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2 父子相谈
402父子相谈
王爷醒了?
许明意听得这道声音,松开了吴恙的手,转头拿示意的眼神看向他。
吴恙便从廊栏边起了身。
吴景明见状走了过来。
“阿渊——”看着面前比自己还要高些的少年,吴景明道:“上去吧。”
该说的,他方才大致都已经说了,现下,或许是该让阿渊和王爷单独说一说话。
吴恙点头,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许明意。
女孩子向他点点头:“去吧。”
吴恙这才离了后院。
“今日之事,实在是失礼了,还望许伯父能够见谅。”许明意语气歉然地道。
她方才想过了,偷听这件事情,事关己身的吴恙做得,她却做不得,只是当时一心只想弄清真相,未有考虑周全。
吴景明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地道:“无妨。”
反正他也看出来了,这事定是阿渊拉着人姑娘干的,自己的儿子瞎胡闹,他也着实不好怪人家姑娘什么。
“只是此事关乎甚大,现下还未到公诸于众之时,故而还望许姑娘能够帮忙保守秘密。”
“您放心,晚辈定不会向任何人泄露半字。”
女孩子的年纪分明不大,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说出来的保证往往叫人存疑,但此时看着女孩子那双清亮的眼睛,吴景明竟当真就觉得放心了。
放心之余,吴世子不免就想要多问几句别的……
比如许姑娘和阿渊之间……
可想了想,到底也不适合。
回头还是问自家小子吧,他一个长辈,问人家一个小姑娘这种事情像什么话?
“时辰不早了,晚辈便不打搅了。”许明意行礼道:“还劳许伯父到时同吴世孙说一声,晚辈先回去了。”
吴景明点了头,又思忖道:“此时太晚了,许姑娘一个人回去,只怕是不安全……”
许明意觉得这话倒也没错。
谁若是遇到了她,那对方的确是怪不安全的。
“我让人送许姑娘回去吧。”
见女孩子张口似要婉拒,吴景明又笑着说道:“送到贵府附近便回来,不会被人察觉的。”
说着,便吩咐了身后的伙计挑两名身手好的暗卫过来。
至于为何连差使暗卫这种事情也不避讳面前的小姑娘——
他大致也算看明白了,阿渊事事都不瞒着这姑娘,从某种被动的意义上来说,他倒是也不必再同这位姑娘见外了……
长辈一番盛情难却,许明意便也不再多做推辞,同吴世子道了谢之后,便在两名暗卫的护送下离开了此处。
二楼的雅室中,燕王已经坐起了身,将衣袍整理妥当后,身形还算端正地坐在榻边,抬手示意走进来的少年:“……坐吧。”
吴恙在窗边的椅中坐下,二人面对着面,燕王放在双腿上的两只手,手指蜷缩又放开,眼神也有些不甚自在。
他想说些什么。
可又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是最好。
他没有同儿子相处的经验,若孩子还小,先抱到街上去买上十包八包饴糖便是,总有法子把人哄乐了,可关键这个孩子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孩子了。
竟还是吴恙先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安静。
“王爷——”吴恙开口,脱口说完这个称呼,就忽地顿住了,脸色也显然略有些不自在。
“无妨。”燕王似乎终于知道能说什么了,赶忙道:“就先这么喊着吧……也省得在外人面前不慎喊漏了嘴。”
这么说,应当没问题吧?
“王爷既是患有心疾,为何不随身带着保心丹?”
燕王没想到第一句话听到的是这个,却还是立即回答道:“平日里皆是带着的,只因今日夜中出门,匆匆更衣之下,才忘了此事。”
“如此重要之事,且王爷明知此行的目的,按说更该贴身备下,以防不测——”
方才小七去取药时,他已听昭昭说了此病的要紧之处甚至会危及性命。
听着这些,燕王沉默了一下。
当老子的被儿子管着,原来竟是这样的感觉吗?
别说,这心里头,还真是挺舒坦的……
燕王点着头,道:“下回必然会记着,再不会忘了。”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条命,且是得爱惜着用。至少,要拿来好好地尽一尽当父亲的职责……
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的失职之处,燕王不禁问道:“这些年……在吴家可好?”
实则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必多问,他也心知肚明的。
当看到这个孩子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吴家是极用心对待教养了的,即便这些年真将人放在他身边,也未必能如现下这般好。
“一切都好。”吴恙答道。
“那就好……”
燕王又问:“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读书下棋,练剑骑射。”
“不错。”燕王赞许地点头,看着少年身上的衣袍,遂抬了抬自己的手臂,道:“你也喜欢深色?玄青一类?我也是从年轻时便习惯穿这样的颜色了。”
吴恙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袍,确实和燕王身上所穿的颜色十分接近……于是点了头。
燕王紧接着又问:“都喜欢吃些什么?”
吴恙想了想,道:“……很多。”
燕王再次赞许点头:“不挑剔,也很好。”
“……”吴恙不是太明白这究竟有什么可值得赞许的——照这么说的话,他如此擅长呼吸,是不是也是一件十分值得赞许的事情了?
接着,又听对方问道:“阿渊这个小字,是谁取的?”
“祖父所取。”
——是不是也“很好”?
果不其然,燕王再次露出赞许之色:“很好,吴恙这个大名,也很好。”
吴恙默默无言。
这次竟还一次夸了两个。
就在对方要再次开口时,他到底是语气平和地道:“王爷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倒也不必急着开口。”
无论如何,随意随心便好,是也不必如此刻意地与他相处。
甚至这份刻意中,显然是带着长辈笨拙的讨好之意。
但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欠他什么。
燕王闻言先是有些讪讪地笑了笑,而后这笑意渐渐转淡,带上了复杂的情绪。
403 双喜临门
“确实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年,我不曾有一日陪在你身边,不知你是如何长大的,亦不知你喜恶忌讳。”
“无妨,时日久了,总归都会知道的——”
听着少年客观从容,并无丝毫怨怼之感的话,燕王笑着点头。
是啊。
这话确实没错。
所幸来日方长。
只是,他说这些,实则是想表达另一层意思。
他想表达的,是歉意。
“阿渊。”看着坐在那里的少年,燕王深邃的眼睛里有着苦笑与愧疚:“……是我对不住你,这么久以来,实在亏欠你太多了。”
“王爷不必这么想,更无需为此心怀歉疚。”吴恙道:“大局安危当前,王爷这么做才是真正明智之举。况且,我这些年在吴家一切皆好。”
顿了顿,道:“反倒是王爷,在北地多有不易。”
心中有猜测,无法求证。
对旧事有猜疑,不可表露。
若非是将一切皆隐忍于心,又怎至于因此患下心疾。
在发生当年那样的变故之后,尚能走到今日,尚可将大庆北境防守得如铁壁一般,已是十分了不起了。换一个人,恐怕早被这些经历磨碎了。
而若要论起,他身为燕王之子,也并非局外之人,可是这些年来,他无疑是被置于了这些磨难与风雨之外。
这是燕王和吴家对他的保护。
所以,他才是最不该心有埋怨的那一个,他也没什么可去埋怨的。
听着这番话,燕王的眼眶无端有些酸涩。
但眼中始终含着笑意:“我理应要好好谢谢吴家,将你教养得这般好——”
虽然尚且未有深谈什么,但仅凭这短短的相处之下,他亦可看得出,这个孩子极有胸襟,内心理智而不乏与人共情的善意。
这些是天生,却定也少不了后天的悉心教养。
吴恙并不认为自己未必有多好,但是有一点,是他必须要承认的——
“从小到大,吴氏一族待我之用心,可谓倾其所能,毫无保留。”
即便在身世一事上瞒了他,但吴家对他倾注的心思,是无可否认的。
燕王点着头,道:“你外祖父,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所思一贯长远。我也是见到你之后,才真正明白他老人家究竟为何要让你以吴家世孙的身份长大……”
凭吴家的能力,当年倒也可以将阿渊藏得一丝不漏,暗中好好地保护起来。
可是,躲躲藏藏长大的孩子,再如何天赋异禀,到底会因自身经历和周遭的环境而目光局限,甚至不利于性情的养成。
而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有教养,有见识,有胸襟,对一切人和事有着自己清晰理智的认知和判断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内心必然是有着强大坚固的意志作为支撑在,故而才不会盲从他人,遇事不易动摇。
想着这些,燕王的眼睛里也有了神采,一句颇为欣慰的话便脱口而出:“你这小子,比老子要强得多。”
吴恙不禁有些迷惑。
他似乎也没做什么,怎就至于叫王爷肯定欣赏至此?
但想到方才他回答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很多,对方都能十分赞赏地说“很好”,便也就大致明白了……
这大概就是被“自家的什么都是最好的”错觉给冲昏了头脑的表现了。
看着少年人略显异样的表情,燕王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在北地呆久了,言辞难免就粗俗了些,你若听不惯,日后我改掉就是。”
他可不想刚相认就被儿子嫌弃。
然而却听少年说道:“人食五谷皆俗,大俗大雅,王爷随意。”
燕王闻言,眼中笑意更浓了,心口处那隐隐的钝痛之感,仿佛也在这一刻彻底消散干净,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心情舒畅之下,人难免也就更随意了些。
这一随意,便没忍住试探地问道:“对了,方才那位许姑娘……我看你待她,似乎颇有些不同之处?”
“是。”少年神色坦然,没有丝毫闪躲和犹豫:“许姑娘是我的心上人,亦是我日后要娶之人。”
这一点,不管他是何身份,都不会有丝毫更改。
听得这直接明了的话,燕王不禁有些诧异。
按说世家子弟不是该相对委婉含蓄?怎么这小子比他当年还直接?
所以,他今晚不光是找回了儿子,竟连儿媳也一并找到了?
且这姑娘还是许将军家中的孙女……
燕王待稍稍回过神来之后,方才迟迟意识到——这根本就是双喜临门啊!
不过,都说到要娶人家这个份儿上,难道说:“此事你外祖父和许将军都已经点头了?”
吴恙如实道:“祖父并不赞成,许将军也尚未点头。”
燕王不禁在心底“嗐”了一声——合着是八字没一撇啊!
他还真当很快就能喝上儿媳茶了呢。
不过,按理来说,这件事情确实是有阻力的。
毕竟抛去大局不提,单是两个老爷子之间的爱恨情仇,就已经足够棘手了。
但是有一点还是要先问清楚的——
“人姑娘对你有这个意思没有?”
归根结底,这才是最紧要的,若是剃头担子一头热,那还是趁早醒醒吧。
吴恙轻咳一声:“应当是有的。”
毕竟都让他喊昭昭了。
听着这“应当”二字,燕王不禁有些担忧——须得知道,人生三大错觉里头,其中有一条就是“这姑娘心悦于我”啊。
但孩子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去质疑什么。
且仔细想想的话,小姑娘都肯同这小子藏在同一个柜子里了,也不像是嫌弃他家小子的样子……
就算没那份心思,但努努力兴许还是有希望的。
如此思量着,燕王便郑重点了头,拍拍胸脯道:“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了,你外祖父和许将军那边,由我来给你想法子!”
吴恙有着一瞬的愕然。
多个爹,竟还能有这等意外的好处吗?
少年突然就觉得自己在娶媳妇这件事情上,又多了条门路。
看着少年,燕王含笑说道:“人活在世,这日子,就是要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一起过,才算有滋味。”
404 别添乱了
若不然的话,孤身一人岂不更加洒脱利落?
吴恙赞同地道“是”,此前他对此没有清楚的认知,只是不想娶妻而已,直到遇到许明意之后,方才知道这个道理。
“有人等一辈子,也等不来这么一个人,你小子,运气不错。”燕王说话间,端起了一旁的茶盏,借喝茶的动作掩饰着微有些发红的眼圈。
实则,这十八年来在北地,人前人后,他倒都不曾如此失态过。
今日找回了儿子,反倒屡屡丢人了。
儿子会不会嫌他一个大老爷们太矫情?
