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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事全文阅读

作者:非10     如意事txt下载     如意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92 还有救吗

    信上是小晨子今日于暗庭中所得全部线索。

    皇后将这封信反反复复看了三四遍,未放过任何一处关键。

    如此看来,天福从前的确是被暗庭里的人散养着的……

    那么,给天福喂药之人,会不会就在那座小院中?

    她现下尚且无法确定那院子里究竟藏着的是什么,但有一点已经可以大致肯定了——接下来他们需要去探查的范围,再次被缩小了许多——她想要的答案……多半就藏在那座院子里!

    但是,她要如何才能探清那院中的情况?

    小晨子在信上提到过,有人曾偷偷进过那座院子,并未发现有活人的踪迹。

    可见即便是有,也必然被藏得极好……

    皇后蹙眉思索对策间,忽觉裙摆处被软软乎乎的东西蹭了蹭。

    她略略回神两分,伸手将猫儿抱起,拿额头抵住猫儿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含笑低声叹道:“天福,倘若你会开口说话那该多好……”

    天福必然知道那院子里藏着的究竟是什么,给两条黄鱼干儿,保管就什么都说了,多省事啊。

    天福长长地“喵呜——”了一声——它这不正在说吗?

    “可我听不懂呀……”皇后笑着将猫儿抱在怀里,拿手指挠了挠毛孩子滑滑软软的肚子。

    挠着挠着,皇后面上笑意忽而一滞——

    天福是不能开口讲话……

    可天福能传信啊!

    若暗庭里藏着的,当真是乔必应的话,且皇帝又留着乔家母子在,虽阻止乔必应之子入仕,却并未斩草除根……

    想来乔必应未必就是情愿替皇帝办事的。

    足够出色的医者,不仅能救人,亦能杀人,皇帝想要利用此人来办事,且要保证此人不生异心,拿其家人性命作为要挟再‘妥当’不过。

    而天福必然还会往暗庭去寻那人的,若是……她借天福来传张字条过去呢?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成了形,便被皇后否定了。

    不行……

    这样做太冒险了。

    天福是她的猫,平日瞎胡跑没人在意,若身上带了字条这样的东西,一旦不慎被其他人发现,她也就随之暴露了。

    况且,她如今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乔必应,即便真传信过去,又能说什么呢?

    直接问——你可是乔必应乔太医?

    还是先寒暄铺垫一二,先把关系搞好——吃了吗?睡了吗?真巧啊,咱们喂着同一只猫,考虑交个朋友吗?

    即便不考虑后果,这么干,也根本等不来半个字的回信吧?

    罢了,她还是先给阿渊写封信吧。

    年轻人比她脑子灵活,或许能有更好的主意。

    这般想着,皇后没有耽搁地写了信,次日一早便使人找了机会送出了宫去。

    这封信在吴恙手中转了一遭,很快就到了许明意手里。

    她拿着信去找了许昀。

    “还要麻烦二叔再给乔先生写封信,将人请来说话。”

    许昀近日来都不曾再成日瘫在床上,此时正于书房内看书,听得侄女此言,便问道:“可是有进展了?”

    许明意点头:“皇后娘娘今早才使人送了信——”

    许昀忙问:“信可带来了?”

    问罢似又觉得自己显得太急切了,遂又摆出足够平淡的表情来。

    然而如此一来,却更叫人觉得戏多且过分在意。

    好在侄女无意戳破他的心思,只将信从袖中取出,递到他面前。

    许昀将信纸抽出展开,入目是陌生而又熟悉的字迹,有那么好一会儿的时间里,他接连看了三两行,每个字分明都认识,却无论如何也读不进去字里行间在说些什么。

    待静心下来,彻底读通了之后,复才点头道:“我来给修予写信……”

    落笔的那一瞬,他笔尖微顿。

    即便他在这件事情上似乎也并未曾出上什么力——

    但他当真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和她一起在做同一件事情的感觉。

    信写好之后,许昀收笔时,突然道:“她在信上说,她养的那只猫,时常会去暗庭见那人?”

    许明意点头道:“此番进展,天福功不可没。”

    “如此我倒想到一个法子,或可试探出那人究竟是不是修予的父亲……”许昀道:“不必传什么字条,也不会引人注意。”

    “二叔请说——”

    她此番要请乔先生来,为的便是商议此事。

    许昀的信当日送了出去之后,乔添于次日近午时前后登了镇国公府的门。

    乔先生这一次是近天黑才离去的。

    这次醉得更厉害了,甚至是被人从许昀的院子里扶出来的。

    许明时看着有些不放心,遂带着下人亲自将人送上马车。

    看着马车从视线中驶离,许明时抬头望天,企图用纯净的星空来涤荡自己脏污的心灵——

    近来乔先生两番来寻二叔吃酒,皆是这般模样离去,如此之下,直叫他脑海中那些刚稍稍淡去的画面再次重现,甚至还十分要命的更加丰富生动了……

    他甚至想找个大夫问问——他这种情况,还有救吗?

    ……

    隔日,定南王世子夫人薛氏入宫陪皇后说话时,提了一盒子王府里做的点心过来。

    点心皆是皇后一贯爱吃的。

    而除了点心之外,一并被送来的东西,也正是她所需要的。

    薛氏走后,皇后叫人抱了天福过来。

    她取了条搓得圆滚滚的绳子,穿过一只长命锁,套在了天福的脖子上。

    “此物极为重要,天福可莫要弄丢了……”皇后揉着猫儿的脑袋说道。

    姜嬷嬷在一旁低声讲道:“娘娘,可要使人将天福引过去?”

    “不必。”皇后摇了摇头,道:“天福是何时去便何时去,不着急,白天晚上都别拘着它就是了。”

    这种事情,一旦刻意,便容易留下痕迹。

    越是如此关头,越是要更加谨慎,否则稍有差池,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要白费了。

    她这些年在宫中,之所以不曾出过什么差错,凭借的不过就是谨慎二字罢了。

    姜嬷嬷点头应下。

    然次日清早,就有宫娥来禀,说是天福跑出去了,已使了人去寻。

    皇后闻言有些讶然,同姜嬷嬷对视间,不由眨了眨眼睛——她的天福,竟这般争气的吗?

    如此直至天色暗下,猫儿适才甩着尾巴,悠哉哉地回到了玉坤宫。

493 出双入对

    “娘娘,天福回来了……”

    姜嬷嬷抱着沉甸甸的花猫走进内殿。

    榻中的皇后闻声放下手中书卷,伸手将猫儿接过。

    长命锁还在……

    姜嬷嬷在一旁低声说道:“许是今日没往暗庭去,跑别处撒欢去了……”

    皇后微微点着头。

    兴许是这样。

    她固然想早些知道结果,但天福到底也只是一只猫儿,托猫儿办事,少不得要拿出更多的耐心来。

    “在外头跑了一天,定该饿了。”皇后给猫儿顺着毛,轻声道:“给天福取些吃食来。”

    她啊,最喜欢看天福吃东西了。

    每每看着猫儿将准备好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于她而言是一件极愉悦且有满足感的事情。

    姜嬷嬷应下,交待宫女去取猫食来。

    皇后则依旧替天福顺毛,只是动作有一下没一下,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了天福脖颈间的那只银锁之上。

    天福是真的没去暗庭,还是分明去了,里面的人却没有察觉到这只长命锁的特别之处?

    她自然更愿意相信前者……

    皇后思索间,眼睛却突然微微一动。

    视线中,那只镂空雕花的银锁花纹缝隙间,似有些异样在,像是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其中……

    皇后当即将银锁从天福脖间摘下。

    这只长命锁做工精细,正面雕有镂空花纹,其内乃是中空,且底部有扣合之处,轻轻一扭,便从下面分开了来——

    随着“咔嚓”一声轻响,有东西从中掉了出来!

    皇后立即将那细小之物捡起,乃是折得小小的一方字条,展开之后,其上有字在,那字也极小,但胜在字迹十分清晰……

    字条上所书,不过短短两行——阁下何人,此锁从何而来?锁的主人现下是否安在?

    读过这两行字,皇后眼中掀起波澜。

    天福果然去了暗庭!

    而这只锁,也果然被对方留意到了!

    且最重要的是……对方既冒险传出了这字条来,可见心情急切与在意程度,单凭这一点,几乎就已经足以确定此人的身份了!

    阿渊在信上说过,此锁乃是乔必应在其子出生那年,特命工匠打造,长命锁看似大同小异,外人乍然见到自是辨不清来处,但身为亲生父亲却必然能够认得出来……

    所以,被藏在暗庭中的人,十之八九就是乔必应无疑了!

    而余下的那一两分,必然是要由其子乔添来亲自印证……

    皇后将那字条小心抚平,平放入信封当中,使人连夜送出了宫去。

    ……

    翌日,乔添再次进京。

    今次来得稍晚了些,待赶到镇国公府时,已要近午时。

    “可是有结果了?”一进得许昀书房中,乔添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而大约也知道好友没什么话语权,这句话虽是问了出来却也没指望能得到什么答案,只环视左右,又问:“许姑娘呢?”

    “不在家中。”许昀搁下茶盏。

    “那……是我来得太晚了?”乔添忙道:“可否使人去请许姑娘回来?”

    “不必。”许昀已站起了身来:“今日本就是要在外头见面的,你近来频频来我这里,一呆就是大半日,恐会叫人觉得咱们在私下密谋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走,去平清馆,人在那儿等着你呢。”

    平清馆?

    这去处倒也颇符合他与好友的气质——

    可……在外头说话,方便吗?

    乔添有些担心隔墙有耳,但这显然并不是好友的主意,毕竟好友也没有拿主意的资格,所以那便只能是许姑娘的意思了——

    想到这,乔添便知没有再多说的必要,当即点了头,与好友一同出门了。

    “二叔和乔先生……一起出门去了平清馆?!”

    许明时听到这个消息时,握着笔的手都颤了颤,脑海里倏地冒出四个大字来——出双入对。

    乔先生最近来得无疑过分频繁了,这莫不是要为了二叔,连授业之事都要荒废了吗?

    而二叔这常年几头牛都拉不出去的人,竟也为了乔先生出门了?

    更不必说二叔近日来看起来人也精神了许多,不单刮了胡子修了鬓角,还开始按时起身了……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

    这般一想,男孩子甚至忍不住怀疑先前自家二叔所谓的公开断袖之实作为拒绝赐婚的对策,会不会根本就是想要趁机来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而如此一来,二叔多年来消沉不振,不愿娶妻,乔先生亦独身至今的谜团,似乎也全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现下这模样,是终于鼓足勇气,打算冲破世俗桎梏了吗?

    一个是他的亲二叔……

    一个是他所敬重的老师……

    若当真有那么一天……他该给予祝福吗?

    ……

    许昀和乔添来到平清馆时,馆中正值热闹之时,一群学子文人正吟诗吃酒,兴致大起。

    有人将二人认了出来,几声相传之下,二人很快成了馆内的焦点。

    一个是声名远扬的书画大家,一个是两番落榜、让不少人掏空荷包血本无归的乔举人——

    二人便是单独出现都会使人注目,更不提此时一同而来。

    毕竟……有些话本子纵然没看过,大家多多少少也是听说过的……圈内热事,若丝毫不知,那岂不是跟不上脚步?

    而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许昀和乔添未有在前堂久待,直接便往后院雅室去了。

    这下更是使得众人的眼神掀起了八卦的狂澜。

    甚至有暗中观察的眼睛大放异彩——创作的素材又有了!

    二人对此却并不在意,真正交心的知己好友,无惧世俗的眼光。

    “二位里面请。”伙计在一间雅室前停下,做出“请”的手势,低声道:“许姑娘已在此恭候许久。”

    乔添闻言不动声色地向伙计颔首道:“有劳。”

    伙计刚抬脚离去,乔添正欲抬手叩门时,只见房门已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来,开门的是做小厮打扮的阿珠。

    “乔先生,二叔。”见得二人进来,许明意起身行礼。

    与她一同从椅中起身的还有吴恙:“乔先生,二叔——”

    许明意不禁转头看向他:“……?”

494 还活着

    乔添点头,许昀也点头,然而这头点罢之后,乔添不禁疑惑地看向好友——这陪着许姑娘一同挖了他父亲坟的少年,和镇国公府是什么关系?

    “……”许昀也茫然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着急的吗?

    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少年的脸色有些不大自在在,轻咳一声,改口道:“一时口误,还望许二老爷勿怪。”

    口误?

    他看分明是口快吧。

    许昀看着站在侄女身边的如玉少年,心中忽然有些感慨——这般年纪的喜欢,根本是藏不住的,哪怕只是站在彼此身边,那份心意便已经被大白于日月之下了……

    “敢问许姑娘那长命锁可已设法送入宫中了?”乔添坐下后便问道。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毕竟要防隔墙有耳。

    许明意点了头:“有回信了。”

    说话间,将桌上的信封推向乔添,“乔先生一看便知。”

    回信?

    是宫中的回信,还是……

    乔添一时未敢想得太多,但手上动作极快,他本以为信封里会是一张信纸,然而却只是一片字条——

    但这细小的字条,却是叫他的神色渐渐大变。

    他眼底涌现出不可置信之色,语气却是万分笃定:“……此乃家父的笔迹!”

    “乔先生可看清了?”许明意出于谨慎,提醒着印证道:“会不会是被人刻意模仿——”

    “不……我不可能认错。”乔添的视线始终紧紧盯着那两行字,其内眼神颤动的双眸渐渐泛了红:“家中一直留有父亲的诸多亲笔,我几乎每隔三五日便会取出来翻看,是不是被人仿照,我一眼看看得出来……”

    这分明就是他父亲所写!

    且那只锁……能清清楚楚认得出来的也只有他父亲母亲而已!

    所以,他父亲当真还活着!

    不是许姑娘信口开河,也不是他自认不切实际的荒唐妄想,而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事实!

    这一刻,乔添甚至激动地落了泪。

    他知道,父亲这些年来必然过得并不轻松,他也知道父亲即便是受人胁迫却必然也当真做下了许多错事……但于家人而言,再没有什么是比至亲还活在这世上更加叫人庆幸和高兴的事情了!

