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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事全文阅读

作者:非10     如意事txt下载     如意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3 情之一字

    二叔那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父亲这里,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八卦一下。

    “何事?”许缙笑着问。

    近来女儿总是缠着他问一些事情,大多是朝堂上的,他也很乐意讲。

    毕竟身为一个父亲该做的事,这些年来都被他家老父亲抢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在闺女面前表现一二,自是乐在其中的。

    “二叔和皇后娘娘,是不是有很深的过节在?”

    听得此问,许缙脸上笑意微凝,再看一眼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的女儿,遂低声道:“小孩子家的,别打听这些……”

    许明意听得想望天。

    一个两个的,皆是这么个说辞——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她,其中确实有内情?

    这种不肯说出来偏还要给人制造悬念的感觉……试问谁能忍得住不追问?

    “父亲,我断不会说出去的。”许明意耐心地商量着:“如今我同皇后娘娘接触颇多,知道得多些,也好做到心中有数,以免再触碰到什么不该触碰的忌讳——”

    咳,虽说这话有些虚伪,但也并非全都是虚伪。

    “这件事情,啧,罢了……”许缙摇了摇头,叹气道:“你还是别问了。”

    “……”许明意无声吸了口气,甚至隐隐觉得拳头开始硬了。

    理智提醒着她不该生出如此不孝的想法来。

    遂延续着为数不多的耐心:“父亲,待会儿我叫阿葵去清风楼买些酒菜回来可好?”

    “这个啊……”许缙咽了一下口水,轻咳道:“还是改日吧。”

    不能就这么中了女儿的圈套。

    虽说确实很想吃,但他也是有银子的人。

    虽然确实比不得小金库富得流油的女儿来得手头宽裕,但也好歹可以让他实现美食自由,不至于为了口吃食在孩子面前出卖尊严和底线。

    “这样啊……”许明意学着他的语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道:“我手腕上的这处烫伤,可都还不曾同祖父提起过呢。”

    上回在园子里烤肉时,她家父亲非要亲自显摆自己的手艺,然而烤出的味道一言难尽不提,还不慎烫着了她。

    但并称不上严重,她也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可估摸着,此时拿出来用一用应当还是好使的。

    “不是说不会留疤?这点小事就不必同你祖父提起了……”许缙干笑了两声,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自家老父亲抡起蒲扇大的巴掌带着劲风朝自己扇来的可怕画面。

    见闺女对此不置可否,许缙唯有笑着道:“……为父是觉得,清风楼的饭菜,倘若带回来吃,未免有损其美味,倘若晚间无事,咱们不如直接去清风楼,如何?”

    许明意露出笑意:“父亲说得对。”

    “你二叔同皇后娘娘之间的事情,咱们也着实不好多说什么……”许缙幽幽叹了口气,“总地来说,四字概括足矣。”

    许明意看向自家父亲。

    哪四个字?

    不共戴天?

    许缙微微弯下身,低声说道:“始乱终弃……”

    “……”许明意的眼睛顿时瞪得比天目还圆。

    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谁是被弃的那一个?”她低声问。

    许缙又叹了口气,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许明意脸色复杂地沉默了。

    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怪不得二叔至今都没有娶妻,合着是被皇后娘娘给伤着了?

    可……

    她觉得皇后娘娘不像是这样的人才对。

    莫非是家中缘故,迫于无奈?

    进宫为后这等大事,想来身不由己之处应是颇多。

    许明意转瞬间想了许多,最终也不免感慨着叹息了一声。

    她倒确实不曾想到会有如此纠葛,只当是当真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过节在,如今得知是这般内情,并无如愿窥得八卦的畅快,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

    余下的,她便不欲再多问了。

    没有意义,只是揭人伤疤而已。

    “当年得知此事之人并没有几个,如今身份悬殊摆在这里,这段旧事只当从未发生过便是……”许缙交待道。

    许明意点着头,认真应下来。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要瞧不见的院落。

    男女之情,她听是听过的,此类话本子也没少看,但或许不曾真正感同身受,是以实际上她还是有些想不通的——二叔是气不过吗?

    还是说,情之一字,当真与其它感情不同,着实就叫人这般难以释怀?

    但无论如何,由此可见,二叔当年,必然是用情颇深的。

    若单单只是气不过,且在心中气着就是了,又何苦连娶妻都不肯呢?

    这件事情,许明意一反常态,在心中琢磨了许久。

    就连给吴恙写信时,也莫名有些走神。

    这一回,她没了太多说琐事的心情。

    除却关于一月之后即将发生的那件事情的交待之外,她只说了些天目的近况,待将信纸折起之后,取出今日从寒明寺里求来的平安符,一并放进了信封里。

    经历了重生之事后,她如今对待神佛之事,不由便敬畏了许多。

    今日在寒明寺中,也是很诚心地在心中默念了许久,还十分阔绰地许了香火银子与贡品——待吴恙躲过此劫,她是要去寒明寺还愿的。

    一万两银子,她可是下了大手笔呢。

    这笔银子,是她平生最不想省的一笔,但愿吴恙务必争气,好叫她如愿将这笔银子送出去。

    说来,她可从未为了一件事这般如此反复挂心过。

    兴许是因为这是她前世的一个心结吧,心结总是会叫人有些反常的。

    但愿这份万两银子的心意,可以了却这桩心结,还她一个,咳,不……是还吴家一个完完整整的吴恙。

    ……

    接下来数日间,敬容长公主醒转之后,患上了痴癔症的消息渐渐传开。

    城中四下对此猜测议论纷纭。

    有人说长公主被贾隽之的冤魂缠得疯癫了,也有人说根本没醒,不过只是对外的说辞。

    亦有人打着探望的名目上门看热闹探虚实,只是均被玉风郡主以‘家母患病,不宜见客’的理由拒了。

    而这一日清早,长公主府内嘤嘤哭啼声此起彼起。

194 怎没把他累死

    一个个面首抱着包袱从后门处依依不舍地离去,惹来围观者无数。

    “你真将人都给赶出去了?”

    长公主的居院里,许明意问好友。

    “怎能说是赶?我可是给了他们好些安身银子呢,又还了他们自由身。”玉风郡主拿极老成且负责的语气讲道:“总归家里如今多了个孩子嘛,总不好再乌烟瘴气的。他们总往跟前凑,实在是不像话。”

    这‘一切为了孩子着想’的语气,叫许明意忍不住往内间看了一眼。

    长公主正坐在榻上同管事嬷嬷翻花绳。

    如今她反倒盼着长公主是真的回到了六岁了。

    若不然,眼睁睁瞧着自己千挑万选的面首们被送走,怕是心要滴血,且掐死女儿的心都有了吧?

    更何况,这个女儿还是个有两幅面孔的——只赶了自家母亲的,自己的那些个面首都还好端端地养在院子里呢。

    “郡主。”

    此时施施从外面快步行入堂中,禀道:“陛下和太后娘娘过来了。”

    “太后娘娘?”

    玉风郡主略略一惊,赶忙起身。

    太后娘娘深居简出多年,素日里连小辈们的请安都免了,常是一年到头难得见上两回,更不必提是出宫了。

    自母亲醒转以来,寿康宫也已差人来看过了数次,今日竟又亲自过来了——

    这还是她印象中,太后娘娘第一次来她们长公主府。

    毕竟太后娘娘常年礼佛,而她们长公主府里养了一窝面首,实在不是什么清净去处……

    玉风郡主与许明意出了前堂迎去,庆明帝太后一行已经被请进了院中。

    众人纷纷行礼。

    “都起来吧。”太后语气慈和,“哀家今日就是来看看敬容而已……敬容人呢?”

    “回太后娘娘,母亲此时就在内室中。”玉风郡主起身来,上前扶住太后一只手臂,将人引入内室。

    太后看向退去一旁,未有跟进来的小姑娘。

    这是哪家的姑娘?

    长得这般好看,气质亦利落不俗,着实叫人不易忽略。

    太后心中大致有了猜测,未有多问什么,入了内室,便见管事嬷嬷正拉着敬容长公主起身行礼。

    “叶嫫,还没玩好呢……”长公主努着嘴埋怨道。

    管事嬷嬷低声提醒:“殿下,快行礼。”

    长公主这才抬眼看向走进来的人。

    “大哥——”

    她上前两步,将视线从庆明帝脸上移开,继而落在太后身上,眼神似有些疑惑惊讶。

    “夫人……?”她试探地唤道。

    太后一怔过后,不禁笑了。

    庆明帝在旁微微皱眉:“定宁,不可——”

    太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无妨。”

    她看着长公主,点了点头,含笑道:“是我。”

    “夫人”是敬容的生母未过世前,敬容对她的称呼。

    敬容的生母,是自幼跟在先皇身边伺候的谢家丫鬟,先皇祖上非是什么大户人家,讲究不多,故而留在身边的这个丫鬟一直谈不上有什么正经名分,但却早早的为先皇诞下了长子。

    后来先皇迎娶她为正妻,那时正值战乱,她也未真正计较过敬容的生母该是什么身份,二人相处也颇算融洽投缘——

    再到后来,先皇登基,因顾念旧情,也顾忌着这群孩子的处境,在同她商议之后,便追封了已故的敬容生母为端贤皇后。

    现下想一想,是她将人心想得太过简单了。

    那个位置,她此前从未想过要替定辰争过,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同意追封敬容生母之事,给了对方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身份。

    想起这些往事,太后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也怪不得旁人,是她自认名门出身,合该要有十足风度,该为几个孩子多些考虑。更何况那孩子的生母称得上贤淑心善,又为先皇养育了两子一女,陪先皇一路吃尽了苦头,没有功劳确有苦劳,而生前都未来得及享半分福……

    她自认心中无愧,却也因此惹来诸多算计与祸端。

    “夫人,您的头发怎么白了啊?”敬容长公主凑过来,拿手指碰了碰太后花白的发髻。

    “老了呀。”

    太后抚了抚长公主乌黑的发,笑着道:“比不得定宁,还是个孩子呢。”

    “夫人才不老呢。”

    敬容长公主扯着太后在榻边坐下,拿点心给太后:“您尝尝这个,我可喜欢吃了,比咱们家的厨子手艺要好许多呢……”

    幼时她待太后便是爱重有加,即便有生母在,也从不妨碍她与这位嫡母亲近。

    太后接过尝了尝,笑着点头。

    确实很不错。

    人老了,味觉也有些退化了,但吃得出来是甜的,一样东西向来只要够甜,她便喜欢。

    “夫人,二哥何时回来?我想他了。”敬容长公主抓着太后的衣袖问道。

    “你二哥啊,他出去打仗了,得些时日呢……”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问道:“在这里可还住得惯?”

    有关定辰的话可不能多聊,若不然坐在那里的那位,心里八成又要不安生了。

    说来,她今日本是要独自一人前来的。

    然而皇帝知晓了,连忙放下政事,说要陪她一同前来,美名曰——母后极不容易出宫一趟,儿子理应陪着。

    他也知道她极不容易出宫一趟……

    就不能让她透透气。

    敬容如今都这样了,他竟还担心她会与敬容合计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吗?

    成日想这么多,疑心这个疑心那个,怎就没把他累死呢?

    太后在心里叹息一声。

    “倒也还好,就是她……”敬容长公主指了指玉风郡主,低声同太后说道:“总是欺负我,还叫我喊她做阿姐……”

    玉风郡主脸色一阵红白交加。

    好么,还告上状了!