又是犯心疾,又是想掉眼泪的,实在太不像样了。
吴恙有心想说些什么,或是问些什么,但到底都没有开口。
今晚不必急着说些什么。
且就这么坐一坐吧。
父子二人就这样静坐着喝茶,不时说上一句听似无关紧要的话。
少年身后的两扇窗大开着,圆月仿佛被镶嵌在了窗框内,连同端坐在窗前的如玉少年,重叠成了一幅极静谧的画。
月色洒进室内,同昏黄灯光相错相融。
……
吴景明回到府中时,已近夜半子时。
沐浴洗漱罢,吴世子躺在了床上,低低地叹了口气。
如此反反复复叹了一声又一声之后,向内侧的徐氏试探着问道:“夫人,你可睡着了没有?”
徐氏忍耐着睁开了眼睛。
“……现在醒了。”
现在醒了?
“夫人莫不是被我吵醒的吗?”
徐氏忍住了没回应这句明知故问的废话,向他问道:“世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今晚去见了王爷。”卧房中没有其他人,灯也熄了,吴景明声音低低,带着叹息:“阿渊也在。”
徐氏听得眼神大变,立即困意全消,清醒无比:“阿渊知道了?!”
“嗯……都知道了。”
徐氏登时坐起了身来:“如此重要之事,世子怎也不提前同我说一声!”
只是告诉王爷无可厚非,可是若要将真相告知阿渊,怎能叫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个男人到底还能不能要了!
徐氏又气又急,加之有其它情绪作祟,一时间眼睛都红透了。
妻子的态度让吴世子有些诧异,但也并非不能理解,他跟着坐起身来,叹口气道:“阿渊是偷偷跟去的,我原先也没打算此时便告诉他……”
“偷偷跟去的?”
“这孩子一向敏锐,先前显然也已经有所察觉了,若不然也不会偷偷跟去。今日那情形,眼看也是不可能瞒得住了,阿渊又执意非要问个明白……”
听着这些,徐氏也心知确实怪不到丈夫头上,而没有了可以怪的人,心中只觉得顿时更空了,眼睛也愈发酸了。
她的阿渊都知道了……
好一会儿,徐氏才哑着声音道:“也好,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你们三人当面说清楚也好……”
说来她这个人也真是奇怪,以往分明一直主张“不能事到临头再告诉孩子”,“理应要早些告诉阿渊”,可此时阿渊终于知道了,她却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大块,空洞洞的,又冷又疼。
吴景明只是点头:“是,今晚当着王爷的面说清楚,对阿渊也好。”
“那……阿渊以后,是不是再不能喊我母亲了?”
昏暗中,徐氏看着丈夫,一双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吴景明看得心中一揪,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因为回来的路上,他也一直怀揣着这些说来似乎有些幼稚的心思……
同那些真正的大局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况且,从阿渊来到他们身边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清楚地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了,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呢?
但还真就觉得没准备好啊……
吴世子再次深深叹气。
到底是他格局小了。
“阿渊听了是什么反应?可生气?可难受了?”徐氏哽咽着问道。
“我瞧着倒是还好,兴许是先前已经猜到大概了。”
还好还好,想当初刚成亲时,她被他气得险些要背过气去的时候,他都觉得她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而已,他到底能不能看得懂?
想到这,徐氏又问道:“你可单独劝说安慰阿渊了没有?”
“这倒是没有……”
徐氏擦着眼泪轻轻点头:“那就好……”
“……?”
吴世子满头问句。
继错觉之后,他难不成还出现幻听了?
徐氏浑然没觉得自己说得有哪里不对。
真要丈夫去安慰阿渊,说得必然也都是诸如“你祖父瞒着你也是有苦衷的,你要多体谅”、“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此类的话——这是给人听的话吗?
自是没劝要比劝了好。
“我当时本是打算要劝一劝的。”吴世子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但许姑娘在,我也不好当着人姑娘的面多说什么。”
“许姑娘?”
徐氏意外不已:“许姑娘也在?”
吴景明点了头——果然,夫人也觉得十分不妥吧,这样紧要隐秘的事情,阿渊怎好拉着人家姑娘去听呢?
不过,怎觉得许姑娘三个字从夫人口中说出来,竟显得如此顺口呢?夫人甚至都不问他一句是哪个许姑娘的吗?
更加料想不到的是,下一瞬竟听自家夫人舒了口气,道:“这样我便放心了……有许姑娘在,阿渊心中也就不至于绷得那样紧了。”
吴世子迷惑之余,听出了不对来。
“……夫人先前所说的阿渊要去见的心上人,该不会就是许姑娘吧?”
“是啊,世子今晚应当也看出来了吧。”
“可……夫人先前不是说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吗?”
“我若说了,世子还不得横插一脚,耽误了两个孩子来往?”
徐氏拿泪眼瞪了一眼丈夫,道:“此时阿渊心中正是不好受的时候,你可别在此时添乱了。我看许姑娘和阿渊,分明般配得很,反正现如今他既不喊你做父亲了,你也没道理再管东管西了——”
吴景明听得诧异至极。
添乱?
管东管西?
这是从他夫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吗?
且……夫人怎么还瞪他呢?
405 前世一梦
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承认了之前刻意瞒着他的事情。
这情形……怎有一种夫人没了阿渊,便干脆连他也不想要了的感觉?
是,这次甚至是极清晰的感觉,而不是错觉了。
徐氏大约也是当真不想同丈夫再多说,擦干净了眼泪,便躺了回去。
看着面朝内侧躺着的妻子,吴世子压下心底的复杂与苦涩,也默默躺下了。
这一夜,夫妻二人都没能睡好。
次日依旧是和往常一般时辰起身,洗漱罢,便有丫鬟摆好了早食。
夫妻二人正要坐下时,一名丫鬟走了进来禀道:“世子,夫人,世孙过来了。”
徐氏微微一怔,才点头道:“让人进来。”
话音刚落,就见身穿黛蓝长袍,玉冠束发,清爽干净的少年走了进来。
“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
少年施礼请安,神情语气皆与往常没有半点分别。
见得这一幕,徐氏眼眶微热,声音里却满含笑意:“……可用过早食了?”
“还不曾。”
“那便坐下一起用吧。”徐氏忙向丫鬟吩咐道:“加一副碗筷来。”
饭菜自是来不及加太多了,但丈夫少吃点也就够了。
吴恙本没打算留下用早食,然而见丫鬟应下去了,遂也应了声“是”。
一餐安安静静的早食用下来,徐氏的心情也渐渐得以平复了许多。
阿渊虽不喜多言,但这么做,显然也是为了让她能够安心。
孩子这般懂事,还想着倒过来宽慰她,她身为长辈,更该多往好的方面去想想,多思量着怎样才能帮到阿渊才是。
饭后,碗碟被撤下,一家人又坐着喝了会儿茶,尚且另有事情要办的吴恙适才离去。
……
天色阴沉着,团团涌动着的黑云,笼罩在扬州城外的一座看似毫不起眼的别院上方。
别院中,堂门外燃着火光,火舌肆虐,很快蔓延填满了整座檐廊。
身穿雪青色衣裙的许明意倒在了这烈烈火光中。
一只盘旋着的黑影要往火中冲去,一边发出尖利的鸣叫声。
是天目。
许明意听到了。
且也看到了。
按说她本是已经没办法再看清任何了,可她此时却清楚地看到大鸟一次次地试图撞入火中,鼓动着的大火甚至燎伤了它的翅膀。
许明意想对它说,快些走吧。
可她发不出声音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鸟扑棱着被烧伤的翅膀,焦急地哀鸣着。
她看得也很焦急——往常怎也没发现这鸟竟这么傻,它不是一贯最怕火的吗?
这时,一道身影冲进了火中,将她从火光中抱了出来。
是那个人?!
许明意心中一紧,似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朝着那人的脸看过去。
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黑衣墨发,眉眼英朗,鼻梁高挺,雨珠从那线条好看的下颌处滚落,砸在她的脸上。
他意外惊诧地道——
“许明意,你竟还活着?!”
许明意也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当中。
这话……该她来说才对吧?
——吴恙竟还活着?!
那先前坠入冰湖中死掉的,害她偷偷掉了好些眼泪的那个人是谁?
紧接着,她便看到他急着叫人扑灭了她身上的火。
火虽灭了,她却也未能张开眼睛。
说来真是奇怪,她竟能看到自己完完整整的身体,就像是个旁观者那样。
她还看到吴恙将她抱上了马,在雨中一路疾驰,来到了一处军营中。
随行的军医摇了摇头,吴恙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说是让人去城中将最好的大夫抓来——许明意不禁想,这怎跟山匪似得?
但巧得是,此时裘神医被带到了——留在别院中善后的人将裘神医他们给带回来了。
从未这般狼狈过的吴然哭得眼睛肿得都要瞧不见了,见到吴恙,诧异之后,又扑过去大哭了一场。
裘神医替她诊看罢,也是摇了头——难的不是烧伤,而是她所服下的毒。
吴恙闻言皱着眉沉默了下来,转头看向被安置在床榻上的她。
良久后,才道:“怪我去得太迟了。”
吴然站在榻边抹着眼泪。
阿珠跪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还有那一身羽毛被烧得近乎焦黑的大鸟,也守在床边,不时伸着脖子,拿长喙挠着她的手。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大鸟摇摇晃晃地来到裘神医身边,去啄他的袍角。
裘神医叹了口气,垂眸看着大鸟,道:“她走了。”
大鸟顿时大叫了起来。
又奔到床边,挣扎着要飞上床去。
或因是烧伤了翅膀,这动作看起来竟像是一只努力扑棱着却还是飞不高的胖鸭子。
吴恙上前将大鸟抱了起来,交给了裘神医:“有劳带它下去治伤。”
裘神医接了过来。
边带着试图挣脱的大鸟出了营帐,边道:“还犟呢,你这再多烤会儿,洒点盐上去,就能拿来吃了……”
这么惨吗?
想来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许明意凑到床边看了看,遂不禁露出不忍卒观的神情来。
……不赶紧埋了,还等什么呢?
再看着或站或跪在床边的几人,许明意叹了口气——倒也不必非要用这般方式来吊唁她,如此惨状被人盯着瞧,她会死不瞑目的。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她脑海中,只见四下情景大变。
压低的天际之下,宫殿巍峨矗立,空气中流动着的,似有血腥与烧焦的气息。
身披乌甲的年轻男子闯入了养心殿,把病榻上的皇帝拖拽而出。
被拖出的皇帝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内监群臣悲愤怒骂。
看着那被拖出殿门的皇帝,许明意掩嘴惊呼,心道:这合适吗?
下一刻,待看清那皇帝的脸之后,顿时便觉得——确实还挺合适的。
她听到吴恙逼皇帝写罪己诏,洗清许家和吴家冤名。
不多时,一名身穿盔甲蓄着络腮胡的男人走了过来。
皇帝见了来人,咬牙破口大骂起来。
吴恙抬手向他行礼:“父王——”
父王?
许明意有些怔怔。
待再回过神来之时,她竟已身处在了一处墓地之中。
看着身边的墓碑上刻着的字,她不禁愣了愣,这是祖父的墓……
还有父亲的。
二叔的。
母亲,明时……
她缓缓走着,看着,一座座墓碑冰冷安静,许明意眼底刺痛,原来这是他们许家的祖坟。
可她家中本是以通敌罪被满门抄斩,身为重犯个个身首异处,是何人将祖父他们移入了这祖坟中呢?
她想,应当是吴恙。
但是,连秦五叔和云六叔的都在,怎么偏偏唯独不见她的墓呢?