    而既确定了父亲还活着,那么眼下最重要的便是——

    “不知我要如何才能见到家父?”乔添看向许明意的眼神是迫切的。

    如何才能见到……

    许明意直言道:“就现下而言,这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乔太医被藏在皇宫暗庭之中,且不说乔先生根本没有任何进宫的机会,便是身为六宫之主的皇后娘娘,要想见到人,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既已确定人还平安活着,见面团聚不过是迟早之事。”许昀向情绪激动的好友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她身在宫中,行事更加需要小心,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样的收获已经有些冒险了,此时再不宜去做与之见面这等超出能力之外的举动。

    乔添也并非不知其中难度,只是突然得知父亲还在世上,难免被这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现下得好友提醒,已是冷静了几分,点头道:“我都明白。”

    说着,起身向几人深深施了一礼,道:“现下能得到这个从未敢想的结果,皆因诸位鼎力相助,否则单凭乔某一人之力,终此一生恐怕也无法触及真相十之一二……诸位大恩,乔某感激不尽。”

    “乔先生客气了。”许明意道:“这不仅仅只是乔先生一个人的事情。”

    她,还有她的吴恙,也都有着自己的想法。

    譬如现下——

    乔先生想见乔太医之事,固然需要从长计议,但有一件事,是不能耽搁的。

    许明意正要开口时,却听一旁始终未有说话的吴恙讲道:“现下当务之急,是同乔太医印证国公之事。需尽快问清在国公出征前后,其可曾受命配制过譬如毒药之物,亦或是可听闻过此中线索——”

    这是自占云竹那日留下了那模棱两可之言后,昭昭所一直担心的事情。

    他生母之事,查到现下,答案早已清晰,缺的只是详细经过,故而已不必太过着急。

    但国公的事情不同——

    先前他派去宁阳向裘神医送信的人也已经传了回信入京,据说裘神医收到信的当日便已经动身赶往了东元城,据说为了不耽搁赶路,干脆将女儿“扔”在了宁阳,自己连夜走的。

    然而即便裘神医已经去了,亦不能说有十成的稳妥,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我来写信!”乔添立即道:“父亲见了我的信,也能放下些戒心——”

    许明意点头:“那便多谢乔先生了。”

    由乔先生来写这封信,可省去许多麻烦,也更容易问出真话。

    至于如何传信,自然是有样学样——

    因此,乔先生这张字条也裁得颇精巧,便于塞入那只长命锁内。

    夏日的午后,连风都是热的,一阵风吹过,燥意反倒有增无减。

    猫儿很会挑避暑的去处。

    御花园内,有一方碧塘,塘边遍植垂柳,最是阴凉不过,胖乎乎的花猫趴在塘边光滑的巨石上睡得正香,如意银锁被毛茸茸的大脸压得完完整整,连一点边角都没露出来。

    此时,在一众内监的拥簇之下,一架华盖龙辇缓缓经过此地。

    龙辇被多人抬得稳当至极,然而其上坐着的庆明帝的视线却有一种不知往何处安放的焦躁之感。

    如此之下,视线扫视间,便看到了卧在石头上呼呼大睡的花猫。

    庆明帝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玉坤宫的猫——

    他每每看到这只猫,就会想到奉天殿遭雷劈之事,遂便觉得晦气非常。

    可偏偏皇后却尤为喜欢,上次这猫抓花了他的靴面,皇后非但没有怪责花猫半句,还说什么,天福是有灵性的猫,说不定是见他靴上沾染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遂给赶走了——合着他还得给些赏赐?要么干脆再封个御前一品带爪护卫,专替他开道驱邪?

    思及此,庆明帝在心底冷笑一声,愈发觉得那只酣然大睡的肥猫使人心生嫌恶。

    吴家人养的猫,果然和狂妄自大的吴家人一样碍眼!

495 暗室之中

    庆明帝此时在心底说出这句话,并非是毫无原因的——

    半月前,他曾亲笔写过一道密旨,让人送往了宁阳定南王府。

    就在昨日,他收到了定南王的回信——

    一想到那封甚至不像是出自吴竣亲笔的书信,皇帝便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烧着,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燥痛难安。

    他在密旨之上同吴竣细细说明了现下的局面,与如今朝廷所面临的难处,可那老东西却只回他——既局面如此,还望陛下尽早想出应对之策,以解困局。

    他难道不知道要尽早应对吗?

    而他之所以传这道密旨过去,显然是意在让吴氏设法出力助他早日定下乱局!

    这老东西简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等着看他笑话……!

    他早就看出来了,一贯自诩高高在上的宁阳吴氏,根本不曾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过!

    便是当初送了一个女儿进宫做皇后,亦是姿态颇高,俨然也是不大能看得上他皇室一族,答应他的求亲,竟都如莫大恩典、纡尊降贵一般……

    他从昨日收到回信便一直在想,若今时今日坐在他这把椅子上的是他的二弟,吴家还会不会这般冷眼袖手旁观?

    而无论他再想多少次,答案都是相同的——绝不会!

    故而这些所谓士族,实则最是虚伪可恨!

    包括他的皇后,也根本从未同他一条心过……

    视线中柳枝轻摇,清风吹皱碧波,猫儿于巨石上酣睡,本是一幅清凉闲适的画面,却根本平复不了皇帝心中的躁怒,反而使一腔已无处盛放的怒火愈盛,急于要寻求发泄的出口。

    “停下——”庆明帝突然开口。

    听得这声吩咐,龙辇很快便被平稳地放了下来。

    “陛下可是想要纳凉?”李吉笑着道:“这的确也是个清净之处,陛下可去那亭中小坐片刻。”

    庆明帝不置可否,脚步不紧不慢地朝着那块巨石走去。

    日光透过柳树枝叶,在猫儿身上洒下点点碎金,将那被养得油光水亮的皮毛衬得愈发漂亮。

    然而随着庆明帝的靠近,高大身形所带来的阴影缓缓罩下,猫儿周身那碎金之色尽数被遮挡了去。

    就在此时,天福像是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忽然警惕地弹起身。

    对上那双阴鸷双眸的一瞬,猫儿身上的毛发竖起,开始面露凶色,口中亦发出不友好的叫声来。

    见此一幕,庆明帝自唇齿间溢出一声冷笑。

    又非是不曾见过他,却仍是这样一幅随时要扑上来的狰狞模样,果然是皇后养的好猫!

    “将这畜生给朕抓起来……”庆明帝眼神冷极,却又有着一丝隐晦而异样的兴奋之色:“可要当心些,若是不慎落入池中,皇后怕是要伤心的。”

    听懂这话中之意,李吉不禁一怔。

    皇上怎还跟一只猫较上劲了?

    这分明就是对吴家心存不满,却又不好发作,便欲将这不满撒泄在皇后娘娘的爱猫身上啊……

    虽说陛下的格局也一贯不算大,可小到如此地步……这莫不是快要被近来的诸多不顺给逼疯了不成?

    看着那满身警惕,脖间挂着只银锁,显然是被用心养着的猫儿,私下也养着两只猫,同是爱猫之人的李吉心底略有不忍,然而皇上的吩咐不可违背。

    只得吩咐了宫人们上前将花猫围住。

    花猫身后便是池塘,七八名宫人将可以逃离的路围得一丝缝隙都没留。

    一名太监扑上去要将花猫抓住。

    猫儿身形灵敏,飞快着避开了,然而此时一名侍卫取出了拿来驱蝉的弹弓,一粒飞石重重地打在了花猫的后腿上。

    “喵呜!”

    天福受惊吃痛,发出刺耳叫声。

    庆明帝的心情却莫名舒适了些,又有些惋惜——可惜啊,没打在脑袋上。

    这个想法刚出现,下一刻他的瞳孔却骤然一缩。

    那花猫竟像是发了疯一般,猛地跳起向他扑了过来!

    看起来没多大的猫,这般纵身一跳加之神色狰狞,竟如什么猛兽一般叫人畏惧,庆明帝下意识地后退着,然而还是晚了——

    花猫扑到他胸前,四只爪子如利勾一般紧紧挂在他的衣袍之上,两只前爪抬起,冲着他就是一顿又打又挠!

    李吉大惊失色。

    他养猫多年岂会不知猫儿一旦被惊着……那可就是另外一种动物了!别看体形不大,真动起手来能把你揍得怀疑人生!

    虽说他难免觉得皇上有些活该,但皇上到底是皇上,李吉只能边喊着“护驾!”,边上手欲将猫扯下来。

    两人合力之下,花猫才算被“拔”了下来。

    一群内监再度围上前。

    混乱中,一名内监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唉哟”一声摔倒在此。

    天福趁着这个空子,跳着踩过那内监的身子,飞快地跑走了。

    那名内监爬坐起身,抬起的那张脸,正是小晨子无误。

    “猫呢?”

    “好像跑了!”

    “还管什么猫不猫的……快扶陛下回去,请太医来!”看着被挠得不轻的皇帝陛下,李吉紧张地道。

    脖子和下颌处都被挠得见了血的庆明帝被扶回到龙辇之上,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竟被一只猫给打了!

    且这群废物竟然还让猫给跑了!

    悄悄看了一眼狼狈不已的皇上,李吉在心底叹了口气。

    所以说,心情不好就不好,去招惹人家猫干什么……

    皇上现在是不是觉得,之前的心情好像还挺好的?

    ……

    天福受惊之下,一路窜出御花园,抄着无人的小径,跑到了暗庭外。

    纵然是白日里,暗庭的大门也是闭着的。

    猫儿轻车熟路地找到墙角处的狗洞钻了进去。

    那座老旧的小院院门早已破损,天福从门板下的缝隙中挤了进去,来到了一间半边屋顶塌陷漏着一处大洞的屋子里。

    早已无人居住的屋内因漏雨而充斥着发霉的气息,一张床,一面木柜,皆已是老旧不堪。

    天福饶到了那只靠墙搁放着的衣柜后。

    说是靠墙而放,因柜角抵着墙壁的缘故,中间便存了些空隙,天福正是沿着这空隙,得以顺着柜下藏着的入口,下到了地室之中——头一回来时,花猫还以为自己运气好发现了老鼠窝,准备大开杀戒来着。

    入口处是一阶阶石梯,猫爪轻盈无声踩在上面,然而还是叫密室中的人察觉到了。

    “你来了……”

    那是一道沙哑而有些迟缓的声音。

    天福“喵”了一声,像是在回应。

    黑暗中,那人坐起身,朝着它伸出了手。

    天福跑过去,拿脑袋亲昵地蹭了蹭那只手。

    大手将它抱起在身前,很快发现了异常:“受伤了?”

    天福自是无法回答,那人也无需它来回答,暂且将猫儿放在身前盖着的毯子上,挪动身子伸出手,摸索到一旁小案上的火折子,将一盏油灯点亮。

    狭小的密室很快被光亮填满。

    那人的样貌也随之清晰起来。

    花白的发拿旧得发亮的木簪松松挽在头顶,灰色的袍子,肤色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异样苍白。

    他坐在那里,察看了猫儿的伤腿。

    “好在不算严重……皮肉厚些,也有好处。”他从榻尾处的匣子里取出一瓶药,碾碎之后按在了花猫的伤处,撕开一条布巾,牢牢地包缠住,尾端还系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下回记得要小心些,教过你多少次了,见到人最好是躲开……”他叹口气道:“有人养着,享福是好事,但也莫要失了戒心才好。”

    天福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话,不时“喵呜”上一声。

    说话间,那人的手触到它脖间,很熟练地打开了长命锁。

    是回信……

    察觉到里面藏有东西在,男人手指微颤地将那字条取出。

    从花猫走进密室的那一刻,他就在想是否会带来回信,首先选择给猫儿上药包扎,固然也是真心想做的事情,但潜意识中的另一重用意却是有些近似于不敢急着去察看……

    他害怕看到不好的消息。

    这些年来,他所经受的一切常人根本无法想象,之所以能撑到今日,靠的便是对妻儿的责任,这种责任早已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寄托……

    若妻儿当真出了事……

    这个可能他即便只是想一想,便觉无法面对接受。

    但取出字条之后,他的动作又不受控制地变得迫切起来。

    对灯细看间,男人的眼神震动而欣喜。

    是添儿……!

    当年他离开时,添儿已有十二岁余,孩子自四岁开始习字起,便是他亲自在教着的,即便字迹有着精进后的改变,但只要用心分辨,便不难发现这的确是添儿所写!

    他的儿子是平安的。

    男人重重地松了口气,心口重石卸下。

    但看着字条上所写,心底不由起了担忧与疑虑。

    前段时日,他的确曾受命配制过毒药,前来传话的人带来了诸多要求,无色无味,无症无解,他不得不尽力照做……

    至于这毒药是拿来对付何人的,不是他该过问的,甚至也并非是他所关心的。

    一个被关在这里整整十八年的人,甚至已无法再被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对外面的一切所谓是非对错都早已经麻木了。

    字条细小,可供书写之处也寥寥,区区几句话,难以说明详细,亦无法让他分辨太多。

    单凭添儿,是如何一步步找到他的?

    这其中必然是有他人相助……

    看着卧在身前的花猫,男人的眼神犹豫不定。

    人的死,也是可分为两种的。

    一种是肉体上的死亡,意识从这世间消失。

    另一种则是他这种——无人知道他还活着,他亦无法再出现在人前。

    因此,他也一直都觉得自己死了许多年了。

    但被家人知晓自己还活着的这一刻,他仿佛又突然重新活了回来,于这人世间又取回了原本的身份与位置,同世间又重新有了关连……“死而复生”,自然是人生大喜。

    可他宁可永远地死去——

    也好过现下添儿为了他的事情而百般冒险,甚至不知是否是遭了有心之人利用,从而被牵扯进凶险万分的漩涡当中!

    他的用处,并不是添儿十足的保命符……

    添儿若安安稳稳,不生是非,自是一切好说,可若当真触及到了不敢触碰的秘密……

    因着这诸多不确定,男人一时不知这信究竟该不该回。

    犹豫不决间,忽有木柜被挪动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男人眼神一变,欲吹灭油灯却又未吹,油灯点燃后会留有气味一时无法散尽,越是急于灭灯便越是欲盖弥彰……

    是以只是将字条收起,拿起了一旁的医书。

    “莫要出声……”

    他低声对身前的花猫说道,将猫儿藏到了榻后。

    走进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太监,身形清瘦,个子也不高,此时手中提着只食盒。

    “点着灯呢。”太监的语气很随意。

    “嗯。”男人握着医书看向他,“今日怎来得这般早?”

    往常都是夜间过来的。

    “晚间有其它差事,又不好假手于人,只好早些过来了。”太监走过来,在案前弯下身,将食盒里的饭菜摆了出来:“茄子烧肉,熘鸡脯……都还热着。”

    男人没说话,接过那碗米饭,拿着筷子吃了起来。

    他的饮食,在这暗庭之内,应是再找不到第二个人能比得上了。

    毕竟有人需要他好好活着,且要尽量活得久一些。

    吃罢之后,男人照例向太监问道:“近来可有我儿的消息?”

    这是他每隔几日就会问的问题。

    “一切都好,就是往城中跑得频繁了些……”太监将得来的消息告诉他:“同一位旧交见面,酒吃得十分尽兴。”

    这是他必须要回答的问题,这些消息,是拿来给对方续命的药。

    但说句实话,是真是假他并不清楚。

    想来大多数应当是真的吧。

    毕竟对方还大有用处,且心思称得上缜密,若从始至终带来的皆是谎话,料想也不可能瞒得过对方十八年之久。

    “旧交?”乔添问道:“是镇国公府的二老爷吗?”

    这些年他虽未曾离开过这间密室,但对添儿的大致情况也算了解,有些是出于一位父亲真切的关心,有些则是为了分辨所听之言是真是假的延伸试探。

    “没错儿,听说还去了那什么‘平清馆’……”太监早已习惯他的试探,只将自己所知如实答出。

    男人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异样。

    添儿频繁入城,同镇国公府的二老爷见面颇多……

    所以……会是镇国公府吗?