    迎着太后讶然的目光,玉风郡主干笑着解释道:“没有的事,您别听她瞎说……如今她贯爱说胡话的。”

    敬容长公主哼声道:“你还不敢承认。”

    庆明帝在旁无奈摇头。

    太后却听得很是乐呵。

    “瞧着精神倒是不错。”太后笑着对玉风郡主说道:“哀家也算是放心了。”

    正当此时,一名内监匆匆垂首走了进来,看起来十分焦急的模样。

195 皇子

    “陛下,太后娘娘。”内监急急行礼罢,赶忙就道:“陛下,宫中方才传信来,说是宁贵妃娘娘就要生产了……”

    且据说先破了阳水,情况稍有些棘手。

    庆明帝听得此言脸色微变,立即站起了身。

    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于他而言十分紧要,荣贵妃生产亦是他近来最看重的一件大事。

    “这么大的喜事,可要赶紧回宫去瞧瞧啊。”太后也跟着起了身。

    虽说她根本不关心这件事,但满怀期待的惊喜样子总归还是要做一做的。

    “是。”庆明帝应声道:“母后,咱们改日再来看敬容。”

    “夫人这就要走了?”敬容长公主忙抓住太后的手,满眼不舍之色。

    “改日还会再过来的。”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叮嘱道:“记得要好好吃饭,莫要总是跟皎皎闹小孩子脾气。”

    长公主表情勉强地点了头,目送着太后和庆明帝离开。

    “恭送陛下,太后娘娘。”

    在外堂站着的许明意福身行礼。

    太后又看她一眼,向她含笑微微点头。

    许明意微有些怔然。

    太后娘娘认得她?

    也或许是猜出了她的身份——毕竟满京城里,皎皎也只她一个年纪相仿的好友而已。

    可是,方才太后娘娘那含笑微一点头的神态,竟莫名让她觉得有些眼熟……

    似乎同谁有些神似的感觉……

    是谁呢?

    许明意想的入神间,耳边忽然响起好友的声音:“昭昭,方才听到了么,荣贵妃要生了。”

    许明意回过神,点了头。

    “听到了。”

    “也不知能不能生个皇子呢。”玉风郡主道:“若真是个皇子的话,荣家的尾巴可真要翘上天了。”

    许明意笑了笑。

    若这么说的话,那注定是得翘上天去了。

    永福宫内,上上下下忙作了一团。

    皇后守在产房外,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宫人们。

    生孩子她虽是没经验,但看后宫里的嫔妃们生孩子,前前后后却也称得上经验深厚了。

    “皇上驾到——”

    内监的高唱声传来,皇后自椅中起身行礼。

    “如何了?”

    庆明帝刚踏进外间便问道。

    “头一胎,难免要慢些。”皇后轻声说道:“陛下莫急。”

    急也没用,毕竟他也没有本领进去自己生。

    庆明帝点点头,频频看向产房的方向,看似还算平静镇定,然心底却是诸多情绪翻涌不止。

    他已经有整整十年没再有过皇嗣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逐渐暗下。

    产房里荣贵妃的声音越来越弱,似乎已经力竭。

    看着来回进出捧着染血水盆的宫女,在此处足足等了大半日的庆明帝渐渐开始坐不住了。

    他想要对负责接生的产婆说一句“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孩子”,但话到嘴边,碍于仁君之名,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想,那些产婆们必然也很清楚该怎么做——

    庆明帝心中正觉焦躁之时,忽听得产房内传出产婆们惊喜的声音:“生了生了!”

    “出来了!”

    很快便有产婆快步行出,满脸喜色地道:“给陛下贺喜了,贵妃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庆明帝身形一顿,一颗心登时振奋澎湃——

    “好……赏!永福宫上下,统统有赏!”

    说着,转身走到皇后面前,笑着道:“皇后可听到了?是个皇子,咱们又有皇子了。”

    “……”皇后点点头。

    这可真是难倒她了,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这话,才能显得自己的脸皮不那么厚。

    荣贵妃产子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永福宫内,各处送来的贺礼压了一摞又一摞。

    这一日,荣贵妃靠在床上,一边由宫婢喂着汤羹,一边听心腹嬷嬷念着礼单。

    “娘娘,这些可都要收下吗?”嬷嬷轻声问。

    “为何不收?”荣贵妃漫不经心地反问。

    嬷嬷神态斟酌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得有宫婢进来禀道:“娘娘,太子殿下过来了。”

    荣贵妃微一皱眉。

    “太子?”

    他来做什么?

    从她将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刻,知道是个皇子开始,有些想法不由便悄然改变了。

    “小皇子出生已有整五日了,太子殿下来看看幼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心腹嬷嬷看一眼自家贵妃,语气里含着提醒之意。

    荣贵妃淡淡地“嗯”了一声。

    太子很快被请了进来,隔着床榻前的屏风同荣贵妃说着话。

    “这是我幼时的一些小玩意儿,一直留着,今日特意送来给四弟。”太子说话间,身侧的内监将一只匣子递到了荣贵妃的心腹嬷嬷手中。

    嬷嬷笑着捧到荣贵妃面前,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有拨浪鼓,赤金摇铃等物,皆被保存的很好:“娘娘您看——”

    荣贵妃扯了扯嘴角,笑着道:“殿下有心了。”

    心腹嬷嬷从屏风后绕出来,含笑问道:“殿下可要看看小皇子吗?”

    太子闻言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嬷嬷便带着他来到了隔间内。

    看着摇篮里躺着的小婴儿,太子眼中笑意愈浓。

    真好!

    看得出来,这一定是一个很健康的孩子。

    不像他那么不争气——

    许姐姐说得果然没错,贵妃娘娘真的给他生了个弟弟。

    有了这个弟弟,父皇便不必再为子嗣之事而发愁,储君的位置也总算有人能够从他手中接过去了。

    或是过于愉悦,心神激荡间,嗓口忽然有些发痒,太子赶忙转过身去,以袖掩口咳了几声。

    “我改日再来看四弟。”他对嬷嬷说道:“待他大些,天气暖些,我带人抱他出去玩儿!”

    嬷嬷笑着点头。

    太子心性简单纯粹,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小皇子。

    太子离去后,荣贵妃低声斥责了心腹嬷嬷。

    “怎能带他去看孩子……他那病秧子身子,万一过了病气儿!方才他咳成那样,本宫听得心惊胆战的……”

    “殿下的病是胎带的,皆是旧疾了,太医说了,不传人的……”

    “那也不吉利!我看他分明是坐不住了……”荣贵妃冷笑着道:“想要争,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嬷嬷脸色微变,忙提醒道:“娘娘万要慎言……”

    以往娘娘可不至于说出这般话,这坐个月子不当紧,竟叫脑子给坐没了?

    都说滔天富贵迷人眼,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嬷嬷压低声音提醒一番,荣贵妃不胜其烦地摆了摆手,见内室并无其他人在,遂才道:“行了,别说那些了——方才不是说那边有信来?”

    提到信,嬷嬷不着痕迹环顾四下,将藏在袖中的信笺取出。

    ……

    是夜,月明星稀。

    镇国公府,熹园内,许明意忽然从噩梦中惊醒。

196 想保护他

    在她的梦里,吴恙摔落山崖,怎么寻也寻不到。

    一时梦醒,许明意余惊未了,坐起了身来,缓缓呼了口长气。

    又是梦。

    这已经是她近来不知道第几次梦见吴恙出事了。

    这次是坠崖,上回是落水,再上一回则是被人暗算毒杀——再这么做下去,估摸着她很快便能在梦中集齐吴恙的一百种死法了。

    且这些梦境皆如此真实,回回都将她吓得久久缓不过神来。

    她平日里本是少梦之人,近来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说,当真是她太记挂吴恙的安危了吗?

    许明意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她是不敢再睡了。

    总觉得梦里定然还有更加惨烈的吴恙在等着她……

    梦到这般程度,不知道的,只怕还要以为她在日日诅咒吴恙,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没了睡意且心神不宁的许明意干脆下了床。

    屋内烧着地龙,暖烘烘的,此时却叫她觉得很有些闷得慌,遂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

    前日里刚下了场雪,细雪覆在墙沿屋顶廊角之上,还未来得及完全化去,此时与月色共明,将四下映得澄净清亮而静谧。

    许明意的心却没办法跟着静下来。

    她将窗推开后,便转身走向了梳妆桌前,抱了只匣子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将匣子打开,借着窗外漏进的光,将匣子里的书信取了出来。

    统共有三封信,皆是吴恙的。

    他离京不过两月余,二人便已通了这些信,且每一封皆极费信纸……如此这般,足可见二人交情确实不浅吧?

    如此交情,再有前世心结在,她的这份在意,想必也是人之常情。

    许明意将那些信翻开了来看。

    他的字很好看,是看多少遍都会觉得惊艳的那一种。

    信上所言,字字句句虽皆是中规中矩,多是在说些寻常琐事……但他也非闲人,写了这么多字,如此有耐心,想来定是将她视作可以倾诉的好友才会如此吧?

    所以——

    她若选择去宁阳找他,应当也不算太过冒昧吧?

    这个想法,在她第二次梦到吴恙出事之时便突然冒出来了,只是那时未有拿定主意。

    许明意一句句在心里问着,没有声音回答她,她也不曾回答自己。

    但很快,她便有了决定。

    将信纸收好放回到匣子里,待再抬起眼睛时,女孩子眼底的犹豫不定已经一扫而空。

    她要去。

    吴恙帮了她许多,这份交情,不该仅止于一两句提醒——

    甚至她也无需去找这些可以拿得出手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想去便是想去,她就是想用自己最大的能力来护住他。

    这便是她内心最真实纯粹的声音和想法,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说句难听的,若他当真还是出了事,那她至少还是个现成的好郎中,施救起来也比旁人在行得多,没准儿就能从鬼门关拉他一把。

    总而言之,相较于在千里之外发着噩梦等消息,还是自己亲自看着来得放心。

    若他无事,证实了前世之事确实只是一场意外,那自是再好不过——白跑一趟也无妨,如今皇帝刚得了小皇子,短时日内应是腾不出心思作妖的,长公主现下亦还算安全,她全当是出去散心了便是。

    ……

    “要去临元?”

    次日清早,镇国公看着面前的孙女,有些意外地问:“昭昭怎突然想起要在此时去临元了?”

    临元是孙女外祖家所在。

    但自从他那亲家公去世之后,便也没什么旧人在了。

    “我想去祭拜外祖父和外祖母。”许明意道:“今年都还未曾回去过。”

    镇国公微一点头。

    昭昭是他那位亲家公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每年祭拜是理所应当的。

    这位亲家公于他而言是亦亲亦友的存在,先前他凯旋归京后,没隔多久便私下去了一趟临元,正是为了赶在亲家公的忌日去坟前说说话。

    只因那时昭昭的身子还未完全养好,他才未有准允她跟着过去。

    现下孩子既然主动提起,他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眼下离除夕还有一月余,尚且赶得及。”镇国公爽快地道:“且准备准备,明日咱们便动身。”

    ……咱们?

    许明意怔了怔,忙道:“祖父不必陪我,孙女一人前去就够了。”

    她原本就有年前去一趟临元的打算不假,可眼下……除了临元她还有其它要去的地方——难道她要带着祖父去宁阳守着吴恙?

    虽说方法总比困难多,她未必不能忽悠得祖父一同前往,可若去了,是替吴恙避劫呢,还是看两家祖父吹胡子瞪眼?

    她还是一切从简吧。

    “这怎能行?如今这天寒地冻的,你一人出门,我哪里能放心?”镇国公坚持道:“还是祖父陪你一道吧。”

    “如今临近年关,军营中琐事也颇多,祖父在此时离京怕是不妥。更何况孙女哪里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朱叔他们跟着?”