啊。
许明意轻轻一拍额头。
她怎么忘了,她是出嫁女,自然不可能葬在自家祖坟中。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她只觉周身景致再度变幻——她竟当真来到了宁阳,吴氏一族的祖坟所在。
吴家不愧是百年士族,便是祖坟也比他们许家要阔气得太多。
此时她所在,便是自己的墓前了。
而在她身边的,竟是吴恙的墓。
所以,她所嫁的那个吴恙,的的确确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身份截然不同的那个人了。
“当真不回去吗?”
年轻男子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许明意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身穿鸦青长袍的俊朗男子看着她坟墓的方向。
她循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只见一只大鸟蹲在她的墓旁。
原来是在和天目说话啊。
不过,天目这是不愿随吴恙回京城,要呆在这儿做守墓鸟吗?
可它现如今瞧着分明也不大精神了,或是因为先前受过伤的缘故。在这坟地里呆着,哪有跟着吴恙回京城来得舒服呢?
也一把年纪的鸟了,按说该享享清福了才是。
许明意在它旁边蹲身下来,有心想劝一劝,但大鸟并听不到她的声音。
吴恙唯有走了。
只交待守墓的仆从多加照料。
吴恙走后,天目不知从哪里抓来了两粒种子,拿爪子在她墓边刨啊刨,将种子埋了进去。
待到春天时,种子发了芽,在阳光雨露下生长伸展,终于在一个夏日的清早开出了两朵蓝白色的朝颜花。
天目蹲在那里拿圆溜溜的眼睛瞧着那两朵花,似乎很满意。
吴恙又来了。
这次他身上的盔甲还未来得及卸去,且好像还受了伤。
他亲手摆了带来的水果点心。
许明意仔细瞧了瞧,那些点心竟皆是她喜欢吃的,可他是怎么知道的,是当年在宁阳定南王府中时留意到的吗?
但无论如何,他能特意带这些过来,她自然是很感谢他的。
虽然她也只能看一看而已。
吴恙走后,几只家雀儿飞了过来觅食,刚飞来,就被天目扇着已经飞不高的翅膀给赶走了。
看着仿佛护食的鸡妈妈一般的大鸟,许明意笑着想,倒是还挺操心的。
而事实证明,大鸟当真尽责非常。
不止会看着她墓前的吃食,还会细心地替她拔去坟墓边的野草,拿翅膀将坟上的落叶也清扫的干干净净,每日都要扫上一遍。
许明意认真做了一下比较,方圆十里内,她这座墓被打理得最是用心漂亮,便是连吴老爷子的也比不上呢。
又一个冬天到了。
吴恙再来时,亲手替天目做了个避寒的小木屋,就在她的墓旁。
许明意蹲身在一旁,托腮看着他拿着锤子敲敲打打的动作。
他看起来已有二十七八了,比起曾经那个浑身朝气的少年,现在的他,看起来则是更为沉敛稳重了。
但论起好看,却也并不输从前呢。
许明意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视线才移到他手上。
治国繁忙之余,竟还学了木匠活吗?
上次她听他身边的随从称他为“陛下”来着。
可这位陛下似乎常常御驾亲征。
这座木屋做成之后,许明意便再没见过吴恙了。
她每天就呆在这里,看着大鸟忙忙碌碌,倒也觉得很有趣。
直到有一天,大鸟睡在木屋里不出来了。
守墓的仆从拿了水和吃食来,它也不肯动。
仆从叹着气走了。
如此整整两日,大鸟不曾喝一口水。
许明意心急如焚,想做些什么,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第三日的午后,大鸟终于从木屋里挪了出来。
夏日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已显老态的大鸟卧在她的墓旁,闭上了眼睛,再没能醒来过。
许明意唤了一声又一声,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吴恙呢?
她站起身,想要去找吴恙过来。
此时,却突然有阵阵哀乐声传入她耳中。
她心中莫名一紧,跑了出去。
这里是京师……
此时却处处哀号,满城缟素。
此乃国丧之礼……
许明意一路奔进了宫中。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棺前设有几筵,其上摆有安神帛,立铭旌上书“大行皇帝梓宫”——
是吴恙走了?
听着耳边的拗哭声,许明意的目光有些呆滞地看向四下。
入目皆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但奇怪的是,并不见有任何妃嫔宫眷在。
跪在最前方,披着丧服,怀中捧着牌位的,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
看样子,这便是下一任国君了吧?
可是……为何看着同吴恙一点都不像呢?
反而像极了另一个人……
是谁呢?
许明意凝神想了片刻,脑海中出现了一张脸庞来——敬王世子!
难道是敬王世子的血脉?
可敬王世子早因谋害前太子之事而丢了性命,又怎会有血脉尚存于世?
许明意心中不解,目光再次看向那少年身后左右,确实不见有妃嫔的身影。
所以,吴恙是没有自己的子嗣吗?
虽说东征西战,国事繁忙,但生个孩子这种事情又能费多大功夫呢。
但想一想他的性子,也就大致明白了。
面对任何事,他都是个不肯勉强将就之人,感情之事是这样,养育孩子或许也是这样?
可已经是当了皇帝的人,怎还是这么倔呢。
金銮殿的柱子,恐怕都被御史们给撞断好几根了吧?如若是以死相逼,想来那不仅是费柱子,甚至还挺费御史的。
但是……他究竟是怎么走的?
分明还这样年轻。
是旧伤堆积操劳交瘁,还是永远留在了战场上?
突然,一道强光出现,许明意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
再睁开眼睛时,只见上方天际蔚蓝,日光刺目。
许明意怔怔地看着四下的郁郁花木,耳边鸟鸣声清脆,让她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年何处。
406 不能回去
她此时正躺在一张躺椅之上,原本覆在脸上遮挡阳光的书卷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许明意缓缓坐起身来,拿手指碰了碰湿润的眼角。
看着卧在她脚边的软垫上晒着太阳睡得正香的大鸟,女孩子赶忙弯下身,紧张地晃了晃它的身子。
天目张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她,低低叫了一声,仿佛在问:开饭了?
许明意舒了口气,露出笑意。
原来是在做梦啊。
清醒过后,思绪渐渐回笼,梦中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在梦中她似乎辨不清前世今生,糊里糊涂——
可是,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前世她临死之前,冲进火中救她的人,会不会当真就是吴恙?
先前不知吴恙的真实身份且罢了,如今知晓吴恙便是前世的燕王世子,再仔细想想许多蛛丝马迹,竟叫人觉得极有可能了……
一来,那些人穿黑衣,显然是秘密进城的,多半是与朝廷对立的势力。
再有便是天目。
许明意看着又睡了过去的大鸟——
她隐约听到那人似乎也喊出了天目的名字,且天目没道理会带陌生人来别院。
而在那之前,天目离开别院已有一段时日了,会不会是察觉到了危险之后,在寻求救兵的过程中,认出了燕王军中的吴恙?所以才带了吴恙赶过来?
许明意一时想得入了神,身上的薄毯滑落到脚边。
还是说,这不过是她日有所思,正因是得知了吴恙的身份,才会在脑海中编造出这样的梦境呢?
这种东西玄之又玄,自然是谁也说不准的。
但有一点,她是肯定的——
梦里的那个吴恙说,怪他去得晚了。
确实,倘若他早些赶到,或许她便不必死了。
但是,若她没死,又何来的机会回到现在呢?
那时即便活下去,余生不过也只是与孤独二字作伴罢了,不止是她,梦中的吴恙,不算长的一生似乎也是在征战和孤独中度过的。
或许这便是天意。
上天想给她这么一个改变一切的机会,所以就让她回来了。
这一次,她不会孤独,吴恙也不会了。
许明意缓缓看着四下的景物。
这里是镇国公府,是她前世日思夜想想要回来的家,但她那时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回不去了——并非是因为镇国公府不在了,而是昔日住在这里的人不见了。
但是,现在这里的一切都是完整热闹的。
阳光下,女孩子展开双臂,双腿也伸得直直的,边伸着懒腰,嘴角边微微弯起,心中庆幸至极。
“下完这一局,我可就得回去睡觉了。”
亭中,许昀落下一子,打着哈欠说道。
许明意闻声看过去。
这是二叔院中的园子,她和明时午后过来闲坐讨茶喝,她躺在这躺椅上不觉间睡了去。
明时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此时在亭中和二叔下棋的是蔡姑娘。
“您还缺这点觉睡吗?往后先生若再想找我下棋,可就断没这个机会了。”蔡锦正笑着说道。
许昀抬头看向她:“要走了?”
“是啊,也该走了。”
许昀斟酌着想要再说些什么,只听身后亭外的侄女问道:“蔡姑娘打算去何处?”
蔡锦含笑看着从躺椅上起身走来的女孩子,道:“皇上已经准了我和我母亲妹妹回江南老宅。”
回江南?
许明意飞快地皱了一下眉。
太后大寿已过,看这样子,皇帝是放弃赐婚的念头了。
可为何会这般干脆地放弃了呢?甚至连提都不曾再提上一句,二叔原本准备好的断袖说辞也还没能用得上。
是觉得遗诏之事已了,不需要蔡锦再留在镇国公府了?
还是说,皇帝对他们镇国公府已经另有“安排”,认为无需再多此一举了……
不得不说,这比直接赐婚,来得还要叫人心中不安,因为一时猜不透狗皇帝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
先前泉河行宫调兵,加之此番祖父执意未肯交出许家军的兵权,无需去想,狗皇帝必然是已经气得头冒青烟七魄升天了。
但正如祖父先前所说,无论是什么,皆是躲不掉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可是,蔡锦回江南……
“蔡姑娘不能回去。”许明意直言说道。
生死之事当前,没什么可拐弯抹角的。
此前蔡锦为皇帝所用,单凭这一点,若是对方离开了京城,便必然会被灭口。即便一时会碍于蔡锦是蔡先生之后而顾念一二,但迟早会找机会下手的。
所以,江南回不得,侥幸的念头不可有。
蔡锦有些讶然于她的直接——按说许姑娘根本无需再过问这些,只需将她送出镇国公府,像普通人那样相赠些临别之物,便足表心意了。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蔡姑娘继续留在京城。”
女孩子干脆地提出问题,现下又要给出解决的办法,让蔡锦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她心里有一道底线在。
那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继续住在镇国公府了。
倒不是不想。
相反,她很想一直一直留在这个地方……
但以往她呆在这里,是因为负责充当着双面奸细的角色,对镇国公府尚有些用处在。
但皇帝现在用不着她了,她若再留在镇国公府,只一味寻求庇护的话,这样的关系无疑是不对等的。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好意,尤其是这好意对镇国公府有害无益。
视线中,眸光清亮的女孩子对她说道:“蔡姑娘可以去云瑶书院——”
蔡锦有些怔怔:“云瑶书院?”
云瑶书院她自然是知道的,那是京城、也是整个大庆唯一的女子私塾。
许姑娘的意思是让她借着去云瑶书院读书的借口,留在京城?
可这个理由是否有些牵强呢?
想她文采斐然,灵气天成,诗画已皆有所成,根本也不需要再去云瑶书院镀这层金啊,若是强行去了,岂不等同欺负同窗,气得小姑娘们纷纷跺脚?
“可以让二叔出面写封信,给云瑶书院的山长,推荐蔡姑娘去书院中教授书画——”许明意讲道。
“教授书画……”
这是要她去做女先生?
407 一个问题
蔡锦不禁有些意外,然而一双眼睛却是亮了亮。
若是能够像祖父生前那样,将自己所学授于他人,给这世间带来些微萤烛之光的话,那她乐意之至!
“蔡姑娘乃名儒之后,此番又在修建万福楼中以书画得了皇上褒奖,论起才气与名声,皆是当得起的。”
许明意说着,看向许昀:“且如此一来,也可让咱们先前做的戏显得更完整些。”
这些时日,二叔和蔡锦的关系,在皇帝眼中是偏向亲密的。
如若蔡锦回江南,二叔无动于衷,什么反应都没有,岂不说不过去?
