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7 “诊金”(楓樹下的雪万赏加更)
她向皇后看过去,只见对方眉眼含笑地对她微微点头。
许明意心中更是有了判断,这确实是在帮她没错了。
太后已经笑着道:“那就烦劳许姑娘给哀家也瞧瞧?”
“是,臣女遵命。”
里间没有其他伺候的宫女,兰嬷嬷亲自搬了张鼓凳到太后身前,让许明意坐下把脉。
许明意细细地把看了一番。
“太后娘娘凤体安康,只是肺腑之中略有些燥邪,臣女只需写一张败火润肺,调理脾肝的方子给您用上些时日,便可除此病症了。”
兰嬷嬷便捧了纸笔过来。
许明意将方子写罢,又不忘笑着说道:“此行前往皇陵,来回单是路上亦需六七日,太后娘娘若觉疲累或是不适,都可叫臣女过来。臣女虽是不见得比随行太医们来得高明,但好在离得近来得快,也能陪您说说话解一解闷。”
太后听得眉开眼笑,连声道了“好”,又向女孩子招招手:“来哀家这儿。”
许明意便走了过去。
太后取出一方干净如新的月白色帕子,亲自从那糖罐中倒了好些颗糖,拿帕子包起来认真系好,塞到女孩子手中,笑着道:“拿着,这是哀家给你的诊金。”
许明意觉得这动作委实可爱,眼中笑意真切地点头:“那臣女便收着了。”
“该收着,毕竟哀家此番的身子好坏,可都要交在你的手里了。”太后半开着玩笑说道。
许明意再次轻轻点头。
对她而言,这句话不是玩笑——她会尽力做好的。
见得这一幕,皇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的笑意有些悠远。
这时,一名宫女隔着帘子禀道:“太后娘娘,知月回来了。”
知月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在玉风郡主过来之前,被兰嬷嬷使着去了孙太妃处送东西。
“好了,时辰不早了,被你这几下给按得,哀家倒也生出困意来了。”太后含笑轻声说道:“你们也回去歇着吧,明早还要赶路。”
许明意应了声“是”,福了福身,跟在玉风郡主身后退了出去。
此时,那叫知月的宫女从堂外走了进来,经过玉风郡主身侧时,往一侧让了让,行了礼。
见玉风郡主离去,知月才进了内间。
皇后正笑着同太后说道:“……久不曾出远门,长公主今日这是累着了,您方才没听玉风那孩子说么,进了驿馆,倒头便睡了。”
“哀家便知道,她如今跟个皮猴子似得……若非是累极了,少不得是要来哀家跟前闹的。”
听着二人的谈话,知月行礼罢,含笑侍立在一侧。
见太后掩口打了个呵欠,皇后便也适时地告退离去了。
知月侍奉着太后洗漱更衣,待太后躺到了床上之后,适才退去了外间安排其他事宜。
兰嬷嬷陪在帐前,刚要将床帐放下时,却见原本已显困意的太后嘴角含笑,一双眼睛尚算清醒,低声讲着:“今日这许家姑娘,倒是有些意思,竟是特意给哀家按肩来了不成?”
“婢子瞧着皇后娘娘似乎很喜欢这姑娘。”兰柳轻声道:“或许有什么事情有求于您也说不定。”
“人家镇国公府的姑娘,能有什么事情是要求到我这个没用的老太婆跟前的……难不成还真图我这点儿糖?”太后笑着道:“罢了,不想了,日后总归会清楚的。”
反正皇后喜欢的孩子,必然是个好孩子,且人长得又好看。
如今年纪大了,就喜欢多看看这些花朵儿般的小姑娘,瞧着就叫人心情愉悦,指不定就能多活两年呢。
“是,您快些睡吧。”
兰嬷嬷将那烟青色的帐子缓缓放下。
……
另一边,玉风郡主亦是刚躺下。
“许昭昭,你还不过来睡,坐在那儿等什么呢。”看着坐在桌边吃茶的好友,玉风郡主催促道。
许明意正要开口时,忽听得身后的窗子“当当”响了两声。
她立即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来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了来。
果不其然,就见大鸟蹲在窗台上,朝她叫了一声。
许明意会意点头,转过头向玉风郡主说道:“皎皎,你先睡,我出去一趟。”
“……我说你怎么迟迟不肯睡觉呢,合着是佳人有约啊。”玉风郡主有些酸酸地撇了撇嘴,叹气道:“行了行了,快去吧,外头有风,多披一件。”
许明意点头,随手接过施施递来的檀色连帽披风,披在身上系好,不作耽搁地出去了。
“……”还没来得及将伞取来递过去的施施张了张嘴巴。
连门都不走,直接翻窗便出去了,许姑娘这倒也是够省事的。
外面的雨并不算大,雨丝细细,四下雾雾蒙蒙,天地间像是笼罩着一层雾气。
如此天气,加之已近戌时末,四下已没什么人走动,许明意跟着天目一路走着,未曾遇到半个人影。
在前面带路的天目飞进了前面的一座凉亭内。
亭中有人提着灯,隐隐见得许明意走来,不由讶然道:“许姑娘怎没撑伞啊……”
小七说着,弯身就将一旁的紫竹伞拿了起来。
然而正要直起身之际,却隐隐察觉到有一道不太温和的目光缓缓压了下来……
小七身形一僵,而后将伞双手递上,龇牙笑着道:“公子,给……”
吴恙接过,大步出了凉亭,撑了伞向许明意走去。
看见了他,许明意加快了脚步,朝他快步走来,躲在了他撑起的伞下。
“还落着雨,为何不撑伞?”吴恙垂眸看着近在身前的女孩子。
“想着雨也不大。”女孩子指了指自己头上罩着的兜帽,“且我有这个呢。”
“打在身上总归是凉的。”吴恙带着她往亭中走去,整面雨伞都举在她的头顶上方。
亭内,风灯被放在了石桌上,小七则是不知何时已不见了人影。
天目抖了抖翅膀,蹲坐在石凳上,伸着脖子往石桌上看去,见上面空荡荡的,似有些不满地叫了一声——桌子上不摆吃的还要桌子干什么?
“如何?可见到太后娘娘了?”
到了亭中,吴恙将伞收起后,向许明意问道。
418 甜不甜(君陌兮万赏加更)
“嗯,见到了。”
许明意坐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可我瞧着,太后娘娘的身体尚算硬朗康健……且性情也不像是易郁易怒之人,反而可见其乐观豁达。”
虽说这世间有许多病甚至找不出根源,但如太后娘娘这般性情的人,往往是不容易患上那些所谓急症的。
可上一世,她记得,这位太后娘娘便是在这场祭祀中猝然崩逝了。
对外的说法似乎是,因忆起先皇而悲痛过度,使得原本就病弱的身子触发急症而去。
这便是她此番跟来的原因。
此事也正是她与吴恙说起的那个“梦”。
“如此说来,太后娘娘这些年来称病深入简出,多半是借口了。”吴恙若有所思地说道。
许明意点了点头。
燕王不在京中,却始终被皇帝放在心中忌惮着。太后身为燕王生母,甚少出现在人前,不过问政事与后宫之事,应当也是为了避免麻烦,因为麻烦一旦上身,必会牵扯到燕王。
这么做,的确是明智的。
“现下,我有些担心……”许明意斟酌着说道:“担心之前长公主所经历之事,会发生在太后娘娘身上。”
长公主被面首刺杀,若非是中间出了变故,结果便也只能是“触发急症而亡”。
虽然她现下并想不到谁会用此种手段去对付太后——
吴恙此前已听她说过敬容长公主遭刺杀之事背后的牵扯,亦知是皇帝的手笔,现下听她这般讲,遂点头道:“太后娘娘极少出宫,如若有人当真想要动手,确实是个可乘之机。”
“不错,哪怕只是多疑,还是多防备些为好。”
“我会暗中提醒王爷,让太后娘娘多加留意饮食与身边之人。”
许明意点头:“此番我备了不少应对各种急症的药,裘神医先前赠我的医书我也一并带来了,得空便看看,以备不时之需。”
虽说有些病症的发生并非人力可以阻止,但她会尽力而为。
看着因为一个梦而极认真在对待此事的女孩子,吴恙不由温声道:“昭昭,多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情理之中的事情罢了。”
的确,太后娘娘出事,或是上一世让燕王下定决心造反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她的确也盼着狗皇帝能被人从那个位置上早日揪下来。
她此番若当真能救下太后,或是会改变一些事情原本的轨迹。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这一切皆是不必去选择和考量的。
退一万步说,天下大局已经摆在眼前,这举手之劳,也并不能说是什么了不起的选择——
而甚至可以很简单地将此看作为——吴恙是她喜欢的人,即便只是爱屋及乌,她亦要尽力救下他的亲祖母。
尤其是这个老人这些年来在京中好比被当作人质,未曾与儿孙有过一日团聚,却仍坚韧乐观,是谓可怜可敬。这样的长辈,实在不该不明不白地从这世间离开。
在她眼中,这样的人,都是很值得的人。
就像吴恙一样。
在她做过的那场梦中,她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吴恙亦是——吴家在失去控制的大局之前,为了燕王大业,百年世家付之一炬,这是定南王的决定。
即便燕王最后确实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可如此惨痛的代价,当真值得吗?
她想,若是吴恙可以选择,他想走的,定然不会是这样的一条路。
所以,她很确定自己现在所走的每一步,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不会再留有遗憾。
想着这些,再看着眼前的少年,许明意只觉得前路纵然艰险却也不必畏惧,她心中被这些人世间真实而温暖的牵绊填得极满,也极安稳——
“吴恙。”
“嗯?”
许明意轻声道:“你闭上眼睛——”
吴恙呼吸一窒。
闭眼睛……做什么?
