帘。
“好久不见,卫燃。”雨伞下,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温和的朝卫燃打了声招呼。
“冯冯先生?!”卫燃后面两个字喊出来的声音小的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待雨伞下和自己打招呼的人点点头,他立刻低头看向了另一把纸伞下藏着的人,果不其然,还真就是曹哑巴!
“洪,我现在姓洪。”躲在雨伞下的冯懋耘几乎贴着卫燃的耳朵说道,“洪儒。”
“这位呢?”同样躲在伞下的卫燃指了指曹哑巴。
“他当然还是曹哑巴。”化名洪儒的冯懋耘笑着介绍道,只是那平和的语气里,已经满是沧桑和感慨。
第1208章 没有名份
夜色中,卫燃和陶灿华撑着小船返回了叙情书寓。早已在门口提前等着的美香和安迪,也在冯先生和曹哑巴从船上下来之后,立刻带着他们二人去地下室。
至于他们在地下室里说了些什么,卫燃却是不得而知,仅仅只是在半夜又被叫起来,和陶灿华一起,撑着船将二人又送出了叙情书寓,送到了紧挨着三不管儿的一条已经积满了水的巷子里。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卫燃等冯先生和曹哑巴转移到在这里等待的另一条小船上的时候问道,顺便也将那两根金条递给了曹哑巴,并且贴着对方的耳边,将美香的嘱咐复述了一番。
原本,这俩金条是该给关秉文的,只不过当初去接这二位的时候,那扇窗子关的太快,他根本就没机会送出去。不过想来,把这金条送给这两位,应该也能算是物尽其用。
“会的,肯定会的。”
冯.不,洪先生等曹哑巴揣着金条上船之后,语气坚定的做出了承诺,那条小船也在撑船人手中那条竹竿的推动下,在微弱的水花声中隐入了黑暗之中。
“我们也回去吧”
卫燃抬头看了眼重新开始飘落雨滴的夜空,低声朝陶灿华说道。
闻言,陶灿华默不作声的拿起了船上的竹竿,用力一撑,熟练的操纵着这条船游向了书寓的方向。
当他们二人再回到书寓的时候,却发现茉莉正坐在门厅的椅子上等着他们呢。
“去地下室”茉莉低声说道,“小姐在等你们。”
“好”
卫燃点了点头,和陶灿华一起走进了储藏间,沿着楼梯来到了地下室。
或许是因为停电,此时这潮乎乎的地下室里仅仅只在桌子上点燃着一盏煤油灯,而美香和安迪,便坐在桌子的两侧,二人中间的桌面上,除了煤油灯之外,还放着一个白瓷的烟灰缸。
“送到了?”安迪慢条斯理的问道。
“送到了”
卫燃随意扯过来一把椅子坐下,一边给自己点上烟一边答道,“不过,金条没能送到关秉文的手上。”
接着,卫燃也在喷云吐雾中,将自己的处理方式也复述了一番。
“无妨,给哑巴叔还是小关都没什么区别。”美香碾灭了烟头,收起烟嘴站起身,“紧着抽两口,还有正事儿呢。灿华,把镜子挪开。”
“马上”
卫燃说完猛嘬了两口香烟,将烟屁股揪出来在烟灰缸里碾灭。与此同时,陶灿华也熟门熟路的推开了那面大镜子。
和美香对视了一眼,安迪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小门上的挂锁,随后第一个钻了进去。紧随其后,卫燃和陶灿华以及美香三人也钻了进去。
出乎他的预料,这个隐藏起来的地下室竟然依旧干燥,似乎并没有受到外面洪水的影响。
而且和两年相比,这里面也多了不少东西,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一路走来的通道里,一个挨着一个摆着的那些占据了能有通道一半宽度的细长水缸。
这些水缸里,有的放着尚未脱壳的大米,有的放着颗粒饱满的麦子,还有的,里面装的完全就是晒制的萝卜条黄瓜条和豆角干茄子干这一类的东西。甚至,有两个装满了粗盐的缸里,似乎还埋着一条条的火腿。
继续往里走,当他们穿过那道铁门进入那个隐藏起来的地下空间里的时候,卫燃发现这里的变化同样不小。
别的不说,至少当初的铁架子床和钢丝床没了,反倒是最里侧靠墙位置,左手边放着一张手术床和两个放着各种药品的木头柜子,那手术床正上方,还垂下来几盏不同高度的白炽灯。
而在右手边,还多了两张呈90度角摆放的木制高低床。他甚至能看出来,那些高低床还是当初用来封堵门窗的那些木板制作的。
除此之外,那些印刷机似乎也经过了细致的维修保养,甚至还各自多了一个粗布的罩子。
但最重要的是,在这房间中央那个用画缸和玻璃板组合起来的小桌子上,此时正摆着几样东西。
第一样东西,便是一个卫燃看着无比眼熟的木头匣子!
在这木头匣子的边上,还放着两本略显破烂的英文书籍,看那书名,似乎是一本印刷机的维修使用手册和一本无线电技术相关的书籍。
除此之外,这桌子上还扣着一本红色书皮的《呐喊》,在这本书的边上,还扣着一张照片。
“冯先生这次回津门准备和关家姐弟一起做些事情”
美香说话间坐在了画缸边的小凳子上,点上颗烟慢条斯理的说道,“他们准备把这里的印刷机利用起来进行抗日宣传,我同意了。”
见卫燃和陶灿华似乎并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美香这才继续说道,“这次等洪水过去之后,我打算在这书寓里搭个戏班子,就用楼上那些孩子就行。不求吹拉弹唱能有多好,只要动静足够大,足够忠心就行。灿华,搭戏班子这件事我交给你和秋实来做。以后你就是这戏班子的班主了。”
“行!”陶灿华立刻应了下来,接着又问道,“姑姑,咱们这戏班子叫什么名字?”
“你觉得叫什么名字合适?”美香笑眯眯的看向了安迪。
“爱叫什么叫什么”安迪无所谓的答道,显然并不关心这种事。
“那就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美香随意的将决定权交给了陶灿华,随后伸手将桌子上扣着的那张照片翻过来往卫燃二人面前推了推,“相比戏班子,接下来才是正事儿。”
闻言,卫燃和陶灿华立刻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张照片上。
这照片里的人,是个光着膀子,怀里还抱着个旗袍女人的胖子,以及一个卫燃格外熟悉的人——当初找他买过书寓情报的那个假记者丁荣富!
“这个胖子是负责守着三不管儿和法租界那片铁丝网的汉奸汪贤,旁边那个瘦子,表弟,你肯定认识吧?”美香笑着问道。
“认识”
卫燃的脸上同样浮现出了一抹笑意,“这孙贼自称丁荣富,前两年我送灿华去给植田鬼子弹琴的时候,还从他手里坑了不少大洋呢。”
“这个丁荣富就住在租界里给鬼子们收集情报,他最近盯上了小关的一个同学。”
美香说完抬头看了眼卫燃,“哑巴叔这次跟着冯.跟着洪先生过来,就是来解决丁荣富和那个汪贤的。
解决了丁荣富,小关就安全了不少。解决了汪贤,关家姐弟就能怂恿他们的汉奸爹拿下那份儿差事,到时候咱们也算有了一条连通租界外面的通道。”
“所以哑巴叔他们刚刚去三不管附近,就是准备去解决汪贤的?”卫燃看着对方问道。
“对”
已经点上一颗烟的安迪接过了话茬,“他们会在下次雷雨夜的时候动手,美香替你们要下了杀丁荣富的差事,想着同时动手的话,多少能安全一些。”
“你们?”
卫燃狐疑的扭头看了眼身旁已经两眼放光的陶灿华,“我和灿华一起去?”
“茉莉说他也老大不小了,该见见血了。”
安迪用指甲盖轻轻敲了敲桌子上的那封信继续说道,“这个丁荣富就住在当初你杀植田女伴的那座房子里。
按照小关传过来的消息,那里面少说也得住着四五个人,都是丁荣富的手下,条件允许的话,把他们一起杀了。”
“如果有难度,等哑巴叔那边忙完了,让他过来帮忙也来得及。”美香开口说道。
“我有几个问题”
卫燃说话间,也给自己点燃了一颗香烟,同时也算是给美香和安迪一丝丝的准备时间。
“什么问题?”安迪抢先开口反问道。
“我想知道关家姐弟的身份以及洪先生的身份”卫燃吸了口烟,认真的看着这俩漂亮姑娘,“还有我们的身份。”
闻言,美香和安迪对视了一眼,前者犹豫片刻之后,同样点燃了一颗香烟,而安迪则起身离开房间,走进了昏暗的通道里,显然是去放哨了。
“洪先生是民先组织的人,七七事变前就是了。”
美香将声音压的极低,低到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解释道,“小关今年春天的时候,和她姐姐一起加入了抗日杀奸团。他们姐弟俩一个负责通讯宣传,一个负责采购物资。”
“我们呢?”颇有些激动的陶灿华一脸向往的问道,“我们也算是抗日杀奸团的人吗?”
“我们?”美香笑了笑,随后却摇了摇头,“不算”。
“那个民先呢?”陶灿华继续追问道,“我们算民先的人?”
“自然也不算”美香再次摇了摇头,“去年的时候,民先就被解散了。”
“都都不算啊”陶灿华难掩失望的嘀咕了一句,“咱们也没个名份啥的呗?”
“这又不是大房二房争家产,什么名份不名份的。”
卫燃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转而不死心的问道,“表姐,那咱们算个啥?”
“书寓”美香笑眯眯的说道,“当然是书寓了”。
“没没了?”原本以为美香能说出点啥的陶灿华追问道。
“没了”
美香笑了笑,“咱们不能和冯先生有什么从属关系,也不能和关家姐弟有从属关系。
这里就是书寓,以后这些英国人留下的印刷机都会被利用起来印刷抗日海报,让抗团的人去贴满大街小巷。
安迪和表弟这两年一点点搭建起来的手术室也会利用起来,给那些在战斗中受伤的人提供医疗救助。除了自己人,也只有关家姐弟和洪先生三人知道这里的存在。”
说到这里,美香喷出一个完美的烟圈,“怎么?你们俩这是有怨言?”
“没有”
陶灿华立刻摇了摇头,“只要能杀鬼子,让我干啥都行,没名份就没有吧!”
“行了,我要找你们说的就这些事情。”
美香摆摆手,“表弟,你带着灿华上去,提前商量商量怎么动手吧。”
“走吧”
卫燃拍了拍陶灿华的肩膀,俩人干脆的转身离开房间,沿着昏暗的通道穿过一道道隔音用的棉帘子,在安迪面带微笑的注视下爬了上去。
两人一先一后的回到一楼的储藏间,陶灿华和放哨的茉莉打了声招呼之后,这才跟着卫燃钻进了厨房。
打开厨房后门,让哗啦啦的雨水声传进来,卫燃这才点燃了一盏蜡烛灯,摆在了厨房的那张小桌子上。
“咱们怎么动手?”一脸兴奋的陶灿华低声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卫燃却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十十九啊,咋的了?”陶灿华下意识的反问道。
“成年了那就行”
卫燃在淅淅沥沥的雨幕掩护下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转而开口问道,“最近你去过那附近没有?”
“去过”陶灿华立刻点了点头。
“那里的水大不大?”
“怎么不大!”陶灿华立刻说道,“好些地方水都和墙头一样高了!”
这不巧了嘛
卫燃下意识的摸了摸曾经骨折的右臂,现如今手脚利落,连唯一能挡住他们的围墙都被洪水给找平了。所以即便带着个菜鸟,也实在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看了眼窗外的雨幕,卫燃暗叹了一声雨还不够大,起身拍了拍陶灿华的肩膀说道,“先回去休息吧,我先琢磨琢磨怎么下手。”
“行”陶灿华也跟着站起来,帮着关上了厨房的后门。
“你今天不去二楼的暗房睡了?”陶灿华见卫燃走向他在一楼的房子,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原来搬到那里去了.”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随后摆了摆手,“不去了,这雨又下起来了,我还是在一楼盯着点吧,免得水漫进来。”
“不用你盯着”
陶灿华指了指门厅的位置,“有狗鱼和克勤他们俩呢,这些天都是他们盯着的,你回去休息吧。”
闻言,本就是走错了房间的卫燃点点头也就不再坚持,跟着陶灿华上了二楼。
此时,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已经在二楼宴会厅的地铺上一个挨着一个的睡的着了,这里面甚至还掺杂着几个打呼噜磨牙说梦话的。
“你自己一个屋儿可享福了”
陶灿华抬手指了指二层曾经属于秋实的房间低声说道,“我和孟大爷住一个屋,他那呼噜呦,都能把房盖跟着跳三跳。”
“要不咱俩换换?”卫燃笑着问道。
“不用”
陶灿华摆摆手,将手里端着的蜡烛灯递给卫燃,他自己也扶着墙壁摸黑走进了那个房间。
直等到对方关上门,卫燃这才走进了暗房,关上门之后,脱掉了湿透的衣服,躺在了那张钢丝床上,给嘴里塞上了最后一颗前门烟。
一夜无话,转眼到了第二天,卫燃便被房门外叮叮当当的敲击声给吵醒了。
等他穿上潮乎乎的衣服推开房门,却刚好看到杨妈和孟大爷,正各自拿着一把大勺子,给那些捧着碗排队的半大小子们盛着棒茬大米粥。
在这俩人的身旁,陶灿华也拿着一双公筷,给每个人的碗里都夹上三片咸菜疙瘩。
那些领了粥的小子们,脸上也带着喜气儿,排着队走进二楼的小餐厅,找地方坐下来之后,安静的用勺子喝着浓稠的米粥。
这一番观察,他发现,单单二楼的小伙子们就有足足11个,就这还没算三楼的那些姑娘们呢。
“快去洗脸,然后过来吃饭。”杨妈见卫燃站在门口傻愣着,不由的催促了一句。
“哎!马上!”