但就此将人娶了,自是不可能的,首先她家中祖父便不会点头,所以二叔便“只能”取了这个折中的法子,以此将人留在京中。
而如此一来,皇帝或还会觉得蔡锦尚有利用价值,且人在京中,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的可能性便极小了。
她也不能保证当真就万无一失,但这个办法,确实也是现下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了。
至于将人直接留在镇国公府,那显然是不现实的。
一来没有适当的理由,二来,他们镇国公府接下来的处境,也未必就比蔡姑娘自身来得安稳。
“你这个法子听来倒是颇有几分可取之处。”许昀落了一子,跟侄女慢悠悠地问道:“可你怎么就确定……云瑶书院一定会卖你二叔我这个面子呢?”
看来在侄女心中,他在京城这文坛之中,还是很有几分威望地位的嘛。
蔡锦看了一眼好不容易在侄女面前扬眉吐气的许先生。
许先生为何就自信地认为云瑶书院一定得看在他的面子上呢?
想她蔡家后人的名声,那也是很响亮的嘛。
看着仿佛各有所思的两个人,许明意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选择了将自己为何会想到用这个办法的原因说明——
“二叔怕是忘了,这云瑶书院,当初便是我娘亲出银子建成的。”
书院的山长,算得上是她娘亲生前的好友来着。
之所以让二叔来写这封信,不过是为了有个相衬的名目罢了。
许昀闻言执棋子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旋即,轻咳一声,笑着道:“自是没忘,二叔只当你忘了呢……”
蔡锦也只能笑着道:“……令堂果真所虑深远,心有丘壑,这才真正是世间女子楷模。”
许明意不置可否。
女子楷模吗?
或许是吧。
但据她听父亲说,当初是云瑶书院的山长找到她娘亲,欲同娘亲合计此事,而娘亲话都没听完就痛快地拍板答应了。
所以,这大抵还是银子太多,总要找些地方花一花吧。
“若是蔡姑娘和二叔觉得此法尚算可用的话,宜早不宜晚,二叔明日便写信叫人送去吧。”
许昀没什么意见地点了头。
反正又不用他的人情,写封信而已,举手之劳。
蔡锦则站起身来,向许明意郑重施了一礼。
“多谢许姑娘相帮,蔡锦必铭记于心。”
“不必言谢,这是之前我答应了蔡姑娘的。”
蔡锦笑了笑。
之前许姑娘只是说,她在镇国公府一日,便保她一日性命无忧,可她现在是要离开镇国公府了啊。
所以,还是要谢的。
见许昀又倒了盏茶,她便提议道:“既然许姑娘和先生要喝茶,不然我去厨房做些点心和炸物如何?”
毕竟她也没别的擅长的了,如今唯算厨艺勉强还算拿得出手,可以用来表一表谢意。
许明意轻轻“啊”了一声,道:“改日吧,我还有事需要出门一趟。”
实则蔡姑娘如今的手艺确实也说得过去了,但这种事情怎么说呢,大概是心里有阴影了。
见侄女跑了,许昀很绝望。
这是他的院子,他没办法跑啊。
而一听“炸物”二字,他不由就想到了这位蔡姑娘前日里炸出来的韭菜盒子——
那一只韭菜盒子之大,一只碟子都盛不下。
他当场就忍不住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这究竟是韭菜盒子,还是韭菜箱子?
这么大的玩意儿放进锅里,锅恐怕都会觉得自己被为难了吧?
何况是吃的人呢。
偏偏对方一炸还炸了十来个。
最终是拿刀切了,由院中众人分食,才算没有浪费。
“还是先下完这局棋再说吧……”许昀暂时选择了逃避。
蔡锦这才想起棋没下完,赶忙坐了回去。
她下得很认真。
最终还是许昀赢了。
这倒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毕竟这位许先生本也不是个会因为对面坐着的是个女子,便手下留情的人。
但她就是觉得这样的许先生很好。
“以后再不能同许先生下棋了,倒觉得有些遗憾呢。”蔡锦握着茶盏,笑着问道:“临走之前,我能问许先生一个问题吗?”
许昀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又不回江南,怎说得像是日后再见不到了一般?”
蔡锦幽幽叹了口气:“先生又不出门,能见到才是怪事了咧。”
虽是同在京城中,但她这一走,便是一辈子再见不到许先生,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啊。
许昀听得一噎,旋即又不禁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我能问先生一个问题吗?”蔡锦再次道。
“有什么能问不能问的,想问只管问便是了。”
但回答不回答,可就看他心情了。
许昀神情闲适地喝着茶。
蔡锦将身子往倾了倾,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轻声问道:“先生……那个人究竟是谁呀?”
“哪个人?”许昀听得云里雾里。
蔡锦的声音更轻了:“先生心里藏着的那个人啊……”
许昀脸色一凝,好一会儿才道:“小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蔡锦坐直了身子,轻轻嘁了一声,先生不敢承认呢。
许昀斜睨了她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叹道:“真若说的话,倒是确有那么一个人,始终被我奉于心间,一日不曾忘却……”
蔡锦眨了眨眼睛。
下意识地否认之后,又愿意说一说了?
“先生,我可见过那人吗?”
“见倒是不曾见过,但必然听说过。”
蔡锦愈发好奇了。
究竟是谁啊?
408 谁要倒霉了
“孔丘孔夫子,可曾听说过?”
“……”蔡锦眯了眯眼睛,露出极疑惑的神情。
这疑惑倒不是说,她会不知孔夫子何人。
而是——
这样丝毫叫人笑不出的笑话,许先生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行了,不跟你多说了。”许昀心里害怕对方又要进厨房,趁这间隙起了身,拂了拂衣袖,转身走了:“我得回去歇午觉了。”
看着许昀出了亭子,蔡锦微微叹了口气。
她是真的很好奇啊。
……
许明意声称尚有事需出门一趟,倒也不全是借口,而是的确同吴恙约好了午后申时在雪声茶楼见面。
待她到时,吴恙已经坐在二人常坐的位置上等着她了。
“先前用罢午食,觉得时辰尚早,便去了二叔园中喝茶,谁知那茶非但不提神,反倒叫我睡了过去。”许明意在他对面坐下,边道:“这才来得晚了些,可是叫你等久了?”
“我也只是刚到而已。”吴恙语气温和,提起茶壶将茶盏注满七分,茶壶放下,将茶盏推至她面前,简简单单的动作,在他手下却有着行云流水般的赏心悦目。
“试试这个提神与否。”他说道。
许明意捧起茶盏吃了一口,煞有其事地点头:“嗯,果真提神之极,叫人顿感神清气爽,七窍通净。”
吴恙听得眼底流露出笑意来。
“今日找你出来,是有事要同你讲。”许明意很快进了正题。
吴恙看着她:“何事?”
“前日太后娘娘寿宴,我带着阿葵去了趟静妃的玉秀宫,此事你可还记得?”
吴恙点头。
“我在玉秀宫遇到那位玄清国师了。”许明意声音略放低了些,轻咳一声,道:“我借着你的名号,让他帮我办了一件事——”
前晚在平清馆内,她本打算同吴恙说明的,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国师?
吴恙闻言微微怔了怔——他险些要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此时记起,便只是点了头。
“……你不问我让他办了什么事吗?”许明意看着一脸平静的少年,忍不住问道。
吴恙便问:“很棘手吗?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本是觉得既是现下才想到要告诉他,多半应是细微小事,故而才没有急着多问。
“……”许明意不禁觉得这人的脑袋和寻常人似乎大有不同。
她的原意本是:“倒也不算多么棘手——可你不怕我打着你的名号惹麻烦吗?”
虽然她本人行事一贯确实也还算有分寸就是了。
打着他的名号惹麻烦?
少年眼底溢出真切的笑意:“求之不得。”
他还从未有机会替她善过后,在这一点上,他不止一次地偷偷羡慕过镇国公。
对上这双带笑的眼睛,许明意难得不自在了一下,但也并未掩饰面上笑意,想着自己那园中一梦,遂目光尤为坦诚地道:“那我当真要多谢你这份心意了。”
吴恙同她对视着,隐约便觉得她话中所指似乎不单单只是这件事。
是发生其它什么事了吗?
女孩子没给他多想的机会,紧接着说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是同占云竹有关……”
许明意将那晚同国师之间的谈话,大致地复述了一遍。
吴恙点头道:“此法可行,即便皇帝未必全信,或不会因此便立即厌弃此人,但心中必然会存下芥蒂——”
而芥蒂一旦生出,失了帝心这道最大的依仗,往后对付起来也就更加简单了。
“嗯,我正是这样想的。”许明意放下手里的茶盏,道:“还有另外一件事,据说礼部尚书正打算提议趁几位王爷此番是人在京中,可随皇帝一同前往皇陵祭祀先皇——”
“祭祖?”吴恙想了想,遂问道:“何处得来的消息?”
他似乎并未曾听到什么风声。
“此乃礼部尚书之妻温夫人亲口所说,必然错不了。”看出他的困惑,许明意说道:“有些时候,后宅之中牌桌上的消息之灵通,可不比暗探来得差呢。”
听了这话,吴恙不免觉得触碰到了认知的盲区。
但也不由就对未来岳母打马吊这件事,生出了些许敬畏之心来。
他思索着说道:“若礼部尚书当真提议此事,众文臣必然附和,届时皇帝也唯有点头——”
三位王爷皆多年不曾归京祭祖,礼部有此提议,从孝道礼制出发,可谓合情合理,皇帝并无任何拒绝的理由。
但祭祖之事章程繁琐,皇陵在京师三百里外翎山脚下,如此一来,几位王爷少说也要在京城再多逗留半月之久。
而前几日几位王爷已经前去太庙祭祀过,本也不是非要再亲去皇陵不可。
但礼部尚书倘若提了,那便是不去不行了。
所以,这位尚书大人论起守礼制,是真的守礼制,但也真的是不怕皇帝睡不着。
“到时你也会同去吧?”许明意问道。
吴恙想了想,道:“或是要去的。”
虽说是亲王祭祖,但皇帝必然也要亲去,按规制,必会有皇亲国戚与大臣随行。
他虽明面上并非谢家宗室之人,但身为吴家世孙,皇后亲侄,既是身在京中,多半便需随行。
然而到底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只是个捎带着的,即便是寻了藉口推辞不去,也不会有人在意。
总而言之,是可去可不去的。
“若有机会,你还是跟去吧。”许明意说道。
吴恙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想她有此一言必有原因,遂等着她往下说。
视线中,只见女孩子正色低声说道:“我最近总是在做一个梦……”
“……?”
吴恙莫名觉得后背一冷。
不知道这次又是谁要倒大霉了?
……
次日,礼部尚书果然于早朝之上提及了,几位久不归京的王爷理应前往皇陵祭祖之事。
几名文臣学士站了出来附和。
左都御史明效之,亦称附议。
纪修听得头皮发麻。
这些死守礼制的老家伙们当真要命——真当燕王在京中久留是什么好事不成?
再看一眼面对这个提议,面色温和地点了头的皇帝,纪修默默同情了一把。
409 过于单纯
庆明帝交待了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持办理此事之后,又耐着性子,平息着心中翻腾听朝臣议了小半时辰的地方政事。
退朝之后,则是留召了夏廷贞等人前往御书房中议事。
……
隔日,是个明媚宜人的好天气。
一大清早,许明意便坐在了梳妆桌前。
阿葵极用心地在替她梳发,并挑选要用的首饰——姑娘今日要随夫人一同出门,去参加温夫人府上的花会,而姑娘平日里是不去这些场合的,极不容易去一趟,她自然要用心对待。
姑娘本说不必如此麻烦,毕竟她也不是去与人相看,看上了哪家公子,想做哪家儿媳。
但姑娘不在意,她却是要在意的——需得知道,各家姑娘出门站在一处,少不得要被拿来做比较,而这比较的单单只是各家姑娘的样貌吗?