    许明意说话间,看了一眼一旁的姚净。

    姚净福至心灵,心知这是表现自己的机会来了,做一副恍然模样,像是突然想起并想通了一件事——

    在镇国公开口前说道:“对了,将军,贫道昨夜曾替您卜了一卦,卦象所显,您近日实是不宜远行,否则会招来小人缠身,致使府中来年不顺啊。”

    镇国公听得胡子一抖。

    “竟有此事?”

    “贫道反复卜算过,绝不会错。”

    镇国公不禁犹豫了。

    又经许明意一副软磨硬泡,才总算有了要松口的迹象:“还请姚先生替昭昭卜上一卦,测一测此行凶吉。”

    姚净点头,取出几枚铜板。

    迎着自家姑娘看过来的视线,他很清楚自己这一卦是凶是吉已经注定。

    本是抱着做做样子随意卜一卜的想法,然而待看清卦象所显,姚净不禁有些讶然。

    一不小心,竟是卜成了姻缘卦……

    “怎么了?可是卦象不妙?”镇国公连忙问。

    “非也非也……”姚净笑的意味深长:“此乃上吉之象,姑娘此行定会称心如意。”

    没准儿还能拐个姑爷回来哩。

    听得称心如意四字,许明意笑着道:“那便借先生吉言了。”

197 靠脸的父亲

    话到了这个份儿上,镇国公也只好点了头,另又不厌其烦地仔细嘱咐了孙女一番。

    “京城距临元八九百里远,说近不近,然而也不算太远,年前的时间还足够,路上不必赶得太急,记得要照料好自己。”

    许明意点着头:“祖父放心,我不着急。”

    毕竟等着她的不是八百里而是两千里,当然‘不能急’。

    “沿途也要让身边的人多些留意,还是派秦五随你们一道吧,他常年跟随我左右,在外遇事时,总归老道些。”

    毕竟有些盗贼土匪为了过个好年,赶在年底能有个好收成,也比以往要勤快卖力许多。

    对于自家祖父的这个安排,许明意没有再拒绝。

    祖父让她出门,她也要让祖父安心。

    至于秦五叔要如何安排?

    也没什么可安排的,她今日的目的只是顺利出门,出门后的事情就尽随她自己做主了,总归秦五叔也不可能将她半路抓回去。

    去了一趟世子院,将此事同崔氏说明之后,许明意便回了熹园。

    入得堂中,就同阿珠说道:“收拾收拾,一刻钟后随我动身出一趟远门。”

    阿珠面色平静地应下,立即去了。

    阿葵则道:“姑娘,咱们走得是不是太急了些?奴婢还什么都没给姑娘准备呢。”

    她是一路跟着姑娘从老太爷那里回来的,本以为怎么着也要明日动身——

    “不必了,我昨夜已经收拾好了。”许明意边往内室走去,边说道:“阿珠跟着我就可以,你留下。”

    她这一路势必要赶得急些,阿葵并无功夫在身,赶起路难免受罪。

    阿葵听得愣了愣。

    姑娘自己连夜收拾了行李?

    且还不带她了……

    可她若不去的话,谁来帮姑娘背锅呢?

    小丫头潜移默化之下已经觉得自己同姑娘密不可分。

    然而转念一想,在临元人生地不熟的,姑娘想干什么应当直接就干了,好似也不需要她来掩饰什么了吧?

    “那奴婢留在家里替姑娘照料好天目。”

    背锅的活儿暂时放一放,那她就先专心做好“乳娘”该做的事情好了。

    不料却听自家姑娘说道:“天目也要随我一同去。”

    她既要去宁阳,便没有不顺便带上天目让人家父子相见团聚的道理。

    阿葵轻轻“啊”了一声。

    连天目也要去啊。

    想想也是,毕竟天目还能给姑娘暖手呢。

    那她就只能留在家里看点医书和话本子充实一下自己了。

    阿珠很快收拾妥当。

    不多时,秦五接到阿葵送去的消息,不由诧异:“姑娘已经走了?”

    他都没来得及点人呢!

    阿葵点头道:“是啊,姑娘说您不必着急,晚些出发也无妨。”

    秦五神情复杂。

    这局面很不对劲。

    他奉命护送姑娘出门,结果却成了姑娘在前面开路。

    为何突然有种姑娘完全不需要护送,带上他们只是走走形式的感觉?

    ……

    世子院中,崔氏正在房中对账,青樱进来禀道:“夫人,公子来了。”

    崔氏打着算珠,没有抬头:“叫人进来吧。”

    “是。”

    许明时很快走了进来行礼。

    “可是有事?”崔氏随口问着,依旧没抬眼。

    “母亲可知道姐姐出门了?”许明时问。

    他原本正在看书呢,就听阿九说许明意出门了,看架势还是要出远门,且竟还将天目也一并带上了!

    “自然知道,你姐姐她是要回临元祭拜外祖。”

    祭拜外祖?

    许明时微微松了口气。

    方才阿九大呼“姑娘拖家带口,怕是要离家出走”,他就说这话不可信——即便是同谁起了争执,也只有许明意赶人走的份儿,何时有她离家出走的道理?

    “似乎也是临时决定的,故而没来得及告诉你,你父亲和二叔此时也都不知道呢。你姐姐她同你祖父商议罢,便只特意同我说了一声而已。”崔氏同儿子讲道。

    许明时看了一眼自家母亲。

    他是那种不分轻重小气爱计较的人吗?

    且母亲这话听是安抚他,更多的分明是炫耀吧?——炫耀许明意什么事情都记得同她说。

    “说起来,你姐姐的这位外祖父,当年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呢,只可惜去的早了些。”

    崔氏做完了账,似乎有了闲聊的心思,当下感慨了一句。

    本打算就此回去的许明时被这句话吸引住,接了一句:“儿子也偶有耳闻。”

    众所周知,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便是想一起讨论八卦的意思。

    “这位元老爷,当年可是临元城中赫赫有名的大富商,据闻生前与发妻恩爱和睦,膝下只得一女,发妻病故后,也未有续弦。”崔氏叹息道:“这唯一的女儿,便是你姐姐的生母了。”

    谈到至今被丈夫放在心中的原配,崔氏也并无丝毫拈酸之感。

    反而是敬佩与神往:“这位元家姑娘,当年一眼看中了你父亲,当时战事已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时候,军中有些吃紧,元家姑娘二话不说,就拿出了五十万两现银让人送到了你祖父的军营里——”

    想当初她听到这一处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羡慕谁才好。

    这才是“你我本无缘,全因我肯花钱”的深刻诠释啊。

    也因此,许家军中一贯有句传言——当年许大老爷就是凭着一张脸,养活了许家军上下。

    “父亲年轻时长得很好看吗?”许明时问。

    原谅他不孝,只要提到父亲,他便会想到画本子里肥肉层叠的大橘猫。

    “那是自然,要不然你姐姐怎能生得如此貌美?你也不差呀。你们姐弟,都是像你们父亲多些的。”

    说到这里,崔氏不由惋惜地叹了口气。

    丈夫年轻时确实是名动一方的美男子,只可惜等到她接手时,颜值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且这下坡路走得不可谓不急,不可谓不陡。

    但她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总归她和丈夫之间只是搭伙过日子的兄弟情而已,这一点,二人在成亲当晚便说定了——这也是她和丈夫这些年来相处融洽轻松,从来不起争执的秘诀所在。

    丈夫心中始终有发妻一席之地,而她同心上人被继母拆散后,也只想嫁了人之后轻轻松松过日子,当然,嫡子还是要生的,这是无可逃避的责任。

    ——所以就有了明时。

    看着自家母亲含笑的眼睛,许明时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而此时,有丫鬟从外面走了进来。

    “夫人,宫里来人了。”

198 狠话和怂事

    “宫里?”崔氏问:“可知来的是何人?”

    若是皇上身边的,必是有正事找老爷子他们;而若是皇后宫中的,十之八九是来请昭昭入宫说话的——但今日注定是请不着人了。

    “是一名内监,说是来传陛下口谕,此时正同老太爷在前厅说着话。”

    丫鬟说道:“奴婢大致打听过了,原是陛下要为太后娘娘建万福楼祝寿,为此请了好些名士入京。听说那万福楼之所以取名为万福楼,便是要于楼中窗棂梁栋等各处足要雕刻上万个福字——这个福字,陛下选定了由二老爷来书写做模,故而特来叫人请二老爷明日进宫去呢。”

    说到此处,丫鬟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些与有荣焉。

    崔氏同儿子互看一眼,一个叹息,一个无奈。

    得宫中赏识,为万福楼题字,确实也是一件称得上光彩的事情。

    可对向来不在意这些虚名的二叔来说,怕是有些难。

    当然,难的倒不是写几个字,作几幅画,而是让他在冬日里起床且没有起床气啊。

    此事很快由小厮传入了许昀耳中。

    “不去!”

    床上的许昀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便将被子一拉,闷住了头脸。

    “可……”

    小厮走近,脸色为难地提醒道:“老太爷已经替您答应下来了……且宫中旨意,本也拒绝不得,您若是不去,怕是多有不妥啊。”

    “怎么,难道他还能砍了我的头?”许昀没好气地道。

    小厮神情复杂地小声道:“您别说,还真能。

    往大了讲,抗旨不遵,可不就是砍头的大罪吗?

    被子下,许昀脸色一滞,旋即眼神更沉几分:“那我也不去!”

    砍头就砍头,说得好像他怕死舍不得这条命似得!

    于是——

    次日一早,此人骂骂咧咧地起了床。

    “这跟上酷刑有何区别?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替他穿外袍的小厮在心底叹了口气。

    一个冬日里就起这么两回床,若这都叫上辈子造了孽的话,那他们这些寻常人上辈子还不得是人均一个毁天灭地的大魔头?

    许昀再如何不情愿,却也还是抱着手炉很快出了门。

    没办法,人活在世,狠话要说,怂事也要做。

    待入得宫中,许昀便被请去了保和殿,在几位负责万福楼之事的文臣及礼部官员的主持之下,与诸文士共议细节。

    半日过去,许昀放下手中的笔,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有内监送了午膳过来,众人用罢饭,短歇了片刻,便又围在一处琢磨了起来。

    许昀靠在椅中,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此时,忽有高唱声传入内殿,将他惊醒过来。

    “皇上驾到!”

    众人闻言立即起身敛容行礼。

    庆明帝行进阁内,温声道:“诸位先生快快起身,万不必行此虚礼。”

    接下来,不外乎是问了些进度如何,末了不忘说一句:“实是有劳诸位先生了。”

    端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众文士连忙道:“陛下言重了……”

    “陛下为太后娘娘建万福楼,乃是仁孝之举,千秋功德,能得以参与其中,实乃我等之幸也。”

    许昀在心底叹了口气。

    仁孝,功德——

    这些靠得可不是刻上万把个福字,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

    所以说,这一届文人不行啊,竟连说真话的胆子都没有了?