“闭上啊。”许明意催促道。
少年这次立即照做了,且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了些许。
耐心等了片刻后,他察觉到,有微凉之物触碰到了他唇前。
但凭感觉,似乎不是他想象中的……
“张嘴。”
女孩子的口吻是命令的,也是轻柔的。
吴恙听从地张开嘴,一块儿饴糖便被塞进了他口中。
尝出了是何物,少年也随之死了心。
……果然是他又在做梦了是吗。
当他睁开眼睛时,入目便是女孩子甜甜的笑脸。
“是太后娘娘给我的,甜不甜?”她问道。
亭外细雨濛濛,看着她的眼睛,吴恙缓缓点头:“甜。”
——甜极了。
天目闻言从石凳上飞到了石桌上,伸着脖子凑到二人中间,一幅“什么东西给我也尝尝”的姿态。
吴恙不满地看了一眼煞风景的大鸟。
许明意将手指上沾着的糖霜抹在了大鸟的长喙上,愉悦地笑了起来。
见她笑得分外开心,负手而立的少年也扬唇露出笑意。
……
雨水至半夜休止,翌日清早,放晴的天色中,一行人马车驾缓缓离开了驿馆。
这般走走停停,兼夜中休整,在第三日的午后,方才抵达翎山。
翎山皇陵周侧建有寺庙与行宫,此时车驾在行宫外停下,许明意和施施一同将玉风郡主扶下了马车。
此处行宫半匿于山脚之下,为密林翠柏环抱,幽静肃穆。
庆明帝下了马车之后,在几位王爷世子和众官员的陪同下往行宫中而去。
于一群锦衣官袍之中,伴在庆明帝身旁的那一袭灰袍反倒格外显眼起来。
许明意看了玄清国师一眼,继而下意识地在庆明帝左右搜寻了片刻,却并不见占云竹的身影。
待再一细瞧,方才于官员最后列,看到了那张无时无刻不在彰显虚伪表象的脸。
许明意眼神微动。
虽说按照品阶来算,占云竹跟在最后无可厚非——
但众所周知,此人这些时日尤为得皇帝看重,常是伴于圣驾左右。
现下这般,反倒是不常见的。
所以,先前之计,还是有些作用的。
而此时,视线中,只见占云竹脚下略慢了些,转过头去,似有所察地看向了一个方向。
许明意微微侧过脸,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419 难分高下(石敢当当当万赏加更)
不远处停放着的一辆马车前,几名仆人正将行李从车上搬下。
而这几名仆从间,其中一人身形单薄,此时只站在一旁,手中托着只包袱,视线有意无意地看着占云竹的方向。
见此一幕,又看了一眼那马车上的府徽,许明意这才明白那日在驿馆中所看到的那道背影、也就是此时这抱着包袱的“仆从”究竟是何许人——
依旧扮作仆从的纪婉悠似乎没想到占云竹会留意到自己,见他看来,下意识地低下头一瞬之后,又忍不住缓缓抬起眼睛。
却见他的视线仍停留在她这边。
着青袍的年轻男子面上挂着淡淡笑意,眉眼温润似有一丝深情,向她微一颔首,于人前这般动作,无疑显露着默契与亲密。
见他如此,纪婉悠也不禁抿嘴露出一丝笑容,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身前的包袱,眼底亦有挣扎思索。
将此一幕看在眼中,许明意只觉得心底涌现出极强烈的不适来。
以往关于占云竹利用他人感情之事,她多是耳闻与推断,现下倒还是头一次亲眼见识到。
她当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叫人作呕之人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出现,许明意将目光收回之际,扫到了被众人拥簇而行的皇帝,不禁顿时又产生了动摇——她怎忘了还有一个来着,是以倒也不能这般斩钉截铁……
看着难分高下的二人,许明意一时颇为犹豫不决,竟分不清在叫人作呕这方面,到底谁更能当得起一个“最”字。
“这几日的马车坐下来,直叫我觉得浑身散了架一般……”
玉风郡主语调慵懒带着一丝埋怨,将手搭在了许明意的手臂上。
许明意很自然地扶着她的手,转过头去,只见好友冲着一个方向朝她微微抬了抬下颌,那眼神仿佛在说——自家的东西不知道看紧,东看西看什么呢?
许明意顺着那方向瞧去,只见是燕王妃母女一行。
那身着藕粉交领袄衫,浅青半臂,月白色绣粉蝶马面裙的少女,正频频朝着前方一行人看去。
而那一行人之中,便有吴恙在。
察觉到女儿的动作,燕王妃轻轻扯了扯少女的衣袖,低声提醒道:“桑儿,不可随意乱看……”
“女儿第一次来此处,觉得新奇,怎么就不能看一看了?”
桑云郡主轻哼了一声,眼睛里却皆是笑意,倒更像是在心情愉悦地撒娇一般:“我不止要看,还要好好的看一看呢,您管着我,那我就找父王说去!”
见她话音刚落,就提着衣裙快步往前面走去,燕王妃想要将人喊住,却又不敢于人前高声言语,只能转头吩咐婢女快跟上去。
女孩子脚步轻快,像一只彩蝶般穿过一行官员,来到了燕王身边。
而燕王与湘王敬王皆跟随在皇帝身侧,追上来的女孩子,自然也吸引了庆明帝的注意。
桑云郡主福身行礼。
“父王,陛下,二位王叔。”
燕王驻足向她问道:“可是有事?”
“父王,女儿第一次来这翎山行宫,觉得新鲜得紧,不知父王能否准女儿四处走走呢?”女孩子语气里带着一丝央求。
燕王不禁露出无奈之色。
“这有何不可?赶了这数日的路,小姑娘家难免觉得闷了。”庆明帝在前面开了口,语气带笑且宠溺:“桑云,不如朕命李吉挑个机灵且熟悉此处的,带你在这行宫之中好好地逛一逛可好?”
桑云郡主眼睛晶亮:“多谢陛下!”
似十分喜爱少女的天真活泼,庆明帝朗声笑了几声。
李吉则立即命人安排了此事。
心愿达成的桑云郡主便也未有继续跟着庆明帝等人,而是渐渐慢下了脚步。
见与敬王世子同行的吴恙走了过来,她悄悄握紧了衣袖,擦肩而过之际,抬起头来看向了那身穿苍色衣袍的如玉少年。
察觉到她的视线,吴恙微微转过了头。
肤色白净的少年眉眼俊逸非常,犹如山间冬日清泉,又似皑皑雪山上的一轮清冷明月。
四目相接一瞬,少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仅出于礼数般微一点头,便收回了视线。
“……”桑云郡主心间乱跳,一时竟忘了回应。
待回过神来之际,只见那背影已经走远。
“郡主赶路辛苦,可需先去住处歇息片刻,待晚些,奴再带着您四处转转?”被李吉指派来的内监走了过来行礼后,语气恭谨地询问道。
“倒也不觉着累。”桑云郡主心情颇好地含笑说道:“我且先随母亲回去更衣。”
内监应了声“是”,跟着她身侧,道:“奴随时恭候郡主差遣。”
桑云郡主与燕王妃来到事先安排好的住处之后,燕王妃看着换了身衣裙的女儿,叹气道:“早些回来,莫要叫我和你父王担心。”
“我就在这行宫里走一走,有什么可担心的。”桑云郡主边对镜比着珠花,边有些不耐地道:“我不出去您着急,现下我乐意出去走走了,您怎么又叹上气了?”
从小到大,她听母亲叹过的气,简直是比母亲说过的话还要多。
好在对镜中的自己足够满意,故而女孩子的心情也并未受到太多影响,起身理了理衣袖,就要往外走去。
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行至帘栊处,忽然又顿下了脚步。
“对了,我的荷包呢?”
桑云郡主摸了摸自己腰间,看向寸步不离跟上来的侍女冬芄,道:“应是收在了那只盛放玉佩的匣子里,还没取出来——你去隔间的箱笼里给我找找去。”
冬芄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声“是”,快步去了隔间。
桑云郡主立即向身后的另一名侍女冬芝招了招手,那侍女会意地点头,二人快步走了出去。
负责带路的内监就候在院外,见得一主一仆从院中而出,忙笑着上前行礼。
桑云郡主向他道:“快走。”
内监笑着道:“您还没说想去哪儿逛呢。”
“就去前面的园子里吧——”桑云郡主随手指了个方向,脚步匆匆地走在了前面。
420 我见过你(上善若水1003万赏加更)
内监应了声“是”,跟了上去带路。
去往花园的路上,内监闲谈般夸赞道:“……奴听闻郡主您极擅骑射,本领不输男儿呢。”
“学着玩罢了,不算什么本领。”女孩子嘴上虽是谦虚,眼底却隐有些得色:“在我们密州,女子皆可学骑射,没什么稀奇的。”
“还有此等事……”内监听得面露讶然,又奉承着道:“如此想来,郡主的骑射必然更是出众了,不知可是得了燕王殿下亲自指点教授?”
“父王成日忙着呢,哪里有时间教我,但府中有两位骑射师傅,皆是一等一的高手。”
“您这话说的,奴可不信了。”内监笑着道:“燕王殿下只您这一位掌上明珠,又怎会不亲自教授呢?”
“这有什么信不信的。”桑云郡主扫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道:“父王本就公务繁忙,北境又常有那些异族人侵扰,父王常是住在军营里,一呆便是大半年。”
内监这才恍然一般:“是,奴险些忘了燕王殿下军务缠身……不过,不是都说那些异族惧于王爷威名,根本不敢来犯吗?”
“也就是近几年才安分了些而已,且那些异族人也没个统领,野蛮愚昧,又无规矩管束,到处杀人抢夺,是未敢大肆进犯,但就如同苍蝇似的,赶走了这只还有另一只飞来——”
桑云郡主眼神自豪地道:“但屡屡也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他们休想从我父王手中讨到什么便宜。”
内监听得赞叹起来“郡主虽是小小年纪,却对边境军政之事这般清楚,真叫奴开了眼界了”,又道“北境有王爷在,当真是社稷之福”。
桑云郡主听得愈发引以为傲,一时间将这些时日勉强还算放在心上的交待抛去了脑后——
“密州与边城百姓,都说若非是我父王,这北境恐怕无人能守得住呢!”
也正因此,她在密州时,极得百姓们敬重爱护,耳边从未听到过半句刺耳的话,也从未瞧见过半张冷脸。
不像这处处狗眼看人低的京城——
内监听得面上笑意不减,正要再问些其它时,只听女孩子向他问道:“对了,你可知……省昌表哥他们此时在何处?”
她不好直接打听吴世孙,但想来他们年轻子弟多半应当是在一处的。
再不行,她也可以从敬王世子那里问一问。
然而内监却摇了头道:“这个奴倒是不知,但想来一路劳顿,世子爷该是去歇息了罢?”
桑云郡主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看着园中四下宜人景致,只觉得没了半点兴致。
难道就这么回去吗?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冬芄那个管东管西的烦人精——
“郡主若觉得这园中无趣,不如奴带您去马场骑马去?”内监提议道。
藏着心事的桑云郡主却依旧兴致缺缺。
而此时,忽有两道人影从前方一条小径内行出,闯进了她的视线里。
桑云郡主心不在焉地抬眼看去。
这本是随意一瞥,却叫她顿时心神一振。
……竟然是他!
女孩子眼睛亮亮,鼓起勇气出声道:“吴世孙!”
吴恙闻声停下脚步,见她向自己走来,遂抬手道:“郡主。”
桑云郡主走近福身回礼,不由问道:“不知吴世孙……这是要去何处?”
“向皇后娘娘请安——”
桑云郡主闻言,忙就道:“恰巧我也正想去皇后娘娘处,倒是与吴世孙同路。”
一旁的内监不禁茫然了——这是哪门子突如其来的恰巧?是刚刚才决定要恰巧一下吗?
吴恙亦觉得面前之人的态度不大正常。
莫不是知道什么了吗?
可若是如此,不是更该懂得避嫌才对吗?
这间隙,桑云郡主已转头向那内监说道:“今日劳烦这位公公了,我与吴世孙同行即可,就不劳烦公公再为我带路了。”
颇有一种被过河拆桥之感的内监还来不及应下,就听吴恙说道:“如此不妥——”
桑云郡主有些怔怔地看向他。
怎么……不妥了?
“吴某同皇后娘娘请安之后,还另有事情要办,无暇替郡主带路。”少年的语气平静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之感。
“……”错愕于他的直接,桑云郡主脸色变幻了一下,只见他朝着自己抬手一礼罢,便带着随从大步而去了。
桑云郡主回过神来,连忙向那道背影说道:“那……咱们一起走吧!”