卫燃应了一声,钻进洗手间胡乱洗了个脸,等他出来的时候,陶灿华已经帮他盛了一碗粥一小碟咸菜,放在了餐厅的茶几上。
“咱们现在有多少人了?”卫燃端起饭碗,一边吸溜着浓稠的棒茬大米粥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昨天一直在忙活,我都忘了数了。”
“不算狗鱼和克勤,小小子有15个,丫头片子有7个。”
孟大爷想都不想的回答了卫燃的问题,同时朝着二楼的一个房间扬了扬下巴,一脸心疼的说道,“这些娃娃里,有伤病的小子有四个,楼上伤病的丫头片子有俩。”
“等下我去看看”卫燃顺着话题应了一声,随后转移了话题问道,“咱们的粮食还够吗?”
“够,够呢。”
杨妈稍稍压低了声音,无比得意的说道,“不是我吹,这条街就没有哪个人家有咱们囤的粮食多呢!别看这姑娘小子的一大帮,照眼下这样再吃一个月都没问题呢!”
“话是这么说”
孟大爷叹了口气,“可小姐这两天可一直都说拿出一半的粮食出去开粥厂赈灾呢。”
“我看是好事”陶灿华附和道,“这两天我们出去,哪哪都能看见要饭的人,有好些饿得都快站不起来了。”
“这水我看一时半刻的退不了”
孟大爷忧心忡忡的看了眼窗外,“我担心弄不好这些孩子也得跟着饿肚子。”
“咱们不能出去赈灾”卫燃头也不抬的说道。
“为啥?”杨妈第一个不乐意了,同时也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闻言,卫燃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餐厅里那些吃饭的孩子。见状,其余三人也意识到了什么,明智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吃完了这顿简单的早餐,杨妈也掀开那个熬煮着中药的大陶盆盖子,给包括卫燃在内的每个人盛了一碗预防瘟疫的中草药汤。
等灌完了这碗苦的让人流眼泪的草药汤,孟大爷一瘸一拐的下了楼不知道去忙活什么,昨晚上守着水位线的陈狗鱼和许克勤,也带着浓重的困意钻进了陶灿华和孟大爷昨晚住的房间。
而那些喝过药的小伙子们,已经各自拿着个牙刷,三五成群的守着大铜盆开始了刷牙。
见状,卫燃摸出怀表和那座搬到二楼的座钟对了对时间,这才在陶灿华的提醒下,戴上口罩迈步走进了原本是杨妈住的那个房间。
这房间里并没有床,木制的地板上,躺着四个看年龄也就十四五岁的小男生。
这四个小家伙并不包括昨晚卫燃发现的那个后脚根受伤的,他们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外伤,但这四个却是精神萎靡有气无力的。
一番检查,卫燃却只能确定其中一个应该是疟疾,但另外三个额头上敷着湿毛巾的,他却一时间看不出是什么病症。
这倒也实在是不怪他,毕竟他不是什么科班出身,像是截肢这类的外伤他还有把握,但这种病症类的,除非之前遇到过,否则的话还真不是他的强项。
就在他为难的时候,穿着身穿护士服,头戴护士帽,脸上还戴着口罩的安迪也走了进来,摸出四个体温针让这四个小家伙夹在了胳肢窝里。
“他们的情况怎么样?”卫燃开口问道。
“这个得了疟疾的好说”
安迪指了指那个被卫燃怀疑得了疟疾的小家伙,用德语说道,“他的症状比刚带回来的时候轻多了,我估计再吃三四天药就没事了。”
“另外三个呢”卫燃同样用德语问道。
“他们三个得的是伤寒”
安迪解释的同时,已经打开了药箱,从里面取出了玻璃管注射器和药瓶,“虽然达格玛之前让沃尔克先生安排人送来了药,但是他们三个什么时候能好我也不清楚。”
“楼上那俩姑娘呢?”卫燃拉开窗帘问道。
“昨晚带回来的那个是疟疾,问题不大,自从吃过药之后已经不打摆子了。”
安迪一边忙活一边答道,“另一个也是伤寒,情况比这几个要轻一些,已经快能下地了。”
闻言,卫燃也暗暗松了口气,万幸,这次终于不用像上次那样,面对发病的孩子束手无策了。
“刚刚我准备下来的时候,听你说不能分出一半的粮食赈灾?”安迪一边给其中一个得了伤寒的孩子打屁股针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
“表姐这两年一直在韬光养晦”
卫燃靠着房门解释道,“拨出一半的粮食确实能救一些人,但谁敢赌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万一被有心人盯上,这两年的努力不是白费了?”
“所以就这么看着吗?”安迪皱着眉头问道。
“这不是天灾,是人祸。”
卫燃硬着心肠提醒道,“外面的水不会这么轻易的退下去的,咱们存的粮食不一定够这里的人吃饱的。”
“所以就这么看着?”
安迪的语气愈发的严厉,正在被她打屁股针的那个小倒霉蛋儿虽然听不懂德语,却也明智的咬紧牙关忍着疼,却是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我可没这么说”
卫燃看了眼窗外的雨幕,“等等,等个雷雨夜的时候,我替表姐找个愿意出头赈灾的大英雄出来。”
“你是说”安迪立刻眼前一亮。
“我什么都没说”
卫燃摊摊手,“另外,我觉得就咱们存的那点粮食,就算全拿出去恐怕都救不了多少人,与其这样,咱们倒不如先想办法打一条通道出来。
到时候无论是让难民离开租界还是让粮食进来,都比咱们自己去开什么粥厂有用的多。”
“你什么时候动手?”安迪在那个小倒霉蛋儿的闷哼中拔出了针头问道。
“不是说了吗,雷雨夜。”
卫燃笑着给出个答复,随后拉开房门,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这些受伤的孩子我帮不上忙,就麻烦漂亮表姐了。”
“漂亮表姐?哼!”安迪冷哼了一声,眉开眼笑的拿起第二个注射器。
第1209章 持刀的影子
从二楼病房里出来,卫燃立刻便注意到,除了正在补觉的陈狗鱼和许克勤,其余那些身上没有伤的小伙子小姑娘们,已经在秋实和陶灿华的组织之下,排着队往楼下走呢。
“你们这是要去哪?”卫燃好奇的问道。
“地下室”
陶灿华停住脚步解释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打算先挑挑人,看看谁有唱戏的天分,你要来一起听听吗?”
“闲着也是闲着”
卫燃笑着给出了回应,跟在这些孩子们的身后一起下楼钻进了储藏间,又沿着楼梯来到了潮乎乎的地下室里。
“每人一块抹布”
秋实一边说着,一边从一个铁皮柜子里拿出一摞干抹布,“先擦戏台再擦地板,等都擦干净了,咱们就开始。”
话音未落,这些半大孩子们便每人拿上一块抹布,三个一群两个一组开始了忙活。
“你们打算怎么挑?”
卫燃离着这俩年轻人远了些,一屁股坐在潮乎乎的台阶上,自顾自的摸出一包从暗房里发现的前门烟撕开,先给自己点上一颗,随后将剩下的都装进了烟盒里。
“先挑嗓子脆生的”
秋实颇为老道的解释道,“然后再挑身子灵活的,就算这两样都不行,还可以试着教教他们乐器,总归比在外面风吹雨淋的卖烟要强的多。”
“表姐也不提送你去北平学戏了?”卫燃喷云吐雾的问道。
“是我不想去了,这世道学戏有什么用?”秋实稍稍压低了声音,近乎两眼放光的说道,“我要跟着小姐干大事呢!”
闻言,卫燃却只是笑了笑,接着便听站在凳子上的陶灿华朗声说道,“开始挑人之前,咱们先说说规矩。我姑姑说了,但凡被挑中能留下来的,全都管吃管住,每人每个月有两块大洋的零花钱。
以五年为限,五年之内什么时候学成出师了,什么时候就按照梨园的规矩开工资。”
“陶大哥,要是没学出个名堂呢?”一个也就十四五的小家伙一边撅着屁股用抹布擦拭地板一边问道。
“问得好”
陶灿华清了清嗓子,“学够一年不足两年放弃的,走的时候能得一套新衣裳和20块大洋的盘缠钱。
学够了三年放弃的,走的时候能有两套新衣裳和三十块大洋的盘缠。
学够四年放弃的,走的时候除了两套新衣裳和四十块大洋的盘缠之外,还给一辆洋车。”
“我们这些女的也这个待遇吗?”一个看起来能有十五六岁的姑娘抬头问道。
“姑娘小子都一个待遇”陶灿华干脆的给出了回应。
这话一出口,那些半大孩子们立刻两眼放光的开始交头接耳,显然都非常满意这些许诺。
“要是学了五年都没学出个名堂的”
陶灿华稍稍提高了嗓音,“除了两套新衣裳和一辆洋车五十大洋的盘缠之外,我姑姑还会给他介绍个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体面活计。”
“但是”
秋实在那些弟弟妹妹们欢呼之前浇了一瓢凉水,“小姐也不希望看你们来这里混日子,这五年里每个月的月底都会挨个考校,连续三次不合格的,是留是走,全凭小姐说了算,你们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这些看见一丝丝活路的孩子们用尽了力气大声回应着。
接下来根本不用催促,前后不到半个小时,这宽敞空旷的地下室便被擦拭了两遍,就连那些上翘的地板,都被一个之前学过些木匠活的小伙子给勉强修补平整了。
接下来,卫燃也彻底成了个看客听众,那些孩子们也在陶灿华和秋实的要求下,或是咿咿呀呀的学着唱了几句,又或是翻个跟头下个腰的比划几下,倒也算是有模有样。
如此优哉游哉的将时间消磨到了中午,孟大爷也拎着个柳编的提篮走了下来。
这提篮里装的,是一个个能有张开了的巴掌大的烧饼。这些大号烧饼里,还都夹着几片咸菜和醋溜白菜。
紧随其后下来的茉莉,还拎着两个搪瓷的水桶,里面装着的是,则是仍旧冒着热气儿的鸡蛋汤和一摞瓷碗。
“都快过来”孟大爷中气十足的吆喝着,“一人一个大烧饼,快来快来!”
他这边话音未落,那些半大孩子们也立刻循着这两天学会的规矩按照大小个头儿排好了队,规规矩矩的接过用报纸裹着的烧饼,感激的鞠了一躬,接着又从茉莉那里领了一碗鸡蛋汤,再次道了声谢谢,这才各自找地方吃了起来。
虽然这么一餐饭在后世只能算是稀松平常,但无论这些孩子,还是陶灿华或者秋实却都吃的很香。
“小卫,这是你的。”
孟大爷说着,将最后一个烧饼夹菜递给了卫燃,他自己也挨着卫燃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抽一颗?”卫燃接过烧饼之后,顺手摸出一包还没打开的骆驼烟递给了对方。
“哎!抽一颗!”
孟大爷应了一声,在干净的白围裙上抹了抹手,这才接过卫燃递来的香烟,撕开之后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接着又摸出一包火柴将其点上。
与此同时,卫燃也对着手里酥脆的烧饼狠狠咬了一口,而茉莉也给他盛了一晚蛋花汤,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外边又下雨了吗?”
卫燃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这烧饼夹菜里虽然没有肉,但仅仅烧饼本身就很好吃了。
“下,下的欢着呢!”
孟大爷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这一发大水,城外的庄稼全都得毁了,等到了冬天,不知道得饿死多少人呐.”
“哪还用等到冬天”
刚刚点上烟的茉莉跟着叹了口气,“刚刚我和杨妈划着船去粮店看了看,比昨天的价又贵了差不多一半。”
“这粮价一天一个样儿,老百姓可吃不起喽。”
孟大爷叹了口气,那张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也被口鼻喷出的烟雾笼罩其中而显得愈发模糊。
一时间,这地下室里也沉默下来,只剩下了几个孩子吧唧嘴的声音。
在沉默中吃完了简单的午餐,茉莉却替换了陶灿华,同时也示意他和卫燃全都上楼休息休息。
无论卫燃还是陶灿华,全都立刻明白了对方这隐晦的暗示,起身离开了地下室。
“我们晚上是”
“嘘——”
卫燃止住了对方即将说出口的话,“先自己找地方睡一觉,剩下的晚上再说。”
“行,那就晚上,晚上再说!”