496 “坐井观天”

    暗中相助添儿的人——

    可任凭镇国公府再如何有权有势,手握重兵,却也不见得能将手伸到这深宫之中……

    更何况,他这只猫,如今显然是为贵人所养……

    由此或可见,如今与添儿一同在做这件事情的人,恐怕甚至不止是一方势力……

    但宫里的哪位贵人,又会想到要往他身上细查?

    想到往日所为,几乎是一瞬间,乔必应心中便有了一个答案。

    他并非不知道如今的后宫之主皇后娘娘,与昔日那位燕王妃,乃是同出自吴氏一族的嫡亲姊妹……

    猫儿每次来,身上都是带着淡香的。

    此香非凡品——

    但若是出自皇后宫中,那便没什么稀奇的了……

    皇后,镇国公府……

    皇后要找他,其中的原因不难猜测,他自己犯下的一桩桩恶事,他记得再清楚不过。

    但镇国公府为何也在找他?

    也是因为追查到了什么旧事?还是说,添儿在信上所问到的他近来是否配制过什么毒药之事……实则是同镇国公府有关?

    短短瞬间,乔必应想了许多。

    可到底太久不曾出去过,他一时根本无法想象如今外面究竟是怎样的局势,哪怕他时常会问上些关于儿子身边之事,但朝堂之上与天下纷争,却是所知甚少。

    “现下外面的局势如何?”乔必应向那不紧不慢收拾着碗筷的太监问道。

    太监微微抬起头看向他,问道:“怎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近来皇上屡屡命我配药,上次养心殿一见,亦有急怒攻心之象,想来国事并不安泰。”乔必应也看着太监,眼神是太监所熟悉的,那是提到其妻儿时才有的试探与印证:“若天下不稳,我家中妻儿当如何安身?”

    还是为了这个啊。

    太监了然之余,遂语气如常地道:“近来的确是有些不大太平……”

    他与这位乔太医,虽说是不对等的身份立场,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已熟识了,甚至于这份熟识中,生出了那么一两分同常人不一样的交情来。

    他的命,跟对方是绑在一起的。

    他知道对方活着的秘密,对方出事的那天,也同样会是他的死期。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情愿对方能活得久一些的。因着这个原因,在掌握分寸的同时,他很乐意陪对方多说些话,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但这些不太平,都是外头的事情。”大半生都被束于宫墙之内的太监,所闻多片面,是以只道:“先前有藩王通敌之事,但陛下已派兵前去征讨威慑……还有丽族也有些不大安分,但远着呢,况且已经有许将军带兵过去了,那些丽族人在许家军面前,也扑腾不出什么水花儿来……”

    “丽族……”乔必应疑惑地皱眉:“多久前的事情了,可打胜了没有?”

    他并未多提镇国公的名号,仿佛在意的只是此战能否打赢,天下能否太平,妻儿能否继续安稳度日。

    太监回忆着道:“已是太后寿诞前的事情了……”

    太后寿诞前?

    乔必应心中微震。

    太后寿诞之日,宫中热闹至极,就连这平日无人问津的暗庭之内,在那一日都得了些优待,他听到外面有高呼太后千秋的声音,故而很有些印象。

    而他受命配制毒药,就在太后寿诞前数日……

    若镇国公是那时离的京,那么……必然不会只是巧合!

    而想到皇帝对此毒配制的诸多要求,乔必应心底几乎已有答案呼之欲出——皇帝怕是要趁镇国公在外征战之际,不留痕迹地将其毒杀!

    “至于许将军得胜,那是迟早的事情,许将军打丽族人,那还不跟打着玩儿似得?”太监已将碗筷收回到食盒内,最后讲道:“你就放心吧,再乱也乱不到京城来,令郎做的又是在私塾里教书的生计,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更不怕受到什么波及……”

    说话间,已站起了身来:“行了,我需得去办差了,咱们明日再叙。”

    乔必应没有应声,太监也早已习惯他这副模样,只提了食盒离去。

    柜子被推回原处的声音响起,入口处漏下的一缕日光也随之消失不见。

    片刻后,天福从榻后钻了出来。

    乔必应有些心不在焉地拿起故意掉在桌边的一块儿鸡脯肉,送到猫儿面前。

    猫儿“喵”了一声,没什么兴趣地走开了,坐在一旁舔起了毛。

    乔必应见状略一回神,摇头失笑道:“本还担心你方才闻到肉香会跑出来,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由此也足可见,大花如今的生活水平的的确确是有了飞跃性的提升啊……

    猫儿将毛发打理干净后,就要离开此处。

    “大花,等等——”

    一直在犹豫着的乔必应忽然对猫儿招了招手。

    天福叫着走了过去。

    乔必应取出纸墨,提笔之际,微微叹了口气,却到底还是下了笔。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

    但镇国公到底于他有恩……

    他当年险些死于乱军刀下,是路过的许家军救了他一命。

    他扶着年迈的父亲,饿得走不动路时,是临元城的富商元家,每日分下来的一碗米粥让他得以存活下去。

    时值乱世,他不过是千千万万寻常人当中的一个,许家军不会记得救过他,元家也不会记得端着粗瓷碗接受施粥的百姓里有一个名叫乔必应的人——但他记得。

    若许将军当真死在了他所配毒药之下,那他便是实打实的恩将仇报了……

    缺德事他做得太多了,自认对这些所谓世俗德行恩怨束缚,也早已视若无物,但真到了此时,心底却也并非就是完完全全的没有波澜。

    大约是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不可能真正摒弃一切。

    也罢,就当是赎罪了——

    且添儿如今身在宫外,他根本无法加以劝阻。事情到了这一步,若当真势必要有一场碰撞的话,避无可避之下,与其畏畏缩缩,倒不如齐心合力,选择去相信添儿的判断,而非是在此凭着这些坐井观天的想法,胡乱揣测拖后腿。

    只是,不知镇国公那边,还能否来得及了……

497 药方

    他此番所配制的这种毒,毒性缓慢却剧烈,若想不被察觉,须连续少量服用半月,使毒性慢慢侵蚀,让中毒之人的身体出现亏空患病之象,而之后至多再需半月便会毒发身亡——

    他制毒习惯多留一条后路,故而此毒虽难解却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无解之毒,他现下所写,便是解毒的药方。

    可他并不知道这毒何时会被用在镇国公身上,若是已经用上了……

    且不说解药的配制中有两味药格外难寻,便是顺利寻到,然而从京城到东境路途迢迢……

    但无论如何,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快将解毒的药方送出去。

    至于剩下的,便不是他能够左右得了的……

    乔必应心情复杂地将字条卷起,塞到猫儿脖间的银锁内,摸了摸猫儿的头:“要小心些,莫要再被人撞见了……”

    天福不知有无听懂,很快离去了。

    待其回到玉坤宫时,皇后几乎已是等得要坐不住了。

    倒不是心急想要看到回信,而是半个时辰之前,小晨子传了信过来——

    狗皇帝竟然要拿她的天福来撒气!

    而听小晨子说,天福是受了伤的。

    她前前后后已经差了不少人出去找猫,现下见猫儿自己回来了,自是大松了一口气。

    见天福腿上的伤已经被包扎过,皇后心中便大致有了数——看来天福受了伤之后,便往暗庭去了。

    “这皇帝做的,可真是有出息得紧……”皇后抱着猫,冷笑着道。

    姜嬷嬷也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低声说道:“听说下了令不准说出去,大约也是知道这事闹得太丢人,如此也好,省得借题发挥来处置天福……”

    皇帝哪怕再如何叫人唾弃,可那到底是皇帝。

    皇权之下,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若天福伤到皇帝的消息传出去,虽有九条命恐怕也不够使的。

    “自今日起看好天福,不能再叫它单独出去了。”皇后摘下花猫脖间显然藏有字条的长命锁,边交待道:“免得被人盯上。”

    堂堂一国之君会暗中报复一只猫?

    这话听来无疑颇为荒诞。

    然而荒诞就对了——

    毕竟狗皇帝什么都干,就是不干人事。

    姜嬷嬷点了头:“是,娘娘放心。”

    说话间,已将天福从皇后怀中接了过来。

    皇后纤细的手指很快将字条展开,单看纸张便可知这并不是天福今早带回去的……那么,这便是对方的回信了!

    字条之上,入目皆是药名与用药分量,倒像是一张药方。

    皇后捏着字条的手指愈发紧了。

    既给了药方,可见前段时日的确是受命制了毒的……

    那许将军……

    皇后的脸色一瞬间紧绷起来。

    是刀枪相对,尚都不足以叫人如此忐忑,怕就怕这种让人防不胜防的阴招……

    “让人前往镇国公府给许姑娘递张帖子,本宫想邀她明日进宫说话,现在立即叫人过去——”皇后没有片刻耽搁地交待道,甚至没有打算再通过侄子,这种事情,越快越好。且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刻意去走那等见外的形式了。

    传话的宫女很快到了镇国公府。

    许明意恰巧在府中,闻讯亲自去了前厅见人。

    她自宫女手中接过那张烫金印梅帖子:“烦请替我回话给娘娘——明日臣女定会早早过去。”

    叫人送走宫女过后,许明意下意识地将那帖子打开了来。

    自祖父离京后,娘娘轻易不会召她入宫,在此关头叫人送来帖子,绝不可能是为了让她进宫陪着说话。

    果不其然——

    看似寻常的烫金香帖之中,另夹有一张字条在。

    只看一眼便可见字条上的字迹,同先前送出来的那张十分相似,想来应是出自乔必应之手——

    这是暗庭里带出来的回信!

    且是一张药方……

    拿来解毒的药方!

    难怪皇后娘娘会直接使人送到她这里来……

    许明意思索间,已快速将这张药方看了两遍,从这些拿来解毒的药材便可知,此毒的毒性必然十分复杂且凶猛,乃是可夺人性命的剧毒!

    “大老爷,二老爷。”

    身后忽然有丫鬟仆从行礼的声音传来。

    走进厅内的是许缙和许昀兄弟二人。

    “父亲,二叔。”许明意转过身,在家人面前并未刻意去掩饰此刻并不轻松的表情。

    许缙这几日不止一次同女儿长谈过,亦知近来发生的种种,听闻宫里来人送帖子,立即就过来了,恰于半路遇到了同样关注着事情进展的许昀——

    此时,许缙首先便将厅中不相干的仆从屏退了,几人抬脚去了隔间说话。

    “可是宫中有消息了?”许昀问道。

    许明意点头:“送出来了一张解毒用的药方,是乔太医的笔迹。”

    “药方?”许缙脸色微白。

    药方二字,足以说明许多——

    许昀则已从侄女手中将那张字条接过,边看边皱眉道:“这药方可信与否?”

    “应当可信。”许明意冷静地道:“若对方无意理会此事,大可选择不回应,既给了药方,便没任何道理在这上面做手脚——而至于此毒究竟是否会用在祖父身上,如今看来纵然没有十成可能也有八成,故而现下只能宁可信其有而不可信其无。当务之急是尽快配出解药,使人快马加鞭送去东元城。”

    配出解药?

    许缙捕捉到了女儿话中的关键之处:“昭昭,莫非是有不易寻得的药材?”

    否则的话,何不直接立即将药方送去?

    而他一早就看出来了,熹园里,真正擅医术的不是阿葵,而是自家女儿。

    至于为何察觉到了这一点,却一直不说也不问,也没别的原因,毕竟父亲不止一次地警告过:在这个家里,昭昭不主动说的事情,不要多问,小姑娘有点自己的秘密很正常。

    哪怕他很多次觉得女儿并不正常——

    但他的感觉也并不重要就是了。

    “有几味药极少见。”许明意道:“但其中两味,费些工夫应当就可以找到……最大的难处在于那味名叫灵樗芝的稀物之上。”

    “灵樗芝……?”许缙微微皱眉:“我似乎在何处见过这味药名……”

498 被忽略的父亲

    “父亲当真见过?”许明意忙问道。

    据传此物生长于漠北之地,少则也需数十年方可结成一株入药,因而极珍贵罕见——她前世也只是在医书上看到过,若非是裘神医同她说曾见过此物,她甚至都要以为只是个传闻而已。

    故而,乔必应所配此毒,虽不能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无解,却也几乎近似于无解了!

    而如此鲜少为人所知之物,父亲一个行外人,按说知晓的可能应是极小的——

    “依稀记得是有印象的……”许缙的眉越收越紧,喃喃着道:“灵樗芝……灵樗芝,在何处见过来着……”

    “能叫大哥留有印象的稀物……”一旁的许昀提醒着问道:“会不会是在礼部出现过?”

    兄长在礼部主客司摸鱼多年,而主客司掌得乃是与外藩邻国邦交往来,兄长平日里做的便是些起草文书,拟定礼单之事。

    “……对对对!”许缙忽然一拍还算清明的额头,道:“是去年……漠族上贡之物中,似乎就有这灵樗芝!”

    “漠族?”许明意心神一振。

    她家父亲强闻博记,嘴上说是‘似乎’,但若无九成把握绝不会是这般语气——

    且灵樗芝的的确确只有漠北之地才有,若是由漠族上贡,那多半就没错了!

    “待我明日去礼部时,再翻一翻……”许缙回忆着,又不禁忧心道:“隐约记得是送来给太子调养身子用的,故而倒不知如今还在不在了……”

    许明意道:“此物药性颇烈,而太子殿下生来体弱,身体亏空尤甚,因而只能慢慢调养,而受不得这等大补之物,想来太医们也不敢轻易胡乱拿来入药。”

    又是去年刚送上贡来的,故而此物或许还在宫中!

    “倘若果真是在宫里,现下亦只能暗中智取,而不可明求。”许昀看着眼底有着焦急之色的侄女说道。

    依他们镇国公府的地位,父亲现下又在外为大庆征战,他们若寻个借口,同皇帝求一味药,皇帝自是没有道理不给——

    但如此一来,恐会叫皇帝疑心。

    若父亲当真身中此毒,那他们无论是被疑心的皇帝盯上,还是因此置身险境之中,这些同父亲的安危相比,当然都是不值一提的——

    可这些麻烦尚是其次。

    怕只怕皇帝会猜测到他们求药的真正意图,继而再从中做手脚,横加阻挠此事,从而使得事态更加混乱,到头来或会耽误了替父亲解毒的时机。

    许明意点头:“二叔所言极是。”

    这件事,只能从宫中入手。

    但皇宫之内,并非是他们镇国公府能够真正使得上力气的地方——

    “我去寻吴恙商议此事。”女孩子当机立断地道。

    此事十万火急,这种时候不可逞强,这种无谓的强也根本不必去逞。

    一件事情谁有本事去做,那便由谁去做。

    “也好。”许缙也未阻止女儿,他一贯并非迂腐之人,而自家父亲纵然再同定南王不睦,但不先设法保住性命,往后还哪来的力气和定南王吵架?