说着,便快步跟了上去。
内监也赶忙跟上。
对于跟过来的女孩子,吴恙不置可否,未有多言半字。
总觉得对方的做法实在是不太聪明。
“说起来,我刚随父王入京那一日,便见过吴世孙了。”桑云郡主边快步跟在他身边,边说着——实则也不算跟在他身边,因为小七始终不着痕迹地将女孩子隔得更远些。
吴恙飞快地动了一下眉。
燕王入京那日?
他偷偷去送镇国公的时候吗?
见女孩子似乎还要说得更为详细些,而那名垂首而行的内监就在她身旁,吴恙在前面开口,淡声说道:“那日吴某于定安街上,确也见到了王爷入京时的车驾——”
“安定街……”桑云郡主露出思索之色。
吴恙的心情有些复杂。
……看来不聪明的不止是做法。
他本身对不聪明的人并无偏见,但凡是天生之物,皆不该分好坏高低,亦不必有什么所谓优越感,他只是一贯不习惯同不聪明的人来往交谈,因为这对他而言确实十分麻烦。
他向来不喜欢麻烦。
桑云郡主越想越觉得奇怪。
什么定安街?
不是在城外吗?
就是那个什么许将军出征的那一日——
他是不是记错了?
她下意识地正要再说时,一抬眼却见那少年带着随从走在前面,已是将她落下了好一段距离。
她赶忙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但因来时特意换了身更为精致繁琐的衣裙,此时走起路来多有不便,而那少年人又仗着腿长的优势,很快便将她甩远了。
待她辛辛苦苦跟着那内监来到皇后娘娘的住处时,一问才知……吴恙竟已经请罢了安,走了!
421 两家的孩子(铭宝是懒洋洋万赏加更)
桑云郡主心中说不出的憋闷与丧气。
这位吴世孙,怎像是一副尤为不易相处的性子?
还是说,世家子弟眼高于顶,皆是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想她在密州,若主动同哪个男子说句话,对方都不知要如何高兴得意,岂有可能这般冷待于她?
但来都来了,也没有掉头就走的可能,桑云郡主同皇后请安罢,又小坐了片刻,喝了盏蜜茶,适才请辞而去。
“娘娘,咱们可要去太后娘娘那儿?”室内没了旁人,姜嬷嬷遂轻声询问道。
“阿渊才刚走,我若便急着过去,恐会叫人觉得异样。”皇后若有所思地道:“不着急,晚些再过去也不迟。”
姜嬷嬷点头应下。
皇后补了半个时辰的觉之后,睁开眼睛时,窗外已是一片漆黑之色。
“陛下来过……听说娘娘在睡着,便未让人叫醒娘娘。”宫女边替皇后穿衣,边轻声说道。
另一名宫女笑着附和道:“陛下待咱们娘娘一直如此体贴呢。”
“陛下竟是来过么。”皇后语气中尽是讶然。
——她当然知道皇帝来过,毕竟对方说不要叫醒她的话时,声音也并不算低,睡眠一向极轻的她想不被惊醒倒也是一件难事呢。
但戏还是要做的,她若那时醒来,岂不叫双方都很为难吗,如此实在很没必要。
皇后穿戴妥当之后,便去了太后处。
此时太后跟前,正是热闹的时候。
孙太妃,荣贵妃与几位王妃都在。
众人围在一处说着话,直到太后掩口打了个呵欠,孙太妃适才笑着起身,带头告退了。
旋即几位王妃也都相继离去。
荣贵妃是单独走的。
她今日穿着的是银红色玉扣披风,梳的是桃花髻,鬓边一朵月季,愈发衬得人粉面桃腮,媚气天成。
“今日烁儿一直哭闹不停,本宫被吵得耳朵都疼了,此时时辰还早,本宫想四处走走,也好清静清静。”荣贵妃语调淡淡地说道。
心腹嬷嬷闻言低声道:“正因小皇子今日哭闹,晚些时候陛下恐怕会过去,若到时见娘娘不在,恐会龙颜不悦……”
荣贵妃不以为然地道:“那便说本宫来了太后这儿,回来的时候想转一转,便走得慢了些就是了,难道皇上还会因区区小事怪责本宫不成?”
见她主意已定,嬷嬷虽觉不安,却也不好再劝。
荣贵妃望着头顶一轮弯月,扶了扶鬓边鲜花,嘴角轻轻扬起。
……
众人走后,皇后单独同太后说了些明日祭祀的安排。
此时,有宫女寻来,向大宫女知月请示院中事宜,知月屈膝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兰嬷嬷将竹帘轻轻放下,亲自守在帘栊旁。
皇后这才低声说道:“今日阿渊去了臣妾那儿,同臣妾说了两句话……说是要臣妾提醒您,近日在这行宫之中,务必要多加留意些身边之事,以防有人借机对您不利。”
太后听得有些意外。
她意外的并非是这句话,而是——
“这孩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看着皇后问道。
皇后轻一点头:“知道了。”
太后也点了点头,带笑的眼睛里有着感慨叹息:“此次他们父子能够相见相认,于哀家而言,也算是圆满了……”
整整十八年了,不容易啊。
且怪不得她这几天眼瞅着儿子的心情似乎十分不错——怎也不找个机会将此事告诉她?
“这孩子……是何反应?”太后不免问道:“可怪咱们一直瞒着他?”
“阿渊向来识大局知轻重,且心思良善,即便心中是一时接受不了,来日也总会慢慢平复的。”皇后声音很低,笑着说道:“他此番既特意让臣妾来提醒您,也可见已是将您当作祖母来看待了。”
祖母啊……
太后笑得眼睛都要没了,孙儿知道她是祖母了。
“哀家真要好好谢谢你们定南王府……”太后笑着道:“分明是咱们两家的孩子,这些年来却只劳你们一家来费心了。”
“您既说是咱们两家的孩子,又何须再分什么谁费心更多些?更何况,当初若不是您,谁又能将阿渊保下。”说到此处,忆起早逝的长姐,皇后眼底的笑意复杂许多。
如果阿姐还在,看到这样的阿渊,必然很高兴吧。
“这孩子既是让你提醒哀家多加防备,可有说明缘故吗?又或是,究竟是让哀家留意何人?”
皇后轻一摇头:“这个倒是没有。”
太后“啧”了一声:“这父子俩,还真是一模一样……”
旋即说道:“定辰前两日也提醒过哀家要当心,却也不曾说明究竟发生了何事,云里雾里,没头没尾的。”
这话当然就是天大的误会了——
吴恙之所以不曾明言,是因确实不确定即将会发生什么。
至于燕王,更是冤枉。
儿子没同他说为什么,他哪儿知道为什么?真论起来,他也是懵得不行。
但儿子既然发话了,当老子的便是再懵,那也只能照办——毕竟一句“爹”还没哄到手呢,态度必须端正。
“不管他们了,想来自有他们的道理。”太后端起一旁的茶盏,笑着道:“反正他们怎么说,哀家就怎么做。”
她这一把年纪了,帮不上儿孙什么忙,但乖乖听话不拖后腿且还是做得来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臣妾想着,还是要跟您说一声儿……”皇后含笑说道:“阿渊的身世,现下除了咱们两家之外,另还有个小姑娘也已经知晓了。”
这也是她家中嫂子徐氏昨日才寻了机会告诉她的。
但她总觉得嫂子那模样,与其说是要告诉她多了个人知道了秘密,倒更像是想找个人倾诉“真的很想把人早日娶回家当儿媳妇”的这一急切之情……
“小姑娘?”太后问道:“哪个姑娘?”
“您才见过的——前两日替您把脉的那位许姑娘。”
太后讶然不已:“许将军家的孙女?”
那个长得尤为好看,按起肩来也十分舒服的小姑娘?
可这事怎会传到这姑娘耳朵里呢?
422 又可以了(薛定谔盒子里的猫万赏加更)
看出老人家的困惑,皇后及时解释道:“听说是阿渊拉着人家姑娘一同过去的……”
“……”
听得这简简单单一句、却引人联想的话,太后娘娘只觉得脑海中顿时蹦出了诸多青春年少的美好画面来。
——是她老婆子思想不纯,把年轻人之间的关系想复杂了吗?
“这姑娘啊,可是咱们阿渊如今放在心尖儿上的人。”皇后柔声笑着说道:“您这下不必担心跟着阿渊何时才能开窍了……”
太后听得眼睛亮起——还真叫她才猜着了!
久居深宫,这些年几乎没听着过什么值得开心的新鲜事的老太后,顿时间只觉得一颗心激荡起来,脑子也跟着不受控制了。
许家姑娘生得如此貌美,阿渊那孩子也是像极了他母亲……
老天!
——这两个人日后给她生的曾孙曾孙女儿,那得好看成什么样儿啊!
想到这儿,昨日还同兰嬷嬷说自己这把年纪,估摸着也没两年可活了的老太后突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两年怎么够?
她还得抱曾孙呢!
“那日人姑娘既是被阿渊给拉去了,定辰必然也见过了,难道他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太后回过神来,开始怪起了儿子:“如此重要之事,他竟也不知同哀家提早说一声儿?人家小姑娘那日又是给哀家按肩把脉,又是开方子的,哀家却是稀里糊涂,只塞了一把糖过去……若是人姑娘将此当作了见面礼,岂不觉得咱们太不看重人家?”
皇后听得有些惊愕。
太后娘娘一贯笑眯眯的,人又沉稳慈爱,说起话来亦是慢声细语……何曾一口气说这么一大串过?
“你说万一小姑娘还没拿定主意,被哀家这一把糖塞过去,再误会了咱们的意思,孩子的大好姻缘岂不是要被哀家给搅和了?”太后越想越觉得那把糖给得太过轻率。
给什么糖呀,她应当当场将自己手上的陪嫁镯子给人姑娘戴上才对啊!
说来说去,都怪儿子不知道提早同她通一通气——这些男人啊,在这等事情上,果然全是拖后腿的。
皇后听得险些要哭笑不得。
“您想得太远了,也太深了些……”怕老人再急出个好歹,皇后赶忙安抚道:“来日方长,且臣妾瞧着,两个孩子倒是好着呢。”
“正是如此,咱们做长辈的,才更该帮着在后头使一使劲儿……就算使不上劲儿,也万万不能帮倒忙。”
太后说到此处,已经不大能坐得住了,扶着罗汉床围便要站起身来:“哀家先去小佛堂里给菩萨烧烧香……”
“都这个时辰了,您想烧香,等明日也不迟。”
“不成,哀家等不了,这香今晚不烧上,哀家怕是睡不着……”太后说着,就唤了嬷嬷过来。
皇后笑着叹了口气。
她本还笑话自家嫂子太心急,合着更心急的在这儿呢。
这若是将她家嫂子和太后娘娘凑在一起,这俩人还不得成日只一心琢磨着怎么将媳妇娶回家,其它什么事都干不成了?
不过,她倒是还真未见过太后娘娘这般模样。
想来是人到了晚年,难免将心思都放在了儿孙身上,怕是将儿孙的事情看得比自身还要紧要。
但这并非是什么沉重的负担。
相反,这份热闹与生机,正是孩子们给长辈们最好的回报啊。
实则,她现下也是在看着这些小辈们……
她当初没能抓住的东西,但愿孩子们可以牢牢握住才好。
皇后眼中含笑,陪着太后出了内间。
“太后娘娘,您这莫不是要出去?”