当然不是。
这其中比拼的,还有各府大丫鬟的梳头手艺与衣裙首饰搭配之道啊。
许明意不知道这其中的讲究与竞争,由着阿葵认真捯饬了一番之后,对着镜子瞧了瞧,只见也并不浮夸,心思皆用在了细节上,便也就满意地点了头,随着母亲出门去了。
说起温夫人的花会,许明意是有五六年不曾去过了。
今次之所以会过去,是因崔氏着实念叨了好几回——她知祖父离京出征,母亲是有心拉着她出去闲逛散心,这番心意不好一再拒绝,左右今日也无事,只当陪母亲了。
母亲自认是陪闺女,闺女觉得是陪母亲,总之这一趟门就这么出了。
温夫人虽钟爱打马吊,且是人菜瘾大的那一种,但也确确实实是名门之后,其府上的花会,办了已有七八年之久,在京城颇有几分名气。
因此,但凡是收到了帖子的夫人姑娘,多半也都不会缺席。
又因今日的天气着实极好,极适宜赏花品茶,这场花会便愈发热闹了。
园中百花绽放姹紫嫣红,假山窄溪清幽绝俗,夫人们谈天说笑,不时也有哪家的姑娘小姐奏琴吟诗。
“这几年倒是甚少见许家姑娘了,今日难得来一回,不如也去亭中奏一曲?”有妇人笑着提议道。
许明意含笑道:“晚辈琴艺不精,还是不嫌丑了。”
实则这也是她轻易不来这等场合的原因之一,在长辈面前当众表演才艺这种事情,对她而言实在与噩梦无异。
倒不是对这种行为有什么偏见,她也十分欣赏肯站出来的姑娘们,只是她实在做不来就是了。
一旁的温夫人看着身形端正坐在那里的女孩子,笑着道:“许家的姑娘还需要表演什么才艺么,京师第一美人儿,单只是往此处一坐,那便是叫咱们饱尽眼福了,诸位说是与不是?”
几名妇人笑着点头附和。
温夫人极擅言辞处事之道,这一点许明意自是清楚的,但她另还觉得,这位夫人大约也是被她给吓出阴影来了……
尚记得,她五六年前,也曾来过温夫人的花会。
且也表演了一样才艺来着。
但同寻常的琴棋书画不同,她表演得乃是射艺。
那时到底年幼,十来岁的年纪,心中想逞能出风头,大抵是将“让你们瞧瞧我的厉害”给写在了脸上的——
或是老天都看不过去她这幅逞能的欠揍模样了,于是就叫她马前失蹄了。
犹记得那箭刚搭上去,还没来得及瞄准靶心,就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堪堪扫过一名婆子鬓边的绢花,将那婆子吓得险些魂魄升天,当场尖叫着昏迷了过去。
当时的情形之混乱惊险,气氛之尴尬微妙,她至今难忘。
所以,后来未再参加花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那名婆子乃是温夫人的陪嫁,至今看到她依旧还会暗暗手抖。
“……你当真不擅琴艺?”
此时,忽有一道清脆的声音悄悄地问道。
许明意抬头看,只见是坐在她前方的女孩子回过了头,一双深邃黑亮、眼睫浓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想到这个女孩子同吴恙的关系,许明意笑意柔和地点头:“是啊。”
“可是你们中州女子不是自幼学的便是这些?”女孩子低声说道:“我还当你们个个都很精通琴棋书画呢。”
“也是有例外的。”
“这么说,你是不喜欢学这些了?”女孩子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说话的人,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了出来,身子也偏转向了许明意:“那你喜欢什么呢?”
“家中行武出身,便跟着学了些骑射。”许明意将声音压得很低。
一则是不想太引人注意,二来,咳,在礼部尚书府说自己学骑射,这个射字叫她十分没底气。
“巧了,我也自幼学的骑射!”桑云郡主很是惊喜,连忙道:“那改日咱们一同去骑马如何?”
这邀请来得十分突然,而面前的小姑娘似乎十分迫切想要与人结交,许明意对此心中有些不解,然而她即便是抛去这份不解,想要点头答应,却也必须要为双方的身份而顾虑一二——
是以,只能笑着回道:“不巧的是前些日子刚受了些腰伤,怕是不能陪郡主尽兴,待过些时日养好了伤,再送帖子给郡主可好?”
怕女孩子误解,她的语气尽量温和。
饶是如此,桑云郡主颊边的笑意仍是淡了淡,下意识地往许明意的腰间看了一眼。
真的是有腰伤吗?
还是说,不过只是刻意在搪塞她?
但……对方究竟哪里来的底气婉拒她的邀请?
若不是方才听说这是镇国公府的姑娘,还算有几分家世背景,她身为燕王府的郡主怕是都不见得会多看一眼的,可现下她主动搭话,对方却反倒拿起架子来了?
自觉被驳了面子的桑云郡主语气里不见了热情,不冷不热地道:“既是有伤在身,那自是不好勉强。”
见她似乎为此有些不悦,许明意暗暗疑惑不已。
这位郡主是否有些过于单纯了?
是因从未离开过北境的缘故吗?
许明意眼看着女孩子作势要回转过身去,却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看向了她——
410 倾倒委屈
“许姑娘可知定南王府的世子夫人,今日为何没来吗?”桑云郡主问道。
那日在宫中,她分明是同那位夫人约好了的,可今日前来,却未曾见到对方。
“定南王世子夫人?”许明意不知她为何会特意问起,只如实答道:“据我所知,世子夫人略有些体弱,一贯极少会参加此等聚会。”
当然,体弱只是借口罢了。
世子夫人心知自己身为定南王府的世子妃,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定南王府,故而身在京中多年,却向来极少与人来往深交。
桑云郡主微一点头,悄悄抓紧了手指:“多谢告知。”
她转过了头去,脸色很有些不好看。
所以,这位世子夫人原本就没打算过来。
想到自己那日的热情,女孩子心中极不好受,只觉得自己仿佛像是被人戏耍了的猴儿一般。
没再呆上多久,她便寻了藉口离开了花会。
坐上了回燕王府的马车,女孩子再忍不住心中的委屈气恼:“……一个个的皆是如此,看着笑盈盈的,说起话来却拐弯抹角,这是拿我当笑话看,当瘟神避呢!”
两名婢女听着这番话,一个欲言又止,另一个面无表情。
桑云郡主看向后者,眼中含着怒气:“冬芄,还有你,那日在宫中打断我同定南王世子夫人说话,今日在花会上,又处处束着我……我将你带出来,便是让你如此僭越的吗?”
“郡主,这是王爷的交待,婢子不敢不从。”被唤作冬芄的侍女语气平静地道:“若郡主肯听王爷不可与人来往过密的叮嘱,婢子便也不会多事了。”
“究竟为何就不可与人来往了?”桑云郡主冷笑着问道:“父王分明每日都在忙于与人往来叙旧,为何偏偏到了我和娘亲这里,便什么都做不得了?”
侍女垂下眼睛:“王爷行事自有分寸,而王妃和郡主乃是初次入京,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听从王爷的安排为好。”
而郡主近日来的表现,恰像是迫不及待在证明王爷的叮嘱是明智的。
况且,叮嘱着,使她时刻看着提醒着,还是这幅模样——只能说郡主没惹出麻烦来,真要感谢京城中人普遍识大局,懂得主动避讳。若不然的话,但凡遇到个和郡主一样的,还愁不能来个麻烦祸事大丰收吗?
“为保万无一失?我和娘亲究竟能惹出什么祸事来?”桑云郡主仿佛要将连日积攒的委屈都宣泄出来,“我看父王分明就是嫌弃我娘亲出身低微,打从心底认为我们母女粗鄙,恐会坏了他的颜面!”
侍女听得费解不已。
这都什么跟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玩意儿?
她这边同郡主说着大局当前的事情,郡主怎么还扯到王妃的出身上了?
“正因此,我偏想要证明给父王看,我并非是只会给他丢脸的!”女孩子说着,眼泪都冒了出来。
可谁知京城里的这些人竟如此自以为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敢这般看不起她!
侍女看她一眼,懒得戳破什么。
说白了,郡主就是在密州时被所有人捧着,捧得习惯了。入京之前,本以为在京城也能仗着郡主的身份风风光光,众人环绕讨好,可谁知来了之后竟发现没几个人搭理自己,这一下便给弄懵了,心里生出落差来了——
自尊心作祟之下,为了证明自己还是有人搭理的,便选了几个有家世的姑娘,想要同对方试着来往交好,可偏偏家世好的姑娘,哪个能没点脑子?
人家都知道避讳燕王府的人。
可她家郡主倒好,遭了人家好心婉拒提醒,不知反省自身言行,还净在这儿整这些一套又一套的迷惑发言。
“既是觉得我和娘亲上不了台面,那为何还要带我们过来?当真认为我处处给他丢人,那我从今日起,再不出门了就是!”
侍女有心问一句“当真作数?”——若真能做到,那真是谢天谢地。
“过些时日的什么皇陵祭祖,我也不去了!”女孩子哭着赌气道:“说什么我也不去!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去!”
侍女看她一眼。
天王老子倒也不可能会为了这种事情来。
另一名侍女则是拿密州话劝起了自家郡主。
桑云郡主自认憋屈极了,又哪里听得进去,只边哭边倾倒着自己的委屈。
冬芄听得太阳穴都开始隐隐作痛。
郡主究竟哪儿来这么多委屈?
平心而论,王爷何曾有对不住王妃和郡主的地方?
这些年来,王妃再无所出,王爷膝下至今没有子嗣,在密州时,不少人想往王爷身边送人,郡主每次知道了总要闹上一场。
王爷也从未接受过,偌大的府中一房妾室都没有。
且密州远离京城,王妃和郡主全然不受皇室规矩约束,日子可谓自在随心。
甚至王爷还说过,郡主可以自己做主选择日后的亲事,绝不勉强郡主嫁不喜欢的人——如此这般,还叫不好吗?
此番入京之前,王爷分明也同郡主交待过此行的利害关系,可满脑子只装着自己的感受的郡主何曾听了进去?
合着不让她作上天去,就是待她不好了?
“早知如此,便不该过来,还不如呆在密州,母亲也不必被路途颠簸折腾得病倒了……”
听着还在继续的抽泣声,冬芄转过头去,将马车帘掀起一角透气。
见此时恰经过京衙大门外,而耳边尽是女孩子无理取闹的话,忍无可忍的侍女甚至冒出了一个消极的念头来——
是不是坐牢就不用听这些了?
……
同一刻,玉秀宫中。
殿内,国师望着被放置在殿中角落处的那一盆清水,表情正逐渐凝重。
这幅神态让宫女觉得后背有些发凉——是有什么问题吗?
“快快将这不祥之物端出去吧。”国师重重叹了口气,摇着头道。
不祥之物?
怎么个不祥之物?
宫女看着那盆,脸色顿时更白了些,但只能应声“是”,壮着胆子上前端起,又尽量往前端着尽少接触身体,脚下匆匆走了出去。
411 不祥之人
国师则来至了内殿前,隔着珠帘抬手行礼。
“国师可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早朝后便来了玉秀宫的庆明帝,此时坐在椅中问道。
依旧靠在床上养胎的静妃紧紧盯着珠帘后的国师,等着对方开口。
方才她隐约听到了“不祥”二字……
难道当真有邪物作祟吗?
国师沉吟了片刻后,正色道:“回陛下,娘娘腹中龙嗣,此番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
庆明帝脸色微变。
保不住了?
