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3章 侄子、表弟和商女
不许吸烟的地下室里,卫燃作为唯一的观众,耐着性子陪着美香和秋实以及姚灿华三人唱完了一整出戏。
趁着茉莉送下来一大壶菊花茶的功夫,卫燃也终于得到机会,借口去洗手间暂时离开了地下室。
此时,外面的天气依旧炎热,但曹哑巴却正在那颗尚且年轻的银杏树所能提供的一小片阴影里,认真的擦拭着那辆奶白色的轿车。
厨房后面,杨妈也再次坐在锅炉房门口的马扎上忙着择菜洗菜。
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卫燃在一楼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最终在最西头带有阳台的落地窗外,看到了隐藏在小楼外墙和院墙之间的那个长条形的花坛。
这个长条形花坛靠南连通着院子的一端是一段格外漂亮的铸铁栅栏,另一端贴近院墙西北角的拐弯处,却被一口能有两米直径的大缸挡的严严实实。
这口大缸与墙角之间那并不算大的缝隙里,还艰难的生长着一颗能有手腕粗的含笑花树。这棵树的树杈上和树杈下的水缸之间,还有个固定在水缸上的木头架子。
这架子上除了一个小碗之外,还站着一只脚上拴着银链儿正在服刑的五彩金刚鹦鹉。
而在那口大水缸里,不但种有一簇荷花,而且水波荡漾间,似乎还能看到几条金鱼在里面游荡。
再看铁栅栏和水缸之间的长条形花坛里,那俩疑似隐藏地下室换气孔的石灯倒是并不显眼。
因为它们已经被花坛里茂盛且带着浓密尖刺的月季花,遮掩的只能隐约看到两个八角亭形状的顶盖罢了。
伸手打开窗子,顿时,浓郁的花香伴随着那只鹦鹉略有些刺耳的鸣叫飘进了房间里。探头往外看的卫燃,也注意到了落地窗上方还有个似乎可以打开的绿色遮阳棚。
左右看了看,卫燃轻轻摇动墙壁上的一个金属手柄,在钢丝的带动下,外面的遮阳棚缓缓伸展开来,不但挡住了西晒的阳光,还近乎严丝合缝的将遮阳棚的另一端搭在了院墙上,完美的遮蔽了窗外的花坛。
暗暗赞叹了一番这精巧的设计,卫燃摇动着金属柄收起遮阳棚,顺手又关上窗子挡住了掺杂着花香和噪音的热风。
左右闲着无事,卫燃索性取出相机,先给这房间里拍了几张照片,随后又来到院子里,给这栋小楼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照片。
他这么做,自然是想着等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如果有可能的话,试试看能不能尽量把那座近乎荒废的小楼恢复成此时此刻的漂亮模样。
几乎就在他返回房间,给手里的相机换上第二盒胶卷的时候,美香也带着茉莉等人从地下室走了出来。
“卫燃,和我上楼。”美香说这话的时候却并没有停下上楼的脚步,“灿华,你也和我上楼。”
闻言,听到动静拎着相机走出房间的卫燃默默的跟在了茉莉等人的身后,踩着木头楼梯来到了之前说不许他上去的二楼。
相比一楼,二楼可要宽敞了不少。其中有三分之一的面积是个装饰格外奢华宴会厅,这里面不但放着一架白色的钢琴,而且还有两组漂亮的吊灯,这些可都是后世没有的。
除了这个用来跳舞的大厅,在这一层还有个摆着长条桌的餐厅和一个宽敞的客厅,这俩房间加一起,又占据了起码三分之一的面积。
至于剩下的空间,则是几个似乎是卧室和诸如洗手间、小厨房、书房之类的功能房。
跟着美香在二楼简单逛了一圈,美香带着他们又来到了那个宽敞的宴会厅开口说道,“明天晚上会有些朋友来这里一起举办舞会,卫燃,到时候我让你邀请哪位小姐跳舞你就去,哪位小姐找你跳舞也不许拒绝,但是不许接受她们的邀请出去玩。”
“没问题”卫燃满口答应了下来,哪怕这新工作似乎有“当鸭儿”的嫌疑。
“既然这样,从明天开始,暗地里你是我的保镖,但是明面上,你的身份是我四姨母家的表弟,来我这里谋一份吃饭的差事,记住了吗?”
“记住了,美香表姐。”卫燃微笑着回应了一个让对方无比满意的答复。
“灿华”
美香扭头看向了姚灿华,“我和你茉莉姑姑一直当姐妹相处,所以你喊我一声姑姑不过分吧?”
“不不过分”灿华颇有些不知所措的答道。
扭头看了眼茉莉,美香笑着说道,“既然这样,以后明面上你就是我的侄子,我是你的姑姑,你以后就随着我姓陶怎么样?”
“啊?”姚灿华错愕的抬起头,随后求助的看向了他的茉莉姑姑,不情不愿的问道,“改姓.”
“让你唱王龙,你还真就是王龙了?”茉莉不等自己的大侄子说完便帮着美香解释道。
“小苏妈说的其实没错”
美香一边往客厅的方向走一边说道,“我这里毕竟是做男人生意的书寓,这突然多出两个男人确实不合适,所以你们就只能装作我的亲戚才比较合适。”
“等你哪天不在小姐这儿做事了,再改回姚姓不就好了。”
茉莉没好气的开着大侄子的玩笑,“又不是把你过继给小姐,只是做个戏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瞎说什么呢”
美香没好气的剜了茉莉一眼,随后看向明显松了口气的姚灿华,脸上浮现出浓浓的笑意,开着玩笑问道,“灿华,你可愿意和我唱这一出戏?”
“我我愿意”姚灿华期期艾艾的答道。
美香似乎很喜欢逗这个比自己小了能有十岁的内向小伙子,“那就叫一声姑姑听听?”
这话说完,姚灿华却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的用比蚊子放屁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喊了一声姑姑。
“秋实,去给我大侄子灿华拿五十大洋买糖吃。”美香坐在二楼客厅的真皮沙发上笑眯眯的说道。
“是”憋着笑的秋实应了一身,转身沿着楼梯走向了三楼。
“还不快谢谢小姐”茉莉说话间,不忘用手指头捅了捅满脸错愕的姚啊不,陶灿华。
被五十大洋买走的大侄子姚灿华总算是在这提醒下反应过来,期期艾艾的说道,“谢谢谢小.”
“什么?”美香笑眯眯的看着这个满脸通红的小伙子。
“叫姑姑”
憋着坏的卫燃好心提醒了一句,接着故意抬高了声音说道,“有这么好看的姑姑你就偷着乐吧,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还是我表弟会说话”美香笑着开起了玩笑,“是吧?灿华大侄子?”
“是是”
陶灿华带着一丝丝的尴尬和窘迫回应道,接着又小声补了一句“谢谢姑姑”。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秋实也捧着个木头托盘从三楼下来,这托盘上,还放着一封银元。
“行了,自己去练功房吧。”
美香挥挥手,拿起桌子上的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任由卫燃用打火机帮她点上,在喷云吐雾中指了指客厅边缘的一个屏风说道,“明天上午会有个鬼子商人过来做客,包括晚上的舞会开始之前,你就负责躲在屏风后面负责弹琴唱曲给我们听。
在这之前,快去把你拿手的几段好好练练吧,到时候你如果唱的好,那些先生小姐们说不定还能赏你一些大洋呢。”
说到这里,美香又吸了一口烟,等这团烟雾从嘴里喷出来,她才慢悠悠的继续说道,“好歹你叫我一声姑姑,到时候他们赏你多少都是你的,我就不抽成了。”
“快谢谢小姐”
茉莉又捅了捅还没意识到什么的陶灿华,一脸懵懂的后者也下意识的鞠躬再次说了一声“谢谢姑姑”,而且语气也稍稍流畅了一些。
“去吧”
美香笑着摆摆手,让茉莉带着“因工作需要”改了姓灿华离开了二楼。
“你哪来的相机?”美香朝已经自己找了张单人沙发,翘着二郎腿坐下来的卫燃问道。
“杀人越货的时候顺手捡来的”
卫燃说话间已经将镜头对准了美香,“腰挺直一些,身体稍稍前倾一点点,下巴稍稍收一收。”
闻言,面带笑意的美香听凭卫燃的吩咐做了些调整,同时问道,“怎么想给我拍照?你要把我的照片卖给那些小报记者?”
“风月画报吗?”
卫燃笑着摇摇头,“我对他们可没兴趣,只是觉得红颜易老,该趁着最美好的时候记录下来。现在保持这个姿势,吸一口烟喷出来。”
“红颜易老.呵.”
美香喃喃自语的嘀咕了一句,悠雅的抬手吸了一口烟,按照卫燃的要求又喷了出来。
在这一口根本不过肺,仅仅只是在美香的口腔里打了个转的香烟给她的侧脸盖上一层淡白色的面纱的时候,卫燃也择机按下了快门。
直到这个时候,卫燃才说道,“等拍完之后,我会把胶卷底片给你,不管是站在保镖还是站在表弟的角度,我都有责任保护你的隐私。”
闻言,美香的脸上倒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既然这样,就帮我多拍几张吧。”
“我的荣幸”卫燃装模作样的应了一声。
“那个上锁的房间是个暗房”
美香抬手指着二楼一个似乎位于一楼储藏室正上方的房间,随口说出了一个好消息,“如果你会冲印照片的话,可以帮我冲印出来。”
“表姐也喜欢摄影?”
厚颜无耻的卫燃一边示意美香回到宴会厅,将身体倚在那架钢琴上,一边开口问道,他嘴里那一声声的表姐,也叫的愈发熟练自然。
“有时候会需要拍些照片”
美香依着卫燃的要求摆好了姿势,嘴里也不忘解释道,“外面请的摄影师总是提前把照片卖给那些小报,这才不得已请人弄了一间暗房。他们每次拍完,都是现场洗好,收了底片才放他们走。”
“看来我帮表姐省了请摄影师的钱了”
卫燃说话间,伸手打开宴会厅角落的酒柜,从里面拿了一支高脚杯,又倒了小半杯的葡萄酒递给了美香,指导着她摆了个慵懒的姿势。
“既然是帮表姐省下来的,就别指望我把这笔钱给你了。”美香开着玩笑回应道,任由卫燃给她拍下了第二张照片。
卫燃给这位漂亮东家拍照自然是有他的打算,毕竟,他总不能没头没尾的要求给大家拍合影,而且还是不少于五人的合影。
他想达成这个目的,自然是要先拿出些摄影成果并且立一个喜欢拍照片的人设这才不会显得突兀和引人怀疑——毕竟这里和抗日杀奸团有关,由不得他不谨慎,也由不得美香小姐不谨慎。
在二楼挑了几个房间给“美香表姐”拍了几张照片顺便也算是记录下了这一层房间的装修,卫燃主动提议道,“趁着光线好,要不要换身衣服多拍几张?中午的时候我买了不少胶卷。”
“在这儿等我”
美香倒是没有拒绝,让刚刚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秋实去给卫燃泡茶,她自己则踩着楼梯上了三楼。
“要不要给你也拍几张?”卫燃朝秋实小姑娘问道。
“我就算了”秋实一边给卫燃泡茶一边拒绝了他的提议,只不过,她这语气里拒绝的成分并不多,反倒是羞涩占据了绝大部分。
这小姑娘害羞,卫燃也就没坚持,而是顺势换了个话题问道,“平时小姐一个人住在三楼?”
“大多时候都是我和小姐住在三楼”
秋实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刚好位于陶灿华楼上的房间,“那个房间也是我的,有时候小姐心情不好想一个人独处,我也会和茉莉姐姐还有杨妈住在二楼。”
“茉莉的钢琴是小姐教的吗?”卫燃漫无边际的问道。
“可不”
秋实点点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颇为羡慕的说道,“茉莉姐还会开车呢,都是这些年小姐教的,现在小姐还带着茉莉姐一起和冯先生学英语呢。”
“你在练功房练功也是小姐的要求?”
“小姐一直想自己弄个戏班子”
秋实看了眼楼梯,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知道去年北平名角儿尚小云开的荣春社吧?”
“知道啊,然后呢?”
卫燃顺着话题问道,他哪知道什么荣春社,但现在显然不是让对方解释这个的时候。
“小姐去年也想去荣春社学唱戏,不过她超岁数了,人家没要她。”
秋实压低了声音颇有些同情的说道,“她就想着让我先自己学两年,然后送我去荣春社学戏,等学成了就弄个小戏班子。我猜呀,那个陶灿华估计也和我一个命数。”
“你自己想学吗?”
“当然想!”
秋实给她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颇有些崇拜的说道,“小姐说了,女人不能靠男人活着,要自己长本事,靠本事活着。”
暗暗叹了口气,卫燃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楼上也传来了美香呼喊秋实的声音。
见状,秋实也立刻放下刚刚给自己倒满了水的小茶杯,一边脆声应着,一边屁颠颠的跑上了楼。
没让卫燃等待多久,换了一身洋装的美香也从楼上款款走了下来。
毫无疑问,无论后世还是民国时代,在解决了温饱等等问题之后,没有哪个姑娘能拒绝拍照记录一下自己的容貌——尤其越漂亮的姑娘越是如此。
接下来的这半个下午,卫燃也在继保镖、表弟这俩岗位之后,又变成了私人摄影师,给乐此不疲的换着衣服的美香拍下了一张张的不同风格的照片。
甚至,借着拍照的机会,卫燃还登上了秋实小姑娘嘴里“从来没有男人上去过”的三楼。
这三楼除了仅有的两间卧室和一间书房一间衣帽房以及卫生间和小客厅之外,其余超过一半的面积全都留给了种满各种盆栽花卉的露台。
在这露台上,甚至还摆着两个直径超过了一米的青花大瓷缸,里面也像楼下西北角靠着院墙的那口大水缸一样,养着金鱼和睡莲,其中一个缸沿上,还挂着一个搪瓷的喷水壶。
“这套洋房可真漂亮”
嘴里叼着一颗香烟的卫燃,一边给穿着一件法式长裙的美香拍下了一张照片,一边将话题扯到了这套房子上。
正坐在露台躺椅上的美香似乎并没有打算瞒着她的便宜表弟,一边摆着姿势一边解释道,“这房子以前是个英国传教士盖的,那位传教士可是个人面兽心的,他虽然明面上兴办了一家水泥厂,可私底下不但贩大烟,而且还在这里偷偷囚着好几个拐来的娈童。
好在后来那个传教士因为犯了别的事儿,被驻防保锭的张少帅给抓住之后毙了,这房子也划到了少帅的一个副官名下。”
“然后呢?”卫燃给他的漂亮大表姐再次拍下一张照片的同时问道。
“那时候少帅虽然在保锭驻防,但他的二夫人谷小姐却住在天津。”
美香笑着解释道,“我也是那时候和谷小姐在舞厅里认识的,她喜欢梅兰芳,我喜欢尚小云,我和少帅又算是半个同乡。
所以当时我俩经常一起结伴开车去北平听戏,一连听上几天听够了再回来。
这一来二去的,自然也就成了朋友。我也是那时候,求她帮忙找少帅作的保,才算是给自己赎了身。
作为代价,我用一大笔钱买下了这套房子,那时候谷小姐和少帅偶尔闹闹脾气还来这里借住过,甚至请过不少京华名伶来这里唱堂会呢。”
“原来是这样”卫燃不由的念叨了一句。
“说起这个”
美香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拍了拍额头,看着卫燃认真的提醒道,“明天的舞会你尤其要躲着这位谷小姐,可万万不许应她的约,最好你都别入她的眼。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和少帅虽然离婚了,但你要是敢和她不清不楚,肯定有人把你沉了海河,到时候连我和你杨姨妈恐怕都要受牵连。”
“表姐说什么是什么”
卫燃掐灭香烟笑着做出了承诺,他一不是季马那样的渣货,二来在后世喀山的那座大别野里,住着的那么多不同口味的漂亮姑娘可早就帮他把定力锻炼出来了。
更何况,这次的回归任务里也没有勾搭少妇这一条,他自然不会给自己招惹这种麻烦。
“行了,去楼下等着吧,趁着晚饭前我再换一套衣服。”
美香说完,已经丢下手里那束卫燃临时用报纸和纱巾以及楼下花坛里剪的月季制作的花束,起身赤着脚走回了房间。
见状,卫燃也果断的转身下楼,顺便给自己又点了一颗烟——这太阳眼瞅着就要下山了,他还有差不多十颗烟没抽呢。
等他将这重新点上的烟也抽的快要烧到烟嘴的时候,身穿马裤马靴和白衬衣,头上还戴着一顶灰色报童帽做中性打扮的美香也从楼上款款走了下来。
在卫燃的建议下,打扮的像是个女特务的美香,将拍照地点选在了院子里那辆不久前才被曹哑巴擦拭干净的,奶白色雪佛兰四门轿车的边上。
而作为摄影师的卫燃,也从后腰处抽出那支不久前才买的PPK小手枪,在曹哑巴和茉莉警惕的注视下清空了弹膛和弹匣里的子弹,递给了大表姐当作拍摄道具。
连说带比划的教对方摆了几个姿势拍完了照片,卫燃接过对方递回来的手枪,一边给弹匣里压子弹一边问道,“表姐,还剩最后一张底片了,不如晚餐之前大家一起合个影怎么样?”
“一起合个影?”
美香看了眼站在小楼门口看热闹的杨妈和曹哑巴等人,随后痛快的点点头,“那就合个影吧,合完了影之后就吃晚饭。”
“快过来,小姐喊大家合个影”卫燃一边将手枪重新别在后腰上一边招呼道。
闻言,杨妈等人也立刻围拢了过来,按照卫燃要求的搬出来一条长凳,让美香和茉莉以及秋实坐上去,杨妈和曹哑巴站在后面,陶灿华则挨着曹哑巴站在了后排最右边。
将相机放在一张椅子上调整好角度,以便于在取景框里给自己也预留了一个位置,卫燃在按下自拍杆之后,快步跑过去站在了后排杨妈的身后。
“小姐漂亮不漂亮?”整个下午一直在整活儿的卫燃带着笑意大声问道。
其余人闻言愣了愣,紧跟着包括美香自己在内,都带着笑意大声回应了一句“漂亮”,并且成功的被定格在了这筒胶卷的最后一张底片上。
只不过,在拍下这张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合影的同时,卫燃却也不由的暗暗叹了口气。
他知道,接下来这样的欢声笑语,恐怕很快就会因为津门沦陷,化作无解的漫长愁苦。
再次看了看那位漂亮的大表姐,他的心里却难免产生了一个疑问,商女真的不知亡国恨吗?
第1184章 吉利的好日子
入职叙情书寓的第一天傍晚,晚餐过后,夕阳也沉入了地平线之下,等杨妈收拾完了餐桌,美香和茉莉以及秋实三个姑娘外加一位曹哑巴也围坐在了一张八仙桌的四边打起了麻将。
一身长衫的陶灿华也没闲着,他此时就在不远处守着一个牛皮说书鼓,独自演绎着京韵大鼓里的经典曲目《草船借箭》。
不过,只是在牌桌边看了没多久,卫燃便发现,美香和茉莉似乎在出老千!而且是在曹哑巴的教导下出老千!
甚至就连看着柔柔弱弱一脸羞涩的秋实姑娘,都能用骰钟随意晃一晃便摇出个“一柱擎天”。
眼见这几位都有的忙,卫燃索性在朝着忙于偷牌的大表姐请示了一番之后,又从秋实姑娘那里得了钥匙,这才独自上楼钻进了那间上锁的暗房里。
这暗房和楼下通往地下室的储藏间大小并无二致,房间里除了一些木质的冲印设备和一个储存着各种药水相纸等耗材的绿色铁皮柜子之外,仅有的家具便是一张小桌和一把椅子。
桌子上摆着的,也只有一个铜壳马蹄表和一盏并不算大的电风扇,以及一盏拧着红色灯泡的小台灯。
略作熟悉,卫燃反锁了房门又关上了窗户的木头挡板,最后拉上了三层的厚实窗帘,随后便开始了冲印工作。
在他的忙碌中,一张张的底片被尽数冲印出来,接着又变成了一张张的黑白照片。
得益于来自后世的审美,这些照片里记录的美香以及少量几张秋实的照片倒是多少摆脱了民国时代特有的气息。
等待照片晾干的功夫,卫燃也打开窗子,在夜色中点燃了一颗香烟,又任由外面略带温热的夜风卷走了喷薄而出的烟团。
看了眼烟盒里仅剩的最后三支香烟,卫燃暗暗叹了口气,暗自琢磨着,这每天一包烟的任务到底有什么含义。
在略显漫长的等待中,当卫燃带着晾干的一沓照片下楼的时候,一楼的牌局仍在继续,但秋实这小姑娘的脸上,却已经贴了好几张纸条。同样脸上贴了纸条的,还有替换了曹哑巴的杨妈。
看一眼仍在一边表演的陶灿华,卫燃将手里的照片连同几个胶卷全都放在了桌子上,顺便也将暗房的房门钥匙一并放在了牌桌上,“表姐,照片洗好了,底片也全在这了。秋实,这是暗房的钥匙,”
“钥匙以后就由你拿着吧”
美香说着,已经丢出一张东风,顺手拿起了那一沓照片,同时嘴上说道,“秋实,把底片收起来,晚上放小书房里去。”
闻言,秋实立刻拿起了那几个胶卷揣进了自己的兜里,同时也和茉莉以及杨妈凑到了美香的身旁,借着明亮的灯光,看着卫燃拍下的那些照片。
在这些女人们的夸赞中,卫燃面带着微笑返回了自己的房间,翻出中午买的鞋刷子擦鞋布和鞋油等物,坐在阳台的躺椅上,重新点燃一颗烟,守着一盏小灯认真的刷起了皮鞋。
转眼到了第二天,卫燃早早的便爬了起来,穿戴好衣服之后,还不忘掏出那块银壳怀表,和一楼的大座钟对了对时间。
不比他晚多少,曹哑巴和陶灿华也相继起床,紧跟着,秋实姑娘也从楼上走下来,叫上刚刚洗漱干净的陶灿华,一起去半地下的练功房里开始吊嗓子练功。
在这隐约传出来的咿咿呀呀的开嗓声中,杨妈也在茉莉的帮助下忙起了众人的早餐,曹哑巴拿着一把大扫帚打扫院子,就连卫燃,都被杨妈安排了一份浇花和喂鹦鹉的工作。
而在和杨妈的闲聊中,卫燃也得知,那只色彩斑斓但是嘴特别碎的鹦鹉,是春天的时候,一位比利时洋行的买办送给美香的礼物。
只可惜,这傻鸟实在是过于聒噪,所以仅仅只在三楼的露台上住了两个晚上,便被美香打入冷宫养在了这么个眼不见心不烦的犄角旮旯。
用几颗核桃喂饱了这只活蹦乱跳的大鹦鹉,卫燃在给分布在小楼各处的几个小花坛各自浇了水之余,顺便还帮着把厨房后面那片小空间里种的那些小葱之类的浇了浇。
等众人各自忙完,一楼的餐桌上也摆上了米粥咸菜煮鸡蛋之类的早餐,甚至餐桌中间,还有一大包金黄的油条——这是茉莉刚刚骑着自行车出去买回来的。
只不过,这吃早餐的人里却并不包括美香,按照秋实的说法,美香小姐要等到九点半的时候才起床呢,这要是当天没有客人登门,她能一觉睡到十一点等午饭的时候才起来。
在闲聊中吃完了早餐,曹哑巴独自驾车离开小院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茉莉也招呼着秋实和陶灿华去地下练功房,就连杨妈,都开始打扫起了一楼的房间。
难得有机会,卫燃拿上一块抹布,一边帮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姨妈擦拭着桌椅家具,一边低声问道,“姨妈,我昨天听茉莉说,尚小云救过小姐的命?”
“可不咋的”
杨妈下意识的看了眼楼梯和储藏间的方向,随后朝着卫燃摆摆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到了正对着那片小花坛的落地窗后面,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擦拭着窗子一边低声解释道,“我听小苏妈说,小姐她亲娘早年活着的时候,是北洋军一个什么长官的养的二房姨太太,小苏妈是那个长官从妓院里买回去的四房姨太太。
后来小姐六岁那年,她爹打仗死了,他那原配夫人就把小姐和她娘还有小苏妈都赶出来了。
这娘仨儿一路要饭到了津门,小苏妈又操起了旧业,时不时的,还接济一下小姐他们娘俩这才算是活下来。
可没两年,这津门发了大水,小姐她娘染上了霍乱死了,小姐也和小苏妈走散了。
也就是那时候,尚小云来天津义演赈灾,瞅见了在戏园子门口要饭了小姐,就随手给了她五块大洋,又帮她找着了小苏妈。”
“后来呢?”卫燃低声问道。
“小苏妈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杨妈叹了口气,“她不但收养了小姐,还求着一个相好的给小姐找了个教会学堂去念书,可小苏妈终究不年轻了,发大水那年她还被呛坏了肺。
后来眼瞅着这日子越来越难,小姐也就主动进了这个行当,这些年要不是小苏妈护着,小姐别说保住清白,估计骨头都被啃干净了。”
“怪不得那天小姐不让我伤着小苏妈”
卫燃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念叨了一句,可紧跟着又问道,“既然她们有这个关系,小苏妈怎么不住过来?”
“她呀?”
杨妈掩着嘴露出一抹笑意,将声音也压的更低了一些,“小姐红了之后,小苏妈她的日子也不愁过了,而且有个鬼子洋行的经理可迷她那身大肥肉呢。
我听茉莉说,小苏妈平时就住在那个鬼子经理那儿,生怕那鬼子看上小姐呢,又怎么会来这里住着自找麻烦?”
“哦——”卫燃拉着长音回应了一声。
“这事儿你知道就行,可不敢乱说。”
杨妈虽然嘴上这么叮嘱,但只看她那表情就知道,这位还沉浸在聊八卦的愉悦之中呢。
借着话头,卫燃也在旁敲侧击中得知一些琐碎的信息。比如美香今年虚岁才28岁,茉莉才刚刚24,秋实更小一些,才刚刚17岁,至于曹哑巴,今年才刚刚33岁,这里面岁数最大的反倒是杨妈,她已经40岁了。
除此之外,他还在只言片语中得知,九一八之后,自己这位杨姨妈的儿子和丈夫都被小鬼子给杀死了,她是逃难到北平的时候,被美香给捡回来的,打那之后,就一直跟在美香的身边操持家务。
闲聊到了这里,曹哑巴也驾驶着车子开进院子里,不久之后,便拎着两个包袱走了进来,并且将其中一个给了卫燃之后,拎着另一个钻进了地下室。
接过包袱打开,卫燃发现,这里面除了一套中山装和两件白色的衬衫之外,还放着一个纸盒子,打开纸盒子,里面放着的却是十个能用在禄来双反上的胶卷。
“昨天你拍的照片小姐很满意,我估计这是想让伱多拍几张呢。”杨妈眉开眼笑的提醒道。
“等有机会我会给小姐多拍几张的”卫燃收起了包袱回应了一声,随后迈步走向了他的房间。
等他躲在房间里换上一件新衬衫的时候,却发现一辆黄包车停在了小院门口,紧跟着,刚刚还在谈论的小苏妈也拎着个洋气的白色小包,扭着过于圆润的身体走了进来。
“美香,美香呀!”
离着大门老远,这位小苏妈便像那只聒噪的鹦鹉一样大声喊着,“这死丫头是不是还在睡懒觉呢?秋实!快把她叫起来,等下植田先生就要来了!秋实!秋实呢?茉莉!”
一路咋咋呼呼,小苏妈也像一股粗壮的肉旋风一样跑进了小楼。
虽然被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卫燃吓了一跳,但这位小苏妈还是一边往楼上跑一边说道,“你,你叫什么卫什么来着?”
“卫燃”
“这什么破名儿?”
小苏妈格外嫌弃的嘀咕了一句,随后继续用大嗓门说道,“等下植田先生来了之后,你去地下室躲着,不让你出来,你连放屁都不许出声。”
说完,这小苏妈根本不等卫燃回应,便已经噔噔噔的上楼没了影子。
见状,卫燃和一脸无奈的杨妈对视了一眼,后者指了指楼上,随后转身钻进了厨房,显然是打算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紧跟着,茉莉和秋实也先后从地下室上来,快步上了楼。
前后不到20分钟,秋实将卫燃和陶灿华叫上二楼的时候,美香已经换上了曾在昨天拍照的时候穿过的小洋装,并且就连手上,都多了一双蕾丝手套。
“表弟,等下你去暗房里坐着不许出声。”
美香一边在茉莉的帮助下涂脂抹粉的捯饬着自己的脸一边自顾自的说道,“大侄子,等下你就在屏风后面拉二胡,拉什么曲子都随你,马蹄表不响铃你不许停。”
“就就我自己?”陶灿华有些紧张的问道。
“你自己就够了”美香说完看了眼卫燃,“我能相信你吗?”
“放心吧表姐”卫燃笑眯眯的回应道。
闻言,美香笑了笑,接着却朝秋实点了点头。后者见状,立刻打开了一个首饰盒,从里面拿出了两支银亮的小手枪。
虽然和对方隔着一张桌子,但卫燃依旧一眼就认出来,这两支小手枪里,有一支便是后世他看到的那支——那支小手枪握把贴片上镶嵌的银元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
也正因如此,卫燃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另一支近乎一模一样的小手枪上。
这支小手枪同样使用了似乎是象牙材质的握把贴片,只不过和另一支不同,这支手枪的贴片上,并没有穿着戏服的剪影雕刻,反倒是在中心位置,各自镶嵌着一个也就比大拇指指甲盖大了一圈的银毫子。
趁着秋实姑娘给两支小手枪的弹匣压子弹的功夫,卫燃仔细观察了一番,却发现这支在后世没见过的小手枪并非勃朗宁的1906,而是孪生姐妹般的另一款产品,来自柯尔特的1908袖珍小手枪,这一点从套筒保险缺口以及套筒上的铭文就能分辨出来。
不仅如此,这支柯尔特小手枪的套筒上,也并没有雕刻任何的戏词。
而那俩镶嵌在握把贴片上的银毫子,其中一个露出来的一面除了有袁大头的侧面像,还有“中华民国五年”的浮雕字样。
等秋实给这支柯尔特装上弹匣顺便翻了个面的时候,他也注意到,另一面握把贴片上镶嵌的银毫子上,除了被两束稻穗围着的“壹角”字样之外,还有“每十枚当一圆”的字样。
就在卫燃暗暗盯着这俩小手枪出神的时候,美香却已经拿起了这支柯尔特熟练的拉动套筒顶上子弹,接着又卡上保险,这才将其别在了被裙摆盖住的丝袜上。
稍晚一点,秋实这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也将那支卫燃在后世见过的小手枪顶上子弹卡上保险,放在了她刚刚穿好的白色围裙兜里。
直到这个时候,美香这才朝卫燃直白的说道,“我还没办法相信你,我也不习惯依靠男人。”
“理解”
卫燃说话间,也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对此似乎早就习以为常的小苏妈。
“看什么看?”
小苏妈用极其厌恶的眼神扫了眼卫燃,拎着包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说道,“保护好美香,她出了事儿我饶不了你这个臭丘八!”
“小苏妈”
美香叫住了准备下楼的小苏妈,面带微笑的说道,“从昨天晚上开始,卫燃是我四姨母家的表弟,灿华也改性陶,他叫我一声姑姑,您觉得怎么样?”
“他叫你姑姑?”