刚从外面回来的大宫女知月,在前堂看着披上了外衣的太后,不由讶然问道。
太后点头道:“哀家要去小佛堂。”
太后信佛多年,这座院中便设有小佛堂在。
只是——
“这个时辰,您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小佛堂了呢?”知月边扶了太后一只手臂,边轻声问道。
“哀家就是突然想到先皇了……”太后轻叹了口气,“明日去皇陵,那么多人在,只怕先皇听不清哀家的声音,所以哀家想先去小佛堂单独同先皇说一说话。”
原来是这样啊。
知月遂动容地点头,轻声道:“那婢子扶您过去。”
皇后默默看了一眼上方。
这里还是皇陵啊,太后娘娘就敢随口说出这样的话……
先皇倘若在天有灵,知晓了自己被当作幌子来使,不知是何感想呢?
然而事实证明,太后倒也并非就是随口拉了先皇出来做借口。
此时的太后娘娘独自在佛堂内,正对着先皇的画像,口中低低念叨着——
“你当初说走就走了,给我和定辰留下了这样一堆祸事。这些年来我们母子是如何熬过来的,你必然也看得一清二楚,若你但凡还有些良心和愧疚之心,就好好地保佑我这唯一的孙儿姻缘顺遂,早日成家……”
……
翌日,便是前往皇陵祭祀之时。
庆明帝与宗室众人及皇亲重臣,在礼部官员的陪同指引,于钦天监所定下的时辰下,开始了繁琐的祭祀流程。
敬容长公主和玉风郡主自然也是一早便同去了。
心知太后并非是在祭祀的过程中出的事,许明意此时便未有跟去,而是呆在行宫中翻看着医书。
临近午时前后,大鸟从大开着的窗外飞了进来,落在了她身旁的椅子里。
“如何,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或是可疑之人没有?”许明意握着医书向大鸟问道。
今日一早,她便差遣天目出去做探子去了。
毕竟此处是皇家行宫,再高明的暗卫也比不得一只鸟来得方便行事。
但这只鸟靠不靠谱就说不好了。
她也就是这么随口一指派。
大鸟叫了一声,并未有任何动作。
这显然便是不曾发现异常的意思了。
想到先前曾听吴恙说起过的,大鸟装模作样出去干活儿,实则却躲起来睡觉的案底,许明意不禁有些怀疑地看着它:“你当真将这行宫内外都察看一番了?”
大鸟又叫一声,挺直胸膛,眼神坦诚。
“那你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吃午饭的时辰回来了呢?”
423 会有危险("___浅笑万赏加更)
听得这个问题,大鸟的眼睛顿时瞪圆了,而后便叽叽咕咕,委屈巴巴地发出了一串许明意听不懂的声音——什么午时不午时的,这不巧了嘛。
许明意也未同大鸟较真,横竖她原本就是想叫大鸟出去活动活动,若能附带着发现些什么,那自然是意外之喜。
此时,房门被人轻轻叩响一声,许明意来至门后,先是试探地问了声:“谁?”
“许姑娘,是属下。”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许明意复才将门打开,只见小七站在门外,双手将一只食盒递到了她面前,笑着道:“这是公子的吩咐,怕许姑娘独自一人留在行宫中再饿着——”
许明意接过来,笑着道:“记得替我多谢你家公子。”
饿着倒是不可能会饿着,到底这房中也不缺吃食,但若能有热乎可口的饭菜吃,当然再好不过。
金乌西去,近酉时初,玉风郡主方才带着敬容长公主回到行宫之中。
“……今日我可是被谢定宁给害苦了,这祭祀如此麻烦,个个都累得不轻,她自个儿没了力气,便黏在了我的身上,叫我拖着她走,偏生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揪她耳朵更不好将她推开——这一日下来,我这腰都要断了。”
玉风郡主一回到房中便扶着腰埋怨道。
敬容长公主轻哼一声,坐在桌边喝起了茶,毫无愧疚之意。
很难不叫人觉得这是故意的——许明意默默地想:可能是为了报复被不孝女遣散面首之仇吧。
许明意将好友按在了榻上,坐在榻边替她捏了几下腰背,边问道:“今日祭祀,可有发生什么异常之事吗?”
玉风郡主侧着脸趴在那里,有些瓮声瓮气地答道:“敬王世子在祭台前摔了一跤,有不少人议论是先皇怪罪其作风不端……这算吗?”
许明意想了想,觉得应当不算。
此类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还值得深想一二,但发生在敬王世子身上,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不定就是盯着哪位貌美的宫娥看得走了神,一时没留意脚下呢。
“再没其它了?”
“是啊,除此之外,一切顺利。”
许明意便又问道:“太后娘娘也一切皆好,不曾有何不适之处吧?”
“何止是无不适之处,我暗暗瞧着,看起来倒还比往常精神许多呢。”
许明意有些意外——还有这事?
这时又听好友说道:“不过太后娘娘不曾与我们一同回来,祭祀之后,便去了陵庙中,要留下持斋诵经七日,替大庆和陛下祈福。”
太后娘娘去了陵庙?
许明意因思索而微微皱了皱眉。
上一世太后出事时,她并不在京中,只知是祭祀先皇之后在翎山出的事,至于具体何时,具体何地,她并不确定。
眼下看来……会不会正是在这陵庙之中出了什么意外?
“太后娘娘此番于陵庙中祈福,据说是离宫之前便决定了的事情。”玉风郡主随口说着:“不过咱们明日就可以随圣驾回京了,总算是能回去了。”
这一路劳累不说,且还无趣得紧。
单单只是无趣且罢,偏她孤身一人出门,还要看许昭昭和吴好看你来我往——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而这时,她忽然听好友问道:“皎皎,不如咱们也去陵庙陪太后娘娘罢。”
玉风郡主撑起上半身,偏过脸看着她:“你疯了?”
许明意看着她道:“我在同你商量正事呢。”
“这叫什么正事。”玉风郡主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我像是那种清心寡欲,适合去陵庙呆着的人吗?”
“我去我去!”坐在桌边喝茶吃点心的长公主转过身,举起手说道。
玉风郡主瞥她一眼:“你去什么呀,你去一边儿呆着吧。”
长公主也瞪着她,站起身叉腰道:“许姑娘说要去,我就要去!”
许明意眨了眨眼睛:“殿下真要去?”
长公主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我陪殿下去,殿下身边总少不了人照看着。”许明意从榻边起身。
“怎么不按了?”玉风郡主不满地跟着坐起来,看着就要出去的两个人,忙地喊住:“你们竟还真要去啊——许昭昭,你快给我站住。”
合着这两个不省心的,她是一个都管不了了是吧?
“你先同我说一说,究竟为何非要去陵庙不可?”玉风郡主接过施施递来的茶水,一幅长辈的做派拿捏得分毫不差。
“是因为太后娘娘。”许明意正色道:“我担心太后娘娘在陵庙中会有危险。”
她这一路跟过来,所表露出的异样不止一处,也就是皎皎信任她愿意帮她,故而才不曾深究多问。
但这也并不代表她可以一直瞒着皎皎。
尤其是现下这般情形,将心中的担忧说出来,可能会更加有利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危险?”玉风郡主愣了愣,“太后娘娘会有什么危险?”
且是在这皇家陵庙之中。
更重要的是——
“昭昭,这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许明意想了想,觉得做梦的说辞用在此时不甚严谨,是以便道:“吴世孙告诉我的。”
玉风郡主神情一正:“吴好看?”
堂堂吴家世孙,说出这种话,不免就叫人觉得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而断无可能是随口胡言。
所以,关键时刻,吴恙也是很好用的。
许明意正是拿准了这一点,再往下说便愈发顺畅了:“此前也已暗中提醒了太后娘娘,虽尚不确定这危险究竟是什么,但为保万全,咱们还是守在太后娘娘身边为好,退一万步说,若当真出了些什么事,至少我还能顶个郎中来用——”
玉风郡主边正色点头,边思索着说道:“既如此,为何不干脆去告知陛下,让陛下早做安排应对呢?”
相较于陛下,她们几人能做的显然太少了不是吗?
一旁的长公主闻言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时,许明意已在前面开了口——
“皎皎。”
许明意看着好友,眼神中透出少见的郑重之色:“你当真觉得,皇上值得信任吗?”
424 斋饭(山东花菇万赏加更)
虽然她主观上并不认为此事会是庆明帝所为,但事情未查明之前,皇帝仍是有嫌疑的。
况且,她和吴恙或是皎皎,无论是谁,无论以何种理由,只要是向皇帝透露出太后即将可能会有危险的信息,必然都会因此招来猜疑。
且她并不认为庆明帝掺和进来,就一定能够阻止意外的发生——只怕非但阻止不了,还会添乱。
因为到现在这一刻为止,她仍不确定这场意外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听着好友的这句问话,玉风郡主的神态渐渐变得复杂。
她并不是傻子。
许多事情即便不去打听不去多问,但她这位皇帝舅舅的为人究竟如何,她也并非就是全无察觉。
且最重要的是,比起这位舅舅,她更相信昭昭。
昭昭既然这么说了,那必然是有更为准确的判断——换而言之,若昭昭说她舅舅是个狗昏君,那他必然就是了。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玉风郡主很快下了决定,遂和许明意齐齐看向了敬容长公主。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敬容长公主闹着要去见皇兄,玉风郡主百般劝阻不成,只能跟在后面追着。
见了皇兄之后,敬容长公主哭得跟个泪人儿似得,说是要找夫人。
庆明帝彼时正和几位大臣议事,被她哭得头昏脑涨,偏生又不能发火,于人前唯有纵容宠溺着,准了敬容长公主去陵庙寻太后。
敬容长公主要去,玉风郡主当然就得跟着。
是以三人很快坐上了去往陵庙的马车。
车内,玉风郡主正拍着长公主的头夸赞道:“谢定宁,没想到你还是有些用处的嘛。”
长公主一脸洋洋得意。
见她这幅模样,玉风郡主拍头的动作变成了戳额头:“但你哭便只管哭,为何还要说我欺负你?你当众毁我孝女之名,若回头害得我被御史弹劾,且看我怎么跟你算这笔账……”
长公主将她的手打掉,不满地控诉道:“你现在不就是在欺负我吗!”
“对啊对啊,我就是在欺负你呀。”玉风郡主拿手去挠她痒痒,边道:“那你倒是把明御史喊来弹劾我啊。”
“行了,快别闹了。”许明意把好友的爪子从敬容长公主身上拿开,道:“陵庙就要到了。”
同在翎山脚下,陵庙所建自然也并不算远,位置在皇陵与行宫之间,马车出了行宫之后,不过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几人到时,太后正在后殿禅房中抄写经书。
“夫人!”