    许明意交待道:“只是这药方还需誊写一份,立即使人送往东元城——”

    若无意外,裘神医要不了几日应当就快要赶到东元城了,她这边配制解药之事未必就会一切顺利,而解毒的药方若能尽早送到裘神医手里,即便找不到灵樗芝,神医或也可想出其它可代替一二的药材,纵然解不了毒,暂时拖延一二也是好的。

    “此事交给我和你二叔。”许缙看着女儿说道:“若吴世孙不肯答应帮忙,我再暗中设法去见吴世子,求他从中相助。”

    都是为了父亲,没什么磨不开面子的。

    “……?”许昀疑惑地转头看向兄长。

    ‘若吴世孙不肯答应帮忙’?

    合着……兄长竟是还不知道?

    想着吴家那小子那日喊他二叔时不能再自然的模样,许昀不禁想——人家说不定在心里早称呼上岳父了,但这做岳父的竟还不知已经有了这么一准女婿……

    照这架势,来日上门提亲时,兄长少不得还得被吓一跳呢。

    而看着自家父亲忧心郑重的眼神,许明意也有着一瞬间的恍惚之感。

    或许是因未曾刻意同家人掩饰过什么,故而她潜意识里一直以为家中人都早已知晓此事了。

    是她再一次忽略父亲了。

    但让她愧疚感得以稍稍减轻的是——忽略父亲的显然不止她一个。

    而现下这等关头也不适合突然说起此事,是以只能点头道:“父亲放心,定会谈妥的。”

    看着女儿转身离去的背影,许缙总觉得闺女的眼神里透露出的信息似乎并不简单。

    背影纤细却直挺的少女大步跨出前厅,走进了蒸腾灼热的暑气当中。

    同一刻,与丽族相邻的东元城外,却正是一幅大雨滂沱之象,雨雾模糊了群山轮廓,也将安札在此的军营笼罩在了一片朦胧之中。

    大雨中,有一队人马正朝着主帅军帐靠近。

    为首之人已年近六旬,坐于马上的身形却仍笔挺如山,雨水滑过冰凉的乌甲,将其周身的气势衬显得愈发威严不可侵犯——正是这一身威严凛然之气与许将军这个名号,在两军交战之时,使得敌方战至一半便已士气大溃。

    守在军帐前的士兵见得这队人马,还未近前,便迎上前数步行礼:“将军!”

    近日虽未再开战,但将军日日都会亲自前去操练士兵,今日想必是因落了大雨之故才会提前回来。

    一行人马握紧缰绳勒马,秦五先行自马背上跃下,欲上前替自家将军牵马。

    转过身之际,却见自家将军坐在马背之上一时未有动作,身形却似乎略有些不稳。

    雨水如幕,秦五一时看不清自家将军神情,却本能地察觉到了异样,一句“将军”还未来得及唤出声,就见马上那高大的身影突然朝一侧歪斜而下——

    “将军!”秦五瞳孔一紧,立即跨步上前。

    然而到底晚了半步。

    镇国公自马背之上摔下,沉重铁甲与脚下拿来铺路的碎石子重重相击,发出醒耳声响。

499 果然好用

    “将军!”

    其后跟着的骑兵连忙下马,营帐前行礼的士兵也立即起身围了上来,无一不是大惊失色。

    “传军医!”秦五迅速将自家将军背起。

    军医很快赶到。

    秦五已替镇国公卸下甲衣,老人离了盔甲,仅着寻常白色里衣躺在那里,花白发髻微乱,干裂的唇亦是泛白,双眸紧闭,看起来远不如往日那般坚不可摧。

    见此一幕,人高马大的秦五突然想哭。

    他忍住这泪意,向那收回了诊看的手的军医问道:“老刘,将军为何会突然昏倒?”

    被他唤作老刘的军医微叹了口气:“……将军到底年纪大了,身体不比从前,此番从出京到现下,不曾有过一日歇息,扛不住也是正常的。”

    “你放屁!”秦五瞪眼道:“将军分明还年轻得很!”

    他和云六去年才花了五十两银子,请了城外一颇有些道行的道人卜卦,那道人分明说,他家将军能活到一百零三岁!

    这么一算,将军如今正年轻!

    “你……”刘军医无奈摇头:“罢了,我不与你吵。”

    “你就说怎么治!”

    “自然是吃药调理,多歇息休养。”刘军医边在桌边坐下,提笔写方子,边道:“也不必太担心,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日后断不能再这般奔波操劳了。”

    秦五紧皱着的眉这才松缓了些。

    不是什么大毛病就好。

    刘军医拿着药方找到一名士兵:“这几味药营中没有了,你去城中药铺替将军抓些回来……”

    士兵不敢有丝毫怠慢耽搁,当即去了。

    刘军医也未再久待,只交待现下将军需要清净休养,坐在条凳上的秦五闷声回道:“我知道。”

    他不会吵着将军的,他就安安静静地守在这里,将军如今昏迷不醒,正需要他来保护,他不会离开半步的。

    又吩咐营帐外的士兵勿要喧闹,否则军法伺候。

    不多时,一名士兵猫着步子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秦副将,阿葵姑娘在外求见。”

    阿葵早几日刚到东元城,借着吴家在东元城的探子与镇国公之间的联络,悄悄找到了军营里,并未惊动任何人。

    现如今,营中知晓此事的人,包括镇国公秦五和这传话的士兵在内,统共不过五人而已。

    便是连方才那位刘军医也不知军营里还住着一个抢活干的小丫头。

    “让人进来。”秦五这辈子就不曾这么小声说过话。

    此时,余光内却见床上躺着的镇国公有了动作。

    老人一手撑在身侧,缓缓坐起了身来。

    “将军您醒了!”秦五赶忙走了过去。

    镇国公初转醒过来,意识还有些未能完全归位,声音也略有些含糊不清:“做了个梦,从马上掉下来摔了一跤……让姚净来,给我解解梦,别是京城出了什么事……”

    “……”秦五沉默了一下。

    解梦倒是不必。

    “将军,那不是梦,您突然从马上摔下昏迷,已昏睡了近半个时辰了。”

    镇国公脸色一僵。

    不是梦?

    “……看到的人有多少?”

    秦五想了想:“不多,二三十人而已。”

    “叫人立即封锁消息,绝不可将此事传扬出去。”镇国公交待罢,又补了一句:“否则于军中士气不利。”

    秦五深觉有理,立即应道,“是,属下遵命!”

    这时做寻常士兵打扮的阿葵低着头走了进来,走上前行礼。

    帐内的其他人都被秦五赶出去了,此时阿葵说起话来也没了顾虑:“婢子听闻老太爷从马上摔了下来,一直昏迷不醒,特过来看一看。”

    镇国公的心情有些复杂。

    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军医开了调理的方子,已经让人抓药去了。”秦五在一旁说道:“只说是什么太过操劳所致,需要休养,不然你再给将军看看——”

    阿葵点头。

    她正是这么想的。

    她进军营已有数日,刚来的第一日便替老太爷把了脉,这几日也在细心留意着老太爷的饮食日用之物,暂时虽未发现异样,但正因是没有异样,老太爷好端端地怎就至于突然昏迷呢?

    这对她而言,已是极大的异样了。

    她一刻不曾忘记过姑娘的交待和此行自己的责任——她可是在心中暗暗给自己立了军令状的,老太爷平安,她平安,老太爷若出事……呸呸呸,老太爷不可能出事!

    是了,实则这是个立了一半的军令状。

    但她只要做到前一半就够了。

    “老太爷,您这几日可觉得身体有哪里不适?”阿葵仔细诊看罢,遂问道。

    “不适倒称不上。”对待身体上的事情,镇国公并不敷衍,“只是这两天总觉得困乏,饭量较往常也有些减少。”

    平日一顿五碗饭,这两日只能吃四碗了。

    阿葵思索着点头。

    这种种迹象似乎的确都像是操劳疲累过度的症状——

    可她总觉得老太爷今日的脉象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但若说异样,却说不出异样在何处……

    她得将这些症状都记下,回去再翻翻姑娘让她带来的医书。

    且姑娘说过,书上所载只是部分而已,各人体质不同,相同的病也会有不同的症状。至于那些记载各路奇毒的医书,则更需要动脑子去看了,照搬是行不通的,制毒的方子千变万化,毒物是死的,制毒的人是活的,她必须要多看多想……

    “现下婢子也看不出太多,但婢子瞧着,老太爷的脉象似乎有些不同寻常,故而接下来老太爷若有不适之处,还请立即叫人去喊婢子过来。”

    阿葵有什么说什么,并取出了随身带着的小瓷瓶,递了过去:“这是出门前姑娘交给婢子的,有病补身,无病净窍,老太爷可以每日吃几颗。”

    镇国公一听是孙女让带的,接了过来倒出数颗豆大药丸,直接丢嘴里叫嚼吧嚼吧咽下了。

    手里刚倒了水还没来得及递出去的秦五不禁愕然——将军这是在吃炒豆子呢?

    “嗯……果然好用。”镇国公点着头道:“老夫现下觉得头脑清明多了。”

    阿葵无声干笑。

    倒也,不可能那么快吧……

    这时,营帐外突然有声音传来——

    “将军可在帐中?”

500 刀落

    “将军正在歇息,秦副将有令,无要事不可入内打搅。”

    “确有要事要禀明将军!”

    “让人进来——”镇国公开口道。

    听得了将军的声音,营帐外的守卫这才将人放了进去。

    紧跟而来的是一名身穿副将铠甲的中年男人,见那士兵进了帐内,他也要抬脚跟进去,却被守卫面无表情地抬手拦下:“元副将稍候,还请容属下向将军通报一声。”

    元召微微皱眉,表情不太好看地“嗯”了一声。

    他乃陛下钦点的副将,此番跟随前来相助镇国公,可在这许家军中,他却连那姓秦的副将都比不上,别提多憋屈了。

    “将军请元副将进去。”守卫不多时便返回。

    元召打起帐帘走了进去,此时先他一步进得帐中的士兵正将一封信笺奉上:“将军,此乃丽族王亲笔所写求和文书!请将军过目!”

    求和文书?

    元召眉头一动。

    他方才听说有丽族使臣冒雨来至了营外,便知必有事要发生,却不料竟是送求和文书来了。

    这才打了多久?

    元召在心中冷笑——果然是被吓破胆了,由此可见丽族军中士气如今必定十分不济。

    秦五先将那封信拆开了来,确定没有异样之后,才将展开的信纸交到自家将军手中。

    镇国公披衣坐在榻边,看着那信上所写,心中不由微松。

    他这些时日所用的诸多战策,归根结底便是为了这封求和文书——

    那送信的士兵又说道:“丽族使臣此时就候在我军营外,除了这求和文书之外,还带来了数十名丽族士兵,据称正是当初在边境寻衅滋事,伤我大庆百姓那一行人,现下特交由将军处置,以表求和诚意。”

    镇国公微一点头,痛快地道:“去向那名使臣回话,人我收下了,求和之事我亦答应了!”

    “将军!”

    那士兵还没来得及应声,元召便满眼惊色道:“将军怎能答应对方这保命求和之举!”

    镇国公抬眼看向他,面色平静地反问:“那元副将说说,老夫为何不能答应?”

    “现下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元召道:“如今对方士气不振,将军何不趁此一举拿下丽族领地?扫平丽族,这可是大功一件!”

    先前几次战事下来,许家军皆是占了上风的,好几回分明只要再往前一步,破对方城池的可能就在眼前,可每每到这紧要关头,许启唯便来“点到即止”那一套!

    鉴于这位许将军行军一贯有自己的策略,原本他还当这是什么消磨敌军士气的战术,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一举攻破,直接来个大的!

    现下看来,那边的士气的确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为保命遂差使臣送了求和信来,可许启唯这老东西倒好——竟直接答应了!

    听得元召之言,镇国公只在心中冷笑。

    他不想要什么大功,这没什么用处反而要命的破玩意儿谁爱捡谁捡走就是。

    且京城先后传来消息,湘王通敌被诛,燕王离京之际遭‘紫星教’刺杀,现下各处局面瞬息万变,他只想早日回京去守着家里的孩子们——

    “所谓一举拿下,至少也还需一两年之功。”看着一心主战的元召,镇国公定声道:“纵然不提军资粮草消耗,单说如今正是内忧外患之际,在区区弹丸之地费此心思精力,岂非是蠢人所为吗?”

    蠢人?

    元召脸色一凝。

    拿下丽族,震慑外邦——这可是离京前皇上的交待!

    镇国公这是骂他还是骂皇上呢?

    而即便此时搬出皇上,会显得急着将皇上归于蠢人之列,他却也别无选择:“将军莫不是忘了陛下的旨意不成!此时答应丽族求和,就此退兵,岂不是高拿轻放,叫外邦认为将军此行有虚张声势之嫌?”

    这很有几分激将的话,镇国公却听得面上毫无波澜。

    高拿轻放就高拿轻放,这征讨丽族的馊主意当初又不是他要拿的,别说轻放了,他捧在手里嫌馊得慌,甚至想给它扔咯!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事待返京之后,我自会同皇上解释,就不劳元副将替老夫费心了。”镇国公懒得再同对方多说,直接向那士兵吩咐道:“前去回话,便说老夫三日后会于东元城中设下宴席,邀丽族王到时前来签订休战文书——”

    对方既是求和,那他便敲实此事,休战书一签,东元城的百姓至少可以安稳三五年了。

    “是,末将遵命!”

    士兵立即退出了营帐。

    “既然将军主意已定,那下官多说亦是无益。”元召脸色微沉地道:“下官告辞。”

    言罢,拱了拱手,便转身走了出去。

    营外雨水已休。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抬眼之际,攒动着的云层缝隙间甚至已有刺眼金芒若隐若现。

    元召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唇边泛起无声冷笑。

    三日之后吗?

    倒未必能撑得到那时候吧?

    ……

    接下来两日,阿葵心中的不安日渐深重起来。

    老太爷的脉象愈发不稳了……

    她几乎要将带来的那几本医书翻烂了去,一条条对照着,睁眼闭眼都是医书上的内容,却依旧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收获。

    她但愿是她多心,但她绝不能只当作多心来对待,她一刻不曾忘记过姑娘的交待。

    而接下来的事实却很快证实了这的确并非是她多心——

    镇国公再次昏迷了。

    就在约定签订休战文书的前一晚。

    直到次日清早,人也依旧未有分毫要转醒的迹象。

    城中宴席已经设下,丽族王守约而至,却在迟迟未能等到镇国公出面的情况下,而逐渐心生焦躁不安。

    “为何还不见许将军前来?”丽族与东元相邻,甚至多年来偶有通婚之举,丽族王亦能说些简单的大庆话。

    他作为一国之主,此番入城签这休战文书,实则是有些冒险的,许多大臣并不赞成,但为求和,他只能前来。而除了这份求和的心思驱使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因为对方的主帅是许启唯。

    这个名字,他一点儿都不陌生。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见过一贯高大威猛的父王被这位将军打得在祠堂里偷偷抹眼泪,甚至准备收拾包袱连夜带他弃城逃走的狼狈模样,因而许启唯三字对他而言说是童年阴影也不为过。

    这回听闻大庆竟直接点了这位许将军率许家军前来,他当时整个人都傻了——现下大庆正值衰弱之际,任谁都想啃上一口肉分上一杯羹,他不过就是趁机跟风找点存在感罢了,可对方直接就派了第一猛将过来,这么看得起他,倒也……不至于吧?

