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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事全文阅读

作者:非10     如意事txt下载     如意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0 才知道

    “想要消除皇上的猜疑实则很简单。依昭昭所见,许吴两家联姻,皇上最怕的是什么?”镇国公有意多教她一些东西似得,引导着问道。

    许明意声音低了些许:“自然是许吴两家的兵力若归于一处,可叫大庆变天。”

    她固然清楚镇国公府忠心不二,可皇上会信吗?

    “那我主动将兵权交出去,皇上还会有此忌讳吗?”镇国公捋了捋胡须,面色如常就像是在谈及一件无关轻重之事。

    然而这句话却仿佛在许明意的心口处炸开了一道响雷。

    交兵权?!

    “您是要拿兵权作为交换,让皇上为我赐婚?”许明意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身旁的老人。

    镇国公不赞同地摇头,眼神慈爱温和:“也不能说是交换。这件事情,我本就思量了许久,咱们镇国公府比不上吴家百年世家的根基深厚,这兵权过久地握在手中,或许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想法他连儿子们都不曾提起,今晚却说给了孙女听。

    “您就是为了我!”

    许明意声音闷极,泪水几乎瞬间便盈满了眼眶。

    若不是为了她的亲事,祖父不会挑在这个时候去交兵权!

    若说之前只是思量,那便是因为她才真正下定了决心——

    她再难忍得住,将头倒向了老人依旧宽厚的肩膀,伸出手将人抱住,眼泪无声却汹涌。

    眼下她总算是知道前世皇上为何会答应替她赐婚了!

    ……她如今才知道!

    “你这孩子,哭什么……”镇国公有些手忙脚乱地胡乱拍着她颤抖的后背,“这样又有什么不好的?祖父年纪大了,本也该到了告老的时候了。人活在世,少不了要做决断,如此一来,咱们镇国公府便也能真正地安稳下来了……”

    许明意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原来祖父一直都心有防备不安,该决断时也做得极干脆,可是这个决断并未能如他所想的那般保全住镇国公府……

    人活着,遇事需要做选择时,只能尽量去思虑,却无法预知做出选择之后的事情。

    若非她重活一回,只怕也要觉得祖父的决定称得上明智果断——毕竟史书上‘不识进退’的权臣藩王,因此招来杀身之祸者比比皆是。

    然那些所谓“明智”,也要视情形视人而定才行。

    一旦判断失误,便是万劫不复。

    “祖父,兵权不能交。”

    许明意将余下的眼泪忍了回去,抬起头看着镇国公:“您麾下那些得用的将士,几乎都是从一开始便跟随在您身侧出生入死的老人!许家军不是朝廷一只兵符交到您手中的,而是您起初破除万难招集到一处,凭着您的威名一点点壮大而来!先皇未登基前,便有了许家军!那是咱们许家的兵,凭什么要交出去!”

    她知道,这话称得上大逆不道,足以诛灭九族。

    可是,她亲眼见证过一场自断了利爪以表忠心的老虎仍被关进笼子里处死的惨剧!

    老虎断了利爪在有些人眼里代表的并不是忠心,而是他们动起手来无需再畏惧被那利爪所伤——所以祖父将兵权交出去堪堪一年,许家便被满门抄斩。

    镇国公听得脸色一变再变。

    “昭昭,有些话当真不能乱说……”

    什么兵权是许家的不是朝廷的——这种话心里知道就行了,说出来那不是要命吗?

    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什么东西可以永远都是自己的?

    便是自己的,又有那个本领去长长久久地握在手中吗?

    太沉了,终有一日会握不住的。

    镇国公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

    “祖父,我知道您有您的思虑。”

    许明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理智:“可您是否想过,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吗?至于吴家,孙女是断不会嫁的。”

    那样做,只会让两家更加招眼。

    正因许家军的不同之处,如今大庆又值内忧外患,朝廷才迟迟无法开口‘收回’祖父的兵权。

    而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在有些人眼中,错的并不是祖父的做法——祖父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因为,他和镇国公府及许家军的存在,原本就是‘错’的。

    既然横竖都是同样的下场,倒不如做最坏的打算,留存住放手一搏的实力。

    “可姚先生的卦……”

    “祖父,我确是怕死。”许明意眼圈泛红地看着他,“但怕的是独死。”

    镇国公吃惊地看着孙女。

    ……这是何意?

    许明意说完也觉得这话似乎透着歧义,仿佛就是她便是死了也得拉着别人陪葬似得……

    “我说了,您可别生气。孙女认为,如今这般局势,姚先生所卜测出的,未必就是孙女一人之劫。若孙女嫁了出去,躲过这一劫,到时镇国公府却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如今她需要将话说得更直白严重一些,才能让祖父更多一些防备,从而改变他的决定。

    至少,他能多一些思虑。

    “这……”镇国公脸色几变,从起初觉得孩子没有顾忌的话有几分好笑到面色逐渐变得凝重。

    “更何况,冲喜之事本就行不通了。柳宜已被官府的人带走,至多明日,她向我下毒的事情便会传遍京城。”

    “怎还报官了?!”镇国公大吃一惊。

    许明意便将她与崔氏的谈话大致说了一遍。

    镇国公听得心情复杂。

    儿媳和孙女思虑周全是好事……可此时他着实没有办法让自己感到高兴或欣慰啊。

    没有病,自然也就没了冲喜的理由。

    这种情形下,他再去求皇上赐婚,从名目上就说不通了。

    便是以兵权相换,却也不能做得太过异样,若不然还真不如不交这兵权。

    “您这下没有法子再将我撵出去了罢?”许明意挽住他一只胳膊,靠在他肩上,拿央求的语气道:“祖父,事在人为,姚先生的卦,已经给了我们警示,我们多加留意,再往下走一走看看局势可好?总归不急于这一时做决定。”

031 万一还能用得上

    半被说动半被孙女好言相求磨得没了法子的镇国公唯有暂时点了头。

    也罢,就再往下看看。

    祖孙二人又谈了些其它,即便多是家常话,许明意仍旧听得极认真。

    却于不知不觉中抱着老人一只手臂沉沉睡了去。

    见女孩子睡梦中安心的脸庞,镇国公笑了笑。

    以往每次打仗回来,年幼的孙女总爱缠着让他说趣事,可战场上,哪有什么趣事?便是有,也不过是将士中的一些粗言粗语罢了——于是,他便绞尽了脑汁去编,有时自己都觉得编不下去了,低头一瞧,孙女还在睁着一双满是好奇的大眼睛问他‘祖父,然后呢?’

    可他的故事当真不那么有趣,还总是说着说着又绕了回去,孩子听着听着便靠着他睡去了——说白了,哪里是想听故事,分明是想他这个祖父了才对。

    想到这些,镇国公眼中浮现了慈爱的笑意,然心底滋味却愈发繁杂。

    或许,他确实该再好好地考虑考虑,究竟如何做,才能真正保护好家里的大孩子和小孩子们。

    唤了丫鬟将孙女送回熹园之后,镇国公径直去了前院。

    客房的门紧闭着,房中可见已经熄了灯火。

    这小子倒睡得安稳!

    镇国公负着手,脸色不善地示意身旁随从。

    虎背熊腰的随从秦五会意点头,上前一脚将门重重踹开。

    镇国公眉头一跳。

    ……他是这个意思吗!

    得见自家将军眼神,秦五默默低下了头——不是将军总说他不懂看脸色行事的吗?

    镇国公大步走了进去。

    房内骤然亮了起来,身穿白色中衣的少年站在桌边放下手中点灯的火折子,面色平静地抬手朝镇国公行礼。

    镇国公气哼一声,边坐下边道:“……没睡着熄的什么灯!”

    吴恙神情复杂地看着踹门而入后称得上骂骂咧咧的老人。

    他向来不是脾气多好的人,但面对有救命之人的长辈,此时倒也莫名生不出气来。

    “本是睡着了的。”说话间,吴恙坐了下去。

    “那耳朵倒是灵!动作也不慢嘛!怎偏偏答起话来,就半天说不到关键处?倒是老夫眼拙,多日不识阁下竟是定南王世孙!”

    孙女婿既是都做不成了,他就更加没有道理忍下这口气了!

    且说白了,他此行就是挑刺儿来了——只要这年轻人够欠揍,他便不会因为放弃这门亲事而觉得不安心痛。

    “此事是晚辈隐瞒在先。”少年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失礼之处,望国公海涵。”

    镇国公准备好的话不由一噎——非但不反驳,竟还痛快地认了错?

    “昨日晚辈初转醒过来,尚有些分不清眼前情形。又因遭山匪所袭之事,自觉似有些蹊跷,便想静下心来细思一二,因此才未有立即将身份道明。”

    听得对方这般解释,镇国公怒火不受控制地消减了大半。

    没摸清局势之前隐瞒身份,也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此为警惕有主张。

    而疑心山匪之事有蹊跷……可见其足够敏锐。

    且干脆利落地认错之后,又这般同他道明所想,又不免叫人觉得坦荡磊落——

    镇国公搁在桌上的右手渐渐握成了拳。

    ……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不足!

    “你遭遇山匪之事早已传到京城,你转醒之后不想着给家人报信,有家不肯回,难道不知他们必然在为你担惊受怕吗?”

    吴恙略觉迷惑。

    他不曾报信给家中,自有他的思量在。

    可恕他直言——这同镇国公有什么干连?

    但这等找打的话,他当然不可能说出口。

    “是晚辈一时疏忽忘了此事。”

    “年轻人有主张是好事,却也要为家人多着想些。”镇国公语气不冷不热地道:“老夫此次来,实有另一件事要告知于你。鉴于你我两家不宜结亲,此前我同你的口头之约,便就此作废了。”

    对上老人那种‘年轻人,很遗憾你没机会了’的眼神,吴恙微微松了口气。

    这细微的神情变动却没能逃得过镇国公的双眼。

    老爷子脸色一沉:“莫非吴世孙起初之所以那般痛快地应下此事,便是料准了这门亲事成不了?”

    这贼小子,在这儿耍谁呢!

    “国公误会了。”吴恙承受着来自老人的怒火,平静解释道:“这门亲事成与不成,或在人为。若晚辈有心敷衍,大可在国公初提起时便一口答应。”

    镇国公皱了皱眉。

    他一开始说起让对方冲喜时,对方好像确实不肯答应。

    后面似乎是因为他说明了此事大可当作一桩交易,待他孙女病愈之后便好聚好散,这小子才突然痛快地松了口——

    “既只是走一走形式,若当真能医得好贵府姑娘的病症,晚辈也算是报恩了。更何况,晚辈本也不愿娶妻,奈何家中一直催促,恰借此事也能叫晚辈清净一二,可谓两全。”

    这便是他点头时的考量。

    听得这番话,镇国公好不容易堆砌起的怒气又消散了大半。

    对方稍加解释,他便被说服了,甚至还觉得对方言辞坦荡极叫人欣赏……说到底,都怪他太明事理了!

    只是——

    “你不愿娶妻?”

    镇国公目含异色地将人由上至下认真打量了一遍。

    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癖好或隐疾?

    “……”吴恙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晚辈只是尚无想娶之人,不愿两相耽搁罢了。”

    镇国公听得意外。

    “你这般想法倒是少见——”

    摊上这样的孙子,吴竣那老家伙估计得急秃了。

    但他却觉得有值得欣赏之处,可能这就是事不关己高挂起,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然而若是不情不愿,夫妻间不合,亦会使家宅不宁。”镇国公的脸色不知何时温和了下来,语气循循善诱地道:“他们催,便由他们催去,你既有此主张,还需坚守本心。”

    吴恙一时有些茫然。

    他知道镇国公同他祖父向来不睦,这么劝他,是存心想要折他家祖父的寿?