小苏妈自动忽略了卫燃,面带不屑的瞟了眼陶灿华,嘴里莫名其妙的说道,“文文弱弱的窝囊样儿,倒是和你那不知道死活的傻侄子一个怂德行,那就这样吧。”
“我这个表弟你觉得怎么样?”美香似乎是生怕小苏妈忘了卫燃似的,又主动问了一句。
“别是个看着唬人的银样蜡头枪就行”
嘴里没好话的小苏妈哼了一声,一边继续往楼下走一边含糊不清的嘟囔道,“保护好你表姐,植田先生最多再有十分钟就到。”
话音未落,这个带着一身油腻香风的大胖婶儿过于圆润的身影便已经被楼梯彻底的挡住,只剩下了噔噔噔的沉重脚步声。
“行了,各忙各的吧。”
美香说话间看了眼手腕上那块秀气的金表,随后伸手拿起烟盒以及桌子上一个小碟子里的烟嘴,慢条斯理的将其组合在一起叼在了嘴里,任由卫燃抢先秋实一步帮她点燃。
虽然这位漂亮大表姐是个抽烟不过肺的,但这架势却拿捏的够好,甚至整个人的气质,都随着这支香烟变的颇有些英姿飒爽。
“表姐今天的气质比昨天拍照的时候还要出彩”
卫燃诚心诚意的夸赞了一句,在美香颇有些帅气的灿烂笑容中走进暗房,并且顺势反锁了房门。
提前打开窗子,卫燃摸出昨天买的骆驼香烟抽出一支套上烟嘴点燃,同时暗暗琢磨着,等下那个什么植田先生走后,要找机会出去买包烟才行。
没有等待多久,在骤然开始的二胡独奏中,伴随着脚步声和似乎是从小苏妈的嘴里蹦出来的一句句带着逢迎的日语,这二楼也热闹了起来。
更让卫燃没想到的时候,仅仅相隔一道房门之外的美香,竟然真的会日语,而且说的还非常好——至少比小苏妈要好的多。
更让卫燃诧异的是,不知是外语加成还是有意为之,美香的声音也不复之前甜美的少女腔调,反而变的颇有些强势的“御姐味儿”。
“美香小姐竟然会日语?”房门之外,一个疑似植田先生的男人也用日语诧异的问道。
“请坐”
美香用日语招呼了一声,随后解释道,“我和大阪朝日新闻的记者染谷由纪夫先生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他的妻子染谷顺子是我的日语老师。当然,我也是染谷太太的汉语老师。”
“原来如此”那位植田先生恍然大悟的回应了一声。
二楼的客厅里,随着秋实端上来两杯香茶,引着植田上来的小苏妈也满脸堆笑的下楼,并在自己的身形被楼梯遮住的同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随后一屁股坐在一楼的沙发上,打开自己随身拎着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三封银元递给了茉莉小声叮嘱道,“让那死丫头省着点花,这兵荒马乱的没点家底儿保不齐哪天就饿死了。”
“知道了小苏妈——”
茉莉拉着长音漫不经心的回应了一句,将那三封银元收起来之后,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手里的那一沓照片上。
“这照片哪来的?”
小苏妈一把抢过了茉莉手里的照片。
暗暗赞叹了一句小姐料事如神,被提前安排故意在这里显摆照片的茉莉,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卫燃昨天给小姐拍的,他拍的可好了,比从鼎章照相馆请来的师傅拍的都好呢。”
“我看看”
小苏妈说着,已经一张张的看起了昨天才洗出来的照片,却是全然都没注意到,往日里每当这个时候就一颗接一颗抽烟的茉莉今天难得的没点燃香烟,就连老烟枪曹哑巴,似乎都躲去了院子外面抽烟。
“照的还真不错,我挑几张带走。”
小苏妈说着,已经从这一沓照片里选了几张美香的照片放在一边,并在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难免注意到了那张合影。
见状,茉莉也按照美香提前嘱咐她的,适时的说道,“昨天小姐还遗憾拍合影的时候小苏妈不在呢,她还让我今天和你说说,让你别急着走,等中午忙完了,和我们一起再拍一张合影呢。”
“算这死丫头有心”
小苏妈那张略显刻薄的胖脸上总算又有了笑模样,不过很快,她便将挑剩下的照片丢给了茉莉,一边将挑出来的装进包里,一边面带不屑的说道,“谁喜欢和你们这些穷酸下人照相!我还有事儿先回去了,中午给我也准备一份饭,我到时候再过来。”
“行,中午您想吃什么?”茉莉一边收拾桌子上散落的照片一边陪着笑说道。
“打卤面吧,多过几遍凉水。”
小苏妈说话间已经急匆匆的走出了大门,嘴里却还不满的嘀咕着,“那土老妈子,也就会做个打卤面了,让她煎个牛排肯定得抓瞎。”
直等到房门关上,刚刚躲在厨房里的杨妈也走了出来,带着笑意说道,“她这是回去换衣服了吧?”
“肯定得好好捯饬捯饬”
茉莉同样一脸调侃的说道,“小苏妈那么臭美的人,说不定能把她显摆了一个冬天的貂皮大衣也翻出来穿上,让卫燃大哥给好好拍几张呢。”
“怪不得让我把面条多过几遍凉水呢”杨妈低声说完,便和茉莉捂着嘴悄咪咪的笑了出来。
与此同时,躲在楼上暗房里的卫燃不但没什么笑模样,反倒皱起了眉头。
因为就在一门之隔的客厅里,那头名叫植田的鬼子在和美香闲聊了没多久之后,便开始旁敲侧击的打听起了一些他在历史书上都耳熟能详的名人的各种琐碎信息。
仅从对方聊天的技巧上,卫燃便已经判断出来,这个植田恐怕是在收集什么情报。
好在,他那漂亮大表姐美香此时不但气质变了,而且说话也是滴水不漏,虽然颇有些知无不言,但实际上却并没有透露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反而没聊几句,便能将话题引到诸如音乐、艺术又或者情感话题上。
甚至,在长达两个小时的聊天将尽时,言谈举止间都是一副御姐范儿美香小姐,不但用钢琴给这个名叫植田的鬼子弹了一首致爱丽丝,而且还成功的让他格外伤感的想起了它远在奈良的妻子,以及他几年前在自家院子里亲手种下的樱花。
当马蹄表清脆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植田也在起身的同时发出了邀请,“美香小姐,不知道下个月6号,有没有时间能来中原公司的七楼,参加我举办的舞会?届时我的一些朋友将会从故乡过来。”
“8月6号吗?”
美香笑眯眯的说道,“倒是个吉利的好日子,不过这些事情植田先生还是联系小苏妈来确认一下吧。”
“也好”
植田倒也干脆,果断的告辞并且任由美香将其送下楼,又送进了停在门口的那辆黑色轿车里扬长而去。
二楼客厅的窗子后面,已经从暗房里出来的卫燃却皱起了眉头,刚刚那两个小时看似没什么营养的聊天里不但充斥着植田在收集那些名流信息的小动作,而且植田最后临别前的舞会邀请,也让他这个来自后世的历史学者难免怀疑。
那场舞会,会不会是鬼子们为了侵占津门而提前筹备的庆功宴!
今天是广岛温度首次超过一千摄氏度纪念日,真的是个吉利的好日子。
只是希望不会只有那区区可怜的一次,显得太特么抠搜了。
第1185章 舞会
送走了鬼子植田,美香在秋实的陪同下,从小院门口走回小楼里的时候,卫燃也带着刚刚一直在拉二胡弹古琴制造背景音乐的陶灿华从二楼下来。
根本没有避讳卫燃和陶灿华,美香在踢掉鞋子之后,已经毫无形象的撩起裙摆的一角,伸手将那支防身的小手枪抽出来,退掉弹匣和枪膛里的子弹递给了秋实,随后盘腿坐在了一楼的沙发上长长的吁了口气。
等曹哑巴帮着将头顶的风扇风力调整到了最大,美香这才接过茉莉递来的香烟问道,“茉莉,小苏妈中午过来吃饭吗?”
“过来,她要吃打卤面呢。”茉莉憋着笑答道,“还说要杨妈给面条多过几遍凉水呢。”
“看到照片了?”美香笑着问道。
“看到了”茉莉点点头,“还挑走了好几张呢。”
她这一句话刚刚说完,一辆黄包车便掐着点一样停在了小院门口,紧跟着,换了一身华丽洋装的小苏妈便拎着裙角略显艰难的下来,伸手从包里摸出几张钞票打发了黄包车,这才一扭一扭的走向了小楼大门。
“还真要把面条多过几遍凉水”
美香憋着笑嘀咕了几句,随后这才起身一边往大门的方向走一边吩咐道,“卫燃,把你的相机准备好,趁着吃饭前,给小苏妈多拍几张照片,拍好看点儿。”
“放心吧表姐”卫燃神色自若的应了一声,迈步走向了他自己的房间。
与此同时,秋实也拎着那两支小手枪噔噔噔的跑上了楼,就连茉莉和曹哑巴,也像避瘟神一样,转身走进了厨房,帮着杨妈开始了忙活。
等卫燃拿着相机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美香已经搀扶着小苏妈往楼上走了。
“表弟,上来给小苏妈拍几张照片。”美香头也不回的招呼了一声。
“好嘞!”
卫燃应了一声,刻意落后的足够远的距离,直等到二人的身影被楼梯挡住,他这才跟了上去。
趁着午饭前的这点时间,卫燃给身材圆润的小苏妈在二楼和三楼各自拍了几张照片。
而在拍照的同时,美香也在用日语和小苏妈有一搭无一搭的交流着。
“今天那位植田先生邀请我参加下个月六号在七重天的舞会”
美香说话间打开了窗子,“他中间还打听了很多名流的情况,尤其关心他们在不在津门,小苏妈,我觉得有些不对。”
“确实有些不对”
坐在钢琴边上的小苏妈一边摆着姿势一边用带着些许口音的日语回应道,“我那相好的这两天也不着家了,我看啊,这津门恐怕马上就要乱起来了。”
“咱们跑不跑?”美香颇有些担忧的用日语问道。
“我不跑”小苏妈回应道,“你想跑?跑哪去?”
“是啊,跑哪儿去。”美香叹了口气。
“想办法藏起来吧”
小苏妈一边任由卫燃帮她摆着姿势一边说道,“至少你和秋实那丫头得藏起来,这一旦乱起来,伱们这张脸蛋儿就是招灾的由头。”
闻言,美香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们今天晚上就躲起来。”
“你结交的那些洋人朋友不一定靠得住,说不定他们能把你卖了。”小苏妈面带嘲讽的说道,“还有你这表弟,你信得过他吗?”
见美香不说话只是自己点了颗烟,小苏妈叹了口气说道,“你这表弟我看不透,不过那位植田先生既然想邀请你参加舞会,只要去了,我估计应该就不会太危险。”
说到这里,小苏妈捏着鼻子走到美香的身边,伸手从她叼着的烟嘴里拔掉刚刚点燃的香烟,一脸嫌弃的丢到了窗外的院子里,随后又捏着鼻子往远处躲了几步,这才一边挥动手臂驱散残存的烟味一边说道,“到时候我会和植田先生好好谈谈,找他要个好价钱,我这边要的茶水钱越多,你也就越安全。”
“所以舞会我得去?”美香皱起了眉头。
“干嘛不去?”
小苏妈理所当然的回应道,“你去了就安全了,而且还能捞一笔,我准备着先找植田要他一千大洋再说。”
“我就值这么点钱?”美香一脸苦涩的问道。
“傻闺女”
小苏妈换上汉语叹了口气,借着又换回了日语说道,“我要的多,你身价才高,这洋人做主儿的租界里活着的女人,只有身价高了才能让那些洋人和鬼子高看一眼,只有被他们高看一眼,才能保自己的周全。”
见美香也叹了口气,小苏妈继续说道,“咱们终究是女人,是风月场上的女人,这就是咱们的命。舞会我会帮你应下来,但是在舞会之前,你可要藏好了,让秋实那傻孩子也得藏好了。”
“我会藏好的”美香点点头应了下来。
“等下午的时候,让你那哑巴司机多跑几趟,给家里多屯一些吃的喝的用的,尤其多屯些药品,万一打仗了,这些都能值大价钱,也都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你呢?”美香看向小苏妈,“你不躲起来吗?”
“我打算赌一把”
小苏妈刻薄且肥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几乎闪着光的自信,“我要看看我傍身的那个小鬼子能不能保住我,他要是保的住我,我也能想办法保住你。
他要是保不住我,我就和他来个同归于尽烧了他制大烟的作坊,到时候你得着信儿了就赶紧跑。
不管怎么说,你要是没了,那个鬼子也保不住我的话,我这好日子也算是到头儿了,活着也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了。”
“小苏妈”
美香换回了汉语,那略带埋怨的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丝的哭腔。
“我这辈子作孽太多生不了孩子了,好在也不想给那小鬼子生孩子。”
小苏妈继续用夹杂着不少错误的日语眉开眼笑的说道,“你这赔钱货就是我的孩子,我总得给我闺女趟出一条活路来。”
“表弟,你先下楼吧。”美香用汉语招呼了一声一边偷听一边拍照的卫燃。
“好”
装作听不懂日语的卫燃干脆的应了一声,在暗暗的叹息中转身下楼,静静的听着身后传来的,来自那位漂亮大表姐和那位刻薄的小苏妈隐约的哭泣声。
对于卫燃来说,暂时他还无从分辨会日语的这娘俩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只是在楼下等了约莫一个小时之后,他又被叫上楼,给这娘俩儿拍了几张眼眶仍旧残存着泪痕的合影。
还算融洽的吃完了一顿午饭,穿金戴银把自己捯饬的格外华丽的小苏妈虽然又恢复了那副讨人厌的尖酸刻薄样,但最终还是在美香的请求下,在这小楼的前面,和众人拍了一张合影。
送别了小苏妈并且约定好了明天就把照片洗出来,美香也将曹哑巴和茉莉叫到了二楼进行了一番吩咐。
等他们俩下楼,茉莉立刻招呼道,“卫燃大哥,和我们走吧,去买些东西。”
“好”卫燃应了一声,跟着这俩人离开小楼钻进车里离开了这个小院。
这天的下午,卫燃跟着茉莉和曹哑巴几乎跑遍了几个租界,零敲碎打的买来了各种米面粮油,又买了不少不知道是否用的上的昂贵西药。
顺便,卫燃也买了一包前门和一包骆驼烟,跟着这俩大烟枪时不时来上一支。
在一趟趟的往返忙碌中,时间一分一秒的来到了傍晚六点,几乎就在买来的最后一包袱纱布药水等物被送进地下室里,同时也是匆忙洗过澡的卫燃换上一套干净的中山装的时候,一辆辆小轿车又或者一辆辆的黄包车,也相继送来了一些年轻的男男女女。
“那个”
一楼的客厅里,躲在落地窗后面的秋实帮着卫燃介绍道,“穿着黑裙子,戴着白色丝绸手套那位就是谷小姐,你可要躲着她远远的,别给我们招来灾祸。”
“这话说的,人家也得看得上我啊。”卫燃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最好看不上你”
秋实翻了个白眼儿,指着站在小院门口,正和美香聊天的一个穿银色西装的男人说道,“那个大背头戴眼镜的是冯懋耘冯先生,他旁边那位是他的妻子黄太太。
冯先生是去英国留过洋的高材生,他和他太太都是喃开大学的老师,黄太太也是小姐的英文老师,她每周都来给小姐上两节英文课。”
“那个年轻的呢?”卫燃指着站在冯先生身旁的那个小伙子问道,“他们夫妻俩的儿子?”
“他们哪来那么大的儿子!”
秋实皱了皱鼻子,“那是冯先生的学生关秉文,他也是冯先生的司机。冯先生晕车晕的厉害,根本不敢自己开,黄太太在学校里走着都能迷路,冯先生也不敢让她开车。”
“这俩倒是般配”卫燃忍不住笑声嘀咕了一句。
“可是般配”在一边准备餐食茶饮的杨妈显然是听差了,笑着调侃道,“小关喜欢秋实这丫头喜欢的紧呢!”
这话一说完,秋实这姑娘的脸便红了,急忙辩解道,“我才不喜欢他那样的富家少爷呢。”
话说到这里,又一辆小轿车在门口停了下来。只不过,随着车门开启,从里面下来的,却是一对儿穿着和服的鬼子。
“男的那个是大阪朝日新闻记者染谷由纪夫先生”
秋实立刻介绍道,“旁边那个满脸白跟掉进面缸里似的太太,是他的妻子染谷顺子,他们在好多年前就和小姐认识了。
染谷太太是小姐的日语老师,小姐也是她的汉语老师,以前她经常来家里找小姐一起插花品茶。自从月初卢沟桥那事儿之后,她们夫妇才来的少了。”
秋实介绍到了这里,卫燃曾经见过的那位德国洋行经理沃尔克·史威格也来了,只不过,他倒是并没有带着女伴。
接下来,又有一个个打扮的格外漂亮的姑娘乘坐各种交通方式赶到了这里,这些姑娘里有黄皮肤的华夏人,却也有金发碧眼的白人姑娘。
除了姑娘,赶过来的还有一位位或是带着女伴,或是没带着女伴,但却全都穿的人模狗样的男人。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秋实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和来历,她们或者他们,无非谁谁谁的几房姨太太又或者谁谁谁家的小姐,再或者便是哪个哪个洋行的经理,又或者“买办”、“少东家”等等各种五花八门的头衔。
眼瞅着院子里的人已经聚集了能有小三十人,他们也终于在美香和茉莉的引导下走进已经开启了吊灯的小楼。
“美香姐,这位是哪家的公子?怎么提前跑进来了?”刚一进门,一个满身风尘气的漂亮姑娘便注意到了卫燃。
“他可不是什么公子”
又一次摆出那副御姐派头的美香笑着说道,“他是我表弟卫燃,是我四姨母的儿子。”
说到这里,美香又指了指站在房间角落的陶灿华,“还有那个,他是我侄子陶灿华,前些天去逛戏园子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领回来的,等下大家要是有兴趣,就让他给咱们唱一段。”
“你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亲戚?”
那位需要卫燃额外注意的谷小姐询问的同时,已经毫不客气的拿起桌子上的红酒瓶子,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
“富在深山有远亲嘛”
那位满身风尘气的姑娘颇有些嘲讽的说道,“美香姐现在什么身价?没亲戚也要攀一攀亲戚呢。”
“别拿我这表弟和傻侄子开玩笑了,他们脸皮薄。而且今天这舞会,好歹也是为了庆祝我这表弟学成归来。”
美香说话间,已经从那位谷小姐手里接走了对方刚刚倒好都还没来得及凑到嘴巴的酒,随后竟迈步踩上了一把椅子,拿起一把餐叉轻轻敲了敲酒杯,开着玩笑大声说道,“我看大家肯定都不饿,所以不如先去上楼吧。我这里可有些天没这么热闹了,等下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没良心的不想来我这儿玩了。”
等这些堪称狐朋狗友的富家子弟轰然相应,从椅子上跳下来的美香一边往楼上走一边用开玩笑的语气招呼道,“我让我表弟也上来玩你们没意见吧?他可是正经留过洋的文化人儿呢,说不定哪位姐姐妹妹看上眼了,我也省的养着他了。”
“我虽然并不想帮美香小姐养着他的表弟,但是我可以作证”
昨天接触过的沃尔克·史威格用开玩笑的语气附和道,“卫燃的德语说的简直比我还好,我听说他还聆听过屙道夫先生的演讲呢。我没记错吧?维克多?”
“没错”
卫燃压下心头的疑惑,文质彬彬的用德语回应了一声,随后又换回了汉语,随着这些人模狗样的男男女女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道,“那是在两年前了,我在克虏伯工厂参观的时候有幸聆听到的。”
借着这个话题,他轻而易举的融入到了这些男男女女里面。同时却也暗暗奇怪,那个满脸风尘气的女人和那个德国佬沃尔克·史威格,似乎在有意无意的帮着美香分唱白脸和红脸,尤其沃尔克那句“我听说”实在是过于奇怪。
毕竟,他和对方只在昨天买枪的时候才见过一次,对方如果没有美香的提前暗示,何必来帮自己?
还有那个满身风尘的姑娘,这话头儿可都是她引出来的。所以,难道说他们俩都是美香的人?
相比他内心的疑惑,倒是人群最后抱着一把二胡,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穿长衫的陶灿华显得颇有些格格不入。万幸,这些人倒也没有在意这个内向到有些自卑的小伙子。
等到来到二楼,卫燃诧异的发现,在那座宴会厅里不但已经有一个坐在钢琴边的中年白人,而且他旁边,还有个拎着小提琴的白人小伙子,以及两个穿着旗袍负责倒酒的姑娘。
在美香的操持之下,这场规模并不大的私人舞会进行的倒也格外的顺利。而且卫燃也随着舞会的进行多少看出来,美香组织这场舞会虽然名义上是“庆祝表弟学成归来”,但实际上,恐怕主要目的是联络感情用于自保。
之所以他有如此的猜测,却也是那些在音乐中各自扎堆聊天的男男女女所谈论的,基本上都是和目前津门的局势有关,而美香也在和这些人闲聊碰杯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表现出了自己对未来的担忧和不安。
除了各色男女给美香的各种承诺,这宴会厅里尤其让大家在意的,便是那位大阪朝日新闻记者染谷由纪夫的见解和猜测。
只不过,引起卫燃注意的却并非只有这对颇有些得意的鬼子夫妇,反而是那位名叫冯懋耘的大学老师。
他和他的妻子似乎真就是单纯的过来参加个酒会舞会,这一屋子人里,他们似乎是唯一不关心最近局势,但却在游走间认真聆听其余人意见的人。
“卫燃表弟等下要不要和表姐跳第一支舞?”
就在卫燃留心这些访客的时候,那个满身风尘气的姑娘也扭着细腰走了过来,格外轻佻的将戴着长手套的手臂搭在了卫燃的肩上,那双水汪汪的丹凤眼,也带着勾人的笑意认真打量着卫燃,似乎很期待能从后者的脸上看到诸如心猿意马之类的情绪。
“表姐怎么称呼?”
卫燃颇有些打蛇顺杆爬的问道,他当初可没少跟季马相互合作去酒吧收拾渣男渣女各路海王,又怎么可能被这种小儿科蒙了心?
“我姓唐”
这个满身风尘少许酒气的姑娘凑到卫燃的耳边低声说道,“你可以称呼我的洋文名字安迪。”
“安迪表姐是我美香表姐的朋友吗?”
卫燃笑眯眯的问道,同时变戏法一样取出金属本子里的烟盒,抽出两支骆驼香烟,并将其中一支递给了对方。
“算是吧,不过我只是个陪酒的,价码合适也陪那些臭男人睡一觉,怎么样?表弟要不要和我试试?看在美香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打个对折。”
安迪接过香烟浑不在意的答道,同时伸手从胸前的储物沟里抽出一支半透明似乎是玳瑁材质的烟嘴套在了香烟上。
“算了吧,我怕你给我打完对折之后,我美香表姐把我打个对折。”
卫燃苦着脸拒绝道,同时却也故作轻佻的揽住了对方的细腰,有意无意的将手指尖搭在了对方旗袍的开叉处往上一点儿的位置。
“说是这么说,但我看你和那些臭男人可没什么区别。”
喷云吐雾的安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却一没有生气,二没有推开卫燃的那只手,反而神色自然的往卫燃的怀里又靠了靠。
不着痕迹的用余光瞟了眼刚刚往自己这边打量的那位谷小姐,卫燃这才不急不缓的借着给自己点烟的功夫收回了那只只是在装样子,实则根本没有施加任何压力的手。
“算你识相”
安迪贴着卫燃的耳朵低声笑骂了一句,顺便还轻佻的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卫燃的耳垂,然后这才在喷薄的烟雾中,款款走向了不远处的德国洋行经理沃尔克·史威格。
他这边前脚打发了不知是敌是友的安迪,那个穿着和服的鬼子染谷由纪夫却带着他的妻子凑上来,用根本听不出任何口音的汉语问道,“卫燃先生曾在德国留学?”
“不久前才回来”满脸微笑的卫燃格外客气的用汉语回应道。
“我也曾去过德国,德国柏林。”染谷由纪夫漫不经心的说道。
“真巧,我当时就在柏林读书。”
卫燃面带惊喜的回应道,“在柏林洪堡大学,染谷先生也曾在德国学习过吗?”
“我只是去游历的”
染谷由纪夫带着怀念说道,“我在柏林生活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不过那已经是八年前了。”
“你去过毛奇大桥吗?”
卫燃笑着问道,“在毛奇大桥不远有一条巷子,里面有一家牙医诊所,我当时就住在那座诊所的旁边,我甚至在那座诊所工作过。”
“哦?”
染谷由纪夫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么说你学习的是医科?”
“当然不是”
卫燃一副小伎俩得逞模样笑着答道,“其实我学习的是神学,但是那座牙医诊所是少数愿意给我一份兼职工作的了,我负责安抚病患。”
“神学?”
燃油由纪夫和他的妻子对视了一眼,卫燃却隐隐感觉到对方似乎放松了一些警惕。
“不管法律、医学还是哲学,对我来说都太难了。”
卫燃故作无奈的摊摊手,“也只有神学看起来简单一些,只可惜,即便如此我还是没能坚持到毕业。”
“学习确实是一件非常艰辛的事情”
染谷由纪夫跟着摊摊手,“我和我的妻子为了学会汉语,也经历了非常痛苦的过程,当然,这也要多亏了美香小姐的帮助。”
“染谷先生如果有兴趣学习德语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上忙。”
卫燃一边自嘲一边主动示好道,“我虽然没能毕业,但是德语学的还算不错。”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染谷由纪夫似乎对这个提议非常感兴趣,甚至还主动递上了一张日语和汉语都有的名片。
在一番虚情假意但又无比真诚的寒暄恭维过后打发了这对染谷夫妇,随着宴会厅里响起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众人也放下手里的杯子掐灭了香烟。
不出意外,又或者说是在美香的暗示之下,卫燃的第一支舞邀请的便是那位“安迪表姐”。
随着一支支舞跳下去,随着舞伴的轮换,卫燃也终于和他名义上真正的表姐美香凑到了一起。
“表现不错”
美香一边配合着卫燃的舞步一边低声问道,“你真的去德国留学过?”
“我真的是你的表弟”卫燃笑眯眯的给出了个不伦不类却让美香险些笑出来的回答。
“下一支舞,你去邀请黄太太。”
美香稍稍凑近了卫燃一些低声说道,“请她和冯先生在舞会结束后留一下。”
“没问题”
卫燃先是应了这差事,随后又轻笑着问道,“刚刚谷小姐拒绝了我的邀请,是和安迪有关?”
“谷小姐和安迪也算是朋友,而且她可看不上在舞会上偷偷摸女人屁股的浪荡公子。”美香压低了声音调侃道,只不过那语气里却没有责怪只有满意。
“自保罢了”卫燃无所谓的回应道,“替我向安迪表姐道个歉吧。”
“你嘴里的表姐可真不值钱”
美香笑骂了一句,随后低声说道,“放心吧,安迪不会怪你的,等下记得邀请黄太太。”
“记着呢”卫燃再次应承了下来,同时也愈发觉得,这场舞会背后,似乎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1186章 女妖安迪
夜色中,被华丽的吊灯照亮的小楼二层依旧热闹,卫燃也在一支钢琴曲结束的同时,完成了漂亮表姐美香交给自己的任务。
趁着舞间休息,卫燃也悄然离场,独自来到一楼准备找点吃的垫补几口。
只不过,当他看到那张摆着各种点心水果的西式长桌的时候,却发现那位安迪表姐竟然比自己更早一步的下楼。
此时,这个全身都散发着魅惑气息的女人却及其没有形象的单脚踩着一把椅子,一手捏着两块摞在一起的桂花糕,另一只手不但松松垮垮的拎着一瓶冰镇汽水儿,而且还亲昵的勾着秋实这小姑娘的脖子,甚至就连那冰凉带着水珠的瓶身,都看似无意的贴在了不该贴的位置。
相比这个魅魔一样的女人,被她禁锢在怀里的秋实小姑娘通红的脸上已经满是不情愿,但却也只能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老老实实的用手里的银制小餐叉时不时的戳起一块西瓜送到那个快把嘴巴凑到自己脸边的女人嘴巴里。
再看这诺大的客厅里,除了乐此不疲的逗弄小姑娘的安迪,还有在一边叼着烟卷看热闹的茉莉。
而在门厅的位置,那层曾用来打麻将的八仙也被曹哑巴搬了出来。此时坐在八仙桌周围的,除了曹哑巴和杨妈之外,还有一个卫燃没见过,之前秋实也没介绍过的姑娘,以及一个穿着中山装,时不时总想回头看一眼秋实,而且像是屁股下面坐了钉子一样的年轻小伙子。
卫燃记得清楚,这个小伙子叫关秉文,是楼上那位大学老师冯懋耘先生的学生和司机,在杨妈的嘴里,这小伙子似乎格外的喜欢秋实那小姑娘。
眼下看这傻小子频频回头,根本没注意到对家的杨妈正明目张胆的和对面那个穿着小西装的姑娘换牌就知道,这傻小子现在恐怕嫉妒死了安迪了。
“安迪表姐倒是会享受”
看够了热闹的卫燃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边,伸手端起一碟糕点,从上面捏起一块酥皮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你要试试吗?”安迪说着,还不忘把手里捏着的桂花糕往秋实的嘴边凑了凑,眉开眼笑的说道,“乖,吃一口。”
“要不安迪表姐还是喂我吧?”卫燃嬉皮笑脸的往对方身边凑了凑。
安迪翻了个大白眼儿,却是痛快的将那块快要送到秋实嘴边的桂花糕又送到了卫燃的嘴里,顺便也终于放开了被她调戏的秋实小姑娘。
“你怎么下来了?”卫燃一边吃着对方喂的桂花糕一边问道。
“累了呗”
穿着旗袍的安迪说话间,却已经毫无形象的坐在了桌子上,将两条腿叠着搭在椅子上,用手支着桌面慵懒的说道,“帮表姐揉揉腿怎么样?”
“你确定?”卫燃晃了晃仍旧残存着酥皮渣子的油手故作期待的问道。
“离我远点吧”
安迪再次翻了个还挺好看的大白眼,放下那瓶喝了能有一半的汽水,“给我支烟吧”。
闻言,卫燃放下手里仍旧端着的点心碟子,颇为花哨的变出了烟盒,从里面抽出两支骆驼烟,并将其中一颗递给了安迪。
后者却选择探身用嘴叼住了这支烟,同时也伸手在胸口和领子相连的那道狭长开口里抽出了她自己的烟嘴,用极具暗示性的姿态,将嘴里叼着的那支香烟戳在了烟嘴上。
等卫燃帮忙点燃了香烟,安迪慢条斯理的喷出个烟圈,随后朝着卫燃勾了勾手指头。
等卫燃将上半身凑过去,这姑娘贴着卫燃的耳朵说道,“我累了,你房间在哪?我去休息一下。”
闻言,卫燃稍作犹豫,毫无心理压力的朝着陶灿华的房间扬了扬下巴,“那个房间,去吧,门没锁。”
“你不来吗?”安迪将手和下巴都搭在卫燃的肩膀上低声问道。
“我就不去了”
卫燃朝着楼梯扬了扬下巴,“我那表侄儿都饿得打摆子了,我得给他送点吃的去,等下还指望他给大家唱曲儿呢。”
“那个傻小子真的是美香的侄子?”安迪慵懒的问道。
“可不,前些天我表姐去戏园子听戏,无意中看见他在后台打杂呢,穷的和什么似的,看他可怜就给带回来了。”
“你表姐她爹家的野种儿?”安迪颇为八卦的问道。
“你还也知道我表姐家的事儿?”卫燃故作诧异的反问道。
“哈!”
安迪吸了口烟,“你表姐最红的那些年,那些苍蝇小报儿可最喜欢写她的故事了。”
卫燃摊摊手,“我现在也是靠我表姐养着呢,可没资格说人家,而且那小伙子人不错。”
“我看你更不错”安迪说着,却已经将一只手按在了卫燃的胸口上。
“要不你去房间里等着?”卫燃故作心动的问道。
“你敢来?”安迪笑眯眯的问道。
“这有什么不敢的,这舞会不是还没结束嘛?”
“等舞会结束了估计还有牌局呢”安迪说着,也终于从桌子上下来,打着哈欠走进了陶灿华的房间。
和不远处瞪圆了眼睛的茉莉对视了一眼,卫燃竖起一颗手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在那姑娘比起的大拇指示意下,猛嘬了几口烟,这才一手端着点心碟,一手拎起两瓶放在冰桶里的汽水,慢悠悠的上楼坐在了陶灿华的身旁。
“感觉怎么样?”
