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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痞徒     战地摄影师手札txt下载     战地摄影师手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78章 第二个瓶子

    高地边缘的半坡上,席地而坐的卫燃薅了一把杂草蹭干净了刚刚挖出来的药瓶子身上沾染的泥土,接着又摸出一包湿巾撕开,仔细的擦干净了瓶身最后的一丝污渍。

    回头看了眼夏漱石的方向,卫燃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将其贴在了棕色的瓶身上,随后把眼睛凑了上去。

    借着灯光,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这瓶子里似乎塞着一团类似结团的动物毛发和泥土混杂在一起的东西,以及一块看不清是木头还是石头的疙瘩,和一根似乎是鞋带一样,能有韭菜叶宽的扁绳子。

    除此之外,这里面还有一团似乎是纸一样的东西,这里面似乎还包裹着什么。

    要不要拧开看看?

    卫燃端详着手里的玻璃药瓶,其实即便不用打开,他也能才出来,这个瓶子里装的八成是引火物。

    只是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需要打开才能发现的细节,比如...像夏漱石发现的那个药瓶一样,贴在瓶盖内侧的照片?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暂时将这玻璃瓶和刚刚发现的火镰摆在了一起,继续擎着金属探测器开始画圈,试图找到更多的线索。

    还别说,在继续往坡底方向探索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他还真找到了新的发现。

    这次被他从泥土里挖出来的,是一个长满了绿锈的烟袋锅和一个同样材质的烟袋嘴,这俩物件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半米远。

    最后将坡底附近探索了一圈,一无所获的卫燃重新爬上了坡顶,顺便也将刚刚发现的火镰和玻璃药瓶带了上去。

    “我正要叫你上来吃早...这是你刚刚发现的?!”

    夏漱石在看到卫燃手里的发现物之后发出了一声惊呼,“你怎么没喊我一声?!阿嚏!”

    “这些东西还能跑了?”

    卫燃说话间,将挖出来的火镰、玻璃瓶以及烟袋锅和烟嘴一一摆在了对方腾出来的一个饭盒盖子上,嘴上不停的问道,“你的情况怎么样?”

    “没事儿”

    夏漱石擤了擤鼻涕,摸出个强光手电筒打开贴在了最新发现的玻璃药瓶上,一边观察一边问道,“你觉得我们要不要把它打开看看?”

    “我觉得暂时没必要”

    卫燃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一碗滚烫的酥油茶,然后又拿出两个昨天买的大包子,一边吃一边说道,“尤其这地方这环境也不适合打开,所以我觉得该琢磨琢磨趁着天气好回去了。”

    “这就回去?”夏漱石说完连忙转头,打了个喷嚏问道,“我们可昨天才来,这大老远儿的过来,这么急着...”

    “还是早点回去吧”

    卫燃三两口吃完了一个白菜牦牛肉馅儿的包子,指了指刚刚挖出来的玻璃瓶子说道,“你不想早点打开看看吗?另外,你这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的,我觉得你还是尽快去一趟医院比较好。”

    “我没...阿嚏!”夏漱石话都没说完,便再次打了个喷嚏。

    见状,卫燃索性放下手里的吃喝,从对方的露营车里一阵翻箱倒柜,找出个连标签都没剪掉的急救包,翻找出体温计递给了对方。

    “自己量一下”

    卫燃重新拿起吃的喝的,“这地方海拔3400左右,你真要是感冒发烧了,弄不好能肺水肿脑水肿,都是能要命的。”

    闻言,夏漱石这才接过体温计胡乱甩了甩塞进胳肢窝,满不在乎的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上次来也感冒了,屁事都没有,而且我不但一直都吸着氧呢,这次可是准备了一个氧气瓶,足够敞开了吸。”

    “先量体温吧”

    卫燃也懒得和对方争这种事儿,高反这种事儿本来就看体质

    也看玄学,但是无论看什么,他可都不想拿对方的小命冒险。

    夹好了体温计的夏漱石见状,索性在桌边坐下来,重新拿起了卫燃发现的罐头瓶开始了打量和猜测。

    约莫着五分钟之后,夏漱石抽出体温计看了眼,满不在乎的说道,“37点1,问题不大。”

    “不大个屁”

    已经吃完了早餐的卫燃可没工夫听对方胡扯,拉着对方的露营车一边往外走一边招呼道,“行了,赶紧和我下去。”

    “你还...”

    “少废话,赶紧走,拿上挖到的东西就行了,其他的别收拾了。”

    卫燃说着,已经拉着露营车钻出了帐篷。

    夏漱石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将他们发现的几样东西揣进兜里,老老实实的跟着钻出了帐篷。

    跟在卫燃的身后回到路边,卫燃示意夏漱石钻进那辆普拉多里,随后将氧气瓶也抬进去并且将阀门稍稍拧开了一些。

    “关紧车门,在我回来之前别开门啊,当然,也别抽烟玩打火机。”

    卫燃说完,根本不等对方说话,便拿走了他刚刚掏出来的车钥匙,随后嘭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留夏漱石自己在这简易高压氧舱里坐着,卫燃慢条斯理的将对方露营车上的东西全都装进了自己那辆皮卡车的货斗,接着又回去了一趟,把自己的露营车以及两人的帐篷和摆摊一样拿出来的露营装备乃至各种垃圾全都拉回来装进了货斗里。

    这么一番忙活,夏漱石自己也在车子里坐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拉开车门关了氧气瓶的阀门,卫燃看了看夏漱石的脸色,稍作思考之后抱起氧气瓶,“拿上你的东西去我那辆车里。”

    夏漱石张张嘴,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拿上了所有的东西,跟着卫燃钻进了那辆皮卡车里。

    安置好了夏漱石,卫燃启动车子就往回开。坐在副驾驶的夏漱石也在不久之后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无奈的摇摇头,卫燃不得不再次提高了车速。万幸,这回来的路上倒是个难得的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仅仅只在他将车子开进松潘县城的时候,才及其给面子的变了天,继而下起了冰凉的冻雨。

    把身体状况明显有些不对的夏漱石送进了当地医院的高压氧舱,卫燃在和医生确认了他的情况不算危险之后,这才驾车返回了当初他们下榻的酒店,重新办理了入住,顺便还在楼下打包了一份颇为实惠的晚餐。

    依旧无比谨慎的将这房间检查了一遍,卫燃拉上了窗帘,将今天挖到的东西一一摆在了铺着浴巾的桌子上,随后戴上了一双橡胶手套。

    那锈迹斑斑的铁脚马和只剩下钢铁骨架的火镰自不必说,卫燃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紫铜烟袋锅和尚且没有拧开的玻璃瓶子上了。

    一番小心的擦拭,他在这个仅仅只有大拇指大小的烟袋锅上发现了一个已经几乎无法辨认的繁体字“刘”。

    这烟袋的主人姓刘?

    卫燃在喃喃自语中将这烟袋锅放回了浴巾上,转而拿起了那个玻璃瓶子。

    略作犹豫,他最终拿起了一条毛巾垫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拧动这药瓶的盖子。

    这些事情他必须要在被自己故作严重送进医院里的夏漱石回来之前完成,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万幸,这药瓶虽然在泥土里埋了近百年的时光,但无论瓶子本身还是它的盖子,依旧足够的结实,没有因为卫燃的操作出现破损。

    在一圈圈的缓慢转动中,这瓶盖被他小心的拧了下来。

    最先看了看瓶盖,可惜,这次这里并没有贴着任何的照片。

    轻轻放下瓶盖,卫燃找出在楼下打包的那

    份晚餐附送的一次性筷子,将瓶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的一一取出来,分门别类的摆在了提前铺好的纸巾上。

    这次,他总算可以看清,那一坨形似动物毛发和泥土混合物的东西,似乎是类似艾绒,由类似碾碎了的牛粪一样的东西,想来,这些是拿来引火用的火绒。而那条鞋带一样的绳子,则是一条灯芯。

    至于那块也就只有麻将大小的疙瘩,则是一块油性十足的松明子。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便是这里面的“纸团儿”。

    可惜,这所谓的纸团仅仅只是一张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油纸而已,它的上面没有留下任何的文字,它包裹的也仅仅只是一小节只有大拇指长短,几乎已经变形的蜡烛头罢了。

    倒是这蜡烛头...

    卫燃将其凑到鼻子处闻了闻,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截蜡烛至少并非如今更加常见的石蜡,反而更像是蜂蜡或者牛油蜡烛。

    这玩意儿能吃吗...卫燃近乎下意识的想到。

    驱散内心的想法,他将这节蜡烛用那块半个扇面大小,形状并不规则的油纸,按照原本的纹理细心的重新包裹成一个长条,连同其余所有的东西,又全部装回了那个小小的棕色玻璃药瓶里。

    脱掉手套换到另一张桌子上,他将刚刚打包的饭菜各自细致的吃进了肚子里,甚至连最后一点菜汤都没有浪费。

    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嘴,卫燃打了个饱嗝,重新坐在铺着浴巾的桌边,再次盯着浴巾上摆着的那些发现物看了片刻,最终默默的叹了口气又深吸一口气,伸出左手取出了金属本子。

第1479章 奇怪的组合

    细碎的翻页声中,那支神奇的金属羽毛笔在卫燃略显忐忑的注视下飘荡起来,最终轻轻搭在最新一页的纸面上,刷刷刷的开始了绘制。

    很快,卫燃便看到了一幅完整的图案,那是一个头戴斗笠,肩挑扁担的背影。

    那扁担的两端各有一个箩筐,扁担挂钩的位置,还各自挂着一个玻璃罐头瓶,以及一副铁脚马。

    这背影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草地,以及分布在草地之间的留白——那或许是一个个的水泡子,也许吧。

    在卫燃的猜测中,这金属羽毛笔也写下了一行行的文字。但这次,却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金色字迹。

    金色...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即便已经和这金属本子合作共生了这么久,即便他之前已经不止一次的见过血红色的字迹,但这次,在看到之前从未见到过的文字颜色时,他还是紧张了。

    这紧张里有忐忑,有茫然,自然也有无法避免的恐惧。

    在他的注视下,一行行的文字逐渐完整,他也看清了这次的要求:

    角色身份:挑夫卫燃

    回归任务:存活至过河

    语言任务:独自打四双草鞋

    没了?

    卫燃在眼前的一切被白光吞噬之前不由的嘀咕了一番,这次那支金属羽毛笔写出的文字格外的少。

    这稀少的文字里,却给他带来了两个显而易见的疑问。

    首先,过河,过的是哪条河?其次,这次还能遇到语言任务?

    语言应该是奘语吧...

    卫燃不太确定的嘀咕了一番,转而开始关注第一个疑问,哪条河?赤水河?还是...

    没等他琢磨出个可能性最大的答案,这白光里也开始展示这次他能用的道具。

    情况又一次出乎他的预料,这次能用的竟然只有禄来双反、抗日大刀以及布鲁斯口琴和英军P44水壶。

    这么少?总不能...

    卫燃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总不能这次很安全吧...

    没等他把这美梦做完,白光开始消退,他也立刻感受到了遍及全身的寒冷,以及往鼻子眼里的钻的腐臭味。

    但相比这些,正从腰间往上一点点蔓延的“浸泡感”却让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水里——过分黏稠的水里!

    坏了!是沼泽!

    卫燃立刻反应过来,同时也隐约听到,似乎正有人在朝自己大喊着什么。

    当白光彻底消退,没等他看清周围的环境,便听到一个声音焦急的大喊着“同志!快抓住扁担!快抓住!”

    近乎下意识的,卫燃一把捞住了已经伸到自己面前的木头扁担钩子,同时探手抓住了不远处的一簇杂草,努力弯腰一点点用力,将自己缓慢的从吸力惊人的沼泽里拔出来。

    在那个趴在草垫子上的人帮助下,全都湿透的卫燃总算艰难的将身体拔了出来,带着满身的烂泥,爬上了对方所在的那块草甸子。

    “算...算你命大!”

    那个将自己拽上来的人气喘吁吁却又满是庆幸的说道,那浓郁口音卫燃虽然听得懂,却也只能笼统的猜测来自湘南鄂北附近。

    “谢谢”卫燃一边打量着周围以及对方和自己,一边道了声谢。

    就和金属羽毛笔绘制出的那幅画面的背景一样,周围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连绵的草地,以及连成片的水洼,乃至一条在水洼里和草甸之间,人为踩踏出来的路径痕迹。

    那条路径是如此的显眼,倒伏的青草、反光的水面,以及水面之下被搅浑反上来的黑泥,当然,还有黑泥释放出来的阵阵专属于沼泽地的恶臭

    再看救自己上来的人,看着三十来岁的年纪,瘦骨嶙峋面带菜色,背上一顶竹编夹油纸的斗笠,身上补丁套着补丁却依旧单薄的红军制服。

    在他的腰间,一条腰带上穿着一个掉瓷严重的搪瓷缸子,除此之外还别着两双草鞋和一支半米多长的烟袋锅。

    那烟袋锅的烟杆上,还有个正在滴水的粗布荷包,其上还绣着红色的镰锤图案。

    同样被打湿而且沾满了烂泥的,还有他腿上的绑腿以及脚上那双夹杂着破布条编织出来的草鞋。

    至于自己,同样背着一顶竹编夹油纸的斗笠,身上同样一件破破烂烂补丁套补丁的红军制服,而且同样打着绑腿、穿着草鞋。

    但自己的腰间可没有没有皮带,更没有挂着那么多的东西,取而代之的,也仅仅只是一根灰色的布条绳子。倒是肩膀上,多了一个棕麻材质的挑夫垫肩。

    “同志,你叫什么名字?”救自己上来的这个人等喘匀了气儿之后问道。

    “卫燃,你怎么称呼?”

    “刘佑乡”

    这男人尽量让自己的口音不是那么重,“卫燃同志,你这是也掉队了?其他同志呢?”

    “没...没追上其他同志,我迷路了。”

    卫燃说着,也看向了草甸子边缘摆着的那俩箩筐,以及刚刚将自己拽上去的扁担。

    那扁担自然没什么稀奇,厚实的竹片两端,用粗麻绳各自绑着一个“卜”字形的树杈做钩子。

    那俩竹编的箩筐上,还各自搭着一捆已经被打湿的木柴,想想自己的身份,卫燃直接走过去,将那两捆木柴解了下来,故作焦急的检查着竹筐里的东西。

    让他意外的是,这俩竹筐里除了两双潮乎乎的草鞋以及一个木头做的,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小物件之外,竟然还有他的抗日大刀以及英军P44水壶和一个塞着布团的搪瓷杠子。

    这俩东西怎么在这儿?卫燃不由的愣了愣。

    恰在此时,刘佑乡挣扎着爬起来说道,“卫燃同志,既然你也迷路了,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

    “你们?”

    卫燃压下心头的疑惑扭头看向对方,“还有其他人?”

    “有,当然有。”

    刘佑乡说着,已经帮卫燃把那两捆木柴重新装进竹筐里,继而主动拿起扁担就要帮他挑起竹筐,同时嘴上也继续解释道,“我们有好几个人呢,还有个奘族向导,跟着我们呀,肯定能走出去!”

    “我自己来挑着吧”

    卫燃抢过了扁担,两手扶着木头钩子,任由对方帮忙挂上竹筐的同时问道,“你怎么没和他们在一起?”

    “我是来找野菜的”

    刘佑乡等卫燃挑稳了,这才捡起一根戳在草甸子上的木棍,带着卫燃踩着脚印一边走一边说道,“然后就听见你在喊救命,这不就过来了嘛?”

    “多亏了你”

    卫燃感激的说道,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开始感受到自身的饥饿以及胃部空落落的隐约绞痛了。

    走在前面的刘佑乡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革命同志互帮互助,这有什么可谢的,你这儿娃子,讲话客气的像个文化人哩!”

    闻言,卫燃咧咧嘴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怔怔的看着对方过于消瘦的背影,顺便也按住了身前身后的那俩箩筐——那些木柴同样是能救命的宝贝。

    踩着像水床一样软的草甸子,以及时不时拦在前面,无法绕过去的那些能轻易淹没膝盖的烂泥,卫燃跟在对方身后往前走了能有百十米,最终总算走上了一片不用把双脚泡在水里的草甸子上。

    这片最多也就两米五见方的草甸子上,两个竹筐并排摆

    在一起,上面还横搭着一条扁担。

    在这俩竹筐的边上,靠坐着一位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年轻战士。

    他的脸色蜡黄神色萎靡,那双脚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这些伤口有的已经结痂了,有的却已经化脓了。

    “嘘”

    刘佑乡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招呼着卫燃坐下来之后,降低声音忧心忡忡的解释道,“这娃子叫姜裕,是咱们的病号,已经烧了好几天了,唉!”

    耳朵里听着刘佑乡的介绍,卫燃也看向了病号姜裕,他的打扮倒是和自己没什么两样,虽然肩上没垫肩,但上半身却多了一件能提供些许温暖的棕麻马甲。

    恰在此时,又有两个看着不比姜裕大几岁的小战士走了过来。

    这俩小战士和卫燃打扮差不多,但却既没有垫肩更没有斗笠,倒是衣服上的补丁一样大的套着小的,小的叠着大的。

    他们其中一个背着一捆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木柴,手里还抱着一捆同样不知道从哪来的枯黄草茎。

    另一个小战士则背着个竹编背篓,手里还拄着一根木棍,那背篓里似乎还装着些青草。

    “这俩小同志是李壮和张二娃”刘佑乡介绍道,“他们俩都是我们炊事班的兵。”

    “炊事班?”卫燃下意识的看向了刘佑乡,“你们是炊事班的?”

    没等刘佑乡回答,已经走过来的李壮和张二娃便齐声喊了一嗓子“老班长”,随后好奇的看向了卫燃。

    依旧没等刘佑乡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也走过来两个人。

    离着较近的一个,和卫燃打扮差不多,唯独手臂上多了一个红十字袖标。

    只不过看对方的步态以及体态,卫燃却隐隐觉得,这似乎是个女战士。但比她更离谱的,却是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的那道人影。

    那一袭暗红色泛着棕黄的袍子,那***出来的一条胳膊,以及头上那顶样式古怪的帽子。

    当然,还有他手里拿着的转经筒...

    这...难道是个喇嘛?卫燃一时间不由的有些茫然和错愕。

第1480章 草鞋、晚餐和歌声

    相对“干燥”的草甸子上,卫燃站在自己的挑子边上,耳朵里听着刘班长的介绍。

    “那是咱们卫生队的季护士,季春兰同志。”

    刘班长说完又示意卫燃看向已经走到十米之内的那个喇嘛,“那是我们的奘族向导,算是向导吧

    我们前天才遇到他的,他不会几句汉语,所以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们叫他江巴格桑,那应该是他的名字。”

    应该?昨天才遇到?

    卫燃对这个小队的组合愈发的好奇。

    那位季护士和那位可能叫江巴格桑的喇嘛也已经趟着烂泥走上了草甸子。

    这离着近了,卫燃也得以看清,无论是季护士还是江巴格桑,他们的年纪看起来都不大。

    前者估计能有20岁就顶天了,同样一脸的菜色,同样满是补丁的红军制服,手里还拿着一掐杂草。

    后者恐怕年纪还要小一些,两颊各有一团高原红,脸上还挂着个灿烂的有些刺眼的笑容。

    他除了一只手拿着个转经轮,另一只手还有个包袱皮,里面同样有些杂草。

    “这位同志是”季护士好奇的打量着正在打量自己的卫燃。

    “这是卫燃同志”

    刘班长帮忙介绍道,接着又把刚刚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番。

    “你好,卫燃同志!”

    季护士干脆利落的朝着卫燃敬了个礼,等卫燃下意识的回礼之后,又主动和他握了握手。

    那一沾即分的触感,却让卫燃从对方的指尖感受到了冰冷的凉意,更注意到了她手上大大小小的划伤以及尚未痊愈的冻疮。

    就在卫燃和季护士结束握手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小喇嘛也学着季护士的样子朝着卫燃敬了个并不标准的军礼,并在后者下意识的回礼之后,脸上挂着愈发灿烂的笑容,砰砰作响的拍了拍他的胸脯,“江巴格桑!”

    “卫燃!”卫燃学着对方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革命!抗日!同志!”

    江巴格桑嘴里蹦出了三个发音并不标准的汉语词汇,接着再次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江巴格桑!”

    虽然这语言沟通不算通畅,但卫燃也多少猜到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相互认识之后,众人也就席地而坐的围拢在了那个名叫姜裕的病号战士身旁。

    “我只找到这么多的野菜”

    季护士说着,将手里那一掐最多不到二十颗的“杂草”放在了小喇嘛江巴格桑展开的包袱皮上。

    相比她的收获,江巴格桑的收获并没有多多少,但却有一只最多核桃大的青蛙尸体以及一条最多只有小拇指大小的不知名小鱼。

    “江巴格桑!你真厉害!这下咱们有肉汤喝了!”刘佑乡开心的说道。

    “同志!”江巴格桑嘴里冒出了似乎是他仅会的几个汉语词汇之一,并且再次露出了一个干净又灿烂的笑容。

    “来!咱们现在就做饭!”刘佑乡招呼道。

    他这边话音未落,名叫李壮和张二娃的两名小战士便已经从病号姜裕身后靠着的那俩箩筐里取出了几样“厨具”。

    这所谓的厨具,不过是一个形似二战德军伞兵盔,但却带有个把手的铜瓢,以及一把带有五色旗图案的搪瓷勺子罢了。

    在卫燃的注视下,这俩小战士在将厨具交给刘班长之后,他们俩立刻又各自拿起一根木棍,熟练的挖开脚下潮乎乎的泥土。

    只不过看他们那挖几下就要歇一歇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恐怕已经有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借着起身在自己的那俩竹筐里翻找东西的功夫,卫燃也看了看他们的竹筐里的东西。

    这俩竹筐里的东西实在是不多,第一个筐里,除了三个用草绳绑在一起的搪瓷缸子和两个木头塞子的铝水壶之外,还有几双成对绑起来的草鞋,两个卫燃的竹筐里也有类似造型的木制物件,除此之外便是一把把经过仔细整理之后捆起来的枯黄草茎。

    另一个竹筐里,除了同样压在筐底的枯草之外,还有一个暗红色的包袱皮和两个粗布做的单挎包,以及一条补丁套着补丁的破毯子。

    那包袱皮的颜色和小喇嘛身上的僧袍颜色完全一样,估计就是他的东西。

    就连那俩单挎包都能轻易的找到对应的主人,其中一个包盖上缝着十字图案的红布,这应该是季护士的东西。

    另一个则绣着镰锤的标志以及繁体的“劉”字,想来,这个包应该是刘班长的。

    没有继续细看,卫燃从自己的竹筐里拿出了那个塞着一团布的搪瓷缸子。

    小心的将那团布取出来解开,这里面却只装着两根火红的干辣椒和一小把青稞麦粒。

    他甚至有把握,只要给他最多五分钟,他肯定能数清楚这些并不算多么饱满的麦粒一共有多少颗。

    略作思索,他将这一小把麦粒用那块粗布重新包好塞回了搪瓷缸子,随后拿起了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英军水壶。

    小心的拧开盖子,他却无奈的发现,当初他提前灌满了这水壶的加糖酥油茶被替换成了毫无营养的清水。

    万幸,当初他硬塞进水壶套里的牦牛肉干倒是剩下了四根。

    这些牦牛肉干每一根仅仅只有一次性打火机大小,如果被当作零食,恐怕根本坚持不了半小时就能被随便哪个牙齿健全的人给填进肚子里。

    但卫燃却无比清楚的知道,这四根牛肉干说不定能救命!

    习惯性的试图将这至关重要的水壶连同牛肉干一起收进金属本子,卫燃接着却是一愣,这水壶竟然收不回去!

    难道是因为牛肉干?

    卫燃将那几条肉干攥在手里再次试了试,却发现依旧收不回去。

    难道那把抗日大刀也是?

    卫燃连忙将肉干塞进水壶套里,随后将左手按在了那把抗日大刀上。果不其然,这刀还真就收不回去!

    压下心头的不安,卫燃接着竹筐的掩护,试着从金属本子里取出了那支布鲁斯口琴,接着又立刻试着将其收回去,这次倒是不受任何的影响。

    相机呢?

    卫燃想了想,又如法炮制的取出和收回那台禄来双反试了试。同样,这台相机也不受任何的限制。

    没敢继续耽搁,卫燃拿出那把抗日大刀当作挖掘工具,帮着小战士李壮以及张二娃掘开密布草根的泥土,用它们堆起了一个高出地面的灶台。

    紧接着,他用这把抗日大刀,将李壮捡拾回来的那些湿漉漉的木柴竖着劈砍开,接着又从自己的竹筐上的一捆木柴里抽出几支一并劈开,并且格外熟练的劈砍出一些比筷子还细的木条。

    “卫燃同志,把你的刀借给我用用吧。”刘佑乡等卫燃忙完之后问道。

    闻言,卫燃痛快的将手里的抗日大刀递给了对方,后者也以那铜瓢的底为案板,将季护士以及小喇嘛采回来的野菜切成了段放进铜瓢里,接着又把那只小青蛙切开,和那条小鱼一起丢了进去。

    只不过,虽然刘佑乡接下来从竹筐里取出了一个木头塞子的水壶,并且将里面的水倒进了铜瓢里,但却并没有急着点火,反而从筐里翻出了那俩卫燃筐里也有,但他却不清楚是什么的木制物件。

    与此同时,小战士李壮和张二娃也熟门熟路的从筐里将那些枯黄的草茎,乃至他们刚刚捡回来的那些草茎全都拿出来摆在了尚未点燃的木柴边上,接着又拿起了几根木棍戳在了泥土里。

    在卫燃略显茫然的注视下,除了小喇嘛江巴格桑以及意识不清醒的病号姜裕之外,其余四人像是打麻将似的围坐在一起,用那个卫燃不认识的物件以及那些枯黄的草茎开始了编织草鞋?

    应该是草鞋吧?

    卫燃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却一点不耽误他把自己的竹筐里的那个木头物件拿出来,接着又随手薅了一把青草,学着他们的样子开始了编织工作。

    好在,他之前虽然从未学过这门手艺,但却实在是不难。

    只不过,还不等他把搓在一起的草绳绕着那四根经线穿上两个来回,小战士张二娃却递来了一大把枯黄的草茎,“卫燃同志,你怎么用青草打草鞋?用这个吧!”

    “用青草不行吗?”卫燃好奇的问道。

    “行是行,但根本走不了五里路就要散架喽!”

    另一位小战士李壮说话间也同样递过来一把草茎,顺便也传授着他的经验,“看你这架势就知道以前没打过草鞋,这打草鞋必须用枯草,如果能混上些破布条废麻绳就更结实了。

    可是可是不应该啊,卫燃同志,你是个挑夫吧?你怎么可能不会打草鞋?”