太医都没敢断言的事情,国师为何能如此笃定地说出口?
而突然听得这一句,静妃脑海中空白了一瞬之后,不禁失声惊道:“……怎么会!”
她脸色苍白,连忙就道:“若当真是有什么不祥之物,国师只管设法驱逐了便是……这孩子分明还在本宫腹中,怎会就保不住了?!”
“这邪物非同寻常,加之幼胎本就元气尚弱,经不起邪气侵蚀,故而现下已是来不及了……”国师微叹了口气,“如今贫道也只能设法超渡一二。”
静妃瞳孔剧震:“简直一派胡言……谁准你超渡本宫的孩子了!连个邪物都驱逐不了,本宫看你根本就是个妖言惑众的骗子!”
国师:“……”
别说,还真叫您歪打正着给说对了,真就这么回事儿。
庆明帝语气微冷:“爱妃,不可对国师无礼。”
听得这道声音,静妃紧紧抓着手指,勉强冷静了一两分,眼中含泪地道:“臣妾只是不想失去这个孩子……陛下您让国师想想办法,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国师,当真没有补救之法了吗?”庆明帝看着道人,微微皱着眉问道。
他对静妃腹中的这个孩子,自然是看重的。
子嗣问题,一直是他最在意的一块心病。
荣贵妃是替他诞下了一位健康的皇子没错,可此前宫中并非没有过皇子夭折的先例。一个皇子,尤其是极不容易得来的皇子,远远不够使他安心。
而静妃现如今的情况,对他而言就更为熟悉了……
后宫之中,至少有三名妃嫔,早年都曾有过保不住胎儿的经历。
故而这几日来,即便太医们不曾明言,静妃一味嘴硬声称自己并无太多不适,他心中也已经大致有了预感与准备。
但邪物作祟……
这个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国师道:“陛下有所不知,这邪物戾气极重,若非娘娘腹中是个龙子,有龙气护佑,恐怕还撑不到现下。”
龙子?
猝不及防之下,庆明帝心中一痛:“国师看出爱妃腹中是男胎了?”
道人轻一点头,面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惋惜之色。
“……”
如此天上地下的落差与双重打击之下,连日来夜不能寐的静妃彻底撑不住了,嘴唇颤抖了几下,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宫娥惊呼出声:“娘娘!”
庆明帝看了一眼,眼底已不见丝毫紧张在意之色:“请太医吧。”
说着,站起了身,离开了内殿。
“国师请随朕移步侧殿说话——”
国师垂眸应是,跟在庆明帝身侧进了偏殿。
“不知国师口中所指邪物,究竟是何物?”庆明帝的语气听不出信是不信,“朕以往从未曾听说过,宫中竟也有此等作祟之物——”
“陛下乃真龙天子,皇宫之内,世代又有紫气护佑,确非滋生邪物之处。”道人高深莫测的语气中透出笃定来:“故而依贫道判断,此邪物乃是从宫外而来。”
“宫外?”庆明帝皱眉思索着。
“正是,陛下不妨使人查问一二,静妃娘娘最后一次出宫是在何时,去了何处。”
“爱妃最后一次出宫,便是随朕前往泉河行宫春狩……”
也正是在行宫之中,被随行太医诊出了身孕。
“泉河行宫……”道人思忖了一瞬,道:“想来娘娘多半便是那时被邪气所侵,然据贫道推断,此邪物是由水中而生,缠附在了生人身上,才得以离水作祟。”
水中而生?
缠附生人?
庆明帝思索间,又听道人缓声说道:“贫道数日前便有此怀疑,故而在这殿中布下了现形阵,今日收阵时,却见邪气零星分散,并非本体,甚至……”
道人眼神幽深,仿佛藏着无尽玄机,让人不自觉便要深信其言,庆明帝不由问道:“甚至如何?”
“甚至……就连陛下周身,亦有被此邪气近身的痕迹。”
庆明帝的眼神顿时变了。
他身上也有?
“敢问陛下近日来,是否夜中难寐,龙体偶感不适,常有呼吸不畅之感?”
庆明帝神情复杂地微一点头:“偶尔是会有些……”
实则并非只是偶尔。
甚至夜中还时常会噩梦缠身。
他一直认为这是因燕王入京的缘故,难道说不止如此?
“故而贫道判断,这被邪气缠身者,必然就在宫中,且多半是陛下身边之人。为陛下龙体思虑,还须趁早确认此人身份为好。”
“朕身边之人……”庆明帝看着道人,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暗芒:“国师可有办法将此人找出来?”
“此人沾染了如此不祥之物,必会祸及身边之人,或已有先例应验。且此邪物乃是自水中招惹而来,想来此人多半是有过水劫。”道人正色道:“陛下大可照着这些线索,着人一一排查。”
庆明帝颔首:“朕明白了,有劳国师费心提醒了。”
国师一时猜不出皇帝是何想法,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一派平静地演下去,也不曾操之过急主动提及什么,只道:“此乃贫道分内之事。”
“朕会命人去仔细排查,而若是查出了是何人,不知国师可有办法驱除这邪物吗?”
道人思忖着道:“需视具体情况而定,如若邪物缠身已久,已与人相生相存,驱除起来,恐怕会颇为棘手……”
庆明帝似有所思地点了头。
……
次日,早朝后,庆明帝宣了占云竹前往御书房议事。
这是占云竹入中书省之后的常态,朝中不少人将此看在眼中,皆知这位有救驾之功的中书舍人如今深得陛下看重。
412 怪事
而这位年轻人,接人待物温润谦逊已是出了名的,但凡与之有过交集者,皆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更不必提是所谓错处把柄了。
这位深得帝心的年轻人,此时正在前往御书房的路上。
这时,突然有一道灰色的影子,从他身侧的一条小径上快步跑了出来。
那影子矮矮小小的一个,十分着急,占云竹还算敏锐地侧身避开,才不至于被对方撞个正着,只稍稍碰到了半边衣角。
但见那男孩子险些就要摔倒,便及时伸出手去扶了一把。
“小道长当心。”
看清对方身上所穿乃是玄清殿的道袍,即便四下无旁人在,占云竹依旧语气温和。
“多谢大人。”
小道士面色赧然地施礼。
占云竹含笑问道:“小道长如此匆忙,不知是要往何处去?”
“受师父吩咐,要将这丹药送去御书房,怕路不熟,去得迟了会误了差事,这才走得急了些,险些冲撞到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占云竹看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丹药匣子,笑着道:“我亦是要前往御书房面圣,不如小道长便与我同行吧。”
小道士感激地点头:“多谢大人引路!”
“不知小道长是哪位仙长座下的?”
路上,占云竹闲聊般问道。
“小道的师父是玄明真人。”
“如此说来,这丹药也是玄明仙长所炼了?”
“这倒不是,陛下如今所服之丹药,皆是由国师大人亲自炼制而成,单是这枚丹药,便炼了足足四十九日,有清心净窍辟邪之效用呢。”
占云竹会意点头,却又略有些疑惑。
辟邪?
陛下何时也需要辟邪了?
他又试探地问了些其它,小道士看起来天真单纯,有问必答。
御书房很快便到了。
小道士将丹药交给了守在御书房外的内监之后,便很快离去了。
经了通传之后,占云竹则进了御书房内。
如往常许多次一样,夏廷贞仍坐在那把椅子上,神色肃然平静。
占云竹向庆明帝行礼罢,继而朝着夏廷贞的方向施礼:“夏大人。”
夏廷贞微一颔首,视线扫过年轻人的脸,不由又想起了近来的几件事。
几番他同此人被皇上召至御前议事时,此人都会附和他的提议,且态度诚恳,叫人看不出半分敌对之感,甚至若换了不知情的人,怕是还要以为这是他夏廷贞的人……
他一时猜不准此人的用意与企图。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样沉得住气且心机深重的人,纪修根本是拿不住的,不被反吞下恐怕都是幸事了。
“今日召两位爱卿前来,是为了六日之后的祭祖之事。”庆明帝的目光落在了占云竹的身上,道:“占爱卿,到时也随朕一同前往吧。”
而那时,国师也会过去。
占云竹不疑有它地应下。
“还有镇国公之事……”庆明帝端起手边的茶盏,语气极淡地道:“两位爱卿的提议,朕近日来仔细思虑了一番——”
占云竹恭谨地垂下眼睛,凝神听着。
看来,皇上已经有决定了……
庆明帝吃了口茶,正欲往下说时,忽听得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入耳中。
一旁垂手侍立的李吉也听到了,循着声音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一只足有猫崽子大小的老鼠正快速地爬来……!
且那老鼠边爬边发出吱吱叫声,半点没有身为老鼠行事需低调避人耳目的自觉,众目睽睽之下,竟就这么爬进了殿内。
“快将这东西赶出去……”李吉立即低声吩咐身侧的小太监。
小太监应下,快步走去。
然而却见那老鼠直冲着一个方向而去——
硕大的老鼠钻到了占云竹的脚下,顺着他的袍角便往上爬!
占云竹脸色微变,立即抬手甩动衣袍,想要将老鼠甩脱下去。
然而那老鼠的四只爪子却抓得极紧,任他如何甩动,只叽叽吱吱地叫着在他身上爬走着,竟像是在寻觅着什么东西似的。
庆明帝看得大为皱眉。
真是怪事……他还从未见过老鼠会追着人,往人身上爬的!
小太监从角落中抓了把扫帚,才要帮着将那老鼠打落,就见不知从何处又有两只老鼠爬了过来,这次它们的目标显然还是占云竹的方向。
小太监又恶心又害怕——这位占大人莫不是捅了老鼠窝,同老鼠们结下了什么杀妻杀母灭门之仇不成!
这下沉稳如夏廷贞都看不下去了,自椅上起身,微皱着眉躲远了些。
李吉见状唯有喊了殿外的内监进来帮忙驱赶。
一番混乱的驱赶之后,几只老鼠终于各自散开,不知钻去了哪里。
占云竹勉强维持着镇定从容的神态,拂袖整理衣袍,垂首退至一侧。
“御书房中怎会有这些脏东西?”
龙案后的庆明帝,脸色微有些发沉地问道。
“……回陛下,除鼠虫之事,向来未敢大意,这些东西想来或是从侧殿后的杂物间里跑出来的。”李吉说着,自己也觉得古怪。
即便如此,大白天的,这些东西又怎么敢往人多的地方跑?
且一下子还冒出了三只来!
“来处不明的老鼠,身上恐会不干净,还是尽快都找出来,再将殿中仔细擦洗一番为好——”站在那里的夏廷贞开口讲道。
李吉点头应“是”。
占云竹则会意地抬手行礼:“那微臣先行下去更衣。”
庆明帝“嗯”了一声,看着年轻人退了出去。
投河自尽而未亡……
是谓水劫。
身缠不祥邪物,祸及身边之人,初归来便遇丧母之事……
这些难道都只是偶然吗?
还是说,是有人要刻意陷害这个年轻人?
庆明帝脑海中闪过玄清道人的身影,不禁在心底摇头。
犹记得,曾有大臣向他有意无意地透露,称国师乃是纪修安排的人……
而若果真如此,国师又岂会想方设法地去陷害同一立场的占云竹?
更何况,国师到底同寻常道士不同。
奉天殿内那场无法解释的雷火,让他永远都无法去质疑国师的道行与能力。同样的话,由国师说出来,他不得不多信几分。
而就在当晚,玉秀宫中传来了一个消息。
413 翎山祭祖
——静妃小产了。
庆明帝听罢之后,并未有多言,只交待了一句要静妃好生养着身体。
心灰意冷之下,只等到了这么一句话,而未见庆明帝前来的静妃,躺在床榻之上紧紧拥着锦被,却仍觉得周身冷极,仿佛坠入了冰窖之中。
没能保住这个龙子……今后她是不是要彻底被陛下厌弃了?