听到长公主的声音,已接到信儿知道她会过来的太后,搁下了手中的笔,抬眼笑着看过去。
“听说你们要来陪哀家,哀家可是高兴得很。”
太后拉着在她面前跪坐下的敬容长公主的手,一双笑眼却落在了玉风郡主身旁,依旧扮作侍女的许明意身上。
许明意笑着福身。
“不过哀家这回可是有正经差事在身的,诵经抄写经书,须得静下心来,可听不得聒噪之音。”太后拿手指轻轻刮了刮敬容长公主的鼻尖,含笑说道。
长公主闻言点点头,连忙捂住了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夫人放心,定宁不吵您……”
太后抚了抚她的后脑勺,笑着点头道“好,真乖”。
一旁的孙太妃也不禁露出笑意。
许明意自进了这座陵庙开始,便将所见到的人皆留意了一遍,此时瞧见这位陪在太后身边的太妃娘娘,不禁也不着痕迹地多看了两眼。
身穿素蓝色褙子的妇人发髻梳得极整洁,只用了一根白玉簪。
这般打扮,让妇人原本就平庸的一张脸显得越发素气了。
孙太妃是湘王生母,也是先皇娶了当今太后为正室之后,所纳的唯一一房妾室。
若按常理来说,这房妾室若非是个好出身,那必定是有一副好样貌。
可这两样,孙太妃都没有。
因许明意如今尤为留意朝堂宫廷之事,便也偶然听到了一些关于这位孙太妃的事情——
当年先皇在一次战事中,半路中了敌人埋伏,身受重伤险些丧命,偶然为一位民间郎中所救。伤愈被士兵迎回后,便将贴身玉佩赠予了这名郎中,允诺对方日后若是有为难之处,只管去寻他。
然而许久都不见有人持玉佩找上门。
就在先皇几乎要忘了这件事时,一名年轻的姑娘拿着玉佩找到了军营中。
先皇见了,认出了她是那名郎中之女——原是她父亲过世,她一介孤女于这乱世中无存身之处,唯有前来投靠,声称愿意做牛做马,只求有一寄身之所。
然而救命恩人的女儿前来投靠,若真叫人做牛做马,岂不是恩将仇报?
据说起初只是养在府里,当作客人对待,只是后来大约是与先皇之间发生了一些这样那样不可描述的事情,加之正妻大度,于是就“反客为主”了。
而无论当年之事如何,这位太妃这些年来在宫中,倒也是少有的能同太后作伴之人。
此时天色已暗,已近要到了用晚食的时辰,大宫女知月遂去了厨房,安排多备几份斋饭。
斋饭被送来之后,知月亲自摆了饭,分了粥,将粥碗捧到太后面前。
立在玉风郡主身后的许明意看着这些饭菜,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她还记得,那晚在驿馆,这个名叫知月的大宫女回来之后,太后便催了她和皎皎回去歇息,其中不乏防备之意。故而她判断,这个知月多半是皇帝安排在太后身边的眼线……
恰巧这些饭菜,又皆是对方经的手。
她此前便和吴恙讨论过,若太后娘娘此番出事当真不是意外,皇帝难道真的毫无嫌疑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哪怕他们想不到皇帝动手的动机,可这陵庙之中和太后身边,到处都是皇帝的人,想要在做些什么的同时瞒天过海,可谓最简单不过——毕竟万一皇帝哪根筋又搭错了呢?
而此时,长公主和皎皎,及孙太妃同样也要吃菜,若当真有在这些饭菜中做手脚的可能,那么,问题应多半是在太后面前的那只粥碗里……
425 草木皆兵(爱猫乐园3万赏加更)
许明意心存疑虑间,正思忖着要如何不显异样的查验那碗粥时,只见一旁的长公主忽然站起了身。
她动作突然,众人皆看了过去。
下一刻,只见长公主往前探着身子,伸出了手就将太后面前的那只粥碗端了起来。
而后又将自己的那碗粥,换到了太后面前。
“定宁,你这是在做什么?”太后一怔之后,不禁笑着问道。
“夫人的那碗太少了,竟只有半碗,您要多吃饭才行!您吃我的!”长公主坐了回来,神情认真地说道。
知月开口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太后娘娘晚间一向用得少,是恐不好克化,再使得脾胃不适。”
长公主看她一眼,道:“什么啊,我看分明就是你们不用心……夫人平日吃面,可都是拿海碗呢!”
说着,拿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大约跟盆差不多大小的东西:“这么大!”
太后笑意勉强——倒也没那么大……
且这孩子怎么把她年轻时偷偷干过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她未来孙媳妇可还在这儿呢,这将她名门贵女的温婉形象置于何地……
面对神志不清的长公主,知月也勉强笑了笑。
“好,那哀家就吃你这碗。”
“嗯!”长公主笑着点头。
见她拿起调羹轻轻搅了搅自己面前的那碗粥,舀了一勺就要往嘴里送,玉风郡主察觉到许明意的暗示,正要抬手夺过来时,忽然见自家母亲手上的动作一顿——
“什么东西啊。”
敬容长公主疑惑地自语着,低头往桌下看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丢了手中调羹,惊叫着弹起身,往后退去:“老鼠……有老鼠!”
她最怕老鼠这一点,许多人都是知道的。
“哪里?”
玉风郡主忙跟着起身。
“在那儿,在那儿!”敬容长公主紧紧抱着女儿一只手臂,瑟瑟发抖,语气里带上了颤抖的哭音。
“殿下莫怕。”孙太妃安慰了一句,带着人找了起来。
“我方才好像也瞧见了。”许明意压着声音,指向外间的方向:“好像是跑到那边去了。”
太后便吩咐知月去外面瞧瞧。
知月应下去了。
见一时间再无人分神留意饭桌这边,许明意取出使毒针,迅速地将敬容长公主面前的那半碗粥查验了一番。
玉风郡主朝她看过来。
许明意微微摇头。
并没有什么问题……
看来是她多心了。
“好了好了,已经被赶出去了。”玉风郡主扶着长公主重新坐了回去,亲自端起粥碗喂了长公主一口,“别害怕了。”
长公主怯怯地点头。
玉风郡主心中突然有些疑惑。
做戏归做戏,可她怎觉得这样配合无间的谢定宁,有些过于机灵了呢?
谢定宁幼时有这么聪明吗?
经过这样一场混乱,这顿饭众人都没有怎么吃好。
饭后,玉风郡主带着许明意出了禅院在月下散步。
“咱们是不是有些过于草木皆兵了?”四下无人,玉风郡主小声说道。
许明意微微叹口气,点了点头。
“是有些。”
可除此之外,她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因为一切皆是未知的。
“……就算真如你所言,有人要对太后娘娘不利,但想来也不可能是今晚。”玉风郡主讲道:“行宫里,陛下和二叔,都还在呢。”
至少要等明日众人离开翎山之后吧?
“按常理来说是这样。”许明意依旧做不到完全放心。
一切皆有可能,万一不按常理来呢?
“且太后娘娘身边,有兰嬷嬷和孙太妃陪着呢。”玉风郡主看了一眼灯火通亮的禅房:“近几日你也累了,今晚就且好好歇一歇,明日咱们再打起精神来好好盯着。”
许明意不置可否地道:“殿下今日必然也累极了,你先带殿下在隔壁禅房睡下吧。”
从皇陵回来时,玉风郡主就早已带着一身乏意,此时闻言,便点了头。
待母女二人睡下之后,许明意放轻脚步离开了禅房。
她正打算往太后房中去看一看时,忽见一道黑影从头顶屋檐上飞了下来,落在了她面前。
是天目。
看大鸟张了嘴巴就要叫,许明意连忙弯身捂住了它的嘴,向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鸟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
见大鸟扇了扇翅膀,飞了起来,许明意会意地跟上。
她跟着大鸟抄着小径,一路来到了无人的后院。
这究竟是要带她去哪儿?
许明意心中疑惑之际,只见大鸟落在了地上,改为了走。
看来多半是要到了。
许明意却未曾放缓脚步,直到在一片竹林前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月下竹影婆娑,少年身穿鸦青长袍,束发用的缎带亦是墨色,可见是一路避人耳目而来。
许明意本想着天目是要带她看什么东西,倒不成想到竟是个大活人,此时不免有些惊喜地向他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吴恙眼中含笑望着她,手指了指一旁的凉亭。
许明意看过去,只见亭中的桌上,赫然放着一只食盒。
竟是给她送吃的来了?
许明意快步进了亭内,吴恙不急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亭中是竹编的长木桌,两只圆凳也是竹编而成。
许明意在其中一只圆凳上坐下,而另一只早已被天目占了。
看着蹲在竹凳上已随时做好开饭准备的大鸟,只能站在一旁的吴恙站着也是站着,便顺手替许明意打开了食盒。
不得不说,这一刻他像极了一位称职的店小二,而他的客人里还有一只鸟。
食盒一经被打开,饭菜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见女孩子眼睛亮亮,深深嗅了一口饭菜香气的模样,吴恙不由问道:“晚间一点都没吃吗?”