陶灿华压抑着兴奋点了点头。
根本没有商量,俩人便各自在一楼找了个闲置的房间休息。只不过,相比倒头就能睡着的卫燃,陶灿华却难免激动的有些辗转反侧。
当卫燃被惊雷叫醒的时候,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摸出怀表扫了眼一眼,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将近十点钟了,起身走到床边往外看去,院子里的积水距离阳台护墙的最高处,已经只剩下不过30厘米的距离了。
快步离开房间,当他跑到门厅处的时候,却发现孟大爷正带着陈许克勤,忙着用不知道哪弄来的砖头和水泥加高着门口那道堤坝呢。
不仅他们在忙活,其余那些孩子们,也在陈狗鱼的指挥下,忙着用沙袋加固着各个房间的窗子。
颇为有意思的是,这些沙袋竟然是那些孩子们从早已经被水淹了的车库里捞出来的。
“你醒了?”就在卫燃看热闹的时候,光着膀子的陈狗鱼也注意到了他,挥手打了声招呼之后说道,“我正想去叫醒你呢,你那房间的阳台要用沙袋挡一下了。”
“麻烦你们了,再卖我两包烟。”卫燃说着,将一枚银元塞进了对方的口袋里。
或许是心知根本没办法拒绝,陈狗鱼倒是痛快的收下了那枚让周围同伴无比羡慕的银元,一溜烟的跑进曹哑巴的房间,拿了两包烟和一包火柴送到了卫燃的手里。
“灿华醒了吗?”卫燃一边将烟揣进兜里一边问道。
“醒了,也就比你早了一会儿醒的”
陈狗鱼指了指二楼的方向,“他被茉莉大姐叫上去了,还说如果你醒了,让你也上去,去二楼。”
“我知道了”
卫燃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伸了个懒腰之后,这才踩着楼梯往上走。
等他来到二楼,远远的便注意到宴会厅的钢琴边点着一盏昏黄的蜡烛灯。离着钢琴不远的落地窗边,便站着几道人影。
见状,卫燃点上颗烟,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听到动静的四人也相继转过了身。
“就是今晚吧”手里同样夹着一支烟的美香没头没尾的说道,落地窗外,也应景的划过了一道闪电。
“那就今晚吧”
卫燃看了眼窗外电闪雷鸣的雨夜,在隆隆的雷声中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卫燃看了眼窗外电闪雷鸣的雨夜,在隆隆的雷声中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拿着这个”安迪说着,将一个也就拇指大的棕色玻璃瓶子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卫燃打量着手里这个看着无比眼熟的小药瓶问道。
“氰化物”
安迪用手勾着卫燃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在哗啦啦的暴雨声中,用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语气说道,“我从达格玛那里要来的,说不定能用上,就算用不上。万一被抓了.也能让你和灿华少受点罪。”
“谢谢表姐”卫燃同样贴着对方的耳朵回应了一声。
闻言,安迪又如当初她和卫燃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颇为轻佻的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卫燃的耳垂,这才在轻快的笑声中轻轻一推卫燃的肩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美香像是没看到刚刚那一幕似的问道。
“你休息好了吗?”卫燃扭头看向正和茉莉并排站着的陶灿华。
“休息好了!”陶灿华立刻应了一声,同时也下意识的握住了手里那把格外引人注意的小手枪。
“把你的枪给我看看”卫燃却并不急着出发,反而朝着对方伸出了手。
闻言,陶灿华扭头看了眼茉莉,直到后者点了点头,这才将手里的那支小手枪递了过来。
果不其然,这是当初卫燃击杀植田女伴的时候,从对方手里缴获来的那支可以单手上膛的小手枪。
“这支不行”卫燃只看了一眼,便将其递给了茉莉。
“为什么?”陶灿华下意识的问道。
“万一不小心把这枪遗失在那个院子里,或者让哪个没来得及杀死的人看到,很容易就能联想到上次我杀死的那个女人。”卫燃说到这里看向了美香,“会引起植田注意的。”
“那就带着这一把好了”
美香说着,从她穿着的马裤口袋里,摸出了一支卫燃曾经匆匆见过一次,却和送他进入这段时空并非同一把的小手枪递了过来。
就和第一次见到这支小手枪的时候一样,这支仅仅只有巴掌大的柯尔特1908袖珍手枪套筒上并没有雕刻任何的戏文。它那似乎是水牛角材质的握把贴片上还镶着俩民国五年的一角面值银毫子。
“这支可以吗?”美香直等到卫燃接过这把枪这才问道。
“只要别人不会看到这支枪的时候就认出来是表姐的就行”
卫燃话虽这么说,却还是将这支枪还给了对方,“不过我猜这支枪对表姐来说肯定有特殊的意义,所以算了吧。”
说完,他已经从后腰处抽出了那支PPK小手枪,连同裤子口袋里的两个备用弹匣一并递给了对方。
“你用什么?”陶灿华手忙脚乱的接过手枪和弹匣之后问道。
“杀人不一定用枪”
卫燃话音未落,却已经格外干脆的转身便往外楼梯的方向走,“别浪费时间了,快走吧。”
“哦哦!来了!”陶灿华和茉莉匆匆对视了一眼,赶紧追上了卫燃。
“活着回来”站在落地窗边的美香平静的说道。
“等我们活着回来,和我说说那支小手枪上的银毫子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样?”卫燃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问道。
“可以”美香笑了笑,“只要你们能活着回来。”
“肯定会活着回来的”
卫燃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重新迈开步子,带着陶灿华离开了二楼。
“你真打算空着手去?”陶灿华直等到二人快走到一楼的时候这才忧心忡忡的问道。
“放心吧”
卫燃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去换身方便游泳的深色衣服,记得一定要穿鞋。”
“我这就去”陶灿华说完也就不在多说,快步跳下楼梯,钻进了一楼的一个房间里。
慢悠悠的回到一楼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卫燃无视了那些正忙着加高阳台护墙的孩子,慢悠悠的换了一双轻便的千层底布鞋。和正带着那些弟弟妹妹们忙活的陈狗鱼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似乎并不急着定在今晚的暗杀活动。
与此同时,换好了衣服的陶灿华在将那支PPK小手枪用绳子挂在脖子上之后,又跑进一楼的厨房,翻出一把菜刀握在手里掂了掂,随后又换成了一把更加轻便的剔骨刀胡乱挥舞着试了试,这才满意的拎着刀离开了厨房。
不多时,在茉莉的催促中,那些忙完了的防洪工作的孩子们也在孟大爷的带领下返回了相对更加安全的二楼。
原本负责晚上看着水位线的陈狗鱼和许克勤,也被拎着蜡烛灯的茉莉赶到了二楼。
直到这个时候,卫燃和陶灿华这才戴上竹编的斗笠,划着院子里的那条小船儿,在隆隆的雷声和瓢泼大雨之中,悄无声息的离开叙情书寓,贴着建筑的阴影摸黑划向了法租界的方向。
午夜十点半左右,卫燃招呼着陶灿华将船停在。在了一颗大树的树冠里,两人用绳子将其绑好之后,摘了头上的斗笠,摸黑游到了那座小院的外面。
这里的地势确实比书寓那边还要更低一些,卫燃上次来的时候,为了爬上那堵墙尚且需要往上蹦一下。但现如今,这洪水基本上已经快要和墙头齐平了。
用手按住准备翻墙的陶灿华,卫燃扶着围墙游了一圈,也算是勉强看清,院子里的那栋小楼的一层似乎已经被淹了,被暴雨砸的溅起。无数水花的水位线,看着距离二层的窗子也仅仅只有一米多的距离而已。
这里还能住人?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番,等他绕到小楼的侧面,也终于发现在其中一扇窗子的外边,似乎还停着一条小船。
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卫燃贴着陶灿华的耳朵说道,“这院子的大门恐怕没锁,等下咱们试试能不能从大门的位置游过去。”
见陶灿华点头表示明白,卫燃也不过多耽搁,在哗啦啦的暴雨中,贴着墙游到了大门口,随后潜入了水下。
虽然因为没有光照一切只能靠摸索,但情况却像他预料的那样,为了方便那条小船的出入,这院门并没有关上。
带着陶灿华小心翼翼的游到这栋二层小楼的外墙边缘,卫燃小心的扒着二楼的窗子侧耳倾听了一番。
可惜,一来雨声实在是太大,二来房间里没有电灯实在是太暗,他们这听墙根的小动作,并没有换来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算不上失望,卫燃朝着陶灿华打了个手势,带着他熟门熟路的游向了这栋二层小楼的大门位置。
贴着门框一番摸索,卫燃朝着紧挨着自己的陶灿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等着,随后摸着门框,闭着眼睛潜入了水下。
绕过水下的门框,卫燃缓缓上浮出水面之后发现,这洪水距离一楼的天花板,尚有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这无疑是个绝对的好消息。
不仅如此,这已经水漫金山的一楼,水面无疑要比外面平静了许多,要说唯一的缺点,也仅仅只是飘着不少根本看不清是什么的垃圾罢了。
推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卫燃重新潜到房门外面,打着手势让陶灿华跟着他从水下进入了一楼。
“跟着我,别出声。”
卫燃贴着陶灿华的耳朵低声提醒了一句,用手拉着他,循着记忆缓缓游向了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
不多时,两人的脚下便踩到了坚实却滑腻的楼梯。
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卫燃一手抓着陶灿华的胳膊,一手扶着楼梯的扶手一点点的往前迈了一个台阶。
虽然刚刚在窗子外面往里根本没有看到什么,但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处,两人却可以看到,在二楼的楼梯口处挂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
那煤油灯能照到的范围里虽然没有看到人,但他们却可以听到麻将哗啦啦的动静,更能闻到。飘过来的尼古丁味儿。
见陶灿华已经拿起了用绳子挂在脖子上的那支PPK小手枪,卫燃朝着对方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小心翼翼的从污浊的洪水中走出来,耐心的等到身上的水渍滴落的差不多之后,这才沿着楼梯匍匐往上,在一番侧耳倾听之后贴着墙缓缓站起来,伸手轻轻拧动火苗调节杆,让煤油灯的亮度缓缓降低。
稍等了片刻,卫燃继续拧动调节杆彻底熄灭了这盏煤油灯,随后又反向扭动,让灯芯冒出来也就韭菜叶粗细的一小截。
做完了这些,他却并没有停下不动,反而借着黑暗的掩护猫着腰往前快走了几步,悄无声息的躲到了二楼客厅的沙发阴影里。
几乎在他趴在地板上藏好身形的同时,餐厅方向打麻将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一个公鸭嗓问道,“楼梯那边的灯是不是灭了?你去看看,别是水漫上来了。”
“那不可能”另一个男声笃定的说道,“我估计是灯油没了,我去看看!”
“一起吧,正好去撒个尿。”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说道。
“这雨也不停,洪水也特娘的不退,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另一个人声音不大不小的抱怨道。
“你特码傻了吧?”那公鸭嗓没好气的骂道,“这洪水晚退一天,咱们可就跟着丁三爷多赚一天的钱!你特码想什么呢?”
“说的也是”
刚刚还在抱怨的那个人认同的附和了一声,随后无论卫燃还是陶灿华都听到了椅子腿和地板摩擦的声音。将全身都藏在阴影里的陶灿华,也不由的握紧了手中的那支PPK小手枪。
与此同时,卫燃的手里也多出了一把修长的刺刀。片刻的等待之后,一个瘦猴儿一样的人拎着一盏煤油灯,带着身后的另外三个人走了过来。
这四人满身酒气的人渣倒也算是默契,走到楼梯口之后,直接解开了腰带,看那意思,摆明了是要就地解决。
虽然这苦了尚且藏在一楼水里的陶灿华,但卫燃却是格外的满意。
片刻的等待之后,那个瘦猴一样的人将手里的煤油灯挂在了墙上,四个人也并排着站在楼梯口,各自尿出了一道弥漫着浓重酒气的抛物线。
只不过,就在他们暗自较劲儿看谁尿的更远的时候,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已经多出了一个手握刺刀的影子!
第1210章 空着手回去不好看
“咔嚓!”
伴随着一道几乎在头顶响起的惊雷声,昏暗的二楼大厅也在一瞬间被点亮,那四个站在楼梯口并排往一楼尿尿的汉奸也不由的被吓的打了个哆嗦。
不等这滚滚的雷声消弭,那盏刚刚挂在墙上的煤油灯,却被一只从身后伸过来的手拧灭,同时,一把修长锋利的毛瑟刺刀,也从那个瘦猴一样的汉奸脖颈处抹了一刀。
伴随着几乎被雷声完美消弭的一声轻响,紧挨着瘦猴的那人却像是被蝎子蛰了似的一躲,嘴里也骂骂咧咧的问候道,“猴四儿,你特码尿我手上了!那灯怎么又灭了?”
只可惜,那个被称作猴四儿的人此时却已经眼前发黑,只顾得捂住脖颈处被划开的血管和气管了,哪还有力气答话?