    然而老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却叫他清楚地觉察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思索片刻,吴恙不由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当中。

    嘴上说着亲事作废,实则还想拖着他留作备用——

    少年压下内心的不适,想尽量体面地结束这场充斥着算计的谈话:“既是如此,晚辈愿替贵府姑娘寻找医治之法。”

    “这个倒不必了。”

    该说的都大致说完了,镇国公起身道:“今日时辰不早了,明日老夫再差人送吴公子回去。”

    本来打算连夜将人赶走的,但鉴于日后或许还能用得上,还是给彼此留一些余地吧。

    吴恙起身,抬手:“国公慢走。”

    ……

    次日清早。

    许明意睁开眼睛醒来后,如先前数日一样,先盯着床帐发了会儿呆,才坐起身来。

    “姑娘您可算醒了……”阿葵听得动静撩开纱帐,神情莫名激动。

    许明意看向她:“出什么事了吗?”

032 滴水不漏

    “姑娘……前院那公子竟当真是定南王世孙!吴世子方才亲自登门来辨认了!这会子正在前厅同老太爷道谢呢!”

    昨晚姑娘突然告诉她,那位冲喜小哥是定南王世孙,还交待她对外称是她打听到的……天知道她当时心中有多没底,生怕有人同她问起此事!

    许明意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阿葵一面替她穿鞋,一面心痒难耐地低声问道:“姑娘您又是如何知道的?”

    近来姑娘带给她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简直问也问不完,眼下能问一个是一个吧。

    “猜的。”

    许明意穿好鞋站起身来,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转身走向准备伺候洗漱的丫鬟。

    “……”阿葵怔然一瞬,而后恍然。

    想她也是阅话本子无数……怎么就没猜到会是这等‘被救回的普通少年身世惊人,同贵家小姐阴差阳错喜结良缘’的情节呢?

    不对不对,不同的是,眼下冲喜之事已经作废了。

    阿葵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忙去替许明意准备衣裙首饰。

    很快便有下人传了早饭。

    许明意看着饭桌上的那碗晶莹剔透的诱人冰粉,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回姑娘,是公子一早替姑娘买回来的。”

    许明意不禁默然。

    算一算,自从‘回来’的那一日起,她每一日都会吃到明时买来的冰粉,更甚者一日能吃到两次。

    今日倒好,竟连她的早食都安排上了。

    前世成亲后,她曾听吴恙说过一句“永远不要轻易在母亲面前夸赞她做的哪样东西好吃”,眼下她方才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其中真谛——

    只是,她家明时可是个男孩子啊……

    许明意半是觉得无奈,半是觉得暖心,拿起调羹送了一勺梗米粥到口中。

    用到一半时,阿珠从外面走了回来。

    “姑娘。”

    她站在桌边低声道:“柳宜招认了罪行之后,在牢中自尽了。”

    一旁替许明意布菜的阿葵握着长筷的手抖了抖,紧张地看向阿珠。

    突然毫无预兆说出这般骇人的消息,一大清早地吓到姑娘可怎么办?

    然却见自家姑娘脸色无丝毫变动地嚼着口中的包子。

    待咽下之后,才平静地道:“我知道了。”

    实则,她猜到了依柳宜的性子会选择这么做。

    ……

    前院,镇国公不耐烦地叫人送了客。

    饶是如此,定南王世子吴景明仍再三致谢,才带着自己那不省心的儿子离去。

    镇国公府外附近早已围了许多听到消息赶来看热闹的各府家丁及百姓。

    “快瞧,吴世子当真带了个年轻人出来……”

    “许将军救下的竟真是定南王世孙啊!”

    “不是说只是个寻常乡野少年,拿来给许姑娘冲喜用的嘛?”隔壁占家府上的一名仆妇吃惊地道:“前日里可是许家那位柳姑娘亲口对我说的,按说不会有错的呀!”

    “柳姑娘?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位恩将仇报下毒谋害许姑娘的柳氏吧?”

    “什么?!下、下毒谋害许姑娘?”仆妇震惊地看着说话的婆子。

    那婆子瞥了她一眼:“是啊!人已经被抓去衙门治罪了!你如今打听消息的功夫不行了啊!”

    吴恙坐在马车中,隐隐不绝的议论声渐渐被抛在身后。

    “可有哪里受伤了?”

    马车中,身形清瘦穿一袭细绸蓝衫,蓄着短须的中年男人检查着少年身上可有伤势。

    吴恙按住了他的手,摇头道:“父亲,我没事。”

    “为何迟迟不回家?”

    “我不回,父亲不还是找来了么。”吴恙浑不在意地道。

    “我若再不找来,吴家怕当真是要出一位上门替人冲喜的世孙了——”提到此处,吴景明仍旧一阵心悸后怕。

    少年语气随意:“镇国公救我一命,便当真为许家冲一回喜又有何不可。”

    吴景明听得胡子直抖——究竟还有没有一点身为定南王世孙该有的尊严了?

    而吴恙面上一改随意之色,忽而问道:“父亲可查明那群山匪的真正来历了?”

    “眼下并未查出什么异样,如今宁阳那边尚在暗中细查。”

    吴恙皱眉又问:“朝廷也没能查出什么?”

    他之所以选择先住在镇国公府而不外传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为的便是先静观其变,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跳出来。

    吴景明摇了头:“要么就当真只是寻常山匪,要么便是对方做得太过隐蔽小心。”

    “父亲,会不会是——”吴恙眼神微动,一句话未有说完。

    “应当不会。”吴景明声音低而凝重:“按说不会这般明目张胆。”

    吴恙微一点头。

    这两日间,他也是这般想的。

    况且,活着的人总要比死了的有用——父亲身为定南王府世子,却被授职京中户部,这便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但除此之外,谁还有谁有这个本领可以做的这般滴水不漏,竟能瞒得过朝廷与定南王府的追查?

    “我身边应是出了内奸。”吴恙笃定地道:“那些迷药用量极大,若无内应,对方断不可能如此轻易得手。”

    且极有可能是他身边的心腹——

    眼前闪过一张脸庞,吴恙问道:“寻到的尸身中,可有岁山?”

    吴景明微叹了口气。

    “此次随同你入京者,皆丧命于当场,尸身由当地官府验看罢,已被敛送回了宁阳厚葬。”

    “……”吴恙微微抿直了薄唇。

    那些都是吴家忠仆。

    想来若非是他们拼死相护,他也撑不到镇国公来救。

    然即便如此,也不能排除其中有内奸的可能。

    他还欲再说些什么,吴景明拍了拍他的肩:“无论如何,我儿平安无事就好。余下之事,自有族中人来查,你且放心将身子养好。”

    又笑着道:“你母亲还在府中等着,这些时日为了你的事情,她已是急得病下了——待会儿见着了你,这病怕是能好上一半不止。”

    “是儿子让父亲母亲操心了。”

    虽说母亲早几年便随父亲入了京,与他常是一年见不上几次,但父亲母亲对他的疼爱他心中向来清楚。

    “此次与你往常惹祸胡闹不同,你才是真正受了场大险的。”吴景明道:“还有你姑母,屡屡使人来催问消息进展——很快便是你姑母的诞辰宴,你且好好地养养精神,她到时见了也能放心些……还有,到时入了宫,还需谨慎守礼,莫要再如平日那般言行无忌……”

    听着父亲开始喋喋不休,吴恙绝望地望向车顶。

    这世上怕唠叨的不止许家姑娘一个……

033 万一运气好

    十日后。

    再有三日,便是宫中为皇后娘娘举办诞辰宴的日子。

    “真不想去的话,便也无需陪着我同去。到底你这身子还没有真正痊愈,想来宫中也不会怪罪什么。”

    世子院里,刚理完账簿的崔氏同坐在一旁吃点心的许明意说道。

    点心是许明时买了送过来的,皆是许明意以往喜欢的。

    此时她咽下口中的玫瑰酥,接过阿葵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吃了两口茶,才道:“母亲,我已好得差不多了,这些时日闷在家中养病,许久不曾出去走动,母亲就让我跟去凑凑热闹吧。”

    “我原是想着你以往不喜这些场合。”崔氏眼中满是笑意:“你既是想去,去就是了。”

    许明意笑着点头。

    她以往确是不喜欢这些,是因疲于应付,但眼下她不能就这么一直呆在家里,等待噩梦的来临。

    她要做的事情有很多,首要便是多听多看多想,才能让她这本不是多么聪明的脑子里多装些有用的。

    “夫人。”

    母女二人正说话时,青樱从外面走了进来,福身行礼道:“襄宁伯夫人她们到了。”

    “这么快?”崔氏放下手中茶盏。

    她这才对完账,还没陪女儿多说会儿话呢!

    青樱不禁讶然。

    夫人竟还有嫌襄宁伯夫人她们来得快的时候——

    许明意适时地起身:“恰好我要去一趟二叔那里,便不打搅母亲打马吊了。”

    “那快去吧,待母亲赢了银子,回头给你买吃的!”

    许明意应下来。

    只要不是冰粉就好——

    她跟着崔氏出了里间,向堂中的几位华衣妇人依次见了礼之后,便离开了世子院。

    牌桌很快被支了起来,四人闲谈间,襄宁伯夫人看向崔氏道:“好些时日没瞧见你们府上的姑娘了,如今可真是愈发端庄标致了。”

    “那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姑娘。”崔氏毫不谦虚。

    “如此看来,外头那则传言必然是真的了?”礼部尚书之妻温夫人扔了一张牌出去,口中边说道。

    崔氏看她一眼:“什么传言?”

    “就是有关定南王世孙的传言呀,都说当初许老将军将人救回京中,是为替你家姑娘冲喜来着,定南王世孙隐瞒身份住在你们府上多日,因贪慕许姑娘美貌,不惜答应冲喜之事——可后来身份败露,这才被许老将军赶了出去!”

    镇国公府同定南王府不合,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撇开其他不谈,这两家若能结了亲,那才是怪事咧。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崔氏听得笑了一声。

    虽说依她家昭昭的美貌,确实大有让对方痴迷沦陷的可能,但那吴世孙根本不曾有福气见过昭昭啊。

    这十来日间,她几乎日日都能听到关于他们镇国公府救下吴世孙之事的各路传言,层出不穷,不带重样儿的,各有各的荒唐。

    因大多对他们镇国公府并谈不上有什么影响,只当作是个笑话听一听罢了。

    反正被笑话的又不是她家昭昭,而是那个险被拿来冲喜,如今在众人眼中又十分‘贪慕美色’的吴世孙。

    但这等事也只是眼下被人拿来作个闲谈,京中事多,要不了多久便会被抛在脑后了。

    对这些流言,许明意也未有太在意。

    她带着阿葵来到了许昀院中。

    “二叔可在?”

    “回姑娘,二老爷这会子正在书房里呢。”

    许明意弯唇笑了笑。

    看到她家二叔近来为了她的事情很是用心啊。

    书房的门半掩着,阿葵上前叩了两声,便轻推开了来。

    许明意走了进去,只见宽大的书案之上摆放着画纸笔墨等物,然书案后却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目光在书房中搜寻了片刻,却见许昀歪在书架旁的一张矮榻上睡得正熟。

    “二叔……”

    许明意无奈地走了过去,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您怎么这个时辰又睡着了?”

    依照二叔往常起床的时辰,怕也是刚起身不久——这府中中了长眠草,患有嗜睡症的人恐怕另有其人吧?