    真是枉为文士大儒,叫人痛心,使人唾弃。

    虽然他也不敢说。

    但并不影响他骂。

    然转念一想,真正敢说的那些,想必也不会来了。

    “对了,还请许先生随朕移步偏殿。”

    庆明帝望向沉默寡言的许昀,含笑道:“有劳许先生替朕作一幅画——”

    许昀垂眸应“是”,随庆明帝去了偏殿。

    殿内充斥着淡淡降真香气,步入其内,使人不觉间心神安宁。

    见殿内另有一人在此等候,许昀面上无太多意外,神态平静地行礼:“皇后娘娘。”

    皇后微一颔首,“许先生。”

    “今日朕有意想请许先生替朕和皇后画一幅像。”庆明帝扶着皇后一只手臂落座下来,边笑着说道。

    原来是让他为帝后画像——

    许昀笑了笑,坦然应下。

    很快有内监摆好了纸笔。

    许昀凝神看向座上的那对帝后。

    为实物作画之前,要先细观所画之物轮廓神韵,待心中有了把握方才动笔,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他的视线一寸寸缓缓移动着,不出意料的同座上的女子对视了片刻。

    她衣着华丽雍贵,气态从容端庄,眼中始终含着得体的笑意。

    比起以往他所的认识的那个人,眼前之人,倒确实像极了一幅画。

    许昀开始提笔。

    正当此时,有一名太监快步行了进来,被李吉拦在了帘栊外,低声询问何事。

    听罢太监所答,李吉斟酌了一瞬,到底还是进了殿内,走到庆明帝身侧,轻声唤道:“陛下……”

    庆明帝微微转头看向他,似有些不悦。

    然李吉还是说道:“永福宫那边,荣贵妃娘娘使了人来……说是小皇子啼哭不止,不知是怎么了……”

    旁的事他能做主压一压,但事关这位刚出世的小皇子,事无大小,他可是一丁点儿也不敢怠慢。

    庆明帝闻言,果然抬起了手,示意许昀先停下。

    “朕去看看便回来。”他对皇后讲道。

    皇后点头:“陛下快去看看吧,作画之事,等改日陛下得了闲也不迟。”

    但孩子不过哭了一阵儿,竟也值得特意叫人来请皇上?

    这怕是听闻了皇上带着她来了保和殿,心中不痛快了吧。

    对于对方这种浅薄的争宠手段,她只想说一句:多谢了,不妨再多些吧。

    庆明帝点头起了身,朝许昀道:“先生勿怪。”

    “陛下言重了。”许昀将笔放了回去,起身施礼。

    庆明帝往外走去,然而走了几步,却又忽而顿住,回头看向画案后的许昀,笑着道:“许先生莫要急着回去,待会儿朕还有一份赏赐要给许先生——”

    听得那特意咬重的“赏赐”二字,许昀心有疑惑。

    既是特意提起,这份赏赐显然不会太寻常。

199 为奴为婢

    庆明帝已然出了内殿,许昀便下意识地看向依旧端坐的皇后。

    察觉到他的不解,皇后微微摇头。

    她哪里知道这不做人的皇帝又起了什么五花八门的心思?

    见她摇头,许昀略略回神。

    ……方才他下意识地看向她干什么?

    果然,觉不够睡,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看来他需要清醒清醒了。

    许昀抬脚出了偏殿。

    也未在外殿停留,而是去了殿外廊下站着。

    寒风冷冽入骨,叫他不由打了个寒噤,脖子也忍不住缩了起来。

    只一瞬,许昀便折身回了外殿——好了,够了,他清醒了。或者说,他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很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让自己清醒。

    许昀在外殿坐下,接过宫人奉来的茶暖着手。

    一旁的偏殿中,皇后依旧形容端庄,静静地坐在那里。

    如此约等了半个时辰,方才见庆明帝回来。

    “让许先生久等了。”

    庆明帝面上挂着笑意,带着许昀回到内殿,看起来心情比去时还要好些。

    皇后笑了笑。

    看来是孩子哄好了,不哭了。

    且永福宫还一哄就哄了两个呢。

    “将人带进来吧。”庆明帝坐下后,便同李吉吩咐道。

    李吉应下,很快便带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名女子。

    年约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穿青裙,外罩一件烟色宽大罗衣,发髻首饰皆简简单单,样貌却生得不俗,眉眼清丽可人。

    她跪地垂首行礼。

    “奴婢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奴婢?

    许昀看了一眼。

    此人打扮并非寻常宫女,且举止仪态与语气,也不见谨小慎微之色,反倒像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

    “起来吧。”

    庆明帝语气温和,向许昀说道:“此乃蔡逢耘蔡先生的嫡孙女,十年前被罚入永巷——”

    蔡逢耘?

    许昀了然。

    “原来是蔡先生的后人。”

    蔡先生乃前朝大儒,此前因被查出与前朝作乱的余孽暗中往来颇密,而被押入京中治罪,后自缢于牢中,家中女眷均被罚入宫中永巷为奴。

    “当年之事,虽说是依律办案,然蔡先生到底是一代大儒,朕心中还是钦佩其才华的。”

    庆明帝道:“前些时日,朕偶然听闻蔡先生的这位孙女极擅画莲,很有几分蔡先生之风。恰巧万福楼也少不得一位到画莲的先生,朕便选了蔡姑娘为万福楼作画——此举,许先生觉得可还妥当?”

    “许某认为,并无不妥之处。”

    许昀道:“且可彰显朝廷与陛下弘德大度,不计前嫌,尤其是于天下文士而言——”

    这种时候除了拍马屁也没什么别的可说。

    庆明帝笑了笑。

    “朕只是觉得,既是太后大寿,理应多替她老人家多积些福德——待万福楼建成之后,蔡姑娘作画有功,朕便会赦免蔡氏一门女眷出宫,恢复其自由之身。”

    许昀抬手施礼,感叹道:“陛下仁德!”

    “只可惜蔡姑娘入宫多年,已经错过婚配佳龄。”庆明帝说到此处,看向蔡锦,笑着答:“而前几日蔡姑娘作画时,曾同朕提起过,极仰慕许先生的才学——”

    许昀心口微微一提。

    下一刻,果然就听庆明帝说道:“恰巧许先生至今未曾娶妻,蔡姑娘当得起才貌双全,朕便想着,若能成就一段姻缘,传扬出去必然也是一段佳话。”

    许昀心情沉了沉。

    原来这便是要给他的“赏赐”。

    “不知许先生意下如何?”庆明帝笑着问道。

    许昀抬袖,道:“陛下好意,按说本不该拒,然许某生性惰懒,并非良人,亦不堪为人夫,着实不敢耽误了蔡姑娘的好姻缘。”

    那女子闻言,忙出声道:“许先生误会了……陛下也误会了。奴婢只是仰慕许先生的才学而已,并不曾妄想过能嫁与许先生为妻……”

    说着,已是脸颊微红,声音低了些许,又道:“奴婢只愿能够跟随先生左右,哪怕为奴为婢,便只是做些粗活,也心满意足了。”

    许昀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话她也说得出口?

    若叫蔡先生知晓,棺材板只怕势必要压不住了。

    “许先生,你听听。”庆明帝笑着叹了口气,拿玩笑的语气劝道:“如此一份真心摆在这里,你又于心何忍啊。”

    许昀苦笑道:“怕只怕许某着实没有这个福气消受。”

    庆明帝脸上笑意不减:“朕也无意勉强于你,只是不试一试,又如何确信会相处不来?依朕看来,你二人必能脾性相投。不若先让蔡姑娘随你回去,待来年万福楼建成,蔡姑娘重得自由身时,若到时你二人情投意合,朕便下旨赐婚——

    若那时许先生还是没有这份心意,那朕便放蔡姑娘离京,对外只道许先生同蔡姑娘乃是师生情谊便是。”

    语罢,看向身侧的皇后,笑着问:“这个主意,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笑了笑,这个主意啊——当然是恶心透顶了。

    “陛下考虑周全,既全了蔡姑娘一番真心,说不定又真能替许先生觅得一段良缘。”

    庆明帝看向他:“那许先生认为呢?”

    许昀微微垂下眼睛。

    “既如此,便多谢陛下美意。”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已经没有了丝毫拒绝的余地。

    若他当真只是许昀,身后没有镇国公府,大可不管不顾一拒到底。

    当然,若他不是镇国公府次子的话,哪里又有这份荣幸,竟能让当朝陛下如街头媒婆一般不促成这段“姻缘”便不罢休。

    天色将晚之际,许昀带着蔡锦出了宫。

    马车里,蔡锦想说些什么,但面前的男人一进马车便开始假寐,根本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

    但她很快发现并不是假寐——

    车里的男人开始扯起了呼噜,甚至盖过了马车轮碾动的声响。

    蔡锦嘴角微抽。

    这就是才名动天下的许先生?

    ……他身上能动天下的恐怕不止是才名吧?单是这呼噜声也能震天了。

    马车在镇国公府门外停下。

    蔡锦跟在许昀身后一路回到了他的居院中。

    进得堂中,蔡锦刚要开口,就听许昀在前面问道:“都会些什么?”

    蔡锦谦虚道:“奴婢略通书画,诗词也读了些,这些年曾作了些诗,只是难免凄冷了些,不过——”

    许昀摇头打断她的话:“我说得不是这些。”

    蔡锦不解地看着他。

    “会擦地浣洗,劈柴烧火吗?”

    许昀问着,眼神里赫然写着——不是说要为奴为婢?

200 顺路

    蔡锦脸色变幻了一瞬。

    场面话都听不出来?

    但对上那双等着她回答的眼睛,蔡锦只能勉强点了点头,道:“会一些……”

    可重点是在于她会不会做粗活吗?

    她跟他来镇国公府,要做的事情难道不是贴身伺候他,与他红袖添香,吟诗作画才对吗?

    许昀点了头,招手唤来了一名管事。

    “冯叔,这是我带回来的粗使丫头——你将人带下去安排吧。”

    粗使丫头……?!

    “许先生,我……”蔡锦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许昀已经抬脚进了内室。

    “那就随我来吧。”年迈的管事在旁说道。

    蔡锦暗暗咬了咬牙,只能随对方去了。

    不管如何,先在镇国公府待下去再说其它吧。

    ……

    四日后,许明意一行人抵达了临元城。

    在城中采买了贡品香烛烧纸一应之物后,许明意便去了外祖父外祖母坟前祭拜。

    她此次来,并未提前知会元氏族人,元家祖坟的守墓人见得她过来,很是吃了一惊,跑前跑后帮着搬拿贡品,很是殷勤。

    “你们用心了。”

    看着精心打扫归整过的四下,以及坟前修剪整齐的几株绿梅,还有案前斟满的酒杯,许明意讲道。

    守墓人连忙道:“这是小人们应当做的。”

    元老爷生前只一个女儿,嫡脉一支也并无兄弟姐妹在,过世之后将一半产业变卖留给了嫁去了许家的亲生女儿,。

    另一半产业则分与了原本并称不上多么亲近的族人,及拿来为临元城百姓做了善事——虽说这些年来,族人在经营之上有些不善,远远比不得元老爷生前的生意做得红火,但这份恩情,族人上下老少乃至临元城百姓皆是记在心里的。

    对待二老的坟冢,自然也没有不尽力看护对待的道理。

    许明意亲自将贡品摆上,在坟前祭拜罢,待要离去时,已有元氏族人闻讯赶来。

    “不知许姑娘来此,未能及时相迎,失礼之处还望姑娘勿怪。”

    “您言重了。”虽不知对方身份,但见其年长,说话也十分客气,许明意便也客客气气地道:“临时前来,未曾提前知会便前来叨扰,我才是失礼的那一个。”

    “姑娘说的哪里话,外孙女来看外祖父,乃是天经地义,又何须提前知会旁人……”

    那中年男人生得面容和气,话也说得好听:“眼下既已祭拜罢,便请姑娘回城歇息吧,已让内子略备了些热菜热饭,先给姑娘暖暖身子解解乏,晚间再于族中设下正席替姑娘接风洗尘——姑娘看这样可好?”

    “有劳您这般费心了,只是此行匆忙,另有要事要办,无意在城中停留,这便要继续动身赶路了。”许明意道。

    男人不由讶然。

    竟是这般匆忙着急吗?

    不可否认,他头一个赶过来,确实是有一份想在镇国公府的嫡姑娘面前露脸的心思,但这天寒地冻的,一个女孩子,连顿热乎饭都来不及吃,会不会有些太赶了?