不等他扶着墙摔倒,卫燃却已经将手里的刺刀斜着捅进了刚刚以为被尿到手上的那人的后腰,并在扎穿了肺叶之后,准确的捅穿了他的心脏。
根本没有拔刀,卫燃直接抱住第三个人那酒气熏天的脑袋猛的用力一扳下巴同时另一只手也跟着用力一推脑瓜顶。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从第一个人嗬喽嗬喽的喘气儿到第二个人的闷哼,乃至第三个人因为脊椎被折断发出的那声脆响,都让最后一个人意识到了不妙。
说来这人也算机灵,都来不及关掉下半身的水龙头,提着裤子就往楼下跑,同时也惊慌失措的就要大喊示警。
“快”
这人的嘴里刚刚冒出一个字儿,却听黑暗中哗啦啦的一阵水花飞溅声,紧接着,他便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捅进了自己的肚子。
“快”
这个被扎泄了气儿的汉奸只觉得喉头发甜,肚子上也火辣辣的疼,可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的陶灿华却并没有停下,拔出几乎将对方扎透的那把剔骨尖刀,“噗!”的一声,一脸狠戾的扎进了他的胸腔里。
“噗通!”
恰在此时,被卫燃第一个抹了脖子的人也彻底失去了力气,咕噜噜的滚下了楼梯。
至于此时站在楼梯口的卫燃,却一手揪着被扭断脖子的那人的后脖领子,一手抓着被捅穿后心的那人的腰带,小心翼翼的让他们躺在了地板上。
“死了吗?”卫燃低声问道。
“死好像是死了.”陶灿华哆哆嗦嗦的回应着,似乎生怕不保险,又一次拔出那把他带来的剔骨刀再一次捅进了对方的胸腔。
“给刚刚摔下去的那个补一刀”卫燃说着,已经从尸体身上拔出了刺刀,摸黑走向了餐厅的方向。
“咔嚓!”
恰在此时,又是一道伴着惊雷的闪电划过夜空,卫燃也借着一瞬间的光亮,快速扫视了一眼餐厅里的情况。
紧跟着,他便从金属本子里取出了手电筒打开,将这餐厅着重检查了一番。
说起来气人,这餐厅的一角,此时靠墙堆着五六个印着日语的麻袋包,根本不用打开,他便知道,里面装的应该是大米。
果不其然,当他用刺刀在麻袋上戳开一个洞眼的时候,立刻便看到了白花花的大米。
再看看周围,离着不远的一张桌子上还放着一把杆秤和两大筐装的冒尖的白萝卜。
再看那麻将桌上,卫燃却是恨不能把那四个人重新鞭尸一遍,这桌子上除了尚未完成的牌局,桌上桌下还放着几个莲花白的酒瓶子,尤其每个座位的身前,竟然都有一盘尚未吃完的烧鸡!
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卫燃一番思索之后,用手电筒指引着满身是血的陶灿华过来,贴着对方的耳朵悄声嘱咐了几句之后,关了手电筒,带着他站在了一间房门的两侧。
将身体藏在墙壁后面,卫燃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拧动门把手。
当这扇门被轻易推开时,卫燃便意识到,这房间里八成根本没有人。
果不其然,随着房门一点点打开,借助着时不时划破夜空的闪电,他也清楚的看到,这个当初他杀了鬼子娘们儿的房间里别说人,连床都没有一张。
不仅如此,这房间里甚至还养着一笼鸽子和四只母鸡,那食盆里装的,都是颗粒饱满的玉米粒和尚未脱壳的谷子。
思索片刻,卫燃却并没有进入这个房间,反而轻轻关上了房门,带着手里举着PPK小手枪的陶灿华来到了紧挨着的另一个房间里。
和第一个房间不同,这个房间不但上锁了,而且是从外面上锁的,甚至那锁舌都并非原配,而是后来加装的。
见状,卫燃压下心头的疑惑,招呼着陶灿华就往第三个房间挪动。
然而,这次都还没等藏好的卫燃伸手打开房门,那道门却“咔嚓”一声,自己开了!
见状,卫燃立刻将手缩回来,同时另一只手也举起了那把刺刀。
伴随着格外清晰的“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彻底打开,一个穿着大裤衩子黑布鞋,光着膀子的敦实汉子拎着一盏煤油灯,打着哈欠迷迷瞪瞪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却是根本就没有关门的意思。
眼瞅着对方就要转身看到躲在另一边的陶灿华,卫燃不敢多想,起身的同时,也已经将手里的刺刀贴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同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对方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嘴巴。
如此突然的邂逅也难免让这汉子打了个哆嗦,同时也下意识的松开了手里的那盏煤油灯。
“坏了!”
卫燃心头一沉,接着却发现那盏即将落地的煤油灯却已经被一把染血的剔骨尖刀从灯座处给稳稳的托住。紧跟着,救下这盏煤油灯的陶灿华却像是在炫技一样,以一个蹲着的姿势,用狭窄的刀面托着那盏油灯,悄无声息却格外灵活的往远处倒退着走了几步!
这还没完呢,等到灯光不再笼罩卫燃和那个被他控制住的汉奸,陶灿华不但用刀托着那盏煤油灯重新站了起来,最后还用手里的刀轻轻往上一挑,将那盏仍在释放光亮的煤油灯稳稳的送到了自己的另一只手上托着。
这行云流水般的一套下来,别说把卫燃给看愣了神,就连被他钳制住的那个汉子都瞪圆了眼睛。甚至卫燃都怀疑,要不是自己捂着他的嘴巴,这货估计还得拍着手叫一声好呢!
显然,现在可不是叫好的时候,卫燃用手里的刺刀推了推,压着那个突然帮他们开门的人往陶灿华的方向走了几步,直到两人来到客厅,他这才问道,“丁荣富在哪个房间?”
“那那个”这身材顿时的汉奸立刻抬手指了个方向。
“你出来干嘛的?”卫燃继续问道,接着却闻到了尿骚味儿。
“爷爷,我就起个夜,您让我回去吧,我什么都没看到。”这汉奸小声恳求道。
“你出来的那个房间里还有别人吗?”卫燃继续问道。
“有,有”
这汉奸出卖朋友那叫一个干脆,“里面还有三个,我们四个是盯着后半夜的。”
“这房里还住着谁?”卫燃问完,还瞟了一眼双手握枪盯着刚刚那个房间的陶灿华。
“还有丁三爷丁三儿的本家堂弟,他在丁三对门儿那个房间住着呢。”这汉奸竹筒倒豆子似的低声答道,“还有几个.几个小娘们儿。”
“哪来的小娘们儿?”卫燃低声问道。
“买买来的”
这汉奸声音小了不少,“都是别人家的黄花闺女,拿来换粮食的,我们攒够了一批,就给太.就送到日租界的妓院里卖了。”
“你叫什么名字?”卫燃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道。
“我叫.噗!”
这个盘剥同胞的汉奸都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名字,卫燃手里那支毛瑟刺刀,便已经刺入了他的心口,同时卫燃也再一次捂住了他的嘴巴。
静等了片刻直到这个人不再挣扎,卫燃这才缓缓拔出刺刀,走到陶灿华的身旁,指了指丁家兄弟住的那两个房间,接着熄灭了煤油灯说道,“你藏好盯着那俩房间,我去解决其余几个。”
“如果他们出来怎么办?”陶灿华低声问道。
“你手里不是有枪吗?”卫燃反问了一句,迈步走向了那扇尚未来得及关门的房间。
借着窗外时不时亮起的闪电帮助,他得以看清,这房间里靠墙摆着四张床,中间则是两张并在一起的写字台,这写字台上,同样摆着不少吃喝,甚至还放着一杆大烟枪。
先去空着的那张床上拿了一条枕巾缠在手上,卫燃随意选了一个呼噜声最小的,一手用枕巾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也不分先后的将刺刀捅进了他的胸腔。
接着又如“两年前”那样,反复两次拔出来捅进去扎烂了肺叶,这才用手里那块弥漫着头油味的枕巾擦干净刀身,又挑了这房间里的另一个人继续做起了治疗打鼾的专科大夫。
轻而易举的处理掉了这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卫燃不敢耽搁时间,再次汇合了放哨的陶灿华。
在最后两个房间里侧耳倾听了一番,卫燃从兜里摸出两根儿白天时候问秋实借的发卡,轻而易举的捅开了锁死的房门。
推开房门,在手电筒提供的光束下,他和跟进来的陶灿华立刻看到床上躺着个梳着中分穿着大红色的裤头儿,怀里还搂着一只大花猫的男人。
或许是窗外的暴雨和雷鸣,又或许是床头那瓶还没喝完的洋酒,这手电筒的光都照到脸上了,这人却根本就没醒。
既然如此,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卫燃直接将其打晕,随后让陶灿华帮忙捂着他的嘴巴,干脆利落的拆了他的双手和一只脚的关节,最后摘了下巴骨,再次将其打晕丢在了床上。
和下意识咧咧嘴的陶灿华对视了一眼,卫燃转而撬开了丁荣富的房门,再一次打开了手电筒。
在手电筒的光束下,他立刻便注意到了躺在床上的丁荣富,以及床头柜子上放着的大烟枪和烟灯。
“谁?!”
丁荣富倒是相对更加警醒一些,只不过,他也仅仅来得及问了这么一句,便被卫燃敲在耳后直接打晕了过去。
故技重施废了对方的行动能力,卫燃和陶灿华以最快的速度,将二楼剩余没有从外面上锁的房间都简单的搜刮了一番。
“你回去搬救兵”
卫燃带着陶灿华重新回到餐厅之后,贴着对方的耳朵低声说道,“这儿有这么多的粮食呢,得想办法都运回去。”
“我这就回去!”陶灿华立刻两眼冒光的点了点头。
“别空着手回去,不好看。”卫燃指了指餐厅拉着窗帘的窗子,“顺便带两口袋大米回去。”
“对!太对了!”
陶灿华激动的连连点头,下意识点就要往楼梯口跑,接着却被卫燃给拽住。
“走这边”
卫燃说着拉开了窗帘,又打开了加固窗户的木窗挡板,最后推开了窗子,指着外面飘着的那条船说道,“就用它吧,你把里面的水清一清,我去找块防水布。”
闻言,陶灿华立刻跳上了那条小船,拿起里面的一个搪瓷盆卖力的开始往外舀水。
与此同时,卫燃也找到了几件雨披,将其中两口袋大米包裹严实之后,抬到了小船上,顺便还往上丢了几根大白萝卜。
打发走了划着船往回跑的陶灿华,卫燃却是根本没有关窗,甚至踹到了阳台上的沙袋。
最后走到麻将桌边将没吃完的烧鸡捡了捡凑了一大盘,卫燃一番踅摸之后,先穿上刚刚找来的雨衣,接着又用一块看着还算干净的白毛巾蒙住了脸,这才撬开了那道从外面用挂锁锁住的房门。
然而,当他举着手电筒走进这个狭小的房间时却愣了愣,这房间里的木地板上铺着一条棉被,其上躺着一排五个,看身形恐怕也就十四五岁甚至可能更小的小姑娘。
这些衣着破烂的小姑娘们脸上都套着一个黑布套,脚踝的位置,还都有一条用锁头牢牢锁住的铁链,这些铁链最终,都固定在了这个房间的暖气管上。
或许是因为卫燃开门时的动静,又或许是因为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她们脸上的黑布套的时候她们感受到了些许的亮光,此时,这些身材瘦小的姑娘全都瑟缩起来,相互依偎着躲在了墙角处。
“别怕”
卫燃故意沙哑着嗓子说道,“我是来救你们的,很快你们就能离开了。”
稍作停顿,他继续说道,“接下来我要给你们解开锁链,你们要保证不摘下头套,否则我只能杀了你们。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一个离着卫燃最近的姑娘强忍着恐惧答道。
“接下来别动”卫燃说着走了过去,开始忙活起了撬锁工作。
客观的说,这个时代的挂锁远比后世的更加好撬开,但终归不如有剪线钳子来的方便,所以等他将最后一个小姑娘的锁链撬开的时候,陶灿华已经带着陈狗鱼和许克勤以及茉莉,划着两条船靠到了餐厅的窗子边上。
“来的正好”
听到动静的卫燃将左手藏在身后收起了刺刀,“你们三个赶紧搬东西,记得用雨衣裹一下,那些大米沾了脏水可就不能要了,记得别点灯。那谁,你来一下。”
闻言,茉莉愣了愣,朝着卫燃走了过来。
贴着耳朵将房间里那五个小姑娘的情况以及后续可能引起的麻烦简单的解释了一番。
“带回去吧”
茉莉干脆的做出了决定,说话间已经扯下了那些小姑娘脸上的黑布,一番柔声细语的安慰之后,带着她们离开房间,划着其中一条船先行离开。
“你也过来”
卫燃朝着年龄最小的许克勤招呼了一声,带着对方走进养鸽子的房间,贴着对方的耳朵低声说道,“把这些鸽子和鸡都带回去,嘱咐杨妈,今天晚上就全杀了,鸡毛鸽子毛全都烧干净,杀了的肉今天晚上能吃也都吃了,最后把骨头也丢的远远的。”
“为为啥啊”
许克勤心疼的看了眼房间里的那几只母鸡和鸽子,“兴许还能下蛋呢。”
“下什么蛋下蛋”
跟过来的陶灿华给许克勤的后脑勺轻轻来了一下,“这些鸽子估计都是信鸽,你看它们腿儿上都有信筒呢。还有那鸡,下个蛋得叫唤老半天,这随便哪样让人找见咱们可都得完蛋。”
“也也是”
回过味儿来的许克勤咧咧嘴,和陶灿华各自拎起鸡笼鸽子笼就往外走。
目送着陶灿华他们三个用另一条船带着两口袋大米和鸽子母鸡回去,卫燃却依旧不急着去盘问被绑着的丁荣富,反而将满地的尸体都挨个搜刮了一番。
要说这些汉奸看似日子过得逍遥,实际上却个个都是身上蹦子儿没有。
相比之下,倒是丁荣富的那个堂弟还算有俩钱,卫燃根本没费什么力气,便从他的房间里翻出了三四十块银元以及两条残存着牙印的小黄鱼。
“我先去找丁荣富问点儿事情,等下还会过来问你。”
卫燃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颊说道,“好好想想,我是冲着什么来的,等下如果你们俩的答案不一致,你俩都得死。”
说完,卫燃无视了这个中分头惊恐的神色和那只趴在床脚的大花猫,手里惦着捡来的银元和金条走进了丁荣富的房间。
掩上房门,卫燃摸出打火机点燃了床头的烟灯,接着又点燃了桌子上放着的两盏煤油灯。
直等到这房间里变的亮堂起来,他这才举着手电筒,无视了丁荣富的挣扎扭动,在这房间里仔细的检查了一番。
“呦——!原来在这儿藏着呢!”