    “昭昭啊……”

    许昀勉强睁了睁眼睛,看了她一眼,眼看又要睡去。

    许明意忙又去晃他:“二叔,您答应我的画,还没有画完呢——”

    平日里她自不来搅扰他,可二叔这般没谱儿,实在叫人心中没底得很。

    “事情都是做不完的……今天做不完,明天再做就是了。”许昀翻了身,背对着她,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万一运气好,死了的话,就不用做了……”

    “……”许明意听得心情复杂。

    完了,她家二叔近日好像愈发堕落了。

    看一眼书案上画了一半的画纸,许明意强忍住给自家二叔扎上两针让人清醒清醒的冲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罢了,作画这种事情,总也不能勉强。

    她这份寿诞礼能不能送得出去,就看缘分吧。

    许明意弯身捡起一旁的薄毯,半搭在许昀身上,遂带着阿葵出了书房。

    主仆二人刚下了石阶,迎面就见带着小厮的占云竹走了过来。

    “昭——”占云竹刚出声一字,又极快笑着改口:“许姑娘也在。”

    许明意笑了笑。

    这种似无意间透露出的亲密,最容易叫人相信,这真是一个一字一句一言一行都有着算计的人啊。

    “占公子来得不巧,我二叔他在书房中睡下了。”

    占云竹闻言往她身后的书房看了一眼,语气温和含笑道:“无妨,我并无要事,只是昨日带人出城打了些野味,便送些过来。

    对了,也备了你的一份,只是原本不好直接送去你那里——这些时日你在养身子,恰也能补一补。”

    许明意看向他身后小厮手中提着的野兔等物,轻声道:“占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然五日后便是我祖母的忌日,府里不便见荤腥之物,这些东西,占大哥还是带回去自己享用吧。”

    她之前听裘神医说过,许多野味不能乱吃,万一运气好的话,吃死人也是有可能的。

    占云竹听得一怔,连忙道:“倒是我疏忽了……竟将这般重要的事情都忘了。永康,快将东西带回去。”

    小厮当即应下出了院子。

    占云竹还要再说些什么,已听许明意在前面讲道:“占公子,我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衣着素淡的少女朝他微微欠了欠身,便带着丫鬟离去了。

    占云竹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昭昭同以往有些不同了,虽还是凡事不上心的模样,但总叫他觉得哪里变了。

    莫非是经历了中毒之事的缘故吗?

    ……

    很快到了入宫赴宴的日子。

    这一日,许明意和崔氏一同坐在马车中,回忆着前世发生过的事情。

    前世她因病不曾入宫参宴,却也清楚地记得这一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到连她这个彼时在病中昏昏沉沉的人都记忆深刻的一件事。

034 入宫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向皇宫的方向。

    近了宫门外,许明意刚被阿葵扶着下了马车,便听得一道女孩子欣喜的声音传入耳中:“姑母!”

    许明意转头去看,只见一名十二三岁的粉衫少女带着丫鬟快步走近。

    “你慢些……”

    少女身后跟着一名妇人,及另一位身着淡青衣裙的女孩子,那妇人无奈低嗔道:“来之前便交待你稳重些!”

    粉衫少女低头吐了吐舌头,旋即又笑着向崔氏行礼:“见过姑母。”

    另一位与之年纪长相都十分相仿的女孩子也向崔氏见了礼,只是言行仪态比粉衫少女要沉稳得多。

    行礼罢,她微微抬起头,得见许明意站在崔氏身旁,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怎不见母亲?”崔氏笑着问那年轻妇人。

    这妇人正是她娘家永安伯府如今的世子夫人文氏,亦是她的弟妹。

    “长姐是知道的,母亲前些时日不是病下了么……如今还未能痊愈。”文氏低声说道。

    崔氏闻言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这还真是……”

    还真是老天开眼啊。

    猜也猜到了,若不是病得实在走不动,她那位‘母亲’可断不能错失这样在人前露脸的机会。

    然而她与继母之间的隔阂,却不曾牵连过文氏,到底她这位弟妹,这些年来也没少受那老女人磋磨——在这上头,二人向来是极有共鸣的。

    文氏也满眼忧愁地叹了口气。

    “上了年纪,难免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每日看着母亲遭罪,府中上下都不好受……”

    所以还是早些死了吧,死了就不必再遭这份罪了啊。

    “是啊。”崔氏理解地点了头。

    姑嫂二人叹息着,向宫人递了命妇牌子,一行人被引入了宫门内。

    然文氏似还有其他话要同崔氏讲,回头看一眼两个女儿,笑着道:“你们姐妹几个说说话,不必走得急。”

    崔家姐妹闻言互看一眼。

    她们有什么话要同许明意说的啊?

    然而自家娘亲想同姑母说八卦,她们也只好听从地跟在后头。

    起初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而后经过园中一条长廊时,崔家姐妹遇到了相熟的姑娘,说了会儿话分开之后,再抬眼时,已不见了崔氏和文氏的身影。

    这一路见着了许多人,许是跟那些夫人们说着话走远了——

    而叫姐妹二人意外的是,许明意还站在原处等着她们。

    女眷入内宫,是不能带丫鬟婆子的,那身着杏白衫,砖红色挑金线织绣马面裙的少女就独自站在那里,看起来不急不躁,没有半点不悦之色。

    然而意识到方才说话耽搁了时间的崔云薇与崔云清还是惴惴不安地朝少女走去。

    “表姐,我们……”

    崔云薇壮着胆子开口,还没来得及再往下说,就见许明意笑了笑,道:“无妨,走吧。”

    既是自家姐妹,理应多一些照料。

    更何况她们不过只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而已。

    崔云薇与崔云清乃是孪生姐妹,然而二人性情差别颇大,身为妹妹的崔云清反倒比姐姐要沉稳内敛。

    上一世,许明意因与崔氏之间关系僵硬,连带着同整个永安伯府都半点亲近不起来。

    可许家出事之后,有着官职在身的永安伯父子却也退出了朝堂。

    此举或是对朝廷寒了心,为许家感到不平,也或许是因许家之事被人为难排挤——总而言之,无论如何,永安伯府都不是许家的敌人,而是实打实的亲家。

    表姐妹之间,本不该这般生疏。况且,与人为善也总比交恶来得好。

    而女孩子之间,打破生疏实则很简单,有时甚至只需要一两句话便能办得到——

    “两位表妹今日的衣着首饰都挑得极好,清表妹的裙子极显肤白——”

    许明意边走边道:“薇表妹头上这珠花,倒也清丽可爱,样式亦是少见的,不知可是在宝华楼里挑的?”

    崔家姐妹皆听得愣了,待反应过来之后,崔云清笑了笑,脸色微红地低声道:“表姐过赞了……论起肤白,自是比不上表姐的。”

    “前些时日我新得了几盒子脂膏,回头给清表妹送去试试可好?”

    崔云清忙道:“不必了,怎好收表姐的东西。”

    谁不知道许表姐所用之物皆是难得一见的贵重,她若收了,拿什么还啊……

    “表姐,二妹不要,那给我好了!”崔云薇心思单纯,笑嘻嘻地道:“表姐喜欢我这珠花,我就拿这珠花同表姐换可好?家中刚好还有一对儿未曾动用过的——这可是从江南带回来的呢,京中是买不到的。”

    许明意笑着点头。

    只是她既然要送东西,自然还是会送双份的。

    三个女孩子之间气氛缓和下来,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着,却在前方一条岔路前停下了脚步。

    女眷入宫同官员不同,她们走的乃是侧门,这一处园子极大,岔路颇多,又兼茂密草木遮掩之下,一个路口没跟上,竟就瞧不着其他人影了。

    “先前给咱们引路的那个小太监人呢?”崔云薇环顾四周。

    “许是方才替其他夫人引路去了。”许明意道:“无妨,我们先别乱走,在此处等一等,应还会有人过来的。”

    只是此时天色已是将暗,要进宫赴宴的,多半都已经走在她们前面了。

    只能等路过的宫女太监经过,或是崔氏她们发觉人没跟上来,使人回头来找。

    “都怪我们方才只顾着同冯家姑娘说话了……”崔云清有些不安:“若因此耽误了时辰,可如何是好。”

    “时辰还早,应当不妨事。”

    许明意话音刚落,忽听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响。

    几人回头望去。

    只见一位头束金冠的男孩子在两名太监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许明意带着崔家姐妹让至一旁,矮身行了礼。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崔家姐妹闻言脸色一紧,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了几分。

    却听那男孩子声音小小地问:“几位姑娘……可是要去交泰殿吗?”

    他方才隐隐听到了许明意几人的对话。

    许明意点头应了声“正是”,看向那年纪约十来岁大小,身形过于瘦弱,在这不过只是微有凉风的夏日傍晚,依旧在锦袍之外加了披风的男孩子——

    “不知太子殿下可便告知前去交泰殿的路该如何走?”

    男孩子忙向身侧其中一名太监吩咐道:“小祥子,替几位姑娘带路。”

    小太监应了下来。

    许明意也未推辞,福身道了谢,未急着转身,在一旁等着让太子先行。

    太子带着另一名太监走了几步,却又忽然驻足回头,看着许明意,欲言又止了片刻之后,还是开了口——

035 许久不见

    “不知这位姑娘……可是镇国公府的许姑娘吗?”

    他平日里便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此时问起话来显得有些吞吐,然而一双眼睛里却有着期待之色。

    许明意有些意外地点头:“是,臣女正是镇国公府许明意。”

    她以往也是入过宫的,似乎也同这位太子殿下打过照面,只是想不到他竟会记得自己。

    但想到自己的脸,许姑娘又很快觉得似乎也不是多么地‘想不到’。

    “原来真是许姑娘……”太子看着她,眼中亮晶晶地:“许老将军此番大败匈奴,又打了场胜仗!我一直以来都极钦佩许老将军,若我也能习武的话,也想——”

    “殿下……”

    一旁的太监轻声打断了男孩子的话,带着提醒的口吻。

    殿下因自幼病弱之故甚少同人接触,平日里过分内敛不提,还稍有激动便容易乱语失仪……

    太子回过神来,将余下之言咽了回去。

    是他又忘了父皇和太傅的交待了。

    许明意看着他,笑了笑道:“那臣女便替祖父谢过太子殿下夸赞了。”

    闻得此言,太子尴尬的脸色稍有缓和,朝着她点了点头,便带着太监离去了。

    许明意望着男孩子过分单薄的背影,微微抿直了嘴角。

    她暗下也有听闻,当今太子殿下不仅体弱,且资质平庸,性情亦是内敛怯懦——这些甚至并不能被称之为缺点的存在,本不算罕见。可当他的身份是当今太子之时,那便意味着难担大任。

    朝臣对这位储君暗中多有不满,然而却也无法在明面上多说什么。

    只因庆明帝子嗣单薄,在太子之前,只得了两位公主,还有一位早夭了。

    盼了许久,才盼来了这么一个长子、亦是如今他唯一的儿子。是以,皇帝朝臣与太子之间,占了个彼此都“没得选”的境地。

    而这种平衡,自进宫刚满三年的荣贵妃前不久传出有孕的喜讯之后,似乎隐隐有了要被打破的迹象。

    但也只是隐隐而已,到底谁也无法预知荣贵妃腹中是男是女,且即便是皇子,养不养得活,乃至会不会比当今太子更为不济,这些暂时皆是未知的,还须日后慢慢去看。

    所以,她想不通,若真相并非表面看来那般简单,那么……会是谁竟这般心急?