    同样让他觉得不至于的还有此次签休战书——这位许将军想打他丽族还不简单吗,不至于拿此事来骗他入城。

    可他都在此坐了一个时辰有余,对方怎还不露面?

    听得丽族王发问,坐在空着的上首位置之下的元召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茶。

    见他如此怠慢之态,丽族王微微攥紧了手指。

    但现下只能忍着。

    或许对方只是想拿一拿架子,刻意挫一挫他的颜面——这固然叫人气不过,但已经是眼下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可能……

    “嘭”地一声轻响,元召手中的茶盏被搁下。

    “区区蛮夷头目,也配我朝将军亲自来见吗?”元召冷笑着道。

    丽族王听得此言,脸色骤然一沉,强忍着怒气道:“本王今日守约而来,阁下这般口出不逊却是为何?”

    丽族王身边的两名丽族官员亦是面露怒意。

    “还请许将军尽快出面!”

    “没错,我们要见许将军——”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元召眼中笑意讽刺倨傲,缓缓站起身来,抬手定声吩咐道:“来人,将这一行异族人拿下,斩下其头颅,悬于东元城外,以祭我大庆枉死的百姓及军中弟兄亡魂!”

    此言一出,不仅是丽族王等人立即大惊失色,便连守在厅外的兵士亦是为之一惊。

    元召身后的几名亲卫已经拔出长刀。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丽族的官员惊怒交加,自席上起身护在丽族王身前:“……枉以大国自诩,怎能做出此等背信之举!堂堂许家军主帅,竟诓我王入城……简直贻笑大方!”

    背信之举?

    元召笑着摇了摇头。

    他可从未答应过对方的求和啊,那些话都是镇国公那个老东西说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离京之前,受皇上叮嘱,务必要攻下丽族,震慑这些宵小之辈,以拿回大庆颜面。

    至于镇国公那老东西……有没有这个主帅,又有什么紧要?

    只要他今日杀了丽族王,丽族必然大乱,他趁乱率许家军攻入,拿下丽族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这个功劳,他拿定了!

    几名亲卫举刀攻去,丽族王身侧的两名护卫亦拔了刀。

    丽族官员颤声怒道:“我王带来的精锐就在馆外……你们出尔反尔,会遭天谴的!”

    “精锐?”元召嗤笑一声。

    百人而已,不过是关门打狗罢了。

    至于天谴,就更加荒诞可笑了。

    然而下一瞬,他面上的笑意却陡然转冷。

    只见有一名身穿许家军兵服的年轻小将竟上前拦下了他的人,向他肃容质问道:“元副将此举何意?在下不记得我家将军曾有过这般交待!”

    “许将军此时不在,我的话便是军令!”元召脸色沉沉地道。

    年轻小将眼神毫无动摇:“敢问元副将可有兵符吗?”

    元召冷笑着道:“兵符我自是没有,陛下亲赐的令牌倒一直带在身上——”

    说着,自怀中取出御令示于人前:“我奉陛下之命,务要清剿丽族上下,尔等谁敢不遵,便是抗旨!”

    丽族王等人脸色几经变幻。

    这竟是大庆皇帝的旨意?!

    然而那年轻小将,甚至包括守在厅内厅外的其他许家军,仍是没有丝毫动作。

    年轻小将扫了一眼元召手中的令牌,平静地道:“请恕我等身份低微,未能有幸见过陛下御令,故而现下无从分辨真假,如此之下,自是无法盲从,一切唯有待我家将军到了之后方可决断。”

    元召闻言一口怒气直冲而上,脸色红白交加。

    无从分辨真假?!

    张口闭口都是许启唯和兵符,这分明就是存心抗旨!

    “我乃陛下钦点副将,令牌焉能有假!”元召看着那年轻小将,咬牙吩咐道:“此人公然抗旨,居心叵测,恐暗中早已与异族勾结,存了造反之心——来人,砍了他的脑袋!以儆效尤!”

    反正许启唯再不可能醒得过来了,这许家军他早晚要接手,不如就趁此机会先行立威示众!

    此时,一道浑厚响亮的声音突然传近——

    “我看谁敢!”

    年轻小将闻声眼睛一亮,立即转过身恭敬行礼。

    “末将参见将军!”

    众士兵行礼间,身披软甲的镇国公大步走了进来。

    被护在厅柱旁的丽族王立即看去——这老人就是许将军吗?

    “……”元召眼神震动。

    许启唯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对方不是该昏迷着躺在军营里吗!

    镇国公看了一眼厅内情形,抬了抬手。

    年轻小将立即会意,带人上前迅速将元召的那几名亲卫制住。

    丽族人一时没了威胁,不禁暗暗交换起了眼神。

    元召见状脸色难看至极,见镇国公朝着自己走来,怒气自心底升腾而起,紧紧攥着手中的令牌,一字一顿地诘问道:“在下乃是奉陛下旨意行事,许将军难道想抗旨吗?”

    对方此际再如何也不过只是强撑着而已,总归不过只是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而他可是陛下亲自授意钦点的……

    余下的话,突然在其心底戛然而止。

    他几乎没有看清镇国公拔刀的过程。

    或者说,他根本想不到这一刀会落到自己的脖子上——

    他甚至只感觉到脖间一凉,而未曾来得及有什么痛意发生,脑袋就已经离开了身体,飞了出去。

    滚到桌边的头颅之上,那双眼睛里俱是不可置信之色。

    “噌——”

    镇国公手中的刀回到了腰间的刀鞘内。

    “嘭!”

    这是元召不全的尸身倒地的声音。

501 “受一位好友所托”

    随着尸身倒地,其手中的令牌也随之跌落,很快被涌流而出的猩红鲜血淹没。

    看着那颗就在面前不远处的人头,丽族王强忍住心中惧意——他并非胆小之人,也早见惯了血光之事,但面前这位老人此时这般过于果决的举动,却叫他发自内心感到惊异乃至畏惧。

    “敢问许将军……贵国究竟是何意?”丽族王身前的官员面上的戒备之色依旧未有减轻分毫,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局面几变,实在叫人不安。

    镇国公自元召的尸身之上跨过,朝着丽族王几人拱手道:“军中出了内奸,现已处置干净,叫诸位受惊见笑了。”

    他主张求和,且已同丽族说定休战之事,对方此时冒出来破坏约定,不是视军纪于无物,置大庆颜面于不顾的内奸又是什么?

    况且,丽族王进城签休战文书,也绝不可能是毫无防备的,若其在城中出事,丽族绝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到时一场大战势不可免——

    一句话说完,如今这时局之下,谁敢妨碍他回家见孙女,他就割谁脑袋。

    再者,两国倘若积下了这等仇怨,那无疑是他大庆理亏,即便日后皇位换了人坐,丽族对大庆的怨恨亦不会有半分减少,东元城的百姓从此之后不可能再有安宁之日。

    所以,元召这狗东西,此番倒是死得其所,一颗狗头落地,可谓阻止了许多足以延绵东元城数代人的祸事。

    听得这句话,丽族王几人心中稍安。

    但见笑二字,是万万不存在的……

    受惊倒是真的。

    “诸位落座吧。”镇国公在上首坐下,抬手示意丽族王几人。

    遂看向身侧年轻小将:“靳熠,取休战文书——”

    小将应声是,将早已备妥的文书取出,在镇国公的示意下,先交由丽族人过目。

    丽族王和几名官员仔细看罢,拿丽族语低声交谈之后遂点了点头,由丽族王在两份休战书上落下朱红指印。

    这间隙,元召的尸身已经被敛了下去。

    双方签下休战书后,便开了宴。

    宴前的助兴歌舞,叫丽族王很是意外。

    这也不能说是歌舞吧……

    丽族王看着在厅内奏琴拉二胡的两名身穿市布衣袍的老人,心情颇为复杂。

    且就奏了这么一曲。

    一曲过后,两位老人起身施礼罢,便抱着琴和二胡离去了。

    就这么走了……

    随意的程度,让人不禁想到了出没于茶馆酒肆中,寻客买艺的乐人,在桌前拉完一曲即走——

    丽族王和几名丽族官员对此心下各有猜测。

    这是因为找不到像样的乐师歌姬吗?

    这个可能无疑极小。

    是觉得他们配不上的像样的歌舞来招待吗?

    可面前摆着的饭菜却十分精致丰盛——

    且这位许将军举手投足间俱是痛快坦荡的英雄气概,言辞间更无丝毫轻视,哪里像是会拿这种小事来羞辱他们的人?

    几名官员交换眼神间,慢慢得到了答案——

    明白了。

    方才那两位老人皆已是发鬓斑白,衣袍也很粗糙,想来必然生计堪忧……

    许将军这是想要以此来告诫他们,两国交战殃及百姓,为君为臣者该多替子民思虑,不该徒增无谓之战。

    这位许将军,实在用心良苦啊……

    想通了这一点的丽族官员,皆心有感慨,遂捧酒相敬座上的镇国公,并将酒满饮。

    镇国公半点不知丽族官员的想法,没有歌舞的确是他的安排,没别的,又唱又跳的实在太闹腾,且酒后调戏舞姬的事情他也见多了,看了徒增烦心,且耽误时间——总而言之,怎么省时间怎么来吧。

    在镇国公有心的推动下,流程很快走完了。

    丽族王等人告辞而去,镇国公将人送出楼馆后,刚折返回院中,便蓦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将军……!”

    秦五立即将人扶住。

    靳熠大惊失色,快步上前与秦五一同将自家将军就近扶去了前院的客房中。

    跟来的阿葵很快过来了。

    看着慌忙替自家将军施针的阿葵,靳熠这才顾得上向秦五问道:“五叔,将军这是怎么了?!”

    今日将军来迟,他便察觉出异样了,方才在席间也留意到将军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

    “之前老刘给看过,只说是操劳过度所致……”秦五的声音有种紧绷着的不安。

    可将军昨晚却突然再次陷入昏迷,今早眼见迟迟未能醒转,他深知将军对此番休战之事的看重程度,同阿葵商议之下,唯有想了个法子,让阿葵施针使将军强行醒来——

    自踏出营帐那一刻,将军便一直都在强撑着!

    短短数日,便已是这般凶险的模样,又岂会只是什么操劳过度?!

    “老太爷并非是操劳所致……”

    阿葵颤颤着收回施针的手,道:“老太爷……这必然是中毒了!”

    “什么?!”

    “将军中毒了?!”

    秦五与靳熠俱是神色大震。

    “中的是什么毒?可有解法!”秦五几乎是慌了神,乱哄哄的脑子里只一个想法尚且还算清晰——将军绝不能出事!若将军当真出了事,他秦五也不活了!

    阿葵脸色煞白地摇着头:“现下还不能确定是什么毒,我从未见过这种奇毒……”

    靳熠一听此言,立即道:“我这便去营中接刘军医过来!”

    秦五下意识地点着头:“快去……!”

    不,老刘顶个屁用——滚他娘的操劳过度!

    他要让人把城里有名的大夫都抓过来!

    秦五这个想法刚在脑海中成形,脚下就已经有了动作,立时大步走了出去。

    “秦副将,馆外有人前来求见将军。”

    秦五刚踏出客房不远,就有士兵迎上前说道。

    “将军没工夫见人!”秦五心乱如麻,没半点心思去理会这等琐事。

    见他周身气势骇人,士兵也不敢再多言。

    秦五快步出了楼馆大门,一步跨过三层石阶,口中催着:“牵马来!”

    “秦五!”

    一道喊声传来,秦五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视线中,被几名士兵拦在馆外的中年男人发髻微散乱,胡须遮住了半张脸,身上的袍子脏兮兮的,脚上的布鞋有一只还是破着洞的——

    秦五登时皱眉。

    哪里来的叫花子?

    且这眼神带着惊喜狂热,还知道他的名字,莫非是他的崇拜者?

    不对——

    这叫花子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秦五定睛看了片刻,赫然瞪大眼睛,伸手指向对方:“裘……裘神医!”

    他总不能是求医心切出现幻觉了吧!

    “是我!”对方赶忙冲他招手。

    秦五已经大步走了过去,面上的激动半点不比裘神医少,他走上前去二话不说,拉着人就往馆内走去:“还请神医随我来!”

    “许将军可在此处?”几乎是被拖着大步往前走的裘神医觉得秦五实在热情过甚。

    “在下正是要带神医去见将军——”路上偶有士兵经过,秦五未有立即明言。

    裘神医听得脑中轰隆一声——他这就要见到许将军了吗?!

    “现下这般模样去见将军实在太过失礼,还请容我先去更衣洗漱一番。”

    若有条件,沐浴焚香也不能少,头一次见许将军,基本的诚意可不能少——这不仅是尊重许将军,也是尊重自己内心的信仰。

    然而秦五抓着他手臂的动作却未松,只声音低了许多,急声道:“我家将军方才吐血昏迷,现下情形危急,实在耽搁不得。”

    什么?

    裘神医面上神色一凝,眼底掀起波澜。

    许将军……竟当真出事了?!

    这种时候,秦五还拖着他干什么!

    裘神医也不知哪里迸发出的力气,竟猛地将被秦五攥着的手臂抽了出来,提腿就往前跑:“快带路!”

    二人很快来到客房内,裘神医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镇国公。

    今日他也总算是见到活的许将军了—

    但对方现下这模样……

    裘神医上前把看了脉象,心中便顿觉一沉:“这是身中剧毒之象……”

    说话间,已将阿葵所施银针飞快地挪动了几根,针施得的颇算不错了,但或是少了些胆量,因而缺了些变通。

    阿葵在一旁看得心中颇为震动——不知这位老伯是何方神圣?

    “裘神医是否能解得了我家将军所中之毒?”秦五在一旁问道。

    “现下还说不好。”裘神医先是问道:“你们可知许将军中的是什么毒?亦或是可知是如何中的毒?

    凡是病痛之事都讲求对症下药,解毒也不例外。

    简单常见的毒,譬如砒霜蛇毒之类,凭中毒之人的症状便可分辨得出来,但有些经擅毒之人配制出的毒药,若想解毒,便必须要先摸清其毒性,否则无从下手。

    秦五摇了头:“现下还不清楚……”

    他甚至不知将军是何时中了毒!

    而若想查清将军所中之毒,那便必须要揪出下毒的人……

    “我定会尽快将此事查明!”秦五朝裘神医重重抱拳:“在此之前,还望神医能够尽力相助!”