卫燃在打开了窗边那个办公桌一侧的柜门之后,用手电筒的光束指着那台保险箱故作夸张的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后笑眯眯的转过身,看着床上瑟缩在墙角的丁荣富问道,“丁大记者,你还认识我吗?”
闻言,床上的丁荣富立刻点了点头。
“认识就行”
卫燃打了个响指,“等下我把你下巴装上,问你什么老实答什么,我心情好说不定能留你一命,你要是敢大喊大叫,那今天晚上咱们可就得好好热闹热闹了。”
闻言,丁荣富赶紧再次点了点头。
“把舌头往后缩啊”
卫燃故意吓唬了对方一句,托着对方的下巴往上一推,咔吧一声完成了关节复位。紧接着,丁荣富也跟着“哎呦!”一声发出了惨叫。
不过很快,这丁荣富便赶紧说道,“卫大爷,您是我亲爹!看在咱之前的交情上,您放我丁三儿一把!就这一回!我肯定记着您的大恩大德,我”
“少废话”
卫燃慢条斯理的点上颗烟,盯着对方一直在躲闪自己的双眼问道,“你要是想孝敬我也成,先把保险柜密码告诉我。”
“亲爹,我,我可就那仨瓜俩枣哇!”丁荣富苦着脸哀求道,“我家里那老太太天天吃着”
“不说是吧?”卫燃朝着对方笑了笑,他的手里,也多出了一把刺刀。
“说!我说!”丁荣富立刻认怂,干脆的将密码告诉了卫燃。
谨慎的检查了一番对方已经脱臼的双手,卫燃这才照着密码打开了保险箱。
这保险箱不大,里面除了四根儿井字形摞着的小黄鱼之外,还另有两封银元。除此之外,这保险箱里还放着一对玉镯子,以及一个锡制的茶叶筒。只不过,这茶叶筒里并没有茶叶,反而装的全都是烟膏子。
“你小子不老实”
卫燃一边将这些东西拿出来一边说道,“你最好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想不出来,我可就要帮你想办法了。”
“爷,您这上门抢可不磊落。”
刚刚还认怂的丁荣富一脸鄙夷的说道,“人穷可不能志短,那些钱够您花的了,事儿做绝了,这以哎呦!”
丁荣富的场面话都还没说完,卫燃便给他来了个大耳刮子,“不说是吧,好办。”
话音未落,卫燃便再次摘了他的下巴,随后拿起一团枕巾塞了进去,随后在丁荣富不断的扭动挣扎和被压抑的惨叫声中,慢悠悠的拆开了他一只手上所有的关节,随后又一个挨着一个的给他重新装好,最后这才将他嘴里的东西恢复原状,并且将他的下巴给装了回去。
“我说,我说!”
疼的眼泪都出来的丁荣富哆哆嗦嗦的答道,“客厅,客厅大沙发的下面!”
“你在调查关家姐弟和他们的同学?”卫燃冷不丁的问道。
“对”
丁荣富仅仅只是把这个字儿说出了最多一半便意识到了不妙,可与此同时,卫燃却已经拿起了他的另一只还没受过刑的手。
“对,对!”
丁荣富果断的答道,“负责这事儿的是我堂弟,他,他就在对门那个屋子里。”
“等下我会问问他的,接下来我问的,你的声音如果大到让你堂弟听见,我就把你的手指头一根根的削掉肉皮。”
卫燃像个十足的变态一样一边摸着丁荣富的手一边继续问道,“你们都调查出来什么了?”
“我不.哎呦!”
丁荣富刚要来个一问三不知,他的小拇指便被卫燃反向轻轻一撅。这一下虽然没有折断手指头,却也疼的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床上,只求让身体好受一些。
“我们查到关家姐弟和他们的同学,似乎和.和那些人有来往!”丁荣富压低了声音说道。
“哪些人?”卫燃笑眯眯的问道。
“就是天天在街上贴大字报的那些人”丁荣富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
“你们怎么发现的?”卫燃继续问道。
“我们在发大水之前遇见一个偷偷贴大字报的”
丁荣富低声说道,“我们没抓他,偷偷跟了他几天,看见他隔三差五的就和关家的大小姐有来往,而且第二天准会去贴海报。”
“那你们怎么没动手?”卫燃攥着对方的一根手指头慢条斯理的问道,他另一只手上捏着的那支香烟火红的烟头,也好似随时都会按在丁荣富的掌心里一样。
“我们没证据呢,而且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印的那些报纸呢。”
丁荣富苦着脸说道,“我们要是没有什么实在证据,那不是得罪关家大爷了吗?他可是太小鬼子面前的红人儿。”
“这么说的话,你倒是能活下来。”
卫燃笑眯眯的嘀咕了一句,转而问道,“都谁知道这件事?”
“都在这栋房子里呢”丁荣富老老实实的答道,“爷,您受累抽一口烟,烫着我了。”
“那边关着的那几个小丫头片子又是怎么回事儿?”卫燃嘬了口烟笑眯眯的问道,“让我挑几个回去怎么样?”
“您这话说的,那都是我给您准备的孝敬!”
丁荣富谄媚的答道,“这不是发了水嘛,那些逃进租界的穷老百姓没了活路,托付我们照顾一下他们的闺女,就这么点子事儿!您要是看上哪个,不,您全都带走!正好还给我省了一天三顿白米饭呐!”
“行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卫燃朝着对方脸上喷了一口烟团,“她们的父母你给弄哪去了?”
这话刚一说出口,丁荣富的脸色便已经有了变化,但很快,他便压下那隐隐的不安陪着笑说道,“那肯定给他们半口袋大米谷子之类的,打发他们走了。”
“行啊”
卫燃重新拿起刚刚塞住对方嘴巴的那团枕巾,“等下我问问你堂兄,如果答案不一样,你们俩今天晚上就去地下室住着吧。”
“别,别!”丁荣富立刻慌了神,“我,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了?”卫燃继续问道。
“我给他们父母在日租界码头附近介绍了工作,他们都去那边给鬼子干活儿去了。”丁荣富陪着笑脸慌乱的解释道。
闻言,卫燃却压下了心头的杀意,用那团毛巾重新堵住了他的嘴巴,并且用皮带进行了固定。
别看丁荣富那屁话说的轻巧,但卫燃这个后世来的过客却清楚的知道,那些小丫头们的父母别说能不能离开许进不许出的英法租界。
就算是他们能出去,就算真的去给鬼子打工换吃喝,恐怕也会在不久之后,便会被鬼子们借着纾解难民的名义,将他们送上船,一路送到招核本土去做苦力,做永远都没办法回家的苦力!
阴沉着脸回到丁荣富堂弟的房间,卫燃将刚刚的问题一番询问之后果然得到了相对更加真实的答案。那些姑娘,基本上都是他们这些天用吃喝引诱,挑着捡着从街上骗回来的无处可去的孤儿!
除此之外,关于关家姐弟的事情,这俩人给出的答案倒是格外的一致。
恰在此时,陶灿华和陈狗鱼也各自划着一条船赶了回来。
将最后的两口袋粮食用雨衣包裹好了装上船,卫燃又从沙发下面一番摸索,顺利的翻找出四条用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大黄鱼。
将搜刮来的黄白之物托陈狗鱼连同那些粮食和大白萝卜一起送回去,卫燃带着被他留下来的陶灿华,将这房子二楼所有被沙袋和木板加固过的防水设施全都推倒拆毁,接着又打开了所有的门窗,把外面的风雨全都邀请了进来。
这还没完,临走之前,卫燃还招呼着陶灿华帮忙,用那些曾经禁锢那些小丫头们的锁链,将那些尸体全都以一只脚朝上的姿势吊在了门框上,并且用刀额外割开了手腕。
最后,卫燃将已经被吓傻了的丁家堂兄弟两个推上了船,招呼同样被吓到的陶灿华,穿上雨衣在愈发狂躁的雷雨中离开了这个小院。
“为什么要这么做?”陶灿华终究还是忍不住,贴着卫燃的耳朵问道。
“转移视线”
卫燃同样贴着对方凑上来的耳朵解释道,“这小楼儿前两年出过命案,据说还闹鬼呢。如今不但又有人被吊起来放血,而且丁家兄弟还失踪了,你觉得谁会是凶手?”
“那肯定是丁家兄弟”
陶灿华立刻想出了显而易见的答案,可紧接着他便问道,“可是丁家兄弟怎么处理?”
“去三不管儿”卫燃笃定的问道,“那些粮食给哑巴叔送去了?”
“送去了,全都送去了,姑姑还自己额外搭上了一口袋大米呢。”
“连这俩一起送过去”卫燃指了指身后,“让哑巴叔把这俩货弄到郊外处理了。”
“明白了!”
陶灿华点了点头,开始卖力的摇动着船桨。与此同时,卫燃也用一张灰扑扑的床单,盖住了躺在船舱里同样在说悄悄话的丁家兄弟。
遮盖好了这俩活物,卫燃好奇的问道,“灿华,刚刚你接煤油灯的时候走的那两步是怎么做到的?”
“练得呗”
陶灿华探身过来解释道,“我以前在戏班子里学的武丑,本来就练了好几年武工,这两年又跟着姑姑学了些刀马旦的东西。你看见的那几步,算是武丑的步法,用刀挑着油灯,算是刀马旦触类旁通的东西。”
“你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吧?”卫燃突兀的问道。
闻言,陶灿华身体一颤,随后点了点头,“以前和我爹在北平弹琴唱曲儿的时候,攮死了仨打我爹的大烟鬼,然后我们才跑来的津门。”
“那时候你多大?”卫燃饶有兴致的问道。
“十六”陶灿华越发用力的摇着船桨,“我爹把我托付到戏班子里之后不久,他就不行了。”
闻言,卫燃暗暗的叹了口气,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性格木讷,但却聪明又勇敢的年轻小伙子。
第1211章 阁楼里的故事和地下室里的戏
雷雨交加的午夜,卫燃和陶灿华将丁家堂兄弟送到了紧挨着三不管儿的一条巷子里,交给了躲在一条小船上的曹哑巴。
将前因后果简单的描述了一番,卫燃和陶灿华不敢耽搁,接上了在这里等着的陈狗鱼和许克勤,四个人合力划着一条小船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叙情书寓。
“办完了?”
卫燃刚刚从船上下来,在门口举着一把雨伞等着的美香便开口问道。
“全办完了”
卫燃应了一声,随着对方走进了一楼大厅,紧跟着,他便看到一楼的大厅里,杨妈和孟大爷以及茉莉和秋实,正围着三个蒸腾着水蒸气的大铜盆和两盏油灯,热火朝天正忙着给宰杀好的鸽子母鸡拔毛清理内脏呢。
“今天咱们算是提前过年了”美香笑眯眯的说道,“这些鸽子母鸡可够大家好好吃一顿的了。”
“可不”
杨妈喜笑颜开的应了一声,“这些孩子早就该吃点好的补补了,你看看这一个个瘦的和什么似的。”
“等下咱们用大锅,把这些全都炖上,再切上几个大白萝卜,那味道,嘿!绝了!”