庆明帝未曾过来,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却是很快带着婢女来了玉秀宫。
皇后坐在床沿边,轻声询问了一番静妃的身体状况。
靠坐在床头的静妃听着听着便落了泪,一个没忍住,抱着皇后便哭了起来。
“姐姐,你说臣妾的命怎竟这般苦!”
对于对方有孕皇后娘娘,无孕便喊姐姐的流畅转变,皇后也只能叹息一声。
但不管怎么说,对于女子而言,失去腹中的孩子,的的确确都是一件十分不好受的事情。
皇后轻轻拍着静妃的背安慰了几句。
“都是臣妾的错,当初便不该随陛下出宫去泉河山,若不然岂会招来什么邪物……”静妃悔恨难当地哽咽着道。
皇后轻叹一声:“这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什么邪物的错,人家邪物也不是什么黑锅都背的。
说到底,怪只能怪皇帝造孽太多。
见静妃哭得止不住,皇后只能又劝道:“现下当务之急,是将身子养好。你还这般年轻,养好了身子,往后还怕没有机会吗?”
静妃哭声一顿,抬起头来,拿泪眼看向端庄温柔的皇后娘娘,心中的防备不自觉便消散了:“臣妾当真还有机会吗?”
陛下当真不会因此冷落于她吗?
况且——
“纵然臣妾还有机会,可下一次,还会是个皇子吗?”
这只想怀上皇子站上人生巅峰的话,不可谓不直白,皇后听在耳中,估摸着这位应当是真的受大刺激了,若不好好安抚,只怕发疯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这般想着,皇后的声音愈发轻了:“放心,这孩子只是暂时回去了而已,很快便还会再回来的。”
却不料这话一出,静妃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皇后娘娘不说这话她都险些忘了——
“那日国师还说要超渡臣妾腹中的孩子,现如今这孩子指不定早就跑远了……”
皇后有些讶然。
这……
不过她倒觉着,即便国师不给超渡,这孩子八成也得头也不回地赶紧跑吧,跑去哪家不比给这皇帝当儿子强?
“姐姐……”静妃抓住皇后一只衣袖,泪眼朦胧地问道:“过些时日的皇陵祭祀,臣妾是不是也去不得了?”
“此事你且就先不要再想了。”皇后看着她:“方才说了,养好身子才是最紧要的。”
一旁的陪嫁嬷嬷也心疼地道:“是啊,小月子也要坐足一月才好,娘娘就先安心养着吧。”
身为女子,若连自己都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难道还要指望男人替你爱惜不成?
心知此番确是没办法跟去了,静妃满眼失落地点了头。
另一边,永福宫中的荣贵妃靠在贵妃榻内由宫女按着肩,听宫娥说罢静妃小产的消息,殷红水润的嘴唇里发出一声讽刺的轻笑。
“刚从泉河行宫回来那几日,还想着同本宫耀武扬威呢,可真是笑话。”
在这宫中,单单只是怀上龙嗣又算得上什么能耐,能平安生下来那才是真正的福气呢。
荣贵妃看向一旁的小床上刚被乳母哄睡的孩子,眼底浮现了淡淡笑意。
她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宫女不必再按了,施施然站起了身来。
屏风后,几名宫女正在准备皇陵祭祀时要带上的衣物首饰。
虽说六日后方能动身,但为保细致无遗漏,自然还需提早备妥。
“这件也带上。”
荣贵妃纤纤细指指向檀木雕灵芝衣架上的一件银红色绣白梅对襟玉扣披风。
宫婢瞧了一眼,轻声提醒道:“娘娘此番是随陛下前去祭祖,着如此鲜亮之色,恐会被那些御史们拿来做文章……”
“祭祀时自是要穿祭服,本宫私下常服怎么穿,难道他们也要管吗?”荣贵妃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本宫就要带这件。”
见宫婢应下,仔细折叠放进了箱笼中,荣贵妃眼中隐隐有笑意闪现。
他啊,最喜欢看她穿银红了。
……
转眼便到了前往翎山皇陵祭祀之日。
今日天色有些阴沉,却好在并未落雨,恰也叫随行护卫们免遭了一场烈日灼人之苦。
一行车驾内,玉风郡主的马车中,混进了一个本不该来的人。
许明意扶了扶头顶一左一右两朵珠花,问道:“瞧着可还勉强过得去吗?”
玉风郡主的大丫鬟施施笑着点头:“乍一看,确实认不出是许姑娘了。”
视线中的女孩子穿着同她一样的青色比甲,挽着一样的垂挂髻,眉毛肤色皆用心修饰过。
“乍看之下认不出便够了。”许明意将手放下,理了理衣袖说道。
她会尽少出现在人前,这般模样已足以让她蒙混过关了。
当然,即便被人识破认出,也不打紧,她此番是跟着皎皎过来的——只要别捅出什么大篓子来,两个向来不怎么守规矩的小姑娘凑在一起,贪玩胡闹些也不会有人去计较什么。
“你既想跟在我身边,扮的什么婢女啊。”玉风郡主看着好友,挑眉道:“倒不如扮作个漂亮少年跟着,还能更像些。”
“您此行可是去祭祖,若还随身带个面首,也不怕惹得先祖震怒?”许明意说话间,接过施施递来的茶水吃了两口。
玉风郡主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也是,谢定宁从前总同我说,我那外祖父未驾崩之前,待我也是极好的,确是也不宜惹怒他老人家。”
说着,看向吃茶的好友,问道:“话说回来,你此番为何要跟着去翎山?”
来来回回六百余里,加上祭祖事宜,至少也要八九日,出入还得扮作婢女,累不累呀。
“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许明意搁下茶盏。
“我以往怎没发现你竟还喜欢往这等场合上凑,明明是凡事最怕麻烦的人。”玉风郡主狐疑地看着好友,语气意味深长:“许昭昭,你该不会是……”
414 不拿她当外人
许明意也拿同样狐疑的目光回看过去——这位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了?
果然,就见对方眨了眨眼睛,道:“你该不会是特意看着吴好看来了吧?”
“我看着他做什么?”
“以防他被人抢了去啊。”
玉风郡主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幽幽说道:“说来,此行之中,还真就有一个现成儿的盯上他了呢,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有人盯上了吴恙?
许明意疑惑不已。
此番是皇室祭祖,虽有部分官员随行,但与春狩不同,官员是不可携带家眷的,任哪家的姑娘也不可能跟着过来——若不然她也不必费事扮作郡主婢女了。
横竖想不出一个能对得上的,许明意看好友一眼:“你成天都在胡扯些什么呢。”
见她想了一圈也没想到,玉风郡主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闭着眼睛也该猜到了啊,此次除了我之外,不就只剩下一个桑云郡主了么?”
许明意赫然瞪大了眼睛:“……你说谁?”
桑云郡主?!
瞧上了……吴恙?
所幸她方才将茶盏搁下了,若是晚了一步喝着,此时还不得将茶水都喷出去!
“就是那个燕王府的桑云郡主啊,这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惊讶的?”
她当然惊讶!
许明意心中异样的震惊久久无法平复。
倘若是真的,那这天上的月老得了喝了多少酒?
且喝酒还不用杯子——这不是直接壶(胡)来么!
“话说回来,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许明意向好友问道。
“当然是用眼睛看出来的。”玉风郡主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你别不信,想当初你和吴好看八字没一撇的时候,我就预言过你们俩有戏呢。”
那叫预言吗?
分明是话说得多了,总有那么一两句能对得上吧。
许明意依旧半信半疑地看着好友。
“且这种事情,就得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防患于未然——”玉风郡主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近日来悄悄留意了,这密州来的小姑娘,可是生猛得很呢。”
“……十四五的小姑娘,许只是瞧着人长得好看,生出了些浅薄的好感罢了。”许明意尽量往不那么胡来的方向想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样的心思,或是没多久便淡了。”
且没准儿就是血浓于水的某种感应呢?
“你当我这些面首怎么来的,不就是出于爱美之心?且就凭吴好看这张脸,这心思岂是能说淡就淡的?”
玉风郡主“啧”了一声,摇着头道:“只恐怕非但淡不了,待再见上几面,这把火反倒要愈烧愈烈了。”正值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思,谁又能说得准呢。
许明意听得暗暗心惊胆战起来,眉心不自觉拢起。
若真如皎皎所言这般,不趁早加以阻止的话,似乎是万万不能的……
“不过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心。”见好友似乎犯了愁,玉风郡主道:“反正比样貌,她比不了你,论打架么,也打不过你。我说这些,不外乎是给你提个醒,叫你多留份心罢了。”
许明意一时未语。
显然,她倒也不是在担心打不打得过的问题……
车驾走走停停,天色将晚之际,在一处驿馆前停了下来。
因顾及太后凤体,路自是不能赶得太急,在此驿站停留歇息一夜,乃是此次行程计划之中的事情。
许明意跟在玉风郡主身旁,一路垂着眉眼往前走着。
然而这厢刚跨进驿馆大门,便听得身旁一声略显刻意的轻咳声传入耳中。
换作寻常,许明意必不作理会。
但这声音着实熟悉。
她遂悄悄转过头,抬眼瞧了瞧。
见她看了过来,刻意放慢了脚步,负手而行的锦衣少年俊逸的眉眼间带着淡淡笑意。
许明意恐被人注意到,对他眨了一下眼睛,便飞快地将视线收回了。
饶是如此,也没能躲过一旁玉风郡主的目光。
自觉不幸瞧见了这一幕的郡主稀奇地啧啧了两声。
众目睽睽之下干什么呢这是?
这二位也真是不拿她当外人啊。
余光里,见吴恙走得远了,许明意遂目不斜视地跟着玉风郡主往驿馆后院行去。
这时,前面有几名家仆打扮模样的下人正搬抬着箱笼。
许明意的目光在最后面那名家仆身上停留了一刻。
一行仆人五六人中,这名仆从的活儿是最轻的,只抱着只不算大的匣子,跟在后面低着头走着。
见其背影纤细,挽在头顶的发尤为顺亮,像是精心养护过的,且其脚下隐隐透着拘谨刻意,时隐时现的半边侧颜亦是轮廓柔和——许明意的眼睛不由动了动。
这莫不是个跟她一样混进来的?
就是不知这是哪家的——
她正待要仔细分辨一二时,一行人已经在前方同她们分道而行,官员们的下榻之处,自然是与宗室女眷不在一边。
那一行家仆,将东西搬到了自家大人今晚临时处理公务的书房内。
纪修走了进来。
几名仆人立即停下手上的动作,躬身行礼。
纪修微一点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几人之时,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疑色。
“抬起头来。”
他向站在最后面的那名仆从说道。
那“仆从”犹犹豫豫地抬起了脸。
“……婉儿?”纪修脸色一变:“你为何会在这里!”
女儿不是该在家中呆着才对吗?
他方才还当是自己看错多疑了!
纪婉悠神色复杂心虚:“父亲……”
“姑娘是何时混进来的,你们难道看不到吗?”不舍得呵斥爱女,纪修唯有将怒气撒到一干下人身上:“合着一群人都是瞎子不成!”
几名仆人低着头什么都不敢说。
老爷说他们是瞎子也没错,选择性眼瞎那也是瞎啊。
纪婉悠站了出来:“父亲,不怪他们,是我威胁他们带上我的……”
实则是这些下人知道父亲一贯纵容她,于是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纪修压着性子抬手示意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守着。
他得好好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415 “死因不明”
“简直是胡闹,瞧你这幅打扮,像什么样子?”
看着站在那里似乎也知道自己此举不妥的女儿,纪修语气里更多的是无奈:“此去翎山三百余里,你一个姑娘家连个丫鬟都没带,就这么跟着,万一路上出了点什么差池,你让爹活是不活了?”