    许明意一路思绪纷杂,随着那引路的太监出了园子,就见崔氏和文氏等在那里张望着。

    “怎走得这样慢?还当你们是迷路了。”

    崔氏松了口气,道:“再等不着,正要回头去找呢。”

    不及几人解释,文氏就温声催促道:“快走吧,别耽搁了时辰。”

    一行人被引去了交泰殿。

    殿中初掌了灯,琉璃灯映照下,因皇后诞辰而重新修葺过的宫殿巍峨堂皇,一行行粉衣宫娥手持托盘鱼贯而入,叫人仿若置身仙宫之内。

    许明意刚踏上正殿玉阶,就听得上方廊下传来少女带笑的说话声。

    “……原来是许姑娘!我就说嘛,方才在园子里,分明远远瞧见有一位姑娘穿着的也是杏色的响云纱,当时还当就是郡主您呢。”

    许明意抬眼望去,正对上那身穿水红衣裙的女孩子一双似乎等着看好戏的眼睛。

    原来是夏曦。

    当朝首辅夏廷贞最小的嫡女,亦是占云竹上一世所娶之人。

    这些年来,她已是甚少会想起同夏曦自幼不合之事,到底这些小事同后来她所经历的家破人亡相比,确实也是不值一提的。

    但这并不妨碍此时她对上这样一双讨人嫌的眼睛时,仿佛霎时间就找回了昔日与之针锋相对的感受。

    而此时夏曦身边站着的那位身姿窈窕,手中摇着纨扇的凤眸少女,正是京中赫赫有名的玉风郡主。

    至于怎么个赫赫有名法儿,不外乎是性情骄纵霸道,府中又养了个把面首而已。

    这样的人,自是见不得旁人同她穿着相似,尤其是在皇后寿诞这种场合之下。

    更不必提她许明意生了一张过分好看的脸,相同的衣裙首饰在她身上,总又要被抬高几分。

    见玉风郡主眯着眼睛朝许明意看了过去,夏曦几乎已经能够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在许明意来之前,她同玉风郡主说起似乎有人也穿了响云纱时,对方的脸色当即就十分地难看了。

    须得知道,如这等场合,贵女们出门之前,皆会备下至少两身衣物,合该是要使人去留意打听其他贵女的穿着的,尤其是身份贵重如玉风郡主之流——

    怪就怪许明意一向目中无人惯了,又出身粗糙将门心思愚钝不开窍。

    “是她啊……”

    玉风郡主轻嗤一声,目光缓缓从许明意身上收回,转了身要回殿内。

    夏曦不禁呆住。

    ……就这?

    这根本不像是玉风郡主的作风啊。

    莫非是因今日是皇后娘娘诞辰宴,不想生事?

    ……算她许明意运气好!

    夏曦正心有不甘之际,只见许明意已步上了玉阶,脚下走得快而稳,几步追上了玉风郡主之后,竟是伸出手挽住了玉风郡主的手臂。

    玉风郡主驻足,诧异地看向她。

    夏曦更是微微瞪大了眼睛。

    许明意这厚脸皮的蠢货莫不是是见玉风郡主方才不曾为难她,便要趁机巴结上了?

    可也不想想玉风郡主是怎样的脾气……这不是自找难看吗!

    “你这是作何……”玉风郡主脸色异样地将手臂抽回。

    然而许明意却又当真极厚脸皮地将人再次挽住,满眼笑意地望着面前的少女,笑着开了口。

    “皎皎,许久不见啦。”

036 豪言壮语

    “你……”

    玉风郡主满眼惊诧,压低了声音问她:“……忘记服药了?”

    信上不是说,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吗!

    “没有啊。”许明意冲她笑着,那一双仿佛定在了她脸上的眼睛里分明满载笑意,却不知怎地竟叫人觉得微有些泪意在其中。

    玉风郡主满心茫然。

    许昭昭今日是发的什么疯啊?

    还是说——遇着什么伤心事被刺激到了?

    她莫名地更偏信于后者,因此犹豫了一瞬,到底未再将手抽回,而是轻瞥了许明意一眼,语气微凉地道:“看在你中毒多日的份儿上,今日姑且不与你一般见识。”

    “那我多谢郡主了。”

    许明意将那一丝泪意忍了回去,二人并肩行入殿内。

    两名少女皆是身形高挑纤细,又皆着颜色相近的响云纱,虽即便是背影也不难看得出玉风郡主的冷漠与疏离,然而这一幕已经足够让不少女眷投去了讶然的目光。

    夏曦更是皱起了眉。

    玉风郡主何时竟变得这般好脾气了?

    文氏看向崔氏,眼中亦有着询问之意——

    崔氏平静地笑了笑:“进去吧。”

    ……女儿是何时同玉风郡主走得这般近的,她倒是也想找个人问问啊!

    可她若表现出不知情的样子,岂不显得这母亲做得太不称职?对孩子的事情一无所知?

    宫娥引着各府女眷入了座,与百官席之间隔了轻纱屏风。

    玉风郡主坐于宗室席间,总觉得背后似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她,着实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果见许明意坐在那里,以手支腮,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七月里,玉风郡主就这么打了个寒颤之余,忍不住攥了攥拳。

    许昭昭如今的讨打小技巧还真是越来越多了……!

    若非是对方实在生得好看,她今晚怕是要被恶心到一口东西也吃不下了!

    帝后尚且未至,席间谈笑声此起彼伏。

    御书房内,庆明帝刚刚召见了缉事卫统领韩岩。

    “微臣无能,至今尚未能够查清此次暗中向定南王世孙动手之人,请陛下责罚。”韩岩撩袍跪下请罪。

    “或是对方行事过于周密,你的能力,朕向来信得过。”不过三十五六岁的皇帝面上是一贯的温和宽容之色,只微微皱了皱眉,道:“然此事定有蹊跷,还需继续深查。”

    在定南王世孙入京的途中欲下杀手,对方针对的恐怕不止是定南王府,更是他这个皇帝。

    “是,属下定尽快查明真相!”

    “起来吧。”

    “多谢陛下宽恕。”韩岩起得身来,道:“镇国公救下定南王世孙之事,微臣反复查实过了,确实只是偶然。”

    庆明帝微微颔首。

    此事看来确实是偶然,只是同时牵涉许吴两家之事,他才不得不多了一份疑心。

    “且数日前定南王世孙痊愈之后,曾同定南王世子一同前往镇国公府道谢,然而人同谢礼却一同被拒之门外……”韩岩顿了顿道:“镇国公府的门人更是直言,说他家将军那日是一时倒霉,才救下了定南王世孙,这件糟心事望定南王府日后不必再提了。”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难听。

    便是涵养向来极好的定南王世子吴景明当场都险些变了脸色,道了句“叨扰了”,便带着儿子离去了。

    庆明帝无奈摇头。

    这些日子,他可没少听说许将军放出去的此类‘豪言壮语’。

    旁人救人是施恩,许将军救人却是结仇。

    他先前的担忧……看来当真是还是太过低估许将军了。

    “许将军的性子向来如此,回头朕还需好好地同他说一说,同朝为官,本是一件好事,何至于闹得这般难看。”庆明帝道:“然而许将军这次,确是帮朕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定南王世孙若真出了事,在定南王府心中,恐怕嫌疑最大的便是他这个皇帝。

    有的人死了才有用,而有的人一定要活着才行。

    至少在不该死的时候必须活着。

    韩岩正要再禀其它事,却听得有脚步声靠近了御书房。

    “奴给皇后娘娘请安……”

    庆明帝闻声眼里有了些许笑意,对韩岩道:“今日是皇后诞辰宴,其它事就容后再议吧,你也去交泰殿喝一杯酒再走。”

    韩岩应下。

    谁不知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宠爱之重,便是大庆今年称不上安定,陛下仍亲自下旨替皇后娘娘操办诞辰。

    韩岩退出去之际,朝着身穿金凤朝服,仪容端庄的皇后行了一礼。

    皇后含笑微微点头,步入了御书房中。

    正要弯下身子行礼,却被从龙案后起身大步走来的庆明帝一把扶住了,他笑着道:“今日是皇后诞辰,皇后才是最大的一个,无需再同朕行礼。”

    “陛下折煞臣妾了,素日里陛下待臣妾的恩宠,已是叫臣妾受之有愧……”皇后笑意有些苦涩:“臣妾委实担不起陛下这般厚爱。”

    她入宫多年,却始终不曾为皇上添过一儿半女。

    “突然又说这些作何?”庆明帝看透她的心思,笑意温和宠溺:“朕终日被政事缠身,能陪你的时候少之又少,你若当真觉得孤单,待荣贵妃腹中胎儿诞下之后,便送去你宫中与你作伴可好?”

    “臣妾可断不能做这等讨人嫌的事情。”皇后显然心情好了许多,半开着玩笑嗔怪道:“但陛下确是只将心思放在政事上了,这个时辰还在议事,莫不是打算叫臣妾自己去交泰殿么?”

    庆明帝闻言爽朗地笑了几声:“是朕的错,竟还劳得皇后亲自来催促,待会儿可要自罚三杯才好!”

    一旁的宫女太监闻言也都跟着笑了。

    御书房内气氛愉悦和气。

    帝后二人一同摆驾去了交泰殿,受百官宗室,及别国使臣拜贺献礼。

    各处所献之物,或珍稀贵重,或别出心裁,一件件珍宝被奉上,皇后瞧在眼中,笑着道:“诸位有心了。”

    话音落,瞥见一旁太监手中捧着的画筒,随口问道:“这是哪家送的?”

    方才太监自是依次高唱过哪家府上所献何物,然东西太多,听不清记不住也是正常的。

    “回皇后娘娘,这是镇国公府的姑娘特意献给娘娘的。”

    为何说是特意,自是因为镇国公府已备下了贺礼,这一份乃是许明意单独另献。

    为显心意,此举在贵女中并不少见。

    “原来是许家姑娘啊。”皇后朝着女席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道:“让本宫瞧瞧。”

    太监应声“是”,上前将画取出,在帝后面前徐徐展开。

    皇后认认真真地赏看着,目光一寸寸下移,眼底笑意不减,半掩于华美朝服宽大衣袖下的手指却轻颤了颤。

037 压惊

    “这倒像是晴湖的手笔。”

    庆明帝说话间,目光看向下方小印,笑着道:“果然,还真是他。”

    晴湖是许昀的字。

    先帝尚未登基时,幼时的庆明帝与许家兄弟也是一同玩过泥巴捅过马蜂窝的情分。

    “是啊。”皇后含笑道:“放眼大庆,最擅画兰的应当便是许先生了。”

    庆明帝点头:“恰巧皇后素来也喜兰花清雅淡泊。”

    皇后没有否认,只又细细看了片刻。

    画中那丛兰草确是极有灵性。

    然而用心品看,只觉得那顽石之后的野草更为肆意放纵……倒隐隐像是犯了几分喧宾夺主的忌讳。

    他心中果然还在怨着她啊。

    替她作画贺生辰,是这般地不情愿。

    “看来皇后极喜欢这幅画?”

    皇后诚然点头:“臣妾确是喜欢。”

    “难得听你说一句喜欢。”庆明帝显得极高兴,朗声笑道:“如此朕可要重重地赏一赏许家姑娘——”

    说话间,看向了席间方向。

    许明意闻声起了身,朝着帝后欠了欠身,道:“臣女所献之物,能得皇后娘娘喜欢,已是受宠若惊,断不敢再求赏赐。”

    四下安静,少女声音清晰悦耳,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况且,这与其说是给皇后娘娘的寿辰礼,倒不如说是谢礼。”

    “谢礼?”

    庆明帝看一眼皇后,见她亦是不解,遂笑着问道:“不知这个谢字从何说起?”

    “前不久臣女生辰之时,皇后娘娘曾赐予臣女一柄绫绢扇,臣女听闻,那扇上所系平安结,乃是皇后娘娘亲手所结。彼时臣女为人所害,正值病中,说来正是得了娘娘所赐平安扇之后,才得以查清真相,解了所中之毒。”

    女孩子语气认真感激,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想来必是托了皇后娘娘一片仁爱之心的福气,才会有此转机。对此,臣女一直感念在心。恰借皇后娘娘千秋之喜,聊表心中谢意。”

    “朕倒不知竟还有此事。”庆明帝看向皇后的眼神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许:“皇后心地仁善,此乃大庆之福。”

    此言一出,席间一时附和声无数。

    女眷席间,大多人则将目光投向了刚重新落座的许明意身上。

    夏曦暗暗气结。

    同样都是另备了贺礼的,且她那份必然是最为贵重的,怎却叫她许明意出了这样的风头?