孟大爷这话都没说完,跟在卫燃和陶灿华身后的陈狗鱼以及许克勤便齐刷刷的咽了口唾沫。
“等下记得把鸡毛鸽子毛都收拾干净”美香面带微笑的提醒道。
“放心吧小姐”跟着一起在忙活的茉莉答道,“等下都弄完了,就全都浇上油烧了,那些鸡肠子鸽子肠子也都会剁碎了埋进花盆里。”
“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一楼二楼的洗手间里都准备热水了。”
美香回头看了眼全身都湿透了的卫燃等人,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嘱咐道,“茉莉,等下把他们的衣服都拿去一起烧了。秋实,上楼泡一壶茶。”
“哎!”茉莉和秋实各自应了一声。
“表弟,灿华,等下去三楼找我。”美香说完,跟在秋实的身后上了楼。
“去洗洗吧”卫燃朝着身后的三个小伙子招呼道。
陈狗鱼低头看了看湿透的衣服和鞋子,主动说道,“我就在一楼洗吧”。
“我也在一楼洗吧”许克勤跟着说道。
闻言,卫燃和陶灿华对视了一眼,各自脱掉了湿透的布鞋丢进装垃圾的铁皮桶里,光着脚上了二楼。
钻进二楼的一个洗手间,卫燃将全身上下好好清洗了一遍,随后坐进了提前放了热水的浴缸里泡着。
直等到一个小伙子敲门送上来一套干净衣服,他这才离开了洗手间,等陶灿华也出来之后,两人结伴上了三楼。
“说说都遇见什么了?”
美香招呼着二人在正对着露台的客厅里坐下,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的问道,与此同时,安迪也给卫燃和陶灿华各自倒了一杯热茶。
“你来说吧”
卫燃将这个机会让给了自回来的时候情绪似乎就有些不对的陶灿华,期望着对方能通过讲述,将杀人后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即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
“那就灿华来说吧”
安迪似乎猜到了卫燃的用意,用开玩笑的语气调侃道,“表弟那张嘴就没个实话,三分的事情都能说成万分,我可不信。真要说起来,还得是咱们灿华这孩子老实靠谱。”
“小姑姑,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陶灿华尴尬的说道,显然,这个性格略显木讷的小伙子平时肯定没少被安迪这个妖精开玩笑。
“那你就说说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的美香也笑着催促道。
“我们到了那儿之后.”
陶灿华组织了一番语言,以近乎流水账的方式,将俩人的“作案过程”复述了一番。
在听闻陶灿华也杀了个人的时候,美香不动声色的和安迪对视了一眼,随后这俩聪明的女人也适时的送上了一连串的夸赞。
“带回来的那几个小姑娘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眼瞅着聊完了作案过程的话题,刚刚一直在旁听的卫燃也主动开口换了个话题。
“让她们留下来吧”
美香叹了口气,“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儿又赶上这么大的水灾,就算放她们走,就算给她们再多的盘缠也不见得能活下来,更何况保不齐就有人在丁荣富那儿见过她们。放任她们出去,很容易惹来麻烦。”
“咱们这粮食可不一定够吃”安迪低声提醒道,“刚刚你还送出去那么大一口袋大米。”
“没了再买就是”
美香似乎并不发愁粮食的事情,反而看着卫燃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问道,“你让克勤带回来的那些金条银元可有不少,就连那一桶烟膏子都能值不少钱呢,等下我拿给你。”
“表姐就别开玩笑了”
卫燃摆了摆手,“烟膏子想办法毁了,其余的那些先紧着吃饭用吧,我这除了每天两包烟也实在没什么花费,给我也是找地方藏着。”
“也行,那就当表姐问你借的。”美香倒是格外的痛快,“等眼前这一关过去,我连本带息的还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利息就算了,还不还的意义也不大。”卫燃说着站起身,“表姐等我一下。”
“好”美香虽然不知道卫燃要做什么,但却并没有主动询问。
摸黑下楼钻进二楼的暗房,卫燃关上门之后取出了食盒,从里面取出了里面的那些金条和银元全都取了出来,只留了几块大洋在身上,将剩下的用一条毛巾兜着返回了二楼。
将这些黄白之物全都放在了美香的面前,卫燃重新坐下来点上颗烟笑着说道,“这些也借给表姐吧,我就留几块买烟抽就行了。”
“我,我那儿也有不少呢,我这就去拿!”陶灿华话音未落,已经起身跑下了楼。
美香诧异的看了眼卫燃,接着又面带笑意的看了眼已经跑到楼梯口的陶灿华,最终和安迪对视了一眼,痛快的点点头说道,“行,那这些也算我问你借的。”
“你看我们也回来了,表姐是不是说说你那两支小手枪了?”卫燃笑眯眯的问道。
闻言,美香笑了笑,“等下吧,等下我说给你听。”
“不急”卫燃无所谓的回应道,实则却格外的好奇这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们这边才说了这么两句话,陶灿华也捧着个木头匣子跑了上来。
“姑姑,我攒的钱都在这儿了。”
陶灿华说着,已经打开了这个能有鞋盒大的木头匣子,毫无保留的将里面装了半满的银元展示了出来。
“灿华攒了不少钱呢?”安迪说着,伸手从匣子里摸出一枚银元,“叮”的一声弹到半空,随后又将其接在了手里。
“我平时也没什么花头”陶灿华傻笑着咧咧嘴,“姑姑这两年给我开的工资都在这里呢。”
“小心我以后不还你了”美香开着玩笑说道。
“不还就不还”陶灿华傻里傻气的答道,“我这两年还学了不少本事呢,不亏。”
“放心吧,你姑姑不会亏了你的。”
安迪替美香做出了承诺,随后将手里那枚银元丢进了木头匣子里,“好了,灿华,下楼早点去休息吧,明天早点起,有鸽子汤喝呢。”
“行”陶灿华干脆的应了一声,起身又走向了二楼。
“这小伙子可比表弟实诚多了”
安迪笑眯眯的调侃了一句,随后也不等卫燃说些什么,便已经打着哈欠站起身,一边往卧室的方向走一边说道,“好了,你们姐弟慢慢聊吧。”
目送着安迪走进卧室,美香也跟着拎着煤油灯站起身,示意卫燃帮忙抱着桌子上的那些钱财,带着他走进了三楼的书房。
“把门关上”
美香说话间,却已经掏出了一把钥匙,走到了书房一侧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实木柜子面前,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柜门。等卫燃反锁了房门,美香却已经钻进了柜子里。
见状,卫燃好奇的跟着钻进去,却发现这柜子里面竟然是个宽度都不足一米,格外陡峭的木质楼梯!
这小破楼儿里到底有多少机关密道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跟在美香身后,侧着身,踩着狭窄的楼梯,穿过一道窄小的木门爬上了阁楼。
和后世相比,此时这栋小楼因为三楼露台的存在,阁楼的面积也小了许多,而且这阁楼里没别的,全都是一口口带有铜皮包角的樟木箱子。
随意的将煤油灯放在一口箱子上,美香打开一口樟木箱子,这里面放着的,却是一顶顶不同戏剧角色的盔头,和一个带锁的小箱子。
“放这里面吧”美香打开那口小号的箱子说道。
看了眼里面摆着的金条银元以及装在一个布口袋里的珠宝首饰,卫燃神色淡然的将手里拿着的那些“借款”放了进去。
扣上这两口箱子的盖子,美香直接坐在了箱子盖上,随后掏出那支小手枪说道,“这支手枪是尚小云先生送我的。”
“那位京城名伶?”卫燃挑了挑眉毛。
“我七岁那年落了难,小苏妈带着我从奉天逃到了津门。”
美香平淡的说道,“八岁那年,我和小苏妈在梨园门口儿要饭的时候,遇到了尚小云先生。他看我可怜,赏了我五块大洋和两个银毫子,那是当时他身上带着的所有的钱。”
说到这里,美香指了指手枪握把上镶着的那两个银毫子说道,“那五块两角钱算是救了我和小苏妈两个人的命,等到后来小苏妈带着我找到个能吃饱饭的营生的时候,我们一共还剩下一块两角钱。那两角钱被我镶在了这个犀牛角握把上,另外那一块钱,镶在了另外一支小手枪的象牙握把上。”
“这是犀牛角?”卫燃诧异的看向对方捏着的那支小手枪,他还以为这是水牛角做的呢。
“这支枪也是尚小云先生赠我的”
美香叹了口气,“那时候尚先生的发妻李夫人尚且在世,不过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民国15年的时候,李夫人生了一场病,我自觉身份低贱不敢登门看望,所以托谷小姐送去了一支犀牛角聊表心意。
后来李夫人病好之后,尚先生以他夫人的名义,又托谷小姐送来了这把小手枪,当时这手枪的握把上就镶着这么两片犀牛角。
他让谷家小姐转告我说,伶人也好,歌妓也罢,只要洁身自好就不比任何人低一等。但终究是混迹于梨园风月场里,总要有个防身之物护着自己周全与清白。”
“我听传闻.”
“我一个烟花柳巷里的歌妓哪敢高攀尚先生”
往日里气场十足的美香颇为自卑的说道,“我对尚先生和李夫人从来只有崇敬感激之情,李夫人病故之后外界的那些传闻,实际上不过是那些风月小报的捕风捉影罢了,实际上自从李夫人故亡之后,为了避嫌,我和尚先生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说到这里,美香收起了那支小手枪,长出了一口气笑着问道,“秋实身上也有一支小手枪,你见过吧?”
“见过”卫燃点了点头,“那支可漂亮多了。”
“那支是小苏妈送我的礼物”
美香略显无奈的摇摇头,“在尚先生续弦之前,她一直想着撮合我和尚先生在一起,那些风言风语,也多是她放出去的。”
说完,美香反倒好奇的看着卫燃,“你怎么对这两支手枪这么有兴趣?”
“说不定哪天落魄了,把这些内部消息卖给风月小报还能换俩钱花花呢。”卫燃嬉皮笑脸的答道。
“找打”
美香哭笑不得的白了卫燃一眼,拎着油灯站起来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说道,“行了,你想知道的都让你知道了,下去早点休息吧。”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怎么样?”卫燃跟着站了起来。
“说”美香并没有停下脚步,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回应道。
“这阁楼又是怎么回事?”本就是没话找话的卫燃随口问道,目的也不过是帮着这位漂亮表姐转移一下情绪罢了。
“也是那个英国传教士留下的”
美香漫不经心的解释道,“这里以前是藏大烟的地方,这英租界管的严,别说大烟馆,连妓院都不让开,说起来可笑,当初把大烟卖到咱们华夏的,可不就那些英国人吗?”
“是啊,可不就它们嘛”
卫燃自言自语般的叹了口气,跟着对方离开阁楼,又目送着她进了卧室,这才回到二楼的暗房里躺下来,点燃了今日份的最后一颗前门牌的香烟。
表子无情,戏子无义?
卫燃冷哼了一声,无论是那位未尝有幸得见一面的尚小云先生,还是楼上的美香,这些几乎处于这个社会鄙视链最底层的伶人歌妓,可比那丁荣富之流强了太多了。
格外仔细的抽完了这最后一支香烟,卫燃在窗外自始至终都没停过的暴雨中进入了梦乡,同时也在期待着明天一早的鸽子萝卜汤,顺便,也在担忧着接下来几天,这栋楼里的所有人会不会挨饿——就像在被围困的列宁格勒里那样。
或许是联想到了之前那恐怖的饥饿回忆,又或许是睡前听美香说起的那些经历,睡梦中的卫燃只觉得周围越来越冷,甚至隐隐约约的,还听到了敲锣打鼓开腔唱戏的噪音。
渐渐的,那唱戏的声音愈发的清晰,周身的冷意也越来越重。
猛的打了一个哆嗦,卫燃终于醒了过来,随后他便注意到,此时自己正站在叙情书寓的门厅处。
门厅外的院子里,早已不复洪水漫天的景象,反而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积雪,那积雪之上,还隐约有几串尚未来得及被盖住的脚印。
不由的再次打了个哆嗦,卫燃只听身后储藏间的方向,正有人在鼓乐声中唱道,“怀抱琵琶别汉君,西风飒飒走胡尘。朝中甲士千千万,始信功劳在妇人”
是昭君出塞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行头。依旧是牛津靴子搭配黑色的中山装,以及胸口兜里露出来的银制表链,除此之外,他的身上倒是还穿着一件双排扣的呢子大衣,头上也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就连手上,都戴着一双柔软的羊皮手套,甚至指缝间,都还夹着一支套着鹿角烟嘴,即将燃尽的香烟。
“抽死我得了”
卫燃骂骂咧咧的猛嘬了一口,随后揪出烟屁股弹到了楼梯下的积雪里。
脱了手套收起烟嘴,他顺便也从金属本子里取出怀炉点燃塞进了怀里。毕竟,身上这套行头虽然看着像模像样,但却实在是不怎么保暖,他更不清楚,那金属本子把自己安排这儿看门儿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又或者单纯的只是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重新带好了手套,卫燃迈步走下台阶,在这院子里一番闲逛,却发现车库里停着的并非那辆奶白色的轿车,反而是那辆曾经见过、开过的鬼子轿车。那轿车的车头一侧,甚至还有一面小小的鬼子痔疮旗。
除此之外,他也注意到,院子里似乎重新种了一棵银杏树,显然,之前的那一株很有可能没能熬过1939年的那场洪水。
继续围着这栋小楼绕圈子,他也看到了正在忙着烧锅炉的孟大爷,以及正在厨房后门的那一小块空地上忙着杀鸡的杨妈。
“小卫,你这转来转去的踅摸什么呢?”