“女儿知道这么做不对,但若是与父亲商议,您定不会答应,便唯有擅作主张,先斩后奏了……此番害您担心了,但女儿保证,再不会有下次了。”
“那你也不该如此胡闹。”纪修摇头叹气:“说说吧,你为何要跟过来?”
提到这个,纪婉悠的眼神略有些闪躲:“女儿就是想跟着父亲出来散散心。”
“散心?你真当爹是傻的不成?”
纪修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焦灼来:“婉儿,你究竟还要爹再同你说多少次,你才肯死心?”
他就奇了怪了,他平日里挺聪明的一个闺女,这占云竹到底是给下了什么迷魂药!
“实话不瞒父亲,女儿此番来,便是为了求个明白……”纪婉悠垂下眼睛道:“若能求个明白,女儿便也可彻底死心了。”
想到那张年轻而虚伪的脸,纪修不由冷笑一声:“求个明白?你若真能同他求个明白回来,那就是天大的怪事了!”
怕只怕明白求不回来,反倒要被骗得更糊涂了。
“父亲,女儿如今心中有衡量在。”纪婉悠抿了抿唇,道:“您就信女儿这一次,让女儿自己去看去问去判断吧。”
占公子如今身在宫中,她根本找不到机会与之相见。
此次皇陵祭祖,是她唯一的机会。
“不成,爹绝不允许你再同他见上哪怕一面!”
纪修语气果决,不留丝毫商议的余地。
“父亲……”
纪婉悠正要再说时,只听得房门被人从外面叩响了两声,旋即有仆从的声音传进来:“老爷,方才有位公公来传话,说是若老爷安置好了,便前往后堂面见陛下,与几位王爷和诸位大人一同议事……”
纪修闻言最后看了女儿一眼:“哪儿都不准去,就在这等爹回来。”
见自家父亲推开门离去,且不忘吩咐仆从务必要看紧她,纪婉悠微微皱着眉,思索着坐回了椅中。
实则她也不知道此行过来要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直接去问占公子吗?
这样无疑是愚不可及且毫无意义的。
那她该怎么做,才能得出全部的真相?
……
纪修带着一名随从,往驿馆后堂而去。
途经一条长廊时,恰巧遇到了同样要前往后堂议事的燕王。
此时已近昏暮,又兼天色不妙,天际沉沉压低之下,四下都灰蒙蒙的。
但双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彼此。
“下官见过王爷。”纪修抬手行礼,语气中显然并无丝毫热络之感。
“纪尚书。”
附近并无旁人在,燕王也抬起手,语气诚恳地道:“这些年不曾回京,久不见纪尚书——当年之事,还是要再向纪尚书赔句不是。”
尤其听闻纪修这些年来膝下无子,再无所出,这一点,他十分歉疚。
当年在军营中,若不是随他突袭,纪家二子也不会出事。
哪怕此事疑点颇多,他这些年来一直不曾放弃查探当年的真相,但无论如何,他未曾保护好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好友,责任便不可推脱。
“陈年旧事了,难为王爷还记得。”提及此事,纪修的眼底多了份冷意。
“轻云与轻承当年死因不明,我无一日敢忘却。”
纪修无声冷笑。
死因不明?
危急之时被当作拖延逃生时间的人盾,双双惨死在敌人手中,这死因还要如何明朗详具?
谁死了,谁又活着回来了,已是一目了然!
然而又听面前的燕王说道:“当年我曾答应过大人,大人日后若有为难之处需我相帮,我绝无推辞之言,此诺如今仍然作数。即便微不足道,远不足弥补当年过失——”
听着这番话,纪修只觉得讽刺无比。
说得倒是坦荡有担当,可若果真如此,当年又怎会抛弃他两个儿子独自逃生。
这亦是他如今依旧无法释怀的缘故所在。
但真要论起,后来他也帮着当今皇上拿走了对方许多极重要的东西——
故而这其中对错,早已不必再论了。
“身为士兵,死在战场之上,是他们的宿命。此事早已过去多年,下官不欲再忆起昔日丧子之痛,也请王爷不要再提及了。”
说罢,兀自拱了拱手,抬脚走进了廊中。
燕王未有立时跟上,待纪修走远了些,适才提步而去。
一场雾蒙蒙的小雨,比夜色更先一步洒下。
与玉风郡主一同用罢被送到房中的晚食之后,许明意拉住了要去沐浴的好友:“皎皎,时辰还早,不如你带我去一趟太后娘娘那里可好?”
“你去太后娘娘那里作何?”玉风郡主不解地看着她。
许明意摇了摇她的衣袖:“就当饭后走一走,去吧去吧。”
玉风郡主作势要将衣袖抽回:“行了行了,我带你去就是了,你倒也不必把对付吴好看的招数用在我身上……”
许明意又摇了两下,笑着道:“胡说,这招数历来只用在你一人身上而已。”
“是是是,我最是好哄骗了。”
二人边说笑着,边唤了施施进来整理衣裙装束。
途中驿馆不比行宫那般布局宽敞,宗室女眷与后宫嫔妃住得极近,太后的住处虽说是单独的院落,然而离玉风郡主所在却也不远。
玉风郡主带着许明意过去时,恰遇静王妃和湘王妃从太后院中行出。
燕王妃也来了,只是此时尚在堂中坐着陪太后说话。
说是陪着说话,实则多是在听,她寡言胆小,于人前拘束不擅言辞,甚少会主动开口说话。
若非是皇后也在一旁陪着,单这婆媳二人,只怕更是没什么话可讲的。
此时,听宫女通传,道是玉风郡主过来了,太后想着自己这外孙女过于放荡不羁的性情作风,不禁有些担心会吓到这柔柔弱弱的儿媳,再叫人觉得不自在——
416 保守秘密("___浅笑万赏加更)
便含笑说道:“她们两个既都回去了,你一贯身子又弱,便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儿媳告退。”燕王妃细声说道,缓缓起身行礼,带着婢女走了出去。
跨出堂门之际,见得等在那里的玉风郡主,微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玉风郡主向她福了福身,也并未多言。
“郡主快进去吧。”有宫女从
堂内行出,笑着道。
燕王妃主仆离开了这座院子后,撑着伞的婢女拿密州话小声地说道:“……这位据说最是不守规矩的玉风郡主都来了,郡主今晚却没过来陪太后娘娘说话,您说太后娘娘会怪罪吗?”
听得此言,燕王妃眉间不禁也有些担忧。
她不了解太后的脾气,也不知女儿这么做会不会惹得太后不悦。
“桑儿最近不知赌得什么气……”燕王妃叹气道:“待会儿我去劝一劝她。”
这孩子,当真是太不省心了。
可分明从桑儿很小开始,她便一直在教着桑儿要懂事,要懂事,怎么反倒却叫桑儿的性情养得愈发骄纵了呢?
……
堂中,玉风郡主正带着许明意向太后和皇后行礼。
“这雨倒是当真下起来了,您切莫沾了这湿寒之气才好。”皇后轻声向太后说道:“不若臣妾扶您去内间坐着吧?”
太后笑着点头:“好,皎皎,跟外祖母去内间说话。”
玉风郡主应“是”,跟在太后身后进了里间。
许明意跟在她身后,垂首立在一旁,正思忖着要如何找机会时,只听得靠坐在罗汉床内的太后笑着对玉风郡主说道:“你这丫头的派头倒是愈发大了,竟还请了镇国公府的姑娘来贴身照料你?”
许明意略有些惊讶。
她也知道自己掩饰得不算如何高明,可太后娘娘竟一眼便识破了吗?
分明在此之前,她也并未同这位太后娘娘近身接触过。
但既被认出了,她便立即往前站了一步,福身行礼,低低的声音里有着恰到好处的心虚惭愧:“太后娘娘慧眼,正是臣女……”
“谁让许姑娘是颗耀眼的明珠呢,哀家便是想装作瞧不见都是难事啊。”太后笑着说道,语气和气慈爱,听不出半点怪罪之意。
皇后也是满眼笑意:“一个是慧眼,一个是明珠,这不正是慧眼识珠么。”
“可是费了大把心思掩饰过的呢……”坐在那里的玉风郡主故作叹了口气,“我非将她拉了来,还同她说,定不会被人瞧出来呢,谁成想这还没撑到翎山便露馅儿了。”
这便是将许明意假扮婢女的责任,皆往自己身上揽了。
察觉到好友的用意,许明意不禁微微弯起了嘴角。
“不妨事的。”
太后眼中含着笑:“小姑娘么,爱玩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放心,哀家会替你们保守秘密的。”
皇后也笑着保证:“本宫也只当今晚什么都没瞧见。”
太后又指了指一旁的鼓凳,一双眼睛里始终饱含笑意:“哀家这屋子里没有嘴碎之人,且放心坐下说话吧,出了哀家这内间的门儿,你俩再接着演也不迟。”
人与人之间好感的产生,有时是来得很快的。
譬如眼下,听着老人这几句话,许明意不由便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叫人觉得很亲近且十分有趣的长辈。
而其身上的这种感觉,她在燕王殿下身上也曾感受到过,如此看来,想必王爷的性情受母亲影响颇多。
许明意笑着应了声“是”,依言坐了下去。
“兰柳,快将哀家的糖罐子拿出来,给两个孩子分些。”太后转头吩咐贴身嬷嬷。
皇后在心底无奈地笑着。
太后娘娘这总算是又逮着理由吃糖了。
许明意吃了糖,听着太后和皇后的说笑声,愈发觉得这气氛融洽自在,接下来的一句话便也很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口——
“今日赶了一天的路,太后娘娘必然有些疲乏了,臣女曾学过些按跷之法,不如替太后娘娘按一按可好?”
玉风郡主看向好友。
许昭昭何时学的什么按跷之法?
且她从未见昭昭对谁这般殷勤过,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玉风郡主心中疑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对太后笑着说道:“外祖母,您不妨就叫昭昭给您按一按,如此夜中也能睡得更安稳些。”
说话间,目光回到了好友身上——这舞刀弄棒的一双手,可悠着些,老人家骨头脆,回头别再给她外祖母按散架了。
许明意回她一个“只管放心”的眼神。
“哀家倒是十分乐意。”太后看向许明意,笑道:“然而小姑娘手指细软,再给累着了可如何是好。”
“太后娘娘不必担心,臣女自幼习武,手上的劲儿足着呢,轻易是累不着的。”
太后听得笑起来,点了头道:“如此就劳累许姑娘这一回了。”
“您言重了。”
许明意起了身来,绕到太后身后。
女孩子手下力度适中,太后舒适地闭上了眼睛,声音也愈发缓和:“这手法儿,可是比兰柳按得还要舒服呢。”
加之想着小姑娘生得漂亮水灵,这根本就是双重的享受嘛。
唤作兰柳的嬷嬷在一旁笑着称“是”。
许明意则是借着按捏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察看着老人的身体状况。
可单以眼观,尚且还不够,有些病症,非是能从表面诊看得出来的。
许明意正思忖间,只听一旁的皇后似随口提起一般,笑着讲道:“母后有所不知,许姑娘乃是十分精通调理之道的,先前便曾给臣妾开过两张调理方子,臣妾觉着甚好,现下都还在用着。”
太后略有些惊讶地“哦?”了一声,依旧未睁开眼睛:“许家姑娘竟还有这本领?”
“幼时跟着家中医婆,学过些皮毛罢了。”
“哪里只是皮毛,本宫那些毛病,这些年连太医院都没个对策。”皇后含笑说着,看向太后:“您近日不是总也咳嗽,不如也让许姑娘给把把脉,瞧一瞧。”
听着这仿佛直往自己心里送的话,许明意不禁有些意外。
皇后娘娘怎好像能看穿她的想法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