    本想再出口挽留几句,但见女孩子神态笃定无动摇,显然是拿定了主意的,男人便也未有再一味多劝。

    这个小姑娘,自幼便与寻常闺秀不同,是个说一不二的干脆性子,不喜欢人唠叨,这一点哪怕他远在临元也很清楚。

    于是,男人只叮嘱了几句,亲自将人送上了马车,目送了好一会儿,复才带着仆从们回去。

    出了临元城的地界,许明意叫停了马车。

    朱秀勒马,走到马车边,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去宁阳。”马车里传出少女的声音。

    朱秀颇为意外:“姑娘要去宁阳?”

    “嗯。”

    凑过来的秦五听得这句话,愣了愣,问道:“姑娘不回京城吗?怎突然决定要去宁阳?”

    此时,车门被打开,许明意下了车。

    “本打算在临元城呆几日的,现下改了主意,想去宁阳瞧瞧——”女孩子语气随意,说话间接过阿珠递来的银红色披风,披在了身上,将兜帽罩上,纤细白皙的手指动作利落地在下颌处系上系带。

    “可姑娘出门前不曾说过要去宁阳啊!”秦五耿直地道。

    许明意看向他:“可我也没说过不去啊——难道祖父特意交待过,不许我去宁阳?”

    秦五又耿直地摇了头。

    将军确实没交待过。

    可是——

    “姑娘,如今快过年了啊。”

    “正因如此,宁阳城必然是最热闹的时候,都说宁阳富庶繁荣,眼下恰巧也顺路,便去开开眼界好了。”许明意说完这句,便带着阿珠转了身。

    秦五面色复杂,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朱秀,低声问道:“这真的顺路吗?”

    临元城距宁阳尚有一千里远,这是哪门子的顺路?

    姑娘是不是弄错路线了?

    朱秀看他一眼。

    “京城离宁阳足有两千里,临元距宁阳仅一千里,这还不顺路?”

    还能这么算?

    秦五表情艰难。

    这种种感觉都很不对劲!

    但偏偏他又一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五大三粗的汉子只能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

    而视线中,只见女孩子已经跃上了马背。

    “姑娘竟要骑马赶路?”秦五再次愕然。

    朱秀再次反问:“方才你不是还说快过年了吗?”

    骑马还能快些,快去快回他又不满意了?

    照此说来,他还得为姑娘为了节省时间选择骑马而感到欣慰对吗?

    ——秦五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乱,指了指马车,问道:“那这马车……”

    他也不知道自己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干什么,只能说自己已经被带得完全分不清重点了。

    “马车里还有一个,在后面慢慢跟着就是了。”

    朱秀说罢,朝着自己的马走去。

    秦五却再次茫然了。

    还有一个?

    姑娘不是只带了一个丫鬟?

    况且他就站在这里,分明察觉不到马车里有任何人的气息!

    秦五实在没忍住,掀开车帘一角看了一眼。

    布置精巧舒适的马车里,一只秃鹫窝在软毯里,一双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

    四目相对片刻,秦五默默放下了车帘。

    哦,确实还有一个。

201 谁来管管

    不过,一个会飞的东西,单独占一辆马车,这确实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

    但心情最复杂的想来不会是他,而是替一只鸟赶车的车夫。

    秦五跟着上了马,出发前还是又向朱秀问了一句:“宁阳可是定南王吴家的地界,姑娘要去,你为何不劝一劝?”

    “吴家的地界又如何?难道吴家还会因为同将军不睦而为难姑娘?”

    至于会不会引起朝廷误会,这一路他们仔细留意了,并无人暗中跟随。

    姑娘不过是来临元祭拜而已,本也不会惹人注意。

    况且,女孩子想四处逛一逛再正常不过。

    再有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劝得住吗?

    见朱秀拍马跟着那道银红的身影而去,秦五沉默着跟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遭谈话与所见,总叫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有点不真实,同他以往的认知和思考习惯截然不同。

    从前跟着将军身边,总被说没眼色,时间久了,难免就有点怀疑自我了。

    可现在,他开始怀疑人生了。

    怀疑人生的秦五很快也跟上。

    女孩子策马而行,银红披风随风在身后拂动,兜帽中括着的那张白净的面孔之上神色坚定。

    她想早些见到吴恙。

    正如幼时她想见凯旋而归的祖父时,所有人都走着,哪怕是疾步走着,只有她会选择跑着去门外迎接祖父。

    那时她便知道,真正想见一个人时,是要跑着去见的。

    眼下,马车还是稍慢了些,那她便骑马去见他。

    ……

    如此不过又是四日,临近昏暮时分,许明意一行人终于抵达。

    看着近在眼前的宁阳城,中途已经改为男子打扮的许明意翻身下了马。

    “姑娘,咱们有路引吗?”朱秀下马走了过来问道。

    虽然现在才问,似乎有些晚了。

    宁阳城不比其它地方,此处百年前便是吴家的根基所在,如今内政军权也皆被定南王府牢牢握在手中,可谓如铁桶一般,若无正经名目与路引,外地人想要进城几乎是不可能。

    总不能说出他们镇国公府的身份,由此让对方通融一下吧?

    “拿着这个,去同城门守卫说,我有要事要见他们世孙。”

    许明意取出一枚玉佩,递给朱秀,并交代道:“让他们不要张扬,便说此事隐秘,不宜为旁人知晓,只与吴世孙一人传信便可——我在城中的隐贤楼等他。”

    吴恙将此玉佩给了她的事情,若是传开,或是被吴家长辈知道,她怕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宁阳与别处不同,安排在城门处的守卫,必然是由吴家挑选出来的,且是有眼色的,听了这些话,定也知道该怎么做。

    朱秀应下,快步走了过去,将玉佩示出,与那守卫低声交谈了几句。

    守卫看了一眼许明意的方向,神态里透出好奇与恭敬。

    见那面白唇红的小公子生得煞是好看,守卫不禁又觉得朱秀的话更为可信了些。

    都说长得好看的人喜欢与同样好看的人做朋友,这话果然没错。

    “请阁下放心,我必亲自将此事禀明世孙,绝不会叫第二个人知晓。”守卫低声向朱秀保证道。

    他可是头一回有这种可以名正言顺见到世孙的机会呢,又是这种隐秘的传话,想想不免还有些激动。

    朱秀点了头:“有劳了。”

    看来这玉佩,必然很不一般了。

    极有可能是吴世孙的贴身之物。

    那么问题来了——吴世孙为何要将这等重要的东西送给他家姑娘?

    还有姑娘方才说的什么“隐贤楼”,姑娘可从未来过宁阳,怎会对宁阳城中之事如此熟悉?

    如此这般,似乎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姑娘来宁阳找吴世孙,怕是早就约好了。

    这真的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朱秀的心情突然有点复杂——吴世孙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迷得他们姑娘千里迢迢来宁阳,是靠脸吗?

    一行人进了城,在隐贤楼中要了几间客房,暂时安顿了下来。

    隐贤楼算得上是宁阳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也正因此,许明意才能有些印象。

    客房中布置的十分清雅,一应之物俱全且称得上精细。

    许明意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袍,站在窗边,由阿珠拿布巾绞着湿发。

    窗外街道华灯如织,各处商铺皆还大开着,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许明意瞧得意动,待将头发绞干之后,便叫阿珠取了缎带束发。

    “姑娘要出去?”便是少言如阿珠,此时也不禁劝道:“您这一路辛劳颠簸,不如早些歇着吧?”

    这般时辰,便是吴世孙得了信儿,想来也要明日才能过来了。

    “说来奇怪,倒也没觉得如何累。”许明意兴致颇高地道:“你看外头多热闹,咱们且出去逛逛吧。”

    阿珠只好依着。

    朱秀得知此事也要跟上,却听自家姑娘吩咐道:“我只在附近走一走而已,有阿珠跟着就够了。你且带着他们在此歇息,若有吴世孙的人寻来,也好有个能递得上话的。”

    朱秀应下,站在楼梯处目送着。

    见自家姑娘脚步轻快,似连背影都隐隐透着愉悦,他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姑娘这应当确实是被美色所惑没错了。

    “老朱,我发现了一个问题。”秦五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眉心紧锁一脸正色。

    朱秀看向他:“有什么不对吗?”

    “姑娘来宁阳,只怕并非临时决定,而是早有打算。”

    朱秀“哦”了一声,道:“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发现了也就发现了,又能做什么呢?

    且相当明显的是,正因姑娘不怕被他们发现,他们才有机会发现。

    秦五闻言陷入沉思。

    ……最多回京之后告诉将军。

    但这个后果对姑娘来说,好像也并不具有任何震慑力。

    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不管姑娘做出何等出格的举动,他们都只能干看着?

    意识到这一点,秦五突然有些无助。

    ——所以,这世上还有谁能来替他们管管姑娘吗?

    ……

    许明意带着阿珠在街上闲逛着,待走到最热闹的一处地段时,不禁被前方一座挂着彩灯的高楼吸引去了目光。

    楼前的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揽客。

    但吸引许明意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

    她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202 “天降女主子”

    那是……小七?

    许明意驻足凝神望去。

    热闹的华楼外,一名身着靛蓝色劲装的年轻人站在一旁,看似目不斜视,实则在不着痕迹地留意着来往之人。

    确实是小七。

    许明意这次能够确定了。

    小七随吴恙回宁阳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而小七此时守在此处,显然是在外面等人——

    所以……吴恙在逛青楼?

    两个多月未见,她初至宁阳,便撞见他出入这等风月之地,这究竟是碰巧了,还是说……对这人来说此乃家常便饭,再常见不过?

    这个念头一出,许明意的心情有些复杂,不敢恭维地微微摇了头。

    但是……

    她又着实忍不住有些好奇——

    素日里轻易都不肯让女子近身,见到女孩子示好便要绕道走的吴世孙,究竟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这般想着,许明意下意识地探了探身子,往那楼中望去。

    正是此时,一道身影由楼中而出,闯进了她的视线里。

    少年着鸦青盘袍,肤白如玉,气质清贵,于四下热闹的脂粉香气里,显得格格不入,如冬日里高山中一汪清泉,透着清冽的冷意。

    分明看起来也不像是爱逛青楼的人啊……

    莫非这就是所谓长了一张会骗人的脸?

    许明意暗自嘀咕了一声,想要走上前去,却莫名有些犹豫——细究之下,这感觉像是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意思。

    她甚少会有这样的时候,但这奇怪的犹豫也只持续了一瞬而已。

    许明意穿过人群,向那少年人走去。

    待要接近他身侧时,张了张口,却未出声,而是忽地探出了手去,拍了拍他的肩。

    吴恙身侧的岁江反应极快,有陌生之人接近自家世孙,意图不明,这使他下意识地当即就要拔刀,却被一旁的小七快一步按住了手。

    岁江皱眉看向他。

    就这戒备心,还好意思自称暗卫出身?

    真正合格的暗卫,是不管对方是何其图,此时先将刀架到对方脖子上再说!

    小七却笑着朝他微微摇头。

    岁江愈发疑惑,再看向本该同样戒备,甚至不可能会让此人近身的自家公子——公子方才必然是走神了,才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吧?

    而现下,他家公子的模样看起来确实像是在走神。

    转过头来的吴恙,望着面前之人,正有些发怔。

    他是……出现幻觉了?

    还是说,又做梦了?

    可以往多是梦到他去京城寻她——如今竟连她来宁阳这种不切实际的梦都敢做了么?