孟大爷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煤灰一边开着玩笑问道,“小姐刚刚不是让你去把小苏妈和灿华都接回来吗?你这是不打算去了?”
“不急”
卫燃摆摆手,“我这不打算找个笤帚把车头的雪扫扫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苏妈那人,肯定等着挑我的毛病呢。”
孟大爷一边脱掉围裙一边建议道,“这雪都没停呢,你扫了也是白扫,早点出发,路上还能开慢点儿。”
“说的也是”卫燃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就出发。”
“早去早回,路上慢点开。”孟大爷最后嘱咐了一番。
知道了接下来要干嘛,卫燃也就不再耽搁,坐进车子里启动引擎之后,重新点燃了一颗香烟,并且直等到这根烟抽完,这才将车子开出了小院儿。
“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年了”
路上,卫燃喃喃自语的嘀咕了一句,等瞅见一个卖报的报童之后,立刻降低了车速,在身上一顿翻找之后,摸出个银毫子递给对方,买了一份在后世都没听过的小报。
这报纸上说了什么倒是不重要,但报头的位置,却清楚的显示,现在是民国30年的12月1号。
民国30年是
卫燃一番盘算,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民国30年,换成后世更为人熟知的纪年,便是1941年!
1941年的12月1号发生过啥倒是不重要,但卫燃可是清楚的知道,在这一天的一周之后,也就是12月8号(太平洋时间7号)这天,无论对于鬼子还是对于珍珠港来说,那可都是个大日子!换句话说,一周之后太平洋战争可就要爆发了。
这无疑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即便不靠本身的历史知识储备,单纯凭脑子想也知道,等到太平洋战争爆发,英美朝鬼子一宣战,开始赌国运的鬼子绝对会对这津门的英租界动手。
坏了,坏了坏了!
想到这里,卫燃立刻提高了车速,强压着心头的不安开到了日租界的边上,熟门熟路的找到了那座挨着大烟馆的小楼。
都没等他停稳车子,一手拎着琴囊,一手拎着一支二胡,身上穿着一件灰色棉袍子,头上同样戴着一顶礼帽的陶灿华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仅仅只是“一夜”又或者说两年不见,曾经一脸青涩的陶灿华如今也已经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模样。
就在卫燃看着对方暗暗愣神的时候,陶灿华也拉开车门坐了进来,一边放下手里的乐器一边说道,“表叔,小苏妈让我转告姑姑,说她最近染了风寒不想出门,所以就不去凑热闹。”
“行,那咱们这就回去。”
卫燃回过神儿来,轻轻踩下油门,驾驶着这辆鬼子的轿车开往了书寓的方向,同时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今天问你啥了没有?”
“问了,植田那老鬼子翻来覆去的还是那几样问题。”
陶灿华嗤笑了一声,“姑姑现在经营的跳舞班平时都有谁去,还有那戏班子里有没有进来新人,还说等过两天小苏妈病好了,要跟着小苏妈还有古川先生一起过去听戏呢。”
“脸倒是挺大”卫燃哼了一声,内心却愈发觉得不妙。
一路闲聊赶回了书寓,等卫燃停好了车子,那唱戏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见状,卫燃索性和陶灿华一起进入了挂着棉布帘子的储藏间。
穿过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上挂着的一道道厚实的棉布帘子,这唱戏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同时体感温度也越来越暖和。
等他们二人走下最后一节台阶,也立刻看到,这地下室里似乎已经重新进行了一番装修,不但那木质的戏台挪到了那面大镜子的正前方,而且戏台前面和挨着出入口的这一侧,都还加了天鹅绒的帷幕。
此时,这戏台上正有两个穿戴着行头的伶人绕着一张桌子打斗着,但让卫燃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里人竟然全都用红布蒙着眼睛!
“焦赞发配”
跟着下来的陶灿华低声说道,“这几个小子除了唱功差点儿算是基本练成了,他们这水平如果是在草台班子,基本上可以直接登台了。”
闻言,根本听不懂陶灿华在说什么的卫燃装模作样的点点头,一边往前走,一边继续观察着这温暖的地下室里的情况。
此时,在这戏台的另一侧,正有几个看着眼熟的小子姑娘合力演奏着各种各样的乐器。而在戏台正前方摆着的那几张沙发上,坐着的全都是熟人。
这里面有穿着一件貂皮大衣,手里夹着烟的美香,也有仍旧穿着和服的染谷夫妇,更有德国洋行的沃尔克经理,以及几个卫燃没见过的富家太太。
和上次相见,美香身上雍容的气质更加明显了一些,坐在她身旁负责剥橘子的秋实也出落成了大姑娘,倒是沃尔克先生和染谷由纪夫都见老了一些。
相比他们这些人,倒是在一旁负责斟茶倒水的茉莉没有什么变化。
“回来的正好,小苏妈没来?”
“小苏妈染上风寒了,这几天不愿意动弹。”陶灿华主动解释道。
“不来就不来吧”
美香漫不经心的招招手,“自己找地方坐,眼下这人也凑齐了,等看完了这一折戏,咱们就开始打麻将。灿华,到时候你捡着你新学的给大家来几段。”
“好嘞!”陶灿华自信的应了一声,接着又等卫燃在边角处找了个位置坐下,他这才跟着坐下来。
偷偷瞟了一眼那几个偷偷打量自己的富家太太,又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侧前方专心听戏的美香。卫燃难免暗暗琢磨着,这位依旧漂亮的表姐,怕不是真把自己当鸭儿来招待朋友用了。
第1212章 风评被害的表弟
叙情书寓地下室被暖气烘烤的格外暖和,紧挨着那面大镜子的戏台上,身穿棉袍的陶灿华站在一方桌子的后面,不急不缓的将聊斋里的一则故事娓娓道来,引得戏台下的那些正在打麻将的听众们难免有些分神。
“美香,要说咱们这些人里,还得是你会做生意。”
牌桌边,一个卫燃之前。未曾见过的富家太太一边丢出一张八条一边颇有羡慕的说道,“不说每个礼拜一和礼拜四的茶话会,单单礼拜六的跳舞班,我可听说就有不少富家少爷和小姐们来这里学跳舞呢。”
“可不”
同一张牌桌边的另一个过于富态的太太同样羡慕的说道,“上个礼拜五的舞会我就注意到了,可是有几个俊俏的大学生呢。
要说这女人,还真就是不嫁人的好。看看美香妹妹,这一天天的过的多逍遥,可真是让人眼儿热。”
“谁说不是呢”
另一张牌桌边坐着的一个叼着烟卷的少妇哀怨的叹了口气,接着却又用看猎物的眼光瞟了眼正在台上说书的陶灿华,“不像我,我家那死男人,天天巴巴儿的跟在他那太菌屁股后面伺候着,比伺候我都上心。我现在呀,每天可就盼着礼拜一和礼拜四的茶话会呢。
来美香妹妹这里听听戏听听曲儿,和大家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儿,又或者扮上相亲自上去唱两段,可比在家里自在多了,也不像去戏园子那么闹腾。”
“宁太太怎么忘了每周三的日语课了呢?”
和卫燃以及沃尔克坐在同一桌的染谷顺子微笑着用汉语说道,“我的日语课可是连茶水钱都不要,可这一个月都不见你来几次呢。”
“顺子你可饶了我吧”
那幽怨少妇一脸可怜相的说道,“我打小就没念几年书,哪学的来那个呀。”
“顺子的日语课忘了也就算了,你怎么还把礼拜五的舞会给忘了?”和美香同一桌的那位富态的富太太随手丢出一张牌笑骂道,“这茶话会我不见你每次都来,可周五晚上的舞会,我可一次都没见你落下过。而且就数你来得早呢,那些来跳舞的公子哥和大学生,你都和他们跳过了吧?”
“恐怕不止跳舞呢。”最先开启这个话题的那位少妇调侃道。
“尤二姐不也每次都来”
那一脸幽怨和寂寞的少妇说完还翻了个大白眼儿,根本不做遮掩的说道,“咱们就是人家笼子里养的鸟儿,说起来真是不如美香妹妹自由,这能做敢做的也就跳跳舞了,难不成还想着和他们睡一觉不成?”
“我看三位姐姐羡慕的可不是我这点儿小本买卖吧?”
美香说话间拿起了那位胖太太丢出去的牌,“还是尤二姐心疼我,胡了。”
“嘿!”
那胖乎乎的太太在自己的白白胖胖的手上打了一下,“今天这手气怎么这么臭?秋实,秋实啊,给姐剥个桔子转转运。”
“好嘞!”
秋实脆生生的应了一声,从靠墙桌子上挑了个最大个儿的桔子,仔细的剥好撕掉了白色的丝络,用一个红色的漆盘托着送到了那位胖胖的尤二姐手里,顺便换来了一块大洋的赏钱。
仅仅只是一个桔子就能拿一块钱的赏,只从这个小细节,陪着“三个外国人”打牌的卫燃便已经意识道,来这茶话会的富太太们都有怎样的身家。
戏台上,陶灿华仍在声情并茂的讲述着聊斋里的故事,台下,几张牌桌上的牌局仍在继续,牌桌周围,秋实也在跑前跑后的端茶倒水送水果,偶尔有哪位富家太太暂时离开牌桌去洗手间,在一边坐着的茉莉便会临时上去帮着顶替一会儿。
就着牌局,卫燃也在和同一张桌子上的沃尔克以及染谷夫妇的闲聊中,以及周围那些富太太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许多的信息。
不得不承认,这短短两年多的时间,美香确实把这书寓经营的有声有色。
都不用猜,刚刚那些登台唱戏的角儿,以及台下伴奏的吹鼓手,全都是1939年那场洪水里救下来的孩子们。
卫燃虽然听不出那些孩子们唱的好坏,但仅仅短短两年时间就能登台演出,即便唱的不好,也足以证明这些孩子们的努力,更何况,刚刚他下来的时候,那俩蒙着眼睛在戏台上对打而且打的有声有色,这就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另一方面,这叙情书寓如今的“业务”可远远不止唱几场戏,按照他听来的信息,每周一和周四是富太太们小聚的茶话会,周三的时候,染谷顺子会应美香的邀请,过来给那些伶人孩子们上日语课。那些富家太太们如果想旁听日语,也可以过来免费听。
等到周五的晚上,还有在二楼组织的舞会,来参加舞会的除了这些有钱有闲的富太太们,还有每周六来书寓学跳舞的富家公子和小姐,以及一些住在日租界的日侨子弟。
换句话说,这一周的时间,这书寓也就周二和周日不对外营业。
这分心想着事情,卫燃在牌桌上也连着输了两把,给对家的染谷夫妇贡献出去五六块大洋。
连着两把牌局过后,陶灿华也讲完了故事,紧跟着,负责斟茶倒水的秋实却上了台,在茉莉用风琴的伴奏下,唱了一首似乎颇受欢迎的歌曲。
“这首歌叫什么?”卫燃等秋实下台之后好奇的问道。
“莎莎再会吧,你不看电影的吗?”
秋实话音未落,又有个看着比她还小一些的姑娘上了台,在茉莉的风琴伴奏之下,唱了第二首歌。
这下,卫燃也懒得问了,索性在那些轮番献唱的小姑娘们的歌曲声中,和沃尔克打着配合,将输掉的大洋又给赢了回来。
在一轮又一轮的牌局中,戏台上的表演也几乎没有停过,或是歌曲,或是唱戏,又或是评书、大鼓。
虽然这不成体系的节目搭配颇有些杂乱无章,但卫燃也看出来了,无论那些富家太太们还是染谷夫妇又或者沃尔克这个德国佬,他们还真就吃这一套。尤其那些富太太们,偶尔还会“点唱”一首歌。
这一番吵吵闹闹,等到地下室里的自鸣钟开始六点整报时的时候,那些太太们,以及染谷夫妇和沃尔克也相继离场,只留下了桌子上或多或少的茶水钱以及满地的果皮垃圾。
根本不用吩咐,那些整个下午都在吹拉弹唱的小伙子和小姑娘们,便以最快的速度,卸妆的卸妆,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
直等到这地下室里一切收拾停当,连地板和戏台都被他们用抹布擦过一遍之后,一直在旁观的美香这才放下手里的茶盏说道,“秋实,你和灿华带着弟弟妹妹们上楼,趁着吃饭之前,让大伙都说说哪唱的好哪唱的不好。”
“哎!”陶灿华和秋实齐声应了,带着那些平均年龄估计都不到18岁的孩子有说有笑的离开了地下室。
“茉莉”
美香使了个眼色,后者也点点头,跟在这些孩子们的最后上了楼。
“开门,去里面看看她们忙的怎样了。”美香低声说道。
闻言,卫燃立刻熟门熟路的推开了那面藏在戏台后面的大镜子,接着又打开了那扇里外各包裹了一层棉褥子的木门。
跟在美香的身后钻进这扇小门,卫燃发现,这通往隐藏地下室的通道里,挂着的棉帘子比上次进来的时候更多了一些。
穿过一道又一层的棉帘子,当他们二人最终站在那扇铁门的门口时,卫燃不由的愣了愣。
此时,这藏起来的地下室里可谓灯火通明,不仅如此,周围的墙壁乃至脚下的地板。上,也都挂着或者铺着厚厚的两层棉被。
只不过很明显,这些棉被并非为了保暖,反而更多的是为了隔音。
因为,此时这个能有六七十平米的地下空间里,正有三个姑娘或是用抹布仔细的擦拭那些印刷机,或是正忙着打扫这地下空间里的卫生。
而在房间最尽头的那张病床上,还躺着个身上裹着不少纱布,只能看出来男女的伤员。这伤员的边上,还坐着身穿护士服,手里捧着茶杯的安迪。
“唐大哥情况怎么样了?”就在卫燃愣神的功夫,美香已经走到病床边上关切的问道。
“基本稳定了”
安迪放下茶杯,从那名昏睡的伤员腋下抽出体温表看了看,这才继续答道,“下午的时候还清醒了一小会儿,我估计再有一两天就能彻底清醒了,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下午的时候染谷先生和我说,鬼子还在找他呢。”美香说完不由的叹了口气。
“你觉得关家姐弟还活着吗?”安迪突兀的换上了德语问道,“他们还会回来吗?”