卫燃询问的同时,也将点心碟摆在了小桌上,接着又用两个汽水瓶子相互一撬打开了瓶盖。
接过卫燃递来的汽水儿,陶灿华苦着脸答道,“浑身不自在。”
“要不你先下楼回房间休息休息?”明明心里憋着坏的卫燃提出这建议的时候,却是满脸的好心。
闻言,陶灿华明显出现了意动之色。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不行,小.姑姑让我在这候着。”
“先吃点儿东西吧,免得等下没力气了。”卫燃说着,拿起一块味道还算不错的酥皮点心递给了陶灿华。
几乎就在他们俩将这一碟点心吃进肚子里的时候,这舞会也终于开始散场,一起成功组了CP的男男女女也在寒暄中相继下楼,搭乘着各种交通工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等到那俩似乎是专门过来弹钢琴拉小提琴的白人和那俩负责倒酒的姑娘也在茉莉的带领下离开了二楼。
趁着美香下楼送客的功夫,安迪也像半个女主人似的上楼,先是没好气的剜了一眼卫燃,然后才熟门熟路的邀请着留下来的人移步到了二楼另一侧的小客厅,顺便还朝着坐在屏风边的陶灿华打了个响指,格外轻佻的说道,“大侄子,给姑姑弹个曲儿听听。”
说完,这姑娘边收回了视线,招呼着留下来的人围坐在了客厅里提前摆好的八仙桌周围。
这些桌子上不但放着一匣子麻将和两盒扑克,而且还摆着些充饥的点心和水果饮料。
趁着给这些人倒饮料的功夫,卫燃也注意到,留下来的这些人里有那对染谷夫妇,也有冯懋耘夫妇,而且这两对夫妻还格外默契的坐在了同一张牌桌上。
而在另一张桌子周围坐着的,却是那位不能招惹的谷小姐,以及一位看着能有三十岁上下,一脸贵气的女人。当然,还有毫无形象的盘腿坐在椅子上的安迪。
她们这张桌子上虽然空了一个位置,但另外五个留下来的相对更加年轻的男女,却占据了另外一张桌子,显然并没有分出来一个人补了这边三缺一的打算。
“帮我点一支烟,然后下楼去催一催你表姐,让她快一点儿。”
安迪说着朝卫燃勾了勾手指头,抽出烟嘴不加掩饰的笑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枉我在房间里等了你半个小时。”
“你们进展倒是快”
那位自始至终都没和卫燃有过交流的谷小姐略带嘲讽的说道,只不过她这嘲讽到底是在嘲讽卫燃还是在嘲讽安迪,却实在是难以界定。
“卫燃表弟总比那些肥头大耳的老男人看着舒服些”
安迪说完,还不忘在卫燃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格外满意的赞许道,“摸着可真结实。”
“安迪,要不然你把他带回去养着算了。”
这一桌三个女人里,卫燃唯一不认识,但之前却跳过一支舞的那位年轻贵妇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提议道,“把他带回去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至于污了我们的眼睛。对吧?二姐?”
“只怕那位小苏妈要开个好价钱呢”谷小姐笑着调侃道。
“算了,我还要靠男人养着呢,可没心思养男人。”安迪嫌弃的朝卫燃摆摆手,“让你表姐快点上来。”
“我这就去”卫燃说着收起了打火机,转身走向了一楼。
只不过,当他下楼的时候,却刚好看到那个名叫关秉文的小伙子和那个他不认识姑娘,正跟着曹哑巴穿过通往车库的房门。
再看站在门口的美香,此时正贴着茉莉的耳朵似乎在嘱咐着什么。见卫燃下楼,美香轻轻拍了拍茉莉的肩膀,随后扬声问道,“肯定是安迪派你来催我的吧?”
“好像就差表姐了”卫燃神色如常的答道。
“今天辛苦你了”
美香一边往楼梯的方向走一边扯掉手套递给了身后跟着的秋实,同时不忘说道,“等下茉莉和曹叔要出去帮我办点事情,你就在楼下守着,顺便帮杨妈收拾收拾。”
“好”卫燃点了点头,同时明智的停住了脚步。
“杨妈,弄些宵夜送上来吧。”美香说话间已经踩上了楼梯,“煮一些馄饨吧,想吃馄饨了。”
“哎!我这就弄。”正在收拾长桌的杨妈立刻应了一声。
目送着美香带着秋实上楼,卫燃摸出烟盒,点燃了今日份的最后一颗前门牌香烟叼在嘴里,转而在厨房里的杨妈的指挥之下忙起了卫生工作。
出乎他的预料,楼上的牌局远比舞会耗时更久。不过相比牌局,在舞会结束时就驾车离开的曹哑巴和茉莉,却是直到早晨四点左右这才搭乘着同一辆车回来。
等到凌晨四点半,楼上的牌局终于结束,美香也将以谷小姐为首的众人送了下来。
在热情的寒暄中,染谷夫妇最先钻进了过来接他们的车子,紧接着,德国洋行经理沃尔克也告别了众人,独自骑着一辆停在院子里的摩托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不等那辆摩托车的引擎声消失,半夜里曾经和关秉文一起搭乘曹哑巴的车子离开的那个年轻姑娘,也开来一辆轿车,接走了谷小姐,以及那位似乎和她关系不错的年轻贵妇。
等到其余几个年轻人也相继通过各种方式离开,半夜被曹哑巴拉走的关秉文,也驾驶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最后接走了冯懋耘和他的妻子。
眼瞅着这小院门口就只剩下了安迪这么一位“访客”,美香却是打着哈欠转身就往回走,那位安迪也同样打了个哈欠,转身追上去挽住了美香的胳膊。
“表弟,你帮着把二楼收拾一下。”
美香头也不回的招呼了一声,随后一边和安迪交头接耳的低声说着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悄悄话,一边走进了小楼。
熬了一晚上没睡的卫燃和同样顶着俩黑眼圈的秋实对视了一眼,这才别上了小院的铁栅栏门,跟着后者来到了一片狼藉的二楼。
在陶灿华的主动帮助下,卫燃三人将二楼的垃圾粗略的收拾干净,顺带手,还从麻将桌上收敛了能有好几摞,差不多四五百块儿银元。
只看秋实姑娘那习以为常的模样就知道,这种好事儿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倒是当他借着满桌子的银元问及这件事的时候,这小姑娘却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她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又或者不能说。
“那位安迪是什么来路?”卫燃换了个问题抛给了困的快要睁不开眼睛的秋实。
“她呀?”
秋实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人也跟着精神了几分,“她是个护士。”
“是个什么?护士?”
“嗯!”秋实点点头,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她大概算是小姐最好的朋友了。”
“她是做什么的?”卫燃同样压低了声音,甚至就连陶灿华都好奇的抬起了头。
“护士呀,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现在也还是护士?”
卫燃诧异的看向秋实,后者也点了点头,“就在德国人租界的那家德国人开的私人医院里做护士,我说不出那家医院的名字,那里的招牌只写了德文,没有国语名字。”
也是个有手段的
卫燃暗暗嘀咕了一句,转而问道,“她和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不知道”
秋实摇摇头,“我刚刚说的那些都还是茉莉姐告诉我的呢,不过你最好躲着她一点儿,她她就是个女.哎呀!总之你们最好躲着她点。”
秋实虽然话没说全,但卫燃却也能猜出来,那“女”后边没能说出来的,肯定是“流氓”这个词儿。
和陶灿华对视了一眼,卫燃总算没有继续再问。这一晚上的酒会加牌局虽然看似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情报。但最起码让卫燃大概的摸清了自己那位漂亮表姐的人脉和能量。
当然,相比这些,他现在反而开始好奇,安迪这个在后世所有能找到的资料里提都没提过的妖娆女人,是否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1187章 采购见闻
7月25号下午,正在自己房间里补觉的卫燃也被嘭嘭作响的敲门声惊醒。
抽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枪推弹上膛,卫燃先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看,随后这才打开了房门。
“卫大哥,小姐让你准备一下,等下陪茉莉姐和陶灿华出去一趟。”房门外,睡眼惺忪的秋实转达着美香的吩咐,说完,还不忘打了个哈欠。
“我洗个脸就行”
卫燃应了一声,等这姑娘摇摇晃晃的转身去敲陶灿华的房门,这才关上门,将藏在门后的手枪放在桌子上,转而开始换衣服刷牙洗脸。
等他收拾停当校对好了那颗怀表,茉莉也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了下来。
两人稍等了片刻,同样没有睡够的陶灿华总算收拾完了个人卫生,一脸茫然的跟着卫燃和茉莉钻进了车子里。
“去史威格先生的洋行”茉莉关上车门的同时说道。
闻言,卫燃也没有多问,启动车子开出了小院,又等着陶灿华帮忙关上了小院的铁栅栏门,这才提高车速,熟门熟路的开到了那家德国洋行的门口。
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当他停好了车子之后,茉莉在帮他去洋行里弄来一张驾驶证之后,却带着他们俩横穿了马路,又钻进那家成衣铺子里,给卫燃和陶灿华各自取了订做的另外几套衣服。
这还没完,接下来茉莉又带着他们俩在各个租界里兜着圈子,或是让陶灿华出面,或是让卫燃出面,又或者她自己出面,从各个药局零敲碎打的采购了各种药品和纱布等物,又采购了各种糕点和水果,甚至还订购了几块冰砖,顺便给这辆车子加满了从美国进口的燃油。
这还没完,眼瞅着天色渐暗,茉莉却又带着他们去了一趟之前只是从门前经过的劝业场。
楼上楼下的一通逛,这姑娘挑挑拣拣的又买了不少的东西,直到把后备箱和副驾驶都塞满了,这才招呼着卫燃二人下楼回家。
临近返程之前,卫燃在劝业场的门口招来一个看着眼熟的卖烟小家伙,从对方的手里买了一包骆驼两包前门牌香烟,这才驾驶着车子往回开。
只不过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却愣了愣,此时太阳虽然还没下山,但这小楼却像是化身工地一般,不但地下室四周的那些窗子全都被红砖水泥给封死,而且还绕着小楼的墙角垒砌了一圈将近一米高的花墙。
而且看那些不知道哪来的工人的操作,这圈彻底挡住了地下室窗户的红砖水泥花墙里面,完全就是个形同堤坝的斜坡,而且不等里面的水泥干燥,便填上了湿润的沙土,栽种了上了一颗颗不知道从哪来的月季花。
“这是在干嘛?”卫燃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小姐临走前的吩咐”
正在给工人们送酸梅汤的杨妈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说要打仗了,把这地下室加固一下,万一鬼子打到了这里,好歹也有个藏身的地方。”
“小姐临走前?”卫燃挑了挑眉毛,“小姐去哪了?”
“跟着安迪小姐走了”杨妈答复道,“听她那意思,是准备去安迪那里住几天。”
“秋实也跟着去了?”稍晚一步从车里钻出来的茉莉问道。
“去啦”杨妈无奈的摇摇头,“安迪小姐把她强拉走的。”
“所以就剩咱们几个了?”茉莉说话间,已经拎起了采购来的点心和水果。
“可不,她们姐儿俩估计要几天才回来呢。”杨妈已经接过对方递来的点心和水果转身走进了小楼。
等茉莉带着陶灿华也各自拎着采购来的东西跟上,卫燃却皱起了眉头。
他能隐约察觉到,杨妈和茉莉的话里掺着一丝丝的水分。他甚至几乎可以猜到,说不定美香和秋实,此时就藏在隐藏起来的地下室里!他可是记得清楚,上次小苏妈来的时候曾经用日语和美香聊过,后者也承诺了等家里的私人舞会结束,就带着秋实藏起来。
一边暗自琢磨着,卫燃也抱起从各个药局里买来的那些药品纱布等物跟了上去。
随着茉莉走进地下室,此时这里除了昨天采购的米面粮油药品等物之外,四周的窗子也都已经用木板封的严严实实,那木板和窗子中间,似乎还夹着一层厚实的棉被。
而在靠墙的位置,还摆着几个之前没见过的木冰箱。
这所谓的木冰箱,说白了其实就是个保温箱,雕花的木头外壳,里面有个金属的内胆,内胆和外壳中间,一般都会填上棉花或者木碳粉用来保温。
这玩意儿本身并不消耗电力,但却需要在里面放上冰块来释放低温。而且似乎是为了延长保温时长,这几个木冰箱的外面,还绑上了厚实的棉被。
任由杨妈的吩咐将拎下来的各种东西视情况或是放在冰箱里或是放在桌子上,卫燃不着痕迹的再次扫了眼那面巨大的镜子,默不作声的跟着他们转身上楼,将车子里其余的东西也一趟趟的搬了下来。
临近傍晚七点半,杨妈打发走了约好第二天继续过来砌墙的工人,卫燃等人也终于吃上了晚餐。
这一夜,因为美香小姐不在倒也清静了许多,唯独白天才补过觉,外加天气炎热,所以难免有些睡不着罢了。更何况,卫燃还得赶在12点之前,抽完了一整包的前门牌香烟才行。
既然长夜漫漫难以入眠,卫燃索性悄无声息的起来,站在那面正对着小花坛的落地窗前,打开窗子点燃了一颗香烟静静的听着。
只可惜,那疑似换气孔的两盏石灯并没有传出什么动静。倒是那只鹦鹉在看见火光之后,叽叽喳喳的絮叨了几句没人能听懂的鸟语。
一支烟将近,卫燃又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储藏间的门口轻轻握住了门把手。
只可惜,这储藏间的房门平日里就是反锁的,此时也同样不出意外根本就转不动。
没有试着撬锁,卫燃转身回了房间里,锁死了房门之后重新躺在了床上。
转眼到了第二天一早,众人刚刚吃完了早餐,那些工人们便再次赶着大车过来继续施工,茉莉也招呼着卫燃再次驾车出门。
只不过这次,两人除了各自买了几包烟之外,茉莉却再没有采购什么东西,反而指挥着卫燃驾车在城里兜了个圈子之后开进了喃开大学,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冯懋耘的妻子黄太太的办公室,送上了一个食盒。
这食盒里装着的,是昨天茉莉带着卫燃和陶灿华从桂顺斋买来的点心。但茉莉嘴上说出来的借口却是,“之前黄太太说杨妈自己做的点心好吃,所以小姐嘱咐我又送来一些。”
“美香小姐有心了”
黄太太手下了食盒,顺嘴问道,“你家小姐明天有时间吗?明天就周二了,我该去给她上英文课了。”
“我这次来除了给黄老师送点心,第二件事就是为了明天的英文课。”
茉莉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和黄太太一间办公室的另一位老师,神色如常的说道,“昨天下午安迪小姐邀我们小姐去她那里住着了,她们好像准备和谷小姐一起去北平听戏,估计要住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所以恐怕要等到下周才能继续上课了。”
“那就下周”
黄太太轻轻拍了拍放在办公桌上的食盒,“等你们小姐回来,记得替我谢谢她,顺便也帮我谢谢杨妈。”
“我会带到的”
茉莉恭恭敬敬的应了下来,随后便告别了一脸恬淡笑意的黄太太,带着卫燃下楼,驾车离开了学校。
“接下来去哪?”卫燃哑着嗓子问道,他没办法不哑,昨晚上为了抽完那包烟,他差点儿把自己抽吐了。
“前边左拐”
茉莉说完摸出烟盒,自顾自的点了一颗香烟,接着又将车窗彻底降了下来。
在这姑娘的指挥之下,卫燃驾驶着车子开到了日租界边缘,最终停在了一座大烟馆的门口。
“带枪了吗?”茉莉推开车门之前问道。
“带了”卫燃下意识的将手伸到了后腰处。
“把枪留在车里”
茉莉说着,已经推开了车门,接着从后排车厢又拎出了一个藤条编的食盒。
稍作犹豫,卫燃还是抽出那支PPK小手枪,用披在座椅靠背上的中山装上衣卷了卷放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拔了钥匙推门下车,卫燃跟着茉莉钻进了和大烟馆紧挨着的一栋联排下楼里敲响了房门。
等一个穿着和服和围裙,看年龄能有四十来岁的妇人打开房门,茉莉立刻开口问道,“小苏妈在家吗?”
“在家呢,请脱鞋进来吧。”这个妇人微微躬身用汉语说道。
闻言,卫燃和茉莉各自脱掉鞋子,走进了这间小楼,接着便看到了正在吊扇下面跪坐在一张矮桌边的小苏妈,以及旁边另一张小方桌两侧,正在下围棋的两头鬼子。
这俩鬼子里,穿着和服的那只似乎就是之前曾经造访过叙情书寓的植田先生,这位倒也算是狗高马大一脸的横肉,尤其他的鬓角处,还有一道细长的勒痕,这勒痕虽然并不显眼,但上下的肤色却也算得上泾渭分明。
相比之下,和它对弈的那头鬼子,却是瘦瘦小小的个子,戴着眼镜留着仁丹胡子一副尖耳猴腮的模样,以至于卫燃在看到这俩鬼子的时候,竟有一种三次元版本的胖虎和小夫在对弈的错觉。
“你怎么来了?”正在研磨茶粉的小苏妈头也不抬的问道。
“小姐让我转告您,她和安迪小姐还有谷小姐去北平听戏了,恐怕要四五天才能回来。
另外书寓地下室的窗户一到夏天就漏雨,小姐走之前吩咐索性把窗子彻底堵上再盖一圈挡水的花坛,所以这两天书寓一直在施工,恐怕也没办法接待客人。”
茉莉说着,也将手里的食盒推了过去,“这是小姐给您的孝敬,她怕您不开心,所以让我过来帮她告个假。”
“这赔钱货就知道玩!”
小苏妈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先开食盒看了看里面摆着的银元,随后不耐烦的挥挥手,“走吧走吧,趁着你们小姐不在,把书寓好好收拾收拾,表外甥,你帮着你表姐盯着点,别让那些下人们偷奸耍滑。”
“姨妈说的是”卫燃赶紧应下来,“我会帮表姐盯着的。”
“你表姐心软,你既然找你表姐当靠山,就得诚心护着她。”
小苏妈颐指气使的数落道,“可不能和下人们抱团儿蒙骗你表姐。另外,你表姐前些天捡回来的那个傻侄子是怎么回事?”
“去戏园子里听戏的时候认出来的”
卫燃的语气中带着嫌弃解释道,“那傻小子自己找上来的,说他一路要饭来的津门就为了投奔我表姐。
表姐心软,看他可怜,就给了他个在书寓里弹曲儿的营生,除了管吃管住,能不能挣着钱,全看去书寓的客人们愿不愿意赏。”
“他弹得怎么样?”小苏妈饶有兴致的问道。
“反正昨晚上的舞会没人赏他”卫燃的语气中嘲讽之色愈发浓郁,“那傻小子一看就是个老坦儿。”
“傻小子也有好处,至少老实。”
小苏妈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去吧,别在这儿碍手碍眼的,等你表姐回来记得来和我说一声。”
“等表姐回来,我就来给姨妈报信儿。”卫燃说着,就要跟着茉莉往外走。
“等一下”就在卫燃即将转身的时候,那位植田先生突然用日语招呼了一声。
卫燃虽然能听得懂,却并没有停下脚步,直等到小苏妈喊着让他停下,这才一脸疑惑的转过了身。
“昨天我就去过书寓,怎么没见过你?”那位满脸横肉的胖.啊不,植田先生用带着鬼子口音的汉语朝卫燃问道。
见卫燃看向自己,小苏妈不耐烦的挥挥手,“植田先生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回植田先生的话”卫燃恭敬的答道,“您昨天去的时候,我正在地下室里忙着修漏雨的窗户呢。”
“昨天我去的时候,那个躲在屏风后面的弹奏乐器的是你刚刚提到的人吗?”植田又问道。
“我没上去,不过我猜应该就是了。”卫燃面带笑意恭敬的答道。
“我这些天就住在这里”
植田敲了敲桌子,“明天开始,每天下午两点,让那个年轻人过来给我演奏一个小时的华夏乐器,我每天给他两块大洋。”
“我替他谢谢植田先生的厚待!”卫燃一脸开心的说道,同时也让语气里隐隐带上了一丝丝的嫉妒。
“去吧”植田说话间一挥手,将两块银元抛到了卫燃的脚下。
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卫燃便手忙脚乱的捡起了那两块银元,千恩万谢的离开了客厅。
“这傻小子运气可真好!”卫燃在门口穿鞋的时候,稍稍压低了声音和茉莉说道。
“可不!一天两块大洋呢!”
茉莉这姑娘别看长的五大三粗,但心思却格外的细腻,同样一边穿鞋一边格外嫉妒的说道,“那傻小子要是得了植田先生的赏识,以后说不定飞黄腾达了呢。”
“可不!”
卫燃稍稍抬高了一丝丝调门儿,推开门往外走的同时,还不忘捏着那俩银元用力一吹,随后放在耳边听了听。
等身后那个穿着和服的老妈子关了房门,卫燃二人也钻进了车子。
将上衣外套重新披在座椅上,卫燃一边将那支小手枪重新别在后腰一边低声说道,“回去和灿华好好说说,我估计那个鬼子憋着坏呢。”
“他想干嘛?”茉莉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
“收买灿华”
卫燃说着,启动车子离开了这里,一边往回开一边说道,“如果两块大洋就能收买灿华,那头植田先生就能每天都得到小姐,不,就能得到书寓每天的动向。”
“那头?”
茉莉被卫燃这独特的用词给逗笑了,接着却疑惑的说道,“他盯着小姐做什么?难不成他喜欢小姐?”
“表姐的价值可不止样貌”
卫燃感慨的说道,“不说别的,就昨天晚上表姐组织的舞会邀请来的那么多名流,就是表姐的价值所在,我看啊,那头植田恐怕是想以小姐为突破口,打入那些名流的圈子里呢。”
说到这里,卫燃示意茉莉升起车窗,随后这才低声说道,“提醒小姐,那头植田是个鬼子军人。”
“你怎么知道?”茉莉诧异的问道。
“他那脑袋都被军帽勒成双色葫芦了”
卫燃指着自己的鬓角比划了一下,随后说道,“而且你看他刚刚坐着的姿势,挺胸收腹大马金刀的,再看看那个瘦猴儿的坐姿,对了,那个瘦猴你认识吗?”
“那是古川先生,旁边那两家大烟馆就是他开的。”
茉莉神色古怪的说道,“小苏妈现在就傍着他呢,古川先生似乎非常疼爱小苏妈,甚至准备和她结婚,带她回招核呢。”
“古川多大年纪?”卫燃的脸上同样露出了古怪之色。
“三十岁上下吧”茉莉咧咧嘴,“反正比小姐大不了几岁。”
“啧啧啧,合着是个炼母变态啊”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伸手摇下车窗,让外面的风带走了车子里积攒的闷热,随后问道,“接下来咱们去哪?”
“三不管儿”
茉莉抬手指了个方向,见卫燃有些茫然,又补充道,“南市大街,往前开就是,我给你指路呢。”
闻言,卫燃也就没有多问,在茉莉的指挥下开往了所谓的“三不管儿。”
比较有意思的是,他们赶到想去的地方时,却发现这条街的街头有人守的严严实实,这些人身后的大街上,竟然还有两拨人正在拿着棍棒混战。
“等等吧”
根本没有下车的茉莉颇有些习以为常的说道,“等他们打完了咱们再进去。”
“这是争地盘儿呢?”卫燃颇有些好奇的问道,他在后世可不止一次听闻过津门特有的青皮文化,但如此近距离的赶上,却是格外的难得又新奇。
“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大”茉莉翻着白眼儿嘀咕了一句,很明显,在这姑娘的眼里,那些好勇斗狠打群架的人并不英勇,反而很幼稚。
虽然这姑娘对外面斗殴的人觉得不屑一顾,但卫燃却也看的直嘬牙花子。
没别的,那些人是真的狠,嘴也是真硬,这乱斗之中有喊的有骂的,但他却没听见一个喊疼求饶的。
如此昏沉持续了能有大半个小时,交战的双方相继散去,紧跟着却又有两队人马从街头巷尾冲了出来。
就在卫燃以为这两拨人要继续打的时候,这些人却各自相安无事的抬走了己方的伤员,两方之中,更是各有一批人忙着收拾残局,捡拾掉落的武器棍棒,乃至拎着水桶和毛刷清理地面上乃至各个门店台阶上、墙面上的血迹。
临到最后整条街都洒扫干净了,双方还各自派出个身穿长衫头戴瓜皮小帽,挨家挨户的敲开了暂停营业的店门,或是抱拳或是鞠躬,嘴里也格外客气的来一句“某某掌柜,真对不住耽误您做生意了。”之类的客气话。
而那些被敲开店门的掌柜伙计,也是纷纷抱拳回礼,有的甚至还会送上提前准备的药品等物。
前后不过十几分钟,这条大街临街的店铺便纷纷开门做起了生意,原本拦住街头的,也远远的朝着众人鞠了一躬,随后抱拳拱手弯腰的让开了道路。
“下车吧”茉莉说着,已经摇上车窗推开了车门。
“这就完了?”卫燃推开车门之后错愕的问道。
“可不完了?不然还怎么着?”
茉莉颇有些理所当然的说道,“这些帮派虽然欺行霸市,但只要交了保护费,绝对比巡捕房好用,而且女人来这里逛街,就算是晚上都不会受到骚扰。”
“你对这儿还挺熟悉”卫燃嘀咕道。
“以前在这里要过饭”
茉莉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格外的坦然,甚至伸手指了指沿街的一个小吃摊子,“我还在那个窝棚里住过呢,要不是靠着那口烧饼炉子的余温,我早就被冻死了。”
闻言,卫燃暗暗叹了口气,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孟大爷,给我来两个烧饼。”茉莉说着,已经从兜里摸出两块大洋放在了桌子上。
“你这闺女,给什么钱,这不寒碜我嘛。”
那小吃摊主拍了拍大腿,拿起锅铲从那口吊炉里铲出两个焦酥的烧饼,用一块报纸包了,连同那两块大洋一并递给了茉莉。
“拿着吧”
茉莉接过钱又放在了桌子上,顺手,将其中一个用报纸包着的烧饼递给了卫燃,“我今天还有事儿,有时间再来您这儿坐着。”
“哎!”
那经营小吃摊的孟大爷很是用力洪亮的应了一声,那声音里也满是自豪。
“我以前要饭的时候,孟大爷每天早晨和晚上都会给我俩刚出炉的烧饼。”茉莉说着用力咬了一大口烧饼和一小块报纸,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尝尝吧,好吃着呢。”
“我尝尝”
卫燃说着,也狠狠咬了一口手里拿着的烧饼,焦香,酥脆,还带着淡淡的咸味和五香粉的味道,再加上外面沾染的芝麻香,确实是非常的好吃。
“我们到了”都不等卫燃将这一口烧饼吃完,茉莉也停在了一间铺子的门口,“你在外面等着,也可以去周围逛逛。”
“我不能进去?”
卫燃试探着问道,这铺子是个卖布匹的布庄,名字也简单,就叫“布庄”,除此之外,还在门口挂着个小牌子,其上写着“兼营寿衣”的字样。
“进来也行”
茉莉说着又咬了一口烧饼,迈步走进店里左右看了看,朝着其中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后者也朝着她摆摆手,带着她和卫燃走进了里间。
“五丈白布五尺花布,再各来二十尺红棉绳、绿棉绳。”茉莉在走进里间的同时说道,“另外给我拿10根英国产的缝衣针。”
“茉莉姐,和你一起来的这位小兄弟看着脸生啊。”那伙计警惕的说道。
“我们小姐的表弟,出来见世面的。”茉莉说话间,已经从她挎着的包里拿出两封银元递给了对方,“速度快点儿,我们急着回去吃中午饭呢。”
“真是你们小姐的表弟?”那伙计说话间,已经撕开了两封银元,随意的从里面抽出几枚,挨个用力吹一口气儿,凑到耳边听着。
“不是我们小姐的表弟还能是你表弟啊?”茉莉叉着腰催促道,“赶紧的!”
“嘿嘿!等着哈!”
那伙计说着,却将拆开的银元随意的往桌子上一丢,便放心的离开了里间。
“走吧”
茉莉说着,便招呼着卫燃沿着这里间的另一扇门离开,穿过一个满是杂物的小院,从一扇小门出去,混入了人流之中。
接下来,卫燃跟着茉莉一通闲逛,买的也都是些烟酒茶糖之类的日杂。顺便,茉莉还一家瓷瓦店订了几口大水缸,又找一家鱼摊订了不少的鲤鱼和泥鳅之类的水里货。
等他们回到街头停着的车子里的时候,卫燃却一眼瞧见,这辆车的后排的地板上,竟然放着几个布捆,可他却明明记得,自己之前已经锁好了车子了!
“愣着干嘛呢?走了”茉莉催促的同时,已经拎着刚刚买来的东西坐进了副驾驶。
见状,卫燃也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启动车子离开了这条街。
“回家吧”
茉莉打了个哈欠说道,“记得去劝业场门口逛一圈,我再去买几包烟。”
“成”
卫燃应了一声,却是忍住了硬是一个字都没问。而坐在副驾驶忙着重新点一颗烟的茉莉,她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满意笑容。
第1188章 蚁穴
当卫燃依着茉莉的要求将车子开回劝业场门口的时候,茉莉将手指头塞进嘴里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前后不过几秒钟,便有两个卖烟的小家伙屁颠颠的跑了过来。
“茉莉姐,买烟是吧?”
其中一个之前屡次卖烟给他们的小伙计说话间,已经主动把挂在肩上的烟匣子往车窗边凑了凑,同时热情的问道,“您还是要仙女牌的吗?”
“你们俩这里有多少包仙女牌的都给我吧。”
茉莉说着,已经掏出几块大洋丢进了烟匣子里,“另外你们哑巴叔让我转告你们,接下来几天都小心着点,如果遇着难处了,就去三不管儿的布庄躲着。多的钱你们不用找了,你们提前储备些吃的。”
“哎!我们记着了!”
这小伙计倒也没和茉莉客气,说话间已经将自己和同伴烟匣子里所有的仙女牌香烟连同两包火柴一并递给了茉莉。
“把你们俩所有的前门牌香烟和骆驼牌香烟都卖给我吧”
卫燃直到这个时候,才招呼着另一个卖烟的小伙计过来,像茉莉一样,给了对方好几块银元,在这小家伙的千恩万谢中,买下了他们烟匣子里所有的前门牌和骆驼牌香烟,以及附送的好几盒火柴。
打发走了这俩卖烟的小伙子,茉莉这才示意卫燃往回开,同时主动解释道,“以前哑巴叔落难的时候,是小姐赏了他五块大洋,他靠着那五块大洋做起了卖烟的生意。
后来哑巴叔成了小姐的司机,他每个月都会寻一个要饭的小孩子,给他五块大洋,教他进货卖烟。”
“现在也是这样?”卫燃诧异的问道。
“可不”
茉莉点点头,“但凡买两包烟送一包洋火的卖烟小伙子,八成都是哑巴叔带出来的,可他连一包烟的孝敬都不要,他自己买烟都还花钱呢。”
说完,茉莉不等卫燃开口便主动转移了话题,“说正事吧,小姐不在,卫燃大哥,你觉得灿华要不要去给那个小鬼子弹曲儿?”
“那是你侄子又不是我侄子”卫燃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提醒着对方。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茉莉说话间又点燃了一颗香烟。
见状,负责开车的卫燃索性也点上颗烟,喷云吐雾的说道,“我不清楚表姐的打算,但是叙情书寓明面上一盘散沙绝对比抱团要好的多。”
“什么意思?”茉莉奇怪的看着卫燃。
“这些年你没被收买过还是秋实没被收买过?”卫燃笑着反问道。
“都被收买过”茉莉叹了口气,“大多都是些小报记者”。
“道理差不多”
卫燃稍稍放低了车速,“让外界以为书寓里铁板一块,只会让他们觉得那栋小楼里全是秘密。但如果主动开几个口子可就不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
“一天两块大洋呢”
卫燃伸出俩手指头比了比,“而且还是鬼子的钱,不赚白不赚。我琢磨着,那鬼子肯定会找灿华问东问西,咱们见招拆招不就完了?到时候那鬼子通过灿华嘴里知道的,都是咱们想让他知道的。”
“可如果暴露了呢?”茉莉终究还是心疼自己的亲侄子,“如果暴露了,灿华不就有危险了?”