    卫燃一边学着对方的模样把那些枯黄的草茎拧成草绳一边解释道,“我之前都是打赤脚的,更早之前,我有双千层底儿的布鞋呢。”

    “过雪山之前我也有一双”

    李壮美滋滋的附和道,“是支前的老乡送的呢,我一直都舍不得穿,直到开始爬雪山这才拿出来,可惜,这雪山是翻过去了,那双鞋也磨烂了。”

    借着这个话题,学习打草鞋的卫燃也旁敲侧击的开始了套话,倒是那个小喇嘛江巴格桑,独自坐在篝火边,摇动着转经筒开始了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诵经。

    当天色擦黑,卫燃也在刘班长等人的指导下打出了一双并不算多么漂亮的草鞋,顺便也对这一小队人以及目前的情况有了了解。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这是1936年的7月,具体哪天,在场的人却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们甚至已经记不清这是进入草地的第几天了,仅仅只是记得,他们是在前天遇到了的从身后追上来的小喇嘛江巴格桑。

    其次,卫燃还在闲聊中得知,刘佑乡来自荆楚,李壮来自湘南,张二娃则来自赣南。

    这三人都是一个炊事班的,只是在几天前,来自渝城的季护士把这俩小战士从炊事班里借走去队尾收拢走散的伤病号。

    可明明说好第二天傍晚就让他们回到炊事班,结果刘佑乡等到了第三天却依旧没等到他们回来,这才向连长请示,独自回来接应他的炊事兵。

    如卫燃所见,刘班长最后确实找到了李壮和张二娃也找到了季护士和被他们三人照顾着的伤员姜裕以及另一个他们都没问出名字的伤员。

    但同样,他们也因为要抬着甚至背着病号与队伍彻底拉开距离并且最终走散了。

    再后来,那个没有问出名字的伤员在前些天的雨夜里熬不住走了。等到第二天天亮,他们却遇到了从身后追上来的小喇嘛江巴格桑。

    说起来也多亏了这位小喇嘛,虽然双方语言沟通有着巨大的困难,但这小喇嘛对这片草地却格外的熟悉,这两天可是没少帮他们找到能吃的野菜。

    闲聊到了这里,刘班长也从竹筐里拿出了那个绣着镰锤标志的单挎包。

    那里面有什么?对此格外好奇的卫燃不加掩饰的看了过去。

    当刘班长掀开盖子,离着并不算远的卫燃也一眼注意到,对方的挎包口袋两侧各自缝着一根布绳子,这俩绳子各自绑在了一个玻璃药瓶瓶口的铁丝环上!

    那是刘班长的东西?

    卫燃不由的凑近了些,亲眼看着刘班长从包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布卷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把火镰。

    只不过,接下来他却把这只带有浓郁奘地风格装饰的火镰递给了小喇嘛。

    紧接着,他又竹筐里翻出了一块鸡蛋大小的黑色石头,并且再次递给了小喇嘛。

    等对方接过这两样东西,刘班长这才拧开那个在后世被卫燃亲手挖出来的淡蓝色玻璃药瓶凑到了小喇嘛的手边,往他的掌心里磕碰出手指头大小的一团絮状火绒。

    捏紧这团火绒按在石头上,小喇嘛拿起火镰轻轻敲了两三下,便轻而易举的让迸溅出来的火星引燃了那一小团火绒。

    拿起刚刚打草鞋撕下来的枯草叶包住火绒,小喇嘛仅仅只是轻轻吹了一两下便轻而易举的让它们冒出了火苗,接着又顺利引燃了那铜瓢下早就准备好的木柴。

    与此同时,刘班长也将拧紧了瓶盖,将瓶子放回了挎包,接着又拧开另一个棕色的药瓶,从里面小心翼翼的倒出零星几颗粉红色的“石子”。

    这些石子大的不过黄豆大小,小的恐怕火柴头都不如。

    应该是粗盐吧

    在卫燃的猜测中,刘班长格外珍惜的将其中最大的一块又送回药瓶里,这才把剩下的那些丢进了锅里,接着又舔了舔手心拧紧了盖子,这才拿起那把勺子,慢慢的搅动着锅里的青蛙小鱼野菜汤。

    他这边煮汤的时候,小喇嘛也用布包好了火镰塞进了刘班长的包里。

    再看季护士,她也将她的挎包取了出来,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手腕粗细,不到20厘米长的竹筒,从里面倒出一根不过10厘米长的蜡烛。

    小心翼翼的用一把小刀切下来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丢进了锅里,随后又切下来同样大小的一块,季护士走到姜裕的边上,把那点蜡油帮他涂抹在了脚上的那些伤口上。

    不止他们,就连李壮和张二娃都没闲着,这俩小战士虽然打完了够明天穿的草鞋,但却并没有停手,反而从竹筐底下翻出来一捆麻绳,继续编织着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卫燃凑过去坐在这俩小战士的对面好奇的问道。

    “茅草马甲”

    李壮一边忙活一边说道,“估计明天晚上这两件茅草马甲就能做好了,有这个在能暖和不少呢。”

    “是是吗”

    卫燃叹了口气不再继续问,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些人忙活着,同时也在琢磨着自己能帮上些什么。

    思来想去,他将自己的竹筐腾出来一个,随后在刘班长等人不解的注意下,将其浸在了草甸边的泥沼里,并且往里面丢了一把青草,暗暗期待着,也暗暗祈祷着这法子能抓到些小鱼小虾。

    只不过回应他这祈祷的,却并非钻进竹筐里的鱼虾,反而是头顶毫无征兆的汇集来的大片阴云。

    见状,季护士立刻取出了那条破毯子,招呼着卫燃和张二娃用扁担和竹筐将其撑起来,她自己则和小喇嘛一起搀扶起病号姜裕,将他屁股底下坐着的斗笠拿出来帮他戴在了头上。

    这还没完,李壮和张二娃也把竹筐里的枯草和他们没有编完的茅草马甲全都垫在了那条破毯子的

    这一切忙完,冰凉的风也从远处吹了过来,包括卫燃在内的所有人也都齐刷刷的打了个哆嗦。

    “趁着还没下雨赶紧吃饭”

    刘班长说着,已经翻出了竹筐里的搪瓷缸子,接着又要来卫燃的搪瓷缸子摆在了篝火边。

    等他把自己腰间的搪瓷杠子也解下来的时候,小喇嘛也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木碗,和那些搪瓷缸子摆在了一起。

    在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的篝火提供的温暖和光亮中,刘班长拿起那把搪瓷勺子,舀出半只青蛙放在了第一个搪瓷缸子里,接着又舀了些青菜放进去。

    他这边勺子刚刚离开,季护士便将这一碗热腾腾的野菜汤端起来走到姜裕的边上,用一把铜勺子一点点的喂进了他的嘴里。

    同一时间,刘班长也将剩下的半只青蛙和一条小杂鱼连同并不算多的野菜均等的分到了其余五个碗里,至于他自己那个碗,却只飘着几颗野菜几段草根。

    “刘班长,你们还有多少吃的?”卫燃在端起自己的搪瓷缸子之前问道。

    闻言,刘班长和季护士等人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答道,“青稞一共还有142粒半,除了这些,季护士有一小截从当地牧民手里买来的牛油蜡烛。

    我有一些盐巴,李壮和二娃有几颗干辣椒一小块姜。小喇嘛之前有些受潮的青稞面,前两天已经被我们吃了。”

    张了张嘴,卫燃在即将降临的风雨中,从他的竹筐里翻出了他的英军水壶,翻出那四根牦牛肉干,连同用破布包着的那些青稞以及那几根辣椒全都交给了刘班长。

    没等在场的任何人说些什么,倾盆的暴雨接踵而至,已经戴上了斗笠的众人也纷纷围拢在了病号姜裕以及那团篝火的周围,将各自的斗笠拼接起来帮篝火遮住雨水,刘班长更是把水壶里所有的水全都倒进铜瓢里进行加热,同时也围堵着那堆并不旺盛的篝火最后剩余的一丝丝温暖。

    这倾盆的暴雨中,温度越来越低,那条毯子也被季护士和刘班长围在了病号姜裕的身上。铜瓢里最后勉强煮开的水也给每人都倒了一杯,就连剩下的,都倒回了水壶里,塞上塞子之后塞进了姜裕的怀里。

    这还没完,刘班长紧接着又将仍在燃烧的炭块用勺子全都弄进铜瓢里,接着从竹筐里翻出一个并不配套的搪瓷盖子盖在了上面,试图让最后一丝暖意停留的时间更久一些。

    可即便如此,面对如此恶劣的天气,这点手段却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随着众人将杯子里那点珍贵的开水先后喝完,即便离着那个铜瓢最近的病号姜裕,都不受控制的打起了哆嗦。

    “刘班长”

    卫燃扶住了头顶的斗笠大声说道,“把牛肉干给大家分一分吧!不然抗不过去的!”

    “还不是时候!”

    刘班长大声说道,“都靠紧一些!季护士!你和小喇嘛挨着姜裕一起把毯子披上!这样你们三个都能暖和一些!”

    “让李壮和二娃或者卫”

    “这个时候别争了!”

    卫燃不等对方说完便大声催促道,“快点吧!不然炭火都要灭了!”

    闻言,季护士终于不再说些什么,招呼着没有斗笠的小喇嘛和她一起坐在了姜裕的左右两侧,将那条破毯子裹在了身上。

    要是金属本子能把帐篷和铸铁炉子给我就好了

    只觉得后背、脖颈以及屁股底下一片冰凉的卫燃一边咬着牙打着哆嗦一边在心里奢望着。

    在这注定是奢望的期盼中,身上只穿着单衣的卫燃从未觉得时间过的这么难熬过。

    渐渐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背,自己的屁股底下,乃至盘坐的双腿都已经麻木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和两侧同伴紧挨着取暖的身体,仍在和他们一样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在这冰冷的暴雨中,小喇嘛诵经的声音同样不可避免的颤抖着,但声音却也洪亮了许多。

    “同志们!”

    刘班长似乎不愿被小喇嘛的诵经声比下去,劲头十足的提议道,“咱们唱首歌嘛!”

    “唱!唱一首!”季护士同样大声响应道。

    “和我一起唱!”

    刘班长清了清嗓子,在磅礴冰冷刺骨的暴雨中打着拍子给众人起了头:“红色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得注意!唱!”

    “红色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得注意!”

    小战士李壮和张二娃以及季护士扯开喉咙唱了起来:“第一不拿工农一针线,群众对我拥护又喜欢!”

    “卫燃同志,一起唱吧!咱们革命军人,怎么能让个小喇嘛比下去!”

    刘班长在歌声中招呼了卫燃一声,随后也跟着其余三人一起唱起了后面的歌词:“第二服从上级的命令,我们胜利更能有保证!”

    “祖宗,这时候你特么要是敢给我掉链子,回头我在每一页上都画上六条腿儿的大王八!”

    卫燃在心里狠狠警告了一番自己那位亦师亦友、方头方脑能翻页的金属朋友,随后假借衣兜的掩护取出了口琴。

    在这电闪雷鸣的暴雨中,在愈发嘹亮的歌声中,在渐渐停下来的诵经声中,他鼓足了力气,给这首似乎能填饱肚子带来温暖和力量的歌吹起了伴奏。

    那时不时照亮所有人脸庞的闪电中,小喇嘛江巴格桑怔怔的看着周围的人,又看了看身侧似乎也跟着下意识唱起来的伤员姜裕,最终将手里的转经筒塞进了怀里,咿咿呀呀的跟着口琴的伴奏以及众人整齐的歌声哼唱起来。

第1481章 24次机会

    草地里的第一夜,前半夜的暴雨在后半夜的时候变成了卫燃进入这段历史片段之前便体验过的雪糁。

    等这几乎能把他们冻死的雪糁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天边的朝霞已经被尚未跳出地平线的太阳染成了金红色。

    早已被雨水浇透的草甸上,众人背靠背围坐一团,将病号姜裕挤在最中间。在这围坐一圈的众人身上,还围着一条奘红色的羊绒披单。

    这是昨晚暴雨变成雪糁的时候,小喇嘛主动从身上脱下来让众人围在身上的,也多亏了这条能有五米长一米宽的披单,否则的话,卫燃甚至觉得自己能在昨晚被冻死!

    哆哆嗦嗦的将挂着水珠的口琴揣进湿透的衣兜,继而收进了金属本子里,卫燃正要起身的时候,他旁边的刘班长也松开了由他负责拽着两头的披单。

    “同同志们.”

    同样打着哆嗦的刘班长脸色苍白的说道,“开始.开始点名.”

    很是停顿了一下,他努力提高了音量,“炊事.炊事班,李壮。”

    “有”

    全身几乎瑟缩成一圈的李壮颤抖着给出了回应,紧挨着他的卫燃,甚至能听到对方牙齿相互频繁碰撞时发出的细碎声音。

    “张阿嚏!”刘班长继续点着名字,“张二娃”

    “有”全身都在滴水、肩头残存着冰碴的张二娃同样有气无力的回应了一声。

    “季春.春兰”

    “有”脸色苍白的季护士同样虚弱的应了一声。

    “江江巴格桑”刘班长强打着精神继续点着名字,“江巴.江巴格桑?”

    “呦”

    像个落汤鸡一样的小喇嘛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此时他上半身只穿着个奘红色的沙弥坎肩(东嘎),就连他之前戴着的那顶羊皮帽子都扣在了姜裕的头上。

    “卫燃.”刘班长看向了身侧最后加入的卫燃。

    “有!”卫燃尽量让自己的回应有力一些。

    “姜裕?”

    刘班长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丝的担忧和期待,同时也和其他人一样,扭头看向了身后,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病号。

    等了足足能有半分钟,和李壮背靠着背的姜裕才有气无力的抬了抬手算是回应。

    “他还没退烧.”季护士摸了摸他的额头,打着哆嗦说道。

    刘班长点点头,摇摇晃晃的试图蹲起来,强打着精神说道,“咱们点火.弄.弄点热水暖暖身子也.也让身体,活动起来.”

    闻言,卫燃拄着放在手边的抗日大刀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抖落头顶斗笠上积攒的冰碴,摇摇晃晃的挪到了他的竹筐边上,从里面拎出了一捆木柴。

    在众人的忙碌中,一堆篝火终于重新升了起来,那只铜瓢里,也装满了昨晚接取的雨水。

    趁着众人围着篝火取暖的功夫,仍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的卫燃却走向了昨晚他浸在烂泥里的竹筐,颇为费力的将其给拽了上来。

    用力将其推倒,卫燃把里面冰凉恶臭的烂泥用抗日大刀一点点的扒出来,努力寻找着任何可以拿来果腹的小鱼小虾。

    然而,这满满一筐烂泥里,他唯一的收获却仅仅只有一条比一次性打火机还要苗条的不知名小鱼。

    用力捏扁鱼头保证它不会从手里溜走,卫燃挪到草甸边上,在冰冷的水里涮了涮,随后回到篝火边,将其丢进了已经冒出水蒸气的铜瓢里。

    “你用竹筐抓到的?”正将昨晚剩下的一些野菜丢进铜瓢里的刘班长开心的问道。

    “只有一条”卫燃无奈的叹了口气。

    “只有一条也是一锅鱼汤”

    刘班长倒是格外的乐观,一边从张二娃手里接过三片不知道被煮过多少次,但却仅仅只有创可贴大小的姜片丢进锅里,一边信心十足的说道,“说不定呀,等下小姜吃了你抓到的这条鱼就好起来了呢!”

    话音未落,他又取出一根昨天卫燃交给他的牛肉干慷慨的丢进了锅里。

    但愿如此吧

    卫燃看了眼躺在篝火边的病号姜裕,以及正在帮着他拧干衣服的小战士李壮和张二娃。

    恰在此时,小喇嘛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随后指了指已经被对折起来的披单,随后比划了一个拧毛巾的动作,嘴里也蹦出了一句“同志!”

    朝着对方点点头,卫燃拿起对折的披单一头,帮着对方拧干了吸附其上的冰凉水份。

    “同志!”

    小喇嘛在将拧干的披单搭在竹筐上之后,又指了指卫燃身上湿透的衣服,再次比划了一个拧毛巾的动作。

    见状,卫燃痛快的脱掉了上半身补丁套补丁的单衣,在对方的帮助下近乎小心翼翼的拧掉了水份——他们确实要小心翼翼,这件衣服已经很旧了,力气大了很可能就拧坏了,即便他们都已经饿得没有什么力气了。

    等卫燃重新穿好了衣服,刚刚独自离开的季护士也从远处踩着一个个的草甸走了回来,她刚刚也去找地方拧干身上衣服的水渍了。

    借口要去撒尿,卫燃赶在季护士走上他们栖身的草甸之前,随意选了个方向暂时离开,背对着众人从金属本子里取出了那台带有马毛皮防水套的禄来双反。

    一番检查,这台相机除了机身里的胶卷之外,相机套的附件仓里也塞着一个备用胶卷。

    对于这台使用120胶卷、6x6画幅的老古董来说,两个胶卷意味着能拍摄24张照片。

    换句话说,他只有24次机会来按下快门记录些什么。

    这次,金属本子在回归任务里没有提及有关拍摄照片的要求,但卫燃却从未如现在这样,觉得按下快门的机会如此的宝贵。

    24张照片.我该拍下些什么呢?

    卫燃收起相机的同时,喃喃自语的寻求着内心的答案。

    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算大半个专业胶片摄影师的卫燃对手里这台老古董进行了一番调整,随后转身走向了那些.可爱的同志们。

    他回到篝火边的时候,刘班长正用勺子将之前丢进铜瓢里的牛肉干捞出来,用一把小刀仔细的切成了均等的6份。

    “多亏了卫燃同志”

    刘班长见卫燃过来,嘴上也喜气洋洋的说道,“咱们今天早晨不但有鱼汤喝,还有牛肉吃。就算不浪费这些东西,大家伙今天也早多走几里路,争取早点追上大部队!”

    等季护士三人应声给出了信心满满的回应,刘班长一边往众人的碗里盛野菜汤一边说道,“另外,卫燃同志除了拿出了四条牛肉干之外,还拿出了157粒青稞和两颗辣椒,这可比咱们的口粮都多了。”

    这话说完,刘班长也将卫燃早晨抓到的唯一一条小鱼和那几片姜盛到了病号姜裕的搪瓷缸子,至于他自己,依旧只有不多的野菜和草根。

    “这么分配和可不公平”卫燃说着,将自己的搪瓷缸子和刘班长换了换。

    只不过,还没等他端起本属于刘班长的搪瓷缸子,张二娃便已经用勺子从他的缸子里掏出了那块煮发的牛肉丢到了这个缸子里。

    稍晚了不到半秒钟,李壮便将属于他的那块牛肉丢到了张二娃的缸子里,就连小喇嘛都拿着小勺子,擓出了属于他的牛肉准备往病号姜裕的缸子里放。

    “别争了”

    正拿着一把小汤匙给病号姜裕喂野菜汤的季护士突兀的开口说道,“别争了,姜裕.姜裕同志已经牺牲了。”

    闻言,众人全都愣住了,继而所有人放下了手里的缸子,默默摘下了自己的斗笠。

    见季护士放下搪瓷缸子,用手缓缓合上了姜裕的眼睛,小喇嘛慌了慌,下意识的放下木头碗想摘下自己的帽子,可直到他的手摸到脑瓜顶这才意识到,他的帽子,还在姜裕的头上戴着呢。

    “昨晚我就该把卫燃同志拿出来的牛肉干给他吃的”刘班长懊悔的说道。

    “那不怪你”

    季护士叹了口气,“就算吃了,他也他只是没有吃饱肚子。”

    “我这个炊事班长不合格呀,我”

    “刘班长”

    卫燃没给对方说完话的机会,“趁热把早饭吃了吧,然后我们早点赶路,争取.争取活下去。”

    闻言,刘班长不由的身体一颤,端起那杯曾属于卫燃,里面有快牛肉的搪瓷缸子,强忍着悲痛说道,“同志们,咱们.咱们吃饭!”

    他这边话音未落,季护士也将本属于姜裕的早餐倒进了铜瓢里,重新加满了水,随后又将那块也就手指肚大小的牛肉捞出来放进了李壮的缸子里。

    默不作声的吃着这简陋的早餐,卫燃却注意到了季护士无法抑制的自责哭泣,看到了她那张满是冻疮,两腮凹陷的脸上滑落并且滴进搪瓷杠子里的泪珠。

    这几乎同样的自责,也出现在了刘班长的脸上,想来,他们或许都认为,是自己没有尽到指责吧。

    无声的叹了口气,卫燃三两口喝完了属于自己的那两杯早餐,随后站起身走到了他的竹筐边上假意一阵翻找,等他再回到篝火边的时候,手里已经多出了一台禄来双反相机。

    “拍一张照片吧”

    卫燃像是没有注意到众人脸上诧异的神色似的说道,“和姜裕同志一起拍一张照片,然后我们就出发吧。”

    “你你哪来的相机?”季护士好奇的问道。

    “我自己的”卫燃理所当然的解释道,“要拍一张吗?”

    季护士和刘班长对视了一眼,稍作犹豫之后,后者还是招呼着李壮和张二娃帮忙,给姜裕穿上了刚刚拧干的其中一件相对补丁没那么多的军装上衣。

    最后帮他仔细整理了一番,刘班长把姜裕的尸体靠在了自己的怀里,包括小喇嘛的其余人,也围坐在了周围。

    找出一个箩筐倒扣在地上,卫燃摆好相机拨动自拍拨杆,随后跑到其余人的身旁,挨着张二娃坐下来,拍下了这段时空里的第一张合影。

    “这就.拍好了?”李壮见卫燃站起来,连忙跟着站起来问道。

    “拍好了”

    卫燃不由的又看了一样已经悄然牺牲的姜裕,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单独拍一张照片。

    最终,再也不想留下这种遗憾的卫燃还是拿起了那台双反,朝着平躺在篝火边的姜裕第二次按下了快门。

    不等他给相机扣上马毛皮套,刘班长也将本来穿在姜裕身上的那件棕麻马甲递给了季护士,“季护士,这件马甲你来穿吧。”

    “不,把它留给.”

    “就留给你吧”

    刘班长摆摆手说道,“现在就你身子骨弱又是女同志,所以就由你穿着吧。

    季春兰同志,你要保重身体,大家的健康还要靠你呢,如果你倒下了,不但给我们增加负担,而且谁来给我们治病呢?”

    “班长说的没错”

    李壮强忍着失去同伴的悲伤,捡起昨晚给姜裕当坐垫用的那半件还没做好的茅草马甲说道,“而且今天晚上我和李壮就能弄出两件马甲了,等后天或者大后天,每个人都能穿暖和了。”

    “你就穿上吧”

    卫燃一边假意将相机塞进竹筐里,并且用烧剩下的木柴压住一边跟着劝慰道,“那件马甲那么重,我可不穿。”

    闻言,季护士无奈的摇摇头,正要接过这件早已湿透的马甲时,却注意到小喇嘛指了指姜裕,接着竟然脱掉了他的坎肩。

    “你是要这件马甲吗?”

    季护士自以为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下意识的便将刚刚从刘班长手里接过去的棕麻马甲递向了小喇嘛。

    “同志!同志!”

    小喇嘛一边连连摆手,一边重复着这个汉语词汇,随后将坎肩放在了地上,随后指了指姜裕身边那件补丁套着补丁,原本被后者穿在外面的红军制服。

    紧接着,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江巴格桑!同志!抗日!革命!”

    “他班长,他是不是想要姜裕同志的衣服啊?”

    李壮不太确定的问道,接着却看到小喇嘛已经举手朝着他们敬礼了。

    “他是想加入我们吧.”季护士和卫燃几乎异口同声的说出了一致的猜测。

    “那就.”刘班长叹了口气,“那就给他一件吧”

    “把那那件新一些的衣服留给留给姜裕同志吧?”

    李壮压抑着哭腔说道,“前两天前两天他还清醒的时候说说他参军之后才穿上新衣服新鞋子。”

    “再给他留一双新草鞋吧”张二娃说着,已经转身开始翻他们的竹筐。

    “把我昨晚编的那双留给他吧”

    卫燃开口说道,先一步将别在腰间的那双并不算漂亮的草鞋抽出来,默默的将其穿在了姜裕满是伤口的脚上。

    “我们就把他留在这儿吗?”卫燃等李壮和刘班长帮着姜裕整理好了遗容之后忍不住问道。

    “留在这里吧”

    刘班长叹了口气做出了决定,“留着力气,我们要活着走出草地,这样他们的牺牲才有价值。”

    说完,刘班长从领口揪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铜哨子,含住吹嘴用力将其吹响。

    “嘟——!”

    极具穿透性的尖利哨音仍在这过分安静的草地上回荡,李壮和张二娃,以及匆忙穿上那件满是补丁的红军制服的小喇嘛,乃至眼眶通红的季护士也自动排成了一排开始小踏步调整着队形。

    回过神来,卫燃也跟着跑过去排在了小喇嘛的身旁。

    “稍息!立正!”

    “敬礼——!”刘班长发出口令的同时,所有也举起了右手臂,包括刚刚穿好半套军装,连扣子都没有全系上的小喇嘛江巴格桑。

    “我们走!”刘班长将一根木棍插在姜裕身旁,咬着牙发出了命令。

    片刻的准备过后,卫燃重新挑上了只装着些潮湿木柴的挑子,走在了手拿木棍的刘班长和小喇嘛二人的身后。

    在他的身后,跟着的是同样挑着挑子、打着绑腿、穿着草鞋的李壮,以及一路走一路寻找枯黄草茎和野菜的张二娃、季护士二人。

    在他们所有人的身后,在那片并不算大的草甸上,只剩下了永远不会再睡醒的红军战士姜裕,穿着那件其实不算新的新衣服和并不算好看的新草鞋.孤零零的一个人。

第1482章 歌声、米饭、失望和手枪

    被焦阳炙烤的草地上,卫燃一行人排成了一列纵队,在小喇嘛和刘班长二人的带领下,相互之间保持着5米的间隔,踩着那些像弹簧床一样的草甸,追寻着前面的大部队走过时踩出的泥浆痕迹艰难的前进着。

    这一路走来,昨夜以及早晨的低温已经被烈日驱散殆尽,就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晒出了一层汗碱。

    但这并没有让众人舒服多少,高温附带的是沼泽地更加刺鼻的恶臭,以及为了避免遮天蔽日的蚊虫叮咬,不得不用这恶臭的泥浆,涂抹在全身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带来的不适和加倍的恶臭。

    当然,相比这些,相比水壶里需要节约饮用的雨水,以及这一路上根本找不见几颗的野菜。

    更大的危险却在于队伍的最前方,那些时不时便会将小喇嘛和刘班长手里探路的木棍尽数吞没,却仍不见探底的泥潭。

    即便如此,也还是多亏了一路上时不时便会出现的,那些提示危险区域的树枝木棍。

    这些树枝木棍是前方部队留下的,如果没有这些路标,卫燃等人的速度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快。

    但同时,这些简陋路标往往也在发挥着墓碑的作用,那一根根不足两米长的木棍下,都或多或少的长眠着一位牺牲于此的红军战士——这是走在他后面的李壮在半路上歇脚时告诉他的。

    随手薅下两根枯黄但仍未腐烂的草茎,卫燃熟练的将其别在了腰带上,留着等傍晚休息的时候打草鞋用。

    “卫燃同志,卫燃同志。”

    走在队尾的张二娃超过了同样挑着挑子的李壮,凑到了卫燃的身旁。

    “怎么了?”卫燃扭头问道,“要喝水吗?我的水壶里还”

    “我不渴呢”

    明明嘴唇都已经开裂的张二娃摆摆手,“卫燃同志,我帮你挑东西,你把口琴拿出来,吹几首曲子给大家伙提提劲儿呗?”

    话音未落,他已经不由分说的将卫燃的扁担抬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见状,卫燃也没拒绝,只是假意将手伸进了兜里,从金属本子里取出了口琴。

    “你们想听什么?”卫燃说完,随口吹出了一段好听的旋律。

    “随便什么”

    从卫燃身旁经过的李壮抢答道,“什么曲子我们都爱听!”

    “那我试试吧”

    站在草甸上的卫燃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眼悬在空中的烈日,在拄着木棍的季护士也从他的身旁走过去的时候,他终于再次将口琴凑到了唇边。

    安静的宛若死域的高原草地深处,他吹起了一首他在后世听过无数无数次,一首他虽然唱不好,但却像国歌一样,把歌词刻进了dna里的老歌的旋律。

    踩着柔软的草甸子,踩着稍不注意就会把草鞋吸走的齐膝深淤泥,卫燃跟在所有人的身后,循着记忆,循着金属本子赋予自己的能力,完整的吹完了那首曲子。

    “这曲子真好听”

    走在卫燃前面的季护士吁了口气说道,“她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过?”