    “吴世孙,许久不见了。”

    许明意语气轻松的开口,心情却难得有些忐忑。

    她此番来宁阳或许确实冒昧了些,来之前也未能来得及同他说一声。

    “公子,这是许姑娘啊……”一旁的小七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安静,声音里带着提醒之意。

    总不能两个多月不见,公子就连许姑娘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吧?

    哎,临行之前,公子还亲手浣洗许姑娘的帕子呢,怎么说忘就忘了呢。

    吴恙回过神来,扫了小七一眼。

    他当然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这看似好心提醒,实则不是变着法儿的在许明意面前给他上眼药吗?

    有了心上人的少年,所思所想显得格外挑剔且“狭隘”。

    然这想法也不过是转瞬既过,到底眼下也着实腾不出太多旁的心思来——

    “我……不过是太意外了而已,着实未曾想到许姑娘会突然出现。”吴恙解释着,嘴角眼底皆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浮现。

    便是现下他还觉得不太真实。

    许明意心底微松,话中带着连自己不曾意识到的试探之意——

    “是来得突然了些,没打搅到吴世孙吧?”

    “岂会!”吴恙答得斩钉截铁。

    他高兴还来不及,岂会觉得被打搅到?

    可……

    打搅?

    少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刚从城中最大的一家青楼里出来?

    她所指,竟是这么个“打搅”不成?

    思及此,少年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这个罪名他可担不起!

    “方才进这映月楼,实则是为了办正事。”吴恙将声音压低些许,面色尽量镇定从容地解释道:“为不叫人觉得异样,才做样子吃了两杯酒——”

    说着,又恐面前向来聪明的女孩子不肯信,遂看向岁江:“你来作证,我方才在楼中从始至终可有过出格之举?”

    岁江:……?

    公子这种逛青楼被抓包,想尽办法要自证清白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吗?

    且……还说自己是为了办正事,此等族中机密竟然也可以随随便便与外人说出来?

    这一瞬间,岁江甚至生出了一种“面前女扮男装的姑娘,并非是什么陌生人,而是他家女主子”的错觉……!

    事出突然,这种天降女主子的感觉委实叫人反应不及,他只能点着头,肃然道:“属下一直守在左右,寸步未离,可以性命担保,我家世孙确实并无出格之举。”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拿性命做上担保了,可能他已经被世孙古怪的求生欲所感染了吧。

    听得这番话,许明意适才恍然。

    她就说嘛,吴世孙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会逛青楼的人。

    误会消解,心情也跟着愉悦适意起来,她眨了眨眼睛,玩笑着、却又如实说道:“我还当是里面有吴世孙喜欢的姑娘呢。”

    吴恙正色否认:“……断无此事。”

    他是有喜欢的姑娘……

    但此时就站在他面前。

    少年恐露端倪,及时将神思拉回,当下只问道:“对了,许姑娘怎会此时来宁阳?”

    “办些事。”

    许明意随口答道,未有直接说明来意——他最怕被人缠上,若知晓她千里迢迢特意过来关心他,那不消停的脑子一旦转起来,怕是要吓得灵魂出窍,再不见她吧?

    “怎未听你在信中说起?”吴恙道:“你来宁阳,我本该亲自相迎才是。”

    “也是临时做的决定,便没来得及提前告知吴世孙。”

    吴恙隐约觉得她话未说全,看了一下四下,也觉得此处并非说话的好地方,于是问道:“可用过晚饭了?”

    许明意摇头,与他说道:“倒还不曾,打算在附近逛一逛,随意吃些的。吴世孙若还有正事要办,咱们来日再聚便是,我暂时就住在前面的隐贤楼。”

    她本意是不想耽搁他办正事,然而话音刚落,就听面前的少年讲道:“我也还没吃饭。”

    岁江眼神惊惑。

    ——去映月楼之前,公子不是才用过晚饭?

203 帮得上忙

    “事情大致都办妥了,许姑娘初至宁阳,我本就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前面有家酒楼,里面的饭菜应该很合许姑娘的胃口。”

    吴恙说话间,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走过去不过半刻钟而已。”

    听他这般说,许明意也就点了头。

    此处正是热闹之处,人来人往,难免稍有些拥挤,二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肩缓缓走着。

    此时,一群小童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为首的那个手中抱了只竹编的彩球,惹得后面一群孩子争相追赶嬉闹着。

    众人急忙躲避,人群里短暂地混乱了一阵,许明意被其中一个孩子撞了一下,又不知被何人挤了一把,身形不稳间,忽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扶住了她的肩膀。

    “当心——”

    待她站稳,吴恙便立时将手收回,负在身后轻握起手指。

    许明意同他道了声“多谢”。

    “宁阳与京中略有些不同,管制之上相对宽松,加之如今又临近年关,难免吵闹了些,可是觉得不习惯?”吴恙询问道。

    “是有些。”

    许明意望着四下一派热闹景象,华灯映入瞳孔,叫她的眼睛看起来格外黑亮有神,语气里有着明朗笑意:“但我很喜欢这样的热闹。”

    见过了乱世的凄冷悲苦,才觉得这样的繁荣热闹格外可贵。

    上一世的宁阳城,在吴家出事之后,便成了被朝廷泄愤般的存在。

    无数人的命运因此被改变,百姓们原本安稳和乐的生活一夕之间被全然颠覆。

    吴恙看她一眼,又循着她的视线望向前方。

    他恰恰相反,他向来不喜欢热闹拥挤。

    但此时……他也很喜欢。

    “此处是一座戏楼,里面是宁阳城有名的春喜班,你若喜欢听戏,可以来此处坐一坐。”

    “这应当是首饰楼……我曾见母亲来过,其内之物想来应当尚可一观。”

    一路上,少年认真而耐心地介绍着周遭的店铺。

    岁江跟在后面,频频投去费解的视线。

    一路上净听平日里惜字如金的世孙说话了……不知道的还当他家世孙是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雇来专程介绍当地风土人情与特色的知客译官呢!

    偏偏他家主子还在讲道:“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想玩想吃的,尽管同我说——”

    实则吴恙也不太清楚该如何招待一个姑娘家,就只能多说些话了。

    许明意应了声“好”,不禁转头看向他。

    街边华灯摇曳,映得少年的侧颜轮廓越发清晰深刻,他五官生得偏英朗,气质也趋于清冷,总而言之……怎么看都不像是话多的人才对。

    而即便再如何热闹,冬日的夜晚还是冷的。

    这于她而言本是一座相对陌生的城池——

    可此时有他在一旁,听他说这些话,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莫名踏实又安稳。

    或是有些时日没见到了,方才初见到他,她总觉得不比先前在京城相处时来得自在随意,甚至还有些拘束——

    但现下,这一切都被他的认真与耐心冲散了。

    他似乎也非刻意如此,故而越发能叫人感受得到他那份纯粹的诚意。

    她真的很高兴。

    虽说来之前便明确了自己的目的,此行只为叫自己安心而已,并不强求他能十分欢迎她的到来——

    可是,又有谁会不喜欢被人真真切切的欢迎呢?

    她不过也只是一个肤浅的寻常人罢了,被人认真对待、见对方因为她的到来而流露出愉悦欢喜,她就也会很开心。

    她才知道,原来人与人之间,很多情绪,是这般相辅相成且相通的。

    察觉到她的视线,吴恙佯装一无所知,然一颗心始终跳得极快,只庆幸若非人群喧闹恐怕不足以遮掩此心跳之声。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

    他应当……挑一家更远些的酒楼才对。

    只因哪怕二人走得足够慢,然他所说的那座酒楼还是很快便到了。

    少年突然有些犹豫。

    咳,反正他方才也未说明酒楼的名字,现在突然想到另一家似乎也不错,临时改一家想必她也未必能察觉到吧?

    但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太磊落——

    少年正踌躇间,忽听得耳边的随从说道:“公子,登远楼前面就到了!”——虽然公子没有明说酒楼名字,但这家酒楼做的就是京城的菜样,必然就是公子口中所说的合许姑娘胃口的那一家没错了。

    “……”吴恙缓缓转过头,看向出声提醒的小七。

    很好,这下不必踌躇了。

    酒楼里的掌柜显然认得吴恙,见状立即亲自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将人请上了二楼雅间。

    听着雅间里自家世孙同那位姑娘商议着点菜的声音,守在外面的岁江到底没忍住,向小七印证道:“……公子先前不是已经吃过晚饭了么?”

    现在他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小七看向他。

    竟在纠结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原来岁江竟是个榆木脑袋吗?

    经验告诉他,若一个人的脑袋不开窍,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故而小七只道:“公子又饿了呗,且先前公子只吃了菜,确实没吃饭啊。”

    “……”岁江默然一瞬后,又问道:“这位许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小七的表现显然是认得对方。

    “镇国公府的姑娘,许将军的孙女。”小七低声道:“记得莫要声张。”

    岁江皱起了眉。

    这身份确实称得上不一般,可他家公子乃是堂堂吴家世孙,便是当朝公主来了,也根本不必这般亲自上阵招待人吧?且连去趟青楼都心惊胆战,这般谨小慎微到底图什么啊?

    从神态看出他的想法,小七暗暗惊诧——合着不是榆木脑袋,而是个铁疙瘩脑袋啊!

    方才在许姑娘面前说什么以性命做担保,他还当对方是个眼皮活的,要跟他抢活儿干了呢。

    临出京前,小五哥将世孙对许姑娘有好感这个秘密告知了他,为的就是让他在世孙面前好好表现——所以他今晚才会屡屡适时给予世孙提醒。

    既然岁江看不出来,那他就自己偷偷表现吧,毕竟他来宁阳不久,总要立些功劳才能站稳脚跟啊。

    小七认认真真地打算着。

    雅间里,等上菜的间隙,吴恙正同许明意问道:“不知许姑娘此行来宁阳要办何事?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许明意手中捧着只茶盏,闻言眼睛含笑看向一如既往热心仗义的少年。

    他当然能帮得上忙——

    她要办的事情就是保护好他,他保重自己就是等同帮她的忙、全她的心愿了呀。

204 脸皮薄

    “实则并无什么事情要办,只是顺道来宁阳逛一逛而已,再顺道见一见吴世孙。”女孩子半真半假地讲道。

    即便如此,仍叫吴恙听得颇为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许姑娘是个脑子里装满了正事的人,此番来宁阳只为闲逛,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

    “不知许姑娘口中的‘顺道’是何意?是另有要去的地方?”

    “嗯,已经去过了。”许明意说道:“趁着年底,去了趟临元祭拜外祖,想着临元离宁阳也不算太远,一时心血来潮,就过来了。”

    吴恙了然点头。

    原来是祭拜外祖——

    而结合先前许姑娘的梦境,他不免突然就想到——若这梦当真足够灵验的话……许姑娘在临元给外祖烧完纸,再来宁阳,或许很快就能顺道将他的那份也给烧上了吧?

    这些时日,身为将死之人的阴影,从来就没有从少年人身上远离过。

    甚至偶尔当一件事短时日内办不完的时候,还会忍不住在心底问自己——要不要写封遗书交待下来?

    有时也会想,若当真避不开这一劫,那他最大的遗憾应当便是没办法再见许明意一面。

    但现在她来了宁阳。

    吴恙强压下心底那种“临死前的心愿已经达成”的诡异感受,继而想到——所以,许明意会不会正是因为放心不下他,才会顺道过来?

    而女孩子接下来的一句话,仿佛就是在印证他的猜测——

    “吴公子近来可觉得身体上有何不适之处吗?”

    虽说前世是坠入冰湖之中而丧命,但也不能排除这其中是否有着因身体不适而致使注意力无法集中,继而导致意外发生的可能。

    现下她不想放过任何一处可以防备的地方。

    吴恙下意识地便摇了头。

    他年纪轻轻身强体壮,又常年习武,能有什么不适之处?