    四下的称赞声,落在她耳中无比刺耳。

    “许姑娘也是个有福气的……”

    “这般通透知恩,也难怪这般得皇后娘娘喜欢。”

    而不消去想,此事传扬出去,必然会是一段佳谈。

    崔氏心中一片凌乱。

    她怎么都不知道那扇子上的平安结是皇后娘娘亲手打的?

    察觉到崔氏的茫然,面上始终挂着浅浅笑意的许明意在心中道——母亲不知此事也很正常,说不定连皇后娘娘都未必清楚那平安结是谁打的,因为这是她瞎编的啊。

    甚至皇后娘娘赠她扇子,是否当真是在借此提醒许家,都是未知之事。

    若她猜对了,此举便是回应。而若是她猜错了,皇后娘娘那般聪慧,必然也能察觉到是她‘猜错了’,将错就错也是个好选择——无论如何,她都能借此向皇后传达许家的善意。

    吴家不是他们的敌人,哪怕在外人眼中闹得再是不可开交。

    由她一个小姑娘之口,以此事向皇后表达感激之情,是最招眼,却也是最不容易惹人怀疑的。

    席间,吴恙隔着屏风看向那道朦胧身影。

    许姑娘那晚向他暗中示好罢,今日又向他姑母示好——

    若说是镇国公府之意,可那晚他分明亲耳听到那皆是她在引导镇国公。

    更不必提近来镇国公府对他父子二人的百般侮辱……

    他知道,镇国公态度那般激烈,未尝不是在刻意做给某些人看,但是……他也感觉得到,那位老爷子对他们定南王府,确是一丝好感都无。

    所以,这份示好,极有可能单单只是许家姑娘一人之意,至少目前来看是如此。

    她所图究竟为何?

    难道是要拉拢吴家?——可一个小姑娘,即便是比寻常人聪慧些,突然有此想法与举动未免也太过异样。

    相较之下,本已要被他抛在脑后的那个可怕猜测,此时不禁又浮现在少年心头。

    非是他想的太多,着实是在宁阳时,爱慕他的女子无数,被人一见倾心这种事情经历的实在太多……

    但愿是他杯弓蛇影了吧。

    少年独自喝了口酒压惊。

    一片丝乐声中,身姿曼妙的舞姬在殿中起舞。

    席间谈笑声不断,一旁有几位官员邀吴恙共饮。

    “晚辈伤势未愈,不便过多饮酒,还望诸位大人勿怪。”少年语气随意地道。

    几位官员貌似理解地点头,心中却已经骂出了声——自己喝都行,偏偏到了他们这儿就不便过多饮酒了?!

    再不济,难道会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以茶代酒?

    年轻人虽然长得好看,却未免太过目中无人!

    然转念一想,世家么,又是这样久经不衰的大世族,可不历来就是这幅高高在上的做派吗?

    要么镇国公同定南王即便是一同出生入死打过天下的,却仍是这般不合呢!

    不就是因为定南王嫌弃镇国公不过一介莽夫只会提刀砍人,而镇国公又百般看不惯定南王的世家做派么!

    气质清贵的少年坐在那里,闲适中带有一两分轻慢的模样落在皇后眼中,叫她不禁轻叹了口气。

    察觉到庆明帝的目光也落在了那里,她无奈道:“……阿渊这孩子,着实是自幼被惯坏了,在宁阳时胡闹些也就算了……回头臣妾必然叫人给兄长传话,让家中好好地管教管教。”

    庆明帝却显得尤为包容,笑着道:“这有什么,他如今年纪尚小,年轻人有几分傲气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还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就好。

    吴家人,合该目中无人些。

    若吴恙当真足够圆滑玲珑,那他倒要忍不住去想一想定南王对子孙的教养是不是与世家大族历来的清高不符了。

    “怎连陛下都这般惯着他……”皇后笑叹了口气:“如此岂不真要将他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在宁阳时,他尚可自在随意,怎到了京城,就得束手束脚了?如此岂不显得朕这个姑父做的太过苛刻?”庆明帝半开着玩笑,语气就像在说家常话。

    皇后听得笑起来,未再去接这话。

    而庆明帝看向殿外方向,低声道:“对了,怎还不见太子?”

038 出事

    “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皇后道:“不如臣妾叫人去瞧瞧?”

    庆明帝点头,微微皱眉道:“这孩子,还是这般地分不清轻重……”

    资质与心性,或许当真都是天生的,对这唯一的儿子,他自是耗尽心血去栽培引导,然而三岁开蒙,如今已满十岁,姑且不提政事见地,甚至昨日考其一首极简单的诗词,都答得磕磕绊绊……

    然而同资质相比,更令人忧心的还是那幅孱弱的身体。

    “许是当真耽搁住了。”皇后似不愿他多想增添烦忧,端起一杯酒,笑着道:“臣妾敬陛下。”

    庆明帝眼神稍有缓和,将酒杯接过。

    然而刚将空了一半的酒杯放下,便见一名宫人张皇失措地奔至殿内。

    宫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面如土色,声音战栗:“陛……陛下!”

    “何事这般惊慌失措?”庆明帝脸色稍冷。

    两侧坐着的官员亦是收起了面上笑意,向那跪在地上的太监望去。

    这可是皇后诞辰宴,又有别国使臣在,这宫人御前这般失仪,未免有损大庆颜面。

    只是不知是为何事?

    然而在众多目光注视之下,那太监非但没有冷静半分,冷汗沿着脸颊打在地上,急急开口却偏又犹犹豫豫:“启禀陛下,是太子殿下……殿下他……”

    庆明帝眼神微变,声音里带着威压:“说清楚,太子如何了——”

    宫人再不敢有半分迟疑,将头重重砸在金砖之上:“……太子殿下落入福云池中……溺水昏迷不省人事!”

    “什么!”

    庆明帝面色大变,当即站起了身来。

    皇后亦是身形微颤。

    短短瞬间,殿内的气氛已是天翻地覆,乐人舞姬屏息垂跪一侧,百官神情震动,女眷席间有未曾听清的,暗暗拿眼神询问着身旁之人。

    庆明帝已是大步下了玉阶,皇后脸色凝重地紧随在后。

    帝后刚一离去,殿内便哄然乱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

    “太子怎会溺水!”

    皇后寿辰宴上,竟闹出此等大事……!

    夏廷贞许启唯等几位重臣为首离席而去,其余官员或紧步跟上,或选择留在殿内等候消息。

    女眷中,跟去的人则少之又少。

    “母亲,我去看看。”许明意低声向崔氏道。

    崔氏下意识地想反对,太子乃是储君,事关国之大事,官员们跟过去无可厚非,后宅女眷还是避远些为好——

    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女孩子已经提着裙子快步离了席!

    “昭昭——”

    崔氏连忙出声唤,然而这一个还没能喊住,一旁的崔云薇竟也跑去了!

    就像是没来得及关好栅栏,眼瞧着羊崽子一个个蹦跶着跑出去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崔氏与文氏互看一眼,唯有无奈追上去。

    别的女眷得见这一幕,讶然了一瞬之后,纷纷跟上——这样的事情谁不想围上去看看,镇国公府里的世子夫人都去了,她们一同去瞧瞧也不过分吧?

    福云池就在交泰殿后的园子里,一行人脚下匆匆,很快便到了。

    已有几名太医赶了过来,此时正围着被救上来的太子设法施救。

    “腹中积水颇多!”

    “……快去殿中取长凳与绵被绵枕!快!”

    “先施针……”

    此处近交泰殿,所需之物很快便被侍卫太监们取来。

    许明意在人群中看着那被抱上叠了绵被软枕的长凳上排积水的孩子,不觉间微微攥紧了袖中手指。

    上一世,太子便是在今日溺亡的。

    这不是一场偶然发生的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加害。

    凶手是入京替皇后娘娘庆贺诞辰的敬王世子——

    敬王世子因此被治了死罪,远在封地寒州的敬王则因当今陛下尚且顾及手足之情,只将其贬为了庶人。

    失去了儿子又丢掉王位的敬王从此患上了疯癫症,据闻有一日披发奔到了大街之上,当众高呼一年前害死太子之事乃是镇国公的怂恿——

    一个疯子的话,且又是从千里之外的寒州传过来,怎知真假,又怎能算作证据呢?

    据说当今陛下半点不肯信。

    可耐不过一道道要求彻查镇国公的折子递上去,皇上别无他法,为了安抚群臣百姓,也为了证明镇国公府的清白,唯有查个清楚。

    结果这一查,就查出了镇国公府同敬王合谋的证据。

    甚至不止如此,还有同敌国来往过密,泄露大庆机密的滔天大罪——

    铁证如山之下,镇国公府被满门抄斩。

    在扬州的那些年,她总是在想,镇国公府出事,同敬王父子谋害太子,究竟有无必然的关连?

    这个问题,她之前一直没有答案,但自从得知了祖父有着交出兵权的想法之后,她便大致断定,应当是没有关连的。

    因为即便没有太子溺亡之事,交出了兵权的镇国公府也都是待宰的羔羊——没有参与谋害太子,同样也有着私通敌国的罪责在等着他们镇国公府。

    只是背后之人心思缜密,为了让事情看起来更加地顺理成章,极擅长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说白了,谋害太子的罪名,他们镇国公府那时大抵只是被捎带上了而已。

    因此,她这几日在是否要插手此事的权衡上,更偏向了后者。

    她今日入宫,为的只是能够更近一步地了解此事真相。

    至于阻止太子被害,她也并非没有想过——

    只是,即便此次她设法让太子免去一死,也无法保证今晚之后的事情。

    因为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既然对太子起了杀心,若只是被人暗中打乱了这一次的计划,而非计谋被戳破败露无法再次下手,那么,对方必然还会再有动作。

    而这是在宫里,她一个外臣之女行事极为不便,甚至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在眼中。要害太子的人究竟是不是敬王世子,她无法确定,倘若贸然插手此事,保不保得住太子姑且不提,甚至极有可能会给自己招来不可估量的麻烦。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为了一件眼下暂时同镇国公府并无直接利害关系的事情,而那般冒险。

    她确实也选择了听从理智。

    这对她而言,本身也没什么好难以抉择的。

    可此次此刻,她亲眼看着那个孩子,就这样生死不知地躺在那里,一个同明时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至多三刻钟前,还眼睛发亮地对她说,十分钦佩许将军——

039 一试

    这个孩子是当今太子。

    上一世,在镇国公府的那一场惨剧里,当今皇上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完全的决策者,还是被有心之人蒙蔽,亦或是顺水推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她无法确定。

    但这一刻,她只是觉得这个孩子的遭遇同上一世的镇国公府并无太大区别,都是被他人夺去了活着的权力的人,一条鲜活无辜的性命。

    这种体会,让她一颗心沉甸甸地,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太医们还在尽力施救,但脸色皆是愈发不安。

    “是奴该死!”

    太子的贴身太监被带了过来,跪伏在地,手中锦盒跌落在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庆明帝声音不高,却冷得像是结了冰,“为何太子出事之时身边会无人看护照料——”

    “……先前奴陪着太子殿下往交泰殿来,临近殿前才想到,忘记将殿下替皇后娘娘准备的诞辰礼带来……殿下催促奴才尽快回去将东西取来,奴才不敢有片刻耽搁,只认为眼前便是交泰殿,却不曾想到……竟会出这等差错!”

    太监将额头都磕破,惊惧流涕:“……是奴才大意了!奴罪该万死!”

    “即便你返回东宫去取东西,可殿下身边竟再无其他人了吗?”皇后目含审视地看着他:“殿下出东宫走动,身边何时竟只带一人服侍了——你们竟是怠慢至此吗!”

    “回……回皇后娘娘,今日同奴一同侍奉在殿下身侧的还有小祥子……只是,只是中途在园中遇到了迷路的镇国公府许姑娘,殿下便差小祥子去替许姑娘几人引路了……是以才会使得殿下出事之时身边无人啊!”