    “是啊,卫燃同志,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她可真好听。”李壮和张二娃不分先后的问道,就连更前面些的刘班长都好奇的扭过了头。

    “叫我的祖国”卫燃顿了顿,继续说道,“是一首歌的曲子。”

    “你会唱吗?”季护士追问道,“唱给我们听听吧?这首歌肯定好听。”

    “我我唱不好,我唱歌跑调。”卫燃如实答道,“但我记得歌词。”

    “歌词是什么?”季护士立刻追问道。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这歌词好啊”

    卫燃刚刚说出了第一段歌词,走在前面的刘班长便下意识的说道。

    等回过神来,他稍稍放慢了脚步笑着解释道,“我家就在长江的边上,稻子熟了的时候,风一吹就沙沙的响,站在地头真能闻到稻米香呢。那味道啊,光是闻着就能填饱肚子了。”

    “咕噜”

    张二娃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现在要是能吃上一碗大米饭就好了,我我想家了,我想回家。”

    耳听着张二娃的语气里都带上了哭腔,李壮厉声说道,“想家?想家做什么?我可不想家!”

    “你不想家?”

    “不想”

    李壮笃定的反问道,“就算咱们回家了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给地主种地,被他们剥削压迫?难不成回家了你就能吃上白米饭了?你想什么美事呢?”

    “李壮说的对”

    刘班长吧嗒了两口根本就没有点燃,也早就已经没有眼叶子的烟袋锅,“想吃上白米饭,那就得先推翻压在身上的三座大山,还要打跑了狗日的小鬼子侵略者,

    到时候啊,如果咱们都还活着,保准能吃上白花花的大米饭!”

    “那我不想家了!”

    张二娃胡乱擦了擦眼角,“其实回家了我也不知道去找谁,俺爹娘饿死了,俺哥被地主活生生打死了,地也被抢走了,回去回去照样吃不上白米饭。”

    “咱们肯定有吃上白米饭那天的!”

    季护士格外坚定的说道,“卫燃同志,快说说那歌词里还唱了什么吧?”

    “好!好”

    走在最后的卫燃点点头,强压着喉咙里的酸涩,把剩下的歌词也回忆了出来。

    “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好,这歌词真好啊!”

    季护士将刚刚从卫燃那里听来的歌词在心底默默的熟悉了一遍,接着取出水壶抿了一小口水,回头说道,“卫燃同志,你再吹一遍刚刚的曲子吧,我试着唱一唱。”

    “好!”

    卫燃用力点点头,再次拿出了口琴,又一次吹响了刚刚吹奏过的旋律。

    不得不承认,季护士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和好记性以及卫燃可望不可及的乐感。

    如果没有战争,如果国家富强安定,她或许根本不需要做个护士,她或许有机会站在舞台上、聚光灯下、观众面前和镜头里,专心的唱歌,接受欢呼和掌声。

    可惜没有如果,在这个祖国积弱,内忧外患的时代,这个明明在音乐上很有天赋的年轻姑娘,却和那个来自列宁格勒,名叫柯娜的姑娘一样。

    她们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抛弃天赋,拿起武器去战斗,选择牺牲自己拥有的一切,且给更多有天赋或者没有天赋的人,去创造一个没有战争,富强安定,可以去追逐梦想的世界。

    只是

    只是难免,这首来自并不算久远的后世的歌从她的嘴里唱出来的时候,歌词描绘的那些场景,无一不充斥着浓浓的期盼,以及和后世歌唱者毫无二致的热爱。

    渐渐的,走在前面的李壮和张二娃也跟着唱了起来,刘班长也跟着唱了起来,就连最前面的小喇嘛,也如昨晚一般小声跟着哼唱着。

    在这首他们从未听过,之前从未唱过的歌声里,众人的脚步也越来越有力量,越来越坚定。

    队伍的末尾,卫燃悄然取出了相机挂在脖子,单手进行了一番调节之后,朝着前面那支衣着褴褛的五人小队,以及周围茫茫无际的草原沼泽按下了快门,拍下了第三张照片。

    这首于他们更像是梦想写照的歌被唱了一遍又一遍,担任伴奏的卫燃也通过更换曲子,引导着他们唱起了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歌。

    从国际歌到救国军歌,从工农兵联合起来到八一起义乃至义勇军进行曲,再到那些卫燃之前从未听过的歌曲、小调,这些歌声一次次的给这支饥饿、疲惫的小队注入迈开步子挣脱淤泥的力量。

    “快看!我们看到人了!”

    伴随着最前面刘班长的惊呼,歌声和口琴伴奏的声音停了下来,众人也先后看到了不远处一个草甸子上围坐着的几个红军战士。

    “哎——!同志——!哎——!”

    刘班长最先摘下斗先摘下斗笠高呼着,同时也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其余人对视一眼,同样加快了脚步,追着刘班长的脚印跑了过去。队伍最后,卫燃也下意识的再次取出了相机,对准了刘班长等人,以及远处围坐的那些红军战士,准备记录下双方冲锋的时刻。

    然而,在刘班长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中,卫燃却最先察觉到了不对,那些围坐着的人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给出回应,甚至他们都没有人哪怕转过身看他们一眼。

    难道

    卫燃无声的叹了口气,同时却也忍不住按下了快门,记录下了即将消失的重逢之喜。

    随着距离一点点的拉近,跑在最前面的刘班长等人同样发现了不对。

    当他们所有人跌跌撞撞的趟着烂泥爬上这片草甸子的时候,插在这些围坐在一起的红军战士身旁的那些木棍其实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同志?”

    李壮小心翼翼的呼唤了一声,但那些肩膀挨着肩膀靠在一起的战士们,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他们他们都牺牲了”季护士话虽如此,但还是一个个的探了探鼻息。

    卫燃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些人的尸斑都已经非常明显了,甚至已经能闻到些许的尸臭味。换句话说他们距离大部队仍有很远的距离。

    难言的沉默中,卫燃走到了草甸子边缘,朝着脱帽的刘班长等人,以及那些仍旧围坐在一起的红军战士的尸体,又一次按下了快门。

    这次,他用相机记录下的是失望和悲痛。

    “我们我们继续出发吧”

    刘班长强打着精神说道,随后重新戴上了斗笠,拄着木棍,义无反顾的迈开了步子。

    沉默中,小喇嘛弯腰从草甸边缘的沼泽里捞起一顶沉在水里的斗笠,用力甩了甩之后,将其戴在了自己的头上,挡住了刺目的阳光,也让斗笠上写着的“工农红军”反射着刺目的水光。

    没有任何的休息,饥饿疲惫的一行人再次踏上了旅途。

    只是相比之前,这次大家都沉默了许多,既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提议唱一首歌。只有走在最前面的小喇嘛手里那支转经筒,咕噜咕噜的转着。

    渐渐的,身后那个草甸子越来越远,那些围坐在一起的红军战士的尸体也最终被荒草彻底挡住。就连曾经搭在张二娃肩上的扁担,也重新回到了卫燃的肩膀上。

    不知过了多久,没等夕阳垂入地平线,头顶也再次被阴云笼罩。

    眼瞅着似乎又要下雨,刘班长终于停下了脚步,一番环顾之后,抬手指着远处一个高出地面不少的小高地,嘶哑着嗓子说道,“我们去那里过夜吧,李壮,卫燃,你们先把东西挑过去,我们去找些吃的。”

    “我也去找野菜吧”

    张二娃一边说着,一边将沿途找到的枯草和野菜全都放进里李壮挑着的竹筐里。

    “我也去”

    话音未落,季护士也将她沿途找到的野菜和枯草放进了筐里。

    目送着四人朝着不同方向走远,挑着扁担的卫燃和李壮对视一眼,从一个草甸子走到另一个草甸子上,小心的挪到了几十米外的那片小高地上。

    这里并没有前方部队扎营的痕迹,想来是当时他们路过这里的时候天色尚早的缘故。

    同样,这里也并非后世卫燃和夏漱石发现那些遗物的地方。这里的面积要更小一些,而且地势也高的多。

    只是难免,这种地方的蚊虫也多的吓人,以至于三人刚刚走上来,便有一大群蚊子“嗡”的一声被驱赶起来,在众人头顶形成了一团颇为壮观的黑云。

    这要是有个抄网就好了

    卫燃忍不住嘀咕道,客观的说,这里的大蚊子比之因塔的夏天可是一点都不少,更客观的说,这些数量庞大的蚊子,同样是难得的蛋白质。

    但以眼下的条件,想抓到它们并且积攒到可以果腹的数量,实在是过于艰难了些。

    “我也去找些吃的”李壮放下扁担的同时招呼了一声,根本顾不得休息,便随便选了一个方向离开了这个小高地。

    眨眼间就只剩下自己,卫燃抬头看了眼头顶越来越浓厚的阴云,稍作思索之后,从筐里抽出抗日大刀,把周围的荒草割出一片空地,转而又将草铺在了这片空地上,并且挖出泥土,垒了一个高出地面大概20厘米的焚火台。

    抓紧下雨前的最后一点时间拿出一部分木柴劈砍好放在筐里并且盖上了自己的斗笠,他这才拎上了另一个竹筐,一番观望之后,迈步走下了这片小高地,走向了百十米外一片面积颇大的水泡子。

    从已经被甩在身后的那片小高地到这片能有足球场大小的水泡子这一路上,卫燃时不时的便能看到戳在泥沼和草甸交界位置的木棍,其中一些木棍上,还绑着些破布条。

    得益于白天闲聊中得到的经验,卫燃如今已经知道,这些系着破布条的木棍附近往往都代表着旁边的沼泽过于危险,只要走进去,恐怕就再也没有活着爬出来的机会了。

    也正是通过这片沼泽上一根根的木棍,卫燃也看出来,前面的大部队为了绕过自己要去的水泡子,不得不贴着边了兜老大一个圈子。

    心知沿着大部队留下的标记很可能根本找不到什么吃的,卫燃仅仅只是稍作犹豫,便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一路格外谨慎的用木棍探索着即将踩踏的每一块草地或者泥沼,卫燃一路仔细的寻找着昨天夜里他吃过以及今天白天见其张二娃等人采集过的野菜。

    时不时的,他还会把特意带来的竹筐按进烂泥地里,试图抓到些热量更高的小鱼小虾小青蛙。

    只不过,这样的“捕猎”活动注定要比采集野菜消耗更多的能量和体力,所以仅仅只是几下,他便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手上也没了力气。

    连忙坐下来让饥饿的身体缓了缓,卫燃耐心的等了足足五分钟的时间,这才扶着筐慢悠悠的站起来,一步步的挪向了他看中的水泡边缘。

    但愿小学课本上的文章不骗人,但愿这里真能抓到鱼吧

    卫燃喃喃自语的祈祷着,靠体重将竹筐压进了水泡边缘的烂泥里,随后又在竹筐上面盖上了一层杂草。

    可惜没有饵料

    卫燃揉着干瘪的肚子叹了口气,他倒是想拉一泡屎当鱼饵,但那金属本子过于决绝了些,他几乎可以肯定,如果此时吧他解剖了,他的肠胃里恐怕就只有昨晚上吃进肚子里的那些野菜以及这一路上当零嘴吃的那些枯黄的草叶子。

    记下这竹筐陷阱的位置,卫燃换了条路往回走着,试图能找到更多的野菜。

    只可惜,或许是前面的大部队已经找干净了能吃的野菜,又或许是他对野菜的辨认能力不足。

    以至于等他趟着淤泥回到那片小高地边缘的时候,他一共也只找到了不足十颗野菜,以及一小把最多只能编一只草鞋的枯草。

    “同志!同志!”

    恰在此时,上半身穿着红军制服,头上还戴着一顶红军斗笠的小喇嘛江巴格桑也从另一个方向,捧着双手深一脚浅一脚跑了过来,同时也朝卫燃大声呼喊着。

    他找到什么了?

    卫燃不由的朝对方走了几步,接着便看到,对方泥泞的掌心里,竟然捧着两颗鸟蛋!

    “你从哪找到的?!”卫燃惊喜的问道,这两颗鸟蛋虽然也就鹌鹑蛋大小,但只要有蛋,就意味着有鸟!

    这一次,小喇嘛似乎听懂了卫燃在说些什么,小心的将鸟蛋交到他的手上,随后指了指身后一个方向。

    “等着我!”

    卫燃说着,拔腿就往小高地上跑,将那两颗鸟蛋放在了铜瓢里,并且将其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与此同时,跟在他身后的小喇嘛也跑了上来,将他之前系在腰间的那条披单取下来放进了竹筐里。

    可紧接着,他竟然又从怀里摸出了一支装在木头枪盒里的盒子炮!

    “这个你从哪来的?”

    卫燃指着对方正准备往筐里放的盒子炮问道。

    闻言,小喇嘛再次转身,又一次指向了刚刚那个方向。

第1483章 温暖的夜晚

    “我能看看这支枪吗?”

    卫燃用汉语朝小喇嘛问道,同时生怕对方不明白,还用手比划了一番。

    小喇嘛倒是格外的大方,想都没想便将手里的武器递了过来。

    接过这沉甸甸的木头枪盒,卫燃还没来得及打开便注意到,这枪盒的皮质背带只剩下了不足10厘米长的一截,即便仅剩的这点,都提前被切割出了两厘米间隔的豁口。

    显然,这节枪背带,或许曾是某个红军战士仅有的一点口粮。

    相比被拿来果腹的枪背带,倒是枪身上用来固定20发容量弹匣的皮套格外的完好。

    轻轻打开木质枪盒的盖子,卫燃从里面抽出了一支保养的相当不错的手枪。

    仅仅只从快慢机拨片的样式,他就一眼分辨出来,这是一支毛瑟712速射型手枪,一支装着10发容量弹匣的“正版快慢机”!

    在如今这个时代,这支手枪于华夏大地的绝大多数武装力量来说,都是无可争议的精锐装备。

    可这样的精锐装备,又怎么会丢弃在这茫茫草地上呢?

    压下心头的疑惑,卫燃将这支武器重新装回木头枪盒还给了小喇嘛。

    后者接过枪用卫燃听不懂的奘语说了些什么,随后将这支枪放在了竹筐里,压在了他的披单上。

    “带我去找找在哪发现的它吧”

    卫燃指了指那支盒子炮,接着又指了指铜瓢里的鸟蛋,最后指了指刚刚小喇嘛指过的方向。

    闻言,小喇嘛立刻点了点头,拿上个包袱皮转身就往他刚刚指过的方向走。

    在他身后,卫燃想了想还是拿上了那支盒子炮别在腰间,等下如果真的有水鸟,这支枪或许有机会发挥些作用。

    小喇嘛对此倒是毫不在意,他这一路上几乎就没有闲着的时候,不是薅几根枯草就是挖一颗野菜,那闲庭信步般的模样,就好像这片吃人的草地是他家后院的菜地一样。

    跟在他身后踩着一个又一个草甸子走了能有半个多小时,小喇嘛毫无征兆的停下了脚步,用手里那根缠着破布的木棍指了指远处的一个草窠。

    循着对方手里的木棍看过去,那个足有脸盆大的草窠就飘在水面上,周围被几根草茎牵连着不至于被冲走。在草窠中间位置的凹陷里,还被小喇嘛剩下了一颗等待孵化的鸟蛋。

    扭头歉意的朝小喇嘛笑了笑,后者微笑着摇摇头,随后带着他继续迈开了步子。

    踩着草甸趟着泥沼又走了能有十分钟,就在卫燃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眼前发黑的时候,小喇嘛终于停下脚步,再次伸手指了个方向。

    其实这次,即便不用他指引,卫燃也已经循着浓烈的尸臭味找到了对方想让他看到的景物。

    就在紧挨着的另一个草甸边缘,便趴着一具飘在水面上的尸体。

    即便双方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但卫燃仍旧闻到了从对面飘过来的尸臭味。

    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迈开步子,用手杖探着脚下的路,小心的挪到了那个草甸子上,一步步的凑到了那具尸体的边上。

    离着近了,尸臭味也更浓烈了,但他也得以看清,这名红军战士至死,他的右手都攥着一条已经被水泡烂发臭的牛皮子弹带。

    他.是想把这子弹带丢上岸吗

    卫燃恍惚间明白了些什么,在即将被沼泽吞噬的绝望之际,这名装备精良的红军战士,他唯一能做的,或许便只是把他的武器丢到草甸上,期待着有其他战士能捡到,能用它去杀敌。

    这么说他当时是独自一个人?或许就是这样吧

    卫燃看着泡烂的牛皮子弹带,暗暗推算着对方牺牲的时间,同时也默默的取出相机,半跪下来俯着腰,给对方拍了一张照片。

    收好相机,他小心翼翼的将这具已经开始膨胀的尸体一点点的拽到了草甸子上——这是他唯一能为对方做的了。

    帮着这位不知姓名的红军战士平躺在潮乎乎的草地上,卫燃轻轻的从他手里取出了那条在这个时代被称之为“九龙带”的子弹携行带。

    将这条已经泡发而且弥漫着浓烈臭味的子弹带每一个小小的隔舱一次打开,卫燃却不由的叹了口气。

    这总计12个隔舱里,子弹一共也就只有不到20发,其余的那些隔舱却都是些压满了空弹壳的弹匣、以及几个用麻绳捆在一起的生锈弹夹。

    除了这些之外,这子弹带里还有一本夹着一枚铜板的党员证。

    只可惜,长时间的水泡,已经让这本党员证上的个人信息模糊不清,以至于他连想知道这名红军战士叫什么都是奢望。

    最终,他将那本几乎随时都会变成纸浆党员证重新塞回了子弹带,仅仅只取出了一个20发的弹匣,并且将剩余的子弹压进去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谢谢你留下的武器,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卫燃喃喃自语的将那条子弹带重新放在了对方的胸口,转身离开了这片并不算大的草甸,回到了小喇嘛的身旁。

    “革命!抗日!”小喇嘛拍打着他的胸口坚定的说道。

    “革命!抗日!”

    卫燃用同样的词汇回应对方的同时,最后扭头看了眼那位不知名的红军战士遗体,卫燃抬手指了指他们来时那片高地的方向。

    小喇嘛点点头,用包袱皮拎着他之前采集到的野菜和枯草就往回走。

    沿途经过那个仍旧留着一颗鸟蛋的草窠时,卫燃却停下了脚步,挥手示意对方先回去,他自己却从远处搜集了些杂草,在距离那草窠不足五米远的位置趴下来,仔细的对自己做好了伪装。

    似乎看出了卫燃想做什么,小喇嘛拍了拍他的包袱皮,再次指了指小高地的方向,随后再次迈开了步子。

    等对方走远,趴在烂泥里的卫燃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色便也静止不动,耐心的等待着归巢的飞鸟。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一点点的暗淡下来,远处的高地上也燃起了跳动的篝火,倒是这阴沉的天空,一直都没有哪怕一滴雨水掉下来,反倒是狂风愈发的凛冽,这风吹走了沼泽的恶臭,也让水面泛起了涟漪,更让那些绿草纷纷弯下了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远处高地上的篝火因为天色越来越暗变的越来越显眼的时候,卫燃也在狂风中听到了煽动翅膀的声音。

    缓缓抽出枪盒里的那支盒子炮,卫燃还没来得及压下机头,却发现飞到那草窠里的水鸟除了腿儿长之外,个头却仅仅只有喜鹊大小。

    看了眼已经拿在手里的盒子炮,卫燃最终还是将其塞回了枪盒里,转而缓慢的攥住了放在手边的那根木棍继续耐心的等待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越来越暗,气温越来越低,那只不知名的水鸟也放心的将头埋进了翅膀里准备休息。

    也就在这个时候,卫燃开始了及其缓慢的移动,一点点的耐心拉近着和那草窠之间的距离,同时,他手里紧握着的那根木棍也缓慢的扬了起来。

    “啪!”

    飞溅的水花中,那只水鸟在遭受了重击之后发出了一声悲鸣,可在这悲鸣中,那木棍却又一次狠狠的抽在了它的身上。

    “啪!”

    卫燃狠狠的将第三棍敲在了这只水鸟的身上,随后气喘吁吁的趴在了冰凉潮湿的草地上喘着粗气,这几下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眼前也不由的一阵阵发黑。

    很是休息了一番,他这才小心的爬到了那草窠的边缘,捡起那只水鸟塞进了怀里,随后又摸索着找到仅剩的那颗鸟蛋塞进了嘴里。

    循着记忆,卫燃拿上包括手枪以及那个草窠在内的所有东西,借着最后一丝天色,谨慎的踩着一个个残存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的返回了那片小高地。

    “卫燃同志,你可回来了!”离着老远,听到的动静的刘班长便大声招呼道。

    “小喇嘛一直拦着我们不许去找你,我们有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大家都担心你呢。”小战士李壮也跟着说道。

    “卫燃同志,你没遇到危险吧?”季护士关切的问道。

    “没事,我没事。”

    卫燃先将嘴里含着的鸟蛋吐到手上,这才忙不迭的说道,“多亏了小喇嘛,我抓到了一只鸟!”

    说着,他将那只鸟蛋递给了“掌勺”的刘班长,随后从怀里掏出了那只并不算大的长腿儿水鸟。

    “还真抓到一只鸟!”

    众人立刻兴奋的围了上来,卫燃却又从怀里掏出了那个最有脸盆大小的草窠,“不但有鸟,而且还有鸟窝呢,这下够咱们编好几双草鞋的了。”

    “可真有你的!”

    刘班长接过尚且带着卫燃体温的鸟巢激动的说道,这只水鸟确实不大,但它对于还活着的这人来说却弥足的珍贵。

    “刘班长”卫燃认真的说道,“今晚就吃了它吧,给大家补充一下体力,不然”

    不然什么,卫燃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昨晚病号姜裕的事情历历在目,刘班长又怎么会不记得呢?

    “好!那咱们就吃了它!”刘班长大手一挥做出了决定。

    “还有”

    卫燃趁着对方给那只水鸟拔毛的功夫,取出别在后腰位置的驳壳枪,连同那枚弹匣一并放在了倒扣的箩筐上,“这是小喇嘛发现的.”

    等他将看到的那具红军战士尸体,以及自己的猜测等等全都复述了一番。

    仍在忙着给水鸟拔毛的刘班长却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一些。就连其余人,也同样再次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那只水鸟也被开膛破肚,在刘班长的忙碌下,这只水鸟和洗过的内脏甚至细小的肠子全都被送进了那口铜瓢里一起熬煮着。

    无声的叹了口气,卫燃翻找出属于自己的那个打草鞋用的鞋绷子,按照昨天周围这些人教自己的法子编织着草鞋,试图尽快完成语言任务要求的数量。

    这难言的安静里,头顶的阴云虽然越来越浓,但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掉下任何是雨珠,耳朵里能听到的,也就只有木柴燃烧时的噼啪声,以及草绳相互交织的摩擦声,似乎所有人都失去了交谈的玉望。

    虽然对于卫燃来说,这仅仅只是第二个夜晚,但却是个难得的没有下雨的晚上,同样难得的是,这个晚上大家都喝到了足够喝撑的水鸟野菜蛋花汤。

    只是

    直到最后喝光了所有水壶里的干净雨水,直到刘班长为了节省木柴不再添加任何的燃料,锅里的那只水鸟却都没有被分到任何一个人的搪瓷缸子里,

    轻轻盖上并不配套的搪瓷盖子,刘班长将这铜瓢装进了竹筐里,“等明天早上,咱们又能喝上肉汤了,有这只水鸟在,咱们肯定能走出去!”

    “也不知道咱们距离大部队还有多远”

    张二娃一边将编织好的茅草马甲穿在身上试了试一边说道,“前面的大部分队把野菜都挖干净了,这些天找点吃的也越来越难了。”

    “而且天稍微暗下来眼睛就看不清了”李壮一边给他正在编织的茅草马甲收尾一边补充道。

    和小学课本里的说的一样

    卫燃无声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战士因为长期缺乏维生素A,已经患上了夜盲症。

    治疗这种病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补充维生素A,但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补充维生素A最现实的方式就是大量吃肉、吃蛋黄,吃动物肝脏。

    可偏偏,这最现实的方法,此时此刻地却也是最不现实的。

    但愿野味真的含有更多的营养吧

    同样在编织草鞋的卫燃从未如此时这么愿意相信“野味大补理论”,但.但这些乐观的战士们,这些围着篝火,仅仅只是喝了一顿水饱的就已经满脸满足的年轻战士们,他们的身体真的太需要营养了。

    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季护士也忧心忡忡的开口说道,“也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下雨,如果今天不下雨,明天咱们就只能喝臭水了。”

    “喝就喝!咱们革命战士还”

    “不能喝臭水”

    同样在打草鞋的刘班长斩钉截铁的说道,“当初多少壮小伙子就是喝了脏水开始打摆子丢了命的?今天晚上不下雨的话,明天就算渴死,也不能喝一口脏水!这是命令!”

    “是!”

    其余几人立刻挺直腰板应了一声,就连根本听不懂汉语的小喇嘛,也后知后觉的跟着挺直腰板,认真的发出了一声“敕!”

    “卫燃同志,你试试这件马甲吧!”

    张二娃说话间,将他刚刚试穿过的马甲递给了卫燃。

    “你自己留着穿,我不需要。”卫燃连连摆手。

    “让你穿着你就穿着。”

    张二娃说话间已经将马甲硬塞给了卫燃,“咱们这些人里现在就你和刘班长穿着单衣,你们不穿,等冻出病来还不是我们抬着?所以你就穿着吧。”

    “说的没错!”

    李壮说话间已经将他编好的马甲塞给了刘班长,“班长,你给卫燃同志做个榜样!”

    “对!”

    卫燃笑着附和道,“刘班长,这马甲你穿我就穿,你不穿,那我也不穿。”

    “你这同志,还将我的军?”刘班长哭笑不得的说道。

    “所以你穿不穿?”

    卫燃近乎耍赖似的反问道,“你穿了我就穿,你不穿,我真就不穿了,大不了病了让你们抬着我。”

    这话一说出口,李壮和张二娃,以及身上穿着棕麻马甲的季护士也跟着劝说刘班长把马甲穿上。

    “也好,那我就穿上这马甲!”刘班长说着,终于拿起那件其实并不算多么保暖的马甲穿在了身上。

    这有风无雨的一夜,卫燃在睡前又编出了一双草鞋,并且把它们当作枕头睡在了篝火余烬边的草地上。

    当鼾声相继响起的时候,刘班长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将那张白天时候勉强晒干的破毯子盖在了众人的身上,他自己却瑟缩着躺在了上风口,用身体挡住了身后并排放着的四个竹筐,以及竹筐挡不住的寒风。

    不久之后,躺在最下风口的小喇嘛江巴格桑却也悄悄的起身,将他那条羊毛披单展开,轻轻的盖在了所有人的身上——包括刘班长。

    这一夜,卫燃觉得格外的温暖,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足以把他从梦中惊醒的寒意,只是,在整晚的梦里,他都试图将一位手拿盒子炮,大半个身体陷入泥浆里的红军战士拽出来而不得,甚至没能问出他叫什么。

第1484章 去阎王殿闹革命!