“到时候咱们先鬼子一步解决了灿华不就行了”
卫燃毫无心理压力的答复道,“咱们只要把灿华藏好了,然后放出消息说他出卖小姐,所以被沉了海河了,不信的就自己去海河底下问问去呗!反正海河里有的是老王八等着加餐呢。”
卫燃这话都没彻底说完,茉莉便已经笑出了声,紧跟着便点点头赞许的说道,“你说的有道理,等回去我和灿华说道说道。”
“话里得有七分真三分假”
卫燃喷云吐雾的提醒道,“也可以九分真一分假,真的成分越多,假的那一部分杀伤力就越大。灿华小兄弟看着就是个老实人,可越是这老实人,说出来的假话就越容易让人相信。”
“我就当你夸他了”茉莉说完,她自己却再次笑了出来。
在闲聊中回到叙情书寓,那些大清早赶来的工人们仍在修建挡住地下室窗户的花坛,而在小院一侧靠近北墙的位置,如今也摆上了一排足足六口绘制着荷花图案的琉璃釉大水缸,这些水缸每一个的大小都能轻轻松松的让两个成年坐进去泡澡都没问题。
但这水缸里此时已经种下了不知道从哪挖来的荷花水草不说,而且正有个之前在三不管儿见过的鱼贩子往里面放着活蹦乱跳的鲤鱼和泥鳅呢。
“小姐是挨过饿的”
茉莉在推开车门之前说道,“我、杨妈、秋实、曹哑巴,包括小姐都要过饭,都挨过饿,都被饿怕了。你呢?你挨过饿吗?”
“呵”
卫燃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茉莉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后排厢的东西就先在车里放着吧”说完,茉莉这才推开车门,接着又绕到车尾,从后备箱里拎出在三不管儿买来的烟酒茶糖独自走进了小楼。
等卫燃将车子倒进车库的时候,茉莉已经连小楼的大门都关上了。此时这院子里除了一大盆加了冰块的酸梅汤和放在水桶里用水泡着的西瓜之外,便只剩下端着茶缸子监工的曹哑巴。
主动凑上去将包圆买下来的骆驼牌香烟中的一半分给了曹哑巴,后者咧着嘴露出个憨厚的笑容,随后撕开了两包烟,咿咿呀呀的给工人们各自散了一支。
趁着工人们抽烟的功夫,卫燃也同样绕着小院转了一圈,这半天的忙活,遮挡地下室窗户的一圈花坛已经建造的差不多了,此时工人们正在给花坛外侧用水泥找平,并且用细小的鹅卵石镶嵌出各种几何花纹。
按照眼下这个进度,恐怕等到傍晚的时候,就能完成所有的工作。特意去隐藏着换气孔的花坛那里看了看,这里不但堵住了地下室的窗户,甚至建造的花坛干脆和院墙连在了一起,不但包裹住了原来的花坛和铁栅栏,就连那口种着荷花养着金鱼的大水缸都被包裹在了花坛里面。
顺手给那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喂了些坚果,卫燃在试着抚摸鹦鹉翅膀却险些被叨一口之后,果断的转身返回了一楼。
美香小姐不在,杨妈做的午餐也相对简单了一些,几样爽口的凉菜外加一沓烫手的烙饼,倒是和那些留饭的工人们吃的没有什么两样。
这午餐对于卫燃和茉莉等人来说虽然稀松平常,但无论是陶灿华还是外面那些躲在院墙阴影处,围着方桌和大板车用餐的工人们来说,却都是难得的好饭食。
以“大饼卷一切”的方式对付了这炎炎夏日的午餐,曹哑巴最先离开小楼,给那些工人们又发了几包烟,卫燃则帮着杨妈收拾了餐桌。
至于陶灿华,早在吃饭的时候,就在被茉莉一遍遍的教着应对鬼子植田的方法。这饭吃完了,更是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便被茉莉带到了二楼继续进行紧急培训。
左右闲着无事,卫燃索性回房间转了一圈,等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台禄来相机。
嘴里叼着烟卷给那些忙碌的工人们拍了几张极具时代感的照片,他也借着时不时递出去的骆驼烟,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临近傍晚,所有的工作全部结束,曹哑巴给每位工人都发足了工钱,又额外送了他们两个留着回去路上吃的西瓜,这才放他们离开。
等到傍晚六点,之前在舞会上曾经见过一面的小伙子关秉文却骑着辆自行车赶了过来。
“美香小姐在吗?”这小伙子等卫燃打开了院门之后问道。
“不在,出什么事情了?”小楼门口,茉莉一边高声询问着,一边打开了廊灯。
“冯老师的汽车坏了”
推着车站在小院门口的关秉文颇有些焦急的说道,“他让我来借美香小姐的汽车用用,黄老师急着回娘家看一眼,明天一早准还回来。”
“我去找哑巴叔给你拿钥匙,你可小心着开。”茉莉远远的说道,“我们小姐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明天一定要把车子还回来。”
“放心吧茉莉姐!”
关秉文说着,已经把他的自行车推进了院子里靠墙停好,“明天天一亮,我一准把车子送回来,到时候还会帮加满了油呢。”
“你等下”
茉莉说着,已经转身钻进了小楼里,而卫燃却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车库里的那辆奶白色轿车,他可是记得清楚,那轿车的后排车厢里,还放着中午的时候从三不管儿的那家布庄里买的那些神秘布卷呢。
没有等待多久,曹哑巴便将车子从车库里直接开出了院子,随后推开车门,将驾驶位让给了关秉文,同时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放心吧曹大叔”
关秉文说话间已经坐进了驾驶位,“我肯定不会磕着碰着的,明天天一亮我就送回来!”
话音未落,关秉文便驾驶着那辆似乎有什么东西忘了取出来的轿车,一溜烟的开没了影子。
用余光看了眼似乎在打量自己的茉莉,卫燃却依旧没有过于好奇,反而在栓上院门之后直接钻进了自己的房间,继续一根接着一根的忙于完成每天一包前门烟的吸烟任务。
一夜无话,等到27号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关秉文便将车子送了回来,那车子的后备箱里,甚至还放着一个装有足足七只老母鸡的竹编鸡笼子。
“这是冯老师的丈母娘送给美香小姐的”关秉文一边说着,已经将这挤满了老母鸡的鸡笼子给搬了出来,“杨妈,我放在哪?”
“这这院里也没办法养鸡呀。”
杨妈左右看了看,最终无奈的指着进门一侧的院墙角落说道,“就先放在那里吧。”
“好嘞!”
关秉文说着,直接将那鸡笼子给抬到了墙根处,随后推着他昨晚骑过来的那辆自行车说道,“杨妈,卫燃大哥,我就不多待了,还得回去上课呢。”
“去吧去吧,路上慢着点。”
杨妈热心的嘱咐着,直等到对方走远了,这才愁眉不展的看了眼墙角的那一笼子老母鸡,“这可咋办,这要是让小苏妈看见了,肯定又得数落我。”
“到时候给她炖一只不就行了”
卫燃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栓上院门,随后坐进轿车的驾驶室,将其倒进了车库里。
借着倒车的功夫,他也注意到,后排车厢里的那些长条布卷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昨天送到黄老师办公室里的那个食盒。
等他停稳了车子茉莉也走进了车库,早有预料般的拉开后排车门,将那个食盒拎了出来。
“帮我拿着”
茉莉一边说着,已经将食盒的盖子递给了刚刚从车子里出来的卫燃,随后从里面拿出了封成长筒的银元揣进了兜里。
“你就不好奇?”茉莉见卫燃拎着个食盒盖子跟在后面忙着点烟,索性主动问道。
“不好奇”
卫燃喷云吐雾的说道,“我的工作只是贴身保护表姐,虽然现在小姐出去玩没带着我。”
闻言,茉莉笑了笑,从食盒的下层又抽出一个土黄色的信封对折起来揣进了兜里,随后说道,“记得两点之前把灿华送到小苏妈那里去,可千万不能误了。”
“说好了?”
“说好了”茉莉说话的同时,将食盒递给了刚巧进屋的杨妈,随后便踩着楼梯噔噔噔的跑上了楼。
那位漂亮的大表姐和那个妖精一样的安迪小姐不会就在楼上吧?
卫燃疑惑的看了眼通往二楼的楼梯,随后却又一脸无所谓的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天早晨,除了扰人清梦的关秉文和那些一直在咯咯哒乱叫的母鸡之外倒也还算平静。
等到太阳冒出小半个脑瓜顶的时候,曹哑巴照例早起开始清扫院子擦洗汽车,卫燃也在喂饱了那只聒噪的大鹦鹉之后,拎着个大喷壶,绕着小楼忙起了浇花以及浇灌花坛上覆盖的麻袋片的工作。
格外清闲的消磨了略显无聊的上午,等到中午饭过后,卫燃也驾驶着轿车,带着身背琴囊手拎二胡的陶灿华赶往了日租界边缘地带的那座大烟馆。
只不过,让卫燃皱起眉头的是,这才一天的时间而已,相隔不过一条街的日租界竟然戒严了!
“卫燃大哥,怎.怎么办?”后排车厢里,陶灿华颇有些坐立不安的问道。
“首先”
卫燃停下车子,升起车窗之后慢条斯理的给一颗香烟套上了烟嘴叼着,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你不能叫我卫燃大哥,你就得叫我表叔。”
“表表叔”
陶灿华略显尴尬的喊了一声,他是发现了,在整个叙情书寓,他是辈分最小的一个,就连明明比他还小差不多一岁的秋实,都让他喊姑姑呢。
“其次”
卫燃转过身,笑眯眯的说道,“灿华表侄儿,你要记住,今天只要你弹得好让植田先生满意,以后就算不能在日租界横着走,至少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我那个植田要是不满意呢?”灿华期期艾艾的问道。
“那是他的问题,关咱们屁事儿,爱听不听呗。”
卫燃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块大洋递给了对方,“记着啊,对方要是问,我给了你多少大洋,你咬死了说就一块。”
“为为什么?姑.茉莉不是说每天两块吗?”
陶灿华说完赶紧摆摆手,“我不是要另一块,我是怕那个鬼子问,我担心他怪罪你。”
“不会,这是为你好。”
卫燃笑着说道,“具体的我不能和你解释,不过他今天肯定会给你不止两块大洋,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知道。”陶灿华忙不迭的点头,“一共两块,一块是我的,一块是来回的油钱。”
“这样也行,下车吧,你只要听我们的,保你没事。”
卫燃说着,已经推开了车门,取出打火机点燃了嘴里叼着的香烟。
等陶灿华颇有些小心翼翼的从车子里钻出来却不小心磕到了头的时候,卫燃脸上的表情却愈发的满意,这个陶灿华不管是真的害怕紧张还是装出来的害怕紧张,都称得上极具迷惑性。
故意给这小伙子一颗烟的时间冷静一下,卫燃这才带着他熟门熟路的敲响了小苏妈住的那栋小楼,点头哈腰的将陶灿华给送了进去。
“去,帮我买包烟回来。”小苏妈颐指气使的朝卫燃说道。
“可小苏妈,旁边的租界不让进了。”卫燃咧着嘴一脸为难的说道。
“这津门又不是只有一片租界,又不是只有旁边的租界里卖烟。”小苏妈翻了个白眼,“快去快回,你还等着我给你钱怎么着?”
“我我这就去。”
卫燃赶紧应了一声,等那个老妈子关上门之后,还不忘往路边吐了口唾沫,然后这才钻进了车子里,径直开往了劝业场的方向。
熟门熟路的找到卖烟的小伙子随便买了盒仙女牌的香烟,另外又买了一包骆驼牌的香烟用来完成任务,他这才慢悠悠的又开回了那家大烟馆,敲响了隔壁小楼的房门,在悠扬的古琴曲中,恭恭敬敬的将买来的香烟和附送的一包火柴全都递给了那位老妈子。
“在外面等着”
那个穿着和服的老妈子颇有些轻蔑的低声嘱咐了一句,随后便关上了房门。
卫燃见状,再次吐了口唾沫,随后钻进了路边的车子里,降下车窗之后点燃了一颗前门牌的香烟,等待陶灿华结束工作的同时,也在打量着不远处的已经禁止出入的日租界。
其实都不用进去,只看那些鬼子侨民扛着枪在租界里巡逻的模样就知道,这场大战已经在所难免,即将交战的双方,都已经在进行的各种准备了。
而路边这座守着日租界,但却不在日租界范围内的大烟馆,实在是个随时可以沟通外界收集情报,又随时可以退入日租界躲避战火的好位置。
他在外面观察地形的时候,那栋紧挨着大烟馆的小楼里,陶灿华也在演奏古琴的同时,回答着植田提出的一个个问题。
按照这个鬼子的说法,只要他弹奏的曲子不停而且没有错误,他每回答一个问题,就能得到一块大洋。
这无疑是个极具诱惑力的价码,以至于连躲在二楼的小苏妈都跟着捏把汗。
万幸,对于陶灿华来说,从小练习的琴艺虽然远不如当初卫燃在地下室里弹奏的广陵散惊艳,但早已形成的肌肉记忆,倒也不至于分散他太多的注意力。更何况,昨天整个下午,茉莉都在帮他熟悉应付问题的方式。
就在这一曲古琴曲子即将终了的时候,那头名叫植田的鬼子果然问道,“送你来的那个年轻人,他和你说过来这里为我演奏的价格了嘛?”
“说过了”
陶灿华紧张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开心和感激之色,“卫燃表叔说,每天来给植田先生演奏能拿到两块大洋,但是其中一块是来回的油钱。”
“你看,华夏人都是这么贪婪。”
植田将一枚银元抛到陶灿华脚边的同时换上日语,和坐在棋桌另一边的鬼子古川说道,那语气里也只有浓浓的嘲讽。
“贪婪是好事”
名叫古川的瘦弱鬼子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同时也在棋盘上落下了一枚白子,稍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打算收买外面等着的那个华夏人吗?”
“换个人来吧”植田低声说道,“两个人的情报相互验证一下会更有可信度。”
“可是那个女人的情报有什么用?”古川不解的问道。
“她自然没什么用”
植田笑了笑,落子的同时解释道,“但是一个寂女总比那些名伶好控制也好收买不是吗?古川君,那些漂亮的寂女才是歌舞升平的象征。”
“你打算扶持那个寂女?”古川挑着眉毛问道。
“她最多只能算个突破口”
植田笑眯眯的答道,“华夏人有句话说的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古川君,对于华夏人来说,你经营的大烟馆是蚁穴。
对于即将属于我们的津门来说,那个小小的寂女就是蚁穴。对于那位名妓美香小姐来说,这个懦弱的孩子和外面那个贪婪的司机,或许同样是蚁穴。”
第1189章 贪婪的司机
日租界边缘,在等待了将近两个小时之后,陶灿华也背着琴囊,怀里抱着二胡从那栋紧挨着大烟馆儿的小楼里走了出来。
等这小伙子上了车,卫燃这才掐灭了香烟,启动车子离开了这里。
“那鬼子问你话了?”卫燃直等到身后的那栋小楼彻底被沿途的建筑挡住,这才带着笑意开口问道。
“问了”
陶灿华颇有些不知所措的答道,“我答一个问题,它给我一块大洋,算上今天弹琴的工钱,它一共给了我26块大洋。”
“这工资不低啊”卫燃笑着调侃道。
“和茉莉还有你预料的一样”
陶灿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把书寓里每个人都问了一遍,问了小姐去哪了,还重点问了你的来历。”
“你都怎么答的?”卫燃漫不经心的语气让陶灿华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和你们昨天在餐桌上教我的一样”
陶灿华咧咧嘴,“我说你是从德国留学回来的,三不五时的就炫耀你在德国留学的经历,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没文化,平时你嘴里还时不时的冒出几句大家听不懂的德文。”
“明天它如果还问类似的,你记得说,我今天在回去的路上。”
卫燃说着稍稍放慢了车速,指了指外面说道,“你看,那有一家饮冰室,看见了吗?”
“看见了”陶灿华点点头。
“明天它如果问了,你就说在路过这里的时候,我停下车翻了你的包,从你兜里抢走了四块大洋去买汽水儿喝。”
卫燃说着已经踩下了刹车,推开车门钻进了后排车厢继续说道,“你还要说,你跟我说谎只赚了七块,其余的在出门前就偷偷藏在古琴的龙池里了。”
说着,卫燃已经略显强硬的从陶灿华兜里翻出一摞银元,从里面数出四枚,同时低声说道,“等回去就还你,咱们做戏呢。”
话音未落,卫燃已经推开车门,略显粗暴的用力关上了后排车厢,随后一脸得意的掂了掂手里那几块银元,又鄙夷的吐了口唾沫,这才迈步走进了那家饮冰室。
这所谓的饮冰室,放在后世也就是个冷饮冰棍摊子,只不过在这个年代,这些东西的档次多少还是要高一些的。
格外慷慨又大胆的用一块银元买了几根冰棍和几瓶汽水,卫燃又顺便买了包骆驼牌香烟,这才拿着找零和买来的东西离开了饮冰室,钻进车子里扬长而去。
直等到走远了,他这才从兜里又掏出五块银元,连同一根冰棍一起递给了后排的陶灿华,同时开玩笑似的说道,“这一段可不能和那鬼子说哈。”
闻言,接过东西的陶灿华咧着嘴笑了笑,随后不解的问道,“可是你干嘛做这自毁名声的事情?”
“我显得贪财一些,那个鬼子才会想办法收买我,从我这里寻求情报验证你回答的那些问题的真假,只要咱俩答案一致,他就会更信任你,你也就更加的安全。”
卫燃咬了一口冰棍,一边嚼一边解释道,“当然,顺便我也能从那只鬼子那里坑点儿小钱儿花花。”
陶灿华闻言先是暗暗松了口气,他总算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可紧接着,他却又问道,“那个鬼子为什么要找咱们问这些事情?”
“肯定是没安好心”卫燃敷衍般的答道,他并非想瞒着对方,仅仅只是不想给他增加太大的心理压力罢了。
见卫燃不想说,陶灿华摸了摸兜里那沉甸甸的一摞银元,颇有些忐忑的问道,“小姑姑知道这件事吗?”
“你希望她知道吗?”卫燃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不想瞒着姑.姑姑”陶灿华答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放心吧”卫燃笑着安抚道,“她肯定知道,毕竟咱们这也算保护她呢。”
“嗯!”陶灿华彻底松了口气,接着用力点了点头,整个人也显得轻松了一些。
一番闲聊问过了那只鬼子找陶灿华问的问题以及他的回答,卫燃主动换了个话题,帮着对方转移着紧张的情绪,“你和茉莉是哪的人?”
“潞安府”
陶灿华说到这里又主动补充道,“晋省人,算是阎老西的同乡。”
潞安
卫燃暗暗嘀咕了一句,他可记得,后世自己得到的那床古琴幽泉后面就写着“潞安秦华斫”,如此看来,陶灿华和他已故的父亲,和那位秦华弄不好是乡党关系呢。
“你是哪的人?”陶灿华下意识的反问道。
“关外的”卫燃胡邹了一句,借着这个话题,和陶灿华山南海北的聊了起来。
等回到叙情书寓,陶灿华都没来得及喘口气儿,便被茉莉拉上二楼开始了盘问。至于卫燃,则给每人都发了一根甜的发苦而且会把舌头染成各种颜色的冰棍,以及一瓶尚且冰凉的汽水。
美香小姐依旧不在,小楼里的日子也显得自在了一些。只不过,这大战将至的紧张氛围却也将这“老板不在”的自在冲淡了许多。
临近傍晚,眼瞅着杨妈就要做好了晚餐的时候,小苏妈却坐着黄包车赶了过来,先是绕着小楼转了一圈,接着又楼上楼下的转了一圈,最后这才没好气的嚷嚷道,“这赔钱货还真是心大,这个时候跑出去玩!卫燃!卫燃呢!”
“这儿呢!”卫燃推开房门应了一声。
“把车开出来,跟着我出去一趟。”小苏妈没好气的吩咐道。
“您想去哪直接叫黄包车不就行了?”茉莉小声嘟囔道,“你不是不喜欢坐小汽车吗?”
“你这丑丫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小苏妈恶狠狠的剜了茉莉一眼,扭着水桶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还像个傻子似的杵着干嘛?开车去啊?”
“车没多少油了,我怕开的过去开不回来啊。”
卫燃一脸为难的说道,“小姐不在,我们也没钱给车加油,我这个月的工钱都没发呢,今天送灿华去给植田先生弹琴都是茉莉和哑巴叔还有杨妈一人凑了五毛钱,再加上灿华出的一块钱买了桶油,才算是没给小姐丢脸。”
“嘿——!”
小苏妈瞪了卫燃一眼,但那凶恶的胖脸上,却隐隐藏着一丝丝的满意之色。
不等卫燃继续狡辩,她便不耐的挥挥手,“说的老娘加不起油似的,快走!等下你可给老娘充好了场子!”
闻言,卫燃和憋着笑的茉莉以及曹哑巴对视了一眼,麻利的起身说道,“您稍微等个一袋烟的功夫,我和哑巴叔把车擦一擦。”
“快点!”小苏妈说着,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根本都不用暗示,曹哑巴便和卫燃一起走进了车库,茉莉和杨妈也赶紧端上来一盘水果和一壶凉茶。
车库里,卫燃和曹哑巴相互配合着从车子的油箱里抽出了两铁皮桶的燃油,直等到油表快归零了,这才相互咧着嘴傻笑了一番。
拧死了油箱盖,卫燃从曹哑巴的手里接过车钥匙,启动车子开出了车库。
等曹哑巴帮忙把小院的铁栅栏门打开,小苏妈也拎着个包扭着肥胖的身子走了出来,拉开后排车厢的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等到车子跑起来,小苏妈却眉开眼笑的蹦出一句,“演的不错。”
“有人盯着咱们?”卫燃顿了顿,又额外补充道,“我是说小楼里?”
“没有,那死丫头的书寓弄的铁板一块呢。”
小苏妈自顾自的点上一颗烟,喷云吐雾的说道,“该唱的戏还得唱,这样你有的交代,我也有的交代。”
“下一场戏是什么?”卫燃同样点上颗烟问道。
“等下去三不管儿的泰华楼听戏,今天唱的是霸王别姬。”小苏妈语气平淡的答道,话里没有刻薄更没有轻蔑,反而透着一丝丝和她的表情样貌有些矛盾的和蔼。
“我不认识路”卫燃笑了笑答道,“我都不知道去哪加油。”
“一直往前开,让你右拐的时候就右拐。”小苏妈狐疑的看着卫燃问道,“你这鬼精鬼精的俊后生到底什么来路?”
“姨妈还能不清楚你外甥的来路?”卫燃笑眯眯的回应道。
“你最好能想清楚”
小苏妈格外直白的提醒道,“等下我在泰华楼听戏,说不定会有人好奇你的来历问些什么呢。”
“这问题不能白问吧?”卫燃同样直白的回应道,“灿华回答一个问题还能拿一块大洋呢,姨妈觉得我回答一个问题能拿多少?”
“少了少了不得20个大洋?”小苏妈笑眯眯的建议道。
“我可是去德国见过世面的文化人儿”
卫燃伸出手正反晃动着比划了一下,“一个问题一百大洋,只要大洋不要擦屁股纸,少一个籽儿我都不带看一眼的。”
“你小子比那个白眼儿狼赔钱货会挣钱!”小苏妈眉开眼笑的说道,“大外甥,要不然我给你介绍几个身段好又年轻,守活寡的富太太怎么样?到时候你和美香一样,让我抽二刀辛苦费就行。”
“算了吧”
卫燃自嘲的调侃道,“我就是个银样儿蜡头枪,那些富太太我可伺候不起,不过以后这种一个问题一百大洋的活儿倒是可以多介绍一些。”
闻言,小苏妈翻了个白眼,脸上的表情却愈发的满意了一些。
在小苏妈还算细致的指引下,卫燃将车子开到了一家洋行的门口,由她出面给车子加满了油,同时也任由她骂骂咧咧的数落着卫燃是不是偷着把车里的油抽走卖了换烟抽了云云。
演完了这一出戏,卫燃这才在对方的指引下,将车子再次开进了来过一次的三不管儿,并最终停在了一家名叫泰华楼的戏楼门口。
“你就在门口儿等着我”小苏妈开门前低声嘱咐道,“可别乱跑,免得冤种找不到你。”
“那不能”卫燃笑眯眯的说道,“一百大洋呢!”
闻言,小苏妈笑了笑,拎着她的小包推开了车门,扭着肥硕的身躯趾高气昂的走进了泰华楼的大门。
反观卫燃这边,却在对方走进泰华楼的同时,立刻便推门锁车,叼着套有鹿角烟嘴的香烟,溜溜达达的在这热闹的街道上闲逛起来。
一路走走停停的买了些诸如花生瓜子之类的炒货以及半斤熏肉一节香肠,卫燃又特意绕到曾和茉莉一起去过的那家小吃摊子,见对方仍在营业,这才客客气气的买了五个烧饼皮,并且让那位孟大爷帮忙把熏肉和香肠全都切了夹在了烧饼里。
用刚刚买的一个碎花布兜子拎着这些吃喝慢悠悠的返回泰华楼的门口,离着老远,他便看到自己的车子附近,正有个头戴报童帽身穿背带西裤白衬衫的男人,正东张西望的踅摸着什么。
没管对方,卫燃又找了一家饮冰室买了瓶冰凉的汽水,这才走回车子旁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都没等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那个穿着背带西裤的男人便凑了过来,一团和气的问道,“朋友,能不能借个火儿?我这抽烟没带着火。”
“那边”
卫燃抬手指了个方向,“那不是有卖烟的吗,他们肯定有洋火卖,你就算不买,找他们用一下也不会拒绝的。”
“我”这背带裤男人咧咧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卫燃可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嘭的一声关上了车门,随后便摇动着车窗缓缓上升。
“哎哎哎!等下兄弟,等下。”那背带裤男人说话间已经用手压住了正在上升的车窗。
见状,卫燃也立刻警惕的将手伸到了后腰处,抽出那支PPK小手枪压下了击锤止住了对方,“怎么着?劫道劫到我头上了?老子一枪崩了你信不信?!”
“别别,兄弟,别误会!”
这背带裤男人立刻松开手举了起来,陪着笑说道,“我不是坏人,真不是,我”
“你什么你?滚远点。”卫燃说话间,已经用车门推着对方后退了几步,钻出车子的同时,却也把握枪的手藏在了只摇起来一半的车窗后面,有恃无恐的大声说道,“你特码哪来的老坦儿,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敢在泰华楼门口劫道!”
这一嗓子可不要紧,不但周围路过的人看起了热闹,就连泰华楼门口那俩五大三粗的门童都看了过来,紧接着便撸胳膊挽袖子的各自拎着一根不知道哪来的警棍走了过来。
“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那背带裤赶紧解释道,“记者!我是记者!风月画报的记者!我这小体格儿都没车轱辘壮实,我哪敢劫道儿哇!”
不着痕迹的瞟了眼那俩已经拎着棍子走到车头位置的门童,卫燃收起枪之后,顺手拿起了放在仪表台上的烧饼夹肉咬了一口,骂骂咧咧的问道,“那你特码干嘛把手伸老子车窗里?抢老子烧饼还是抢老子的熏肉啊?”
这话一出口,不但周围看热闹的笑了出来,就连那俩本来准备开揍的门童都跟着一乐,而在泰华楼对面的二楼,那位换上了长衫的植田先生也暗暗的骂了一句蠢货。
“爷,这位爷,您真是开玩笑了,我真没有恶意。”
那背带裤说着,小心的凑到卫燃的近前说道,“我真是记者,我就是想问几个问题。”
“问特码什么问?滚蛋!”卫燃没好气的挥挥手,“再特码凑上来老子抽你啊!”
“得!我滚,我滚!”
那背带裤眼瞅着这话没法聊下去了,只能无奈的离开了已经开始热闹起来的人群圈子。
“麻烦两位兄弟镇场子了”
卫燃扭头客气的和那俩门童招呼了一声,随后弯腰从车里拎出来一包炒花生递过去,“来来来,拿着吃别客气。”
那俩门童见状,连忙将手里的警棍别在腰带上,各自从卫燃捧着的纸包里抓了一把花生。
一番闲聊打发走了这俩门童回去继续站岗,卫燃也重新坐进了车子里,大口大口的吃起了充当晚餐的烧饼夹一切。
约莫着过了能有半个多小时,当卫燃吃撑了肚子点上一颗饭后烟的时候,那个背带裤却又凑了过来。
“你特么”
“这位爷,这位爷!”
这背带裤格外客气的打断了卫燃的臭骂,伸手递过来一封银元,陪着笑说道,“我真不是劫道儿的,我是认出来这是美香小姐的车啦,就想着问几个问题。”
一边说着,这背带裤又递过来一个证件,“你看,我真是记者,风月画报的记者,我们报社就在这三不管儿里面,您要是不信,我带您去我们报社坐坐?”
“行啊”卫燃出乎预料的痛快,“你们报社具体在哪条街,我这就去。”
“嗨!嗨!我真就是只问几个问题还去什么报社啊”
这背带裤慌了慌,一边动作迅速的收起他那所谓的记者证一边说道,“我也不让您白回答啊,谁跟袁大头过不去啊是不是?”
“你想问什么?”卫燃掂了掂拿在手里的那一封银元问道。
“我想知道,最近美香小姐去哪了?我看叙情书寓最近好像不接访客了,是不是”
“停停停”
卫燃晃了晃手里的银元,“就特么这点儿钱问这么多,你打发叫花子呢?”
说着,卫燃直接将手里的那一封银元丢给了对方,炫耀似的说道,“我表姐一个月给我开三百大洋,你特码算个菜啊?该哪玩去哪玩去。”
“哎哎哎!”
这背带裤手忙脚乱的接过卫燃丢来的大洋,咬着牙说道,“要不然您开个价,您说多少是多少。”
“一个问题一百五十大洋”
卫燃故作贪婪的说道,“就你刚刚那俩问题得三百大洋,少一个镚儿都不行。”
“三,三百?”那背带裤瞪圆了眼睛。
“没钱你当什么记者?”卫燃变脸简直比狗还快,一脸嫌弃的挥挥手,“特码穷鬼别来招惹老子,不然一枪崩了你。”
这出乎预料的高价显然也让那个背带裤一时间没了主意,近乎下意识的瞅了眼身后,随后点头哈腰的告别了卫燃又一次混入了人群之中。
“三百大洋啊”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琢磨着对方是否舍得拿出这笔钱来。
等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那背带裤又凑了过来,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随后从兜里掏出一沓法币,“三百,三百就三百!”
“拿走”
卫燃嫌弃的摆摆手,“这特么就是擦屁股纸,擦屁股我都嫌不够大,你要是真心想问,就拿真金白银过来,少特码拿烧纸糊弄人。”
“得!您就是大爷,我这就去换。”这背带裤算是被卫燃给弄的彻底没了脾气,果断的转身再次离开。
这次等了都不到五分钟,他便拎着个皮包颠颠儿的跑了回来。或许是钱壮怂人胆,这次他不但回来了,而且还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三百大洋”
这背带裤将手里的皮包晃了晃,“您多回答我一个问题怎么样?”
“下车,滚蛋。”卫燃再一次变了脸。
“你这人”
背带裤赶紧说道,“咱这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保不齐我什么时候还会找您呢不是?”
“你想没想过,你特码从我这儿得了消息登了报,老子可能饭碗都得砸了?”卫燃一脸嘲讽的说道,“老子丢了饭碗去你家吃你家睡啊?”
“那就俩问题,我肯定帮您保密!”
背带裤咬咬牙说道,“还是那俩问题,美香小姐去哪了?她是不是看着要打仗了所以偷偷跑了?”