    此言一出,许明意立即察觉到有许多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听出那太监口中的推卸责任之意,许明意眼神微冷了些许。

    这倒是巧得很。

    来日若真有人想借此事来拖镇国公府下水,倒是都不必借敬王之口了,大可将她今晚的经历直接说成与人里应外合,刻意支开太子身边的太监。

    对上皇后的视线,女孩子语气坦然:“皇后娘娘,确有此事。”

    皇后闻言只是点头,并未多说多问任何。

    一旁的夏曦眼睛动了动,张口欲言,然察觉到四下气氛紧绷凝重,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她想借此给许明意找点麻烦,但也隐约感觉得到此事事关重大,此时不是她能贸然开口的时候。

    那边数名汗流浃背的太医已将太子放平在地,朝着庆明帝的方向跪了下去。

    为首的太医将头叩下,痛声道:“皇上……臣等无能,未能将殿下救回……”

    “你说什么!”

    庆明帝脸色沉极。

    另一名太医颤声道:“陛下,太子已无气息脉搏啊……”

    虽说溺水之后不见心跳气息者,也有被救回来的先例,夏日溺水,也比春冬之季便于施救,可偏偏太子本就体寒多病……

    说得难听些,一场厉害些的风寒甚至都有可能要了太子的命,更何况是溺水!

    他们施针之时,见太子仍无丝毫反应,便心知是救不回了,后来那些举动不过是尽最后一点力而已。

    庆明帝脸上血色尽褪,高大的身躯晃了晃。

    “陛下……”

    皇后连忙将人扶住。

    “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以夏廷贞为首的官员们纷纷跪地。

    站得近些的女眷也朝那被平放在地的男孩子跪了下去,心软些的多是忍不住落了泪。

    宫人们的低泣声响起,那名太子的贴身内监更是大哭着扑了过去,连连叩头不止:“奴罪该万死啊!”

    跪在那里的崔云薇暗暗扯了扯许明意的裙角。

    表姐性情张扬,她历来十分羡慕,可是……现下出了这等事,几乎所有人都跪下了,偏偏表姐还站着,这未免也张扬的太叫人胆战心惊了吧?

    然下一瞬,却见站在那里的少女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竟是快步出了人群,朝着帝后行礼,凝声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女幼时也曾同家中医仆习过些医理,医术虽是不精,却恰巧得知一种可救治溺水者的法子,还请陛下准许臣女尽力一试!”

    她固然没有能力可以阻止太子被算计,但在太子溺水之后,她此时或许可以试一试做些什么!

    皇后吃惊地看着她:“许姑娘懂得施救之法?”

    众人亦是意外地看向那站出来的少女。

    一个闺阁女儿家难道会比太医更懂得如何救人吗?

    在场之人不乏心思机敏之人,此时看着那女孩子,不免就猜测——莫非是方才被太子的贴身内监提及借了太子的内监引路之事,心中不安,恐被猜疑,为了自证清白,慌张之下才有此举?

    “是,时间紧迫,请娘娘让臣女试一试!”

    皇后眼神犹豫了一瞬。

    太子溺水之事真相未明,她私心里是不愿让许家牵扯进来的,可许家姑娘这般坚持……

    “皇上……”她到底是看向了庆明帝:“不如就让许姑娘试一试罢?”

    被宫人扶着在抬来的椅中坐下的庆明帝眼中已是一片死寂之色,看也未看许明意一眼,只显然不抱希望地点了点头。

    得了准允,许明意立即朝着太子奔了过去,在太子身侧跪坐下去,动作极快地将对方的衣袍解开。

    “这……”

    官员们见状色变。

    本以为对方此举已经足够大胆,然而下一瞬,只见那少女赫然已将太子的衣袍全然敞开,露出了瘦弱的胸膛之后,竟是又低头以耳背贴了上去。

    虽说太子今年不过十岁稚龄,如今又是这等关头,然而这一幕还是叫向来注重体统的权贵们觉得尤为不妥。

    更何况皇室讲求颜面,太子崩逝,已叫人痛心,怎还能由人当众做出这般有损尊严的不雅举动……

    皇后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妥。

    但见女孩子神情紧张而认真,她便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挡去了庆明帝的视线。

    只要皇上不喊停,其他人也不好多言……毕竟这等关头一旦开口,便是居心叵测。

040 贼船

    那边,许明意抬起头来,眼神微亮。

    太子确实已经没有心跳了。

    但是心口处尚且存有一丝温热之感——只是这孩子过分体寒,几乎已经叫人察觉不到。

    裘神医曾经说过,溺水者,即便呼吸心跳俱停,但只要心口处还有些许温热,那便或许还有得救!

    许明意当机立断,将手掌叠于男孩子胸口,重重地按压下去。

    下一瞬却是皱眉。

    不行,她体内长眠草的毒还未完全解得干净,力气根本不足以让她持续做出按压的动作——

    她急忙问:“不知几位太医当中可有身强力壮者,可帮殿下按压心口?”

    几名太医互看一眼,脸色复杂。

    这女孩子看起来确实像是略通急救之法,可太子已经救不回来了,谁能当众陪着她一个小姑娘来胡闹?

    “让老夫来!”

    人群中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镇国公起身朝着孙女大步走了过来。

    在场论起身强力壮,他说第二,谁敢称第一!

    昭昭即便真是在胡闹,那结果也该由他这个祖父来担着!

    看着自家祖父利落地跪身下来,两只蒲扇般的粗糙大手完全覆盖了太子瘦小的胸膛,许明意反倒担心起了其它:“……祖父,您手下留意些,将殿下的胸膛压下至多三指即可,力气不宜过重。”

    许启唯正色点头,配合着孙女交待的按压速度一下下用着力。

    许明意却再次看向人群中。

    不远处刚走近的吴恙见她神色焦急,显然是还需要有信得过的人相帮——

    可在场这些官员,一个比一个要墨守成规又精明擅算,许世子今日未曾前来赴宴,肯帮她的无疑也就只有镇国公一个了。

    至于宫人太监,信不过她是一条,没有这个胆量去支撑着配合她也是一条。

    而她这般在人群中逐个望去,需要的显然是一个有能力又足够冷静的帮手,而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顶上。

    这么一说——

    竟突然觉得好像只有他能帮一帮她了?

    这个想法让少年微微皱眉。

    他向来不是多管闲事之人,更何况躺在那里的男孩子显然已经看不到什么生机了。

    吴恙负在身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视线下意识地环顾四下,意外对上了皇后投来的目光。

    看清对方眼中的暗示之意,少年颇觉意外。

    姑母竟是想让他出面相助?

    也是,太子虽非姑母所出,却也是姑母看着长大的——

    罢了,既是姑母的意思,他就姑且听一回吧。

    看着侄子大步走向了许家姑娘,皇后眉心一阵狂跳。

    这孩子怎么回事,竟是看不懂她方才的眼神是在暗示他不要出这个头吗……!

    许家牵扯进来,已非她乐见,方才她眼瞧着阿渊似有几分想要出面的意思,这才赶忙给予了眼神制止——

    定南王世子看着这一幕,亦是险些仰倒。

    这臭小子是觉得近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定南王世孙贪慕许家姑娘美貌’的传言还不够可信,上赶着要在人前再证实一遭么!

    “我能帮上什么忙?”

    吴恙在太子身侧半蹲身下来,向许明意问道。

    “有劳吴公子替殿下吹气——”许明意语速极快,手中擦拭银针的动作未停。

    吴恙了然点头,当即取过一旁太医们方才带来的苇管。

    他虽是世家出身,经历却非寻常世家公子可比,以苇管吹气救溺水之人他也是见过的。

    见他将苇管一端对准了太子右耳,许明意忙道:“不是耳,而是口——”

    眼下已是迟了许多,以耳吹气之效本就甚微。

    吴恙还来不及愕然,又听女孩子交待道:“用苇管太慢了些,还需直接以口对口来渡气!”

    “……”

    少年震惊地看着她。

    以口……对口?!

    他……可还是清清白白的少年郎!

    少年强忍住起身离去的冲动,艰难地看向替太子按压胸口的镇国公,一句“不如我同国公换一换”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也隐约知道,按压胸口这种动作不可贸然中断。

    见女孩子近在咫尺的白皙脸颊之上满是汗水,少年心一横,咬牙倾身凑了上去。

    许明意一副救人心切的模样,他若不做,只怕她情急之下甚至有可能自己来——大庆民风固然开化,但男女以口渡气在世人眼中到底太过出格,虽说是为救人,然姑娘家的名声同样要紧。

    她的名声本同他无甚关系,然而在宠孙女这件事情上毫无原则的镇国公回头怕是要将这笔账算到他头上来——

    ……谁叫他上了这条贼船!

    吴恙替太子渡起了气,起初尚能察觉到四下投来的略有些异样的目光,然而很快便无暇去顾及了。

    真正做了,便只觉得是在救人了。

    许明意将一根根银针刺入太子体内,却在拿起最后一根银针时有着短暂的犹疑。

    渡气与心口按压皆是补救的手段,因先前耽搁了最好的施救时间,眼下她只能行一记险招——

    但太医们先前的举动,也并非都是无用功,至少确实排出了大半积水。

    见她将那根银针刺下,数名太医眼神震动。

    这小姑娘下起针来毫无章法可言,这最后一针更是直刺要害穴位……这好在是太子已经断气了,若还当真活着,只怕反倒要被这许姑娘折腾的没命醒来了!

    可怜的太子殿下啊,死了竟还要受这等折磨玩弄!

    可谁叫人家是镇国公府的嫡女呢,有此举动,一把年纪的镇国公非但不知阻止,还在这儿卖力地助纣为虐!

    还有那被美色所迷的吴世孙……为了讨好爱慕的姑娘,竟连世家的清高体统都不要了!

    这边数名太医痛心疾首,不抱希望却也无意阻止这一切的庆明帝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看向了那跪在太子身边痛哭流涕的内监。

    一侧的太监总管李吉会意,厉声道:“将你今日同太子殿下分开的经过如实说一遍!不可有丝毫隐瞒!”

    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要查问清楚!

    内监竭力止住哭意,声音沙哑悲痛:“奴得了太子殿下吩咐,便赶忙回了东宫去,奴一心只想着要回去替殿下取贺礼,一路是跑着回去的,全然不敢有丝毫耽搁啊!”

    “你侍奉殿下身边多年,明知殿下体弱,处处皆要当心留意,此番怎敢让殿下身边无人伺候看护!”

    “是奴一时急得糊涂了……”内监将撞破的额头再次抵在地上。

    “李公公……他……他撒谎!”忽有人颤声道。

041 由她做主

    那是一名跪在地上的宫女。

    见众人向她望来,宫女咬了咬颤抖的唇,看向那跪在太子身侧的内监,尽量表述清晰地道:“奴婢先前往交泰殿送酒时,曾恰巧见过太子殿下身边的这位小公公!起先奴婢们见他确是急匆匆地独自往东宫方向而去,可隔了一会儿,又曾见他跑着折了回来!……可他方才只道自己一路跑回东宫不曾耽搁,却未提及中途曾折返过,这……这不是撒谎又是什么?”

    “可有此事!”李吉冷冷扫向那名内监。

    中途折返却瞒而不言,这显然十分可疑。

    内监一怔之后,忙叩头道:“确有此事!只是……只是奴并非蓄意撒谎,而是见殿下遇险,惊吓之下一时忘了这细微之事啊!奴当时并未走出太远,见园子里忽然起了风,恐殿下着凉,这才折返了回去察看,可……”

    他说着,不知是回忆到了什么,脸色一阵变幻。

    李吉皱眉斥道:“还不快将话说清楚!”