    当卫燃被人叫醒的时候,头顶的阴云早就已经散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天际尽头刚刚冒出个脑瓜顶的朝阳。

    “同志们”

    或许是昨晚足够暖和,又或许是因为昨晚喝饱了肚子的肉汤,刘班长这次的语气比昨天早晨有力气多了,“开始点名。”

    稍作停顿,刘班长开口说道,“炊事班,李壮。”

    “有!”起来就开始继续编茅草马甲的李壮回应了一声。

    “张二娃”

    “有!”同样在开始编茅草马甲的张二娃也给出了回应。

    “季春兰”

    “有!”季护士一边把那条破毯子叠起来一边回应道。

    “江巴格桑”

    “油!”小喇嘛的声音同样有力气多了,只是发音依旧有些不标准,他此时正忙着对折他的披单呢。

    “卫燃”

    “有”卫燃说话间已经拄着木棍站了起来,此时正在适应低血糖带来的眩晕以及眼前发黑的症状呢。

    “昨晚没下雨,咱们今天估计没有水喝了。”刘班长忧心忡忡的说道。

    “早知道昨天晚上省着点了”张二娃舔了舔嘴唇懊悔的说道。

    闻言,卫燃叹了口气,他们一共才只有三个水壶却有足足六个人,这再怎么省又能省多少?

    “我先去看看昨晚上下的套有没有抓到鱼”卫燃说着,已经拄着木棍走下了坡地。

    循着昨晚的记忆走到那个超大号的水泡子边缘,卫燃用尽了力气,格外艰难的将昨晚按下去的竹筐给提了上来。

    这水泡子这么大,总该有点鱼吧

    卫燃在心里虔诚的祈祷了一番,随后才将满筐的烂泥倒在了草甸上,用手一点点的将其摊开,寻找着任何能拿来果腹的小生命。

    然而,直到他身上几乎都沾满了烂泥,直到他翻遍了满筐的臭泥,却根本就没发现哪怕一条稍微大点的虫子,就更别提什么小鱼小虾了。

    怎么没有呢

    跪在烂泥里的卫燃不死心的又重新翻找了一遍,直到周围出现越来越多的大蚊子,最终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失望的拎着脏兮兮的竹筐走到水边胡乱涮了涮。

    一无所获的回到那边小高地上,卫燃却发现,小喇嘛竟然把他的披单从中间裁开了。

    此时,季护士和刘班长,正各自用麻绳和一根似乎是从竹筐上拆下来的竹签子,把这一分为二的披单和那条破毯子缝在一起呢。

    “收获怎么样?”

    季护士主动问道,接着还解释道,“小喇嘛把他的衣服贡献出来了,等把它和咱们的毯子缝在一起,明天晚上就能搭个遮风避雨的帐篷了。”

    见卫燃看向自己,小喇嘛脸上再次浮现出了那刺眼的灿烂笑容,拍着胸膛说道,“同志!革命!抗日!”

    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卫燃朝着季护士等人摇了摇头,继而看向昨晚剩下的篝火堆,琢磨着能不能用那些木碳做个净水装置。

    以他对这里的了解,这样的沼泽地里陈酿了不知道多久的臭水,里面各种细菌微生物绝对超标的能比肩恒河水。

    但要说最要命的,便是疟疾和包虫病。以眼下的环境和条件,前者短时间内就能要人命,后者则是更加漫长和痛苦的死亡过程。

    还是别冒险了

    卫燃暗暗叹了口气,任由刘班长将那些炭块都捡进竹筐里留着下次宿营的时候当燃料用。

    至于眼下还是忍一忍吧

    卫燃抬头看了眼连一朵云彩都没有的湛蓝天空,他以为下雨是磨难,却没想到不下雨同样是磨难。

    “没关系”

    收拾完木碳的刘班长同样拍了拍卫燃的肩膀鼓励道,“咱们继续往前走,总能找到吃的,也总能喝上水的。好了,大家准备准备咱们就出发吧!昨天咱们喝上了肉汤,今天说什么也得多走他几里路!”

    “是!”李壮等人齐声给出信心十足的回应。

    “每人5颗,省着点吃。”

    刘班长说着,拧开罐头瓶揪出一个纸包打开,从里面数出来五颗一组的青稞粒分给了众人当作早餐。

    将一粒并不算多么饱满的青稞丢进嘴里,卫燃把其余几颗装进了水壶和套杯的夹层里。

    依旧是小喇嘛和刘班长走在最前面,卫燃和李壮挑着挑子走在了中间,季护士和张二娃走在最后,当然,还有无数围着他们飞舞的大蚊子。

    和昨天相比,因为缺少饮用水,他们却是连唱歌都不敢了,除此之外,接下来这一段路,直到他们绕过那个让卫燃一无所获的大号水泡子之前都格外的惊险,这一路上他们看到了无数戳在泥沼和草垫子上用作警示的木棍。

    同样是这一路上,无论枯草还是野菜,众人的收获都少的可怜。

    “班长”

    卫燃在成功跳到另一块草甸上之后问道,“你有缝衣针吗?”

    “缝衣针?”

    刘班长稍作思考就知道了卫燃的打算,“你想做鱼钩钓鱼是吧?”

    “对”

    卫燃点点头,“昨天那只水鸟的羽毛我都留着呢,可以用它们做鱼饵。”

    “我们没有缝衣针”刘班长摇摇头,“二娃和李壮之前倒是用竹筐上的竹片做了几个鱼钩。”

    “钓不到的”

    走在卫燃身后的张二娃接过了话茬,“我连着钓了好几天,一条鱼都没有,而且还耽误不少时间,要不然我们早就弄出马甲了,姜裕同志说不定也不至于.”

    话题聊到了已经牺牲的姜裕,众人也再次沉默了下来,在前面带路的刘班长也加快速度超过了小喇嘛,循着前面的大部队留下的痕迹,在柔软却无比危险的草甸上追赶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越升越高,气温越来越高,卫燃等人也觉得愈发闷热以及口干舌燥。

    临近中午,头顶仍旧没有飘来任何一朵云彩,随着气温的升高,走在卫燃前面的李壮却毫无征兆的脚下一软,“噗通”一声扑倒在地,就连由他挑着的那俩竹筐也跟着摔倒,让里面并不算多的木柴滚落出来。

    “李壮!”

    走在他后面的卫燃最先发现了异常,连忙撂下挑子快走几步将对方扶了起来。

    小心的将手探到对方的鼻翼下,卫燃稍稍松了口气,万幸,他还活着。

    “他怎么了?”

    恰在此时,前面的刘班长和小喇嘛,以及后面的张二娃和季护士也围了上来。

    “还活着,应该是中暑了。”

    卫燃话音未落,季护士便开口说道,“快让开些,用斗笠给他扇风,快!”

    闻言,刘班长等人立刻散开,卫燃也赶忙帮着李壮解下兜里垫在头下面,接着又帮他解开了身上的破旧制服和里面的破衣服。

    与此同时,季护士也找出她的挎包,从里面翻出一条毛巾打湿了,擦拭着李壮的额头、脖颈和腋下。

    一番折腾,李壮总算醒了过来,众人也纷纷松了口气。

    “班长,不能继续走了。”

    季护士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说道,“咱们要停下来避一避才行,再这么走下去要出事的。”

    “也好”

    刘班长无奈的叹了口气,环顾了一番四周之后,抬手指着远处一个小高地说道,“去那里吧。”

    说着,他和小喇嘛搀扶着昏昏沉沉的李壮站起身,一步步的走向了看中的位置,张二娃也在季护士的帮助下收拢了刚刚从竹筐里摔出来的东西,挑着挑子,跟在了卫燃的身后。

    “你们.你们别管我了”

    被搀扶着的李壮昏昏沉沉的说道,“继续走吧,我.我就在这休息一下,就去追你们。”

    “说的什么糊涂话”

    刘班长故作轻松的说道,“这么大的太阳,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下午的时候再继续走。”

    “我”

    “省省力气吧”

    季护士劝慰道,“正好大家也歇一歇,咱们都走不动了。”

    李壮闻言,嘴唇抖了抖,最终没有说些什么。

    在众人的搀扶下,李壮几乎被抬上了那片并没有比周围高出多少,但却不用担心双脚泡在淤泥里的草甸上。

    安顿好了李壮,众人把早晨在缝合在一起的“帐篷布”用充当手杖的木棍车撑起来,搭起了一顶能勉强挡住阳光,但却四面透风的简易帐篷。

    让李壮躺在帐篷的阴影里,刘班长随手拔起一根野草,将葱白色的根部送进嘴里咀嚼吮吸着,同时也把注意力放在了前进的方向。

    可惜,目光所及之处,除了零星插在草甸和沼泽里的那些木棍,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的活物。

    “把我.放在这吧”李壮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们快走,去.去追上大部队。”

    “我累了,走不动了。”卫燃用耍赖般的语气说道,“一步也走不动了。”

    “我也是”

    张二娃帮腔说道,“我走的脚底板走疼了,今天不想走了,而且这么大的太阳,晒都要把人晒死了。”

    “你就老老实实的躺着吧,大家正好也歇一歇。”

    季护士说着,将被浸湿的毛巾拧了拧,对折之后搭在了李壮的额头上,紧接着,她又挖出一些烂泥涂抹在了李壮的脖颈等处。

    李壮张了张嘴,虽然再没有说些什么,但他的眼角却涌出了止不住的泪水。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留下来就是死,陪着留下来几乎就等于陪着一起死。

    “我也确实走不动了”

    刘班长说着,抽出他那支早就已经没有烟叶子的烟袋锅吧嗒了两口,“歇歇吧,都歇歇,等凉快一些再赶路。”

    话虽如此,但除了身体虚弱的李壮,其余人却都没闲着。

    卫燃在忙着打草鞋,试图完成语言任务,刘班长和张二娃则在忙着编茅草马甲,季护士和小喇嘛,则在这片高地周围寻找着任何可以拿来果腹的东西。

    与此同时,卫燃也在琢磨着制取干净饮用水的办法。

    可惜,此时他们连燃料都要省着用,他所掌握的那些方法,根本没有一样能满足这么多人的饮水量,换句话说,目前“性价比”最高的办法,便只有等着老天爷“赏水吃”。

    可总要做些什么

    卫燃最终还是放下编织到一半的草鞋,问季护士借来一条干净的毛巾,随后又腾出了原本装有水鸟肉的铜瓢。

    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下,他从沼泽地里舀了一瓢水,随后将毛巾的一头搭在铜瓢里,并且把铜瓢放在了倒扣的竹筐上。

    至于毛巾的另一头,则被他用木棍支着,并且在正下方放上了他的水壶套杯。

    在众人近乎眼巴巴的等待中,毛巾的另一头啪嗒一声滴落了一颗水珠,紧接着又是第二颗、第三颗。

    “这水能干净吗?”刘班长压抑着激动问道。

    “干净不了多少,但是总比直接喝臭水要好的多。”

    卫燃如实答道,这法子仅仅只能过滤比较大的杂质罢了,那些肉眼看不见的,还是要指望煮沸才行。

    不等刘班长等人继续问些什么,卫燃又把昨天夜里烧剩下的那些木碳丢进了帆布杯套里做好了准备。

    将其余的工作交给时间,卫燃再次拿起了编织到一半的草鞋,愈发熟练的搓着草绳。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套杯里积攒了足够多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清水。

    在刘班长等人的催促中,卫燃用装满了木碳的杯套进行了第二遍吸附过滤,最终得到了小半壶不知道是否干净的淡水。

    “班长,生火吧,多煮一会,应该能喝。”卫燃认真的说道,“到时候我先喝。”

    “那就生火”

    刘班长说着,从他的包里取出火镰递给了小喇嘛。

    片刻之后,这草甸上再次蒸腾起了一柱炊烟,那只铜瓢也被重新装上了水鸟肉和并不算多的,架在了炙热的炭火上。

    在众人耐心的等待中,铜瓢里的肉汤沸腾了足足五分钟的时间,最终倒出了两满杯滚烫的汤汁。

    “我先.”

    “我来吧”

    李壮笑了笑,“我早就渴的不行了,让我先喝吧。”

    “我先来吧”季护士说道,“我是护士.”

    “我是班长,我先来。”刘班长开口说道,“这件事没得商量!”

    “不如一起吧”

    张二娃提议道,“要活一起活,要死大家一起死,咱们去阎王殿闹革命!”

第1485章 缺水

    火辣辣的阳光下,躲在简易帐篷下的众人,每人手里的搪瓷缸子里都多了一杯底的肉汤。

    这肉汤没有加盐,仅有的调味料,也只是几片不知道煮了多少次的姜片,就连煮汤用的水,都是卫燃用毛巾过滤出来的。

    这点仅仅只够湿润一下喉咙的肉汤,难免带着浓重的腥味以及用毛巾的毛细作用都过滤不干净的恶臭味。

    即便这样,除了卫燃之外的众人,依旧喝的格外珍惜。

    反观卫燃,他在一口喝掉并不算多的肉汤之后,却问季护士要来她的小刀,在自己的那个掉瓷严重的搪瓷缸子底部钻了个并不算大的洞眼。

    随手折了两根充当燃料的枯枝,卫燃夹起一块块仍在燃烧的木碳,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下装进了搪瓷缸子里。

    直到将这缸子装满并且用抗日大刀的刀柄将其压瓷实了,他立刻端起了刚刚过滤出来的另外小半杯水,像是在做拉花咖啡似的的倒了进去。

    “嗤——!”

    蒸腾的水汽儿中,搪瓷缸子里的木碳被尽数浇灭,片刻之后,这搪瓷缸子下的洞眼里,也开始往外滴落水珠。

    在最初的浑浊之后,这水滴也逐渐变的清澈,卫燃这才拿来本属于病号姜裕的搪瓷缸子叠在了下面。

    这注定是个需要耐心和时间的过程,卫燃等的了,刘班长等人等的了,但那堆缺乏燃料的炭火却等不了。

    不等他这边第四次给充当过滤器的搪瓷缸子填水,那篝火堆便渐渐熄灭,最终只剩下了冒着缕缕青烟的余烬。

    甚至即便这余烬,刘班长在询问卫燃是否还需要之后,都立刻浇灭,把尚且可以燃烧的部分挑出来拾进了竹筐里留着下次用。

    “卫燃同志,你这法子都是和谁学的?”刘班长好奇的问道。

    “我们老家那边吃水困难”

    卫燃随口冒出了一句谎话,他没办法说真话,甚至他相信,就算他说出了实话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一直没问,卫燃同志家是哪里的?”季护士好奇的问道。

    “冀省”卫燃说话间,给装满木碳的搪瓷缸子里又加满了水。与此同时,小喇嘛也起身走向了远处,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家里还有人吗?”刘班长看了眼小喇嘛消失的方向,回过头来下意识的问道。

    “有有个弟弟,已经分家了,房子和地都分给他了。我出来闹革命,要那些东西也没用。”卫燃再次对最不该欺骗的人说慌了。

    他害怕,害怕在接下来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些人会因为他有家人而对他格外的照顾。

    没有给刘班长等人继续开口询问自己的机会,卫燃硬着心肠,将问题原封不动的抛了回去,“你们呢?”

    这问题问出去,张二娃和李壮最先陷入了沉默。

    “我爹是参加过秋收起义的老红军”

    躺在帐篷阴影里的李壮理所当然的说道,“民国21年,过敏党围剿咱们中央红军的时候我爹牺牲了。

    那时候我都已经15了,拿得动枪了。我娘让我去参军,她说哪怕是去给红军砍柴牵马也算出了力气,总不能把一身力气便宜了地主。我就假报了年岁参了军,然后就被刘班长给挑进了炊事班。”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壮用他的斗笠盖上了自己的脸,“我参军之后没多久,我娘就病死了,我我都没来得及去她坟前磕个头。”

    “我爹娘也死了,那年明明收成好,他们却活活饿死了。”

    忙着编织茅草马甲的张二娃头也不抬的接过了这个沉痛的话题,“因为交不够租子,我哥也被地主用鞭子活活打死了,家里的地也没了。

    那年我14,为了给爹娘和我哥买上三口最便宜的棺材,借我钱的地主儿子说,我得给他们家放15年的牛!

    我受不了了,索性葬了爹娘和我哥之后,趁着夜里的大风天,把地主家的草料垛给一把火全给点了,还引着了地主家的宅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二娃的脸上却病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可只是烧死了一个地主有什么用?这世上这么多的地主剥削着咱们穷苦人?

    得多大的一把火,才能把他们都烧死、烧透了、烧成灰呀?”

    吸了吸鼻子,张二娃的脸上露出了和小喇嘛同款的灿烂笑容,“所以我参了军,想跟着咱们红军烧一把旺旺的大火,烧死所有的地主和资本家。”

    “结果这二娃子讲话有口音嘛!”

    开始着手打草鞋的刘班长在一边哈哈大笑着补充道,“参军报名处的小同志,还以为他想在部队里管烧火的活计,看他个子小就塞到老子的炊事班里喽!”

    这话一说出口,卫燃和季护士纷纷笑出了声,就连张二娃自己的脸上,够挂着憨厚的笑脸,“我开始还不乐意呢,老是想分一把枪去前线打仗。不过.自从开始爬雪山,我就不这么想了,现在炊事班才是最前线,咱们炊事班,就得让所有同志们吃饱了肚子才行!”

    “这话讲的有水平”

    明明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刘班长,此时的语气却格外的欣慰和慈祥,他那双眼睛里,也满是坚定的光芒。

    “我家人倒是都在”

    同样在忙着打草鞋的季护士笑眯眯的说道,“我爹就是个活该被烧死的地主呢。”

    没等其余人说些什么,季护士继续笑眯眯的说道,“我娘是我爹纳的第九个妾,我13岁那年,我爹想把我许给一个军官做小。

    那时候我真以为那是顶好顶好的出路了,以为自己以后也能过上富太太的日子了。

    眼瞅着婚事都商量好了也订了日子,我爹也收了聘礼的时候,我娘意外打听到,那个军官早就染上了花柳病,而且还好打人,他之前纳的好几个妾都被他打死了。

    我娘不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就带着我跑了,一路从渝城逃到了常杀,那是她娘家,我从没见过的外婆家。”

    轻轻叹了口气,季护士打草鞋的手已经因为过于用力让关节都发白了,“谁成想,我那舅舅那时候已经是个穷的叮当响的大烟鬼了,他不但想偷偷把我表姐和我卖了,还想把我娘也卖了。

    我娘为了让我们逃出去拿着剪刀和我舅舅拼了命,我表姐带着我逃了小半年,这才参加了革命。只是.她.”

    季护士扭头看向了来时的方向,“她没能走下来,留在了雪山上。”

    深吸一口气,卫燃硬着心肠看向又在嘬空烟袋的刘班长。

    “我呀,我命好哩!”

    刘班长得意的吧嗒了一口连草叶子都没有的烟袋锅,“一胞俩娃,一个儿子伢,哎!一个姑娘伢,现如今全靠我那口看顾。”

    说到这里,刘班长翻找出他的挎包,取出那个棕色的玻璃药瓶拧开,接着又取出卡在瓶盖内侧的蜡纸,捏出了一张保存的格外完好的黑白照片展示给了大家。

    这张仅仅两寸大小的照片里,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怀里,还一左一右的各自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小婴儿,她那张脸上,也挂着灿烂的笑容。

    “这是我屋地人和我俩娃”

    刘班长自豪的介绍道,“儿子伢叫刘新民,姑娘伢叫刘新姝,是我特意请连指导员同志给起的名字。”

    这一方不过火柴盒大小的黑白照片在众人手中传递着,季护士喃喃自语的说道,“等这两个小娃娃长大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过上卫燃同志教咱们唱的那首歌里的太平日子呢。”

    “能,肯定能!”

    如此肯定的回答这个问题的,却并非来自后世的卫燃,反而是刘班长和李壮以及张二娃这三名来自炊事班的战士。

    “他们肯定能过上那样的日子”李壮补充道。

    “等咱们烧死所有的地主、资本家和侵略者,搬走了压在身上的大山,他们肯定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张二娃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了和头顶的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刘班长点点头,同样笃定的说道,“咱们舍了自己的命,不就是为了这个嘛,不就是为了让娃娃们过上那样的好日子嘛。”

    话题聊到了这里,这些年轻的战士们也不禁开始畅想着未来的日子。

    但这次,卫燃却并没有开口,仅仅只是安静的忙着用过滤器弄出来满满一铜瓢外加三铝壶看着还算清澈的淡水,安静的听着他们的企盼。

    在刘班长四人的畅想里,他们对未来的渴望朴实的让人动容,那话题抛来抛去,不过是“所有人都能吃饱饭”、“赶跑侵略者”、“不再受剥削和压迫”以及“娃娃们不用再打仗”罢了。

    或者不如说,他们这些人,似乎从来就没有设想过“好日子”该是什么样的,他们更在乎的,反而是“好日子”需要的必要条件,比如吃饱,比如穿暖,比如不再受剥削和压迫,比如不用再打仗。

    有关这个话题近乎永无止境却又“千篇一律”的闲聊中,太阳一点点的西斜,卫燃也用火镰和火绒重新点起篝火,并且将煮着水鸟的铜瓢、三只多半满的铝水壶以及众人装满了水的搪瓷缸子全都摆在了篝火的周围耐心的进行着加热。

    利用这个闷热的午后,卫燃又编出了一双草鞋,李壮也恢复了些精神。

    就连小喇嘛,都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带着两只不过火柴盒大小的青蛙和几颗野菜回到了这片小高地上。

    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便发展着,但面对竹筐里越来看样子最多只够再烧上一两次的木柴,所有人却都开始忧虑接下来的日子。

    这片茫茫草地上,随处可见的只有草甸和沼泽,树木却少的可怜,能拿来当作燃料的枯枝更是少之又少。

    可如果没有火,他们同样活不下来。

    也直到这个时候,卫燃才真正的意识到这长征路到底有多艰难。

    这才仅仅只是过草地而已,但仅仅他已经体验到的艰难,便已经囊括了失温、饥饿、干渴、高温以及疲惫和随时可能陷入泥沼的陷阱。

    在进入历史片段之前,他甚至天真的以为,凭借后世掌握和积攒的野外求生经验,这区区草地固然艰难又能有多难?

    可实际上呢,不提卫燃根本认不出足够多可以吃的野菜。即便他认全了所有的野菜也没有意义,因为

    前面同样缺衣少食的大部队早就把所有能吃的野菜、草根挖走了,就连用来编织草鞋的荒草,其实都没给他们剩下多少。

    甚至,卫燃如今只差一双草鞋的语言任务,都同样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枯草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

    这天夜里,头顶银月当空,冷冽的月光让视野内的一切若隐若现,同时却也意味着,这一夜或许还是不会下雨。

    往嘴里丢进去仅剩的三粒青稞,卫燃仔细的将其一一用臼齿压瘪又慢慢碾碎,却久久不愿将这口藏着少量淀粉的唾液咽下去。

    傍晚时候,他们虽然每人喝了一大杯没滋没味的水鸟野菜肉汤,但因为缺少饮用水和至关重要的木柴,却根本没办法像昨晚那样喝一个水饱。

    甚至为了避免容易口渴,今天一整天的汤汤水水,刘班长都没往里面放哪怕一粒盐。

    即便如此,当他们决定休息的时候,也仅仅只剩下两个水壶里还装着即便经过了木碳过滤,即便煮沸了超过十分钟,却依旧弥漫着浓郁下水道恶臭的淡水。

    这天夜里,并排躺在简易帐篷里的所有人似乎都辗转反侧的失眠了,时不时的,还会有人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鸣音。

    但所有人却都偷偷吞咽着并不多的唾沫抵抗着自始至终都没有消失过的饥饿。

    “我那个棕色的玻璃罐罐里有一块银元”

    安静的夜色中,躺在最边角的刘班长自言自语般的突兀开口说道,“那块银元是咱们炊事班的伙食尾子,现如今,炊事班就咱们三个还活着了。李壮,张二娃,如果

    如果我明天没醒过来,或者哪天没醒过来。你们要活着走出这片草地,等见到指导员同志,记得把伙食尾子和我的党员证,还有还有我夹在党员证里的党费全都交给他。”

    “是”

    李壮和张二娃在这绝望的嘱托中,嘶哑着嗓子给出了坚定的回应。

第1486章 单人照

    卫燃从睡梦中被渴醒的时候,天边的朝阳已经露出了脑瓜顶,这茫茫草甸上也翻涌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薄雾。

    得益于身上那件茅草马甲,得益于那顶简易的帐篷,当然,还有无风无雨的晴朗夜晚,昨天夜里他除了几次被渴醒之外,睡的倒也算舒服。

    只是现如今又一次渴醒了,不但嘴里干燥的像是着了火,饥饿带来的胃绞痛也让他失去了继续睡下去的念头。

    小心翼翼的爬起来,卫燃才注意到,刘班长早就醒了,而且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举目环顾,很快,他便在小高地边缘的坡上发现了对方的背影。

    迈步凑近了些,卫燃却怔住了,此时,这位炊事班的老班长正跪在草地上,一手拿着那只铜瓢,另一只手轻轻抖动青翠的杂草,小心的让草叶上沾染的露水落进反射着水波的铜瓢里。

    在他的身后,还有一条跪行时压到了杂草的轨迹,那轨迹往远处蜿蜒了近百米,又兜着圈子绕了回来。

    他不知道刘班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集露水的,但他身上的衣服,却都已经被彻底打湿了,就连并不算多么浓密,而且已经夹杂了白发的头发上,都凝结了细密的雾珠,可他才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年纪。

    无声的取出了相机,卫燃缓缓坐下来曲起双腿,在对相机一番格外仔细的调整之后搭在了膝盖上用来帮忙保持稳定,随后将仍在收集露水的刘班长和他身后那道长长的轨迹,乃至天边刚刚冒头的阳光全部纳入了取景框。

    几乎就在他按下快门前的一秒,刘班长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扭头看过来,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被朝阳染成了金色的灿烂笑容。

    “卫燃同志,水,我找到水了!”刘班长压低了声音惊喜的招呼道,“等下咱们就有水喝了!干净的水!”

    “我这就去点火!”

    卫燃连忙回应道,随后转身收起相机的同时,快步跑向了他们的宿营地。

    他这边的动静自然叫醒了其余人,大家在得知刘班长的所作所为之后,纷纷来了精神,各自翻出搪瓷缸子也准备去收集露水。

    “别去了,都别去。”

    刘班长趁着卫燃将最后一些木柴劈砍开的功夫连连摆手阻止道,“这些够咱们润润喉咙的了,留着留着力气赶路吧。”

    不等众人再说些什么,刘班长继续说道,“同志们,咱们的木柴眼看着也要烧完了,接下来这一路上,咱们不但要找野菜、找枯草,看到任何能拿来烧的,也都要捡起来。”

    “是!”众人纷纷应了一声。

    “来!咱们吃早饭!”

    刘班长说着,又一次取出了那一包青稞麦粒,“还是每人五颗做早饭,今天咱们把它和肉汤一起煮了吃。”

    “我昨天的还没吃呢”李壮说着,翻找出了他昨天的那五颗青稞粒丢进了铜瓢里。

    “我剩下了四颗”张二娃跟着说道。

    “我也是,我的也没吃。”季护士说着,同样找出五粒青稞丢进了铜瓢里。

    “还有我的,我也剩下四颗。”卫燃一边附和着,一边取出了昨天吃剩下的几粒青稞递给了季护士,由她帮忙放进了铜瓢里。

    “同志们,你们要吃点东西才行呀。”

    刘班长叹了口气,眼瞅小喇嘛也打开他的转经筒,从里面倒出几粒青稞丢进了锅里。

    “今天大家一起吃吧,相互监督对方吃进去。”季护士提议道,“尤其监督刘班长。”

    “对,季护士说的没错,尤其监督咱们的老班长。”张二娃附和道。

    无奈的摇摇头,刘班长数出了对应数量的青稞也丢进了锅里。

    在众人的等待中,小喇嘛用火镰点燃了篝火,季护士也趁着煮汤的功夫,将那两个装着过滤水的铝水壶搭在了篝火边进行着二次加热。

    “李壮,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了?”刘班长略显紧张的问道。

    “已经没事了”李壮拍着胸口做出了保证。

    “咱们的柴都已经烧完了”

    卫燃接过话茬说道,“今天把东西都放在两个竹筐里吧,再摞到另外两个竹筐上由我来挑着。”

    “不”

    “你得帮忙拿着扁担”

    卫燃赶在李壮把话说出来之前说道,“另外还得帮忙找野菜、枯草和木柴呢。这些工作可一点不轻松,倒是我,就偷个懒只管挑挑子了,找野菜实在不是我擅长的。”

    “这好吧”李壮最终点点头应了下来。

    赶在太阳彻底升起来之前,众人喝到了分配到自己碗里的肉汤,以及数量均等却实在是不多的青稞粒——顺便也监督刘班长吃掉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

    最后熄灭了篝火将所剩不多的木碳装进筐里,卫燃戴上了斗笠,将竹筐两两摞在了一起,又招呼着众人将多余的东西全都放进筐里,耐心的等身体适应了站起来时因为低血糖导致的眼前发黑症状以及无力的眩晕,这才慢慢的挑起了竹筐。

    “同志们,开始点名。”

    出发之前,刘班长高声说道,“炊事班,李壮!”