    “这是自然。”裘神医道:“此番我本就是受许姑娘和吴世孙所托前来,断无不尽心的道理——现下我暂且设法将许将军体内的毒性先压制一二,但许将军身中此毒已非一两日,要想完全压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故而也拖延不了太久。”

    听懂了此事的紧迫程度,秦五郑重点头:“我这便回营着手去查此事,将军这里,就先交给神医了。”

    “放心。”裘神医正色应下。

    秦五没有片刻耽搁,安排好了留下的人手之后,便立即去了。

    他骑马出城,带着人一路直奔军营的方向。

    他一定要揪出毒害将军的王八羔子!

    但……他要怎么查?

    秦五在营帐前翻身下马,纵然心急如焚,却一时根本拿不定主意。

    他不是个多么有头脑的人,一贯最擅长的便是听命行事,且还得是明明白白的吩咐,根本看不懂眼色暗示的那一种——而现下将军不省人事等着他来救,云六又不在,他要找谁商量对策?

    直接大张旗鼓地去查吗?

    他倒是想这么干,但问题是将军有过交待,不可将将军如今身体有恙的消息泄露出去,更不必提是身中剧毒危在旦夕这等足以激起千层浪的变故……

    而即便他可以为了将军的安危而不顾将军的交待,事后再同将军领罚,可此事是大张旗鼓就能查得清的吗?

    会不会反倒打草惊蛇,让对方有所防备?

    想着这些,秦五心中急躁至极,根本不知要如何做才好之际,忽然想到了姚净。

    虽然姚先生最大的本领是卜算,但是个人都比他有脑子就对了!

    “去请姚先生过来——”秦五急声交待身边士兵,却又立即改口:“不必了,我去找他!”

    姚先生腿短走得慢太耽误时间。

    秦五大步朝姚净的营帐走去,却忽然听得身后有士兵的声音传来:“秦副将!”

    “又有何事!”

    那士兵被他这声吼给震住了,颇为紧张地道:“启禀秦副将……营外来了个身份不明之人,说是受将军一位好友所托,有事前来求见将军。”

    秦五听得皱眉:“没说明身份?”

    想跟他家将军攀交情的人多了去了,若是无关紧要者,他此时可腾不出半点工夫去应付这些。

    “不曾明言。”士兵说着,双手奉上一物:“但给了这个,说是将军见了此物便明白了。”

    跟谁在这儿故弄玄虚呢?

    秦五不耐烦地将那东西接过,打量之下却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这只手串……

    他好像有些印象……

    ‘受将军一位好友所托’……

    难道是……燕王的人?

    可据他所知,这些年来将军与燕王明里暗里都不曾有过往来,燕王这个时候派人过来……

    秦五顾不上去仔细琢磨太多,当即道:“我先去姚先生处,你请来人去我帐中等候——”

    现下对他而言,任何蹊跷的事任何值得留意的人在将军的安危之前,都要往后排。

    士兵应下,照办去了。

    秦五从姚净处折返,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秦副将,先前前来求见将军之人,尚在帐内候着。”守在帐外的士兵提醒道。

    秦五点头,打起帐帘走了进去。

    此时已值昏暮,帐内还未点灯,帐中等着的人站在那里,高大笔挺的背影被罩在藏青披风之下。

    “敢问阁下何人?”

    秦五这句试探的话还未完全落音,就见对方转过了身来。

502 引蛇

    那张脸一半掩于风帽之下,另一半则蓄着浓密漆黑的络腮胡,加之帐内光线昏暗,叫秦五一时无从分辨对方的样貌。

    但纵然如此,他也已经隐隐察觉到了面前之人的不寻常之处……

    那人抬手,摘下了风帽。

    一张面孔还算清晰地出现在了秦五的视线中。

    秦五几乎是霎时间瞪大了眼睛,发出惊异无比的声音:“……燕王殿下?!”

    燕王……怎么突然出现在东元城?!

    看出他的惊诧,风尘仆仆的燕王开口说道:“当日京城外匆匆一见,未来得及同将军说上几句话,此番特来寻将军叙一叙旧——不知将军可在营中?”

    听说丽族今日已签下休战文书,倒是有现成儿的理由可以和将军一起敞开了喝一回酒了。

    叙旧?

    便是直脑筋如秦五,也知燕王必不可能当真单单就只为叙旧而来。

    这些年来,将军和燕王为了避嫌,根本没有有任何往来,而当下又是这样敏感的时局……

    但这些都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

    看着燕王平静的眼睛,秦五顿了片刻后,方才道:“王爷今日来得不巧,我家将军现下不方便同王爷见面。”

    燕王闻言眼神动了动:“这是何意?”

    休战书已签,将军纵然忙于处理收尾之事,却也不至于叫秦五说出不方便同他见面这样的话——

    再观秦五的神态,燕王心中一提,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将军出什么事了?”

    他离京之际尚且遭了刺杀,将军在外未必一切安稳……

    这也是他选择暗中前来东元城的原因之一,怕的就是将军会遭遇什么不测。

    今日入得东元城境内,打探到将军正与丽族王签休战书,他方才略略放心了些,可现下秦五这般模样,只怕到底还是有状况发生了……!

    “……”秦五难得遇事有这般犹豫的时候,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家将军中毒之事告知燕王。

    将军遭遇这等意外,按说暂时不该外传,尤其是燕王身份特殊,乃皇室中人……

    可直觉告诉他,燕王或许能够帮得上忙——他和姚净商议出了几个对策,却未必多么靠谱。

    也罢!

    秦五心一横,很快有了决定。

    “实话不瞒王爷,我家将军身中剧毒,现下昏迷不醒。”

    如今谁能帮他一起想办法救将军,谁就是他秦五的恩人——至于其它,燕王显然是秘密进城,身边必然不可能带多少人,这东元城里里外外如今是他们许家军的地盘,若对方当真别有居心,纵然贵为王爷却也休想能离开此地!

    秦五将好的坏的已经都想了一遍。

    燕王则是变了脸色。

    “将军中毒了?”

    秦五没有再耽搁,将大致经过同燕王说了一遍。

    燕王听罢,当即问道:“将军如今被安置在城中?”

    秦五点头。

    “身边是否有可信之人?”

    “我已命重兵把守议事楼馆,将军左右亦有心腹和医术精湛的神医守着。”事关将军安危,他自不敢有丝毫马虎。

    “带我过去。”燕王正色道:“现下务必要尽快查明下毒之人的身份——”

    秦五应声下来,又听燕王说道:“还请替本王寻一身兵服来,以方便出入。”

    除了秦五之外,将军身边尚有其他可能认得他的人,而他无法保证这些人都像秦五一样可信,故而必须要谨慎一些。

    而若要引蛇出洞的话,此时无论是秦五还是将军身边都不宜有身份不明的生面孔出现,以免引起对方的戒备,从而影响接下来的计划。

    “王爷稍等。”秦五转身出了营帐,交待了心腹取了一套兵服来。

    燕王换上之后,恰值刚将一应琐事安排妥当的姚净寻来,三人便一同离了军营往城中赶去。

    次日,在姚净的安排下,平日里负责镇国公饮食起居之人也都从军营中调了过来伺候。

    “将军究竟患了什么病,你们可有人知道吗?今日一整日都未曾进食了……”

    “听说是染了风寒而已,许是胃口不好罢了,咱们将军能有什么事?昨日还亲手斩杀了那居心叵测的元副将来着!”

    “对对,我也听说了……据说那丽族王都被震住了。”负责炊食的小兵不解地说道:“要不是将军及时赶到,那丽族王恐怕当真就被元副将给杀了,真若那样可就乱套了……你们说,这元副将打得究竟是什么主意?”

    “这谁知道呢,但在咱们这儿,谁敢违背将军的军令,那便理应该以军法处置,管他是谁呢。”

    这时一名士兵走了过来:“行了,都别在这儿瞎议论了——将军没有胃口,你们就不能想想法子做些开胃的饭菜送去?”

    负责炊食的小兵一听也是,吐了嘴里的瓜子皮,起身净手去了。

    正想着要做点什么时,忽然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将军睡醒了,让厨房多炒几个菜,饭也多煮几碗。

    小兵听得精神一振——将军又想吃饭了,这他就放心了!

    饭菜很快被送去了镇国公房中。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空了的碗碟便被撤了出去。

    刘军医闻讯而来,恰遇到端着空碗碟的士兵从院中出来,不由问道:“这些都是将军吃下的?”

    士兵笑着点头:“将军一整日没吃饭,实在是饿了。”

    刘军医心生困惑惊异。

    这士兵是守在屋外的,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很清楚。

    将军并非是染了什么风寒,而是中毒——昨日靳熠去军营中将他带来之后,他已经替将军看过了,情况分明万分凶险……

    怎么可能突然醒来,且吃了这么多东西?

    刘军医加快脚步来至房前,将房门叩响。

    开门的是秦五。

    “将军醒了?”刘军医刚踏进房中,便低声问道。

    秦五的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点头道:“将军已经没事了。”

    刘军医眼神惊喜而又诧异,视线下意识地朝内间的方向看去:“毒解了?”

    “嗯。”秦五转头看向一旁的裘神医:“多亏了这位裘大夫及时施救,才让将军得以化险为夷。”

503 出洞

    刘军医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总算换了身干净衣袍的男人正坐在桌边吃茶——昨日他便见过此人,但并未有放在心上,此时听闻是他替将军解了毒,不由目露钦佩之色,拱手道:“阁下当真妙手回春,就是不知……”

    “我不收徒弟。”裘神医淡淡打断他的话,随后将茶盏搁下,打了个哈欠。

    “……”刘军医神色一滞——谁要问他收不收徒弟了?

    他想问的是对方师承何人,什么来历,用的什么法子解得此毒。

    但被这么一打断,对方又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他倒也不好再继续问了。

    “阁下误会了。”刘军医此时的心思都在内间的镇国公身上,遂对秦五讲道:“我想去看看将军。”

    秦五转身:“跟我来。”

    刘军医跟在他身后进了内间。

    内间之中,还留有着未完全散去的饭菜香气,半掩着的床帐内,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可见有高大的人影靠坐在床头。

    见得那熟悉的人影轮廓,刘军医心底越发震惊,他在床前行礼,道:“听说将军醒了,小人特来看看。”

    床帐内传出熟悉却带有些沙哑虚弱的声音:“嗯,已无大碍了。”

    “不如小人再替将军把一把脉吧。”刘军医语气恭谨关切地提议道。

    “也好。”那靠在床头的影子动了动,伸出了一只粗粝的大手来。

    刘军医坐在床边的鼓凳上,认认真真地把看了脉象。

    他眼中不由掀起惊惑之色。

    毒竟然当真解了……

    脉象则是剧毒得解之后的虚弱,但只需后续调理一番即可。

    “如何?”秦五在一旁问道。

    “正如将军方才所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刘军医舒了一口气,语气是安心之后的好奇:“这位裘大夫,当真本领了得,就是不知是用的什么法子替将军解了毒?可查清究竟是什么毒了没有?”

    “这么短的时间,拿什么去查?”秦五说道:“裘大夫身上带有一颗可解百毒的药丸,只那么一颗,给将军用了。”

    “可解百毒的药丸?”刘军医奇道:“这世上竟还有这等奇药……”

    “管他呢,反正将军的毒解了,自也不会亏待他。”秦五说着就开始赶人:“行了,既然将军没事,你也回去吧,莫要打搅将军歇息。”

    刘军医便起身,向帐中人行礼:“将军好生休养,小人就先退下了。”

    “嗯,秦五也出去吧。”帐内的身影欲躺回去,不知想到了什么,撑着身子的动作一顿,对秦五交待道:“对了,无需推迟回京日期,老夫养上一两日即可。”

    秦五显然想劝,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敢多说,只应了声“是”,与刘军医一同行出了内间。

    “将军的毒虽解了,但身体还十分虚弱,按说至少要养上十日半月,岂能着急回京之事?你方才也不劝劝。”刘军医叹着气低声说道。

    “你怎么不劝?你又不是不知道将军的性子,谁能劝得住?”

    他家姑娘倒是劝得动,但人在京城呢。

    “身体之事不可硬撑逞强……”刘军医道:“至于动身回京,还是待将军先养上两日再说——对了,可给将军开了调理的方子没有?”

    毒是解了,后续调理亦不可少。

    “裘大夫给开过了,已经吩咐人去煎了。”

    “那便好。”刘军医道:“那我明日再来看将军。”

    秦五点头,他没有跟着离开,而是守在房外。

    刘军医离去后,原本姿态散漫的裘神医便立即从椅中起身,快步去了内间。

    他一把撩开床帐,将刺在床上之人手腕上方与颈后的银针取出。

    边问道:“可觉得哪里不适?”

    这是可以暂时改变脉象的办法,但到底是在违背人体经脉的运行之道。

    对方微微摇头:“无碍——”

    送走了刘军医之后,秦五走了进来,脸上再无方才的半分轻松之色。

    到了这里,戏差不多已经演全了。

    接下来,就看究竟有没有人会因此而稳不住手脚了。

    换茶水的仆人走了进来。

    仆人退去外间后,裘神医同先前察看饭菜一样,仔细检查了茶水可有异样之处。

    对上秦五询问的眼神,他摇了摇头。

    并无异常。

    秦五渐渐开始心焦。

    旋即差人去问了靳熠那边的情况,同样没有什么进展——他盯着将军身边的情况,靳熠负责的则是盯着楼馆内外各人是否有异动。

    约是两刻钟后,有一名士兵端了煎好的药过来。

    士兵将药送至内间,来到床前:“将军,药煎好了。”

    “且慢。”

    裘神医走了过来,将那药碗从士兵手中的托盘内端起。

    士兵不明所以,只见裘神医走到桌边,拿起调羹,舀了三四勺药汤,放到了一只空着的珐琅茶碗中。

    旋即,摸出了一颗木珠,丢进了茶碗的药汤里。

    扮作小兵模样一直垂首守在一旁的阿葵,悄悄抬眼看过去。

    木珠落入碗中,起初看起来并无异样。

    但片刻之后,木珠周围却渐渐浮现出褐色泡沫。

    木头入水,浸泡片刻,出现些细小气泡倒也正常,但阿葵认得那木珠,因此见有泡沫出现的那一瞬,几乎是眼睛都不敢再眨一下,一直紧紧盯着那颗珠子——

    直到气泡越来越多,竟像是药汤被煮开了一般。

    阿葵心中彻底有了答案,她凝声道:“这药中掺了毒!”

    裘神医取出木珠,道:“没错,是剧毒。”

    且分量不小。

    秦五闻言脸色大变,立即看向那送药的士兵。

    士兵先是惊诧于阿葵的声音竟是个女子,然而待听清了她的话之后,却再顾不上去思索其它——将军的药里……怎么可能会有毒?!

    秦五豁然抽出腰间长刀,指向士兵身前:“说,你是受了何人指使!”

    “属下……属下不知!”

    士兵脸色煞白地跪了下去,慌乱地道:“秦副将,属下什么都不知道!”

    “都有谁碰过这碗药!”

    “这是属下所煎……”士兵回忆着,声音因恐惧而高低不定:“对了,还有刘军医……属下煎药时,刘军医曾来过!”