    “可奴当时……当时见到敬王世子正在同太子殿下说话,又见殿下与世子似乎相谈甚欢,奴想着殿下甚少能有说得上话的人……故才未有贸然上前打搅……”

    敬王乃是当今陛下的亲胞弟,敬王世子同太子便也是实打实的嫡堂兄弟。

    然即便如此,内监这句话仍是叫四周气氛陡然之间变得紧绷莫测。

    这等同是说,太子在出事之前,曾单独见过敬王世子——

    “陛下……”

    李吉神色微变,向庆明帝低声询问道:“可要着人请敬王世子前来问询一二?”

    即便敬王世子没有嫌疑,但对方作为极有可能是太子出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于情于理都该叫来问一问当时的情形。

    然而这厢庆明帝还未来得及点头,就听人群中传来一道惊异的声音:“这……这不可能!”

    一名浑身酒气的华服少年满脸茫然震惊:“陛下,侄儿今晚未曾见过太子殿下啊!”

    他方才回到殿内,刚听说太子堂弟出事的消息就赶忙跑了过来看热闹,可这热闹还没看明白呢,怎么就突然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你这狗东西,怎地张口便污蔑于我!”少年人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急怒之下向那内监破口骂道。

    庆明帝看向内监,神情肃严:“你当时究竟可看清楚那人是谁了?”

    “就是敬王世子,奴才亲眼所见……绝不会错!”

    “你——”

    敬王世子伸手指向对方,正要再言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冷然的声音:“据老臣留意,尚未开宴之时,世子便一人独饮了半壶酒,而后离殿而去,再未见回来过——这段时间,恰便是太子殿下出事之时,不知这数刻钟之久,世子独自去了何处?”

    敬王世子闻言身形一僵,回头望去。

    开口之人年约五旬上下,着一品文官官袍,脸颊微凹,一双锐利的眼睛里透现出洞察之色。

    这正是当朝首辅夏廷贞。

    在那双眼睛的审视之下,敬王世子眼神闪躲了一瞬,“我……我当时腹中绞痛,这才临时离席而去……”

    “可有宫人可以作证?”夏廷贞问。

    “……我走得乃是小径,未曾遇到什么宫人!”

    许明意暗暗皱眉。

    难道是她猜错了,凶手莫非就是敬王世子?

    毕竟对方这幅做贼心虚的模样实在有几分不打自招的意思。

    而此时,她余光中忽见男孩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许明意的手指跟着颤了颤,心口处的巨石骤然落下,大松了一口气,眼底登时浮满了笑意。

    同样察觉到了什么的吴恙恰于此时抬起了头,拿手背蹭了蹭薄唇,猝不及防之下,就对上了女孩子一双满是喜色的眼睛。

    她的神情并无任何变化,只一双眼睛里,有着竭力压制着的、却又真真切切地欢喜和激动。

    他知道,她并不是在对着他笑,那只是因挽救回了一条性命而发自内心的欢喜,而他恰巧此时就在她面前而已——可即便如此,四目相对之下,望着那一双如星子般的眼睛,他就像是莫名被勾进了她的情绪中,心底有了触动,眼里也沾了笑意。

    “许姑娘,太子殿下他——”

    吴恙刚开口,却见面前那双眼睛里的笑意一扫而光,与此同时,一只微凉的手按在了他的手指之上。

    镇国公在替太子按压心口,而他需替太子渡气,便同许明意在同一侧,许明意为了便于施针一直蹲身在一旁,他亦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二人离得颇近,宽大衣袖遮掩之下,无人瞧得见她情急之下去碰他手指的动作。

    吴恙怔然间,只见她微不可查地轻轻摇了摇头。

    那按着他手指的柔软手掌,也微微用了些力。

    已有人朝他们看了过来。

    “看来太子殿下已无醒转的可能,许姑娘还是别再白费气力了,就让殿下走得体面些吧。”吴恙语气凝重地道。

    虽然暂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人是她救的,且由她做主就是。

    许明意满意地收回手指。

    吴恙这才站起身。

    此时只听女孩子叹了口气,对镇国公道:“祖父,算了吧。”

    镇国公动作一顿,满眼遗憾地拍了拍孙女的手臂:“尽力了就好。”

    他说的不止是孙女,更是自己。

    实则他的双臂早已过分酸痛,让他咬牙坚持下去的并非是救人的决心,而是被众人围观之下逐渐岌岌可危的威名与尊严。

    听得这些话,四下再次响起了低泣声。

    果然啊,这许姑娘就是在胡闹而已。

    更多的视线落则是在了敬王世子身上。

    太子殿下的死,难道当真同敬王世子有关吗?

    有许多官员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敬王世子对太子下手,听来固然太过胆大包天,但细细想来,也并非全无动机……

    实则这几年随着朝臣对太子的不满意,不知从哪里就传出了一些说法来——

042 不同

    譬如太子体弱活不了太久,陛下膝下无子,后宫嫔妃又多年无出,为了稳固朝局民心,日后理应要从宗室子弟当中过继一位担任储君之位……

    而若论亲疏,敬王与当今陛下为一母所出,敬王世子或可成为人选之一。

    这些固然是无法置于明面之上的说法,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会不会是近来荣贵妃有孕的消息传出,让原本抱此希望的敬王世子情急醉酒之下失去理智,做出了冲动之事?

    官员们心中这般想着,正当眼下太子猝然薨逝,又见敬王世子一副不安慌乱的模样,便有悲愤的文臣语含揣测地将想法说了出来。

    敬王世子听得愈发慌了。

    他承认……他曾经确实盼着太子能早些死了干净!

    太子死了,他说不准真有机会取而代之……

    可这种盼望,仅仅只限于在心中嘀咕几句而已,再大胆些,便是烧烧香之类……而从不曾想过要为此当真去谋害太子啊!

    毕竟人活在世,谁还没个梦想呢?

    就像是人人都盼着能捡金子,可当真捡不到,也总不能就想着去杀人去抢吧!

    苍天可鉴,他当真就只是一个怀揣梦想、却并不打算为了这个梦想去冒险,只坚定地等着天上能掉馅饼下来,简称白日做梦的普通人而已啊——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敬王世子言辞急乱地辩解着。

    而此时,一名禁军快步行来。

    “卑职在福云池边发现了这枚玉佩!”

    李吉忙将玉佩接过,呈于庆明帝面前。

    庆明帝只看一眼便变了脸色。

    这玉佩的制样,是只有谢家宗室子弟才能用的——

    庆明帝看向敬王世子空空如也的腰间,声音里有着克制的怒气:“省昌,你的玉佩呢?”

    敬王世子下意识地探向自己腰间——

    “陛……陛下!”

    敬王世子脸上再无丝毫醉态与血色,扑通一声跪扑下去,惊惶无比地道:“陛下,这定是有人想要栽赃诬陷侄儿啊!”

    事到如今,他便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是有人为他设了局,要让他背上谋害太子的死罪!

    “栽赃诬陷……”

    庆明帝扶着椅把之上的浮雕,缓缓站起身来,抿紧了唇一刻,凝声道:“朕自然也希望是如此!”

    “……还望陛下查清真相,还侄儿一个清白!”敬王世子仪态全无地哭喊着,口不择言地道:“入京之前,父王千叮咛万嘱咐要让侄儿安分守己,勿要给陛下添麻烦,侄儿一直谨记在心,又怎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又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地道:“侄儿先前离席,不过是见那替侄儿斟酒的宫女生得貌美,又频频向侄儿暗送秋波……侄儿一时醉酒糊涂,才跟着那宫女去了园中……却根本不曾见到过殿下啊!”

    眼下想来,那玉佩未必不是那宫女趁他不备偷去的!

    起初他未有将此事说出,为的不过颜面名声而已,而今性命都要丢了,还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只是人证物证俱全之下,此时这话反倒像是狡辩的谎言。

    庆明帝不知信了多少,看着他道:“不是你做的,朕绝不会容许有人污蔑挑拨,若是你做的,朕亦不会心软轻饶!来人,将敬王世子带下去严加看管,事情查明之前,不得离开宫中半步——”

    许明意看着这一幕,眼神变幻着。

    上一世敬王世子应当便是就此被严加看管了起来,而不消数日,便传出了对方对谋害太子之事供认不讳的消息……

    既然已经‘亲口招认’,接下来的一切处置自然都是理所当然了。

    然而眼下她却渐渐觉得,先前看似做贼心虚的敬王世子,不过是他人的替罪羊。

    或者说,太子与敬王世子,皆是一早便在背后之人的算计当中。

    若太子当真死了,这一切无疑皆会成为难解的谜团。

    可眼下注定要不一样了——

    许明意看似确实像是放弃了一般,将刺入男孩子身体中的银针一根根拔出。

    在她拔下最后一根银针,片刻之后,男孩子眼睫轻颤,发出了一声极微弱的咳声。

    有禁军上前要将敬王世子押下去,皆将注意力放于此处的众人并未留意到这细微的声音。

    却耐不过镇国公惊诧地出声:“太子殿下?!”

    众人立即将视线聚集而来。

    太子艰难虚弱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那凑上前的一张神情惊异的老脸,有着短暂的茫然。

    “许……许将军?”

    “殿下活了!”

    镇国公激动地扯着嗓子喊道。

    “什么……”

    “太子醒过来了?!”

    四下宫人官员皆震惊难当,庆明帝瞳孔紧缩,神情一振,大步走了过来。

    “晟儿!”

    几名太医不可置信地上前,谨慎小心地替太子重新探了脉象,将人慢慢扶着坐起。

    “太子殿下!”

    敬王世子从禁军手下挣脱,踉跄地扑了上来,看着‘死而复生’的太子喜极而泣。

    太子看着哭得眼泪鼻涕一团糟的堂兄,再次陷入了茫然——他同堂兄的关系何时这般要好了?

    此时那位堂兄激动而殷切地望着他道:“殿下,你既醒了,便快些同陛下说清楚吧,也好还我一个清白啊!”

    太子困惑不已。

    李吉在一旁将大致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太子听着这些话,出事前的画面逐渐涌回到脑海当中,他回想着,脸色渐渐愈发苍白可怖,双手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庆明帝注视着儿子,问道:“晟儿,告诉父皇,究竟是何人害你?你可看清楚了——”

    对上那双慈爱又满含怒气威严的眼睛,男孩子颤抖不止的手指微微抓紧了些,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道:“父皇……推儿臣下水的,不是堂兄……儿臣今晚未曾见过堂兄……”

    四下顿时哗然。

    ……竟不是敬王世子!

    敬王世子闻得此言,紧绷的身子倏地软下,早已发软的双腿顿时再无丝毫力气,登时歪倒在地,真真正正再次喜极而泣。

    呜呜,他的命保住了!

    若非是气氛不允许,他真想当场给太子堂弟磕几个响头!——这活的简直太及时了啊!

    不,不对……

    太子堂弟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他更该谢的人该是那位救人的姑娘!

    敬王世子望向许明意,此时看清少女样貌,更是在心底感激道——仙子转世啊!

    “既不是省昌,那究竟是何人?”这边,庆明帝继续问道。

    太子紧紧抓着皇后的衣袖,缓缓转过头看去。

043 运气好

    “是小瑞子……”

    太子看着跪在一旁垂首瑟瑟发抖的内监,声音战栗地道:“是小瑞子将儿臣推入了池中……”

    小瑞子和小祥子是自幼便伺候在他身边的,他性情内敛不擅与人交谈,唯独将这二人视作了可以说话可以信任的人。

    可谁知……

    庆明帝骤然变了脸色,看向那冷汗簌簌,头不敢抬的内监。

    敬王世子骂道:“好啊,原来是你这狗东西贼喊捉贼,谋害太子,还妄图将罪名推到我身上来!”

    “是你要害太子?!”

    庆明帝眼中俱是寒意。

    “奴……奴冤枉啊!”