“先给钱”
卫燃朝着对方伸出了手,随后贪婪的一把将对方手里的小包拽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了一封又一封的银元。
在那个背带裤无奈的等待中,卫燃将每一封都拆开,一脸贪婪的舔着嘴唇,从里面抽出几枚用力一吹,凑到耳边听了听。
用了足足十分钟的时间验证完了这些银元的真假,卫燃这才将其全都划拉到了那个皮包里,顺势答道,“你可想好,我答了,你就没反悔的机会把钱要回去了。”
“不能反悔!”那背带裤说话间,甚至从兜里摸出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和一支铅笔。
“我表姐和她朋友去北平看戏了,估计有个四五天说不定就能回来了。”
卫燃一边将手伸进包里划拉着那些银元一边答道,“跑是不能跑的,我表姐可是会日语呢,这做谁的生意不是做?就算鬼子占了天津又能怎么着?还不是照样做生意?”
“她和谁去北平了?”背带裤下意识的追问道,随后便看到卫燃把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看什么看,给钱啊!”卫燃不耐烦的催促道,“一个问题一百五十大洋,你好意思白问啊?”
“我”那背带裤咧咧嘴,“您这属于没答全整,不算新问题。”
“少来那一套,老子只认钱。”
卫燃说着,却再次掏出了手枪对准了对方,“问题回答完了,你要么给钱接着问,要么赶紧下车滚蛋。”
“那我下回再想找您,怎么联系?”这背带裤换了个不要钱的问题问道。
“日租界门口的那片大烟馆你知道吧?”卫燃将皮包捂在肚子上问道。
“知道,肯定知道。”
“我最近每天下午两点准去那儿,到时候你找我车就行。”
卫燃拍了拍包,“一个问题一百五十大洋,银元、金条我不挑,但是有两样你记住喽。”
“哪,哪两样?”那背带裤立刻问道。
“第一,我车里有人的时候你别不知好歹的凑上来。”
卫燃竖起第二颗手指头说道,“你那小报上要是透露出来从老子这里得的消息或者毁了老子的饭碗,我只要见着你,肯定一枪崩了你。”
“您放,放一百个心!”
那背带裤不太自信的做出了承诺,随后见卫燃根本没打算把皮包还给他,最终也只能认命的推开车门,点头哈腰的跑没了影子。
低头看了看怀里沉甸甸的皮包,卫燃的脸上虽然露出了得意和贪婪之色,但内心却暗暗提高了警惕,三百大洋可绝非小数儿,对方如此舍得下本儿,显然是想钓一条大鱼上来呢。
压下心头的担忧,卫燃故作警惕的左右看了看,随后甚至不嫌热的升起了全部的车窗,并且将那支小手枪拍在了仪表台上。
“真是个贪婪的家伙”
泰华楼对面的二楼,穿着长衫的植田先生在听完了那个背带裤的汇报之后,一边放下刚刚一直举着偷窥卫燃的望远镜,一边用日语格外满意的念叨了一句。
第1190章 前夜
晚上八点四十出头,小苏妈和几个看着与她同龄的富家太太有说有笑的从泰华楼走了出来,又在门口一番闲聊目送着那些徐娘半老的富太太们各自上车,这才扭搭扭搭的朝着卫燃走过来,任由后者帮她打开车门用手护住门框,像个傲气的老母鸡似的坐进了后排车厢。
直等到卫燃将车子开起来,小苏妈这才点上颗烟,慢条斯理的问道,“有人找你了?”
“找了”卫燃嬉皮笑脸的答道,“托姨妈疼爱,从那傻小子手里坑了三百大洋。”
“多少?!三百?!”小苏妈的调门都跟着高了好几个八度,她手里那支刚刚点燃的香烟都险些掉在她的旗袍上。
“三百”
卫燃笑眯眯的答道,“有一百是姨妈您的,另外一百是我表姐的,最后剩下那一百是我的,您看这么分配怎么样?”
小苏妈大感意外的看了眼卫燃,狐疑的问道,“你小子舍得让出这么多?”
“这事儿苏姨妈不帮忙打掩护,我连一块大洋都拿不到。”
卫燃笑着解释道,“另外这毕竟是在‘出卖’我表姐,而且还没和她商量过,所以必须也得有她一份才行。不然万一表姐不乐意把我给开了,我还是一块大洋都拿不到不是吗?”
“哎呦喂——!我这好外甥呦!你可比那个赔钱货懂事儿太多喽!”小苏妈脸上的笑容和嘴里的夸奖一同冒了出来。
“不过,这一百大洋还不能立刻给您。”
卫燃说完,刚刚还一脸笑模样的小苏妈立刻阴沉了脸,可还没等她开口,便听卫燃解释道,“我这前脚得了三百大洋,您后脚回去兜里就多了一百大洋。一百块大洋呢,就算不翻包检查,掂一掂分量也能猜出来。”
说到这里,卫燃停了停,“您想想,万一那大冤种发现您也有份儿.”
卫燃话都没说完,小苏妈便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苏姨妈放一百个心”
卫燃拍了拍放在副驾驶的皮包,“等我把您送回去,回了书寓之后就让茉莉把三百大洋都送楼上表姐的房间里,等表姐回来,让她给咱们分账,您看怎么样?”
“好!忒好了!就这么办!”
小苏妈又有了笑模样,紧跟着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这三百大洋都是那什么问题换的?”
“那傻货问我表姐去哪了,是不是看要打仗了所以偷偷跑了。”
卫燃一边开车一边分心点上颗烟,笑眯眯的答道,“我说小姐和朋友去北平看戏了,还说我们小姐会日语,做谁的生意不是做,根本没必要跑。”
“就就这?”小苏妈错愕的看着卫燃,“就这就坑了三百大洋?”
“我这不也没想到那大冤种给钱给的这么痛快嘛”
卫燃一脸无辜的说道,“他说以后没准还得找我问事儿呢,我把交易地点定在您住的那小楼儿门口儿了,这样也免得哪天他找我的时候您看不见。”
“我二楼阳台上养了一盆西府海棠”
小苏妈笑眯眯的说道,“我可不知道会问你什么,但至少知道哪天会问你,到时候我会把那盆花搬到阳”
“您开了窗子通通风就行,盆栽搬来搬去的多累啊。”
卫燃不等对方说完便建议道,“那房子临街的窗户朝南,通风的时候把窗帘拉上,房间里就不会晒得太热。”
“还是我外甥细心”小苏妈满意的点了点头。
“苏姨妈疼外甥,我这当外甥的肯定得为苏姨妈着想啊。”卫燃笑眯眯的回应道。
“这是在车里,等下了车,你可別指望我会对你有好脸色。”小苏妈喷云吐雾的提醒道。
“这么说您不待见哑巴叔和茉莉他们也是这样?”
“他们?!哼!”
小苏妈哼了一声,一脸嫌弃的说道,“别提那几个榆木疙瘩,想想老娘就生气,你说说你那赔钱表姐,她这几年捡回来的都什么缺胳膊少腿儿的夯货?
那曹哑巴都不如你表姐养的那只鹦鹉会说话。
还有茉莉,哎呦喂我的老天爷呦!我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两毛随便的咸肉庄都没那么丑的。
你说说她长的什么玩意儿?那大脸和麻将牌似的那叫一个方正,得亏了还有个土了吧唧的大麻花辫子,要不然简直比老爷们儿还老爷们儿。”
或许是知道卫燃的来历,这次小苏妈在数落完了曹哑巴和茉莉之后倒也止住了话头,并没有把卫燃名义上真正的姨妈杨妈给捎带上。
即便如此,等数落完了,这牙尖嘴利的小苏妈还不忘追上一句狠话,“要不是看那俩糙货还算忠心不会蒙骗我那赔钱闺女,我早就找人把他们沉了海河了。”
“苏姨妈,我能不能和您打听个人?”卫燃笑眯眯的转移了话题问道。
“打听谁?”刚刚还在骂骂咧咧的小苏妈略显警惕的问道。
“那位安迪小姐什么来路?”卫燃追问道。
“嗨!她呀!”
小苏妈松了口气,浑不在意的说道,“她是德国诊所的护士,以前和你表姐还是教会学堂里的同学呢。
民国15年打仗的时候,她家落魄了,这位唐小姐傍上一位德国买办这才算是活下来。”
“我还以为她”
“以为她怎么着?”
小苏妈哼了一声,“好外甥,可别怪我这当姨的没提醒你。你要是不想死可离她远点儿,甭说你,连德国租界的红毛鬼子都没人愿意招惹她。”
“这话怎么说?”卫燃愈发的好奇。
“有传言说,她傍上的那位德国人,是德国驻鬼子的大使迪什么逊先生的侄子,好像还给人家生了个白脸儿蓝眼睛的小杂种儿呢。”
小苏妈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的说,她傍上的那个德国佬,是那个什么法…法…法克豪森?好像是这个名儿,反正是德国派过来的一个大官儿的秘书,那个法克豪森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他叫法肯豪森,不叫法克豪森。”
卫燃微笑着纠正道,他一个历史专业出身的,可太知道那位法肯豪森是谁了。
“甭管他法什么”
小苏妈摆摆手,“反正真真假假的也没人敢去验证,她那相好的虽然好像是回德国了,但却把安迪这小妮子托付给了他那个开医院的德国朋友照顾。”
说到这里,小苏妈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些嘲讽之色,掐灭了烟头丢出窗外,一边磕着卫燃递来的一包炒货一边八卦道,“你可千万千的,别看那小妮子一副水性杨花的骚狐狸样就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
实际上,哼!她可没胆子和哪个爷们儿睡觉,也没有哪个爷们儿有胆子上她的床。”
“原来是这样”
卫燃咂咂嘴,他虽然不太相信安迪背后能和那位法肯豪森或者什么德国驻日大使扯上关系,但既然这传闻都如此有鼻子有眼儿了,而且如此传闻之下,还没人找过那位安迪小姐的麻烦,这似乎就足以说明一些事情了。
话题聊到这里,卫燃也将车子不紧不慢的开到了日租界边缘的大烟馆门口。
“这几天出门儿带着枪”
小苏妈说完,像个疯婆子似的,将手里磕了没几口的炒货一把扬在了车厢里,都不等卫燃回应,便推开车门钻了出去,嘭的一声撞上车门儿之后,骂骂咧咧的大声嚷嚷着,“你个臭吃软饭的还敢跟老娘顶嘴?!我今儿还特姥姥的告诉你!这小汽车儿都是老娘给那赔钱货买的!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么个东西说三道四了?弄脏了怎么着?弄脏了也得你收拾!”
在小苏妈宛若泼妇般的叫骂声中,卫燃也一脸晦气的踩下油门扬长而去,直到在十字路口处拐了个弯,他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了一抹略显无奈的笑意。
不管是那位人在曹营心不知道在哪的小苏妈,还是不知去向的美香表姐,又或者那位宛若妖精一般的安迪,她们这些根本不可能在历史书留下只言片语的风尘女人,想在这个人吃人的黑暗时代活下来,实在是过于艰难了一些。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就在他驾驶着被扬了一包炒货的汽车往回开的时候,就在叙情书寓被堵住了所有窗子,而且锁死房门的地下室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地下室中央的木头戏台上,穿着一身丝绸睡衣,头上包着毛巾,明显不久前才洗了澡洗了头的美香和安迪,以及跟着一起“去北平看戏”的秋实小姑娘,正守着一台收音机,一边听着广播,一边吃着冰凉的西瓜。
时不时的,三位姑娘中的一个,还会丢几张牌到她们围坐的小桌上。
“看来这场仗很快就要打起来了”
脸上贴着两张白纸条的安迪忧心忡忡的说道,此时,她的身上非但没有什么风尘气,反倒隐隐透着一丝丝的巾帼不让须眉般的侠气。
“你可别犯浑啊”
美香丢出两张牌的同时温声细语的抱怨道,“咱们帮着冯老师和小关他们又是准备药品又是买武器的,能做的可已经都做了。
而且你刚刚没听茉莉说?那位植田先生已经收买了我的大侄子了,一块大洋一个问题呢。
它姥姥的,这么一算,我那大侄子挣得比我都多了,我和那帮臭男人叭叭的聊一个钟头,又是煮咖啡又是弹琴的才六十块大洋。
他可倒好,一个问题就一块大洋,那个缺德鬼子干脆直接来问我得了,我那便宜侄子哪有我清楚我的事儿啊?”
“开的确实不低”
安迪等秋实出牌之后,甩出两张牌带着笑意嘲讽道,“你那侄子倒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老实人,问题是你那表弟到底什么来路?我听茉莉那意思,这损招儿好像都是他想出来的?”
“说的好像你没给茉莉支招似的”
美香白了一眼前者,漫不经心的答道,“我也不清楚他什么来历,不过目前来看,是否信得过先放一边,那卫燃少说也得是个在女人堆里打过八百趟滚儿的情场老手。
唐络缨,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卫燃这种男人还不如路边随便捡条野狗忠诚,你可别便宜了我那人精似的表弟。”
“这都什么时候了?”
安迪翻了个白眼儿,深吸一口气说道,“说正事儿吧,不管怎么着,万一真打起来,我肯定不能在这儿和你一起躲着,我得去给冯老师还有小关他们帮忙去。”
“我早就知道拦不住你”
美香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头顶那些日光灯管中间,却有一盏不起眼的昏黄小灯开始了闪烁。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美香便丢下扑克牌关了收音机拎在手上,接着又拎起装有西瓜的食盒,一边往那面大镜子走一边说道,“走吧,我那便宜表弟回来了,咱们接着躲起来吧。”
“你还真是信不过他”
安迪嘀咕了一句,收了桌子上和秋实手里的牌极为花哨的洗了洗牌揣进睡衣兜里,随后单手拎着那张小炕桌跳下舞台,将其放在墙边之后这才快步跟上了美香。
等她们二人走到大镜子面前的时候,秋实已经跑到了楼梯扶手的拐角处,将手伸进那面大镜子后面细小的缝隙里扳动了一个卡榫,随后起身抱住挡着镜子的楼梯扶手拐弯处用力一扳,使其转了一百八十度。
几乎前后脚,美香也将手伸进这面大镜子另一端的缝隙里,抓着一根绳子用力一拽,抽出一个钉着胶皮的木头楔子,随后竟单手推动着不再被楼梯扶手挡住的镜子往另一侧缓缓滑动,露出了一扇并不算大的木头门。
熟门熟路的往里推开门顺着梯子爬下去,美香放下手里的收音机,随后仰着头接过安迪递下来的食盒。
等到安迪也踩着梯子下来,秋实立刻跑过来,躲在那扇小木门里面,推动底部隐藏着滑轮的大镜子缓缓回归原位,随后又用那个钉着胶皮的木头楔子牢牢的卡在了滑轮轨道上的孔洞里。
关上木门之前,秋实用力一扳固定在墙体上的一个金属压杆,在藏在扶手内部的连杆带动下,那楼梯扶手拐角处也“咔哒!”一声归位,重新挡住了那面大镜子的镜框。
几乎就在秋实从里面关上那扇木门开始往下爬的同时,茉莉也走进了地下室,神色如常的从兜里掏出一块并不算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楼梯扶手可以拧动的位置,接着又擦了擦那张用来打牌的小炕桌,这才随手从一个木冰箱里拿了个冰镇的西瓜,转身离开地下室,并且顺手关上了那盏昏黄小灯和刺目的灯管,最后又“咔嚓”一声锁死了储藏室的房门。
几乎就在她抱着冰凉的西瓜走进一楼厨房的时候,卫燃也将车子倒进了车库,接着便一边给咿咿呀呀一脸不满的曹哑巴陪着笑脸,一边主动拿起挂在墙上的小笤帚开始清扫车厢里洒的哪哪都是的炒货。
等他这边好不容易清理完了,而且负责验收的曹哑巴勉强算是满意了,卫燃这才被允许拎着那个沉甸甸的皮包离开车库。
瞅了眼拿着个手电筒仔细检查车子的曹哑巴,卫燃伸手推开连通一楼的小门,进去之后赶在茉莉招呼他吃西瓜之前,朝对方使了个眼色,接着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片刻之后,茉莉一手拿着一条西瓜走了进来,颇有些幸灾乐祸的问道,“怎么了?小苏妈难为你了?”
“确实难为我了”
卫燃接过对方递来的冰镇西瓜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将皮包递给了对方。
“这么多?哪来的?!小苏妈给的?不应当啊?”
茉莉在打开皮包看到里面那些银元的时候立刻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张嘴又咬了一口西瓜,卫燃噼里啪啦的吐干净嘴里的西瓜籽之后示意对方附耳过来,将戏楼门前发生的所有经过,包括那三百大洋的处理方式,全都一五一十不加丝毫隐瞒的低声告诉了对方。
“你可真会坑人!”茉莉听完了之后忍不住惊叹道。
“说话咋那么难听呢”
卫燃没好气的低声嘱咐道,“总之就是这么个情况,从今天晚上开始,咱们俩每天都得和灿华对口供才行,可不能有差错。另外小姐要是哪天回来了,你可得帮我说句好话。我这算是先斩后奏了,可不这么干实在是不行,而且好歹三百大洋呢。”
“放心吧,小姐肯定不会怪罪你的。”
茉莉抓起一把银元看了看,又任由它们噼里啪啦的掉落进了皮包里,然后这才说道,“去外面吃西瓜去吧,我先把这些钱放楼上小姐的房间里去,等灿华回来就对一对口供。”
“他不在家?”
“和杨妈出去了”
茉莉一边往外走一边解释道,“杨妈要去买些东西,她不会骑车,哑巴叔不想动,我就让灿华带她去了。”
“那正好”
卫燃说着三两口吃完了手里拿着的西瓜,随后拔出后腰别着的PPK小手枪随意的丢在床头柜子上,“我先洗个澡凉快凉快,等他回来咱们再对口供。”
“不急”
茉莉痛快的点点头,拎着皮包便离开了卫燃的房间。
目送着对方上楼,卫燃这才拿了一套宽松的衣裤,端着脸盆走进了一楼的洗手间,胡乱冲了个澡之后,直接坐在浴缸的边缘,趁着水龙头里的凉水填满浴缸的功夫,取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了一颗香烟,一边看着窗外那一小块种着辣椒等物的菜地,一边静静的听着洗手间外面的动静。
只可惜,直到浴缸里的水足以让他泡个冷水澡的时候,他却根本没有听到洗手间外面,不远处的那间储藏室的房门被打开的动静。
难不成那位漂亮表姐真的躲出去了?
卫燃暗暗嘀咕了一句,将烟头丢进了马桶,随后收了烟嘴,放松心情躺进了浴缸里,将整个人都浸在了让人冷静的凉水中。
他并不知道,他躲在洗手间的浴缸里锻炼肺活量的时候,茉莉却在二楼的客厅里,熟练的拆下了那台磁石电话机的电话线,接着又从墙边暖气的雕花挡板里揪出一根电话线连在电话机上。
一番卖力的摇动电话机手柄,茉莉将话筒贴在脸边等待了没多久,便在听筒里听到美香低声问道,“怎么了?”
“表弟今天赚了三百大洋!”
茉莉顿了顿,将卫燃转述给她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转述给了电话另一头的美香。同时,她也在听筒里隐约听到了似乎是安迪小姐吹口哨的声音,以及秋实惊讶的感叹。
“我这是从哪捡来这么个送财童子?”
美香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随后认真的说道,“不是坏事儿,先看看表弟接下来的表现。
另外,这两天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你叮嘱他们两个每天出门小心着点,眼瞅着不对就赶紧回来躲进地下室里。”
“知道了,那我先挂了。”
茉莉说着,干脆的挂断了电话,随后扯下那根电话线藏回了暖气片的后面,接着又重新装好了雕花的挡板,并且将电话机恢复了原状。
这天晚上,卫燃和茉莉陪着陶灿华,躲在二楼的大宴会厅里,把明天可能遇到的询问全都模拟了一番,直到提前统一了所有的口供和他们能想到的各种意外情况,并且做了一遍遍的熟悉,这才各回各的房间,等待着新一天的到来,也等待着战争的开始和结束。
而在地表之下,隐藏起来的地下室里,美香和安迪以及秋实三位姑娘,却围着通风口处缓缓转动的电风扇以及一盏台灯,各自捧着一本书安静的看着。
她们那年轻又漂亮的脸蛋上,那专注刻苦的模样,如果被卫燃拍下来流传于后世,恐怕只会被当作是民国时代某些进步家庭培养的女学生,而非什么红极一时的名妓、名媛。
同样是这个大战临近前的晚上,三不管儿地带里那些曾经在街头火拼,曾经欺行霸市的帮派成员,也在各个堂口的带领下,躲在黑暗里密谋着什么。
那家名为“布庄”的布庄,也格外的忙碌,时不时的便有人进出其中。
在三不管儿边缘地带的一座破房子里,白天靠经营小吃摊子为生的孟大爷,也和他儿子用并不算多的积蓄买了一小推车的白面和十几斤芝麻,点上院子里那口吊炉,连夜打着一个又一个焦酥香脆的吊炉烧饼。
这些烧饼绝非第二天拿去卖的,在津门这个地界,即便是要饭的,但凡有的选,也更愿意吃刚出炉的烧饼。
孟大爷打了一辈子的烧饼,自然知道津门人的嘴刁。可即便如此,这一夜,他还是带着他在当地保安团当厨子的儿子,熬夜打着烧饼,又将连夜打好的烧饼放凉之后,用白布棉被裹严实了,一筐筐的送进了白天才把老鼠都抓干净的地窖里。将这些装有所有烧饼的竹筐,都摆在了天黑前买来的那些比城墙砖还大还厚的坚冰之上,接着又额外盖上了几层的破棉被。
甚至,就连位于城郊边缘的一座荒废破庙里,那些共同守着两口装有大家所有家当的木头箱子抱团过夜的卖烟小伙子们,也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商量着什么,语气坚定的做出了本不该他们这个年龄做出的决定。
当这注定忙碌的一夜最终在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中归于平静的时候,已经是公元1937年的7月28号。
这个清凉宁静的黎明,距离月初的七七事变才过去了区区三个星期。
但无论津平两地,无论达官还是走卒。那些才刚刚入眠又或者彻夜难眠的人,却都非常清楚的预知到了同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战争,很快又要开始了。
第1191章 最后一出戏
7月28日上午,鬼子大举进攻北平的消息和“自卫守土”的抗战通电通过广播电台传至叙情书寓的时候,也给大家的心里蒙上了一层大战将至的阴影。
虽然能做的不多,但大家还是在曾经上过战场的曹哑巴咿咿呀呀的指挥之下,将楼上楼下的窗帘全部拉上,接着又用前些天修建花坛时顺手买来的那些木板,封住了已经拉上了窗帘的窗子,并且在里面额外的钉了一层被子。
如此一来虽然让这本来格外漂亮的小楼采光能力大为减弱而且显得无比的压抑闷热,但总归至少看起来显得安全了一些。
一番忙碌这就到了中午,众人匆匆吃过了午餐,卫燃和陶灿华又各自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拉着茉莉重新核对了一番口供,这才乘车出门赶往了小苏妈住的那座小楼。
这一路上,两人沿途看到的情景却和昨天大相径庭,那些小商小贩很多都已经不见,沿街的店铺,很多也已经关门歇业。倒是那些售卖报纸的报童生意格外的红火。
“要打仗了”陶灿华忧心忡忡的念叨了一句。、
“是啊”
开车的卫燃心不在焉的念叨了一句,却并没有停车买一份报纸的想法,接下来这场短暂却又煎熬的战斗,后世的史料记载的足够清楚,这个时候买张报纸的作用,无非是徒增愤慨罢了。
“你不害怕吗?”陶灿华收回视线问道。
“怕”卫燃坦诚的答道,“你呢?你不怕吗?”
“怕”陶灿华叹了口气,“怕有什么用,国弱则民贱,我还在为了两块大洋去给鬼子弹曲儿,唉.”
“打起精神”
卫燃停下车子,扫了眼那栋小楼二楼从窗子里飘荡出来的蓝色窗帘,转过头说道,“等下那鬼子说不定还会问伱什么,你弹得曲子,说不定以后也能成为报国的武器。”
“真的吗?”陶灿华低头看了眼怀里抱着的琴囊。
“别让植田先生久等了”
卫燃微笑着催促了一声,目送着这个穿着灰布长衫的年轻人推开车门,抱着琴囊,拎着二胡一步步的走向了那栋小楼。
直等到对方进门,又看着那扇房门关上,卫燃这才点燃了一颗香烟,沉默的看着窗外的行人,看着不远处仍旧禁止出入的日租界。
不知道是不是临战前的紧张气氛所致,昨天曾经收买过卫燃的那个背带裤倒是并没有出现,就连陶灿华,都在一个小时之后,准时准点的走出了那座小楼,快步跑过来钻进了后排车厢里。
“今天植”
“别说话,别看窗外。”
卫燃嘱咐的同时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陶灿华的表情也跟着慌了慌。
与此同时,路对面的一家大烟馆里,也刚好走出来的一个穿着绸衣绸裤的男人,这男人站在大烟馆的门口慢条斯理的点燃了一颗香烟,接着又从门口一侧的大树下,推过来一辆自行车,用袖子擦拭着座椅。
故意启动车子,那个男人也立刻用一只脚踩着脚蹬子准备“发车”。
只不过,他这边都沿着马路往前溜出去十多米了,卫燃却故意松开油门,让发动机重新安静了下来。
见对方果然下意识的回了个头,卫燃又故意连续两次都没能启动车子,直等到对方骑着自行车都超过自己能有四五十米了,这才在油门的配合中启动了发动机。
慢悠悠的重新点燃了一颗香烟,卫燃踩下油门操纵着车子开了出去,并在即将超过那辆自行车的同时,换了一副蛮横的语气大声问道,“我的大表侄儿,今天从那小鬼子儿那赚了几块大洋?”
“四、四块!”
陶灿华虽然性格内向,但绝非蠢笨之人,他立刻便从卫燃的语气和称呼中意识到了什么,更何况前者刚刚还暗示过他。
“等下借我两块钱花花怎么样?”卫燃在车子超过那辆自行车的同时继续蛮横的说道。
“不不行”陶灿华回应的同时,还往副驾驶后面缩了缩,同时用手按住了自己长衫口袋。
根本没看被自己超过的那个骑自行车的男人,负责驾车的卫燃用蛮横的语气肆意威胁着陶灿华的同时,也在暗中打量着沿途遇到的人和交通工具。
当他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因为路况变差,街上有不少行人和黄包车,车子也慢了下来。
借着掸烟灰的动作看了眼车窗外,卫燃却没有继续说些什么,只是狠狠的瞪了陶灿华一眼,随后一脸不耐的按动着车喇叭,略显艰难的通过了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拥挤的十字路口。
不过,他却并没有如昨天那样走那条走过的路,反而换了一条之前没走过的路,接着又随机在一家中药铺的门口踩下刹车推开了车门
“得罪了,忍着点。”
卫燃钻进后排车厢的时候小声嘱咐了一声,随后伸手按住了陶灿华的脸,将其压在座椅靠背上,一脸蛮横的威胁道,“老子和你借钱是赏你脸呢,把你兜里的大洋拿出来,少一个子儿老子把你腿打折!”
“疼,疼!放手!我给你!”陶灿华祈求着喊道——卫燃真的用上力气了。
“早这么痛快不完了嘛”
卫燃一脸猖狂的在对方的后脑勺上不清不重的来了一下,随后接过了对方不情不愿的递过来的四块大洋。
“我这做表叔的也不能欺负你”
卫燃说着,将其中一块看着最脏的大洋又丢给了陶灿华,“这三块大洋,有一块是油钱,另外两块算是我问你借的,等我表姐发了工资再还你。”
说完,卫燃手里惦着抢来的三块大洋,转身走向了中药铺,顺便还粗暴的关上了车门,只剩下陶灿华这个老实孩子一手攥着银元,另一只手捂着后脑勺,趴在座椅上一边哭一边捶打着驾驶位的座椅靠背。
与此同时,卫燃却也走进了中药铺,格外嚣张的从兜里又摸出一摞大洋,哗啦一声丢在柜台上,随后捏着烟嘴猛嘬了一口香烟,像个地痞流氓似的嚷嚷道,“给我拿一根儿人参,就这么多钱,能买到多好的就要多好的。”
“这位爷,这位爷。”
这药铺的伙计或许是见惯卫燃这样蛮横无理的混子,一脸从容和气的收了柜面的银元数了数,随后陪着笑脸问道,“您要白参还是红参?要高丽参还是西洋参?这人参是好,但可不能乱吃。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
卫燃一脸不耐的说道,“老子最近天天熬夜打牌,就想弄颗人参提提神,你看着拿,钱就那么多,能买多好就要多好的,管用了,我说不准哪天还来,不管用,哼!老子下次瞅见你的时候一枪崩了你。”
“您这么说我可就明白了。”
那伙计一掂手里的银元,笑眯眯的说道,“这位爷,您看这么着,我给您称点红参片您看怎么样?
困了乏了,您就含上一片,这不管什么参,终究不是大萝卜是不是?您这万一赢了大钱,一高兴啃上一大口,那可就伤了身体了。”
“也行,你这伙计会来事儿。”
卫燃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从兜里又摸出一块大洋塞到了对方的领口处,“这一块是爷赏你的,快去把参片准备好。”
“得嘞!”
那伙计应了一声,将手里的银元递给账房之后,动作麻利的拿起了铜盘小称开始了准备。
没让卫燃等待多久,这伙计便将称好的红参片倒在了一方草纸上,随后又从柜台下面取了两个也和剥了皮的椰子差不多大的四耳带盖粉彩陶瓷罐子,在里面垫上几张草纸之后,把那些红参片装了进去。
最后用红布条将这陶瓷罐的四个提耳和盖子仔细的绑紧,这伙计嘱咐道,“这位爷,一天最多三片,可别吃太多了,该休息还是要休息,可不能把身子熬坏了。”
“哪那么多话,你这罐子还挺好看,这上面画的什么?”卫燃插科打诨的故意问道。
“八桃蝙蝠”
这伙计依旧一团和气的答道,“多福多寿,咱们这悬壶的营生,可不就盼着进门的人多福多寿吗?”