    “有!”手里拿着一根扁担的李壮挺胸抬头应了一声。

    “张二娃!”

    “有!”

    “季春兰!”

    “有!”

    “江巴格桑!”

    “又!”

    “卫燃!”

    “有!”

    “同志们,前进!”

    “是!”

    众人齐声应了刘班长下达的命令,跟着他离开了这片小高地。

    趁着早晨天气凉爽,众人全都尽可能的加快了脚步。相应的,沿途走来,大家也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机会搜集可能存在的野菜,最多也就只能薅上几根枯草揣进兜里或者别在腰带上罢了。

    相比这匮乏的资源,这一路上时不时出现的浮尸以及似乎一直弥漫在周围,试图和沼泽烂泥的恶臭混在在一起的尸臭味,也让众人愈发的小心谨慎。

    “噗嗤!咕噜噜.”

    就在卫燃看着远处那具发胀的尸体发呆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小喇嘛却一脚踩进了泥沼之中,并且一连串的气泡中发出了惊呼。

    “别围上去!”

    刘班长大喊着拦住走在他身后的张二娃,“趴下!都趴下!快把扁担给我!”

    话音未落,李壮连忙将手里的扁担递给已经趴在草甸上的刘班长,后者接过扁担,连忙将另一头递给了已经被泥沼淹没腰带的小喇嘛。

    “快把.”

    刘班长话都没说完,卫燃已经将两个空竹筐相继丢给了小喇嘛,紧接着,他也匍匐着爬到草甸边缘,将他手里的扁担也递给了小喇嘛。

    根本不用指挥,小喇嘛先用两个扁担的木头钩子勾住自己的腰带,接着又将那俩竹筐一左一右的放在身旁借力,用手按着,动作缓慢的一点点倾斜身体,一点点的趴在了缓慢下陷的竹筐上,接着又一点点的拔出了被淤泥吸住的两条腿。

    与此同时,卫燃也刘班长也攥紧了扁担同时发力,而在他们的身后,同样趴下来的李壮和张二娃乃至季护士,则抓紧了他们二人的双腿,免得他们跟着陷下去。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像个泥猴子一样的小喇嘛险之又险的被艰难的拽上了草甸子,卫燃和刘班长也立刻甩动扁担,勾住了那俩几乎已经全部陷进淤泥里的竹筐,将它们也给一一拽了上来。

    庆幸的相互对视了一眼,卫燃用力喘了几口气,艰难的爬起来,将竹筐里的烂泥倒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

    可惜,这烂泥里依旧没有哪怕一条小鱼小虾。

    与此同时,刘班长等人也将脸色苍白明显吓了一跳的小喇嘛安抚了一番——即便他们语言根本就不通。

    等小喇嘛穿上张二娃提供的新草鞋,众人再度出发,小喇嘛也在刘班长的坚持下,走在了他的身后。

    甚至就连原本由卫燃挑着的担子,都被张二娃给接了过去。

    因为刚刚的险情,走在前面的刘班长将速度放慢了一些,两手空空的卫燃则抽机会快走了几步,朝着迎面走来的众人举起了相机。

    不过这次,他却并没有按下快门,反而直起腰抬头说道,“同志们,停一下耽误几分钟时间怎么样?”

    “怎么了卫燃同志?”

    已经走到他身旁的刘班长好奇的问道,同时还下意识的看了眼他脖子上挂着的相机。

    自从刚刚张二娃抢走了他的挑夫工作,他就把这宝贝相机从竹筐里拿出来了,从那时候起,刘班长就知道他们又要被照相了。

    “我这台相机里的胶卷还能拍五张”

    卫燃开口说道,“不如我给你们每人拍一张单人照吧,然后我就能换上新的胶卷了,等咱们能走出草地,我就把照片洗出来,大家还能寄给家里人。”

    不等刘班长等人同意或者拒绝,卫燃继续说道,“就算咱们不可能所有人都走出去,但总能走出一两个,到时候他把咱们的照片带回去。

    至少至少家里人能有个念想,至少有人知道,咱们存在过。”

    闻言,刘班长沉默了片刻,最终点点头说道,“那就拍一张,那咱们就每人都拍一张照片!卫燃同志,你看看在哪拍合适?”

    “就这里吧”

    卫燃指了指脚下,“现在阳光正好,咱们就在这里拍吧,一个个来怎么样?谁先来?”

    闻言,众人相互看了看,紧接着李壮和张二娃以及季护士便异口同声的说道,“让班长先来吧!”

    “那就从刘班长开始吧”

    卫燃不容拒绝的说道,“反正你在排头,大家能少走一步是一步。”

    似乎是觉得这个借口说的过去,刘班长倒是没有拒绝,将斗笠背在身后,又背上了他自己的帆布挎包。

    接着便任由卫燃指挥着他调整好了站位方向,让正午炙热的阳光照在了他那张满是菜色的脸上。

    与此同时,李壮也从竹筐里翻出了小喇嘛捡回来的那支盒子炮,帮着刘班长将其别在了腰带上。

    “班长,把你的哨子露出来吧。”卫燃突兀的提了个特别的要求。

    虽然不解其意,但刘班长却并没有多想,从领口拎出了那支被他的皮肤磨的亮晶晶的铜哨。

    一切准备就绪,刘班长见卫燃端起了相机,立刻挺胸抬头摆了个他自认为最帅的姿势——举起手臂敬了个军礼。

    轻轻按下了快门,卫燃朝着对方笑了笑,后者也同样笑着放下了手臂,随后拔出盒子炮递给了李壮,等对方将其别在腰带上之后,还不忘帮对方整理了一番身上满是补丁的军装。

    不出意外,卫燃再次按下快门的时候,李壮同样朝着他敬了个军礼。

    很快,张二娃站在了拍照的位置,那把盒子枪也别在了他的腰间,甚至就连属于卫燃的抗日大刀都被他提前用麻绳绑住刀柄和刀身背在了身后。

    给打扮成了精锐,但却同样保持敬礼模样的张二娃拍了张照片,季护士也挎着她那个缝着红十字的帆布挎包站在了卫燃的面前。

    在卫燃安静的等待中,季护士坦然的摘下斗笠,露出了她那一头乌黑但却不到两厘米长的短发,接着从挎包里掏出一顶军帽戴在了头上。

    在之前几天的闲聊中卫燃已经知道,这样绝对算不上漂亮的发型,是她在进入草地之前特意剪的,目的也仅仅只是为了方便打理,以及不用担心头上长虱子。

    而且据她说,有很多女战士都这么做的,她并非个例。

    耐心的等着这个其实同样爱美的年轻姑娘用军帽压住了发际线和那方便打理的发型,并且干脆利落的朝着自己手里端着的镜头举手敬礼,早已做好了准备的卫燃在一番调整之后再一次按下了快门。

    至此,这台相机使用的120胶卷仅仅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没让他等待多久,经过李壮和张二娃“打扮”的小喇嘛也站在了卫燃的面前。

    这小喇嘛腰间多了一条来自刘班长的皮带,并且别着一把他亲手捡回来的盒子炮。

    在他的肩上,除了红军斗笠,还有来自卫燃的抗日大刀,那是张二娃帮他背上的,甚至他把自己的那条僧裙都脱了下来,换上了李壮暂时借给他的那条红军配发的粗布裤子。

    如果忽略了同样被他别在腰间的转经筒以及他并不算标准的军礼,这已经是个合格的红军战士了。

    不,即便他的军礼并不标准,即便他的腰间还别着那支转经筒,但他已经是个合格的红军战士了。

    耐心的等刘班长亲自帮小喇嘛纠正了站姿和敬礼的姿势,卫燃朝着对方笑了笑,果断按下快门,用掉了这卷胶卷的最后一个“名额”。

    “卫燃同志,需要我帮你拍吗?”重新收好军帽戴上斗笠的季护士问道,“我以前用过相机呢。”

    “不用了”

    卫燃笑着摆摆手,一边倒片一边解释道,“我在遇到你们之前就已经给我自己拍过了。”

    轻易的骗过了季护士,卫燃给相机换上了新的胶卷,随后借着竹筐的掩护将其收回了金属本子,顺便也将被抢走的挑夫功夫要了回来。

    不知道刚刚拍照的小插曲是否带来了些许的鼓舞,再度出发之后,众人的脚步似乎都轻快了许多,而且还在兴致勃勃的讨论着,等走出草地,等照片洗出来之后,自己准备寄给谁云云。

    就连卫燃,都再次取出了他的口琴,一首接着一首的吹起了他会的、他吹过、能想到的曲子。

    在照片和口琴曲子的鼓励下,众人在草地上,在淤泥里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蜿蜒的,不知疲倦的痕迹。

    等到临近傍晚,最后一壶水已经被喝的只剩下了最后几口,但头顶却依旧没有飘来任何一朵云彩。

    不过,也正是借着这样难得的好天气,他们倒是得以在夕阳中看到,在他们的正前方,已经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山峦,他们甚至能隐约看到似乎是树林一样的起伏。

    扭头看了眼正西方向火红的晚霞,刘班长一边寻找着适合的扎营场地一边说道,“咱们再坚持坚持,看这天气今天晚上肯定有雨,等明天的时候,咱们加把劲走到那座山山边就有柴烧了,到时候咱们好好休息休息再好好吃一顿!”

    在他的鼓舞下,众人抓紧了最后一丝时间,借着天色加快了脚步,从一个草甸上跨步跳到另一个草甸上,一点点的拉近着和视野尽头那座山之间的距离。

    最终直到那火红的夕阳只剩下大半个脑瓜顶还在地平线之上的时候,刘班长最终停下了脚步。

    可惜的是,走了这么久,目光所及之处,他们却是根本就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能高出水面的高地,就算是他们停下来的这片草甸,也仅仅只是面积比其他的大了些,一脚踩上去,照样会把脚掌陷下去,接着被涌上来的烂泥臭水牢牢的吸住。

    “今天咱们就在这儿吧”

    刘班长说道,“正好柴也用光了,就算找到能生火的地方也没的烧。”

    “这上面睡的才软和呢”性格乐观的李壮打趣道。

    “晚上要是真能下一场雨就好了”

    张二娃也跟着嘀咕了一句,却一点不耽误他们俩帮着卫燃把扁担从肩头卸下来。

    “今天晚上的雨不会小”

    刘班长说着,已经从竹筐里抽出属于卫燃的抗日大刀,从草甸边缘切下了一大块草皮。

    与此同时,李壮和张二娃乃至小喇嘛和季护士,也格外熟练的排成了一排,以接力的方式将这块草地丢到了他们准备扎营的位置。

    回过神来,卫燃赶忙过去帮忙,跟着一起将一块块吸满了水份的草皮搬到了一起。

    在众人的忙碌中,这草甸中央准备拿来宿营的位置被加厚了一层,但这也仅仅只是让人踩上去的时候不至于把脚完全陷进去罢了。

    紧接着,刘班长等人又把各自的斗笠摘下来倒放在加厚的草甸上,勉强拼凑出了一小片足够大家坐下来的空间。

    最后将两个扁担戳在草甸上再把毯子搭上去弄出个帐篷,众人小心翼翼的钻进去坐在了倒扣的斗笠上。

    这还没完,刘班长和李壮还把四个竹筐拽过来堵住了帐篷的两头。

    几乎前后脚,远处便闪过一道闪电,久违的乌云也从远处飘到了众人的头顶上。

    “再等等”

    坐在最外侧的刘班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马上咱们就能喝到水了。”

    看了眼对方手里拿着的铜瓢,卫燃默默的取下水壶的套杯,也做好了承接雨水的准备。

    这确实也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这一天走下来,找到的枯草仅仅只够拧一根也就半米长的草绳的,这点东西不够用来编草鞋,更不够李壮二人完成他们仍在编织的茅草马甲。

    “咔嚓!”

    一道闷雷从不远处炸响,被安排坐在帐篷最里侧的季护士不由的打了个哆嗦,同时也难免期待的看向了帐篷外面。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太阳已经彻底被地平线挡住,帐篷外也刮起了带走闷热的凉风。

    然而,他们期待中的降雨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哪怕一滴。

    “卫燃同志,吹首曲子听吧”

    手里端着铜瓢的刘班长看着头顶阴沉沉的天空说道,“就吹一首义勇军进行曲听听!”

    “好”

    卫燃说着将手里端着的套杯递给了身旁的张二娃,随后将手伸进怀里作为掩护取出了口琴。

    时不时响起的闷雷声中,寒风的呼嚎中,悠扬的口琴伴奏中,几个因为干渴无比嘶哑的声音,在这潮湿逼仄的破帐篷里,整齐的唱起了同一首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愈发嘶哑却愈发有力的歌声中,帐篷被潮湿的风吹的猎猎作响,终于,一粒豆大的、冰凉的水珠,从高空落下,啪嗒一声砸在了卫燃的口琴上。

    终于下雨了

    卫燃眯缝着眼睛看着昏暗的夜空,却并没有停下伴奏,他周围的人,也同样没有停止合唱,那合唱的声音,反倒愈发的激昂有力了。

    “哗——”近乎眨眼间,久违的暴雨倾盆而至。

第1487章 火星

    “阿...阿嚏!”

    已经湿透的帐篷里,几乎把屁股完全坐在水里的卫燃随着一阵冷风吹来不由的打了个喷嚏。

    这一整夜他几乎根本就没有合眼,前半夜的暴雨虽然让大家喝饱了肚子也灌满了所有可以拿来储水的容器,但同时也带走了下雨前的闷热以及下起来之后帐篷里仅存的温暖。

    尤其等到后半夜这暴雨渐渐变成雪糁最后变成指肚大小的冰雹时候,卫燃几乎觉得比进入这段历史之后的第一个晚上还要冷得多。

    万幸,就在一个多小时前,这冰雹总算停了下来,这顶用披单和破毯子缝出来的破帐篷,也总算没有被冰雹撕破。

    将一只被冻的快要失去知觉的脚从冰凉的水里抬起来搓了搓,卫燃看了看身旁的刘班长,接着又看了看身后同样没睡的季护士等人。

    “同志们,点名...”刘班长打着哆嗦开始了例行的点名。

    随着一个个名字念出来,众人也打着哆嗦依次进行了回应。

    “这是...这是早饭...”

    刘班长说着,从铜瓢里捞出一勺昨晚煮过之后,又被剩下的最多也就两口量的肉汤泡了一晚上的青稞粒,“每人...阿嚏!每人5颗,吃完...阿嚏!吃完就出发。”

    哆哆嗦嗦的张开手掌,任由刘班长从搪瓷勺子里抖出可怜的五粒青稞。

    直到确定每个人都分到了已经泡软的青稞粒,刘班长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丢进了嘴里,随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说道,“同志们,准备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众人艰难的从冰凉的水里坐起来,猫着腰依次钻出了帐篷,顺便也将属于自己的早餐丢进了嘴里。

    大家都清楚,今天恐怕要走很远的路,所以都没有节省最多只能算塞牙缝的早餐,反而奢望着那几粒青稞能提供更多的能量。

    仔细的拧掉毯子积攒的雨水和表层的冰碴,接着又收拢了众人的餐具、厨具以及遮风挡雨的竹筐,卫燃再一次将扁担搭在肩上,走在了刘班长的身后。

    这一次,为了减轻他的负担,刘班长和季护士都把他们各自的挎包背在了肩上,甚至就连本属于卫燃的抗日大刀,此时...不,严格来说,自从昨天拍照之后,就一直背在小喇嘛的背上。

    换句话说,此时他这扁担两端,两两叠套在一起的四个竹筐里装着的,主要就是铜瓢、水壶、食物以及遮风挡雨的毯子和备用的草鞋以及盒子炮等物。当然,还有他名义上放在竹筐里的相机。

    虽然负重被分担了许多,但因为昨晚彻夜的降雨、雪的缘故,此时卫燃每迈出一步,都会被冰凉刺骨的泥水淹没大半条小腿乃至轻而易举的淹没了膝盖。

    这无疑也让他们前进的步伐远比他们计划的要慢的多,可即便如此,所有人却都没有任何的迟疑。

    哗啦啦的趟水声中,本就被彻夜的雨水搅的一片浑浊的泥沼,也随着每个人抬起脚接连涌出一团团的黑色泥雾,以及已经习惯了的恶臭。

    队伍的后半段,李壮和张二娃以及季护士除了忙着赶路,还一直在注意观察着周围,寻找着任何可以吃可以用或者可以烧的物资。

    “轰隆隆...”头顶的阴云中在一道闪光过后擂起了战鼓,片刻之后,豆大的雨点再一次在砸了下来。

    这贼老天...

    卫燃暗骂了一声,轻轻放下轻飘飘的挑子,系紧了头上那顶斗笠的绳子,免得它被风雨吹走。

    在这愈演愈烈的风雨推搡下,重新挑起扁担的卫燃反倒觉得脚步都跟着轻了一些。

    “都跟紧点!”刘班长大声提醒着,很快,就连他时不时的提醒,都被哗啦啦的暴雨声给彻底掩盖了。

    可即便如此,刘班长也并没有让大家停下来避避雨的意思。

    卫燃当然理解对方的想法,眼下这里地势低洼,就算停下来避雨也没有比昨晚更好的位置了,更何况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换言之,他们必须在天黑停下脚步之前至少找到取暖的燃料,否则...否则大家只会冻死在这无边的草地上。

    他能想明白的事情,其余人自然更加的明白,所以众人的脚步也是越走越快。

    渐渐的,卫燃只觉得力气越来越不足,身体越来越冷,就连扶着扁担的手都在雨水的拍打下不受控制的开始了颤抖。

    恰在此时,一支挂着水珠的手臂从身后伸过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便接过了扁担。

    “哎你——”

    卫燃话都没说完,便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连忙攥紧了杵进烂泥里的木棍。

    “让我挑一会儿吧!”

    张二娃说着,已经扶稳了扁担,从卫燃的身旁走了过去。

    “走,别停下,停下就走不动了。”季护士说着,已经抓着他的衣袖往前用力拽了。

    “我...我自己能走。”卫燃说话间,咬着牙迈开了步子,却没能挣脱季护士的搀扶和拉扯。

    卫燃不清楚这个个子瘦小的面有菜色的年轻姑娘哪来的力气,但她却拉着他走过了一块块的草甸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他破烂的袖口。

    咬着牙快走几步,卫燃反手抓住了季护士瘦骨嶙峋的手腕,转而拉拽着她一次次的迈步前进。

    这相互的拉扯帮扶中,这支即便算上卫燃也仅仅只有6个人小队从早晨开始便没有停下过脚步。

    同样没有停下的,还有头顶落下来的暴雨,甚至临近中午的时候,这暴雨竟然在短暂的停了不过四五分钟之后变成了一粒粒能有樱桃大小从冰雹!

    “快!围拢在一起!”

    刘班长撕心裂肺的大声招呼着众人围拢到了一起,张二娃也连忙将竹筐取出来分给众人套在了头上。

    没有被分配给竹筐的小喇嘛和季护士,则被头顶竹筐的其余人围在了中间,并且将早已湿透的毯子盖在了他们用手举着的斗笠上面。

    帮着抓住毯子的一角,头顶竹筐的卫燃小心的蜷缩着身子躲开那些霹雳啪砸下来的冰坨,却根本无暇顾忌把双腿陷住的草甸,以及草甸上在极短的时间里便积攒了一层的冰雹带来的寒意。

    万幸,这噼里啪啦的敲打声仅仅只持续了不过十分钟便停了下来。甚至他们都在头顶看到了昨天还被厌恶,但却久违了的太阳。

    可也就是这短短不足十分钟的时间,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铺满了、飘满了细密的冰疙瘩

    “走,我们走!”

    刘班长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站直了腰,同时也取下扣在头上的竹筐,重新带上了斗笠。

    这一次,这唯一的扁担依旧没有回到卫燃的肩上,反而被刘班长亲自挑在了肩头。

    没有急着抢回属于自己的工作,卫燃从他刚刚特意摆在脚边的斗笠里抓起一把冰雹往嘴里送了几颗,随后又装满了挂在腰间的水壶。

    等季护士和李壮也各自灌满了水壶以及那个仍旧有一只完整水鸟肉的铜瓢。这支队伍再次按照原来的队列,由小喇嘛和刘班长领着,朝着视野尽头那座越来越清晰的山峦一点点的前进着。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山他们看得见,马他们却没有,不但没有马,就连脚下的路也异常的难走,更何况...他们早晨仅仅只是吃了几粒青稞。

    “哗啦!”

    就在冰雹过后,队伍继续出发不过一个多小时之后,走在前面的小喇嘛却毫无征兆的身体一歪,摔倒在了一片泡在水里的草甸子上。

    “小喇嘛!”

    众人发出了一声惊呼,纷纷加快脚步围了上去。

    离着近了,卫燃也注意到,这个帮自己背着抗日大刀的小喇嘛,此时他的双唇已经一片乌青,整个人也在哆哆嗦嗦的打着摆子。

    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刘班长便要脱下他的茅草马甲。

    “让他穿我的吧”

    季护士说道,“我这件棕麻马甲好歹里面还没湿透呢。”

    话音未落,她已经将马甲脱下来穿在了小喇嘛的身上。

    “你穿我的”刘班长不容拒绝的脱下了他的马甲递给了季护士。

    “我...”

    “穿着!”

    刘班长将马甲塞给季护士,严肃的说道,“我们所有人都可以生病,唯独你不行。季春兰同志,大家生病了,还能指望你救回来,前方还有更多已经生病的同志在等着你去救。”

    说道这里,刘班长看向卫燃等人,“咱们炊事班的人没了,有的是其他同志去给大家做饭,卫燃同志这挑夫没了,同样有的是人去挑扁担。

    小喇嘛还不是咱们红军战士呢,咱们红军战士存在的意识就是不让老百姓受苦受难。

    所以同志们,就算咱们所有人走不出去,也要首先保着小喇嘛走出去,其次想办法让季护士走出去,这是命令!”

    “是!”

    卫燃和李壮以及张二娃,在季护士不知所措的惊慌神色中,异口同声的嘶吼出了有力的回应。

    “李壮,张二娃,做担架,抬着小喇嘛。”

    刘班长发出了新的命令,同时也将两个摞在一起的空竹筐递给了卫燃,“卫燃同志,帮忙背着这两个吧。”

    “你这个炊事班长也得活下去,大家还指望你吃饱肚子呢。”

    卫燃说着,将其中一个装着不少杂物的竹筐也不由分说的摞在了属于自己的那俩筐上,随后取出了两条备用绑腿。

    “别争了”

    卫燃一边用绑腿制作背带,一边赶在刘班长开口之前说道,“你还要负责探路呢,我可不放心这么多家当都由你背着,或者...我来探路?”

    “还轮不到你呢”

    刘班长摇摇头也不再争,同样取出备用绑腿拴在了留给他的那个竹筐上,将其背在了背上。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李壮和张二娃也用两副扁担和他们的破毯子制作出了一副担架,合力将小喇嘛抬到了上面。

    “给我两个竹筐”

    季护士看着卫燃认真的说道,“让我也做点什么,我也背的动!”

    张了张嘴,卫燃无声的叹了口气,取出个空竹筐递给了对方,“一个就行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将剩下的两个摞在一起的竹筐的背到了肩上。

    “小喇嘛的情况怎么样?”卫燃赶在季护士准备说些什么之前先一步问道。

    “他需要尽快暖和起来”

    季护士看了眼躺在简易担架上,而且被那条破毯子裹起来的小喇嘛,忧心忡忡的说道,“还需要吃点东西,吃点热的东西,而且要尽快。”

    “前面那个小高地”

    刘班长弯腰捡起了原本由小喇嘛背着的抗日大刀放在了竹筐里,抬手指了指斜前方,“那里...看着高一些,去...去那里。”

    没有犹豫,众人跟紧了刘班长的脚步,踩着柔软却也冰凉刺骨草甸和烂泥,以及烂泥和草甸之上覆盖着的冰疙瘩,一点的朝那小高地走这。

    这一次,卫燃走在了第二位,在他身后,是被李壮和张二娃抬着的小喇嘛,那简易担架的边上,便是一直握着小喇嘛的手腕寻找脉搏的季护士。

    约么着走了大半个小时,卫燃和刘班长近乎手脚并用的踩着湿滑的野草和烂泥艰难的爬上了这个小高地,接着又把绑腿拆下来连在一起,艰难的将其余人给拽了上来。

    或许有饥饿的原因,又或者因为海拔的原因,仅仅这样的活动,就已经让卫燃像一条被丢到岸上的鱼一样只觉得根本就喘不上气来,大脑也一片眩晕。

    艰难的让身体平躺下来,卫燃耐心的做着一个又一个深呼吸,直到身体彻底缓过来,这才动作轻缓的重新爬了起来。

    “我们...没有木柴...”跪在担架边,全身沾满了泥水的季护士近乎绝望的说道。

    “有...我们有...”

    几次尝试都没能站起来的刘班长索性一点的坐在了草地上,探手从竹筐里抽出了本属于卫燃的抗日大刀,接着又摸索着取出了那支装在木头枪盒里的盒子炮。

    “扁担”

    刘班长有气无力的说道,“把扁担烧了,枪盒子也烧了,如果...如果还不够,就...就烧竹筐。”

    “我来吧”

    卫燃看了眼因为抬担架同样累的爬不起来的李壮和张二娃,探手接过了刘班长手里那把本就属于自己的抗日大刀。

    “这些...皮子割下来。”

    刘班长将盒子炮递给卫燃的同时说道,“等下...煮...煮了吃。”

    “好”

    卫燃说着接过了枪盒,抽出里面的盒子炮还给刘班长之后,用抗日大刀将枪盒上的皮革切下来暂时放在一边,随后粗暴的将这木头枪盒劈砍成了细长的木条。

    等他把两支扁担也一一劈砍成了适合燃烧的大小时,刘班长和季

    护士已经用泥巴和草皮垒砌了一个挡风的灶膛,那个仍旧装着不少冰疙瘩的铜瓢也被架在了上面。

    就连身体失温的小喇嘛,都被抬到了这等待点燃的篝火边上,此时季护士正从她的挎包里翻出那个小竹筒,倒出里面的牛油蜡烛,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往小喇嘛的嘴里送呢——这是这个年轻的护士唯一能开展的治疗手段了。

    几乎就在李壮等人用那条湿透的破毯子搭好了挡风的帐篷时,卫燃也从刘班长的包里取出了火镰和那个装有火绒的玻璃药瓶。

    躲到避风处,卫燃先用嘴巴吮干净手上的水渍,然后才小心的捏出一小团火绒按在了那块打火石上。

    在火镰的一次次敲击中,终于有一簇火星落在了火绒上。

    丢掉火镰小心的吹了几口气儿,卫燃耐心的等到火绒上的火星蔓延开来,这才赶忙把刚刚在枪盒上刮下来的木屑放上去。

    在他的细心呵护下,火星渐渐变成火苗,火苗又引燃了细竹片,继而引燃了用枪盒劈砍出来的木棍。终于,潮乎乎的简易灶膛里燃起了足以加热铜瓢的炭火。

    卫燃却根本没有停下,在匆忙收起了火镰和打火石之后,连忙又拿起刚刚从枪盒上割下来的皮革看了看,随后朝着刘班长摇了摇头,“这些皮子上面沾满了枪油,吃了要中毒的。”

    “那就吃这个吧...”