    “殿下亲口指认,你还敢喊冤!”李吉尖声诘问道:“说,你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

    那内监却只是哭着喊冤。

    见暂时问不出什么来,庆明帝面沉如水地吩咐道:“将人押下去严加审问!”

    内监很快便被带了下去。

    侥幸保住一条性命,身体虚弱受惊的太子也被太医与侍卫一同送回了东宫。

    “今日险些错怪了省昌。”庆明帝看着敬王世子,道:“此事真相,朕必会命人早日查明。”

    “陛下说得是,确实该好好查一查,侄儿的清白尚是次要,然而欲图谋害储君之人却必是不能轻赦。好在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又多亏了这位许姑娘的妙手回春——”敬王世子已大致恢复了仪态,此时说着,便转头望向了许明意,并露出了一个自认友善又不失翩翩风度的笑容。

    吴恙微微动了动眉。

    看来这位敬王世子是个不记打的。

    “没错,朕是该重重赏赐许姑娘。”看向站在镇国公身边的少女,庆明帝眼底也有了些许笑意。

    “太子殿下乃大庆储君,臣女没有不尽力相救的道理,分内之事,不敢邀赏。”少女说着场面话,眼底隐隐几分因救了太子而生出的自得之色却掩盖不住,将她满是汗水、额发凌乱有些狼藉的脸庞显得生动而又张扬。

    俨然就只是个遇事爱出风头,得了夸赞会因此得意,心思简单的女孩子而已。

    “此番你立了大功,该是你的赏赐,推也推不掉的。”皇后笑着道:“只是以往倒是不知许姑娘竟如此精通医术——”

    许明意心有分辨。

    皇后娘娘这是在给她机会再次当众解释,毕竟她一个贵女这般擅长‘医术’确实太过异样,解释不清楚,是会遭人猜疑,或还会带来麻烦的。

    “实话不瞒娘娘,臣女并不算懂医术,只是身边有一丫头自幼习医,平日里又爱钻研医书,臣女是偶然之下,同她习得了这溺水急救之法。方才将此法用在太子殿下身上,亦是情急之下的尽力一试而已,原本是并无太多把握的……”

    不得不说,她的阿葵是真的很好用。

    皇后了然点头:“原来如此。”

    “合着不过只是误打误撞呀。”

    一旁的夏曦嗤笑道:“还真当她有什么过人的本领呢。”

    许明意向她看去,不客气道:“误打误撞也好过夏四姑娘站在此处冷嘲热讽啊。”

    她自也可以不理会夏曦的话,但谁叫她此时刚巧是刚立了功,注定要比往日气焰更加嚣张的许姑娘呢。

    夏廷贞为文臣之首,许启唯乃武将之首,身为夏阁老幺女的夏曦,自幼便爱同许明意处处较劲,此乃京中人尽皆知之事。

    起初只是较劲,然而大约是两年前,有一回许明意被烦得紧了,在敬容长公主的诗会之上将嘴欠的夏曦一脚踹进了荷塘里,令其出了大丑……这一脚之仇被夏曦记在了心上,从此后二人算是真真正正结下了梁子。

    此时夏曦听得对方之言,察觉到四下投来的目光,脸色涨红着正要回击,却被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

    “许姑娘救下太子殿下乃是实情,怎容你在此言出无状——”

    夏廷贞眼里隐含着怒气。

    夏曦缩了缩脖子,倍感难堪地低下头去,又暗自在心中给许明意记下了一笔。

    “皇后同夏首辅说得没错,许姑娘必然是要赏的。”庆明帝看向一旁身穿鸦青色长袍的少年,语气温和不乏亲近之感:“还有阿渊,也该赏。”

    吴恙抬手,干干脆脆,并未推辞:“多谢陛下。”

    “今日出了这等事,也委屈皇后了……好好地一个诞辰宴,闹成这般模样。”庆明帝向皇后低声道。

    皇后笑了笑:“陛下这说的是什么话,生辰每年都要过,更何况晟儿得以化险为夷,臣妾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不待庆明帝再多说什么,她便又柔声催促道:“陛下有正事只管去办,交泰殿那边,由臣妾来安排就是。”

    庆明帝眼神温和地点头。

    “也好。”

    他抬眼望向众官员,点了镇国公,夏廷贞及韩岩等人前往御书房紧急议事。

    牵涉其中的敬王世子也需一并前往,只是临走前,不忘同许明意揖礼道谢:“今晚多谢许姑娘搭救之恩。”

    “世子言重了。”

    敬王世子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许明意已然转身离去。

    “表姐,你也太厉害了些……竟将太子殿下救了回来。”

    许明意刚来到崔氏等人跟前,崔云薇便惊叹地出声,一双眼睛里亮晶晶地。

    许明意笑笑道:“只是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也得有本事才行,若不然,运气来了也接不住呢!”崔云薇道。

    “薇薇这话倒是不假。”崔氏毫不谦虚地接过话。

    方才那些妇人们惊讶羡慕的眼神简直是要将她给淹没了——谁叫她家昭昭样貌好,性子好,又这般有本事,啊,这么一说……养女儿的好处未免也太多了吧!

    “许姑娘今日确是立了大功一件……”文氏笑着看了许明意一眼,同崔氏轻声道:“皇后娘娘先行了一步,咱们也快些回交泰殿去吧。”

    “母亲和舅母还有表妹先回去。”

    许明意往前方看了一眼,道:“我待会儿再去交泰殿寻你们。”

    这又是要去做什么?

    崔氏下意识地跟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内,坐着一位杏色衣裙的少女,少女身旁有两名丫鬟侍立。

044 美色当前

    宫外之人无论是命妇还是宗室女眷,入宫都是不允将下人带入内宫的。

    然而亭子里的玉风郡主却是个例外。

    一来其行事作风向来如此,二来这位郡主脾气不好,人又挑剔,宫里的人使唤起来难称她的心意……当今皇后娘娘大度,半是宠着玉风郡主,半也是为了其他宫人不受其祸害,便也就这么准允了。

    见许明意提着裙角几乎是朝她小跑着过来,原本坐着的玉风郡主莫名紧张地站起了身。

    而对方的怪异程度也确实没叫她失望,快步行入亭中之后,竟是将她一把抱住。

    许明意心满意足地抱着好友。

    回来这么一趟,今日总算是将想抱的人抱了个遍。

    玉风郡主诧异不已,片刻后回过神来,将人推开,忙又拿手背试了试对方的额头。

    “这也不像是脑子烧坏的模样……”玉风郡主皱眉看着她,满眼担忧地低声道:“我还听闻你近来同你继母与弟弟颇为亲近……许昭昭,你究竟是脑子里哪根弦儿搭错了?还是说,那毒专害人的脑子?”

    “我好着呢。”

    许明意拉着她的手坐下,笑着道:“只不过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

    玉风郡主半信半疑地跟着她坐下。

    一旁两名侍女不着痕迹地挡在许明意身后,有意不叫亭外人瞧见。

    许明意察觉到她们这轻车熟路的动作,不由笑了笑。

    以往她同皎皎见面,总是要避着其他人,相互送礼也皆是从不署名,以致于她们二人虽是彼此最交好的女孩子,却从来不被外人知晓。

    “你方才还救了太子……”玉风郡主问道:“我以往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些?”

    “这些时日在家中闲得发慌,便跟着阿葵看了些医书而已。”许明意随口解释道。

    玉风郡主看她一眼,也不深问。

    毕竟她最关心的问题不是这个——

    “你如今同我之间这般不避讳,可是不想要你的名声了?”她正色看着许明意,语气仿佛是长辈在训诫小辈。

    没错,她是养面首,她是不在乎外人的看法与议论,可是她却不能不顾好友的名声。

    毕竟她也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和活着的方式强加在别人身上。

    这也是这些年来二人在外装作并不相熟的原因。

    她不想让许明意因为同她交好,而被那些愚蠢多事之人指指点点。

    “怎就至于不要名声了。”许明意问她:“难道那些想法设法想要同你交好的小娘子们,都是抱着不想要名声的决心了?”

    “说是这样说……可那不是还有一句话叫人以群分么。”

    “他们真想要议论,由他们议论就是了。”许明意笑笑道:“反正我原本也不在意这些。”

    玉风郡主一怔之后,又问:“难道你不怕影响你的亲事?”

    自打从她打算养面首的第一日开始,她便与许昭昭坐下来认认真真地商议过,许昭昭的意思,也是不甚在意别人议论的,她那时还十分欣赏对方的豁达与胆识,可这臭丫头紧接着就突然紧张地道——皎皎,不成不成,我险些忘了一点,我日后可是要嫁人的啊!

    那时许昭昭不过十一二岁,却已称得上思虑深远且活得十分实际了。

    且当时说罢又不忘安慰她说——即便日后嫁人生子,也不会疏远了她,要她只管安心养她的面首,万万不要因为顾惜二人之间的交情而压抑了自己的追求……

    这丫头从小便觉得自己十分紧要,身边之人皆离不开她。

    “亲事啊……”许明意似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道:“以往我是觉得,我身为镇国公府的独女,理应要走我该走的路,如此才能叫家人安心。可今次中毒大病一场,我才看清楚,我平安开心,我家中人才能真正安心。至于嫁人,也未必是非做不可的一件事情。”

    同自家人团团圆圆地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为了嫁人而嫁进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去呢?

    她有幸生在了镇国公府,有一位开明的祖父,真心宠爱她的母亲,以及……并没什么话语权的父亲。

    至于二叔,那更是没什么立场能催她嫁人了。

    “……”玉风郡主听着这些话,诧异了好半晌,道:“许昭昭……你总算是想通了!那这么说,以后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了?!”

    许明意点点头,又莫名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异样——怎就像是偷偷摸摸私会的小娘子和小郎君,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向世人言明二人的关系似得……

    玉风郡主显得激动又欣喜。

    她固然不会勉强好友同她走一样的路,但好友突然开窍,愿意和她一起逍遥自在,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女孩子当即站了起来去拉许明意的手,道:“走,我带你去逛小倌馆!今日你救了太子,全当是犒赏自己了!”

    这邀请来得太过突然,许明意大吃一惊,连忙道:“这倒也不必……”

    她只是说不必非要嫁人,也没说这就要去逛小倌馆啊!

    “怎么?”玉风郡主挑眉看她:“没胆量了?”

    许明意轻咳一声:“不,是没福分……”

    她也曾是跟着皎皎偷偷见过她那些面首的,其中一个长得颇为俊美的少年替她递茶时,温柔羞敛地看了她一眼,她便当即觉得头皮发麻,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上一次让她有那种感觉,还是不慎拿指甲划到了生锈的刀背发出尖锐刺耳声音时……

    故而,她当真不是一块能学人养面首的料。

    “我怎么就不信呢。”

    玉风郡主往不远处看了一眼,眨了眨眼睛,道:“不过也对……要是有这样一个俊美的少年郎等着我,我怕是也没心思去逛小倌馆呢。”

    那定南王世孙,可比京中最出名的小倌馆里的头牌还要好看上几分呢。

    许明意听得茫然,却还是下意识地举目看了过去。

    前方不远处,一株枝叶繁茂的桂树下,有身形颀长的少年负手而立。

    虽是背对着她们,可那少年气质清贵出众,便只是这朦胧一瞥,也叫人不容错认。

    “这样的福气,还说自己没福气啊。”

    玉风郡主感叹道:“如此难得一见的美色当前,可不好叫人家久等啊。”

    说着,留下了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带着侍女离去了。

    许明意并不理会好友轻佻的玩笑,亦无刻意回避之意,当下放下茶盏,出了凉亭,朝着那道人影走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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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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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意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回到了十六岁身患怪病的那一年。
这时,她那老当益壮的祖父正值凯旋——“路上救下的这位年轻人长得颇好,带回家给孙女冲喜再合宜不过。”
于是,昏迷中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定南王世孙就这么被拐回了京城……
——————如意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如意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如意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