“你小子会说话”
故作蛮横的卫燃在内心暗道了一声得罪,同时也故作嚣张的再次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才拎着那俩用红布条绑着的瓷罐离开药铺钻进了车子里。
故意没管身后抱着琴囊缩在一角的陶灿华,卫燃驾车又去劝业场绕了一圈,却发现今天连那些卖烟的小伙子们都没出来。
见状,他也只能随意找了个烟贩子,买了一包骆驼烟揣进兜里,无视了身后隐隐跟着的一辆黑色轿车便往回赶。
直等到回到叙情书寓将车次开进车库,卫燃和陶灿华这才齐齐的出了口气。
“刚才没伤着你吧?”卫燃歉意的朝着身后的陶灿华问道。
“没事儿”
陶灿华赶紧摆摆手,这本就是昨天晚上就商量好的,他自然早就有准备。
“幸亏昨天商量好了”卫燃跟着嘀咕了一句。
“真有人盯着咱们?”陶灿华立刻紧张起来。
“我哪知道”
卫燃两手一摊矢口否认道,“咱们总得演的真一点儿不是?行了,下车吧。”
说着,卫燃从兜里摸出三块大洋又还给了陶灿华。
等这小伙子带着他吃饭的家伙什离开车厢,卫燃这才拎上那俩瓷罐推门下车,也跟着走进了小楼里。
这些红参片其实是今天早晨的时候,茉莉托他帮忙买的,至于用途嘛,至少对方说是准备哪天炖外面那几只还能下蛋的母鸡用的。
无论茉莉找的什么借口,卫燃可懒得去刨根问底儿,他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刚赚了三百大洋有的是钱”,所以自掏腰包,把购买量翻了一番而已。
将其中一个瓷罐送给茉莉,卫燃拎着另一个瓷罐返回了房间,拆开绑住盖子的红绳,随后又取出食盒,往里面倒了能有一半的红参片,顺便,还往一个清空的烟盒里塞了几片。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卫燃却是倒头就睡,并在没多久之后,便进入了梦乡。
这已经是28号,按照他进入这段时空之前收集的历史记录,等到29号的凌晨两点,战斗便会打响。换句话说,在战争开始之前,这是最后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如何,卫燃如今早已称得上百战老兵,他早已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左右战局改变历史的能力,但却也有自信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自保没问题。
只是,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需要他保护的美香表姐到底去哪了。
第1192章 午夜炮声
就在卫燃呼呼大睡的同时,叙情书寓里的其余人却仍在忙碌着。
厨房里,杨妈在茉莉的帮助下忙着烙大饼。小院里,陶灿华也被安排将昨天才送来的煤球用水桶一一拎到厨房后门和锅炉房之间那片用来择菜的小空地上。
至于没什么存在感的曹哑巴,却早在卫燃洗澡的时候,便已经独自驾驶着车子不知去了哪里。
等到天色擦黑,卫燃被杨妈叫起来吃晚餐的时候,曹哑巴也驾驶着轿车返回了叙情书寓,随后又咿咿呀呀的招呼着卫燃帮忙,从车厢里搬下来两口贴上了封条的木头箱子。
这俩木头箱子倒是并不算重,但其上贴着的封条却格外的有意思,那用浆糊牢牢封住箱子口的白纸条上,只写了一个“曹”字,除此之外,便是一个又一个鲜红的指印。
显然,不会说话且不识字的曹哑巴即便想解释清楚这俩箱子的来历恐怕都没办法。
更何况,他在让卫燃帮忙把箱子搬进他的房间,并且推进床底下之后,便立刻示意他离开甚至锁死了房门,摆明了不想解释箱子的来历。
在沉默中吃完了晚餐,杨妈立刻招呼着所有人一起帮忙,把忙活了一整天烙好的上百张大饼以及二十多个装满了凉白开暖壶全都搬进地下室。
“小姐走之前嘱咐我说,一旦打起来,让咱们都躲进地下室里。”
茉莉一边帮着给装满烙饼的木冰箱盖上厚实的棉被一边说道,“上午的时候,匣子里不是说,鬼子已经开始进攻北平了吗?我估摸着这两天就要往津门打了。”
“那我还用去给那个鬼子弹琴吗?”陶灿华立刻问道。
“先看看再说”
茉莉看了眼同样在帮着捆扎被子的卫燃,一边忙活一边答道,“如果打起来了自然是不用去了。”
“你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该盼着打起来还是该盼着别打起来了。”陶灿华嘟嘟囔囔的嘀咕了一句。
“今天晚上开始轮流值夜吧”
卫燃突兀的说道,“我下午睡了一觉,等下我值第一班岗,你们都在地下室里休息吧,这里够凉快也够安全,我在一楼守着,等后半夜的时候,你们再挑个人出来替我,如今小姐不在家,我这保镖总不能天天吃干饭。”
闻言,其余人对视了一眼,哑巴主动拍了拍肩膀,伸手比了个剪刀手,随后又指了指陶灿华,比划了个三。
最后,他指了指杨妈和茉莉,接着又指了指地下室中央的舞台,比划了一个睡觉的动作。
“就听哑巴叔安排吧”
卫燃第一个表示了赞同,“杨妈和茉莉都留在地下室,我第一班岗,哑巴叔第二班,灿华最后一班岗,哑巴叔,我理解的没毛病吧?”
闻言,曹哑巴立刻一边点头,一边比划了个大拇指表示赞同。
见茉莉也没有反对,卫燃迈步就往楼上走,同时不忘说道,“我第一班值班到两点半”。
“大家都去把各自的铺盖抱下来吧。”茉莉跟着招呼了一句,也在了卫燃的身后。
稍事准备,除了卫燃之外的众人,将各自的铺盖都搬进了地下室,在那个木头的小舞台上打起了地铺。
这天夜里,叙情书寓的地上部分难得的没有点亮灯光,卫燃也躲在墙角的阴影里,含上一片红参,盯着攥在手里的那块怀表,守着那台德国产的收音机,耐心的熬着时间。
凌晨两点,当一楼大厅里的座钟开始鸣响报时的同时,卫燃却也听到了清晰的枪炮声!
打起来了!
卫燃騰的一下从躺椅上坐起来,一口吞掉了嘴里快嚼烂的红参片,随后快步跑向了通往地下室的储藏间。
几乎就在他打开储藏间房门的时候,也立刻看到了从地下室里透出来的灯光,等他站在楼梯口的时候,也一眼看到了正要往上爬的茉莉和哑巴。
“怎么?”茉莉一边往上爬一边大喊着问道。
“炮声,打起来了。”卫燃抬手指了个方向,“从那边传过来的。”
闻言,茉莉立刻加快了脚步,“我去楼上打个电话!卫燃,小姐书房里有一架望远镜,伱快跑上去看看是哪个方向在打仗!”
闻言,卫燃立刻转身,踩着楼梯噔噔噔的跑上了三楼。
不过,他却并没有去书房找什么望远镜,而是直接跑上露台,沿着前边的一架木梯子爬上了房顶,趴在房顶上从金属本子里取出了望远镜。
要感谢这个时代的津门远不如后世有那么多的高层建筑和光污染,所以根本没费什么力气,他便通过火光和声音的指引找到了交火的方位。
最后结合自己掌握的那点历史记录,卫燃以最快的速度下楼,在二楼找到了正守着一台电话和一盏蜡烛灯说着什么的茉莉。
“哪打起来了?”茉莉用手捂住话筒急促的问道。
“西北方向,大概日租界的位置!”
卫燃站在楼梯口大喊着回应道,“还有正北方向很远的位置,估计在海河对面,我猜是在总站的位置。”
闻言,茉莉用手捂着嘴巴和话筒复述了一番,接着急促的问道,“喃开大学方向呢?那里有没有事?”
“刚刚没看到那里有火光,我再去看看!”
卫燃说着,立刻又跑上了三楼,踩着梯子爬上了房顶,再次取出望远镜看向了喃开大学的方向,同时也暗暗猜测着,正在和茉莉通电话的人是谁。
一番寻找,他又再次跑下来大喊着说道,“喃开大学方向没事!”
闻言,茉莉立刻对着电话回应了一声,随后挂掉了电话说道,“你去院子外面看看街上情况怎么样!”
心知对方是在支开自己,卫燃果断的转身下楼去查看情况。
与此同时,茉莉也立刻给手里的电话机换上了原本的电话线,卖力的摇动着发电手柄准备拨给小苏妈。
当卫燃跑到小院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曹哑巴已经拎着一支不知道哪来的盒子炮在往外观察了。
同样探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以及周围那些明智的没有亮灯的邻居,卫燃从兜里摸出烟盒,取出一片红参递给了曹哑巴,“拿着吃吧,提神儿用的。”
闻言,曹哑巴接过卫燃递来的红参片闻了闻,随后才丢进了嘴巴里。
见这院门儿有曹哑巴守着,卫燃稍等了片刻这才往回走,等他进门的时候,却发现杨妈和陶灿华也都已经上来了,此时杨妈手里拿着一把菜刀,陶灿华则神情紧张的拿着一根能有一米多长的枣木擀面杖。
“去地下室吧”
卫燃催促道,“你们上来也帮不上忙,咱们估计都帮不上忙,快下去吧。”
“万一有鬼子打过来好歹能挡一下”陶灿华说话间,也将手里的擀面杖攥的更紧了。
“放心吧,这里是英国租界,鬼子轻易不敢进来的。”卫燃略显无奈的安抚了一句。
他既无奈于陶灿华手里那毫无杀伤力的擀面杖和自己手里比擀面杖强不了多少的小手枪,也无奈于在这华夏大地,竟然需要英国人的保护。
“卫燃说的对,杨妈,你先去下面躲着吧。灿华你是个爷们儿,所以你得留下来。”
说话间,茉莉也从楼上走了下来,看向卫燃问道,“情况怎么样?”
“外面没什么动静,周围邻居也没什么动静。”卫燃说话间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此时距离开打已经过去了快十分钟了。
“杨妈,你先去地下室吧。”茉莉催促了一句,顺便也接过了对方手里那把菜刀。
“唉!”
杨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进了储藏间。
等房间里只剩下卫燃和茉莉以及陶灿华的时候,茉莉将手里拎着的蜡烛灯放置桌子上,叹了口气说道,“灿华,看来明天你不用去给植田先生弹琴了。”
“咱们要去帮忙吗?”陶灿华杵着手里的擀面杖问道,“去帮着打鬼子。”
“就凭你?”茉莉哼了一声,“还是凭你手里的擀面杖?”
闻言,陶灿华低下了头,同时也攥紧了拳头,甚至他本就瘦弱的身体,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轻轻叹了口气,茉莉看着桌子上的蜡烛灯喃喃自语的说道,“等消息吧,我们现在就算想做什么,也根本帮不上忙。”
“弹几首曲子听吧”卫燃突兀的开口说道,“灿华,弹几首曲子听吧,比如广陵散什么的。”
“卫燃大哥,你就别.”
“至少让大家不会那么紧张不是吗?”卫燃看着对方反问道,“而且也能让你不那么紧张。”
闻言,陶灿华愣了愣,随后重重的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擀面杖,起身走进房间捧出了一床古琴,弹奏起了卫燃“点播”的广陵散。
然而,都不等这一曲终了,院子外面却传来了摩托车的轰鸣声。或许是被这噪音惊扰,陶灿华手中那床古琴的其中一根琴弦竟也“嘣”的一声断开。
一时间,陶灿华刚刚平复的心绪乃至这只点着一盏蜡烛灯的大厅里的氛围,也都跟着重新紧绷起来。
很快,那摩托车的轰鸣由远及近,最后竟在小院门口停了下来,那刺目的车灯,甚至都顺着虚掩的房门透进了房间里。
见状,卫燃立刻拎着枪跑了出去。紧跟着,他便在夜色中听到骑摩托的那人喊道,“别开枪,是我,德意志洋行的经理。沃尔克!我没有恶意,我是来借车子的!”
“沃尔克先生怎么这个时候来借车子?”茉莉追上来的同时大声问道。
“我知道美香小姐不在,既然如此不如把车子借给我怎么样?”沃尔克说话间,他驾驶的摩托车上却也下来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人。
这人凑到上锁的铁栅栏门的门口低声说道,“是我,关秉文,茉莉姐,我想借车子还有哑巴叔和.和卫大哥用用。”
“你要做什么?”茉莉凑上来低声问道。
“运伤员,当然是运伤员了!日租界那边已经打起来了,我们这边伤了不少人。”
关秉文焦急的说道,“我们需要会开车的司机和足够多的汽车,冯先让我找沃尔克租了两辆车,我想再找美香小姐借一辆,另外我还需要两个司机,所以.”
“先进来吧!”
茉莉说话间朝着曹哑巴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打开了上锁的院门。
“卫燃,你先带沃尔克和小关进去坐坐,我给小苏妈打电话请示一下。”茉莉说着,已经快步跑上了二楼。
“请进来吧”
卫燃引着二人往里走的同时,还不忘拿起手表看了看时间,此时,距离两点半只剩下不过三四分钟的时间了。
第1193章 那间忙碌的教室
“维克多,我们又见面了。”
叙情书寓一楼,头上戴着个飞行员皮帽的沃尔克用德语朝卫燃说道,似乎他并不急着借车的事情。
相比之下,倒是那个名叫关秉文的年轻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来回回的走着,恨不能立刻就开着车子回去似的。
“是啊,又见面了。”
卫燃镇定自若的用德语回应了一句,内心却在暗暗琢磨着沃尔克和关秉文的关系。
似乎是看出了卫燃的疑惑,沃尔克主动用德语解释道,“关的哥哥曾经在我的洋行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他已经去德国留学了。当然,他哥哥的德语可远不如你说的那么好。”
“原来是这样”卫燃点了点头。
沃尔克正要说些什么,茉莉也从楼上噔噔噔的跑了下来,都不等和楼下的人见面,便大声说道,“沃尔克先生,我刚刚问过小苏妈,她说让您先回去,等下让卫燃先开车把她接过来,然后就把车给您送过去。”
“既然这样,我就回洋行等着好了。”
沃尔克说着便已经站起身,朝着卫燃笑了笑,随后便离开了小楼。
然而,还没等他跨上摩托,这天空之中却突兀的传来了螺旋桨飞机编队飞行时特有的轰鸣!
“快躲起来!”
沃尔克先是一愣,紧接着便一把丢开刚刚准备骑上去的摩托,玩了命的就往房间里跑。
“地下室!去地下室!”茉莉也大声的招呼着。
然而,都没等守着院门的曹哑巴进来,夜空中的那几架飞机却已经开始了扫射!
几乎同一时间,另有几个方向,也传来了航弹坠落时特有的嘶鸣,以及紧随其后的爆炸!
是喃开大学的方向!
卫燃和茉莉对视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意识到了刚刚爆炸发生的方位来自哪里。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关秉文,却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在了门厅里。
“看来不是这里”
沃尔克庆幸的嘀咕了一句,接着便又跑到了他的摩托车边上,一边将其扶起来一边说道,“我要赶紧回洋行了,只有那里才是安全的,我可不相信英国佬。还有,我会在那里等着你们把车子送回来。”
说完,这个和严谨、严肃以及刻板丝毫扯不上关系的德国人还朝着众人眨了眨眼睛,然后这才骑上摩托,启动了引擎,摸黑离开了这座小院。
“带小关去地下室等着”
茉莉按住了挣扎着想站起来的关秉文,朝着卫燃嘱咐了一句。
“交给我吧”卫燃说着,搀扶着根本站不起来的关秉文走向了储藏间的方向。
等他在陶灿华的帮助下将神色慌乱脸色惨白的关秉文搀扶进地下室的时候,这小伙子却不知道从哪来的蛮力,强硬的试图挣脱卫燃,语无伦次的说道,“放开我,我得回去,我得回去,快放开我!放开我!”
“杨妈,您先上来。”
楼梯的入口处,茉莉拎着那盏蜡烛灯招呼道,“小关,你先下去,等下就让你回去,车也借给你。”
稍作停顿,茉莉又补充了一句,“是安迪小姐的意思。”
闻言,关秉文愣了愣,他整个人也渐渐放松下来,任由卫燃和陶灿华拉着他钻进了地下室。
“卫燃,你愿意帮忙吗?”茉莉一边往下走一边问道,“说不定会把命丢掉。”
“吃的就是刀头舔血的饭”卫燃开口说道。
“在地下室等着”茉莉说完,杨妈也已经走了上去,紧接着,曹哑巴却走了下来。
几乎就在曹哑巴走完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卫燃也隐约听到了头顶关门落锁的声音。
紧跟着,这地下室里日光灯管便在一阵闪烁中相继点亮。
“哐当!”
伴随着一声脆响,楼梯扶手的拐角处却自己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紧跟着,那面巨大的、直通天花板的镜子,竟自己缓缓滑动,挡住了楼梯最下一阶处的拐角,却也在另一端,露出了一扇并不算大的小门。
卫燃和陶灿华的注视下,在关秉文和曹哑巴以及茉莉似乎并不意外的眼神中,那扇小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紧跟着,安迪和美香以及秋实三个姑娘相继从里面钻了出来。
“喃开那边被炸了?”
穿着学生装,剪短了头发的安迪第一个问道。询问的同时,她也接过了秋实递来的一个碎花包袱甩在了肩上。
“刚刚我亲眼看到的”关秉文双眼赤红的说道,“爆炸肯定是从那边传来的!”
“我和你回去救人”安迪说完看向了美香。
几日没见的美香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了曹哑巴,和他相互点了点头之后,又看向了卫燃,“这两天我就藏在下面。”
“哦”卫燃无所谓的应了一声。
“你跟着哑巴叔,能帮着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可以吗?”美香认真的问道。
“不可以”卫燃摇了摇头,随后看向安迪,“你打算去喃开?”
“怎么说?”安迪看着卫燃问道,那张颇为精致的脸蛋上却已经没有任何的风尘气息。
“我和你一起去”
卫燃看了眼美香,随后将视线转回来继续说道,“我需要一个能帮忙的护士。”
“你是学医的?”安迪立刻眼前一亮。
“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卫燃说完又一次看向了美香,格外认真的问道,“表姐愿意相信我吗?”
“信你一次也无妨,等你们遇到麻烦,就来这里躲着。”
美香指了指身后刚刚出来的小门儿,格外洒脱干脆的说道,“哑巴叔,你开车带着小关、卫燃还有安迪先去沃尔克的洋行,把我的车放在那儿之后,换一辆车去安迪住的地方取东西。然后送她们去喃开大学,之后做什么,你和小关商量着来。”
闻言,曹哑巴用力点了点头,接着却拔出腰间的盒子炮递给了美香。
“你自己留着,我有防身的东西。”美香摆手拒绝道。
“我呢?”
陶灿华颇有些焦急的问道,“我能帮上什么?让我也做点什么吧。”
“你留下来保护你姑姑就够了”卫燃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让他跟着吧”茉莉开口说道,“哪怕帮忙搬一搬东西也好。”
“对,我有力气呢,有的是力气。”陶灿华立刻说道。
“那就跟着吧”美香格外正式的朝着众人鞠了一躬,“活着回来,只要你们能跑回来,我就能把你们藏起来。”
“别浪费时间了”安迪见秋实已经推开了镜子,第一个拎着包袱就往楼上跑。
见状,卫燃和关秉文也不分先后的跟上,区别也不过是关秉文在踏上台阶之前,认真的看了眼秋实。紧跟着,哑巴和陶灿华也跟了上来。
一行人来到地上,卫燃先一步跑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的同时,从金属本子里取出了医疗箱。
可惜,这箱子上既没有放着美国医疗兵的钢盔,侧面也没有当初得到的血浆粉。
暗叹了一声可惜,卫燃拎着箱子打开房门,追着众人钻进了车库。却刚好看到曹哑巴钻进驾驶室启动了车子,也看到了关秉文正示意安迪坐在相对宽敞的副驾驶。
“你和安迪在在后排坐着,灿华,你坐在后排最左边。”
卫燃拎着箱子抢先一步坐进副驾驶的同时嘱咐道,“记得把帘子拉上,别让人看到安迪。”
经他提醒,三人立刻按照吩咐坐进了后排,等拉上了白纱窗帘之后,曹哑巴立刻在炮火中和爆炸声中摸黑开往了沃尔克的洋行。
“表弟原来学的是医学?”
后排车厢里,安迪隔着纱帘说道,“我记得那天舞会上,你说你学的神学?”
“安迪表姐听错了”卫燃语气平淡的回应道,“我听说你是个护士?”
似乎是知道卫燃想问什么,安迪主动说道,“没错,我进过手术室,协助进行过截肢手术。”
“真巧”
“什么?”安迪看向纱帘另一边卫燃的后脑勺。
“我最擅长的就是截肢”
卫燃说这话的同时,也忍不住摸了摸放在腿上的医疗箱子,脑子里也忍不住想起了毛奇大桥边上的那家牙医诊所。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安迪认真的提醒道。
“你也是”卫燃平淡的回应了一声,这车厢里也陷入了安静。
没有等待多久,曹哑巴驾驶着这辆车子便开进了沃尔克的洋行,并且在对方的指挥之下,直接开进了一间车库里。
“安迪女士,我们又见面了。”沃尔克用德语亲切的招呼道,“您的车子就在另一边的车库里放着,冯先生另外租用的两辆车我也已经准备好了。”
“给你添麻烦了”
安迪矜持的点了点头,随后从兜里摸出一串车钥匙递给了卫燃,“分头行动吧,小关,你和哑巴开车去运伤员,卫燃和我去学校。”
“我”
“你也和我们走”
安迪不等陶灿华说出第二个字,便已经招呼着卫燃走进了车库,从里面开出来一台黑色的雪弗兰四门轿车。
不敢耽误时间,三人上车之后,卫燃立刻启动车子开出了洋行,而坐在后排的安迪,也打开一直拎着的包袱,从里面翻出一个厚实的口罩递给了陶灿华,“戴上它,别让任何人看见你的脸,你现在是美香的侄子,被人认出来,不但美香和茉莉她们会受连累,她们苦心隐藏的地下室恐怕也会曝光。”
“我知道了”陶灿华说着,已经接过口罩,在安迪的指导下将其牢牢的绑在了脸上。
帮着他戴好了口罩,安迪也从包袱里抽出一件形同围裙的白大褂穿在了身上,随后也用一副厚实的口罩挡住了她自己的脸。
“不用给我,我有。”卫燃说话间已经靠边停车,“你来开,我换衣服?”
“行”
安迪说着已经推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卫燃也绕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坐了进去。
扫了眼卫燃打开的箱子,安迪好奇的问道,“这口箱子哪来的?”
“德国带回来的”
卫燃说话间,已经从这口箱子里,取出了当初在滕县的时候,那位陈护士送给自己的白大褂穿在了身上。
“你真的是个医生?”驾车的安迪挑了挑眉毛。
卫燃却并没有回答这个完全多余的问题,伸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口罩戴在了脸上。
并没有等待多久,安迪将车子停在了一栋公寓的门口,“等我一下。”
说完,她便推开车门跑了上去,并在短短五六分钟之后,便挎着一个硬牛皮材质的医疗箱,带着一位同样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棕色头发的女人跑了出来。
见卫燃已经坐进了驾驶室,她立刻招呼着那个女人一起钻进了后排车厢,关上车门的同时说道,“去学校!”
“坐稳了!”
卫燃话音未落,已经踩下了油门,驾驶着这辆车子在街头开始了狂奔。
和后世随便哪辆轿车都能跑出的每小时一百公里的极速相比,这辆只能跑出五六十公里的轿车即便速度提到最高,在卫燃看来也是有些慢的,但对于后排车厢坐着的陶灿华和安迪以及那个不知名的女人来说,却无疑有些刺激了。
如此急速的赶到喃开大学,隔着车窗的四人看到的,却是一片四处失火的残垣断壁!
“往左边开!”安迪大声提醒了一番,语气也显得格外的焦急。
在她的指引下,卫燃将车子开到了操场的位置,都不等他停稳车子,安迪便推门下车,一番询问之后,招呼着卫燃和陶灿华以及那个不知名字的女人,跟着她来到一间轮廓尚且完整,但窗子全都已经破碎的教室。
根本没有任何的介绍,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商量,卫燃和安迪便各自指挥着周围任何能看到的人,用诸如被子和木板等物封住了窗子,接着又用桌子拼出了两张手术台。
很快,两盏临时接过来的小灯泡成了这两张手术台仅有的照明工具,一个肚子上满是血迹的年轻小伙子和一个肩膀上被划开老大一个口子血流不止的女学生也被抬了上来。
“我需要更多的照明工具!”卫燃大喊着说道,“煤油汽灯,或者手电筒,都没有就煤油灯、蜡烛!速度快!轻伤员靠边等着,安”
“霍克!”
安迪报出了一个男性化的英文名字,随后一边忙碌一边临时编纂道,“另一位医生是佑津!对,她姓石,石幼衿,石医生。”
“霍克,给伤员排队,无意识的重伤员不要送上来了,会耽误时间,先抢有的救的。”卫燃一边打开医疗箱戴上橡胶手套,一边近乎冷血的给出了第一条安排。
安迪不由的身体一颤,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同样戴上手套,随后拿起一把剪刀,动作飞快的剪开了伤口周围的衣服,同时不忘朝陶灿华说道,“你叫什么来着?别愣着,去找照明工具,去抬伤员,去救人,去灭火!”
“哦哦!”刚刚一直在帮着封堵门窗的陶灿华反应过来,人也跟着打了个哆嗦。
“过来”
卫燃朝对方喊了一声,借着医疗箱的掩护取出了手电筒打开递给了对方,接着一边将头顶那盏小灯挪到石医生的头顶,一边问道,“帮我照着伤口,敢吗?”
“敢!”陶灿华咬着牙回应了一声,伸手接过手电筒打开,将光束对准了卫燃负责的那名伤员腹部的伤口。
“你叫什么名字?”卫燃询问的同时,已经给伤员扎上了麻药,同时不死心的对医疗箱再次检查了一番。
可惜,就和当初他进入这段历史之后第一次打开医疗箱的时候看到的一样,这次这里面不但没有仅仅只够救一个人的血浆粉,而且更没有重要的青霉素,这里面他唯一能找到的消炎类的药物,也仅仅只是些磺胺粉罢了。
“我叫.”陶灿华顿了顿,随后说道,“我叫烨山,树叶的叶,云杉的杉!”
“好名字”
卫燃回应了一声,同时已经拿起手术刀打开了伤员的腹腔,在安迪和陶灿华的帮助下,以最快的速度开始了救治工作。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安迪大声问道。
“纪马!”卫燃大声回应道,“纪律的纪,牛马的马!”
“这名字真难听!”安迪扯着嗓子在炮火声中大喊道。
“好记就行”卫燃应付的同时,已经开始了大刀阔斧的缝合工作。
随着配合越来越默契,卫燃也发现,安迪这个女人的临床经验远比自己想象的丰富,她不但能帮忙包扎伤口,甚至一些简单的缝合工作都能胜任。
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似乎极具临场指挥天赋,往往卫燃或者石医生刚刚完成对手里伤员的救治,她便已经招呼着两个被她留下来的学生,把伤员抬到第三张同样用桌子拼出来的手术台上等待缝合。
同时,她也让另外两名学生将另一个她提前挑选好的伤员几乎无缝衔接的送到卫燃或者石医生负责的手术台上。指挥着陶灿华按照她教的方式剪开伤口周围的衣物同时,她也负责打上麻药,接着立刻又回到另一张手术台上独自开始缝合上一个伤员的伤口。
几乎就在她完成缝合的同时,之前抬上来的伤员也因为麻药起作用失去了痛感,她也转身赶过来,视情况帮着卫燃或者石医生一起对其进行救治。
随着手术的进行,原本被各种狰狞的伤口吓得脸色惨白的陶灿华也因为有人找来了两盏明亮的煤油汽灯得以解放了双手。
但根本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便立刻被安迪叫过去一顿短暂的培训之后,去负责用酒精炉和蒸煮盘对用过的器械进行消毒,而另一个被安迪截留下来的女学生,则担负起了最后的包扎工作。
卫燃不得不承认,在这两张半手术台上,安迪这位经验丰富的护士几乎和他以及石医生一样忙碌,甚至可以说更加忙碌!
以最快的速度将手头的患者处理好,卫燃用止血钳挑着煤油汽灯轮换到另一张空置的手术台上救治下一个伤员,并在趁着麻药起效的短暂空档,脱掉刚刚不小心挣破的橡胶手套,伸手从兜里摸出一个烟盒。
“这里不许抽烟”安迪立刻制止道。
“知道”
卫燃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从里面摸出几片红参,先拉开口罩的一角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片,接着又示意安迪过来,帮她掀起口罩的一角,给她的嘴里也塞了一片。
最后给同样忙碌的石医生以及陶灿华也塞了一片红参,卫燃将手里剩下的几片分给那些帮忙的学生,重新戴上新的橡胶手套,再次开始了忙碌。
这一夜,交火声一直都没有停下来,甚至这座学校也遭到了不止一次的空袭。被抬进来的伤员,也一直都没断过。
同样是这个忙碌的深夜,卫燃也在自己负责的手术台上见到了很多熟悉的人。
这些人里有他没能救活的黄太太,也有曾在舞会上出现的几个漂亮名媛佳丽。更有一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大腿根儿和胳膊上各自被子弹打了个对穿的卖烟小伙子——送他来这里的人说,他是给前线运弹药的时候被子弹打伤的。
除了这俩相对熟悉的,还有他曾在三不管儿地带见过的,拦着街头不许大家进去的帮派混混,他曾在火拼结束后一团和气的给行人作揖道歉,他肯定也曾去了最危险的前线。不然,他的胯骨上怎么会镶着那么大的一块弹片,胳膊又怎么会少了一截?
彻夜的忙碌中,当天色渐渐亮堂起来的时候,当初他自己去三不管老孟的小吃摊子买烧饼皮的时候曾经见过的,一个和老孟有着七八分相像的年轻人也躺在了这张简陋的手术台上。
他的身上穿着破烂的保安团制服,腰间还系着一块染着大片血迹的白围裙,那围裙兜里,还放着好几个用报纸包裹的,内里夹着咸菜,摸着尚且温热的烧饼。
让人遗憾的是,这些他熟悉的人,和更多他完全不认识的人,都没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他们要么是伤势太重,要么是送来的实在不够及时以至于失血过多。
在这不断积累的遗憾中,不知过了多久,卫燃身旁那医疗箱里的药品即将消耗殆尽的时候,满身是血的关秉文和带着面罩、礼帽的曹哑巴,二人合力抬来了两箱染着血迹的药品。
和这俩同样满眼血丝的人相互点了点头,卫燃伸手掏出烟盒递给了对方。
伸手接过烟盒,曹哑巴二人转身就走,卫燃也咽下了早已嚼烂的参片,在久久不散的血腥味中继续开始了忙碌。
渐渐的,从窗户缝隙处和头顶被震开的墙体裂缝中钻进来的阳光在这间满是血腥味的教室里洒下了星星点点的光斑,早已麻木的陶灿华也和一个卫燃还不知道名字的男学生,各自用一个滴着血的筐头,将卫燃和石医生脚下丢弃的那些残肢捡拾干净背了出去。
对于卫燃来说,在早已被血迹染红的地面上缓缓移动的太阳光斑已然成了一台天然的计时器。
可这计时器的指针,走的实在是过于缓慢了一些,慢的让他觉得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同时,却又让他觉得走的太快了一些,快的让他觉得每一秒都不够用。
咬着牙给手术台上躺着的这名军人完成了救治工作,见一时间还没有伤员抬进来,卫燃在让开位置的同时,也脱掉了手套,伸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报纸包。
这报纸包,是他从那个没有救活的小吃摊伙计身上截下来的。
摇摇晃晃的走到墙角处,卫燃坐在一张满是血迹的椅子上,摘下口罩之后,用脱下来的手套给脸上抹上了鲜血,然后这才哆哆嗦嗦的打开了报纸包,狠狠的咬了一口早已放凉的烧饼,连同里面夹着的咸菜,以及一部分早已被血染红的报纸,全都进了嘴里一起嚼烂,最后艰难的咽下进了肚子。
“还有吗?”
片刻后,完成缝合的安迪也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坐在卫燃的身旁,摘下口罩的同时,伸手在黑板上抹了抹,随后将混合了粉笔末和血渍的污物抹在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蛋儿上。
无力的点了点头,卫燃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烧饼递给了对方,后者脱掉手套,迫不及待的接过来便开始了狼吞虎咽。
“你是个好医生”艰难的咽下一口烧饼夹咸菜,安迪含糊不清的说道。
“你也是一位优秀的护士”
卫燃顿了顿,一边捶打着自己被噎住的胸口一边补充道,“比我遇到过的任何一位护士都要优秀。”
“你遇到过很多护士?”安迪说完又狠狠的咬了一口烧饼。
“是啊.”
卫燃叹了口气,挥散脑海中那一个个坚强的身影,接着又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捏着的烧饼。
“石医生什么来历?”卫燃说着,又掏出一个报纸包递给了扶着墙走过来的石医生,甚至,他刚刚的询问都特意换成了德语。
“等我们能活下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安迪不出意外的能听懂德语,并且用德语做了回应。
闻言,卫燃和石医生点点头便没有继续问,那位石医生也学着安迪的样子涂花了脸,以几乎面壁的姿势大口大口吃着卫燃分给她的食物。
不等他们填饱肚子,又有一名伤员被抬了进来,卫燃和安迪两人也动作一致的将手里的食物揣进兜里,以最快的速度戴上了口罩和手套。
很快,这间仅仅只有两位医生和一位护士的教室,便再次开始了拼尽全力的高速运转。
第1194章 负伤
“等下一起出去抽颗烟?”