    刘班长说着,从腰间解下了他的皮带递给了卫燃。

    接过皮带,卫燃手起刀落,将其剁成了一个个麻将块大小的皮片片,随后按照刘班长的吩咐丢进了锅里。

    见刘班长看向自己,季护士立刻翻出她那把小刀,从牛油蜡烛上慷慨的切下来不足一厘米长的一节丢进了锅里。

    等她在冰凉的汤水里涮了涮刀上残留的些许油渍,卫燃看了看刚刚紧急劈砍出来的那些燃料,稍作犹豫之后,将一个已经湿透的竹筐给拽了过来。

    这竹筐必须趁着其余干燥的燃料还足够丰富时尽早烧,不然等到只剩下竹筐的时候,这些湿透的筐子就算拆成了一根根竹篾,都别想轻易将其点燃了。

    至于没有竹筐接下来怎么办...还是先活下来再考虑这些事情吧。

    当劈开的竹篾被塞进灶膛压在篝火上,浓白的烟雾也飘散开来,这烟雾里蕴藏的一丝丝暖意,也让篝火周围的众人不由的打了个哆嗦。

第1488章 扒光的树皮

    冒着白烟的篝火边上,刘班长取出了一颗火红的辣椒和一小块干瘪的生姜,让季护士仔细的切碎之后,将一半丢进了铜瓢里,另一半则放进了搪瓷缸子里倒上冰凉的、倒上大半杯带着冰疙瘩的水,将其架在了篝火堆边上。

    同样被架在篝火堆边上的,还有众人的水壶,以及卫燃拆下来的水壶套杯和其余人的搪瓷缸子,这些容器里同样全都装着水或者从周围捡拾起来的那些尚未融化的冰疙瘩——仅仅只是没有辣椒和姜丝罢了。

    与此同时,李壮和张二娃两人明明自己也冷的不行,却仍在忙着帮小喇嘛用力的揉搓着手脚,试图让他尽快暖和下来。

    就连卫燃,此时都顾不得别的,以近乎磕头的方式跪在篝火边,附下身,几乎让脸颊贴着草皮,侧着头忙着往篝火底部吹气儿,以便让本就不多的燃料燃烧的更加充分一些。

    在众人的忙碌中,那杯辣椒姜丝水最先煮沸。

    小心翼翼端起搪瓷缸子,季护士用一把小勺子舀起一勺水,吹了吹之后,小心的灌进了小喇嘛的嘴里。

    随着一勺勺的姜丝辣椒水灌进小喇嘛的嘴里,铜瓢里的冰水也渐渐化开冒出了热气儿。与此同时,卫燃也取出了相机又一次按下了快门,拍下了第13张照片。

    这照片里不但有正在给小喇嘛喂食热汤的季护士,也能看到旁边的铜瓢,以及铜瓢里飘着的那些皮带块。

    当所有的辣椒水全被喝完的时候,小喇嘛也缓缓睁开了眼睛,见状,围在周围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奈何语言不通,大家能做的也就只有让他坐的离篝火更近了一些,同时连说代比划的询问着他的身体感受。

    而这小喇嘛,也摇头摆手拍胸脯的,似乎在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

    即便如此,当铜瓢里同样加了辣椒和姜丝的肉汤煮沸之后,季护士还是又给他喂了满满一缸子,直到他已经满头冒汗这才朝着众人点了点头。

    “咱们不能停,等下还要继续走”

    刘班长说着,将他的搪瓷缸子里已经煮沸的水倒进了铜瓢里,并且等其余人也把煮沸的水倒进去之后,这才一边给大家分肉汤一边说道,“这水鸟肉咱们等下都吃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走到山脚

    这话一说出口,除了听不懂汉语的小喇嘛,其余人全都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可是班长,如果吃完了,我们”

    “今晚走不出去,同样会死。”

    刘班长说着,已经用手里的搪瓷勺子开始分那只小的可怜,而且早就已经在一次次的熬煮中变的脱骨,甚至骨头都已经软烂的水鸟了。

    但众人却看的清楚,刘班长的分配绝对算不上公平,其他人的不说,他自己的搪瓷缸子里分到的,基本上都是没有肉的骨头。

    “这可不行”

    季护士话音未落,已经不由分说的夺走了刘班长手里的勺子。

    “哎!你”

    刘班长话音未落,季护士已经招呼着众人把搪瓷缸子里的碎肉重新倒回了铜瓢里。

    根本没给刘班长说话的机会,季护士已经用手里的搪瓷勺子将鸟肉和骨头碾碎来回的搅动着,随后从她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了沿途找到的那少的可怜的几颗野菜撕碎丢了进去又是一番搅动。

    无奈的摇摇头,刘班长摸出他的玻璃药瓶,从里面倒出一撮粗盐丢进了锅里。

    继续搅动了几下,季护士开始给每个人分锅里飘着油花的滚烫热汤。

    相比刘班长,她的更加的公平,不但每个搪瓷缸子里的碎肉碎骨头大体上保持着同等的含量,就连那些跟着一起煮的皮带片,都进行了完全公平的分配——仅仅只把多出来的两片皮带分给了小喇嘛而已。

    “吃吧”

    刘班长端起他的搪瓷缸子说道,“吃完了,等身体暖和过来,咱就出发。”

    闻言,众人默默的端起了属于自己的搪瓷缸子。

    或许是因为和汤一起煮的那条皮带的原因,这带着牛油香味和明显盐味以及辣味的滚烫热汤里,还有无法忽视的皮革味道。

    小口小口的将这一缸子热汤咽进肚子,他也终于觉得身体暖和过来了,甚至就连额头都冒出了些许汗珠。

    咬住一小片皮带,卫燃将其吞进了嘴里咀嚼着。在牙齿的积压下,这一小块皮带溢出的汁水带着明显的,让人无法下咽的苦味。

    但理智却又告诉他,嘴里嚼都嚼不烂的皮带块,确实能提供一些身体急需的蛋白质和饱腹感。

    就在他咀嚼着第一块皮带的时候,刘班长却拿走了他的抗日大刀,把枪盒上割下来的那些皮料切开,随后摆在刀身上架在了炭火上耐心的炙烤着。

    “这几块皮子,是咱们最后救命的东西。”

    刘班长说着,将那些烤的开始弥漫着焦糊味的皮料块一一捡拾进了他的挎包里。

    闻言,众人默默的咀嚼着嘴里的皮块,同时却也默默的将搪瓷缸子,以及搪瓷缸子里的其余几块煮过的皮块一并仔细的收好。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最后一把燃料也已经燃烧殆尽,万幸,那三个水壶里的水都已经煮开了。

    “出发吧”

    刘班长说着,已经拄着木棍站了起来,笑着问道,“小喇嘛,还能走吗?”

    或许是猜到了刘班长在问什么,又或许是因为之前经常被这么问,他已经听懂了这句话。身体已经暖和过来的小喇嘛立刻点了点头,并且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那就出发!”

    刘班长说着,背起了属于他的竹筐。

    “卫燃同志,给我也背一个竹筐吧!”张二娃赶在卫燃把竹筐背起来之前,硬抢走了其中一个。

    只是

    卫燃看着远处的山峦不由的摇摇头,今天太阳落山前能不能走过去,他一点把握都没有,而且不止他,恐怕恐怕刘班长等人同样没有什么把握。

    即便如此,走在最前面的刘班长以及小喇嘛也没有停下脚步。就连头顶的天空都重新阴沉下来,似乎随时都会重新开始降雨一样。

    渐渐的,卫燃也注意到,周围的泥沼上竟然飘着远比之前更多的尸体,也插着更多宛如墓碑,又好似路标一样的木棍。

    刻意走慢了几步,他再次举起了相机,以身前这支仍在长征的小队伍坚毅的背影为背景,拍下了那些林立的木棍和那些穿着红军制服的浮尸。

    弥漫的尸臭中,这支小队却越走越快,卫燃也再没有拿起过相机,即便他想记下所有牺牲者的样子,但他却只剩下最后十次按下快门的机会了

    不知过了多久,没等水面上的那些冰雹疙瘩全部融化,这茫茫草地上再次刮起了风,这风虽然带走了周围弥漫着的尸臭味,却也带走了本就不多的温暖。

    “拿着!”

    卫燃不由分说的将怀里包着帆布套的水壶塞给了已经在打哆嗦的季护士,那水壶里的水依旧滚烫滚烫的呢。

    “我不冷!”季护士连忙说道。、

    “帮我拿着吧!”

    卫燃不由分说的将水壶塞到对方的手上,“太重了,帮我减轻些负担!”

    没等对方继续说些什么,卫燃便迈开了步子,和对方拉开了距离。

    不久之后,降雨再一次笼罩了众人。只不过这一次,小喇嘛的怀里已经多了一个缠着破布的滚烫水壶,而且每个人的嘴里,都嚼着一块怎么也嚼不烂的皮带。

    这点小小的助益下,正前方的山峦越来越近,他们甚至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是山上零星生长的树木了。

    “同志们!加把劲!”

    刘班长在哗啦啦的暴雨中大声鼓舞道,“咱们今天晚上去那座山上过夜!”

    希望那座山上有能拿来吃的东西吧

    卫燃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那块皮带一边暗暗祈祷着,至少能有些可以拿来烧的燃料也行。

    在众人各种各样的期盼中,大家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脚下原本的烂泥和水床一般的草甸也渐渐被坚实的草地取代。

    最终,他们一脚踩下去的时候,脚下终于没有被水淹没的感觉了。

    但此时此刻,天也已经几乎完全黑了下来,就连雨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那里!”刘班长抬手指着一颗隐约可见的树木,“去那里!”

    闻言,众人立刻加快了脚步,拖着疲惫饥饿的身体,步履沉重的跟着跑了过去。

    这一路走来,卫燃脚上的草鞋早就已经在半路上被烂泥吸走了,对于他这个来自后世的人来说,刚刚在烂泥和草甸上走多少还能承受,但在这种密布碎石渣滓的坚实草地上走,实在是过于的疼痛难忍。

    没办法,他最终只能停下脚步,以最快的速度从竹筐里摸出一双不知道是谁编织的草鞋穿在了脚上,随后快步追了上去。

    这座山并不算高也不算大,坡度也足够的舒缓。但就是这面山坡上,却极为难得的生长着一小片低矮的松林。

    可是

    即便天色昏暗,即便下着冷雨,卫燃却仍旧闻到了从这片松林里泄露出来的些许尸臭味道

    压下心头的不安,卫燃追上似乎同样意识到了什么的众人。

    最终,当大家在一颗能有大腿粗的低矮松树下停下脚步的时候,卫燃却在伸手摸到树干的瞬间发现了不对。

    这棵树的树皮似乎被扒掉了

    是拿来吃吗?

    卫燃没有从自己的心中找出答案,哪怕他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准确的答案。

    “同志们,捡柴,生火!咱们在这里好好休息一天!”似乎同样摸到了树干的刘班长发出了命令。

    “是!”

    李壮和张二娃最先给出了回应,合力从卫燃背着的竹筐里取出了那顶坡帐篷,就在这树下将其搭建起来。

    根本顾不得休息,众人摸黑寻找着任何可以拿来烧的东西。刘班长也取出火绒和火镰,接着又让季护士取出了蜡烛。

    在火镰和火石一次次的撞击中,火绒出现了火星,这火星被吹燃之后,又艰难的点燃了被念在铜瓢里的牛油蜡烛。

    借着这点难得的火光卫燃也得以看清,他们选中的这棵松树确实被扒光了树皮,甚至就连已经干燥的树干上,都有明显的被刀刮过的痕迹。

    相应的,这棵树明显也已经活不成了。

    “咄!”

    就在他举着铜瓢打量这棵树的时候,刘班长却已经拿起他的抗日大刀砍在了树干上。

    这一刀下去,刀身卡在了树干上,等刘班长将其拽下来的时候,却发现砍开的豁口位置里面依旧还保持着湿润。

    换句话说,在火彻底烧起来之前,这棵树根本没办法当作木柴用。

    “别让火灭了”

    刘班长嘱咐了一句,带着卫燃走向了不远处的另一棵树,其余人也都凑了过来。

    这棵树和刚刚的一样,被扒掉了大部分的树皮,即便最上面仍有些树皮存在,但想够到,恐怕也要爬上去才行。

    绕着树转了一圈,刘班长摇摇头走向了下一棵树,卫燃等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班长,你在找什么。”李壮低声问道。

    “枞光(松明)”

    刘班长一边解释一边在这棵树周围转了一圈,随后走向了第三棵树。

    这一次,当卫燃把蜡烛的火光凑上来的时候,刘班长终于扬起了抗日大刀,朝着这棵同样被扒光了树皮的松树树干上,一个干枯的残缺枝杈根部狠狠砍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也解释道,“我们那里有砍枞光割松油的营生,无论哪一样,很容易就能点燃,就算是湿的也没关系。”

    说着,刘班长已经砍下了第二刀。

    随着一小块扇贝大小的木茬崩飞,***出来的位置在烛光下也呈现出了棕红色。

    弯腰捡起刚刚崩飞的木茬,刘班长将其丢进了身后背着的竹筐里。

    “我来吧!”

    张二娃话音未落,已经抢走了抗日大刀,一下下的劈砍在被扒了皮的松树树干上,李壮和小喇嘛则忙着把崩飞出来的那些棕红色的木柴一一捡起来。

    在众人的轮番劈砍下,一片片富含油脂的松明子被收集到了竹筐里,顺便还劈砍了不少松树的枝杈。

    “现在还差些引火的东西,只靠了蜡烛可不够。”

    刘班长说着,却已经抽出了腰间的烟袋,想都不想的拔掉了烟嘴和烟锅,随后用抗日大刀将烟杆劈砍开来。

    在这富含尼古丁和焦油的引火物帮助下,那些潮乎乎的松明子总算被顺利点燃,那支牛油蜡烛也被卫燃吹灭还给了季护士。

    随着越来越多的松明子被引燃,更多潮湿的松枝也被一一点燃,最终在扎营的那颗松树树冠下燃起了篝火。

    将照顾篝火的工作交给季护士,其余人也再次回到发现松明子的那颗树边上,继续轮流挥舞着砍刀,将并不算大的树冠砍下来,合力拖拽回来。

    “还是吃皮带吧”

    刘班长一边说着,一边将早已装满了水的铜瓢架在了篝火上,随后却拿着抗日大刀,在砍下来的树枝上仔细的刮磨着,将树皮和里面的那一层富含淀粉的纤维一并刮下来收集到一起,仔细的用刀柄碾碎丢进了锅里。

    “这些东西能吃吗?”

    嘴里仍在咀嚼那块皮带,同时却也把其余皮带倒进了铜瓢里的卫燃忍不住问道。

    “能吃”

    刘班长理所当然的说道,“闹饥荒那些年,我和我爹娘就是靠吃树皮活下来的,咱们要是有个磨盘,能把这些树皮磨碎,味道还不错呢!”

    咕噜

    卫燃忍不住咽了口充斥着皮革味道的唾沫,他是真的饿,这饥饿还远远不同于列宁格勒被围困时的饥饿。

    那时候虽然同样要吃没的吃,要喝没得喝,但总归不用赶路。可眼下,他们除了同样的吃不饱穿不暖之外,每天的运动量却一点不小。

    在胡思乱想中,原本并不算大的篝火越烧越旺,锅里也被丢进去足够多的树皮,甚至刘班长还往里面丢了半根来自卫燃的牛肉干和一撮粗盐。

    趁着等待填饱肚子的功夫,卫燃解开了早已湿透的绑腿又脱掉了草鞋,将早已被泡的发皱,而且已经积攒很多伤口的双脚靠在了篝火边上——就像其他人一样。

    “你们闻到了吧”同样在烘烤双脚的季护士突兀的问道。

    “闻到了”张二娃最先答道,接着抬手指了个方向,“从那边飘过来的。”

    “先好好休息吧,明天咱们过去看看。”刘班长开口说道,同时也从另一面终止了这个话题。

    “也不知道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草地”季护士开启了新的话题。

    “很快了”

    刘班长笃定的说道,“同志们,咱们很快就能走出去了,大部队肯定在前面等着我们!所以大家一定要咬牙坚持,千万不能倒在最后一刻!”

    “说不定他们就在这座小山的另一边呢。”张二娃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说道。

    “那可倒好”

    李壮乐呵呵的附和着,但卫燃却注意到,刘班长的眉头已经拧在了一起。

第1489章 遗嘱

    雨夜,扒了皮的松树下,卫燃六人围坐在蒸腾着白色烟雾的篝火边上,躲在用破毯子搭起的简易帐篷下,怔怔的盯着架在篝火上的那只铜瓢,以及篝火周围用来煮水喝几个搪瓷缸子。

    那搪瓷缸子里除了雨水之外,还分别飘着几根青绿色的松针枞叶,这东西煮水的味道虽然实在不怎么样,但却能补充维生素。

    毫无疑问,这做法来自卫燃的建议。

    倒是那口已经开始沸腾的铜瓢里,不但有众人吃剩下的皮带块,还有用到切碎的树皮和树干上刮下来的表层木屑。

    为了让这一锅和“食物”这个词几乎不沾边的“食物”味道好一些,刘班长还慷慨的往里面加了一小撮粗盐和一颗辣椒。

    “明天咱们在这里休整一天”

    刘班长突兀的说道,“收集些木柴,顺便也找找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野菜。”

    “那咱们还追的上大部队吗”张二娃忧心忡忡的说道。

    “追的上”

    刘班长笃定的说道,“后面还有多远的路要走谁都不知道,咱们没有足够的木柴,恐怕明天晚上就要冻死。

    所以歇一天是必要的,这里难得能离开烂泥地还有林子找柴禾,下次在遇到这种条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闻言,众人全都沉默了下来,能休息一天,能让满是大大小小各种伤口,但却一直被烂泥臭水泡着的双脚休息休息自然是好事。

    但所有人也都无比的清楚,他们本就已经掉队了,现如今每多休息一秒,就和前面的大部队拉开了一步的距离。

    他们更加无比清楚的知道,在这茫茫草地上,掉队基本上等同于死亡。

    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

    除了听不懂汉语的小喇嘛,其余人包括卫燃在内,全都在心里冒出了同样的想法,但他们却保持着默契,都没有把这绝望的现状说出来。

    等心不在焉的众人喝光了杯子里的松针茶,刘班长也立刻拿起了搪瓷勺子,给每个人的搪瓷缸子里重新分配了均等数量的皮带块和同等大小的一勺树皮,以及零星的一点绿色野菜。

    随手撅了两根松针,卫燃挑起一坨树皮吹了吹,缓慢的送进了嘴里。

    排除了略显滚烫的温度,以及咸辣的汤水,这树皮木屑的口感并不比那块他嚼了几乎一个下午才咽下去的皮带好多少。

    但他却也不可否认,此时此刻他真的太饿了,这些并不好吃的食物送进嘴里不久,便被他下意识的吞进了肚子。

    当这些粗糙的植物纤维带着汤水的热度通过食道进入胃袋的时候,他已经将第二口、第三口送进了嘴里。

    很快,这搪瓷缸子里便只剩下了重新分配给他的四片皮带。

    和白天时候相比,这次因为燃料足够充足,煮的时间够久,这皮带也已经略微膨胀了些。

    试着夹起一块送进嘴里,卫燃闭上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嚼着,除了似乎好嚼了一些,这皮带的味道并没有任何的改善,甚至因为煮的够久,皮带上残存的毛发根反而有些塞牙。

    恍惚间,卫燃不由的有些想笑,他竟然在缺少食物的前提下塞牙了

    也不知道后世的人如果听到有人这么说,会不会觉得是在胡扯。

    摇摇头驱散心头的荒诞,卫燃艰难的将根本就嚼不碎的皮带咽了下去,继而将第二块皮带塞进了嘴里,沉默的继续着刚刚的咀嚼动作。

    用了大概10分钟的时间吃完了这顿两种意义上都不算“好”吃的晚餐。

    卫燃重新给搪瓷缸子接满了雨水泡上松针架在篝火边,伸手拿起他的抗日大刀,一下下的劈砍着拽回来松树树冠,将那些仍旧潮湿的木柴提前架在篝火边,和潮乎乎的衣服一起烘烤着。

    至于那些松针,则被众人铺在了简易帐篷里,以求等下能睡的舒服一些。

    “卫燃同志,我来劈柴吧。”

    李壮说话间抢走了卫燃手里的抗日大刀,“难得今天吃饱喝足还有足够的柴烧,你用口琴给大家吹几首曲子听呗?”

    “没错!”

    张二娃跟着附和道,此时他正和季护士以及刘班长乃至小喇嘛,忙着用小刀把那些劈砍好的木柴表层粗糙的树皮去掉,然后把内层那薄薄的一层含有淀粉的木质纤维刮下来收集到铜瓢里。

    卫燃倒也不拒绝,痛快的将砍柴的工作让给李壮,靠在挡雨的松树树干上,守着篝火吹起了他能想到的曲子。

    哗啦啦的雨夜中,除了劈砍木柴的声音以及篝火燃烧时的噼啪声,就只剩下了一直没有重样过的口琴曲。

    从他最先学会的astimegoesby到他能借助金属本子进入各个历史片段后,最先听到过的花之圆舞曲。

    乃至他在列宁格勒和那些饥饿的孩子们共处求生时伴奏过的曲子,以及前些天给周围这些红军战士们伴奏过的曲子,甚至他在后世听过的,所有有印象而且能吹出来的曲子。

    “你会的曲子可真多”

    就在卫燃吹完了一首学生时代曾经无数次在运动会时听过的曲子时,季护士忍不住说道。

    “是啊”

    已经接替了砍柴工作的张二娃暂时停下手里的活计好奇的问道,“卫燃同志,你怎么去做挑夫了?”

    “我就只会吹口琴,不会唱也不会别的乐器。”

    卫燃理所当然的解释道,“不过我力气比较大,天生适合做个挑夫。”

    “你这样的人做个挑夫浪费了”刘班长下意识的说道。

    “我喜欢做挑夫”

    卫燃颇为较真儿的说道,“而且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我可不觉的有什么浪费的。”

    闻言,刘班长等人张了张嘴,终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同样,生怕自己变得“有价值”的卫燃也收起了口琴,将砍柴的工作从张二娃的手里抢了回来,卖力的挥舞着抗日大刀一次次的劈砍着松树枝杈来证明自己确实力气大。

    在众人的忙碌中,虽然这场哗啦啦的冰冷降雨一直都没有停下来,但他们却把拽回来的整个树冠全都劈砍成了一根根木柴,并且仔细的刮掉了树皮和树干之间那层可以勉强拿来果腹的纤维,装满了铜瓢和卫燃的水壶套杯。

    甚至就连帐篷里,都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经过烘烤的松针。这一夜,卫燃等人守着彻夜燃烧的篝火睡的格外的舒服,篝火边的铜瓢里,也彻夜熬煮着那些树皮。

    只有刘班长,时不时的便会爬起来,给篝火添上几根木柴,顺便再给铜瓢里加上一搪瓷缸子冰凉的雨水。

    当卫燃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甚至错以为自己正在喀山郊外曾经独属于自己的那块栖息地里露营呢。

    搓了搓脸让自己彻底认清现实,他却注意到,此时这狭小的帐篷里除了自己之外,只有还没睡醒的小喇嘛。

    将盖在身上的茅草马甲穿在身上,他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并不算多么温暖的帐篷和仍在燃烧的篝火,戴上斗笠,循着脚印和隐约可闻的尸臭味道走进了这片松林的深处。

    此时虽然降雨仍旧没有停下,雨势却小了很多,天色也已经大亮,他更是得以看清,目光所及之处,每一棵树的树皮都被剥了下来,其中一些甚至被砍伐的只剩下个不足半米高的树根。

    时不时的,他还能看到明显的宿营痕迹。

    继续往里走,他却看到了脱帽致哀的刘班长等人,以及.他们身前,背靠着一颗大树围坐着的十几名红军战士的遗体。

    这些红军战士要么身上各处缠着纱布甚至土布,要么躺在堪称粗制滥造的担架上。

    但无一例外,他们身上破旧的军装都穿戴的格外整齐。这整齐不止于每一个扣子都系上了,更不止于全都戴着军帽却唯独没有打绑腿。

    更在于,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看起来有价值的东西。没有草鞋皮带没有武器弹药,甚至除了坐在身下的红军斗笠,更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除了

    除了这些人背靠着的唯一一棵没有被剥掉所有树皮的松树。

    这棵树与视线平齐的位置,被从上到下削掉了一块能有一米长,十厘米宽的树皮,露出了一长条泛红的树干。

    在这一条几乎被风干的树干上,用工整漂亮的黑炭字写着一句.一句遗嘱。

    “同志们,别被我们这些伤病号拖累脚步,拿上武器继续前进吧!去赶走侵略者,去拯救人民,去建设我们的国家,让所有受压迫的老百姓都能有尊严的活着!”

    “立正!”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刘班长哑着嗓子嘶吼着,“敬礼——!”

    “唰!”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手拿斗笠的刘班长、李壮和张二娃以及护士季春兰动作一致的抬起了手臂。

    “谢谢.”

    卫燃无声的呢喃着,同时也取出了相机以最快的速度一番调整之后,赶在刘班长等人放下手臂之前,朝他们按下了开门。

    等刘班长几人放下手臂,卫燃也收起相机走了过去。

    “卫燃同志”

    见他过来,早已泪流满面的季护士近乎哀求着说道,“能给他们拍张照片吗?”

    “能”

    卫燃点点头,再次举起相机的同时问道,“你认识他们?”

    “认识”

    季护士压抑着情绪,带着哭腔解释道,“是是卫生队收拢的病号班,本来.本来姜裕同志也要送到送到病号班的。”

    “我认识他”

    刘班长指了指离着最近的一位红军战士的遗体说道,“他和我是老乡,王俊成,是个排长,他的娃和我那俩娃一样大呢,他弟弟留在雪山上了,没能走下来。”

    “这是我们卫生队的指导员赵婉雅同志”

    泪流不止的季护士指着一具瘦小的尸体说道,“她是我们的指导员,也是我们的老师,她参军以前是沪市医院里的儿科大夫。”

    “她”

    卫燃怔了怔,如果不是季护士说,他甚至都没看出来,那具同样留着寸头的尸体竟然是个女人

    “卫燃同志,就给她拍一张吧。”

    季护士哀求道,“过雪山之前她把刚出生的孩子托付给了老乡,她丈夫已经牺牲了,她都没来得及给孩子起名字,以后万一找到她的孩子,总要让孩子知道自己的娘长什么样子。”

    闻言,卫燃下意识的凑近了些,接着便清楚的看到,赵婉雅同志的脖子上,用麻绳挂着一只小小的虎头布鞋。

    那布鞋不过掌心大小,“虎头”的额头,原本该有个“王”字花纹的位置,却仔细的绣着一个金色的镰锤标志。

    没等卫燃按下快门,甚至没等他把镜头对准卫生队的赵婉雅同志,李壮和张二娃也指着同一具各自并不高大的尸体异口同声的说道,“我认识他”。

    紧接着,同样止不住眼泪的小兄弟俩对视了一眼,李壮抹了抹眼角,开口继续说道,“他叫马震,是咱们连队的司号员,他.他才15岁。

    我们分开前,班长才用才用麻绳给他做了一碗辣椒水长寿面。”

    他这边话音未落,张二娃也小心的撸起了马震的袖口,那已经肿胀发黑的手腕上,果然系着几根曾经代替面条寓意长寿的麻绳

    “啪!啪!”