    可断不能让许明意觉得他身体不行。

    “便是一些细微的不适,也没有吗?”许明意又问道:“或者说,近来可有叫人把过脉?”

    许多病症,或许不会外露,也不易被人察觉,但一般情况下,从脉象之上是能够看出端倪的。

    听她如此细致地追问,吴恙突然想到,面前的女孩子是懂些医术的。

    于是,他斟酌了一瞬之后,道:“仔细想想,近来似乎有些多梦,夜中睡不安稳。”

    “夜中难寐,难免会使人白日里精力不济,如此关头,可不能大意。”许明意道:“不然我替你瞧瞧脉象?”

    吴恙“嗯”了一声,尽量神态如常地配合着伸出了手去。

    女孩子刚放下茶盏的细腻指腹带着温热感,搭在吴恙的手腕上,叫他觉得好似被烫了一下,使得本就坐得笔直的身形顿时更为紧绷。

    许明意抬起眼看向他,觉得有些好笑,提醒道:“放松些。”

    不过是把个脉而已,他怎么紧张的像是要被扎针似得?

    吴恙点了头,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足够放松,然而那种仿佛心事要被识破的感觉,叫他的心跳一直无法平复下来。

    许明意诊得很仔细。

    时间便也久了些。

    “并无什么大碍。”她将手收回,道:“也不必吃药调理,但若当真睡不好,我那里倒是带了些安神的香丸,晚些给你拿些回去好了。”

    “也好。”吴恙没有拒绝。

    许明意看向他。

    “怎么了?”心虚的少年戒备地问道。

    “你觉得很热?脸都红了。”

    吴恙脸色一凝,视线看向别处:“是有些闷得慌——”

    许明意点点头,端起茶来吃了一口,垂下眼睛掩去笑意。

    若她没猜错的话,这人根本不是热的,而是方才被她把脉,觉得不自在了吧?

    嗯……她现在愈发相信这根本不是块儿逛青楼的料了。

    之所以不叫女子近身,原来是因为脸皮薄得过分啊。

    见他依旧不太对劲,许明意善解人意地岔开话题:“对了,我将天目也带过来了。”

    吴恙下意识地就问:“明时不想养了?”

    到底还是厌烦了么?

    然转念一想,对着这样一个东西,能忍到现下才厌烦,已是十分难得了。

    可若明时不肯养了,那他们先前的交易还作数吗?

    “倒也不是。”许明意不知他怎么会想到这上头,如实道:“我是想着,你该想它了。”

    吴恙沉默了一瞬。

    ……倒真没这回事。

    都说感情是相互的,这丑鸟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早将他一颗为人父的心给寒透了。

    “但它是单独乘一辆马车来的,现下还没到。”许明意说道。

    吴恙有些费解地看向她。

    让一只秃鹫单独乘一辆马车……究竟是这秃鹫的翅膀断了,还是许姑娘对飞禽类的习性和能力日渐有了什么误解?

    “可知现下到哪里了吗?”

    许明意笑着道:“别着急,最迟后日应当也就到了。”

    吴恙一时没说话。

    他倒不是着急。

    而是想说,倘若离得还远,就传信干脆让人驮回京城去吧。

    但看她此时这般神态,像是十分乐意促成这场相聚,既如此,这扫兴的话他就不讲了。

    菜很快便上齐了。

    许明意比往常多吃了一碗饭。

    这一路上的饮食多是草草应付过去的,这般对胃口的饭菜确实是有阵子不曾吃到了。

    见她吃得开心且在自己面前毫不拘束,吴恙不知不觉也跟着用了两碗饭,另喝了碗汤。倒果真像是晚间没吃过饭一样。

    二人离开酒楼时,时辰已经很晚了,街上不复先前的热闹,许多店铺已经闭了门。

    “我送你回去。”吴恙说道。

    许明意下意识地道:“不必麻烦了,就在前面,横竖也不远。”

    吴恙看她一眼。

    “不是说要给我拿香丸?”

    许明意恍然地“啊——”了一声,笑笑道:“我倒是将这事给忘了,那咱们走吧。”

    将人送到隐贤楼外,吴恙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辰,他自是没有跟进客房里的道理。

    许明意道:“你稍等等,我很快就下来。”

    吴恙点头。

    许明意回到客房中,翻找出了一只巴掌大的锦盒,当即便步伐轻快地下了楼,穿过前堂走了出去。

    然而楼外却不见了吴恙的影子。

    人呢?

    许明意环顾四下。

205 她只有我

    “吴恙?”

    她试着喊了一声,也未得到回应。

    总不能突然被劫持了吧?

    “许姑娘。”

    这时,守在暗处的小七走了出来,上前解释道:“我家公子去了前面。”

    许明意下意识地往前方看了一眼,有些疑惑地问道:“他做什么去了?”

    “公子没说。”

    许明意愈发不解了。

    没说?

    那是不是要很久才能回来?

    甚至该不会直接走了吧?

    虽然有些荒谬,但此人的脑子一贯爱想多,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又有哪根筋搭错了?

    “外头风大,不如许姑娘将东西交给属下吧,属下转交给公子便是。”小七体贴地说道。

    万一公子突然有急事不回来了呢?他这么做,既主动圆了场,又帮公子拿到了东西,简直是两全其美啊。

    “也好。”

    许明意将锦盒给了小七,转身就要进去。

    然而此时,她忽而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在朝着此处靠近。

    回过头去,只见身形颀长的少年快步而来,背着光叫人看不清样貌,但这并不妨碍许明意一眼将人认出。

    “我家公子回来了。”小七也看到了,笑着对许明意说道。

    吴恙大步走了过来。

    许明意松了口气,道:“我还当你走了呢。”

    “我怎么可能不告而别。”吴恙将一个纸袋塞到她怀中。

    许明意低头看去,有些讶然地道:“山楂雪球?”

    他怎么知道她喜欢吃这个的?

    “嗯,消食用的。”

    许明意闻言看他一眼。

    这是在说她今晚吃得太多的意思吗?

    而下一刻,又有一提东西被他塞了过来。

    “还有这些点心,我随意买了些。”吴恙说道:“山楂吃多了开胃,万一你夜里饿了,就吃这些。”

    她看起来分明是一路上不曾好好吃过东西了,人都比他离京前瘦了一圈,瞧着怪叫人心疼的。

    许明意不禁笑了。

    又叫她消食,又买点心让她夜里吃,这究竟是觉得她吃得多了还是少了啊?

    “时辰晚了,就只能买到这些了,且先应付着。待明日清早,我带你去城西吃早食。”吴恙说道。

    许明意点头答应下来,笑着感慨道:“你这地主之谊尽得这般周到,相较之下,先前在京中时,倒显得我过于怠慢了。”

    “这怎能一样?”

    她本是玩笑话,少年的神态却透出认真来:“我在京中有定南王府,且父亲母亲都在,而你如今在宁阳,只有我一人而已。”

    如此之下,他理应要照料好她的一切。

    许明意不置可否,笑意愈深,腮边梨涡若隐若现。

    见她笑,吴恙眼底亦隐隐浮现了一丝笑意,温声催促道:“快进去吧。”

    许明意点头:“夜中寒凉,你也快些回去。”

    吴恙“嗯”了一声,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见她转了身,他突然又想到:“——香丸呢?”

    许明意头也不回地答道:“已经给小七了,记得每夜熏一粒便可。”

    吴恙转头看向身侧笑眯眯的随从。

    哦,他想起来了,方才他回来时,就见小七同许姑娘站在一处说话。

    “公子,给您……”在自家公子的凝视之下,小七渐渐收起笑意,小心翼翼地将锦盒递了过去。

    为何公子那种看他不顺眼的感觉好像又出现了?是他做得还不够好吗?

    吴恙将东西接过,上马离去。

    ……

    吴恙在定南王府门外下马,立时有门人迎了上来。

    “世孙您可算回来了。”

    吴恙看门人一眼。

    “出什么事了吗?”

    他平日里处理族中之事,早出晚归乃是常态,是以对方这句“总算回来了”便显得有些异常。

    “有一个人等了世孙好些时辰了。”门人道:“此人自称是南城门处的守卫军,说是有要事要向您禀明,又坚持必须要见了您的面,亲自同您说……”

    城门守卫?

    吴恙问道:“人在何处?”

    “就在里头等着呢,老奴怕再将人冻坏了,就让人进了门房里等着——”

    这话音刚落,就见一位年轻人走了出来,显然是方才睡着了,揉了揉眼睛,赶忙行礼道:“小人见过世孙!”

    “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那守卫朝他走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将今日在城门处的事情说明了。

    吴恙这才了然。

    原来她是拿着他的玉佩进的城,又叫人告知他,她入城后会在哪里落脚——

    想着这些,吴恙的心情颇为愉悦。

    “做得不错。”

    他称赞了那守卫一句,拿眼神示意小七。

    小七会意,立即从钱袋里取出了两张金页子递过去。

    主子显然是因为此事同许姑娘有关,故而才“爱屋及乌”,看这守卫尤为顺眼,这回他总没有会错意了吧?

    “这……小人岂能收世孙的赏赐!”守卫惊愕至极——能有机会向世孙传话,他已觉得自己走了大运了,怎么还有赏赐呢?且是这样贵重的赏赐!

    “快拿着吧。”小七硬塞到他手里。

    守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好连连行礼:“小人多谢世孙赏赐……”

    吴恙微一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守卫目送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喟叹了一声。

    他今日是头一回这么近见到世孙,不得不说,这长得未免也过分好看了吧?

    且待人这般和气大方,他不过就是传了句话,便得了两张金页子……

    试问这样的少年郎谁能不爱?

    他发誓,以后他再也不会在身边的小娘子们一脸痴迷地讨论吴世孙时,翻着白眼说她们肤浅了!呜呜,他要加入她们!

    ……

    吴恙回到院中,阿圆忙吩咐小厮们备下洗漱沐浴的热水。

    沐浴更衣罢,眉眼如玉的少年半披着微湿的墨发,将一粒香丸投入了香炉中。

    阿圆瞧得稀奇。

    公子怎还亲自焚上香了?

    “公子,这香丸不像是咱们房里的东西啊。”阿圆有些好奇地道。

    “嗯,别让任何人碰。”

    吴恙将那瓷瓶放进书柜中,交待了一句。

    “小人记下了。”阿圆满头雾水地应下来。

    熄灯后,吴恙睡了不过一个时辰,便起了身。

    睡在外间的阿圆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走了进来,只见自家公子已自行点了灯,此时正在穿衣。

    “公子,您这是要去哪里?”

    “同人说好了一起吃早食。”神清气爽的少年语气愉悦。

    阿圆“啊?”了一声,看一眼尚且漆黑的窗外——若公子吃早食的地方不在三百里开外的话,只怕都不能够合理地解释他为何要起这么早吧?

206 这就是私会吧

    吴恙收拾洗漱一番之后,很快便出了门。

    小七跟在他后面,偷偷掩嘴打了个哈欠。

    同样都是只睡了一个时辰,为何公子的精神还能这么好啊?