“会”
就在卫燃以为对方在问自己,正想着该如何回应时,美香却用略带些许发音错误的德语答道,“他们姐弟俩肯定还活着,而且我相信,他们肯定会回来的。”
说到这里,美香却换回了母语,朝那些仍在忙碌的姑娘们问道,“印完了吗?”
“印完了”
一个看年龄能有十六七岁的姑娘立刻答道,“灿华大哥和秋实姐开始唱西厢记的时候就印完了,当时我们都在小门儿后面听着呢。”
“那行,都上去吃饭吧,记得把大字报放在车上。”
美香话音未落,那三个豆蔻年华的姑娘们,或是拎起垃圾桶,或是拎上一个四四方方能有鞋盒大小的纸包,又或是拎起了门外的痰盂,相继离开了房间。
与此同时,美香和安迪也继续聊了起来,而被忽视的卫燃却仍旧看着走出去的那三个小姑娘。
虽然对于那些姑娘来说时间过的有点久,但对于卫燃来说,却不过是昨晚的事情,所以他刚刚一眼就认出来,那三个穿着睡衣的年轻姑娘,恰恰是他在1939年的那个雷雨夜,和陶灿华一起从法租界那座“闹鬼”的小洋楼里救出来的五个姑娘中的三个!
不止于此,接下来,他也在美香和安迪的闲聊中得知,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唐姓伤患,竟然是安迪的哥哥!
这位唐大哥之所以受伤,则是因为他在收发电报的时候被鬼子给抓住之后遭受了严刑拷打。而他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似乎是曹哑巴和冯先生将他救了出来。
现如今这俩漂亮女人发愁的事情,则是该怎么将这位唐大哥在鬼子的盘查中将其安全的送出去。
当话题聊到这里的时候,卫燃也愈发觉得不妙,他可是清楚的知道,再有一周的时间,鬼子就将进入英租界,到时候再想把他送出去,可就真的难了。
然而,让他绝望的是,当他试图将这个关键信息透露给这俩漂亮表姐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不但根本张不开嘴,甚至整个人都僵住动都动不了,尤其他的喉咙处和左手虎口的纹身位置,更是火辣辣的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
心知这是那冷漠严苛的金属本子给自己的警告,卫燃也只能无奈的作罢,等身体各处的异样消失之后,老老实实的站在病床边,给这位唐大哥检查着周身的伤口。
约莫着时间过了能有半个小时,秋实也拎着个食盒走了进来。见状,美香也跟着站起身,招呼着卫燃和她一起,再次穿过一道道厚实的棉帘子离开了地下室。
当他们二人走出储藏间的时候,却发现陶灿华已经换了一身和卫燃身上的穿着近乎一致的中山装呢子大衣,和守在门口的茉莉一起等着了。
“先去一趟劝业场做个善事,然后去七重天跳舞。”
美香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灿华,你来开车。表弟,等下记得找克勤买烟,买两包烟。”
“好”卫燃应了一声,同时也隐隐猜测到了些什么。
说话间,一行四人已经钻进了那辆鬼子轿车,陶灿华也熟练的启动了车子,碾压着积雪离开小院,顶着仍在飘落的细小雪花,径直开往了劝业场的方向。
当车子在依旧热闹的劝业场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卫燃根本不用招呼,便先一步下车,帮着后排车厢打开了车门。
等到茉莉下车并且撑起了一把油纸伞,气场十足的美香这才慢条斯理的钻出来。
左右一番环顾,美香走到一个瑟缩在路边雪地里的小乞丐面前,从包里摸出五块大洋轻轻放在了他身前的破碗里。
这小乞丐愣了愣,紧跟着一把抓起了那五块大洋攥在手里,在雪地里朝着美香哐哐哐的磕着响头。
“站起来”
举着伞的茉莉用冷漠的语气说道,“拿着钱跟在我们身后,等下给你买。一件暖和的袍子,以后拿着这五块大洋找个能活命的营生,哪怕是去掏大粪,也比要饭强得多,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
这小乞丐双眼通红的连连应着,原本想拿起他那讨饭的破碗,但还没等他伸手,那破碗却已经被茉莉一脚踢到了路灯杆上撞的粉碎。
目送着美香和茉莉带着那个破衣烂袄的小乞丐走进了繁华的劝业场,卫燃借着大衣口袋的掩护取出烟盒打开看了一眼,随后又“啪”的一声扣上烟盒左右看了看,朝着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陈狗鱼打了个响指,颇有些颐指气使的招呼道,“卖烟那个,过来!”
“哎!来了!”
许克勤立刻捧着烟匣子跑了过来,热情的问道,“爷,您买什么烟?”
“一包前门一包骆驼”卫燃说着,将一枚提前准备的银元丢进了对方的烟匣子里。
“一包前门一包骆驼,您拿好,再送您一包洋火!”
许克勤用清脆的嗓音吆喝了一声,将两包香烟和一包火柴递给了卫燃,接着又从兜里摸出几个银毫子找给了卫燃。
神色如常的接过香烟和火柴以及找零,卫燃坐回了副驾驶的位置,慢悠悠的将火柴和骆驼烟揣进了兜里,随后撕开了那包前门,将里面的香烟仔细的摆在了烟盒里,最后才给一支烟套上烟嘴点燃猛吸了一口。
“刚才那阔太太是谁啊?”
车窗外,一个黄包车夫坐在他的洋车里,双手揣在袖子里朝着隔壁另一辆洋车上坐着等活儿的同行问道。
“咱都不用听你介口音”
另一个带着浓郁大麻花口音的黄包车夫说道,“就您问的介问题就能知道,您一准不是本地人。”
“这话怎么说?”那问话的黄包车夫疑惑的看着对方。
“刚刚进去那位阔太太,自打两年前那洪水退了之后,每个月一号,准会找个小乞丐施舍五块大洋一套衣服一双鞋,我都见着好些回啦!”
另一位黄包车夫翘着大拇指跟那儿瞎白话道,“您肯定要问了,介位四谁啊?
您可听好了,这要是十年前,但凡是个津门爷们儿可都知道,那位可是名妓美香小姐!”
“我咋没听过呢?”问话的那个黄包车夫一脸的茫然。
“要不怎么说你个老坦儿肯定不是本地的”
负责解释的那位黄包车夫见有其他同行也围过来,似乎也勾动了津门人骨子里的某些天赋,站起身用力提了提油亮的黑棉裤,将一脚踩在洋车杠上,继续比着大拇指,但却压低了声音说道,“诸位爷瞅见车里抽烟的那位没有?”
“那是刚刚那个阔太太的相好?”另一个叼着烟袋的黄包车夫抢答道。
“相你奶奶个攥儿!”
负责解释的那位心惊肉跳的骂了一句,接着又胆颤心惊的看了眼卫燃的方向,压低声音说道,“你自己嘴上没站岗的不要紧,可别连累我们,那位爷可是美香的表弟!”
“嗨!”
其中几个黄包车夫失望的一拍大腿,显然对于没有听到什么花边新闻充满了遗憾。
“你们几个不长眼的可躲着他点走”
那位黄包车夫捡起一个路人刚刚丢到台阶上的烟屁股猛嘬了两口继续说道,“那位爷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跟特奶奶的疯狗似的,你们知道给鬼子当差的关大爷吧?”
“怎么着?”几个拉车的齐声问道。
“我听说呀,车里那位把关家的大小姐给祸祸的肚子都大了!逼得那位大小姐都不得不躲到外地去了呐!可这么大的仇,那位关大爷连屁都得憋回去当饱嗝打出来呢。”
“那位爷背后是谁啊?”又一个黄包车夫不解的问道。
“还能是谁!”
越说越来劲儿的黄包车夫比了个王八扒萍的姿势,脖子一伸一缩的说道,“鬼子呗!听说和一个曰本鬼子记者,还有个开洋行的德国鬼子好着呐!都斩鸡头拜把子啦!你们看见那车没有,这都是他那鬼子兄弟送.”
“拉车那个!”
坐在副驾驶的卫燃在陶灿华艰难忍住的笑意中骂骂咧咧的吆喝道,“你过来,拉着老子去一趟乱坟岗,等到了地儿,你特码自己选个坑,老子今天辛苦辛苦,亲手把你埋瓷实了。”
他这一句话说完,那些黄包车夫眨眼间便一哄而散,让出了中间那位刚刚还唾沫横飞,此时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黄包车夫。
等回过神来,这车夫拉着他的洋车撒丫子就跑,周围那些黄包车夫里有胆儿小的,也立刻作鸟兽散,甚至就连周围的行人,都下意识的选择去马路对面走,躲开了这辆鬼子轿车,以及车子里的那个疯批。
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往车窗外面吐了口痰,卫燃动作粗暴的摇起了车窗,同时低声问道,“刚刚那是陈狗鱼吧?”
“是他”
陶灿华用礼帽。捂住自己的脸,装作继续笑的抖肩膀的同时却低声答道,“他刚刚比划了个王八架势是吧?”
“对”卫燃一边拍着车座装作生气的模样一边答道。
“那就是第八个路灯了”
陶灿华说完这句话,便开始了放声大笑,卫燃知道,他这笑声真不是装的。
虽然无端被污了清白,但卫燃却并不在意。相反,刚刚那谣言,恐怕是有意为之的。
很快,美香和茉莉便带着一个身穿棉袍脚蹬棉鞋,头上还扣着一顶棉帽的半大孩子从劝业场走了出来。
只不过,那孩子却并没有走下台阶,反而重新跪下,郑重的朝钻进车子里的美香再次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抹了抹眼泪,转身又钻进了劝业场,去做刚刚那位美香小姐帮他从劝业场的一位经理那里求来的,打扫厕所的工作。
相比这个好运的小伙子,已经开往了日租界七重天方向的轿车里,美香和茉莉在听完陶灿华转述的那些风言风语之后却早已经笑的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狗鱼这坏小子,谎话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
笑够了的美香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笑骂道,“等零露回来,看她不撕烂陈狗鱼的嘴。”
“零露小姐是否撕的烂陈狗鱼的嘴我不关心。”
卫燃故作无奈的说道,“我现在担心的是零露她爹知道了,会不会把我给撕了。”
“放心吧,不会的。”
美香笃定的说道,“前段时间唐大哥出事之后,关家姐弟就紧急转移了,现在说不好鬼子正怀疑他们俩呢,那位关家老爹巴不得给他闺女找个外逃的借口。”
说到这里,美香看着卫燃的后脑勺调侃道,“说不定明儿一早,关家大爷会上门儿见见他女婿呢。”
“那我可亏了,零露小姐岂不是欠我个孩子?”
卫燃故作无奈的撇撇嘴,顿时,这车厢里也再次被欢笑声给填充的满满当当。
“十字路口往前的第八个路灯灭了”
没等开启新的话题,负责驾车的陶灿华突兀的说道,同时也稍稍降低了车速。
见状,茉莉立刻掀起了脚下的牛皮地垫,从里面揪出了一根不起眼的绳子。
几乎就在车子和那盏不久前才被人用弹弓打碎的路灯平齐的时候,茉莉也猛的一拽那根穿过了车厢地板的绳子。
与此同时,在这辆车的底盘上,一个鞋盒大小,外面裹着一层白布的纸包也砸在了满是积雪的路面上。
下意识的看向后视镜,卫燃也隐约注意到,几乎在车子开过去的同时,路边的巷子里便跑出了个人,弯腰从积雪里捡起个什么,接着径直跑到路对面,钻进了另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
“买烟了吗?”美香突兀的问道。
“买了”卫燃点点头,摸出了兜里的香烟和火柴。
“收好别让人找见”美香顿了顿又说道,“等下到了七重天,你和我上去跳舞。”
“放心吧”卫燃点了点头,明智的没有多问。
不久之后,车子停在了七重天的门口,卫燃在帮着美香和茉莉打开车门之后,顺便绕到了车尾打开后备箱,借着身体遮挡掩护,暗中取出食盒将香烟和火柴全都塞进去,随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收回了金属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