504 君要臣死

    “老刘?!”秦五眼神一寒:“他去作何?”

    “刘军医是去查看药煎得如何了!”士兵将所知悉数说出:“先前在军营里,秦副将曾给过属下几张调养方子,属下每每按那方子替将军煎药或熬药膳补汤,刘军医多会过去,说是属下不够细心,火候控制得不够!”

    刘军医待将军之事一贯上心,这些年来亲自替将军煎药是常有的事情。

    秦五却是彻底变了脸色。

    也就是说,老刘这些时日时常会主动接触到将军的药膳……!

    “来人!”

    秦五立时吩咐道:“将刘军医即刻带过来!”

    帐内传来一道声音:“并尽快搜查其身上与住处内外是否有可疑之物——”

    这药才刚被送来,若问题当真出在此人身上,那么对方未必有足够的时间将毒药处理干净。

    秦五点头,立即命人去了。

    等候的间隙,秦五的脸色一直紧绷着。

    他虽然笃定下毒之人必然就在将军身边,但若论起老刘,他并不曾真真正正地上心怀疑过。

    老刘跟在将军身边的时间不比他短多少,虽因职责不同而比不上他与云六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交情,但在他眼里也算是信得过的老友了!

    而他和王爷方才那场戏,也并非是特意演给老刘看的,而是要演给所有人。之所以也一并瞒着老刘,是因为现下每个人都很可疑,没有相对明确的怀疑对象,因此,他们更多的用意是想借老刘之口将将军已经无碍的消息传出去——

    可现下老刘却成了最可疑的人!

    刘军医很快被带了过来。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刘军医神色困惑不安:“如此急忙将我喊来,可是将军的身体又有了不适?”

    “倘若喝下你经了手的这碗毒药,必然是要不适!”秦五蓦地抬起手中的刀,指向刘军医,怒声道:“刘洪山,你竟胆敢毒害将军!倒是我小瞧了你!”

    “什么毒药……什么毒害?”看着近在身前的锋利刀尖,刘军医脸色一阵泛白:“你竟怀疑是我下的毒!我有什么理由要害将军?!”

    秦五恨恨地盯着他:“我倒也想问一问你,你这般狼心狗肺是为何!”

    他方才仔细想过了,老刘近来并非没有丝毫异样,只是他根本没有真正留意思索过,现下想来,只觉得其中不乏有疑点在!

    “我岂会……!”

    刘军医满脸急色,一幅老实人被冤枉却有理说不清的模样,正要再往下说时,忽有两名士兵快步走了进来,为首者手中提着的是刘军医平日随身带着的药箱。

    “秦副将,我等在刘军医房中仔细搜过了,并未曾发现任何可疑之物,唯有这只药箱上着锁尚未能打开查看。”

    “钥匙——”秦五看着刘军医说道。

    对上他的眼睛,刘军医微微抿紧了唇,没再说话。

    秦五见状眼神更冷了几分,转过身去,举起手里的刀,朝那被放在桌上的药箱砸了下去。

    “哐当!”

    药箱从中被一劈两半。

    裘神医走上前去,很快从那药箱里找到了关键之物——一小瓶还余半瓶不到的药粉。

    经对照后,裘神医确认道:“这瓷瓶中的毒粉,同药碗中所掺,乃是同一种奇毒。”

    “你还有什么话说!”秦五手里的刀几乎要刺破刘军医的脖颈。

    刘军医闭了闭眼睛:“是我……”

    事到如今,他已没什么再好辩解的了。

    而承认的这一瞬,他心中竟有那么一丝难以言说的轻松感。

    且将军的毒也被解了,如此也好……

    思及此,刘军医在秦五的刀下跪了下去,眼睛通红地向床帐的方向重重叩下了头,而未能说出半字。

    这时,床帐被从里面拨来,其内之人起得身来,下了床,在床沿边站定。

    刘军医缓缓抬起头,看向那高大的人影。

    然而眼神却是骤变——

    “你……你不是将军!”

    对方身穿白色中衣,且从领口处可见,不止穿了一件中衣,而身上披着的乃是将军的氅衣……时常这般站起身来,一眼便可看出了差距!

    不止是身形的差别,样貌也不难分辨!

    虽然对方亦是花白的发髻和络腮胡,但此时给他的感觉却根本不像是一位六旬老人!

    可方才他替对方把脉时却半点不曾察觉到异样……

    且那脉象,分明正是中毒之后该有的虚弱无疑!

    刘军医的余光里得见站在一旁的裘神医,心中涌现出一个猜测来——据说医术高明者,有着改变脉象的本领……

    “我当然不是。”燕王看着跪在面前的人,道:“说出解药在何处,可暂时保你一命。”

    他此番假扮将军,传出将军转醒的消息,为的就是引出下毒之人。

    若说十分像,自然是做不到,但有裘神医在,扮个七八分相似,在这视线昏暗不清的晚间,也足够拿来骗一骗人了。

    至于声音——

    他自幼便不是个安分的性格,用母亲的话来说,专爱琢磨些稀奇古怪欠揍的东西。

    约是七八岁的时候,他父皇救下了一群卖艺的江湖人,其中有位擅口技的先生很有些本领,他觉得新奇有趣,便跟着学了些。起初只是仿着些物件儿和动物发出的声音,待后来学得精了,也能将身边人的声音学个几分像。

    但许久不练,早已生疏了大半,此番之所以能得以蒙混过关,恐怕同听的人过于心虚而不曾仔细留意分辨也有关。

    刘军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所以,将军的毒到底还是没能解成。

    他就说,怎会有这般侥幸之事……

    想到拿到毒药时听到的那番话,他神情怔怔地摇着头道:“我没有解药……此毒也无药可解……”

    “你他娘的放屁!怎么可能没有解药!”秦五一把将人拽起,当即就是一拳头朝脸上砸了过去,红着眼睛吼道:“把解药交出来!”

    刘军医被他这一拳打得踉跄后退撞到了身后屏风,歪倒在地上,嘴角有鲜血溢出,却露出一丝苦笑,哑声道:“我拿到解药时便听他们说了,此乃无解之毒……现下事情已经败露,我有什么理由再说假话?”

    无解之毒?!

    这四个字犹如一记重雷,在秦五脑海中炸开。

    他看着刘军医的眼神几乎愤怒到了极点,其内杀意腾腾:“将军从未亏待过你!”

    可这畜生事先明知是无解之毒,却依旧用在了将军身上!

    这份心思,纵然将其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是,将军未曾亏待过我……”刘军医半跪倒在地,低低的声音愧疚而悲沉:“但我若不杀将军,死的便是我家中母亲和妻儿……我本已打算好了,将军走后,我定会跟随而去,拿我这条命来向将军赎罪……”

    “赎罪?你赎得了吗!”秦五满是怒色的眼睛里噙了泪光:“将军倘若出事,你这忘恩负义的烂命便是死一百回又有何用!你若当真还有一丝良心,就该趁早将此事同将军言明!依将军的为人,又岂会对你家中人等置之不理?!”

    这不止是烂心烂肺,更是蠢得透顶了——他都觉得蠢的人,这究竟得是蠢到什么地步!

    “在此当前,将军自身难保……”刘军医苦笑着道:“君要臣死,为臣者又岂有活路可言……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即便不是下毒,也会有其它手段……”

    要将军性命的,但凡换成其他人,他都不至于会选这条路——

    秦五听得身形陡然一僵。

    君要臣死……

    阿葵瞳孔骤缩,裘神医亦是赫然变了脸色。

    对许将军下毒的幕后主使……竟然是当今皇帝?

    想当年许将军和定南王与先皇一同打下大庆江山,当今皇帝不过是个坐享其成伸手端饭吃的小崽子罢了,且这些年来要政绩狗屁没有,要能耐——就下毒残害功臣这点能耐?!

    别问,问就是嫌命太长,龙椅太硌屁股,迫不及待想要早日滚下来?

    裘神医气得够呛,却没忘记关键,向刘军医问道:“此毒是何人配制?”

    刘军医已是面若死灰,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所要做的只是让将军服下此毒……”

    秦五觉得自己不能再听对方说话了。

    若非是靳熠拦着,他恐怕已经将对方的脑袋削了下来!

    燕王看向秦五:“先将人带下去,或许还有用。”

    秦五强忍着情绪,咬牙应下。

    刘军医被押了下去,阿葵看着那只早已冷却的药碗,眼神反复变幻着,向裘神医问道:“老太爷所中之毒,当真是此毒吗?先前我分明也仔细检查了老太爷的饮食,却从未验出异常来……”

    不单是她,在她来之前,老太爷身边的人在姑娘先前再三的交待叮嘱下,也不曾有过半点粗心大意。

    可为何他们都未曾察觉到有人下了毒?

    银针试毒十分局限,只适用于砒霜一类同等毒性的毒药,但她拿来试毒的分明也是裘神医方才所用的降龙木木珠……这是姑娘特地让她带上的!

    “许将军所中之毒,确是此毒无误。”裘神医放下验看毒粉的细小银勺,道:“只是此毒毒性奇特,而先前此人必然是分多次少量掺在了许将军的饮食中,故而才不易被察觉到。”

    此毒的配制十分高明。

    若是多次少量服下,一时不会出现太过凶险的反应,且寻常医者根本判断不出中毒的症状,即便因此丧命,拿一句“操劳过度以致身体耗空”,来掩盖真正的死因也是使得的——

    皇帝——不,狗昏君这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许将军的命……!

    阿葵脸色煞白地点头。

    少量多次……

    没错,定是如此了……

    刘军医显然定是这样日复一日将此毒下在了老太爷的饮食中,今日见老太爷“醒来”,以为计划失败,慌张之下,这才加重了分量。

    若不然,恐怕还没办法抓出下毒之人!

    可现下要怎么办?

    这毒当真没有解法吗?

    阿葵心神慌乱间,燕王已经向裘神医问出了相同的话:“如今已查明将军所中是何毒,敢问神医是否有办法替将军解毒?若还有办法可想,但凡有需要之处,还请神医尽管直言,事关将军性命,无论如何都需尽力一试。”

    裘神医沉默了片刻后,道:“现下还不敢下断言,待我将此毒仔细验看罢,才能知有无对策可用……”

    那边,秦五已经“扑通”一声朝着裘神医跪了下去。

    五大三粗的高大汉子已经要哭出来:“我家将军不能有事……还望神医尽力相救!若神医能救下我家将军,秦五下半辈子愿为神医做牛做马!”

    他身强体壮,论起干活,牛马也不是他的对手。云六先前就曾夸赞过他,若他是头驴,磨都能被他拉翻——这应当是夸赞没错吧。

    且他火烧得也好,这一点裘神医也是知道的!

    总而言之,只要能叫将军平安无事,他什么都能做,哪怕是以命换命!

    他不能没有将军。

    许家军不能没有将军。

    天下人也不能没有将军!

    言罢,秦五重重地将头磕下,发出“哐”地一声响。

    裘神医叹了口气,弯身去拉,却没能拉得动,秦五跪在那里不动如山。

    只能道:“你放心,我此番是受许姑娘和吴世孙所托前来,断无不尽力的道理。”

    他甚至觉得自己盼着许将军平安的心情并不比秦五来得少。

    他平生有两个夙愿,其一是医好闺女的病,如今在许家姑娘的相助下已经达成。

    另一个便是——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许将军和定南王冰释前嫌,重归于好,破镜重圆。

    且许将军一生英明神武,怎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屈死在这狗昏君的算计之下?

    许将军就该好起来,把这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儿从那把椅子上拽下来!

    思及此,裘神医只觉得心底有团火在烧着——他空有一身医术,这辈子却从来没干过什么像样的大事,这一回这位英雄好不容易有能用得上他的地方,他无论如何都要尽力保住这位将军的性命。

    但……此事注定很难。

    不是在心底喊一喊口号,使使劲就能办得成的。

    而若是从捷径上来考虑,最好的法子自然还是找到制毒之人——

505 丹药

    毒药是皇帝给的,那么,制毒之人多半也在京城……

    先前吴世孙命人传急信给他,显然是已经对许将军或会遭人下毒之事已有预料,而这预料必然不可能是凭空猜测——会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而倘若真有什么发现,吴世孙和许姑娘在京中必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要是能找到那制毒人,拿到解药,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但这是所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他并不能真的将希望押在远在京城的两个年轻人身上,现下,他才是离许将军最近的人,务必要想尽一切可行之策来保下许将军……

    裘神医握紧了手中的瓷瓶,对阿葵说道:“我先将这毒药带回去查看,许将军这边若有情况发生,便让人过去喊我一声。”

    现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出解毒之法。

    阿葵正色点头:“拜托神医了。”

    老太爷这边,她会一步不离地照看着。

    裘神医抬手向燕王施了一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燕王心情凝重地看向隔间的方向——将军就躺在那里,一直未曾睁开过眼睛。

    秦五被靳熠拉了起来。

    “将军中毒不醒与今晚之事,断不可外泄。”燕王向秦五说道:“至于推迟回京日期之事,暂时以将军身体不适不宜急着赶路作为对外的说辞。”

    战后休整一段时日再行拔营回京,以保证回途精力,也并非是没有过的事情。

    秦五点头,交待靳熠将此事安排了下去。

    “另还需写一封信送回京城。”燕王继而说道:“将将军现下的情况如实告知许世子和许姑娘——”

    这种事情不存在什么善意的隐瞒。

    将军如今身处这般凶险的境地,即便许家人远在京城或无法为此做些什么,但身为家人的知情权谁也不能自作主张地夺走。

    再有,除了最基本的亲情人伦之外,还有一点同样十分重要——将军一旦出事,京城镇国公府必然也不可能纹丝不动,早些送信回去,也好能有些防备。

    秦五:“我这就去让人写信!”

    此次出征前,姑娘数次交待过他,但凡有一丝异动,也要立即快马加鞭传信回京中——他动脑子虽然不在行,但听命行事是最擅长的。

    秦五立即去找了姚净。

    “指使刘军医下毒的人……竟是皇上?!”姚净听得面色大惊。

    这皇帝果真是不能要了!

    寻常人命中带煞的,顶多是克妻克父母,这位却俨然是个克国克民的祸害!

    他师父说得果然没错——若将一个人放在与之心性能力所不匹配的位置上,所带来就只有不祥和灾难,这位置愈高,手中权力愈大,所祸及之人和事便愈广。

    再这么下去,必然又将是一场乱世将至……

    而若将军当真出了事,局面恐将愈发难以挽救,如将军这般身份地位者,其性命安危已不单单只关乎个人与一家安危,甚至是会影响一方、乃至天下运势的走向……

    当今皇帝气运将尽,或是天意无可阻挡,这世道乱是必然会乱的,但怎么个乱法儿,要乱到何时,便在于人为了,而这个“人”字,指得乃是各方有分量的势力。

    将军便是其中之一。

    且是少有的、心怀天下苍生大义的救世之人——这亦是当初他选择追随将军的缘故之一。

    “什么皇上,我呸!阴险小人罢了!”秦五骂道:“若将军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秦五拼了这条命也要把这狗昏君的头拧断!”