    卫燃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迫使自己平复情绪,也迫使自己端着相机的手不再颤抖,慢慢将镜头对准了那位王俊成王排长。

    然而,他却并没有按下快门,反而走到这具垂着头的尸体边上,小心翼翼的帮着他把浮肿的头抬起来靠在树干上,接着又把周围几人的头一一抬起来,以王排长为焦点,朝着他们按下快门拍下了第16张照片。

    紧接着,他又以同样的方式,朝着卫生队指导员赵婉雅同志和她脖子上的那只虎头鞋以及周围的其他同志,朝着司号员马震同志和他手腕上系着的那几根麻绳以及周围的其他同志,依次按下快门,接连拍下了第17张照片和第18张照片。

    “对不起”

    卫燃愧疚的呢喃着,“我只剩下六张底片了,我没办法给其他的同志都拍一张单人照,我”

    “这不怪你,已经很好了。”

    刘班长轻轻拍了拍卫燃肩膀,重新戴上军帽和斗笠,清了清嗓子,打起精神说道,“同志们,我们没有悲伤的时间,也没有资格在这里浪费时间。去收集物资,找吃的,找柴,找任何用得上的东西!

    就像留在这里的同志们说的那样,咱们只有活着走出去!赶走了侵略者,拯救了受压迫的群众,建设好我们的国家,让所有的老百姓能都有尊严的活着才对得起他们的牺牲!”

    “是!”

    所有人嘶吼着给出了有力的回应,硬着心肠不再看一眼拿起已经不会再睡醒的人,冒着冰凉的雨,在这片并不算大的松林里寻找着任何可以拿来果腹的食物,也寻找着易燃的松明,劈砍着可以带走的树枝。

    会有人活下来吗

    卫燃一边寻找着能吃的东西,一边分心思索着,时不时的,甚至会在松树的树根附近挖一挖,妄图发现些可能藏匿其中的小动物,又或者曾经吃过的茯苓。

    然而,或许是天气的原因,或许是海拔的原因,这一番搜索下来,他唯一的收获,也仅仅只是一根半米多长,手腕粗细,没有被人捡走的枯枝而已。

    往回走的路上,卫燃突兀的停下脚步丢掉了手里拎着的树枝,再次取出了金属本子里的相机看了看,接着拆下了外面的马毛皮套。

    先成功收起了没有皮套保护的相机,他接着又从皮套的附件仓里取出了之前拍过的那卷底片,用一根麻绳牢牢的绑住,像挂光荣弹一样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粗暴的扣掉相机套上那枚绝不该出现在这个年代的金质近战突击章随手一丢,卫燃试着咬了一下这个跟随了自己很久的马毛皮相机套。

    相对柔软和厚实的口感让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玩意儿好好煮一煮,绝对比皮带要好吃一些。

    只是只是他之前从未想到过,这东西竟然也有成为食物的一天。

    将这即将当作食物的相机套挂在脖子上,一无所获的卫燃重新拿起捡来的枯枝,拄着木棍艰难的爬上了山顶。

    这山顶并没有树,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植被,就连山的另一面,也同样光秃秃的,仅仅只有薄薄的一层草皮和零星的灌木而已。

    也正因如此,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山的另一边,依旧是反射着天光,被雨水激起道道涟漪的泡水草地和大片的沼泽。

    当然,还有从这一面的山脚,隔三差五插在地上,一路蜿蜒着向远方延伸,充当路标和墓碑的木棍。

    也直到站在这里,卫燃也终于知道,身后那些伤病号为什么选择留在这里。

    因为就在目光可及的视野之内,便有一条蜿蜒的小河分割了草地。

    虽然离着有些距离,但他仍旧可以通过目测估算出来,那条小河的河道可能仅仅只有一米的宽度而已,它甚至不该被称为河,反而叫做小溪可能更准确一些。

    但同时他也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条河虽然不宽,但两岸却都是泛着水光的沼泽地。再考虑这里的海拔和身体状况,尤其是饥饿程度。

    卫燃不由的有些绝望,那条小河以及两岸的沼泽,别说他们这些暂时身上没有疾病的人想安全走过去都要打个问号,更何况那些决定留下来的伤员呢?

    又或者,如果那些伤员决定跟着继续走,决定过河,为了让他们过河,又将会有多少人额外牺牲在河道两岸?

    选择死或许从来都是最简单的,但放弃生的希望,为了让同伴活下来所以主动赴死才是

    不,如果是这样.恐怕他们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吧?

    即便如此绝望的枯坐在他们自己选的、自己写下碑文的墓碑下,静静的等着时间夺走自己剩余的生命。

    回过神来,卫燃带着仅有的收获转身走向了宿营地的方向。至于回归任务里提到的那条河是不是刚刚看到的,他却根本懒得去想。

    那河的对岸,视野之内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换言之,他们距离终点还有很远的路。

    只是不知道

    卫燃忍不住看着相继回来的其余人,以及不知道去了哪的小喇嘛,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最终有多少活着走出了草地。

第1490章 雨夜梦谈

    营地仍在燃烧的篝火边,重新围坐在一起的众人将各自的收获摆在了一起。

    季护士捡回来的,是几棵野菜和一把苔藓,李壮和张二娃以及刘班长三人的收获看起来最大,他们拖拽回来了另一个松树的树冠。

    看了眼卫燃摆在身前的马毛皮相机套,刘班长张张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开口问道,“小喇嘛呢?他去哪了?”

    没等众人回答,头戴斗笠的小喇嘛也从远处一瘸一拐的走了回来。

    “同志!同志!同志!”离着尚有些距离,小喇嘛便开心的大喊着。

    近乎下意识的,众人便纷纷站起来,等适应了饥饿附带的眩晕之后,立刻相互搀扶着围了过去。

    “你的脚怎么了?”季护士关切的问道。

    根本听不懂汉语的小喇嘛却露出了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将手里托着的斗笠往前举了举,开心的展示着他的发现。

    “这小喇嘛可真是个福星!”

    刘班长哈哈大笑的夸赞道,此时这小喇嘛捧着的斗笠里面,装着冒尖的一堆蘑菇!

    甚至,来自后世的卫燃仅仅只凭闻到的味道就能分辨出来,这些大概率是松茸,已经变老,微微开伞的松茸。

    “这蘑菇能吃吗?”李壮下意识的问道。

    “你从哪找到的?”张二娃也跟着问道。

    “先别管这个,快把小喇嘛扶回去,看看他的脚怎么回事。”季护士焦急的说道。

    闻言,刘班长立刻接过小喇嘛手里的斗笠,李壮和张二娃则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小喇嘛回到了营地边。

    经过季护士用清水的仔细冲洗,小喇嘛的脚心位置沾染的泥土一点点脱落,最终露出了一个能有烟头大小,仍在往外流血的伤口。

    这伤口里面,还残存着一丝丝的木屑,显然,这应该是被木刺扎的,而且已经被小喇嘛自己拔掉了木刺。

    “别动”

    季护士嘱咐了一句,转身从竹筐里翻出她的挎包,从里面取出一把小镊子,搭在炭火上烧了烧算是消毒,等温度降下来之后,小心翼翼的从小喇嘛脚心的伤口里捏出了一块能有火柴头大小的木屑。

    收起镊子,季护士接着却俯下身,在小喇嘛惊慌错愕的注视下,把开裂的嘴唇贴在他脏兮兮的脚心的口上,用力吸出了一口血吐到了一边。

    见季护士又要俯下身吸出伤口里的第二口血,小喇嘛慌乱的蜷起腿试图躲避着,嘴上也结结巴巴的说着众人听不懂的奘语。

    “季护士,我来吧。”刘班长说着一把捞住了小喇嘛满是泥巴的那条腿,“你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能...”

    “有什么不能的”

    季护士不由分说的挡住刘班长,“还是我来吧,帮我按住他,咱们没有生理盐水,只能靠他多流点血把伤口里的脏东西冲出来了,不然万一他感染了,恐怕会和姜裕同志...”

    话题聊到了这里,季护士也后知后觉的闭上了嘴巴,执意推开了刘班长,从小喇嘛脚心的伤口里吸出了第二口、第三口血吐到一边,接着又切下来一小块牛油蜡烛涂抹在了伤口上。

    这还没完,他紧接着又问卫燃借来了水壶的套杯,装满水之后,将她自己的备用绑腿放进去开始了蒸煮。

    “先检查一下大家的身体状况吧”

    季护士趁着等待套杯里的水煮沸的功夫说道,“大家都用雨水好好洗洗脚,看看脚上有没有伤口,这和食物一样关系到我们能不能走出去。”

    季护士这么说,刘班长等人即便不在意,也各自将脚伸到了帐篷的斜坡边缘,用上面流淌下来的雨水各自洗干净了脚上的污渍,顺便也帮着小喇嘛把另一只脚洗的干干净净。

    趁着大家用手肘撑地,各自的脚丫子凑到篝火边烘烤的功夫,卫燃和季护士却纷纷皱起了眉头。

    相比之下,卫燃的脚绝对算的上“细皮嫩肉”,也正因如此,他的双脚不但被泡的发皱的最严重,而且也分布着更多细密的划伤。

    其余人同样好不了多少,小喇嘛自从上次陷在淤泥里被拔出来之后,他原本脚上的那双草鞋样式的皮子鞋就已经留在了沼泽泥潭里,更何况刚刚还受了伤。

    刘班长三人乃至季护士,他们的脚上除了泡的发白发皱以及相对少一些的划伤之外,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冻疮。

    “除了草鞋,咱们要有一双像样的鞋子才行”

    季护士认真的说道,“不然再这么走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脚泡烂了。”

    “咱们上哪去找像样的鞋子?”

    张二娃苦着脸说道,“现在咱们连编草鞋的草都快找不到了,就算是草鞋,只要踩进烂泥里,用不了几步也会被吸住。”

    “有办法”

    季护士说着,却已经将她的挎包拿了出来,一番端详之后说道,“这一个挎包勉强够做两双鞋底了,再加上大家的备用绑腿,总能把脚包严实,到时候外面再套上草鞋总归有些用处。”

    “就这么办!”

    刘班长说着,已经把他的挎包也拿了出来,干脆的取出了那俩玻璃药瓶放在一边。

    在刘班长和季护士两人的忙活之下,这俩挎包被小心的用刀裁剪出了一双双的“鞋子”。

    这所谓的鞋子,不过是一块勉强能把脚掌包裹住的厚帆布罢了,想把它穿在脚上,还需要用绑腿从脚尖缠绕到脚跟,并且在外面穿上草鞋。

    别人不好说,至少卫燃承认,这样一双简陋的鞋子穿在脚上,可比只穿草鞋舒服多了。

    与此同时,套杯里的绑腿也煮沸的雨水完成了消毒,季护士接下来竟然拆开了她的斗笠,将里面夹着的那一层防水用的油纸撕下来一块,涂抹上从树杈上找到的松脂球一番加热之后,像一贴膏药一样封住了小喇嘛脚心的伤口。

    接着又亲自帮着他用挎包拆下来的帆布以及用开水煮过的绑腿把这只脚包裹住。

    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卫燃都要承认,这个看着恐怕最多只有20岁的小护士已经用手头能找到的东西做到了最好。

    但他更清楚,对方如此熟练的利用仅有的条件进行伤口治疗,真就是长期的缺医少药给逼出来的。

    趁着她给小喇嘛包扎伤口的功夫,李壮和张二娃也在刘班长的催促下,用凑出来的材料保护好了双脚。

    好在,季护士足够的公平,她和刘班长虽然没有分到挎包做的鞋子,但她却在征得小喇嘛的同意之后,将他的包袱皮撕开,认真的烤干之后,给她自己以及刘班长也穿上了“布鞋”。

    完成了对各自双脚的保护,众人的注意力自然也都汇集到了小喇嘛以及他带回来的那些蘑菇身上。

    “有这些蘑菇,咱们今天也能好好吃一顿了。”

    刘班长说着,将那些蘑菇用雨水仔细的洗干净丢进了铜瓢里,这样的天气条件,这些蘑菇就算被烤成了蘑菇干也根本没办法保存多久,既如此,趁着还能吃之前尽快吃进肚子里,明显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小喇嘛,你从哪找到这些蘑菇的?”李壮拿着一根蘑菇朝小喇嘛问道。

    或许是猜到了李壮在问什么,小喇嘛一边用大家听不懂的奘语说着什么,一边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等下咱们过去看看”

    刘班长兴高采烈的说道,“等咱们走出了草地,我都想把这小喇嘛拉到炊事班了,他比我这个炊事班的班长还合格呢!我看呀,我这班

    长的位置不如让他算了。”

    “我看呀,小喇嘛恐怕不想留在炊事班。”

    卫燃一边说着,一边将相机皮套丢到了炭火上炙烤着,“你没看那把盒子枪一直被他别在腰上呢。”

    “这相机套你不要了?”

    刘班长却没接卫燃有关小喇嘛的话茬,只是一把将卫燃刚刚丢进炭火里的相机套又扯了出来。

    “不要了”

    卫燃不由分说的把相机套拿回来重新丢进了炭火里,看着火苗烧焦了上面的马毛,浑不在意的说道,“这玩意儿总比皮带要好吃一些,趁着咱们今天在这里停一天,正好把它多煮一阵。”

    “唉...”刘班长轻轻叹了口气,却保持了沉默。

    见状,卫燃也不多说,等篝火将相机套上的马毛烧干净,等皮套本身被微微烧焦之后,立刻将其拎出来,拿起抗日大刀,手起刀落将这皮套和皮质的挂绳切成了适合咀嚼的大小,一股脑的倒进了已经放了蘑菇、树皮和野菜的铜瓢里。

    等待开锅开饭的功夫,众人也没闲着,卫燃的那把抗日大刀成了最好用的工具,在它不断更换使用者的途中,刘班长等人带回来的树冠被劈砍成了一段段的木柴,又被相继刮掉了能吃的树皮最终堆在了篝火边慢慢的烘烤着。

    不仅如此,刘班长还特意选出了一块油性最大的松明,将其烘烤的足够干燥,甚至外表都已经焦黑之后,小心的装进了存放粗盐的棕色玻璃药瓶里,留着以后当作引火物或者照明用。

    约莫着到了中午左右,众人也终于吃上了这天的第一顿饭。

    这顿饭除了已经熬煮了一整夜的那些树皮,还有出锅前放进去的不多的野菜,以及小喇嘛发现的那些松茸蘑菇。

    他们吃饭的功夫,那铜瓢里也仍旧熬煮着他们保存的所有皮料,以及刚刚收集到的新的树皮。

    三两口将搪瓷缸里的食物送进了胃里,刘班长带着李壮和张二娃,拿着抗日大刀继续去劈砍木柴,卫燃则招呼着小喇嘛,去他发现松茸的地方看看,只留下了季护士自己照看着营地的篝火。

    顶着雨离开营地,因为脚上多了一层保护,卫燃也终于不用走一步一呲牙了,这速度自然也快了很多。

    在小喇嘛的带领下,他们二人一直走到了这片松林的另一头才停下了脚步。

    看了眼小喇嘛手指的那颗松树根部被扒拉开的腐殖质,卫燃不由的叹了口气。

    小喇嘛能找到那些松茸,或许固然有运气好的成份。

    但这一路走来他却也注意到,有不少松树根部的泥土,都有被挖开的痕迹。

    就连小喇嘛的手上,都有不少细密的划伤,指甲缝里更是塞满了泥土。显然,找到那些松茸并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卫燃不由得愈发的好奇小喇嘛的心思,愈发的想尽快完成语言任务,找个机会和对方好好的聊一聊。

    眼瞅着对方已经跪在一颗同样被扒了皮的松树下开始了挖掘,卫燃也寻了一棵树,用手轻轻扒开泥土,寻找着可以果腹的菌菇,同时却也留意着周围,期望着能发现些小动物。

    在两人沉默的忙碌中,树下的腐殖质挖开的面积越来越大,但他们找到的松茸却仅仅只有可怜的四五朵而已。

    这几朵松茸里,大的也不过一号电池大小,小的更是仅仅只比鸽子蛋大了一圈罢了——这样的收获根本就弥补不了他们自身消耗的能量。

    虽然吃的没找到几颗,卫燃却挖到了不少纤细柔软富含韧性的树根,这些东西倒是刚好可以用来打草鞋。

    眼瞅着天色渐渐变暗,而且又一次开始掉落手指肚大小的冰雹,两人不敢

    耽搁,一手攥着并不算多的收获,另一只手扶着斗笠就往回跑。

    再次回到营地,刘班长三人已经又砍回来一颗小树,并且已经将其分割成了合适的大小摆在篝火周围烘烤着。

    不仅如此,他们三人还用树杈和麻绳,各自捆绑出了一个简易的背架,并且将那些烤干甚至表面已经碳化的木柴放在背架上,俨然一副随时都可以背起来出发的模样。

    不止这三个背架,那三个竹筐里也装了不少碳化的木柴,不同的是,这些木柴上都刻意带有或多或少的松明。

    除了燃料,刘班长还用铜瓢烘干了辛苦收集来的树皮,用刀柄将其尽可能的碾碎之后装进了一个粗布缝制,比后世的袋装方便面还要苗条些的干粮袋里。

    “除了这些树皮粉,咱们还有这么多肉皮和牛肉干呢。”

    刘班长说着,将另一个同样大小的干粮袋打开,这个干粮袋里装着的,是那些已经熬煮了一整天的皮料块和卫燃贡献的牛肉干。

    “还有这些”

    季护士说着,打开了第三个干粮袋,这个干粮袋里,装着他们拥有的所有青稞粒和最后几颗干辣椒,以及最后一小块生姜。

    “同志们”

    刘班长信心满满的说道,“虽然粮食还是不多,但至少不缺柴烧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名头一早咱们就出发!”

    “是!”

    众人齐声给出了回应,他们各自的搪瓷缸子里,也被季护士盛上了等量的树皮蘑菇汤和一小块熬煮了一整天的皮革,以及仅有的一小块蘑菇。

    和以往不同,这次的晚餐没有丝毫的咸味,显然,刘班长在烹饪晚餐的时候省下了本就不多的粗盐。

    闭着眼睛面无表情的吃完了搪瓷缸子里并不算多也绝对算不上好吃的食物,卫燃将早已湿透的“布鞋”解下来搭在篝火边拜访的木柴上。随后又把双脚烤干,这才躺在了简陋的帐篷里。

    “明天的路不好走”

    刘班长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带着李壮和二娃去山顶上看过了,大片的沼泽,还有条河。”

    稍作停顿,刘班长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同志们,明天无论如何,首先保证小喇嘛安全过河,其次保证季春兰同志安全过河,第三...第三保证卫燃同志过河。”

    “是!”

    不等季护士和卫燃说些什么,李壮和张二娃已经语气决绝的给出了回应。

    张了张嘴,卫燃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一夜,李壮和张二娃以及小喇嘛睡的格外踏实,刘班长如昨晚一样时不时的便起来给篝火添柴,给熬煮的树皮填水。唯独卫燃和季护士,一整晚都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睡。

    “班长,等咱们打跑了侵略者,解放了被压迫的老百姓,你打算做什么?”睡不着的卫燃在刘班长又一次起身添柴的功夫喃喃自语般的问道。

    沉默片刻,刘班长笑着轻声答道,“如果那时候还活着,我就回老家,和我那屋地一起养娃,让他们读书识字,让他们参军入党,免得像我一样,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

    “还有呢?”卫燃继续问道。

    “还有啊”

    添完了木柴的刘班长翻身躺下来,看着头顶一直在下雨的冰冷夜空,喃喃自语的说道,“我不知道,我哪可能活到那时候呦,能看着俩娃长大,我就知足喽!”

    沉默片刻,同样在看着夜空的卫燃换了个人问道,“季护士,你呢?”

    “我不知道”

    同样失眠的季护士笑着答道,“我从没想过。”

    “那就现在想想?”

    “现在想想...”

    季护士安静下来,并在不久之后笑着说道,“我想找到赵婉雅同志的孩子,把他养大。”

    “你自己呢?你就没有什么对于你自己的安排吗?”卫燃不死心的追问着。

    “我自己的安排...”

    年轻的季护士想了想,异常肯定的答道,“我想去学医,去给老百姓看病,自打参军后,这一路走过来,我们不知道遇到了多少生病的父老乡亲,他们...”

    “我是说你自己”

    卫燃打断了对方的念叨,“你就没有什么爱好和梦想吗?比如做个歌手什么的。”

    “那算什么梦想,我参加革命可不是为了以后做个唱曲儿卖艺的歌妓。”

    季护士说完却陷入了沉默,或许,这个年轻的姑娘根本就没想过这么多,更没有想过什么和自己有关的梦想。甚至,就连“梦想”这个词,对于她来说,或许都过于遥远和陌生。

    就在失眠的卫燃准备再继续问些什么的时候,季护士却又坚定的说道,“我就是想学医,想给老百姓看病,这就是我的...我的梦想。

    卫燃,你知道吗?以前我还是地主家的小姐的时候,每天想的不过是找个好人嫁了,当个衣食无忧的阔太太。

    那时候啊,那是我最大的念想了,但现在我可不这么想了。”

    “现在你怎么想的?”

    “我不想做个依附男人的笼中鸟,活成个玩物样有什么意思?

    我要成为像指导员那样的大夫,去救死扶伤,去给穷苦人瞧病!”

    “你呢?”

    一直静静听着的刘班长突兀的将问题抛给了卫燃,“卫燃,等打跑了侵略者,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卫燃沉默片刻,笃定说道,“我不知道以后我会什么样,但我肯定,咱们一定能赶跑侵略者,推翻压在咱们身上的三座大山!”

    “多好啊...”刘班长忍不住叹了口气。

    “咱们真的能赶跑侵略者吗?”

    季护士小声问道,“真的能推翻压在身上的三座大山?”

    “能!怎么不能!”

    刘班长想都不想的便用笃定的语气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即便他不像卫燃那样来自繁荣富强的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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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1章 河对岸的钢铁之躯

    在松林边休整的这个难眠雨夜,卫燃刻意引导着话题,和失眠的刘班长以及季护士聊了很多关于未来的话题。同时,他也借助彻夜燃烧的篝火以及临时腾出来的铜瓢,烧制了不少既可以用来过滤脏水,也可以拿来当燃料的木碳。

    临近午夜,冰雹早就已经停了,头顶掉下来的,也变成了冰凉的雪糁,并且不出意外的,在极短时间之内,就让早已湿透的帐篷结了一层冰甲。

    赶在饥饿来袭之前,卫燃等人各自进入了梦乡。

    当他们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周围目光所及之处已经一片白茫茫的,就连那篝火也只剩下了些许的余烬。

    手忙脚乱的压上几块木柴,几乎算是被冻醒的众人你一口我一口的趴在篝火边鼓着腮帮子吹着气儿,总算让这篝火死灰复燃重新跳动起了温暖的火苗。

    瑟缩着蹲坐在篝火边,刘班长随手从帐篷上抓起一蓬蓬的雪糁丢进了铜瓢里。

    “同志们,点名。”

    刘班长如往日一样,依次清点了众人的名字并且依次得到了回应。

    “等吃完了饭暖和暖和咱们就出发”

    刘班长说话间,已经将里面冻结着冰块的搪瓷缸子架在了篝火边缘,“趁着吃饭前的这点时间,分配一下任务。”

    “是!”同样冻的瑟瑟发抖的众人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回应了刘班长。

    “小喇嘛和我还是负责探路”

    刘班长说道,“另外,除了卫燃每人都被上一捆木柴。卫燃同志,你负责背着大家的水壶杂物和干粮,还有你弄出来的那些宝贝木碳。”

    “是”卫燃干脆的应了下来。

    “今天早晨,除了树皮之外,每人能吃三块牛肉。”

    刘班长颇为豪气的说道,实则,那所谓的牛肉,不过是仍在锅里煮着的皮料罢了。

    即便如此,篝火边的众人依旧格外的开心,兴高采烈的穿上了昨天做好的简易布鞋,接着又每人分了一大缸子滚烫的热汤。

    不等天彻底亮起来,众人便收拾了帐篷,各自背上了竹筐或者自制的背架,戴上斗笠拄着木棍爬上了这座矮山的山顶,接着又脚步不停的从另一面的坡底下山,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冰凉扎脚的烂泥里,踩着那些同样冰冷,却软绵绵无处着力的草垫子一步步的往前走着。

    走在队伍中段靠后的卫燃看的出来,虽然经过昨天一整天的休整,但因为食物的匮乏,大家的体力明显有些不济,尤其他们还各自背上了一大捆木柴。

    虽然那些木柴都已经被篝火烤干,但每一捆却少说也有十斤,尤其用竹筐背着木柴的刘班长和季护士,他们背着的木柴重量恐怕能有15斤以上。

    这重量听起来不算多,但可别忘了,他们已经饿了很久,也在这片无边的高海拔烂草地上走了很久。

    别说他们,就连自认身体素质已经被磨练的相当不错的卫燃,都觉得身后竹筐里的那些水壶铜瓢以及湿乎乎带着冰碴的帐篷布都格外的沉重。

    “前面有条河”

    拄着木棍的刘班长费力的将小腿从齐膝深的淤泥里拔出来,艰难的往前迈了一步之后说道,“等下大家拉开距离,把绑腿绑在腰上,万一被陷住不要挣扎,尽量趴下来等着身后的人救你!”

    “是!”

    跟在身后的众人齐声应着,哪怕这样的提醒几乎每天的路上都会听到。

    随着一步接着一步艰难的迈出去,嘴里咀嚼着皮料的卫燃,也逐渐觉得两条腿已经被冰凉的泥水泡的愈发麻木,以至于完全失去了知觉。

    不知什么时候,在一次次的抬腿中,穿在“布鞋”外面的草鞋已经被烂泥吸走了,那层层缠绕的绑腿也早已糊满了弥漫着恶臭的烂泥。

    即便如此,众人也根本没有停下来,仅仅只有那三个装满了热水,外面或是包裹着毛巾,或是套着帆布套的水壶在这六个人的手里来回的传递着温暖。

    可这贼老天却像是铁了心想把他们一行人永远留在这里似的,不但刚刚冒出个脑瓜顶的太阳被阴云遮盖的严严实实,就连头顶也再次砸下来哗啦啦的冻雨。

    这特么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

    卫燃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却一点不耽误他咕噜一口,把咀嚼皮革积攒的口水咽下肚子。

    在这暴雨的冲刷下,脚下的沼泽越发的浑浊,天色也愈发的昏暗,以至于他们甚至需要弯着腰,用手里的木棍一次次的试探,才能找到草甸和泥沼的分界线。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循着前人用木棍标记出来的路线,一点点的接近着那条蜿蜒流淌的小河。

    只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脚下的泥沼也越来越深,从开始仅仅淹没半条小腿到堪堪淹没膝盖,如今每艰难的移动一步,那些恶臭的烂泥都几乎要碰到众人的裤裆了。

    “同志!”

    走在前面的小喇嘛突兀的大喊着,同时也抬手指着正前方。

    稍稍凑近了些,卫燃也在冰冷的雨幕中勉强看清,前面不远便是那条并不算宽的小河。

    河道之上,还拉着几道绳索,那绳索的两端,各自绑在一根砸进泥沼深处的木桩子上。

    “走!咱们过河!”

    刘班长说完,又朝着小喇嘛挥了挥手,“江巴格桑!回来!”