密不透风格外闷热的教室里,卫燃在给一个不久前由曹哑巴驾车亲自送过来的卖烟小伙子完成伤口的缝合之后,一边包扎一边用德语问道。
“一起吗?”安迪朝石医生问道。
“马上”
石医生疲惫的用德语回应了一句,在安迪的帮助下,给她负责的伤员也开始了包扎。
处理完了这俩伤员,早已汗流浃背的三人趁着一时间没有伤员抬进来,各自脱掉手套,一边往外走,一边各自摸出了烟盒。
当棉被帘子被掀开,刺目的阳光和持续的交火声全都更加清晰了一些。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卫燃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了几步,根本没管身后两位翻白眼儿一脸无奈的女士,随意的找了棵大杨树,松开裤腰带便开始了开闸放水。
借着撒尿的功夫,他也得以借着明媚的阳光注意到,这学校被破坏的似乎并不严重,昨晚在夜色中看到的那些损毁的房屋,似乎都是学校周围的建筑以及操场的一部分,更远处这座学校的其余建筑,至少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毫无疑问,这是个绝对的好消息。
打了个哆嗦,嘴里叼着烟的卫燃重新系紧了腰带,寻了个太阳晒不到的墙角坐下来,默默的看着远处那些忙碌的百姓。
此时这学校就像个中转场地一样,那些衣着各异年龄各异的津门普通人或是推着小推车、挑着扁担,或是骑着洋车,拉着黄包车,又或者驾驶着轿车往来穿梭,运送吃喝物资、转运伤员药品。
稍近一些,他也看到了正站在不远处另一栋小房子的门口抽烟的安迪,后者见卫燃看过来,还下意识的张开双臂试图挡住身后的门框。
见状,卫燃立刻收回了视线,靠着墙闭上眼睛猛嘬了一大口香烟,靠着尼古丁缓解着通宵忙碌的疲劳。
然而,都不等他这一颗烟抽完,就在方便完的安迪和石医生结伴走回来准备坐在卫燃身旁的时候,天空中却传来了格外密集的飞机轰鸣!
“鬼子的飞机!”
安迪在卫燃爬起来的同时大喊着,这个同样疲惫的女人,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丝毫不比卫燃慢的爬起来,玩了命的冲向了他们曾彻夜忙碌的教室——那里面还有两个伤员呢!
几乎就在他们二人相继冲进这间教室的时候,那些成群结队的飞机也肆无忌惮的开始了低空俯冲,同时开始倾泄航炮或者航弹!
轰鸣声,爆炸声,惨叫声,一时间,这片校园建筑群仿若化身炼狱,那些漂亮的建筑或是被炸塌,或是被航弹凿穿了墙壁,一些尚且还没来得及转移走的伤员和物资乃至运输用的轿车也被撕裂。
可相比这些,此时卫燃和安迪的状况却也同样并不算好,此时,这间教室的屋顶已经被航弹撕开,房梁和瓦顶也哗啦啦的坍塌下来。
“安迪!你还活着吗?安迪!”
抱着伤员躲在课桌下面的卫燃强忍着疼痛,在蒸腾而起的烟尘中大喊着问道。
“活活着!”
烟尘中,安迪的回应中带着痛苦,“我的腿被压住了,伤员死了,你.你那里的伤员呢?”
“还活着”
卫燃探手在怀里昏迷的伤员鼻孔处试了试,轻轻将其放下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接着又摸了摸肩膀。
刚刚砸落的砖瓦在他的头上砸了一条血流不止的口子,肩膀处也扎着一根能有手指头粗的木条,就连后背他看不见摸不着的位置,也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可相比这些皮外伤,最让他忧心的却是自己刚刚杵着地的右手似乎发生了骨折。
轻轻捏了捏右手小臂处疑似骨折的地方,卫燃被疼的呲了呲牙,强忍着疼痛爬起来,一边呼喊着安迪的名字,一边循着对方的回应爬了过去。
很快,他便找到了安迪,这个姑娘整个人趴在之前由石医生负责的伤员身上,可她和那名后脑勺已经磕在桌子腿处流出暗红色血液的伤员的腿,却都被桌子压住了,那桌子上面,还压着坍塌下来的房梁。
探手试了试这名伤员的鼻息,卫燃跪在脸色惨白的安迪身旁左右看了看,却发现不远处那盏煤油汽灯已经碎裂,从油壶里流淌出来的煤油也被引燃蒸腾起了一片黄蓝双色的火苗。
“快跑,快跑出去。”安迪慌乱的说道,“把伤员先送出”
“闭嘴”
卫燃可没时间和安迪辩驳,伸手捡起一条凳子卡住了房梁,紧接着,他的左手也拿出了一把毛瑟刺刀。
“嗤!”
卫燃一刀戳进了那名断气伤员的膝盖处,面无表情的顺着关节骨缝切开切断,随后又故技重施的切断了另一条腿。
他这边将安迪身下的伤员拽出去的时候,石医生也一边用德语大喊着安迪和卫燃的“艺名”一边冲了进来。
那遮蔽了视线的烟尘中,还能隐约看到跟着一起冲进来的还有另外两个人影。
“这里!”
卫燃用德语大声回应着,先指挥着他们将另一位伤员抬出去,同时也探手伸到安迪被压住的小腿处一番摸索,将那两条被他切下来的小腿拽出来随手丢到了一边。
“腿能动了吗?”卫燃收起刺刀的同时问道。
“右边,右边的能出来了。”
疼得脸色惨白的安迪慌乱的回应着,“伱快跑吧,别管我了,火咳咳!火要烧过来了。”
“少说话”卫燃左右看了看,大喊着问道,“外面的,撬棍,有没有撬棍?!”
“有!有!”
烟尘中,陶灿华急慌慌的应了一声,很快,他便顺着墙角爬了进来,将一根也就六七十厘米长的撬棍顺着狭窄的缝隙丢了过来。
“抓着她的手!”
卫燃大喊着提醒道,“让你用力的时候就往外拽!”
“我抓到了!”
陶灿华话音未落,已经攥住了安迪的一只手,与此同时,他身后也有个人,将之前被卫燃保护的伤员给拽了出去。
“忍着点”
卫燃嘱咐了一句,将撬棍伸到那张桌子的边缘处别好,随后整个人坐在了撬棍的另一头儿,靠着体重来驱动杠杆的同时大喊了一声“拽!”
“啊——!”
在安迪痛苦的惨叫中,陶灿华用尽力气将她一把拽了出去,在本就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上又拖拽出了一条新鲜的血痕。
“先把她送出去!”
卫燃大喊着招呼了一声,随后用撬棍将摔落在地,里面已经不剩下什么的医疗箱勾过来,顺手将撬棍往里一丢收回了金属本子,强忍着疼痛和不远处那些火苗的炙烤,艰难的在愈发呛人的烟雾中开始往外爬。
几乎就在他被去而复返的陶灿华给拽出去的时候,天空中却再次传来了飞机俯冲的恐怖嘶鸣,以及航炮的嘶吼!
“趴下!趴下!”卫燃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同时用力将陶灿华也拽倒在地。
在密集的炮声中,这间教室西侧相对完整的一部分再次被航炮命中,顿时又是一阵烟尘弥漫墙倒屋塌,那些崩飞的砖块瓦片也砸得刚刚从教室另一头爬出来卫燃等人惨叫不止。
好不容易等这一趟低空俯冲过去,一辆黑色的轿车也从远处开了过来,随着车门打开,仍旧带着面罩和礼帽的曹哑巴也心急火燎的推门下车打开了后排车厢的车门,趁着石医生把安迪抱进车厢里的时候,快步跑到卫燃的身旁,将他一把抱起来也塞进了车厢里。
最后和陶灿华一起将卫燃救出来的那名伤员也塞进了车里,陶灿华在曹哑巴的示意下动作麻利的爬进了满是血迹的后备箱。
根本没有关上后备箱的盖子,曹哑巴便快步跑回驾驶室,操纵着这辆车子便开始往外跑。
万幸,那两轮俯冲过后,那些编队的战斗机将注意力放在了这片建筑群的其他地方,这辆车也还算有惊无险的离开了这片四处失火的校园。
“呀呀!啊唔!”
曹哑巴一边咿咿呀呀的发出他所能发出的声音,一边用手拽了拽副驾驶位置卫燃身上的白大褂。
“脱掉白大褂!”
卫燃立刻反应过来,用德语大声提醒了一句,随后靠尚且能用的左手解开扣子,将这件满是血迹和污物的白大褂脱下来藏在了脚边。
后排车厢,那位石医生也以最快的速度脱掉了她的白大褂和安迪的护士服,接着用德语说道,“去我和安迪住的地方,你们两个都需要接受治疗。”
“去安迪小姐住的地方”卫燃立刻将其翻译成了曹哑巴能听懂的汉语。
闻言,曹哑巴立刻提高了车速。卫燃也颇为费力的取出烟盒打开,先叼住了烟嘴,随后又抽出一颗前门烟插在烟嘴上。
等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这颗香烟,后排的石医生才用德语说道,“请给我一颗烟,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卫燃说着,将烟盒以及打火机一并递了过去。
“这是你从哪位容克贵族那里得到的?”石医生看了看手里的银制烟盒以及打火机好奇的问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卫燃诧异的扭头看了眼对方。
“花纹”
石医生说着,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随后又从兜里摸出个烟嘴套上,点燃之后猛吸了一口,将打火机和烟盒一并还给了卫燃。
“你是德国人?”卫燃接过烟盒问道。
“以后有时间的时候让安迪给你解释吧”
石医生说完,将点燃的香烟凑到安迪的嘴边让她自己叼着,随后便开始对后排车厢的两名伤员进行了初步的检查。
“安迪,你的双脚骨折了。”石医生皱着眉头说道,“恐怕我要给你做个手术才行。”
“骨折让我来处理吧”卫燃开口说道,“她身上还有什么伤?”
“少量的外伤和烧烫伤”石医生看了眼卫燃,用手在自己的胳膊上指了指,“你的烧伤似乎更严重一些。”
“相比这些,我们没有药物了。”卫燃皱着眉头提醒着对方另一件更加严峻的事情。
“这些我来解决”石医生痛快的回应道。
“这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安迪说着,将抽了没两口的烟还给了石医生,后者接过烟猛吸了一口,满不在乎的说道,“不会的,放心吧,接下来说说这个受伤的孩子吧。”
“右边胯骨”
卫燃开口说道,“子弹击中了他的右边胯骨边缘,虽然撕开了肌肉,但是很幸运没有伤及腹腔,即便如此,他还是需要大量的消炎药才行。”
“我会想办法的”
石医生一边说着,一边给仍旧处于昏迷中的卖烟小伙子进行了一番更加细致的检查。
在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中,曹哑巴也将车子开到了安迪昨晚带卫燃来过的公寓。
只不过,石医生却并没有让卫燃等人下车的意思,反而仅仅只是跑上楼拎下来两个大号医药箱,便又通过卫燃的翻译,让曹哑巴将车子开到了沃尔克经营的那家德国洋行。
此时,这家洋行虽然早已大门紧闭而且里面还有持枪的白人在巡逻,但是在看到曹哑巴驾驶的车子开过来的时候,还是痛快的给予了放行。
不等车子停稳,头上戴着一顶不知道哪来的钢盔,手里还拎着一把MP18冲锋枪的洋行经理沃尔克便跑过来帮忙拉开了车门。
“你们都受伤了?”沃尔克在看到车厢里的惨状时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呼。
“我需要一个房间”石医生的语气毫不客气,甚至显得有些理所当然。
“和我来!”
沃尔克说话间,已经一把抱起了那个仍旧处于昏迷中的卖烟小伙子,紧跟着,曹哑巴也抱起了双腿骨折的安迪跟了上去,拒绝了从后备箱里爬出来的陶灿华的搀扶,卫燃拎着那件染血的白大褂追了上去。
在沃尔克的带领下,众人来到了这家洋行的地下室。
“这间怎么样?”
沃尔克一边说着,已经将抱着的伤员放在了这间地下室中间的台球桌上,“这个房间的灯足够亮。”
“就这里吧”石医生说着,已经打开了她的医药箱。
“曹哑巴,灿华,你们跑一趟中药铺。”卫燃寻了一张椅子坐下说道,“去买几副夹板,再请大夫开一些促进骨折愈合的药。”
“交给我们吧!”仍旧戴着口罩的陶灿华立刻应了一声。
“开我的车子去”沃尔克说话间,已经拎着冲锋枪开始往房间外面跑。
“你还会中医?”躺在台球桌子上的安迪好奇的问道。
“不会”
卫燃说着看向了石医生,换上德语说道,“给我和安迪骨折的地方都打一针止痛吧,另外帮我处理下伤口,等下他们回来,我来处理骨折的地方。”
闻言,石医生点点头,取出注射器,给二人各自打上了麻醉,随便用剪刀剪开了卫燃身上早已被染红的衬衫,开始帮他处理身上的伤口。
等到石医生帮卫燃缝合了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划伤,拔掉了肩膀上插着的木条,最后又把脑袋上那道并不算大的伤口也缝合上的时候,卫燃自己也已经靠双腿的帮助,给骨折的右手完成了复位。
几乎前后脚,陶灿华也抱着一个蓝布包袱跑了进来,“夹板,我找来夹板了,药也买了,药铺的伙计还给了我两捆布条,说用的上。”
“来的正好,挑四个短的,过来帮我下。”
卫燃招呼着陶灿华凑过来,指导着他给自己的手打上了夹板,随后走到了安迪的身旁。
用左手捏了捏对方骨折的双腿,卫燃问道,“疼不疼?”
“麻药起作用了,不疼,来吧。”安迪干脆的答道。
“石医生,帮我按住她。”卫燃换上德语和石医生招呼了一句,随后又示意陶灿华也帮忙按住了安迪。
在他们二人的帮助之下,卫燃仅凭没有受伤的左手,颇为艰难的帮安迪完成了骨折双腿的复位。
趁着他指挥着陶灿华给安迪的双腿打上夹板的功夫,石医生也帮安迪处理了一下全身各处的外伤。
直到所有的包扎工作结束,卫燃才注意到,安迪的额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她的嘴巴里也死死的咬着卷起来的口罩。
“疼?”卫燃一边用脏兮兮的袖口帮对方擦拭冷汗一边问道。
“嗯”脸色苍白的安迪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恰在这时,沃尔克也再次拎着那支冲锋枪,和曹哑巴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你们接下来可以一直躲在这”
“不必了,沃尔克。”
安迪没等对方说完,便有气无力的拒绝道,“曹哑巴,带我们离开这里吧。”
“安迪,你没必要这样。”石医生略显无奈的说道。
“未来说不定什么时候我或许会求助你们兄妹来这里躲着的”
安迪强撑起一抹笑容说道,“但现在更明智的选择,是趁着鬼子们还没占领津门的时候尽快想办法出城。曹哑巴,开你们小姐的车,带我们离开吧,我们去保锭躲一躲。”
闻言,曹哑巴立刻上前,一把抱起了安迪就往外走。
“安迪,我如果弄到你们需要的药品送到什么地方?”疑似沃尔克妹妹的石医生忧心忡忡的问道。
“我会想办法找人来取的”安迪用德语回应道,接着又额外补充了一句“谢谢。”
“石医生,谢谢您的帮助和无私的人道主义精神”
卫燃格外郑重的朝着石医生鞠了一躬,这个白人女性昨晚通宵忙碌又如此救了他们一命,无论如何都值得他的感激。
“我是个医生”石医生扶起卫燃的同时说道,“你们要活下来。”
无声的点了点头,卫燃看了眼沃尔克,再次点点头之后,招呼着忙着收拾剩余夹板的陶灿华走出了地下室。
沃尔克和石医生对视了一眼,最终只是摊摊手,抱起了台球桌上那名经过重新包扎的受伤小伙子。
先把安迪送进美香的那辆奶白色轿车,等沃尔克将他抱着的小伙子也送进去陶灿华先帮着坐进副驾驶的卫燃关上了车门,这才坐进了后排,并且主动拉上了窗帘。
告别了并排站在一起的沃尔克和石医生,曹哑巴将车子开出了洋行所在的小院儿。
“回叙情书寓吧”安迪疲惫的说道。
曹哑巴点点头,踩下油门儿提高车速,离开德国租界开进了英国租界。
沿着稍显冷清的街道回到叙情书寓,曹哑巴推门下车用钥匙打开了院门,随后将车子开进去又立刻锁死了栅栏门。
等他将车子开进地下室的时候,杨妈也推门走了进来,一脸担忧的询问着情况。
“老天爷!怎么伤的这么重?”
杨妈在看到车里的安迪和卫燃的时候立刻心疼的眼泪都下来了,忙不迭的帮着茉莉一起先把安迪抱下来,随后她又帮着曹哑巴背起了那个卖烟的小伙子,招呼着卫燃跟上的同时,流着眼泪询问着卫燃伤到了哪了伤的重不重。
故作轻松的安抚着自己的这位姨妈,卫燃等人来到了因为挡住窗户显得格外昏暗的一楼大厅,也看到了在大厅里拿着一把小手枪等着的美香。
美香忍着眼泪心疼的看了眼茉莉背着的安迪,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向了储藏间的方向。
“姨妈”
卫燃站在储藏间的门口停住了脚步,扭头看向身后跟着的杨妈,“您受累把那辆车子里外里都好好擦一擦,如果有沾了血的地方务必洗干净,洗不干净就拆下来烧了。”
“哎!我这就去!”杨妈显然是明白了卫燃的安排,着急忙慌的又跑向了车库。
直到这个时候,卫燃才跟着美香等人走进了地下室,看到了守着那面大镜子的镜框的秋实,这丫头腰间的皮带上,还固定着个枪套,那枪套里别着的,便是之前卫燃见过的那支小手枪。
“你们去里面躲着行吗?”美香扶着趴在茉莉背上的安迪问道,“万一鬼子找上门,你腿脚受伤了,怕是来不及下去。”
“那就去下面吧”
安迪点点头,随后看向卫燃,语气认真的说道,“你这表弟值得信任,让他也下去吧,他现在这个样子,万一被鬼子看到,难免要遭一通折磨。”
“那就一起下去”
美香说完看向曹哑巴背着的那个卖烟小伙子,“让他去下面躲着吧。”
闻言,曹哑巴点了点头,等秋实推开大镜子之后,第一个爬下去,随后在茉莉和美香以及陶灿华的帮助下,先将那个卖烟小伙子送进去,随后又把安迪接了下去。
等卫燃也下去之后,曹哑巴立刻爬上了上去,等美香和秋实下去之后,帮着关上房门,接着又在茉莉的帮助下将镜子恢复了原状。
和茉莉对视了一眼,彻夜未眠的曹哑巴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招呼着陶灿华就往外走。
在他们的身后,茉莉从围裙兜里摸出一块脏兮兮油腻腻的抹布,仔细的擦了擦恢复原状的扶手和地板,这才沿着台阶走出了地下室。
与此同时,终于得到进入隐藏地下室机会的卫燃,也在仔细的打量着这里。
和后世相比,此时这条通道一侧墙壁上绘制的那幅“最后的晚餐”要更加清晰,色彩也更加的饱满一些。
但这本就不宽的通道上,却还摆着些后世没有的木头柜子,这些连柜门都没有的柜子里,有的装着一沓沓的白纸,有的装着些并不算大的汉字圣经。
更多的柜子里放着的,却是各种的吃喝,以及诸如煤油灯、铁皮油桶之类的物件。
在这条通道的最尽头,那副耶稣受难像的正下方,却还摆着一个紧密贴合着墙缝的木冰箱,这木冰箱的旁边,还放着几个英国产的三角柱形状的铁皮油桶。
这幽深狭窄的通道,唯一提供照明的昏黄小灯,便位于那木冰箱的正上方。借着那颗比鸡蛋都还小些的灯泡发出的光芒,卫燃等人穿过了那扇挂着厚实的棉布帘子的小门。
然而,当他看到这间藏起来的地下室的景象时,却不由的一愣。
他清楚的记得,后世他发现这里的时候,这里的空间仅仅只有不足40平大小。但此时看到的,却比后世宽敞了足足三分之一的面积!
当然,虽然面积大了,但这里面的东西却也不少,目光所及之后,其中两面墙靠边摆着的,都是后世在半半地下室里放着的那些印刷机!
剩下的空间里,摆着的却是三张可以用帘子隔开的铁架子床和配套的三个衣柜,以及两张靠墙摆着的办公桌,那俩办公桌刚好各自对准了装有电风扇的通风口。
此时,安迪就躺在其中一张床上,倒是那个卖烟的小伙子,被曹哑巴放在了靠墙的地板上。
除此之外,这里面还放着第二个木冰箱,以及一口青花瓷的大画缸,只不过那画缸里并没有放着画卷,反而放着一块圆形的厚玻璃,其上更是放着一盏经典的绿色灯罩的台灯,以及几本似乎没看完的书籍,外加几个盖碗茶杯。
他在打量这个比后世看到的大得多的隐藏空间的时候,美香也招呼着秋实帮忙,从床底下拽出来两张钢丝床打开,接着又从衣柜里取出毯子铺在了钢丝床上。
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这俩姑娘在铺好了床之后,却只是把另外两张床上的一些私人物品放在了钢丝床上,随后竟然合力将那个卖烟的小伙子抬到了相对更加舒适的铁架子床上。
“卫燃,你也去床上休息吧”美香说着,顺手还打开了通风口处的电风扇。
“这里是什么地方?”
卫燃却并没有去床上躺着,反而寻了一个挨着画缸的小圆凳坐了下来,他现在全身脏的和泥猴子似的,可不会去床上躺着。
“我好像和你说过这栋房子的来历”
美香从靠墙处拿起一个暖壶,又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套盖碗茶杯,一边泡茶一边说道,“这里是上一任房主,那位英国传教士刊印圣经的地方,也是他凌辱圈禁的那些娈童的地牢。”
“所以表姐这是相信我了?”卫燃笑眯眯的问道。
“看看你都伤成什么样了,还有心思和小姐开玩笑。”秋实朝卫燃翻了个白眼儿,同时却也将一个脸盆架抬过来,随后又往那铜盆里倒了些水,并且递给了卫燃一条干净的毛巾和一块也就火柴盒大小的香皂,“等下茉莉姐就会把你的衣服送过来,你好好洗洗吧,小姐爱”
“我知道,表姐爱干净。”卫燃笑眯眯的接过了毛巾。
“没关系”
美香倒只是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反而诚恳的主动问道,“需要我们帮你吗?”
“不必了”
卫燃赶紧摆摆手,他看的出来美香不是在开玩笑,但他又怎么是那么不知进退的人?
“既然这样,我们先去给安迪换衣服,你可别偷看。”
美香说着,还轻轻拍了拍她腰间枪套里的那支小手枪,随后招呼着秋实走到安迪的身边,拉上了厚实的帘子,一边听安迪讲述着之前发生的事情,一边帮着她脱掉了身上满是血迹的脏衣服。
扫了眼那扇棉帘子上映出来的妙曼影子,卫燃果断的收回视线,背对着她们艰难的擦拭着上半身的污渍。
等到这一盆干净水变成黑泥汤的时候,茉莉也将卫燃的换洗衣物送了下来,顺便还给那个仍在昏迷中的伤员带了一件陶灿华的长衫。
不仅如此,她还带来了一个装满吃喝的食盒,顺便拎走了积攒的两桶污水以及卫燃换下来的脏衣服。
换了干净衣服的卫燃倒也知趣,主动走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那扇铁门。
没让他等待多久,铁门被秋实从里面打开,“卫燃大哥,进来休息吧,我们给安迪小姐换好衣服了。”
“来这里坐吧”
美香招呼了卫燃一声,示意他坐在挨着通风口的办公桌边上,伸手将电风扇翻了个面儿,从送风变成了往外抽风的状态,随后拿起桌子上的烟盒和烟嘴,给自己点燃了一颗香烟。
见状,还没完成每日抽烟任务的卫燃也挨着对方坐下来摸出了自己的烟盒,任由美香帮忙,给自己点上了一颗香烟。
“有什么想问的?”
开口询问的,却并非美香,反而是双腿骨折,躺在床上的安迪。此时,她已经换了一套宽松舒适的丝绸睡衣,而且她的手上,都夹着一颗香烟。
“想问的很多,如果你想让我知道的话.”
卫燃看了眼一脸无所谓的美香表姐,无所谓的说道,“不如先从那位石医生开始怎么样?”
“她叫达格玛·冯·史威格”
安迪喷云吐雾的说道,“是洋行经理沃尔克的妹妹,也是我在德国医院里的同事和上司,我是她的助手兼翻译。”
“还真是贵族?”卫燃诧异的嘀咕了一句。
“贵族?”
安迪笑了笑,“他们的父亲确实勉强算个贵族,落魄的贵族,相比这所谓的贵族,他们的母亲却是一个犹太人。你既然去德国留过洋,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
“知道”卫燃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的哥哥也在德国留洋,而且蒙受着沃尔克父亲的照顾和帮助。”
安迪颇有些知无不言的解释道,“相应的,为了方便行事,我要为沃尔克的妹妹工作,教她汉语,还要做她的助手和保姆。当然,知道他们兄妹关系的人其实并不多。”
“方便行事?”
卫燃挑了挑眉毛,犹豫片刻后还是格外直白的问道,“我曾听小苏妈说,你和.”
“法肯豪森先生的助理?”
安迪笑了笑,“我可不觉得我有那么大的魅力,而且那人也不是什么法肯豪森先生的助理,仅仅是他的助理的同学,那位其实还是达格玛的未婚夫。
只不过他在去年就被召回德国了,由于达格玛有一半犹太人的血统,他们之间的通信其实都是借助我的名义,所以我明面上其实是达格玛未婚夫的华夏情人,当然,也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名义上的妈妈。”
“孩子?”
“孩子由沃尔克先生抚养着”
美香说完,将口腔中的烟雾缓缓喷向了通风口处的电风扇,颇有些愁苦的叹息道,“在我们自己国家的土地上,我们却要靠洋人的庇佑才能活着。”
“所以.”卫燃在说出两个字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以及该问什么了。
“所以什么?”安迪笑眯眯的问道。
“没什么”卫燃摇了摇头,压下原本的疑问,“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你不用有什么顾虑”
美香将手肘搭在办公桌上,“既然让你来这里躲着,几乎就算是把我们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
“我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卫燃再次摇了摇头,在烟灰缸里碾灭了烟头儿,站起身说道,“方便的话把其中一张钢丝床搬到外面吧,我去通道里睡。”
“我还以为你是个见到女人就挪不开眼睛的放荡子,没想到竟然是个绅士。”
美香同样掐灭了香烟,“去床上休息吧,如果饿了就吃些东西。在你们的伤养好之前,以后就藏在这里吧。”
第1195章 陈狗鱼
被隐藏起来的地下室里,卫燃在简单的吃了些东西之后,却依旧没有上床,反而守着通风口处的电风扇抽着烟,安静的看着美香带着秋实给那个仍在昏迷中的卖烟小伙子脱了衣服,擦洗干净之后,又换上了从陶灿华的房间里借来的长衫衬裤。
“你不睡吗?”一切忙完之后,美香重新坐在卫燃的身旁,同样点上颗烟问道。
“我还不困”
卫燃摆了摆手,他还有四颗烟没抽完呢,更何况还不知道从哪去买包骆驼烟完成今天的买烟任务呢,怎么能睡得着。
其次,外面的人在忙着战斗,他却像只惜命的老鼠一样,躲在这安全的过头的英国租界的地下室里,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在想什么?”美香颇有些好奇的看着卫燃问道。
闻言,卫燃指了指头顶,美香也无声的叹了口气,一时间,这间隐藏起来的地下室里,也只剩下睡着的安迪时不时的呓语和电风扇转动的轻响,以及秋实在台灯下看书翻动书页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当卫燃的烟盒里只剩下今日份的最后两颗前门烟的时候,那个卖烟的小伙子也终于醒了过来。
“你醒了?”卫燃第一个凑上去问道,“感觉怎么样?”
这卖烟的小伙子先是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接着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有钱人才穿的长衫,等到美香也走过来的时候,这小伙子终于回过神来,挣扎着爬起来的同时慌乱的打着招呼,“美美美美.美香小姐,还,还有秋实姐,我我这是在哪?”
“躺下躺下,你这是老鼠洞里呢”
秋实抿着嘴笑吟吟的答道,“你叫什么来着?我记得你之前是在中原公司门口卖烟的是吧?”
“是,我之前确实在七重天门口卖烟,大伙都叫我陈狗鱼。”
这小伙子略带腼腆的答道,用双手膝盖撑着床面,努力让上半身坐起来,却难免因为抻动伤口,被疼的一阵呲牙咧嘴。
“好好躺着”
美香温和的安抚道,那个自称叫做陈狗鱼的小伙子也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红了脸,颇有些小心翼翼的重新躺了下来。
“你这小子,我问你的是一个字儿没答,就知道和好看的姑娘的说儿吧?”卫燃等对方躺下之后,开着玩笑问道。
“不是,不是,我”
这小伙子原本微红的脸顿时变的通红,整个人也局促的摆着手。
“行了”美香没好气的白了卫燃一眼,温柔的问道,“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说回正事儿,这个满脸通红的小伙子陈狗鱼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胯骨,接着便是一阵呲牙咧嘴,期期艾艾的答道,“疼,有点疼。”
“这只脚能动吗?”卫燃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右腿,“试试动动脚趾头。”
闻言,陈狗鱼试着动了动右脚的脚趾头,那只长满了茧子的脚丫子,也随着他的想法,将五个趾甲里满是黑泥的脚趾头分开又合拢。
紧接着,这陈狗鱼也窘迫的试图将他并不算干净的脚丫子藏在另一条腿的后面。
“还算不错”
卫燃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抖开用床尾的毯子给这小伙子盖上了脚,“你伤到了胯骨,估计得养两三个月才行,不过好在没有伤到神经,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变成瘸子。”
他这说的本来是好消息,但陈狗鱼在听到之后,眼眶却瞬间红了,一颗颗的眼泪,也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秋实不解的问道。
“没事.没事”陈狗鱼用长衫的袖子擦了擦止不住的眼泪,但语气中却满是绝望。
“你这傻小子,是在担心这两三个月没有营生会饿死是吧?”
说这话的,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的安迪,这姑娘说话的同时,已经用双手撑着床面坐了起来。
果不其然,她这一番话说完,陈狗鱼也开始了止不住的抽泣。
“安心在这儿养伤吧”
美香只是温柔的轻轻摸了摸这小伙子的脑瓜顶,“在你养好了伤之前,不用担心吃不饱肚子。”
“说起这个,你还有烟吗?”卫燃适时的岔开了话题问道,“我兜里没烟了,你身上要是有烟的话能不能卖给我一包。”
“我”
“有,有啊!”
秋实赶在陈狗鱼开口之前便抢答道,接着扭头跑出房间,不多久便从外面分两趟,费力的拽进来两口贴着封条的木头箱子。
这俩箱子恰恰是之前曹哑巴带回来的,封条上除了一个“曹”字之外,还有一个个的指印。
“这俩箱子里哪个有你的东西?”秋实将这俩箱子放在地上问道。
“那个”陈狗鱼指了指右手边的那个,“我的烟匣子在那口箱子里呢。”
“那我能打开吗?”秋实说话间,已经用手捏住了封条的一角。
“打开吧”
陈狗鱼想都不想的朝卫燃说道,“您随便打开哪个烟匣子,挑您喜欢的拿就行,不要钱,我们都是蒙曹大叔恩情才有了这么个卖烟的营生,这以后鬼子万一占了津门,我们这卖烟的营生也不知”
“鬼子也得抽烟,放心吧,你们这生意不受影响。”卫燃说话间,秋实已经撕开了封条,掀开原本被封条糊死的铜搭扣,打开了箱子盖。
“陈狗鱼,哪个烟匣子是你的?”秋实扭头看着床上的伤号问道。
“左边,左边数第四个,提手上系着红布条的那个。”陈狗鱼慷慨大气的说道,“里面的烟随便你们抽。”
他这边说着,秋实已经拎出了烟匣子,将其打开之后,学着卖烟小贩的样子,将这烟匣子的背带斜挂在肩上,煞有其事的吆喝道,“香烟,香烟,谁要买烟吗?”
“给我来一包骆驼吧”
卫燃像是配合演出似的,从兜里摸出一块大洋放进了烟匣子里。
“骆驼.骆驼”秋实低着头一番寻找,指着一包烟问道,“是这个吗?”