    公子说可以换别人跟着,但他怎么能错过在公子面前表现的机会呢?——放眼宁阳这些随从们,没人比他更懂许姑娘和公子之间的关系。

    吴恙离了定南王府,便上了马往隐贤楼的方向而去。

    他没觉得自己起得有多么早,许明意来了宁阳,他断没有叫她一个姑娘家等着他的道理,且习武之人多习惯早起,想来她定是起得很早的。

    吴恙这般想着,直到来到隐贤楼外——

    “公子,那间就是许姑娘住着的客房,昨晚属下留意到的。”小七指着二楼临街的一扇窗户,低声说道。

    吴恙看去。

    客房里此时仍是黑漆漆的,并无点灯的迹象。

    是他失算了——

    她一路赶路,必然是累了。

    二楼拐角处的一间房里,此时倒是点着灯,其内的秦五察觉到有人在楼外停留,遂将窗子开了一道细缝,警惕地看去。

    楼外悬着灯,并不算昏暗,是以秦五一眼就认出了那名气质出众的少年。

    毕竟这少年当初是他和将军亲自救下的,他绝不会认错。

    “这不是吴世孙吗?他来这里干什么?”秦五皱着眉,低声道:“该不会是来找姑娘的吧?!”

    朱秀也透过窗户缝看了一眼,没说话。

    是不是来找姑娘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这个时辰过来,未免也太不像样了!”秦五有些生气:“我们要拦着些,绝不能让他接近姑娘。”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深更半夜的,保不齐对方就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企图。

    朱秀点了点头。

    “是要拦着些,绝不能让他搅了姑娘睡觉。姑娘睡醒前,不能让他进来。”

    秦五匪夷所思地看向他。

    重点是打扰姑娘睡觉吗?

    难道说姑娘醒了,就要将人请进来了不成?

    朱秀看他一眼。

    看来秦五根本没看清局面。

    “难道……你的意思是……姑娘来宁阳,是同此人约好的?!”秦五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眼珠子险些要掉出来。

    那他们此行成了什么?——护送着姑娘与吴世孙私会?!

    秦五看着自己的双手——他都干了些什么?

    “管这么多干什么。”

    朱秀坐回到了床边,道:“只要姑娘开心,不吃亏不被欺负不就行了。”

    秦五听得脸色复杂。

    这话听来荒谬,但仔细想想,好像确实也是唯一的应对之法。

    他又往楼下看去。

    只见少年负手站在那里,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更无要翻窗的鬼祟之态。

    大冷的天,来这么早,难道就是为了这么干等着?

    且——

    秦五又眯了眯眼睛,仔细看了看。

    这吴世孙不觉得冷就罢了,怎好像看起来心情还颇好的样子?似乎还是笑着的!

    秦五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

    但对方规矩些最好,也省得双方起冲突。

    楼外,吴恙看着那扇安安静静闭着的窗。

    想见的人就在那扇窗内,但他一点也不着急。

    有他守在这里,她大可以多睡些时辰。

    天色渐渐放亮,第一缕朝阳穿过窗棂时,许明意睁开了眼睛。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也极安稳,心满意足地起了身。

    见她醒来,阿珠便去准备洗漱之物。

    客房里烧着炭盆,暖烘烘的,许明意随意披了一件罩衣,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轻吸了口清晨微凉的空气。

    然而余光里,却瞥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定睛看去,只见少年站在晨曦中,含笑冲她招了招手。

    许明意眼睛微瞪,呼吸一窒,下意识地赶忙就将窗子合上,匆匆理了理肩侧披着的鸦发。

    吴恙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她都没来得及梳发洗漱!

    见那两扇窗陡然被合上,吴恙不禁愣住。

    如此又等了约一刻钟的工夫,就见做男子打扮的许明意从楼里走了出来。

    “吴世孙何时过来的?怎不叫人给我传个话,催一催我?”

    外头这么冷,他该不会等了很久吧?

    吴恙回道:“也没等多久。”

    小七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公子。

    确实没多久,就差昨夜直接不回去,在这打地铺了……

    “都收拾好了?”吴恙问。

    许明意笑着点头:“走吧。”

    二人转了身,吴恙边说道:“今日比昨日还要冷些,我叫人备了辆马车。”

    许明意闻言看过去,果见前方停着一辆油壁马车。

    “也好,吴公子费心了。”许明意没有拒绝。

    这几日一路骑马赶来,歇了一夜松快下来,反倒觉得身上透出了疲累来——且在这宁阳城中,识得吴恙的人必然不在少数,为免引人注目,她乘车跟着他出行,自然也更妥当些。

    马车缓缓驶动,许明意靠着柔软舒适的软垫,拿起一旁温温热热的小兽手炉,不禁在心底感叹了一声。

    ——原来吴恙是个这样细致的人啊。

    看一眼离去的马车,朱秀对秦五道:“走。”

    他们要暗中跟上。

    秦五默了默,道:“你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确实是年轻男女私会无误,他既然阻止不了,那还是别逞强去掺和了,要不然他怕自己承受不住。

    朱秀看他一眼,自己走了。

    马车兜兜转转,最后在城西一处长街的街尾处停了下来。

    许明意下了马车,看一眼四下,跟着吴恙进了一家看起来并不算起眼的茶楼。

    意识到这一点,许明意心下有了计较。

    ——吴恙能带她来这里,而非是那些看起来甚是体面昂贵的去处,足可见他并不止是为了招待客人,更是真心实意想带她吃好吃的。

    这里的伙计显然并不认得吴恙,态度虽热情却也寻常,将二人请上了二楼。

    “此处的早点做得颇为用心,我闲来无事时,便会来此处。”吴恙边坐下边说道。

    而这一餐饭吃下来,许明意不禁深以为然。

    确实很不错,也合她的胃口。

    如此说来,实则她与吴恙的胃口很相似,二人吃东西多半都能吃得到一块儿去。

    吃完了早食,有伙计换了热茶过来。

    “昨晚没来得及问——不知这些时日,吴公子在宁阳可有什么发现没有?”许明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207 带上我吧

    先前她将那个“梦境”透露给吴恙听,吴恙便曾直言,他疑心那并不会是一场意外——虽然他给出的原因只是他骑艺甚精,按说不会出这样的差池。

    而依他的性子,既然有了怀疑,想来必会暗中多有留意。

    “我今日有一桩要事需得去办。”吴恙与她说道:“只是还不确定此事与许姑娘先前所梦到的祸事是否会有关连——”

    “哦?”许明意正色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许姑娘可还记得,此前我在入京的途中曾遇盗贼,险些丧命之事?”

    这句话问出去之后,吴恙便意识到实在很多余。

    当初他遭遇此事,是被镇国公救下的。

    也是因为此事,险些就要替许明意冲喜。

    这样一件事,她当然是记得的。

    而现下想到这桩旧事,少年的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当时他因为不必替她冲喜,而暗自松了口气——原来,那才是真正的年少无知。

    现下想想当初许将军那种“年轻人,很遗憾,你没有这个机会了”的眼神,竟也觉得十分贴合心境了。

    世事弄人莫过于此。

    他这厢思及良多,而只想着听正事,心无旁骛的许明意却未曾多想,看着他点了点头,道:“记得,可是查出什么眉目了?”

    上一世,这件事情似乎一直都没有什么结果。

    明面上说是匪贼,可换作谁,不免都要多想一层。

    “当时我进京时,身边带了一名随从,名唤岁山。彼时我昏迷之前,曾见他替我挡下一刀,事后亦听闻他为护我而殉身。”

    吴恙道:“此人跟随我多年,当初入京路上的起居,皆是他在负责。之后我仔细想了许久,隐隐觉得此人有些嫌疑,于是便使人察看了他的尸身,而那具尸身确实有可疑之处——因此我怀疑他或许是死遁了。”

    许明意听得有些意外。

    也就是说,当初吴恙出事,极有可能是因为身边出了内奸?

    “之后我派方先生与岁江同查此事,果然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他极有可能还活着。”吴恙讲道:“今日,我便是要去印证此事。”

    若岁山确实没死,只要把人找到,真相便接近了。

    吴恙说话间,有轻而快的脚步声上了二楼。

    片刻后,包间的门便被叩响。

    “是岁江。”吴恙看向许明意,道:“出城的时辰到了,待我办完事,再去隐贤楼寻你。”

    他们这顿早食来来回回耽误了不少时间,再有半个时辰便进午时了。

    此时出发,恰好能赶在天黑前后抵达。

    许明意先是点头。

    见他站起身,又突然问道:“你方才说要出城,要去的地方很远吗?”

    不知她为何问这个,然少年还是仔细答道:“要去溪灵山,距城外约二百余里。”

    溪灵山?

    许明意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梦到过吴恙在溪灵山坠马这一段……

    “……要走山路?”她跟着站起了身,问:“是骑马去吗?”

    吴恙点头。

    山路多狭窄,马车不易通行且招眼,当然是骑马。

    “那带上我吧。”许明意看着他,正色说道。

    这一世许多事情因为她而发生了改变,无论前世吴恙出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这祸事都说不好会不会换一种方式出现在他身上。

    尤其是骑马走山路——

    她听着就觉得胆战心惊,甚至想当即拿了绳子将他绑在这里才好。

    但也只能想想。

    打不打得过,绑不绑得住不说,单说他此行是去办很重要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于情于理都没有拦着人不让去的道理。

    既如此,那不如她跟过去好了。

    在眼前看着,总能放心些。

    反正他方才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同她说明了,可见无意瞒着她,那么她跟去,也不存在会窥探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吴恙听得怔住。

    她要跟他一起去?

    这是……担心他吧?

    心中生出欢喜和暖意,嘴上却还是道:“山里太冷,还是等我回来吧,我会当心的。”

    “我不怕冷。”许明意坚持道:“我骑艺也尚可,不会耽误你赶路的,更不会妨碍你行事。”

    四目相对,吴恙只犹豫了片刻,便点了头。

    都说姑娘家脸皮薄,且他也实在说不出一再拒绝她的话——可他以往分明是说一不二的人,更不可能吃软磨硬泡这一套。

    但总归也只有一个她是例外而已,以后也不会有第二个,既然横竖就这么一个,且还是顾得过来的。

    吴世孙没什么原则地想着。

    见二人一同出来,自家世孙又让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上了马,岁江一颗心五味杂陈。

    就连如此重要之事,主子也要带上这位姑娘吗?

    要知道,这件事情主子一直都是保密的,甚至他也是昨日才得知这个计划,而此事从始至终便是连王爷也不知晓——主子就这么轻易告诉了这位姑娘?

    更重要的是——

    这姑娘骑了他的马,他要怎么去?

    他又不是天目——他没有翅膀不会飞啊!

    岁江觉得自己被难到了。

    此时,自认一贯凭借眼皮够活而被重用的小七凑了过来,小声道:“你骑我的马,公子吩咐我跟在后面赶车。”

    岁江这才觉得得到了些许安慰。

    至少他不是在后面赶车的那一个。

    一行人很快动身出了城,朝着溪灵山而去。

    待山路走到一小半,在一段地势隐蔽之处,几人便下了马,改为步行。

    冬日里,太阳落山早,此时四下已经暗了下来。

    人是在山里吗?——许明意放轻脚步走着,心下不免有些疑惑。

    此处乃是一片山林,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有人居住的地方。

    既非长住于此,那吴恙又怎会确定对方今日就会进山?

    且现下已是晚间,人会不会已经走了?

    但她没有多问。

    她来只是负责看着他别出事就好,其余的相信他自有自己的权衡在。

    山中有风,不时卷起枯叶,穿山而过,发出“呜呜”之音,冷是冷了些,却也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入山之人所发出的动静。

    许明意走着,忽然,吴恙伸出手拦在了她的身前。

    她立时会意,停下脚步,屏息凝神留意四下。

    四周已是一片漆黑,林中只有风声。

    不对。

    似乎不止是风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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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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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意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回到了十六岁身患怪病的那一年。
这时,她那老当益壮的祖父正值凯旋——“路上救下的这位年轻人长得颇好,带回家给孙女冲喜再合宜不过。”
于是,昏迷中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定南王世孙就这么被拐回了京城……
——————如意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如意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如意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