“跟着吃了些,但用得少。”许明意从他手中接过筷子。
吴恙没来之前,她倒也没觉着饿,现下闻着香气,食欲也被勾起来了。
吴恙不知她的想法,一时间只觉得若他不来,她当真是要成了饿着肚子没人管的可怜孩子——果然还是少不得要他来操心。
426 梨汤(渃清涵万赏加更)
看着女孩子吃得认认真真,一种莫名的成就感自吴恙心底油然而起。
小七倒也细心,没忘准备天目的那一份——一碟子拿白水炖煮的又软又烂的牛肉。
待许明意吃好之后,放下了筷子,吴恙适才开口说道:“明日我再来给你送早食。”
说话间,看向已经将面前碟子里的牛肉吃得干干净净,却依旧没有要给他让位子的打算,甚至还心安理得打起了瞌睡的大鸟,吴恙抬手将鸟提了起来,丢在了地上。
吃饱了的大鸟也未表达不满,就地靠在许明意脚边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明日你不跟着回京吗?”许明意问吴恙。
“我同王爷暗下谈过了,我留下,万一真有状况发生,亦可及时应对。”
更何况,他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
“要以什么理由留下?切莫引起有心之人的留意。”许明意谨慎地道。
“翎山景色宜人,我身为定南王府无所事事的世孙,想多逗留几日赏景,也无甚奇怪之处。”
许明意觉得这话倒也没错,遂点了头,道:“你能留下,王爷也能更放心些。”
在太后娘娘这件事情上,燕王殿下必然才是最担心的那一个,可身为最招皇帝忌讳的藩王,他的一举一动皆在众人密切的关注之下,要想留下守在太后身边无疑是不可能的。
而这种情况,便是他们这些行事相对自如的小辈们出力的时候了。
吴恙看着她道:“我能做的少之又少,倒是你,此番当真受累了。”
又是扮作侍女,又是吃不饱饭,还要时刻打起精神应对。
“吃人饭菜,与人消灾,天经地义嘛。”许明意将碟子收回到食盒中,语气轻松地说道。
吴恙听得眼中现出笑意,温声道:“我让小五带人守在了这陵庙附近,若有什么事,他们会及时出现。”
至于为什么不是小七——
面前的食盒已经说明了一切。
许明意点头,继而道:“目前倒还未发现什么异样之处,但你放心,我会当心留意的。”
说着,站起了身来:“我得回去了,你也快走吧。”
太后那边,她不放心自己离开太久。
吴恙跟着站起身:“好,你一切当心。”
许明意边答应着,边弯身将睡着的大鸟抱了起来。
“你倒也不必如此娇惯于它。”吴恙语气幽幽地说道。
“无妨,且还是抱得动的。”
在那个梦里,好歹也帮她守了那么久的墓呢,她就勉为其难地稍微娇惯那么一些吧。
吴恙见劝她不动,也不多说,只站在亭外目送她走远。
见女孩子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失,也未有回头看他一眼,少年认命地转了身,对自家父亲的处境愈发感同身受。
许明意回到禅院中,将天目在房中安置好之后,自己净手净面,整理了衣裙发髻,由施施检查了一番确定无不妥之处后,遂前去叩响了太后的房门。
方才她回来时,见太后房中的灯火还大亮着。
“进来。”知月的声音自房中传出。
许明意遂推门而入。
室内,太后坐在小案后正抄写经书,兰嬷嬷拿红绳剪刀修剪案上烛芯,知月则侍立于一旁。
此时,三人皆下意识地抬眼朝她看过来。
知月并不知她身份。
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许明意微一福身,轻声道:“婢子奉郡主吩咐,前来为太后娘娘侍墨。”
“这孩子还算有心。”太后笑着点头道:“过来罢。”
许明意应了声“是”,走了过去,跪坐在一旁的蒲垫之上,挽起衣袖,垂眸认真磨起了墨,并不多言半字。
太后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
旁人不知,兰嬷嬷却十分清楚自家太后这笑容背后的缘故。
见太后又抄完一页,看了一眼滴漏,兰嬷嬷轻声提醒道:“娘娘,已要进子时了,不如明日再抄吧。”
“既是祈福,便要心诚,不尽力而为怎谈心诚呢。”太后含笑道:“哀家还不觉得累,也不觉着困,便再抄会儿吧。”
兰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
有许姑娘在一旁陪着,这经书恐怕是要越抄越精神了,娘娘没准儿抄到天亮也不觉得困呢。
兰嬷嬷唯有先让知月下去休息,白日里的事情少不得还要知月来安排,守夜的事情便不必她来做了。
知月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许明意,行礼退了下去。
这时,恰逢孙太妃从外面走了进来。
“便知道您还在抄着。”
孙太妃手中端着托盘走来,轻声说道:“臣妾给您炖了盅百合梨汤。”
“今日可放了冰糖进去?”太后笑着问。
自出宫这一路,这道梨汤是孙太妃每日必要给她炖上一盅的。
“自然也是加了的,好几块儿呢。”孙太妃将汤盅从托盘上端下,掀去盅盖,丝丝热气冒了出来,“您趁热喝,小口小口的喝,最是润肺。臣妾听您这两日的咳嗽总算是好了许多,可见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个啊……
她倒觉得是未来孙媳的方子好用呢。
太后心中这般想着,面上依旧含笑点头,道:“你先放着,待哀家抄完这两句。你也累了一整日了,还要给哀家炖汤,都已是这个时辰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孙太妃笑着道:“臣妾精神尚可,再陪您一会儿。”
许明意研磨的动作一顿,微微抬眼,看向那盅梨汤。
又是她草木皆兵了吗?
她记得几番随皎皎去太后那里时,孙太妃常会送汤过去,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太后抄完了一段,搁下了笔。
孙太妃便将经书等物移至了一旁,将汤盅缓缓推至太后面前。
太后拿起调羹,缓缓搅动了几下。
这一切的动作,仿佛在许明意眼中一再放慢。
而在那调羹中的澄黄汤汁即将被老人送入口中之际,她手中紧握着的墨块在砚中陡然一滑,滑出了砚台而去,被带起一缕墨汁在眼前飞溅——
“……娘娘当心!”
似害怕那墨汁溅到太后身上会惹来责罚,女孩子惊慌之下倾身抬手就要挡去,因动作慌张,手臂扫过书案之际,不慎将那盅梨汤失手打翻在地——
427 谋害(久不遇_万赏加更)
小案不足三尺高,案下铺着凉席软毯,汤盅打翻落下,却并未碎裂,只使得其内梨汤顿时洒出了大半。
孙太妃脸色一变,连忙问道:“娘娘可烫着了!”
太后摇着头:“倒是不曾烫着哀家……”
小姑娘将汤盅扫下时的动作细看十分讲究,绝没有烫着她的可能——她未来孙媳妇行事就是谨慎可靠……
兰嬷嬷上前将太后扶起。
“……那就好。”孙太妃似松了口气,忙弯下身去,就要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这种事情就让婢子来吧。”许明意手下极快,抢先将那只其内尚余梨汤的汤盅提了起来。
孙太妃动作一滞,随后点了头,边直起身,边叹了口气说道:“下回做事记得要小心些,打翻东西事小,万一烫着了太后娘娘可如何是好?”
“做事该小心的人,应当是太妃您吧?”
女孩子抬起头来,周身不见了做错事的紧张不安,沉静的眼底蓄着一丝冷意。
孙太妃一愣之后,立时大为皱眉:“……你虽是郡主身边的侍女,言行却也不可这般放肆僭越。”
“在训斥我是否放肆之前,太妃或许要先解释一下,这梨汤里为何会有剧毒——”
许明意说话间,已将那根试毒针从汤盅中取出,示于了孙太妃眼前。
“……”见那针身泛黑,孙太妃眼神大震,嘴唇翕动了一下,颤声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剧毒!我每日都替太后娘娘炖汤,从未曾出过丝毫差错!”
说着,伸手就要去夺那根试毒针:“我不管你是何居心,但休想污蔑于我!”
许明意用左手扣住她伸来的手腕,轻一用力便死死扣在了桌案上:“倒不必如此急着不打自招,欲图毁灭罪证,若不是你做的,任谁也冤枉不了你——”
“娘娘……”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兰嬷嬷的脸色一时白极。
孙太妃竟然在汤中给娘娘下毒?!
怎会有此等事!
太后眼中也有惊异之色,自从听儿子说过或许有人要对她不利之后,她暗中怀疑过许多人,却如何也不曾想到孙氏身上。
正如孙氏所言,近来每日都会给她炖汤——所以这份心思,是在离京之前便存下了?每日送汤只是为了掩饰混淆今日之举?!
不过……
她未来孙媳妇的手劲儿是真大啊。
看着被扣住手腕动也不能动,疼得脸色发白冒了冷汗的孙氏,太后忍不住在心里不合时宜地赞叹了一声。
一旁,兰嬷嬷终于回过了神,目含怒气地凝声喊道:“快来人,有人欲下毒谋害太后娘娘!”
此声一出,四下很快便被惊动。
陵庙各处相继亮起了灯火。
兰嬷嬷此时已恢复了镇定,立刻让人回行宫内向皇帝报信说明此事。
“夫人,我去!我亲自去告诉大哥和二哥!”被惊醒赶来的敬容长公主脸色紧张地道。
因震惊而犹在怔怔的玉风郡主下意识地就想阻止母亲瞎胡闹,然而视线中却见好友向她微微摇了摇头。
许明意认为不必阻止。
若由长公主去“闹”一场,对接下来的事情有极大的帮助。
上一世太后娘娘出事,最终却只是以触发急症作为结论告知天下人,这其中除了此毒症状不易被发现之外,恐怕多多少少也有皇帝的遮掩——
因为无论凶手是谁,此事一旦闹大,燕王乃至部分官员,势必会疑心到皇帝身上,于朝中民间必都会引起震荡,所以于皇帝而言,遮掩真相是最好的办法。
而这一世,她已当场拿到了物证,证实了有人要毒害太后,若想查明孙太妃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就必须要将此事在众人面前捅破。
玉风郡主隐隐明白了好友的用意,遂松开了长公主的手臂。
得了太后点头,长公主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两名侍女连忙跟上去。
“先将孙氏绑了。”太后亲自出声吩咐赶来的侍卫——还能不能有点眼色了,她未来孙媳妇一直按着那疯妇难道不累吗?
侍卫应声上前,许明意这才松开对孙太妃的钳制。
几名侍卫一看孙太妃手腕上的痕迹,不由暗暗交换了一记眼神,眼神若能说话,那必然是——好家伙,有这把子力气还做什么侍女啊。
孙太妃还在挣扎着喊冤,众侍卫宫娥面色各异不敢交谈半字。
夜幕中的星子不知何时竟悄悄隐匿了去,月色也不再清亮,乌云如纱,一层层覆过,掩去了明月的大半清辉,使得天地相接之处如坠混沌之中。
虽已至子时,行宫内,庆明帝却仍旧尚未入睡。
今日有急报传来,明州又出现了灾民暴乱,这本不算是什么棘手的大事,只管抓了砍了就是——
可关键在于,那些人一路闹到了府衙之后,明州知府章云随,非但没能劝服亦或是立即将一众人拿下治罪,甚至还跟着一起反了!
据说是当场就脱了官袍,还带头将府衙的匾额给烧了!
他还是头一回听说百姓暴动不加以制止,反倒带头造反的知府……真是岂有此理!
庆明帝为此烦心不已,偏生头也突然剧痛不已,心口亦闷得要喘不过气来,而在此之前,今日午后他曾见过占云竹——莫非是邪气侵体?
于是传了国师前来做法驱邪。
此时,国师刚带着一名道童从皇帝的住处出来,迎面恰遇占云竹前来求见。
见得国师,占云竹眼神微闪。
陛下深夜为何会召见国师?
占云竹暂时压下内心猜测,行至阶下,向守在堂外的内监道:“占某方才听闻明州之事,深夜特来求见陛下——”
话中隐隐有前来献策之意。
内监进了室内,将原话禀于了庆明帝。
正靠在榻中按着太阳穴的庆明帝一听是占云竹,当即觉得头更疼了,呼吸也变得更为艰难,甚至周身顿时被寒气所侵蚀包围——这寒意绝不是他的错觉!
看着似乎有些瑟抖的皇上,李吉犹豫着要不要将突然进了冷风的窗子给合上——这是陛下呼吸不畅让他打开透气用的。
428 闹开(明月无间万赏加更)
下一瞬,已听庆明帝微微咬着牙说道:“朕不见,让他回去。”
有些邪看来是不信不行了!
自从此人入宫之后,他遇到的糟心事便一件接着一件,病痛不适亦是不曾间断!
人在遭遇不顺时,潜意识中往往想为这些不顺找一个根由,以满足仿佛将这根由消除,一切不顺也会随之远离自身的错觉——
而不巧的是,在外力的刻意干扰下,占云竹恰巧就成了皇帝此时心中的“根由”所在。
“陛下身体不适,占大人请回吧。”
听得内监的回话声,占云竹垂眸应道:“既如此,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占某就先告退了。”
转身离开了此处之后,占云竹加快了脚步。
“国师大人还请留步——”
看着前方在夜色中臂挽拂尘,携道童而行,一身灰袍尤其显得仙风道骨的道人,占云竹出声道。
道人闻言驻足,看着追上来的年轻人,淡然问道:“占大人何事?”