“对”
卫燃接过对方手里的香烟,随后摆摆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看你这小姑娘长这么好看,就不用找钱了。”
“谢谢您!”秋实倒也没客气,眉开眼笑的道了声谢,接着还捏起那枚银元,煞有其事的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一下,随后凑到了耳边听了听,不满的说道,“怎么没响儿啊?”
“估计是假银元呢”
美香说话间也摸出一块银元丢进了烟匣子里,同样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给我也来一包烟吧,要仙女牌的,你这小妹妹要是能给我点颗烟,也不用找钱了。”
“成!”
秋实这次倒是快,一下就找到了美香要的香烟,熟练的撕开之后揪出一颗,甚至老练的在烟盒上磕了磕,这才接过美香递来的金质烟嘴套上,送到美香的嘴边,等她叼住之后,又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个银壳的朗森牌磕头打火机,点燃之后凑到了美香叼着的那支烟的旁边。
“又是一块钱!”
明显平时没少伺候美香抽烟的秋实收起打火机的同时,还不忘得意的捏起那枚银元晃了晃。
“那个卖烟的小姑娘”
安迪拿腔拿调的招呼道,“也给我来一包烟,要美丽牌的,你帮我点上,我也赏你一块大洋。”
“那你不许使坏!”秋实颇有些警惕的说道。
“我使什么坏?”安迪笑眯眯的反问了一句,摸出她的玳瑁烟嘴,连同一块大洋一并递给了秋实。
后者接过烟嘴,又找出对方要的香烟,套上烟嘴之后送到了安迪的嘴边,接着又帮她点上。
这眨眼间便赚了三块大洋,秋实也立刻扣上了烟匣子,一边抱怨着这东西怎么这么重,一边将少了三包烟,但却多了三块大洋的烟匣子又塞回了那口木头箱子里。
“秋实姐,你你.哎呀!”床上的陈狗鱼明显是个嘴笨的老实孩子,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的感激。
“我帮你赚了三块大洋呢”
秋实得意的说道,“等你的伤好了,可得请我喝汽水儿才行。”
“请!我肯定请!”陈狗鱼抹了抹眼角认真的做出了承诺。
“把眼泪儿收一收”
卫燃重新坐回通风口边,好奇的问道,“陈狗鱼,你这名字谁给你起的?”
“我从小爹娘就没了,是三不管的鱼贩子陈二爷把我养大的,他嫌我小时候和别人打架的时候总是张嘴咬人,就给我起了这么个诨名,我以前叫陈平远。”
陈狗鱼解释道,“后来陈二爷死了,我就一直用狗鱼这个名儿了,不管怎么着,到底是二爷把我养大的,我想留下的个念想。”
“倒是个仁义的孩子”
美香叹了口气,转而问道,“本来我还想着这名字怎么这么难听。既然这样,我们也就叫你陈狗鱼了。狗鱼,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我和大伙去给前线送弹药的时候,被日租界的鬼子们拿枪打的。”陈狗鱼颇有些自豪的说道,“昨儿夜里,我们一晚上都在给保安团的人运弹药,我和他们还烧了一家鬼子的大烟馆呢。”
然而,话说到这里,陈狗鱼却又红了眼睛,用衣袖盖住了眼睛,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说道,“好几个哥哥都死了,在劝业场卖烟的小剩儿被打死了,在英国医院那边卖烟的王亮被炸弹炸死了,还有老三儿哥,他也死了,他拖着肠子爬了好几米,我就是想去救他的时候,才被鬼子打中的。”
一时间,这间缭绕着烟雾的地下室里也只剩下了陈狗鱼痛苦悲伤的抽泣,以及其余人偶尔的叹息。
第1196章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烟雾缭绕间,哭累了的陈狗鱼在美香和秋实的安抚下重新进入了并不美好的梦乡。
总算是抽完了今日份最后一颗烟的卫燃,也在美香的坚持下,躺在了挨着安迪的那张铁架子床上。
从闭上眼睛到轻微的鼾声响起来,卫燃只用了不到20秒钟,前后相隔不到一分钟,旁边床上的安迪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美香和秋实对视了一眼,低声说道,“你睡一会儿吧,我来守着他们。”
闻言,秋实倒也点点头,打着哈欠走到了钢丝床的边上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这世道”
美香暗自摇了摇头,坐在画缸边的小凳子上,拿起一本书翻到了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借着台灯的光芒安静的读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平复自己的心绪。
不知过了多久,当卫燃被动静声惊醒的时候,却发现灰头土脸的陶灿华正坐在画缸边的凳子上。
而原本挨着陈狗鱼的那张钢丝床上,还趴着个后背一片焦黑,满是烧烫伤的人。
此时,美香正拿着一个铁皮盒子,给趴在钢丝床上的人涂抹着烫伤膏。再看看另一边,秋实正伺候着安迪喝着刺鼻的中药。
“吵醒你了?”
秋实看了眼卫燃,起身端来一碗中药直接送到了他的嘴边,“治骨折的,已经放温了,一口气儿喝了,等下给你糖块儿吃。”
“我自己来”
卫燃用左手接过嘴边的瓷碗,一口气喝见了底儿,接着任由秋实给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块冰糖。
直到嚼碎了冰糖,卫燃这才朝陶灿华问道,“灿华,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唉!别提了!”
陶灿华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们的人本来都快把日租界全打下来了,但是鬼子又是飞机又是大炮的,我们的人损失非常惨重,整个下午我都在跟着哑巴叔还有关大哥在抬伤员。”
“这是关秉文?”
卫燃后知后觉的看向了和自己隔着一张床,而且脸朝着另一头的那个满背烧伤的人。
“他为了从一间民房里救一个小孩儿被烧着的门板拍到背上了。他和哑巴叔还打死了几个鬼子。”
陶灿华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哆嗦,咬牙切齿的说道,“后来鬼子的增援来了,我们的人没办法只能往城外撤了。
我和哑巴叔带着关大哥往回跑的时候,喃开大学已经被炸了好几遍了,鬼子的飞机和大炮一直在往那边开火。我还看到.看到唉!”
陶灿华重重的叹了口气,用力一拍大腿,接着却是攥紧了破烂的长衫下摆,整个人也泣不成声的哭成了泪人儿。
“灿华,你先上去吧。”
美香冷静的吩咐道,“上去之后你和哑巴叔各自好好洗个澡,把脏衣服交给杨妈烧了。这两天好好休息,说不定什么时候,你还得去给植田先生弹琴唱曲儿呢。”
“给它唱曲儿?!”
双眼通红的陶灿华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现在看见鬼子恨不能生吃活剥了它们!”
无奈的摇摇头,美香一边给昏迷中的关秉文上药一边认真的说道,“有勇气和鬼子真刀真枪的打仗是英雄好汉,但是能卧薪尝胆,压着仇恨和敌人交朋友是更难的事情。
灿华,你看看咱这书寓里的人,除了哑巴叔就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那些也不是咱们擅长的事情。
咱们要是想做些什么要是想帮上忙,明面上和鬼子搞好关系,不让它们怀疑到这里,甚至能让它们把咱们当成朋友。
只有那样,我们才能给那些冒着生命危险战斗的人提供一个足够安全的避难所。
这么做得不到好名声,说不定还会被骂汉奸,但越是这样,鬼子越怀疑不到咱们这里,咱们这里藏着的人才越安全不是吗?”
闻言,泪流满面的陶灿华张了张嘴,最终用力抹干净眼泪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这间地下室。
“黄太太死了”
重新陷入了安静的地下室里,安迪突兀的说道,“是吧?卫燃?”
“是”
卫燃叹了口气,忍着嘴里那愈发浓郁的中药苦涩说道,“黄太太死了,就死在我负责的手术台上。”
闻言,美香如遭雷击般的打了个哆嗦,红着眼眶看向了卫燃,接着又看向了安迪,忍着悲痛问道,“冯冯先生呢?”
“我不知道,我昨天夜里没见到他,白天的时候也没见到他。”
说话间,卫燃已经起身走到了关秉文的身旁,借着灯光检查了一番,转移话题说道,“还好,烧伤全在背部,而且都已经处理过了,现在能做的只有按时上药了。”
“刚刚灿华已经把药送下来了”美香跟着转移了指话题,了指不远处多出来的一口木头箱子,“是沃尔克先生帮忙弄到的。”
“你感觉怎么样?”
卫燃凑到关秉文的脸边问道,他已经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已经醒了,他眼角滴落的眼泪不但在那张满是灰烬的脸上冲出了清晰的痕迹,还打湿了被他弄脏的枕头。
“没事,我没事。”
头发都被高温烫的打了卷的关秉文声音嘶哑的回应了一声,接着便涌出了更多的眼泪,用那两只同样带着少许烧烫伤的手颤抖着比划着,“我没能救活他,那个孩子他才那么小。”
那一瞬间,卫燃只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努力挥散脑海里各种不好的回忆,卫燃哆哆嗦嗦的打开烟盒,见里面空空如也,又摸索着找出睡前高价买的骆驼烟撕开,给自己塞了一颗,也给关秉文塞了一颗,手忙脚乱的点燃之后,靠着钢丝床缓缓坐在了冰凉的水磨石地板上。
“我们得做点儿什么”安迪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确实要做点什么”美香跟着点了点头,这俩女人对视了一眼,仿佛都从各自的眼睛里看出了些什么。
等到卫燃陪着关秉文抽完了一颗烟,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陶灿华也再次进入了这片地下室,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曹哑巴。
“小姑姑”
陶灿华及时的改口说道,“茉莉说,现在夜深了,鬼子看起来没有进入英租界的打算,所以你们可以上去洗洗澡什么的。”
“我等下就下来”美香安抚了安迪一声,随后招呼着秋实便往外走。
不等这俩姑娘爬上去,曹哑巴便招呼着陶灿华帮忙,给关秉文仔细的擦洗干净身体,又帮着他穿上了一条宽大且方便活动的睡裤。
这还没完,这俩人还把门外通道尽头的木冰箱和里面储存的那些冰块全都搬进了屋里,接着又在当初放冰箱的位置挂上了一道帘子,并且在里面放了两个带盖的搪瓷痰盂和一桶煤灰。
这厕所的条件虽然简陋了一些,但总算是够用了——虽然拉屎撒尿的时候难免会被墙上正在受罪的耶稣盯着。
这俩人帮着里外里收拾好了,并且额外又抽出一张钢丝床靠边支好的时候,洗过澡的美香和秋实也各自拎着两个食盒赶了回来。
终究是外面仍在打仗,虽然美香和秋实从食盒里端出来的饭菜格外的丰盛,甚至稍晚点的茉莉还送进来一盆老母鸡熬的鸡汤,但众人却都没有什么胃口。
好歹算是填饱了肚子,卫燃侧躺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床上,看了眼挡住安迪的帘子,想了想觉得不合适,索性又翻了个身,看向了另一张床上趴着的陈狗鱼。以及两张床中间的钢丝床上趴着的关秉文。
“三四天之前,就有汉奸冒充记者去我们学校,借着采访的名义想绑架学生会的成员了。”
趴在床上的关秉文出神的看着床头正前方那个青花瓷画缸上绘制的鬼谷下山图,自言自语的继续说道,“后来,有个三年级的学长失踪了,到打仗的时候都不知道死活。27号那天,有一辆车的鬼子又跑到我们学校的门口,把我们挂的抗日标语都毁了,后来又强迫警察要把我们所有人都赶出学校。”
用力抽了抽鼻子,关秉文用力锤了锤金属床边,满腔屈辱和愤懑的问着,“这不是我们的国家吗?怎么能容它们在我们的土地上嚣张!”
“会把它们赶跑的”
卫燃肯定的说道,用手用力按着胳膊上的烧烫伤,认真感受着那火辣辣的疼痛,闭着眼睛呓语般的说道,“会把它们赶跑的,肯定会赶跑的,以后的华夏大地不会再有租界,不会再有需要靠洋人撑腰的情况,也不会有谁敢炮轰我们的学校。”
“会有那天吗?”脸上写满了屈辱的关秉文涕泪横流的看着卫燃问道。
“会!”
卫燃攥紧胳膊上的烫伤的同时,在愈发剧烈清晰的疼痛中,愈发肯定的答道,“会有那一天的,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要是真有那天,该多好啊”坐在画缸边的美香喃喃自语的念叨着,那双噙着屈辱的大眼睛里,已经满是向往之色。
“会的,会有那一天的”和卫燃隔着一道帘子的安迪同样低声念叨了一句,那张曾经满是风尘之气的精致脸蛋上,已经满是坚毅之色。
第1197章 表姐真不在家
当卫燃在不见阳光的地下室里被秋实再次叫醒起来喝药的时候,已经是7月30号的下午了。
“津门沦陷了”
就在卫燃和安迪各自放下汤药碗的时候,美香也放下办公桌上那台电话机的话筒,语气无奈的道出了一个大家昨晚就已经猜测出的噩耗。
紧接着,她又继续说道,“茉莉刚刚得到的消息,鬼子已经占领了喃开大学,派了好几车的鬼子过去,从那里抢走了不少的东西,还把包括喃开在内的好几所学校全都放火烧了,刚刚鬼子的飞机又去那里炸了一遍,炸死了不少自发去救火的百姓。”
安迪还有关秉文,乃至卖烟小贩陈狗鱼,全都重重的叹了口气。卫燃虽然对此毫不意外,却也同样捏紧了手里的瓷碗,相比后世历史书上的记载,这真切听到的转述,无疑更让人撕心裂肺的疼。
“好好养伤”
美香冷静的说道,“无论想做什么,首先你们要做的是把伤养好。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恐怕就是鬼子似乎并没有进攻英法和意大利租界的打算。”
“陶灿华!”
卫燃敏锐的提醒道,“战争一旦结束,鬼子植田肯定会让灿华去给他弹琴探听叙情书寓的情况,还会询问你有没有回来。”
闻言,美香立刻皱起了眉头。
“还有我”
卫燃说话间已经爬了起来,“植田已经安排人从我这里购买消息验证灿华那边得到的信息真假了,如果我不出现,恐怕同样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不行”美香立刻皱起了眉头,“你也受伤了,让哑巴叔每天去送灿华吧。”
“表姐就别难为植田了”
卫燃突然嬉皮笑脸的开着玩笑说道,“哑巴叔的嘴太严了,他们想从哑巴叔的嘴里问出来什么可是得费点劲儿。”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哑巴叔的玩笑”美香没好气的白了卫燃一眼。
“所以还是我去吧”
卫燃故作轻松的说道,“除了头上的伤,其他地方的伤都能用衣服遮住,我只要再戴个帽子就行了,反正每天就出去一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不等美香开口,卫燃又格外认真的补充道,“表姐,只有咱们这里一切正常,才能不会引起鬼子的注意。我敢肯定,在整体的战局出现变化之前,他们不敢轻易出兵占领三国租界的,但那位植田如果把咱们这里当作突破口,保不齐就会安排人盯着这里。”
闻言,美香皱着眉头来回踱了几步,最终开口说道,“也好.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表姐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卫燃笑眯眯的换了个话题问道。
“五号”美香答道,“不出意外的话,五号深夜,谷家小姐会派车过来一趟,我会跟着那辆车回来。”
“安迪表姐跟着一起回来吗?”卫燃说着看向了隔壁床的安迪。
“我怎么回来?”
安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问道,“我和你家表姐去北平看一场戏,然后被打断了双腿回来?我成什么了?”
“既然这样,安迪表姐看局势不妙选择了南逃怎么样?”卫燃建议道。
“也只能这样了”美香点了点头。
“我问你借了些钱逃去闽南我姥姥家避难了”
安迪点上颗烟说道,“那里足够远了,哪怕一来一回的时间都够我把伤养好了。”
“也行”
美香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了关秉文,“小关,接下来你就在这里养伤,养到伤好为止。”
“美香姐,能能帮忙问问我家里情况怎么样了,还有冯先生的情况吗?”关秉文努力抬着头问道,“还有,还有学校那边,我那些同学”
“放心吧”
美香温柔的安抚道,“我会尽快联系你的家人的,也会尽快找到冯先生的。”
“卫燃表弟,你过来。”
美香和关秉文沟通的时候,安迪也招呼着卫燃坐在了她的床边,“把衣服脱掉,我给你换药。”
“麻烦安迪表姐了”
卫燃走到对方的床边,老老实实的坐下,任由她帮自己脱掉了本就披在身上的衬衫,后者也招呼着秋实帮忙取来了药箱。
“表姐的姥姥家在闽南?”卫燃好奇的问道。
“你倒是嘴甜,这表姐叫的还真是熟练”
安迪一边给卫燃换药一边调侃道,接着又补了一句,“我姥姥家在刺桐,你去过那里吗?”
“没去过”卫燃摇了摇头。
“我也没去过”
安迪笑了笑,像是在说别人家的故事一样讲道,“我妈活着的时候和我说,她是我姥爷为了给我舅舅娶媳妇,以一百块大洋把她卖给我爸爸的。
既然已经钱货两清,自然以后也就不用再走动了,我都不知道我外婆家还有没有人活着。”
闻言,卫燃咧咧嘴,明智的没有继续问下去。
等安迪帮着卫燃各处的伤口换好了药,只有一只手能用的卫燃,也指挥着秋实帮忙,先后给安迪和关秉文以及陈狗鱼的伤口换了药。
一切忙完,卫燃在秋实的帮助下穿好了白色的衬衫,遮挡住了全身各处的伤口,又戴上秋实从衣柜里找出来的一顶报童帽,甚至连原本用来悬吊右手臂的布条绳子都摘了。
试着活动了一番右手的五个手指头,卫燃开口说道,“表姐,我这就上去了,有什么事儿的话.”
“让茉莉教你怎么用电话机”
美香不等卫燃说完便开口说道,“另外,你们注意外面的局势,挑安全的时候,让曹哑巴带你去找一下冯先生,另外也去小关家看看情况。”
一边说着,美香示意卫燃往外走,她自己也跟着离开了房间。
直等到二人走到通道另一边的尽头,美香示意卫燃微微弯腰,她自己也踮着脚,将嘴巴凑到卫燃的耳边低声说道,“小关的妈妈好几年前就过世了,他爸爸算是半个汉奸,所以你可千万别和他有接触,更不能让他知道小关在咱们这里。
你们重点看看小关的姐姐情况怎么样就行,哑巴叔知道怎么找到她,如果情况不妙,就把她偷偷带过来。”
“明白”卫燃点点头应了一声。
美香最后看了一眼卫燃,随后伸手扳动了一下墙壁上的一个老式开关。
与此同时,二楼茉莉的房间里,那台一直在播放着广播的收音机也突兀的停止了工作。
此时,正在二楼客厅里打扫卫生的茉莉也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小跑着进入房间扳动了一下床头墙壁上的开关,等那收音机重新开始工作,她又立刻小跑着下楼,先和曹哑巴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跑到小院门口,检查了一番用木板缝的严丝合缝的铁栅栏门和那两根能有小腿粗的顶门杠,随后还不忘踩着搭在花墙上的梯子,爬到墙头上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才下来,朝着站在小楼门口的茉莉比了个手势。
得到信号,茉莉立刻跑进厨房,打开了厨房里的照明灯。就在电源接通的同时,卫燃和美香所在的地下室通道里,也亮起了两盏昏黄的小灯。
“上去吧”美香说着,还伸手试图搀扶只有一只手能用的卫燃。
“没事,我自己来。”
卫燃微笑着婉拒了对方的帮助,单手攀着梯子,依靠用后背撑着墙壁,一点点的爬了上去。
拉开那扇并不算大的木门,卫燃取出手电筒一番观察之后,伸手拔出了那支卡着滑轨的木楔子,随后又扳动固定在墙壁上的联动杆,直等到听到咔吧一声,立刻推动这面硕大的镜子缓缓移动,让出了出入口。
帮着关上门并且重新把镜子回归原位,卫燃又摸索着用木楔子卡紧了滑轨,随后快步走到楼梯口,将楼梯扶手的拐角扳回了原来的角度,严丝合缝的挡住了镜框。
他这边刚刚忙完,茉莉也已经下楼,用一块油腻腻的抹布擦了擦扶手。
“你怎么上来了?”茉莉诧异的问道。
“我伤的没那么重,所以就上来了。”卫燃笑着答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
茉莉摇了摇头,带着卫燃一边往上走一边说道,“上午的时候,跟着哑巴叔去租界边远远的看了一眼,我听逃进来的人说,小鬼子一路都在杀人,喃开那边尤其严重。
另外,我们的大部队虽然往南撤出城了,但是城里依然有零星的交火。”
闻言,卫燃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说道,“表姐让你教我用电话机。”
“和我来吧”茉莉对此似乎并不意外,带着卫燃离开了储藏间便往二楼走。
在路过厨房的时候,卫燃也看到了正守着个煤球炉子做饭的杨妈,以及在厨房后面的小空地上,守着个红泥小炭炉忙着熬药的陶灿华。
没和正在忙碌的二人打招呼,卫燃跟着茉莉上了二楼之后,后者熟练的拆下电话线,接着又拆开暖气片的雕花挡板,抽出一组电话机给卫燃演示了一番,顺便也通过电话,从美香那里得到了刚刚嘱咐过卫燃的那些吩咐。
挂掉电话将一切恢复原状,卫燃好奇的问道,“这是你们自己弄的?”
“你说这电话线?”
茉莉见卫燃点头,拍了拍手解释道,“上一任的房主是个英国传教士,除了那颗银杏树是小姐买下这里的时候亲手种下的,其余的布置都是那个英国传教士留下的,当时那位传教士有个阿三仆人负责看守这栋房子,这些机关都是他告诉我们的。”
“那个仆人呢?”卫燃皱起眉头问道。
“死了”
茉莉看了卫燃一眼,格外直白的说道,“哑巴叔给他买了一张去沪市的船票,等客轮起航之后就把他沉了海河了,不然没办法保住这里的秘密。”
“海河可真是包容万物”卫燃嘀咕了一句,随后问道,“小苏妈知道那间藏起来的地下室吗?”
茉莉摇了摇头,略显无奈的说道,“当初小姐发现那间藏起来的地下室之后,她最初本来就是打算拿来躲着小苏妈用的,那时候小苏妈几乎每天都带客人过来,小姐累了的时候,就会躲到那里面自己一个人清静清静。”
“所以不知道?”卫燃颇有些刨根问底儿的追问道。
“不知道,肯定不知道。”
茉莉给出个格外肯定的回答,随后便主动转移了话题,“小姐刚刚让我转告你,平时你要是有时间记得勤浇花,三楼露台上的那些花也交给你打理了。”
“三楼也归我打理?”卫燃挑了挑眉毛。
“顺便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那上面有望远镜。”茉莉指了指楼上说道,“小姐怕我看到的东西不如你看到的多。”
“行,交给我吧。”
卫燃无所谓的点点头,迈步下楼先和一直惦记自己的杨妈打了声招呼,随后又找陶灿华,帮自己搓了搓后背洗了个澡,这才换上干净衣服,坐在了属于他的房间的铁架子床上。
重新点上颗烟,他在一番犹豫之后,却是反锁了房门,取出了医疗箱。
让他格外肉疼的是,此时这医疗箱不但被磕碰的坑坑洼洼,里的器械总共也没剩下几样,药品等物更是只有几包磺胺和两卷绷带,尤其之前在滕县的时候,陈护士送给自己的白大褂也被杨妈给烧成了灰,倒是她留下的那封信和之前顺手丢进去的那根撬棍还在。
拎起这根撬棍,卫燃略显费力的撬下几块封住了落地窗的木板,随后又用刀划开里面的棉被,扒拉开了厚实的窗帘,勉强算是弄出一个可以一眼看到院门的观察孔。
随手将那根撬棍丢到床底下,卫燃收起了几乎没有太大用处的医疗箱,随后又找出之前买的那一小罐参片,捏出一颗丢进了嘴里含着,也算是补一补气血。
都不等他将参片嘬没了味儿,杨妈也弄好了饭菜,并且额外装满了两个食盒,准备让陶灿华去给美香等人送去。
“帮我问陈狗鱼买两包烟”
卫燃说着,将一枚大洋递给了陶灿华,“要一包前门和一包骆驼,不用他找钱。这样,你到时候直接找秋实买就行。”
“行,我记着了。”负责跑腿儿的陶灿华收下了卫燃递来的大洋。
“给我也带两包,仙女牌的。”茉莉说着,同样推过来一枚大洋,格外豪爽的说道,“不用找了。”
都不等陶灿华说话,曹哑巴也推过来一枚大洋,并且比了个剪刀手。
“给哑巴叔带两包骆驼,对吧?哑巴叔?”卫燃说着,也看向了曹哑巴,后者立刻点了点头。
“我很快就回来,你们先吃。”
陶灿华说着,已经拎起两个食盒,曹哑巴也立刻走到了门口,倚着门框点上颗烟,看着院门的方向。
等到曹哑巴一颗烟抽完,陶灿华也拎着两个食盒从储藏间跑了出来。只不过,还不等他将两个食盒送进厨房,一辆黑色的四门轿车却停在了小院门口,紧跟着,那扇被木板封死的铁栅栏门也被人拍的嘭嘭作响。
几乎不分先后,卫燃和曹哑巴便各自拔出了各自的佩枪,前者从后腰处拔出来的,自然是那支PPK小手枪,曹哑巴拔出来的,则是一支短小精悍的三把盒子枪。
曹哑巴压下机头的同时,只有左手能用的卫燃也熟练的用套筒抵住椅子的边缘往下一压完成了单手上膛。
略显诧异的看了卫燃一眼,曹哑巴立刻收回视线看向了杨妈,后者见状点点头,快步打开房门,站在门口高声问道,“谁呀?”
“是我!快开门!”小院门外,小苏妈那极具特色的刻薄声音也传了进来。
相互对视了一眼,卫燃立刻扭头低声说道,“灿华,快!把食盒藏起来!”
他这边提醒陶灿华的同时,茉莉也以最快的速度锁上了储藏间的房门。陶灿华反应过来之后,也赶紧将手里的那俩食盒送进了厨房的柜子里。
与此同时,杨妈也在卫燃的示意下回应道,“来了!”
和曹哑巴对视了一眼,卫燃和对方不分先后的收起了手枪。也跟着杨妈走了出去。
等到杨妈在曹哑巴的帮助和小苏妈刻薄的催促中移开顶门杠打开院门的时候,正坐在门口的摇椅上,刻意用打着夹板的右手捏着一颗烟的卫燃也注意到,这次不仅小苏妈来了,在她的身后,竟然还跟着那个瘦猴儿似的鬼子相好古川先生。
“你表姐呢?”
就在卫燃掐灭了香烟的同时,小苏妈也直接忽视了杨妈和曹哑巴,用略显不耐烦的语气朝着卫燃问道。
“她还没回来呢”
卫燃答道,“这外面打的这么热闹,我们听匣子里说连北平那边都打起来了,我估摸着表姐说不定一害怕就找地方躲起来了,要不就是困在哪了。
刚刚我们还商量着,要不要等外面消停了,开车去北平找找我表姐呢。”
“她真没在家?”小苏妈听卫燃说完之后立刻担忧起来。
“这事儿我干嘛骗你呀”
卫燃先是点头哈腰的冲着鬼子古川打了声招呼,随后朝着身后比了个大拇指,“要不然您楼上楼下的找找?”
“找什么找!”
小苏妈白了卫燃一眼,从她的包里抽出两张卡片拍在了卫燃的胸口,既有些炫耀又有些贪婪的说道,“我帮你表姐应下了植田先生8月6号在七重天举行的舞会,植田先生出价一千六百六十六块银元呢!你这兔崽子,这两天就算是绑,也得把那赔钱货给我绑回来!”
“姨妈,这外面打仗呢。”
卫燃不情不愿的说道,“您看看咱们这小楼儿,这两天我们是哪都没敢去,连窗子都堵住了,就怕万一这儿也打起来,这我们这去哪儿找我表姐啊?”
“嘿!刚刚不是你说你们还商量着”
“商量是商量,也没打算真去啊”
卫燃嘟嘟囔囔的嘀咕道,“我表姐一个月才给我开三百大洋,我好歹也是留洋回来的,哪能为了三百大洋就把命丢了?”
“你个吃软饭的少特码给我废话!”
小苏妈叉着腰破口大骂,“不把你表姐找回来,以后这三百大洋都没有,你到时候就去乱坟岗里喝西北风吧!”
“小苏妈,我们去找,我们肯定把小姐找回来。”茉莉出来打着圆场。
“你个丑娘们儿少和我说话!”
小苏妈一脸嫌弃的挥了挥手帕,“通行证给你们了,六号之前,把美香给老娘找回来,找不到美香,把秋实那小狐狸精给我找回来接客也行,要是都找不回来!哼哼!”
说完,小苏妈朝着身后那只瘦的和猴儿似的鬼子使了个眼色,后者也立刻将手里拎着的一个木质手提箱递给了卫燃。
“这啥呀?咋这么重?”卫燃强忍着疼痛,用双手接过手提香的同时忍不住问道。
“啥?银元!”
小苏妈愈发的得意,“别的我不管,既然你替你表姐收了定钱,到时候她要是没去参加宴会,小心植田先生扒了你们的皮!”
说着,小苏妈一把推开了卫燃,一边往小楼里走一边说道,“让开,我倒要看那赔钱丫头是不是在家藏着呢。”
“上次您不是来过嘛.”卫燃声音不大不小的嘀咕了一句,接着却将注意力放在了手里拎着的木质手提箱上,琢磨着将其打开看看。
“表少爷,您这么做可不合规矩。”
茉莉无视了跟着往小楼里走的鬼子古川先生,一脸严肃的拦住了卫燃,甚至就连曹哑巴,都往前走了一步瞪着卫燃。
“我就看看,有什么的?我还能抢我表姐的东西?”
卫燃一脸不耐的翻了个白眼,试着拽了拽手提箱上的小铁锁,最终还是在曹哑巴警惕的目光下,不情不愿的将其递给了茉莉。
他们在门口演戏的功夫,小苏妈也带着她的鬼子相好古川先生,扒拉开挡门的陶灿华和曹哑巴,在杨妈亦步亦趋的跟随陪伴下,将一楼的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随后又让茉莉打开储藏间的门,去地下室转了一圈,接着便上楼,将二楼三楼的每个房间都检查了一番。
直到确定美香确实不在,小苏妈这才骂骂咧咧的下楼离开,和那位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的鬼子古川先生钻进停在门口的那辆黑色轿车。
等到曹哑巴和杨妈合力关上铁栅栏门并且用顶门杠顶死了大门,卫燃这才用左手托着骨折打着夹板的右手低声朝茉莉问道,“刚刚看到了吗?”
“看到了”
茉莉在陶灿华不明所以的茫然注视下,同样低声答道,“那辆车里坐着植田先生。”
“按照以往的习惯,把手提箱送到楼上放钱的地方”
卫燃近乎呓语般的嘱咐道,“先别让表姐出来呢,也别打开储藏间的房门,我估摸着说不准等下还得杀个回马枪呢。”
闻言,茉莉无声的点了点头,拎着手提箱便独自上了三楼。
果不其然,还不等茉莉从三楼下来,小苏妈也去而复返,借口自己的小包忘在了三楼,砸开了小院儿的铁栅栏门之后一溜烟的跑上了楼,而那个名叫古川的鬼子,也看似无意的去储藏间的房门口转了一圈。
直等到小苏妈再次带着她的鬼子相好离开,卫燃这才看了看之前对方拍给自己的通行证,随后将其递给了曹哑巴。
他清楚的知道,刚刚小苏妈两次来访,既是那个名叫植田的鬼子对叙情书寓的试探,也是小苏妈为美香争取的一线生机。
不说别的,至少凭借刚刚对方塞给自己的那两张通行证,他们就可以借口去接美香做些什么。
相比这些,卫燃却更加好奇,小苏妈是从谁的手里弄到的这两张通行证,如果是刚刚躲在车子里没有下来的,那只名叫植田的鬼子的话,他到底又有什么其他的身份。
在这越来越多的疑惑和不安中,留守一楼的众人对付着勉强吃完了快要变凉的晚餐,都没来得及收拾碗筷,小院的铁门却再次被人从外面拍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