    说着,红着眼睛看向姚净:“你当初怎么卜的卦,不是说将军此战诸事皆顺吗!”

    “此战打得又快又漂亮,不正是诸事皆顺?”姚净叹口气:“我当时大致卜的是战事之势,而非是将军自身的……”

    至于为何不替将军卜一卦?

    卜是卜了的,但什么都算不出来。

    说来奇怪,自姑娘去年避开那一劫,平安脱险之后,他便再也卜不出姑娘和将军的运势了,试了诸多法子都行不通。

    “连将军如此大劫都算不出,我看你这一套套的根本就是糊弄人的玩意儿!”秦五嘴上说着迁怒的话,眼里却又有了泪光:“给我拿把香来!”

    “要香作何?”

    “我要敬香,替将军祈福!”

    姚净听得心情复杂,这语气听起来哪像要祈福,杀人还差不多……

    这模样往三清真人面前一跪,煞气怕是要震得神像都晃上一晃。

    且方才不还说他这一套套的都是糊弄人的?

    但他也清楚秦五这是当真慌了怕了,只叹气道:“你等着,我写罢这信,便带你去敬香……”

    信写好之后,很快被秘密送出了东元城。

    次日清早,天光不过初亮之际,裘神医的房门便被叩响。

    “进。”

    屋内很快传来裘神医的应答声。

    秦五将门推开,跟在燕王身后走了进去。

    屋内还点着灯,裘神医坐在摆满了瓶瓶罐罐与各类药材的案前,显然是一夜未睡。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秦五,他一整夜都在将军和裘神医的房外来回,早想来问一问裘神医的进展了,但又怕打搅误事。

    方才一见燕王过来,便赶忙跟上了。

    “不知神医可有需要我等帮忙之处?”燕王开口问道。

    这自然是间接在打探进展,又不想让裘神医觉得被自己催促了。

    毕竟真论起帮忙,也用不到他一个不便在人前露面的王爷,秦五已点了几名得力心腹供裘神医随时差遣,这些摆在案上的药材便是连夜从各处寻来的。

    “折腾了这一宿,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裘神医抬起头来,眼神明灭不定地道:“将军身上的毒,或许还有的解。”

    秦五听得精神大振:“神医想出解法了?!”

    燕王亦是眼神亮起,等着裘神医往下说——显然没有那么简单,但还有办法可想,便是现下最好的局面了。

    “我试着配了几样药方……”裘神医道:“但少不得都要用上一味极难寻的药材——若能寻得此药,或可一试。”

    秦五立即道:“什么药材?我去找!”

    纵然是上天入地,刀山火海,他也要给将军找来!

    看着仿佛哪怕自己说这味药是舍利子,对方也能原地给他坐化一颗出来的模样,裘神医口中道出了三个字:“灵樗芝。”

    这味药,恐怕真不比舍利子要好找多少……

    “灵樗芝?”秦五连忙印证道:“可是灵芝?”

    裘神医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此药非寻常灵芝,且极难寻到,我也只于多年前有幸见过一次而已。”

    也是那一次,让他了解到了此药的药性。

    “灵樗芝……我记下了,我这便带人去找!”秦五匆匆说着,转身就疾步走了出去。

    看着秦五离去的背影,裘神医对燕王说道:“这药可没那么好寻……前些年我欲寻来替家中孩子医病,曾四处留意打探过,都不曾寻得半株。”

    他尚且算是行内人,路子也更多些,秦五这般无头苍蝇般两眼一抹黑,更是不好找。

    但也说不定……

    毕竟许家军有钱。

    说不定真能砸出一株出来呢?

    燕王则是问道:“敢问神医,这灵樗芝多是生长于何处?”

    “此物只生长于北漠之地。”裘神医道:“而纵然是在北漠,也并非易得之物。”

    北漠?

    听得这二字,燕王心中微微一动。

    他常年驻守北地,对北漠并不陌生,且不打不相识,他与如今这位去年刚接过王位的北漠王,算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私交在。

    但对方坐上王位之后,出于避嫌,他便也刻意与对方减少了往来。

    而现下几乎未有任何犹豫,燕王便道:“我在北漠倒有一位旧友,或许他能帮得上忙……我这便修书一封,叫人立即快马送去北漠,打探这灵樗芝的下落。”

    “也是一个好办法。”裘神医点着头,思索道:“但东元城往北,至北漠尚有千里之远,来回昼夜不歇最快恐怕也需十余日路程……”

    燕王听出了紧迫之感:“将军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将军中毒已有一段时日,从现下来看,或难撑得过四五日……”裘神医道:“但在下如今虽解不了将军的毒,暂且克制拖延一二,还是做得到的——若运气足够好的话,或可拖延上十日半月。”

    燕王闻言抬手,郑重施礼道:“还望神医尽力拖延,本王定会设法尽快替将军寻得解药!”

    裘神医起身正色还礼:“在下必竭力而为!”

    门外天光已是大亮,却隐隐透着阴沉雾蒙之感,朝阳久久未见升起。

    京城之内,皇宫禁中,织金床帐内,庆明帝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又做噩梦了。

    又是那些人……

    那些早该死的人,便是在梦中也不曾叫他有过片刻安心!

    “李吉——”

    庆明帝坐起身,声音是初醒的微哑,却尚且夹带着梦中的怒气。

    帝王时不时的躁怒,已是近来的常态。

    而近来因下颌和脖颈处被猫抓伤的缘故,皇帝顾及颜面不想被百官得见,加之实在听不得朝臣们总也奏不完的坏消息和棘手之事,便以龙体不适为由未曾早朝。

    “陛下醒了。”李吉忙走了过来,将床帐打起。

    得见皇帝眉眼间的戾气,李吉在心底叹了口气——陛下这一大早的,怎看起来就已是一幅想要找事的晦气模样了?

    今日还不曾见过什么人,想来是在梦里又被什么人给招惹到了?

    陛下如今实在也是太过容易被招惹到……

    昨日一个小太监不过是没忍住偏过头捂着嘴打了个喷嚏,就被拖下去给处置了……

    “什么时辰了?”庆明帝揉着额头问道。

    他的头又疼了,仿佛是在睡梦中被重物碾过一般。

    “回陛下,已进巳时了……”

    他睡了这么久吗?

    庆明帝皱着眉看向窗外刺目的日光,顿时眯起了眼睛,这一瞬,太阳穴的疼痛似乎又加剧许多。

    “快给朕取丹药来……”

    这几日他一直都在服用国师炼制的清窍丹,每每服下后,头痛的症状都会得到极大缓解——甚至比乔必应的药方好用多了。

    李吉闻言轻声提醒道:“国师先前只送来三枚丹药,据说只炼制了这三颗而已,昨日最后一颗已被陛下服下了……”

    没了?

    庆明帝立即道:“宣国师来见朕。”

    李吉应下。

    国师自玄清殿而来,一身干净道袍挟着淡淡药香,愈发显得不似俗世凡人。

    “先前国师给朕送来的清窍丹,朕用着甚好,便欲让国师再多炼制些。”庆明帝已更衣罢,此时正坐在罗汉床内,脸色看起来有些难以消解的疲惫。

    用着甚好?

    那就对了。

    毕竟这丹药根本不是他炼的,而是吴世孙给的——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抄作业了,是直接把考卷写好了送给他。

    国师在心中喟叹着,面上则依旧不露分毫。

    庆明帝向其问道:“只是不知此药炼制,需要几日?”

    前来禀事的夏廷贞此时就坐在一侧下首处,闻言眼神微动。

    皇上近来在服用丹药?

    且听起来,似乎十分依赖此药……

    他不着痕迹地看向站在那里回话的国师大人。

    道人似斟酌了一瞬,才开口讲道:“回陛下,清窍丹的炼制颇为繁琐,一炉至少也需十日,且此药固然有清窍辟邪之效,但对陛下的头痛之症而言,却只能压制而无法做到根治……而贫道得知陛下为这头痛症所扰,近来倒是从祖师爷留下的丹药秘方中寻得了一幅方子,或可根除此症。”

    “根除?”庆明帝心中一动:“国师是否已经开始炼制此药?”

    他一贯疑心极重,面对国师也不例外,从玄清殿送来的丹药,每一种都要经过太医的查看确认之后,才会服用。

    现下这般迫切,是因着实被这头痛症给折磨太久了。

    “倒还不曾,只因还缺了一味药。”国师道:“贫道正打算同陛下说明此事。”

    “还缺何种药材,国师只管说,朕使人送去玄清殿便是。”

    “此药名为灵樗芝,颇有些难寻,不知宫中是否存有此物——”

    庆明帝不以为意——即便宫中没有,他也大可以让人去寻,这天下都是他的,会有什么东西是他所寻不到的吗?

506 骗到手了

    是以,立即吩咐了李吉差人前往太医署与内库查看询问。

    不多时,内监便折返,禀道:“回陛下,国师大人所说的这灵樗芝,内库中恰巧有一株在,据说是去年北漠上贡之物。”

    庆明帝很干脆地道:“送去玄清殿。”

    关乎自身病痛,再如何珍稀的药材,自然也都没什么好犹豫的。

    夏廷贞听得此言,视线缓缓落在了国师身上。

    国师察觉到这道目光,面色平静地微微敛目,向庆明帝道:“既如此,那贫道便先行回玄清殿准备替陛下炼丹之事了。”

    庆明帝颔首:“有劳国师了。”

    夏廷贞心底有着思索。

    灵樗芝?

    他从未听说过这味药。

    怎么这么巧,宫中恰巧就有这味药?

    还是说,正因是宫里有,这道人才会提及炼丹所需?

    对方要这味药材,当真是为了为皇上炼丹治病吗?

    还是说……别有用心?

    夏廷贞心下存疑,但一时并猜不到格外值得深思之处,再如何珍贵,也不过只是一味药罢了,能拿来做什么?

    ——救人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夏廷贞眼神微暗,却又很快恢复正常。

    算一算日子,恐怕很快就有许启唯出事的消息传回京城了……

    对方所中乃是无解之毒,且已经毒发……

    夏廷贞心下做着判断,看着道人退出去的背影,疑心却仍未消除。

    他想到了纪修。

    从一开始他便知道,这道人是纪修的人。

    说到纪修,前几日已经养好身子,重新回到了兵部。

    若单单只是一个纪修,暂时留着自是不足为惧,但皇上现下似乎越来越倚重这位玄清道人了,头脑愈发不清醒的皇帝开始依赖丹药,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思及此,夏廷贞开口试探道:“关于纪修,不知陛下如今是何种打算?”

    “朕试过他几次,他似乎并不知孙太妃当初指认他毒害太后,是朕的授意。”庆明帝道:“至于同燕王往来,朕已经查实过了,并无此事——他向来是个死脑筋,认定多年的事情,没那么容易改变想法。”

    除非有铁证在。

    可当年知晓真相之人,早已被他处理干净了,任凭燕王说破天,纪修也不可能会相信半个字。

    夏廷贞眉头微动:“陛下这是打算继续留着此人了?”

    “当时太后之事,是因别无选择,才要拿他来堵悠悠之口——而现下正是用人之际,既还可用,为何不用?”庆明帝冷笑着道:“即便他真有生出异心的可能,也不可能翻得出什么浪花来。”

    同镇国公不同,纪修手里并无兵权在,兵符早已被收回,而刘升被派去了云南,眼下京城必须要有一名有经验的武官坐镇方能安众人之心。

    这样的一个人,在这京城之地,他的手心之中,他何时想杀都来得及。

    说着,看向了坐在那里的夏廷贞,眼神意味不明地道:“老师当以大局为重才是,待风波平息之后,再谈其它也不迟。”

    这些年来,他留着纪修,本也有着制衡朝局平衡之意。

    听出帝王言语中的提醒,夏廷贞并不见惶恐之色,只应了声“是”,而后道:“臣一心为陛下思虑,不愿陛下身边藏有半分隐患在。”

    “老师放心,朕有分寸。”庆明帝随手拿起一旁小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急报,道:“朕身边少得了任何人,唯独少不得老师……现下诸事不平,还要劳老师多替朕费心出谋划策才是。”

    接下来的事情注定是棘手的。

    但这一次,只要能将这些麻烦一并尽数铲除,那他从此也就可以彻底安心了……

    上一次他什么都没有却也赢了,那么这一次……一定也不会输的!

    ……

    国师回到玄清殿时,已有宫人将灵樗芝送到。

    看着锦盒内保存得当的药材,国师松了口气——骗到手了,可以交差了。

    “师父,您要拿这药来炼什么丹呀?”有小小道士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国师笑而不语,颇有几分天机不可泄露的玄妙感。

    一手抱起锦盒,一手挽着拂尘,道人转身进了丹房内。

    炙热金乌西移,天地间渐渐变得昏黄一片。

    一名年轻的小道士踏着暮色自玄清殿而出,身前捧着一只锦盒。

    此时,在养心殿陪着庆明帝议了大半日事的夏廷贞,也刚从皇帝的寝殿中告退。

    将出养心殿不远,途经一条小径时,恰见那小道士迎面而来。

    小道士驻足垂首行礼:“夏首辅……”

    夏廷贞本无意停留,余光扫到小道士手中锦盒,脚下遂微微一顿,问道:“可是献给陛下的丹药?”

    小道士轻声答道:“回首辅大人,这是准备送去玉坤宫给皇后娘娘的香丸。”

    “玉坤宫?”夏廷贞眉心微动:“皇后娘娘所用香丸,何时由玄清殿供给了?”

    这玄清殿的手,是否伸得太长了……

    还是说,另有其它他所不知道的关连在——

    “这不是寻常拿来熏香的香丸。”小道士解释道:“此乃安神香丸,皇后娘娘近来睡眠不佳,故而隔数日便要送些过去。”

    “原来如此。”

    夏廷贞了然点头。

    就在小道士觉得可以离开时,却听这位首辅大人说道:“玄清殿的安神香丸,本官还不曾见过,打开让本官看一看——”

    多年来身处官海养就的敏锐直觉,让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悄悄脱离了掌控。

    “……”小道士露出为难之色,欲言又止。

    “怎么,区区安神香丸而已,本官竟看不得吗?”

    小道士神情忐忑:“小人绝无此意……”

    他纵然身在玄清殿中,却也清楚这位首辅大人权势滔天,连宗室之人见了都要客气再三,更何况现下只是要查看他手中锦盒,此事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不过几只香丸罢了……”替夏廷贞引路的内监见状催促小道士:“快打开让夏首辅瞧瞧便是。”

    “是……”

    仲夏时节,虽至暮时,然天地间存蓄了一整日的热气仍使人如同身处蒸笼之内,脚下似同火烤,小道士额角有大颗汗珠滚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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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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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意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回到了十六岁身患怪病的那一年。
这时,她那老当益壮的祖父正值凯旋——“路上救下的这位年轻人长得颇好,带回家给孙女冲喜再合宜不过。”
于是,昏迷中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定南王世孙就这么被拐回了京城……
——————如意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如意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如意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