“下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国师大人。”
道人神情平静,眼中不见丝毫好奇与探究,仿佛一概世俗之事皆不足以让他心起波澜,只平静道:“但说无妨。”
“下官初入宫中,对诸多规矩皆是一知半解,若是何处得罪了国师大人,还请国师大人能够提醒一二,也好叫下官能够早日改正。”
年轻人语气温和谦逊,神情坦然而真诚:“皆是替陛下办事,下官虽官职低微,于国师大人而言,却未必就当真没有丝毫用处——如若国师大人肯指点一二,下官必铭记今日提点之恩。”
他那日离开御书房之后,便已经猜到了那些老鼠为何会追着他咬。
必是玄清殿送丹药的那个道童借机在他身上做了手脚。
可他始终想不通对方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他又何时开罪了玄清殿的人。
而今日得陛下拒见,直觉告诉他,这位国师必然知道些什么……
听着长相俊美温润的年轻人这般进退得当,极懂得利用自身优势,甚至称得上圆滑高明,能屈能伸的一番话,道人不由在心底暗道一声“是个好苗子——无论是做谗臣,还是去小倌馆哄贵人花钱都是个好苗子”。
无论心中作何感想,道人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言简意赅地道:“贫道不解占大人之言,且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占云竹微微一笑,抬手道:“那或许是下官误会什么了,国师大人慢走。”
待道人走远,占云竹面上的笑意适才逐渐消散。
看来,多半是有人要借国师之手来对付他了……
但,会是谁?
占云竹眼神翻覆变幻间,忽听得一阵躁乱嘈杂之声传来。
这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是女子的叫喊声,及杂乱的脚步声。
“不好了,有人要谋害夫人!”
“……在夫人的汤里下了毒,想要害死夫人!”
“是孙姨娘下的毒!她是坏人!”
敬容长公主一路跑一路喊,其言在夜色中尤为清晰醒耳,已有不少人皆被惊动。
原本已经陷入沉睡中的行宫像是一头巨兽在被逐渐唤醒。
占云竹眉心微动。
夫人?
孙姨娘……
思及这位长公主近几日来的言行,他很快便判断出了这些称呼分别代表着哪些人。
也就是说,孙太妃……下毒谋害太后?
是这位长公主殿下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还是陵庙中当真出了大事?
占云竹下意识地望向陵庙的方向,脚下一时未动。
“何事如此喧哗!”
榻上的庆明帝听着外间传来的声音,烦躁不已地问道。
“陛下,是长公主殿下……”
“敬容?”庆明帝紧皱着眉。
她不是闹着去了陵庙吗?怎么大半夜的又回来了?
“大哥,大哥!”
敬容长公主未经皇帝准允,已经跑着闯了进来。
一则是她硬闯,二来则是因为她口中所言之事太过要紧,内监们一时惊诧之下也不敢真拦。
见得进来的长公主发髻散乱的模样,榻上的庆明帝坐直了身子,沉声道:“……你又在胡闹些什么!”
烦心事与身体不适带来的情绪,让他在胞妹面前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不耐——
看着眼神阴沉的长兄,敬容长公主呆了呆,好一会儿,才有些畏惧地道:“大哥,我来告诉你……孙姨娘下毒谋害夫人……我来请大哥过去。”
庆明帝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孙姨娘在夫人的汤里下了毒!”
庆明帝拿印证的目光看着紧跟着走进来的侍女与侍卫。
一名侍卫上前道:“启禀陛下,有侍女在孙太妃给太后娘娘送去的汤内,发现了剧毒,太后特命我等将此事禀于陛下,请陛下前去察看决断。”
庆明帝眼底终于掀起了波澜。
孙氏毒害太后?
她是疯了吗!
庆明帝再顾不得去理会头痛,豁然站起身来,大步离开了内室。
“真相未查明之前,先勿要声张此事!”庆明帝边下石阶,边向传话的侍卫等人吩咐道。
侍卫听得神情复杂,默默看向敬容长公主。
这……好像已经晚了吧?
而庆明帝很快便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为何四下都亮起了灯火?
待乘轿赶去的途中,更是觉得耳边嘈杂,不像单单只是内监侍卫的声音。
庆明帝皱眉掀开轿帘看去,瞳孔登时颤了颤。
……怎会这么多人?
这是进城赶早集呢?!
庆明帝紧紧抿着铁青的唇,颤颤闭上了眼睛。
糟心事似乎真的越来越多了。
而当轿子在陵庙前落下时,他甚至看见庙外有几匹马在——显然已经有人先他一步骑马赶过来了。
这种突然出现了不受掌控之事,而此事发生之后的局面也在失控的感觉,让庆明帝一路沉着脸来到了禅院中。
“母后可有大碍?”
庆明帝勉强还算冷静,首先向坐在堂中的太后询问道。
比他先到的显然是燕王,此时就站在太后身侧,脸色肃然而紧绷——这是身为人子再正常不过的反应,然而这于庆明帝而言,却是意味着此事带来的弊端已经开始显现……
429 无解之毒(爱猫乐园3万赏加更)
正因此,接下来他对此事的处理,也就愈发重要了。
“皇上放心,哀家无碍,不过是有惊无险罢了。”太后说着,看向孙太妃,微微叹了口气。
庆明帝的视线也从孙太妃身上扫过,凝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兰嬷嬷看了一眼案上的汤盅,开口叙述经过——
“回陛下,此事的起因乃是这一盅梨汤。太后娘娘夜中抄写经书,孙太妃送了亲手炖的梨汤而来,太后娘娘还未及喝下,恰被侍女失手打翻,如此才偶然发现了这汤中竟掺有剧毒。”
庆明帝听得眼神沉了沉,看向孙太妃:“如此明目张胆谋害太后,实在胆大至极。”
“不,皇上,不是我……当真不是我!”孙太妃唇色发白,摇头否认着。
堂外的一些官员亦是神情震惊。
在汤内下毒,正如陛下所言,这孙太妃委实太过大胆……
不过,怎偏偏这么巧,就被侍女失手打翻了呢?
皆是朝中重臣,看待事情时的想法多比寻常人要来得缜密,是以有人不禁在心底暗暗思索着。
此时,太后的声音从堂内传出:“若非是先皇保佑,哀家这条命,今夜恐怕就要交待在这盅梨汤上了。”
先皇保佑?
这是说侍女打翻汤盅,是先皇显灵吗?
此刻就身处这陵庙之中,而太后娘娘彼时又是在抄写经书,这个说法倒也叫人十分容易信服……
“定是先皇在天之灵,护佑着太后娘娘。”
“如此才未曾让这阴毒之计得逞……”
听着身后官员们的声音,庆明帝看着那盅梨汤,问道:“母后,不知是何人验出了这汤内有毒?”
当真是他的父皇在天有灵吗?
还是说,护着母后的另有他人?
毕竟好端端地,不过是打翻梨汤而已,怎会想到要验毒呢?
听得这句发问,燕王微微抿直了嘴角。
现下这种时候,对方的心思竟仍在疑心母后与母后身边之人吗?
面对这般疑心深重之人,且是屁用没有毫无意义的疑心,母后这些年在京中,究竟是如何应对过来的?
“回陛下,是婢子。”
一名绿衣侍女站了出来,语气恭谨地道:“是婢子确认了这汤中之毒为夺心散——这些时日,婢子曾同镇国公府的阿葵姑娘习了些医理,在阿葵姑娘所赠的一册医书里,曾偶然见过此毒。”
站出来的人是施施。
没办法,阿葵不在,只能让她临时顶上了。
虽然时间紧迫,但好在她向来沉稳从容,临时学来的几句话,也能说出叫人信服的气氛来。
庆明帝已认出了她是玉风身边的侍女,此时眼神明暗不定地道:“何为夺心散?”
“回陛下,夺心散此毒,服下之后一至两个时辰之内,便会伤及心脉,使人窒息昏迷,与某些毒性剧烈的蛇毒十分相似,但与蛇毒不同的是——”施施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
庆明帝看向她。
“怎么,有何不可明言之处吗?”
——倒不是。
施施抿了抿唇。
她就是一时忘词儿了而已。
此时稍在脑子里理了理,过上了一遍,遂作出“此毒当真残忍异常,下毒之人太过阴毒”的神态,有些不忍地低声说道:“与蛇毒不同的是,一旦身中此毒,毒发昏迷之后,短短半个时辰内便会要人性命……若太后娘娘当真服下了此毒之后上床歇息,如此深夜,恐怕根本无法被人察觉。”
也就是说,悄无声息间,便会被夺去性命。
“且据婢子所知,此毒伤在肺腑心脉之处,毒发身亡三日之内,除非验尸,否则表面轻易看不出中毒的迹象。只三日之后,会于四肢面部出现红紫色斑点。”施施道:“婢子所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一旁的郑太医听得心情复杂。
——这还不够多吗?
听着施施并无差错的描述,许明意的思绪也已彻底明朗。
原本她和皎皎还在想,对方即便是要动手,必然也会选择众人离开行宫之后。
却没想到,竟是今晚便迫不及待地下手了。
这是心急吗?
不,恰恰相反——
是因下毒之人明知此毒的特点,所以才会赶在今晚下手,若是晚了几日,待皇帝与燕王再折身赶回时,一旦见得太后遗体,中毒的秘密便要瞒不住了。
早些动手,才更容易蒙混过关。
毒发身亡三日之内,即便是由太医验看,多半都只会定论为突发心疾急症而亡。
若再加上皇帝有心想要遮掩,更是注定不可能会有第二种说法。
上一世的经过,应该大致便是如此。
所以,动手之人下毒的时辰与时机,皆是精心谋划过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郑太医,当真如这侍女所言吗?”庆明帝印证地问道。
郑太医沉吟了一瞬后,道:“回陛下,确是如此。”
实则他对此毒的了解远远没有这侍女多,只是隐隐听过而已,此时给予对方肯定,而非是质疑,实则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成熟的太医,一般都是自己给自己搭台阶下。
但有一点,他还是知道的:“且据微臣所知,此毒一旦被人服下,世间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
“这……未免太过狠毒……”
几名礼部的官员纷纷摇头,脸色复杂至极。
许明意清楚地知道,郑太医的话并非夸大其词。
这世间多得是医不好的病,解不了的毒,或是找不到解药或是跑不过时间,人的生命,实则远比自身所以为的要脆弱得多,单是区区风寒便足以夺去许多人的性命。
所谓绝顶的医术,所能够医好的,也只是极少一部分罢了,这也是她学医之后才知道的道理——人力在病痛面前始终是渺小的,也因此,才愈发懂得敬畏。
正是这份敬畏,让她不敢冒险,哪怕当时并不确定任何,却还是选择了将那梨汤打翻。
而事实证明,心存敬畏才是正确的。
太后娘娘今晚一旦饮下了足量的梨汤,面对这夺心散之毒,她多半也是无力回天。
“关于此毒,书上似乎还有一处记载……”
430 望大人赐教(久不遇_万赏加更)
这时,施施似乎突然想到了又一关键之处,欲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露出犹豫忐忑之色。
将这细致入微引人入胜的演技看在眼中,许明意觉得不带向来好学的明时来现场长长见识真是可惜了。
庆明帝看向施施:“说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关于这下毒之事,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然而很快却发现,竟还真有。
施施这才鼓起勇气轻声说道:“制成此毒的毒物中,有两样毒草,似乎只生长在滇州……”
庆明帝脸色变了变。
滇州……
那是湘王的封地。
官员们的眼神中也纷纷掀起异色。
孙太妃本就是湘王生母……
若先前还能将今晚之事解释为后宫旧怨纷争……那么现下,湘王是彻底被扯进来了。
如若不然,如何解释这只有滇州才有的毒,为何会出现在身处深宫之内、从未离开过京城的孙太妃的手中?