    小喇嘛虽然听不懂汉语,但却看懂了刘班长的收拾,干脆的转身走回来,用手扶着兜里,同时用奘语说着什么。

    “李壮,你拉着小喇嘛的绑腿。”

    刘班长说着,已经错身越过了小喇嘛,用手里的木棍挑起对方将一头拴在腰带上的绑腿丢给了李壮,同时嘴上不停的说道,“我是班长,也是党员,所以我先过河。张二娃,你是预备党员了,如果我掉下去,你第二个过河。如果我没掉下去,你最后一个过河。”

    “是!”张二娃挺胸抬头敬了个礼。

    “如果我被河水冲走了”

    正在往前走的刘班长回头看了一眼众人,稍作思考之后说道,“如果我被冲走了,张二娃,你就是代理班长,你负责带着大家走出去。”

    “是!”张二娃再次敬礼并且大声给出了回应,其余人也纷纷朝着对方敬了个礼。

    抬手回了一个军礼,刘班长没有任何的犹豫,更没管已经举起相机的卫燃,背着木柴,拄着木棍迈步走向了其中一座绳索桥。

    “咔嚓”

    被雨水掩盖的快门声中,卫燃拍下了仍在敬礼的众人,以及刘班长的背影和那些简陋的绳索桥——这是第19张照片了。

    几乎就在他收起相机的同时,张二娃也跟着刘班长走到了河边,将拴在自己腰带上的绑腿,和拴在对方腰带上的绑腿系在一起,并且将其缠在那个能有大腿粗,似乎是从身后那片丛林里砍伐来的木桩上。

    试着用手里的木棍探了探,刘班长小心的将脚埋进了河道。

    仅仅只是一瞬间,看似平缓的河水却瞬间淹没到了他的胸口位置,留在岸上的众人也下意识的翻出了一声惊呼。

    万幸,因为张二娃在身后帮忙拽着保险绳,因为刘班长自己的一只手也仅仅的拽着横拉在河道上的那跟能有后世的矿泉水瓶盖粗细的麻绳,所以他倒是并没有被冲出去。

    在众人攥紧了拳头的紧张注视中,刘班长艰难的站稳了脚步,双手抓着绳子,一点点的挪向了对岸。

    最终,几乎快要力竭的刘班长拽着绳索近乎匍匐着爬上了对岸的烂泥地,并且最终站稳了脚跟。

    “下一个!”

    对岸的刘班长以自己做锚点,抓紧绑在腰带上的绑腿说道,“李壮,你先过来!二娃,把绑腿拴在他的腰上!”

    “是!”

    李壮和张二娃齐声应了命令,前者也任由张二娃解下腰间的绑腿拴在了自己的腰带上,随后拄着木棍抓着横跨河床的绳索,趟着齐胸深的冰凉河水,被对方的刘班长给拽了上去。

    片刻之后,原本绑在李壮腰带上的绑腿被他给丢了过来,缓过劲来的刘班长说道,“卫燃同志,该你了!”

    “好!”

    卫燃应了一声,接过湿透的绑腿绑在了自己的腰间。

    “小心你的相机!”张二娃提醒道。

    “放心吧,在最上面呢。”

    卫燃拍了拍身后背着的竹筐,随后拄着木棍小心翼翼的走进了河道。

    这一脚下去,冰凉刺骨的河水眨眼间便灌到了全身各处,而且这条小河别看表面平静,实则流速可并不慢,尤其他还背着竹筐,难免受到水流的影响,身体也不由的有些侧歪。

    恰在此时,对面的刘班长和李壮一起发力拽动了绑腿带。

    “往前走!迈步!”

    刘班长大声提醒着,卫燃也近乎下意识的迈开了步子,在对方的协助下,抵抗着身体因为低温的痉挛以及饥饿带来的眩晕,总算在脱力之前,艰难的爬到了对岸的淤泥里。

    “小喇嘛!”刘班长缓过劲来,朝着对岸招呼了一声,卫燃也帮忙把充当安全锁的绑腿带抛到了对岸。

    闻声,小喇嘛立刻走到张二娃的身旁,任由他把绑腿带绑在了自己的腰间。

    因为河道这边又多了一个卫燃,小喇嘛过河自然无比的轻松,他几乎算是被三人给硬拽上去的。

    同样休息了一番,等已经过河的众人都喘匀了气,那条绑腿带也再次甩到了对岸,并且被张二娃绑在了季护士的腰带上。

    愈发轻松的将季护士也拽过来,这条绑腿带总算重新拴在了预备党员张二娃的腰带上。

    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身背木柴,手拿木棍的张二娃便走进了河道,与此同时,卫燃等人也开始发力,一起拽动那根绑腿带。

    “嗤!”

    就在张二娃被拽到了不过一米五宽的河道中心的时候,那条绷紧的绑腿带竟然发出了一声让所有人心头冰凉的撕裂声!

    “艹!”

    排在最前面的卫燃下意识的往前迈了一步,一把拉住了河道上的绳索,同时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断裂的绑腿带。

    “快站起来!”

    卫燃咬着牙怒吼着,同时用尽了力气拽动被自己堪堪抓住的绳子,试图帮助因为绳子断裂不小心栽倒的张二娃站起来。

    “快抓卫燃腰上的绳子!”

    同样因为绳子断裂仰面摔倒的刘班长艰难的从烂泥里站起来,声嘶力竭的大喊着提醒排在卫燃身后的小喇嘛和李壮。

    在他的提醒之下,李壮一把捞住了卫燃绑在腰带上的绑腿带,稍晚不到一秒,小喇嘛也反应过来,同样抓住了这条绑腿带。

    比他们二人更早一些,几乎在刘班长喊出那一嗓子之前,卫燃也用胳肢窝夹住河道上横跨着的那条粗麻绳,双手抓住了张二娃腰间的绳子一下下的往前倒腾,最终总算抓住了张二娃的腰带。

    用力咬了一下腮帮子,卫燃在剧痛和口腔里弥漫开的血腥味的刺激之下,将栽倒呛水的张二娃硬生生的拽出来,艰难的将其搭在了麻绳上。

    “咳咳咳!咳——!”

    张二娃剧烈的咳嗽着,他的口鼻间还伴随着咳嗽喷出了汩汩的泥汤。

    可即便如此,他却顾不得自己的安危,艰难的试图说着什么。

    强忍着大脑的眩晕,卫燃用力嘬了嘬被自己咬伤的腮帮子,咽下那口同样可以提供应急能量的血水,同时也将自己的一只手穿过了张二娃的腰带,并且艰难的将耳朵凑到了对方的嘴边。

    “柴咳咳——!柴.咳!咳咳咳!”

    “别别管柴了”

    卫燃扫了眼对方背上散架的自制背架,以及被河流推搡着漂向下游的那些木柴和那顶红军斗笠,他也下意识的攥紧了张二娃的布绳子腰带,随后看向河道另一侧。

    得到他的眼神示意,刚刚栽倒的众人立刻一起用力,拽着他腰间的绑腿,把他连同被他用手死死攥着腰带的张二娃一并拽到了岸上的烂泥地里。

    直到所有人都足够的安全,坐在几乎淹没胸口的烂泥里的众人这才注意到,大家此时此刻全都变成了泥猴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沉默之后,不知道是谁起头,所有人都止不住的大笑起来,甚至抓起一团恶臭冰凉的烂泥巴丢到了身旁同伴的身上。

    在这劫后余生的喜悦中加持下,泥猴子一样的众人相互搀扶着,拄着木棍艰难的站起身,又等被呛到的张二娃喘匀了气儿,这才在刘班长和小喇嘛的带领下,继续朝前走着。

    然而这次,他们仅仅往前走了不到半个小时,走在最前面的刘班长和小喇嘛却再一次的停下了脚步。

    “班长,怎么了?”

    跟在刘班长身后的李壮往前走了几步问道,可紧接着,他自己便在这哗啦啦的雨幕中找到了让刘班长二人停下脚步的原因。

    就在他们前进路线的正前方,就在一片草甸子上,跪着一具头戴斗笠的红军战士尸体。

    这具尸体身材矮小且极力蜷缩着,斗笠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破碎。

    他的手臂不,或许该说,她的手臂位置还有个和季护士同款的红十字袖标,在她的怀里还紧紧的抱着一个同样带有红十字标志的帆布挎包。

    而在她的身体两侧,则是一捆已经湿透的木柴,和一捆用绑腿带捆扎在一起的武器,以及一根担在木柴和武器之上,横在身前帮她撑住身体的扁担。

    那都是什么样的武器呀,两把已经生锈的抗日大刀,三支没了枪带的老套筒,一把形似拐棍的土枪,还有四颗绝对不算好用的马尾手榴弹。

    “咔嚓”

    从身后走来的卫燃跪在这名红军战士的尸体身前,以同等的高度,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只看她身上残存的那些伤口以及破损的斗笠,他就能猜测出来,对方极有可能是因为冰雹才牺牲在这里。

    这个瘦瘦小小的女战士连个竹筐都没有,她唯一能拿来抵抗冰雹的,就只有头顶的斗笠。

    但只看斗笠上那些足有乒乓球大小的破碎就知道,当时的冰雹,即便有竹筐恐怕也并不能护她的周全。

    “王珍!”

    从身后跟上来的季护士发出了一声惊呼,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将这具已经肿胀发臭的尸体抱在怀里便开始嚎啕大哭——她们是认识的

    唉

    刘班长轻轻叹了口气,蹒跚着走过去,将季护士轻轻拉开,“季护.季春兰同志,节哀吧。”

    用力抹了抹根本止不住的眼泪,季护士执拗的爬到那个名叫王珍的女战士身旁,轻轻的从她的怀里取走了那个绣着红十字的挎包,小心的打开已经沾染了尸臭味的挎包盖子。

    瓢泼的暴雨中,季护士从这挎包里拿出了四样东西。

    这第一样,是一个塞着一个软木塞子,瓶口还系着一根灯芯绳的粗瓷瓶子,瓶身上,还用红色的油漆字写着“中國工農紅軍後勤部”的字樣。

    在这一圈字的中间,则是个红色的五角星,五角星中间,还有镰锤的标志。

    紧接着拿出来的,是一个棕色的玻璃药瓶。这药瓶比之刘班长的那两个药瓶还要大了许多,恐怕能有500毫升的容量。瓶身上,用白色的油漆写着三个繁体字,“馬糞包”。

    第三样东西,却是一盏圆肚的煤油灯,这煤油灯的玻璃灯罩保存的异常完好,金属提手上,还挂着一个最多烟盒大小的蓝色布袋子。

    而第四样却是少的可怜的三个装满步枪子弹的弹夹。

    “这是我们卫生队的风雨灯和煤油壶”

    泪流满面的季护士摩挲着那盏煤油灯和那个油腻腻的粗瓷油壶哽咽着说道,紧跟着又拿起那个棕色的玻璃药瓶继续解释道,“这里面是马粪包,当初姜裕身上的伤口如果能抹上马粪包,说不定”

    不等把话说完,季护士便已经将红军战士王珍的医疗挎包抱在怀里,止不住的哭了出来。

    暗暗叹了口气,再次看了眼红军战士王珍头上那顶残破的斗笠,他无法想象,一个柔弱的女人到底要有多么坚定的信仰和多么坚韧的神经,才能任由一颗颗鸡蛋大小的冰雹砸在身上,只为了保护好怀里那些珍贵的易碎品。

    他无法想象的事情,那位名叫王珍的护士却做到了,她用自己瘦弱、瘦小、疲惫且饥饿的身躯,挡住了从千米高空砸下了硕大冰雹,将三件易碎品保护的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磕碰。

    看了眼仍旧拿在手里的相机,卫燃默默的用取景器套住了跪在草甸子上痛哭的季护士和正在抹眼泪的刘班长以及李壮和张二娃,也套住了跪在草甸子上的王珍,套住了她拼死保护的那些医疗用品和那些武器。

    “咔嚓”

    被雨幕掩盖的快门声中,卫燃拍下了第20张照片,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伤心欲绝的季护士,以及周围那些.同志们。

第1492章 赶夜路

    “我们.我们继续走吧”

    刘班长艰难的开口做出了决定,“拿上王珍同志保存下来的东西。”

    已经泣不成声的季护士点点头,挣扎着摘下身后背着的竹筐,将刚刚取出来的几样东西一一放了进去,和那些木柴放在了一起。

    在刘班长的帮助下,她小心翼翼的扶着王珍的遗体让她平躺下来,并且用那顶被冰雹砸破的斗笠盖住了她的面容。

    “啪嗒”

    就在这时,一个并不算大的布包从王珍遗体的衣服下摆处滑落,掉在了季护士的脚边。

    慌忙的捡起这个布包,季护士将其打开之后,却发现是个铜皮饭盒。

    这饭盒的盖子上,同样用红色的油漆写着“中國工農紅軍”的字样,以及一个白底的红十字标志。

    在卫燃等人沉默的注视下,泪眼婆娑的季护士颤抖着打开这个饭盒。

    已经长了些绿锈的托盘上放着一把镊子和一把手术刀以及一把止血钳,外加一支用布包着的玻璃注射器,除此之外竟然再无他物。

    “这是我们卫生队的器械消毒盒”季护士哽咽着解释道,同时也小心的拿起了托盘。

    这托盘之下的空间并没有任何的药物,但却放着一本挨着一本的党员证和几枚银元。

    轻轻拿起其中一本掀开,这上面写的名字是“王珍”。

    拿起第二本,上面的名字是“赵婉雅”,那位卫生队的指导员。

    第三本上的名字是王俊成

    一本本的翻看下去,这些似乎都是那些决定留下来不拖累同伴的伤员们的。而在这些党员证的最后,还有一张折起来的信纸。

    仅仅只是掀开看了一眼,季护士便将其重新折好,和那些党员证一起放回了饭盒里,同时也颤抖着解释道,“是马.马震同志的入党申请书。”

    无声的叹了口气,卫燃走到对方身边跪下来,摘下自己身后的竹筐,看着对方认真的说道,“季春兰同志,如果你信任我,让我带着这些东西吧,我肯定不会让它们受到一点磕碰。”

    闻言,季护士再次用力点了点头,却唯独把王珍同志的帆布挎包,以及那瓶几乎象征着医疗能力的马粪包和那个至关重要的饭盒留下来挎在了自己的肩上。

    见状,卫燃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那个油腻腻的粗瓷油瓶子放进竹筐里用湿透的毛毯保护好,随后又把那盏大肚子煤油灯放在了毛毯上。

    也正是借此机会,他也注意到,挂在煤油灯提手上的那个蓝色布袋子里,装着一个小小的白色透明玻璃药瓶,这玻璃药瓶里,还有两根火柴和一团洁白的棉絮。

    同样用毛毯将这煤油灯也固定好,卫燃接着却轻轻拿起了那条扁担,无视了它上面沾染的尸臭味道,用这扁担一头的铁钩子勾住了自己的竹筐,另一头勾住了季护士刚刚摘下来的竹筐。

    “我来挑吧,我本来就是挑夫。”

    卫燃赶在刘班长等人开口之前说道,“就像季春兰同志是位护士一样。”

    这话一说出口,季护士同样瘦小的身躯不由的颤抖了一下。用湿透的破烂衣袖又一次抹了抹眼角,她强忍着悲伤说道,“没错,我是个护士,我们我们出发吧。”

    她这边话音未落,卫燃已经暗自咬着牙用扁担将两个竹筐挑了起来。这俩竹筐里的东西加在一次恐怕也就50斤上下,但此时却显得格外沉重。

    与此同时,刚刚落水丢掉了木柴的张二娃也立刻拿起了王珍同志留下的木棍,挑起了那一捆已经湿透的木柴。

    刘班长则将季护士递过来的那些子弹揣进了兜里,“拿上武器,咱们走。”

    一声令下,李壮立刻解开那捆武器,将其分配给了众人。这一次,卫燃分到了一支拐棍样式的土枪。刘班长则将那四颗危险的马尾手榴弹小心的放在了他背着的竹筐里。

    有了武器,这只仅仅六人的小队越发的像是一支拥有战斗力的正规军了。

    最起码,本来就腰间别着盒子炮,身后背着卫燃的抗日大刀,如今还分到了一支老套筒的小喇嘛已经激动的快要打摆子了。

    可.这片茫茫草地,最大的敌人哪是用枪炮就能解决的

    片刻的停留之后,这支经过了武装的小队再次出发,循着前方大部队留下的痕迹,在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的雨幕中,一步步的朝前走着。

    接下来的这个下午,背上多了一把抗日大刀的季护士陷入了沉默。

    途中,她甚至问卫燃又要走了那盏煤油灯,将其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上,用那个弥漫着淡淡尸臭味的挎包保护着,用手按着,一刻也不曾松开。

    分不清过了多久,头顶的雨虽然变小了些,却根本没有停下来。倒是脚下的草地,随着距离身后那条河越来越远,含水量也逐渐下降,总算回归了之前满地烂泥的样子。

    赶在天黑之前,刘班长带着他们走上了一片地势稍稍高了些的草地。

    这片草地有明显扎营的痕迹,周围各处,还能看到被挖掘过后留下的浅坑。

    显然,这里曾经生长着的野菜已经被前面的大部队拔光了,就连那些可能存在的灌木,也都被连根拔起,或是拿来果腹,或是拿来当柴烧了。

    匆匆寻了一处背风的宿营痕迹,众人顾不得休息,匆忙取出他们的破毯子搭好了帐篷。

    没有急着点燃篝火,众人把看守物资的工作交给了季护士,随后便拎着竹筐的木棍,四散开来寻找任何可以果腹食物。

    这才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卫燃发现自己也已经因为缺乏维A患上了夜盲症,这天色才稍稍暗了一些,周围的东西就已经显得模糊不清了。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蹲下来一步步的往前蹭着,睁大眼睛寻找着任何能吃能用或者能燃烧的东西。

    可这片小高地最多也就只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而且周围随处可见宿营的痕迹,换言之,这里的物资早就被搜集干净了。

    两手空空的回到宿营地,这一次,不止卫燃和刘班长等人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果腹的食物,就连运气一直颇为不错的小喇嘛都没有带回来任何东西。

    众人对视一眼,拿着白天时候得到的抗日大刀,默不作声的挖起了泥巴和草皮,又用那捆王珍同志留下的湿柴做骨架,垒砌了一个勉强可以挡住风雨的灶膛。

    接过刘班长递来的火镰和装有火绒的玻璃药瓶,小喇嘛躲在挡住风雨的帐篷里,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点燃了提前准备的引火物和干柴。

    不久之后,火苗渐渐烧了起来,那只铜瓢也再次架在了炭火边上。

    只不过这次,这铜瓢里总共也仅仅只有四五颗野菜,一小把卫燃原本打算编草鞋用的树根,以及那些当作救命储备的皮料块罢了。

    “大家把脚和绑腿带都烤干”

    季护士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脚上缠绕的绑腿带,“等下给伤口都涂一些马粪包,有那些马粪包在,咱们肯定能走出去。”

    话音未落,她已经将湿透的绑腿带搭在了篝火边的竹筐上,从那个似乎已经仔细洗过的挎包里,取出了装有马粪包的棕色广口瓶子。

    招呼着小喇嘛凑过来,季护士帮他重新清理了脚底板的伤口,随后拧开药罐子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竹木的长柄药勺,挖出一些马粪包的孢子,均匀将其覆盖在小喇嘛脚心的伤口上。

    依次给众人脚上的伤口全都覆盖了一层细腻的天然药粉,季护士最后给自己脚上的伤也处理了一番,随后立刻拧紧了瓶盖,将其塞回了挎包里。

    “季护士”

    刘班长一边数出对应人数的青稞粒丢进铜瓢里一起煮着,一边开口问道,“那盏风雨灯还能用吗?”

    “能用”

    季护士说着,将放在身边的那盏油灯拿过来,熟练的拆下底部的油舱检查了一番,“灯芯还在,灯油好像没了。”

    见除了小喇嘛之外的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卫燃从筐里取出了那个油壶晃了晃,“还有一些,小半壶吧。”

    “班长,你想赶夜路?”李壮最先猜到了刘班长的心思。

    “是有这个打算”

    刘班长点了点头,“同志们,我是这么想的,一来,咱们想追上大部队,就只能想办法多赶些路。

    二来,像眼下这种天气,想不被冻死就只能整夜整夜的点着篝火。

    但咱们的木柴就这么多,最多烧上两个晚上也就用光了。我看倒不如每天早起几个钟头多赶点路,这样不但省柴烧,傍晚还能多空出一些时间来收集吃的喝的。”

    “这法子行!”

    张二娃立刻表示了赞同,但很快便又提出了新的疑问,“但是.那点灯油能烧多久?”

    “给这油灯加满,灯芯调小能烧五六个钟头。”季护士回答了这个问题。

    “点一下试试吧”

    卫燃开口说道,“把灯芯蘸点油点上,让季护士调整到能烧五六个小时的亮度,咱们试试能不能拿来赶路。”

    “试试!”刘班长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小心的拔掉油壶的木头塞子,卫燃一点点的将这粗瓷的瓶子侧倾,任由季护士把油灯里扯出来的灯芯送进去蘸了蘸。

    一番调整,季护士用一根木柴引燃了油灯,随后调整到了一个不算多么明亮的亮度。

    众人跟着季护士往远处走了几步,头顶仍在飘落的雨幕对这油灯没有任何的影响,它释放出来的光芒,也勉强可以照亮脚下的地面。

    “明天咱们早点起来”

    刘班长信心满满的下达了命令,“走,回去吃饭!”

    “咕噜”所有人都因为这句话不由的咽了口唾沫,跟着刘班长回到了篝火边。

    这次的晚餐,每个人仅仅只有一块煮了不知道多少次,总算是可以嚼得烂的皮料,以及少得可怜的5粒青稞,乃至每人两根本来打算打草鞋用的树根和手指头长短的一截野菜——万幸,热汤不限量,只要下雨,就可以一直喝。

    连续灌了几缸子没什么营养的热汤水骗过了肚子,众人挤在篝火边,赶在饥饿再度来袭之前倒头就睡。

    唯独刘班长,解下原本系在油壶瓶口的那截灯芯绳,仔细的烤干之后,将其卷起来塞进了他的药瓶子里并且拧紧了盖子。

    这一次,卫燃甚至觉得自己仅仅只是刚刚合上眼睛眯了几分钟,便被刘班长叫了起来。

    “同志们,醒醒,咱们该出发了。”刘班长一一将众人叫醒,接着又如以往一般开始了例行的点名。

    等所有人一一给出了回应,刘班长立刻招呼着大家赶紧吃饭。

    这倒是难得的一件好事,卫燃虽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想来吃饭的间隔肯定是缩短了的。

    另一方面,此时不但雨已经停了,就连启明星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了,想来今天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至于早餐

    依旧是每人三块皮料五粒青稞,以及每人杯子里飘着的一小撮略显焦黄的树皮粉,现如今雨停了,水也不出意外的又一次开始限量供应了。

    三两口吃完了早餐,卫燃用自己的搪瓷缸子,给煤油灯的油舱加了不到半满,与此同时,李壮和张二娃也拆了昨晚搭好的炉灶,将那些本属于王珍同志,如今已经碳化的木柴一一捡拾进了筐里。

    一切准备就绪,季护士用刻意保留的最后一缕余烬点燃了煤油灯。

    随后,这煤油灯便被小喇嘛用分给他的老套筒挑了起来。他也因为这个掌灯的工作,被刘班长理所当然的安排在了自己的身后。

    在这并不算多么明亮的灯光下,众人披星戴月的再次迈开步子走进了冰凉的烂泥中。

    小喇嘛身后,挑着扁担的卫燃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一切。

    万籁俱寂或许最为合适,但他们每走一步,都会让脚下的泥浆翻涌,发出哗啦啦的搅动声。

    如坠冰窖或许同样可以用,但几步路走下来,卫燃就已经因为出发前喝的拿一大杯热汤水,以及每次抬腿时费力的动作,让他的额头冒出了些许的汗珠。

    或许或许孤独和绝望才是最贴切的形容词吧

    卫燃看了看周围的没有被灯光彻底驱散的黑暗,内心竟不由的升起了一丝丝专属于华夏人对鬼怪妖魂的莫名恐惧。

    但这恐惧很快却又被其余人相互鼓励和帮助时的交谈去驱散,所以.孤独和绝望似乎同样不适合。

    轻轻摇了摇头,卫燃愈发有力的将包裹着破布和绑腿带的脚从烂泥里拔出来,坚定的踩在了柔软冰凉的草甸上。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小喇嘛也在刘班长的示意下吹灭了油灯。

    短暂的停留中,刘班长给每人都发了两粒青稞,季护士也将油灯里所剩不多的燃料重新倒回了由卫燃背着的油壶里。

    将两粒青稞丢进嘴里藏在舌头下面耐心的等着它们泡软,卫燃跟着走在前面的刘班长和小喇嘛再次迈开了步子。披着难得的火红朝阳,走向了越来越近的目的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只大蚊子落在了卫燃的胳膊上。

    “啪!”

    卫燃一巴掌将这对蚊子拍成了烙印,随后弯腰抓起一坨烂泥,一边走一边涂抹在了全身各处裸露的皮肤上。

    咽了一口似乎带着青稞香味的口水,卫燃快走两步追上了前面扛着枪的小喇嘛,同时也留意着周围,迫切的寻找着可以用来打草鞋的荒草。

    现如今,打草鞋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止是为了完成语言任务了,这几天的行军已经消耗了所有人的所有草鞋储备,就在刚刚,他自己脚上的最后一只草鞋,也被烂泥永远的留在了肚子里。

    换句话说,如果再找不到枯草,他们脚上的那些绑腿带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磨烂,到时候他们就只能光着脚走路了。

    恰在此时,走在最前面的刘班长却突然快走了几步。跌跌撞撞的跑向了正前方的一片草甸。

    很是反应了一下,走在第二位的小喇嘛以及他身后的卫燃等人这才快步追上了上去。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一匹马的尸骨。

    那确实是尸骨,马皮没有了,就连骨头也残缺不全,唯一完整的,也仅仅只是一根脊椎骨和被砸开的马头骨——它身上所有能吃的都已经被取走了。

    挥手驱赶走了尸骨上的蚊蝇,刘班长捡起一根大腿骨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随后开心的说道,“同志们,今天晚上咱们有骨头汤喝了!”

    这话一说出口,其余人立刻围上来,各自捡起一块骨头闻了闻。

    “臭了.”李壮下意识的说道。

    “外面的肉臭了,骨头里面可不一定臭呢。”刘班长说着,已经将这根完整的大腿骨别在了腰带上。

    见状,其余人纷纷捡起一根骨头,或是和刘班长一样别在了腰带上,或是和背着的木柴捆在了一起,尤其挑着扁担的卫燃,更是拿起几根看着像是有骨髓的骨头一股脑的塞进了竹筐里。

    虽然仅仅只是捡了几根骨头,但众人却依旧非常开心,甚至连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在这小小的激励之下,时间似乎也过的快了一些。甚至为了激励大家,刘班长还慷慨的给每个人又分了五粒青稞用以补充体力。

    可.那终究不过是五粒青稞罢了

    “噗通”在试图迈出下一步的时候,卫燃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也没了力气。

    “卫燃同志.”

    赶在失去意识之前,卫燃根本顾不得似有若无的呼唤,只来得及将挑着的竹筐尽量平稳的放在烂泥地上,随后便失去了意识,仰头摔倒在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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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摄影师手札介绍:
用相机记录战争,用镜头缅怀历史。
卫燃以各种身份,一次次回到二战战场甚至冷战时代,他的相机里也记录了一个个鲜为人知的无名英雄以及淹没在战争里的宝藏。
血肉横飞的二战,核阴云笼罩下的冷战时代,无数的秘密被时间埋葬,又被他用快门永远封印在了底片里。战地摄影师手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战地摄影师手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战地摄影师手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