“一派胡言!”原本只是面如死灰在听着的孙太妃突然再次激动起来,“……什么滇州才有,你休要信口污蔑攀扯!”
施施并不同她争辩什么。
因为孙太妃越是如此,便越会使人觉得心虚,无需她来多言任何。
此时,迟迟赶来的湘王走进了堂中,面色不安地向皇帝和太后行礼,看到被绑着的孙太妃,他眼神一紧,忙问道:“皇兄……这,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太妃欲下毒谋害母后。”庆明帝直直地看着他,“而此毒源于滇州——四弟,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这是他三个弟弟中,唯一还算信得过的人,可现下却出了此等事。
“皇兄……这其中必有误会!”湘王从大骇中勉强回神,急忙道:“我母妃她生性纯善,向来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岂会毒害母后——”
说着,向太后道:“母后,这些年来在宫中,我母妃常伴您左右,她的为人您最清楚不过了!”
太后不置可否地道:“真相究竟如何,还有待查实,但就目前所知,的确是你母妃的嫌疑最大——此事出在她身上,若她能拿出自证清白的证据,哪怕只是线索,自也是好的。可从始至终,她只是一味摇头喊冤,其余半字不肯吐露,如此之下,你让哀家又如何相信她,替她说情呢?”
这汤里有毒——你胡说。
这毒出自滇州——你胡说。
……这究竟要人怎么查下去?
太后满心无奈。
“母妃……”湘王看向孙太妃,眼神急切地道:“您不妨回忆一下事情的经过,仔细想想是否有可疑之人,欲借你之手毒害娘娘!”
孙太妃看着儿子,流着泪无声摇头。
“您好好回忆回忆!”
孙太妃含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您若是只称什么都不知道,那这罪名便唯有落在您身上了!”湘王一幅急得头都要掉了的模样。
孙太妃却依旧只是摇头,说不出半句有用的话。
众人心情各异。
“此事事关重大,必须要彻查清楚。”庆明帝开口道:“未查明全部的真相之前,这陵庙于母后而言恐不安全,而如今尚是深夜——二弟,你先带母后回行宫中歇息压惊。”
燕王垂眸应下。
庆明帝又保证道:“二弟放心,朕必会亲自将此事查明,给母后一个交待。”
燕王抬手:“那臣弟先行回行宫内,等候消息。”
他知道他的皇兄此时是借母后支开他。
但此事已经过了明面,那他不妨就先等着看一看这个交待究竟是什么——
而若最终给出的公道是假的,他必亲手替母后讨还。
见燕王带着太后离去,庆明帝即刻下令,命韩岩带领缉事卫搜查陵庙。
随后,皇帝亲自单独审问孙太妃,湘王陪同在侧,敬王与其余官员皆退去了禅院外等候。
“此番祭祀本意是为大庆祈福,如今却在陵庙中出了这等事……传扬出去,岂非是不祥之兆?”提议并主持此次祭祀的礼部尚书连声叹气——若是天意所示,那大庆这分明是要完啊!
钦天监正同样在摇着头:“……今日敬王世子于祭台前跌倒,恐怕就是个不祥的开始啊。”
夜中睡得太死,刚来没多久的敬王世子一脸茫然——怎么什么事情都要扯到他这一跤上面去?他该不会要因为这一摔而摔成了千古罪人吧?
众人低声议论间,夏廷贞仿佛充耳未闻,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禅院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占云竹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拿几乎只二人可以听闻的声音问道:“不知夏首辅对此事有何看法?”
夏廷贞并未看他,视线依旧定在前方禅院之上:“论起揣测帝心,不正是阁下最拿手的本领么。”
占云竹语气谦卑:“下官到底年轻无知。”
“那本官便教一教你,如何?”
夏廷贞的语气依旧肃冷,说出的话却叫占云竹微微一怔。
自进宫之后,他明里暗里皆向这位首辅大人表达过示好之意。
他从未想过要与这位树大根深的首辅大人作对——
至少现在他没有这个能力。
至于所谓家仇,那些毫无意义,只会给自己添麻烦的东西,从来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他想要的,只是往上走。
而纪修能给他的帮助如今已经太少了,这些时日在宫中他已经看得分明,在皇帝心中,如今真正最有话语权的,仍旧还是夏廷贞——
在夏晗与夏曦相继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这位首辅大人虽受到了迁怒,手中的部分势力也被分散了出去,可其自身的地位依旧无人能够取代顶替。
这靠得不仅是皇帝多年的信任不易瓦解,更是因为这位夏大人有足够的手段。
这些手段,正是纪修所缺少的,也是纪修永远学不会的。
他很清楚,面对这样的对手,最好的办法便是示弱示好。
而现下,他似乎总算等到对方的一丝回应了——
若能把握得当,这对近来处境并不乐观的他而言,或会是一场及时雨。
是以,占云竹微微垂首,缓声道:“还望大人赐教。”
431 为了皇兄(明月无间万赏加更)
夏廷贞的视线终于从禅院收回,继而望向人群。
匆忙之下只穿着一身常服的纪修,此时正被几名官员围着说话——
夏廷贞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有着讽刺的冷笑。
这些官员,自认极擅审时度势,认为纪修近来风头尤盛,又送了一位心腹入中书省,且这心腹深得陛下器重……
说到底不过是一群毫无头脑,自以为聪明的蠢货罢了。
而这段时日,纪修从他手中拿走的东西……也是时候该还回来了。
……
禅房中,庆明帝正冷冷地看着不停辩解的湘王。
“此时没有外人,只你我兄弟之间,你竟也还是不肯同朕说真话吗?”
“皇兄,此事当真与臣弟无关啊!”湘王已是急得满头大汗:“这必然是有人想要离间臣弟和皇兄!”
庆明帝抿直了唇。
离间?
谁会选择这么做?
“……依臣弟来看,未必不是二哥说通了太后娘娘,演了这么一出戏,特意污蔑到我母妃头上。”
对于这个没有证据的猜测,湘王倒也不敢理直气壮,语气有些弱地道:“分明对当年之事心存隔阂,却偏偏叫人看不出半分,谁知道他成日在合计些什么呢……说不定就是见不得皇兄独独信任臣弟,便想要使计除掉臣弟。”
庆明帝冷笑一声,不知信是没信。
这时,韩岩快步走了进来。
“陛下,臣在孙太妃房中床底,一只上着锁的匣子里发现了此物。”
韩岩手中捧着一只瓷瓶,道:“臣已让郑太医验看过,确认这瓶中的毒药,与那盅梨汤中的毒,乃是同一种。”
看着那只瓷瓶,孙太妃眼神大震,面上血色于一瞬间彻底褪尽。
不怪她不够谨慎……她本是打算送完梨汤之后,便回去善后的!
可谁知道当场就被那该死的侍女给识破了!
她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去掩饰这些证据!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庆明帝心中已有了判断。
他缓缓看向站在那里的湘王,几乎一字一顿地问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湘王脸色反复着,张了张口,却未能发出声音。
“皇上,此事乃我一人所为……定止他并不知情!”
孙太妃蓦然将头重重地叩在地上,颤声道:“是我因往年琐事一直记恨着太后娘娘,平日在宫中找不到机会下手……想着此次出宫祭祀,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下了如此错事!”
庆明帝冷笑不语。
这个母亲做的倒是称职得很啊。
可惜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母妃,您别为儿子遮掩了……”湘王终于开口,哑着声音道:“是儿子连累了您。”
“……定止!”孙太妃闻言目眦欲裂,定定地向儿子摇头。
不,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她的儿子绝不能够出事!
湘王已经跪了下,冷汗自额角滴落:“皇兄……此事确是臣弟所为……”
他很清楚自己这位长兄的性情,这种时候,若再继续狡辩,那便才真正是自寻死路了。
庆明帝冷笑一声:“这是承认了啊。”
下一瞬,这冰冷的笑意骤然收起,豁然抬手之下,衣袖扫向肘边几案上的茶具。
“砰!”
珐琅彩瓷茶壶坠地,碎瓷飞溅开来。
“……朕方才险些就当真信了你的鬼话!”
面对天子震怒之下,湘王整个人都匍匐在了地上,身形战栗着,道:“臣弟这么做……也是为了皇兄考虑啊……”
“为了朕?”庆明帝自牙缝中挤出一声怪异的笑,眼神阴鸷到了极点:“为了朕,所以要毒害太后?朕倒想听听,这对朕究竟有何好处可言!”
枉他以往一直以为,四弟纵然有些小心思,可还是在他掌控之中的。
现下看来,这世间人与人之间,根本就不该有所谓信任可言……包括这些看起来头脑简单的蠢货亦不可信!
“皇兄心肠仁慈,明知二哥有不臣之心,却依旧只是牵制……”湘王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抖,“皇兄一直认为,只要太后还在京中,二哥必然就不敢轻举妄为,可长此以往,不过是养虎为患罢了!”
“所以,你就要擅作主张杀了太后?”庆明帝语气讽刺至极:“你可曾想过这么做有可能会带来的后果吗?”
“臣弟……臣弟只是想让皇兄下定决心,趁此次机会将二哥除去!”
“朕的事情何时轮得到你来安排!”庆明帝勃然大怒:“你这么做,无非只会给朕带来麻烦,打乱朕原本的计划罢了!”
除掉燕王……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若当真如此容易,他又何须等到今日!
这蠢货这么做,与其说是逼着他除掉燕王,倒不如说是逼着燕王早日造反……
如今大庆这般局面,牵一发则动全身,如此毫无准备之事,等同是一桩突如其来的大变故,一旦发生,他要如何应对?
留着太后一条命,即便真到了那一步,至少还可以当做人质来用,让燕王有所忌惮——
而这样重要的一颗棋子,今晚险些就毁在了这蠢东西的手里!
“是……是臣弟愚钝,臣弟再不敢自作聪明了!”湘王连忙认错。
“不,朕现在发现了,你可一点都不愚钝……”
察觉到皇帝的审视自头顶袭来,湘王匍匐在那里身形逐渐僵硬。
“为了朕?还是为了你自己对燕王的不满与私怨,或是,你自己的私利?他死了,你才能分到更多的好处与实权。”庆明帝声音缓慢而冰冷:“四弟,你如今竟还学会借刀杀人了,真是叫朕刮目相看啊。”
“臣弟不敢……”湘王声音忐忑低弱。
庆明帝闭了闭眼睛:“朕不管你是何目的,但祸事既闯出来了,所带来的恶果便要自己吞下——”
“皇兄,臣弟知错了,臣弟再不敢擅作主张瞒着皇兄行事了!”湘王连连磕头求饶:“还请皇兄念在臣弟尚未真正铸成大错的份儿上……再给臣弟一次机会!日后臣弟必当更加用心替皇兄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