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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事全文阅读

作者:非10     如意事txt下载     如意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3 制造的机会

    马车不急不缓,很快到了长公主府。

    和往常许明意来时一样,玉风郡主的大丫鬟施施早早地就在大门处候着。

    上了年纪的门房一同迎上前行礼,见许明意身侧站着一位如玉小少年,不禁就悄悄打量了一番。

    打扮的倒是不错,可这孩子还没怎么长开呢,竟就被许姑娘送进来了?

    他们郡主不一定会喜欢啊。

    察觉到门人略带同情的眼神,许明时不禁觉得莫名其妙。

    “许姑娘,许公子,请吧。”施施自是认得许明时的,此时行了礼,笑着请二人入府。

    门人闻言这才恍然。

    咳,原来不是送进来做面首的,瞧他这老眼昏花的。

    “郡主此时在殿下院中呢。”路上,施施讲道:“奴婢先带许姑娘和许公子去花厅吃茶歇一歇,这便使人去禀报郡主许姑娘到了。”

    许明意微微点头。

    边随口问道:“皎皎这个时辰去长公主殿下那里,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倘若是的话,也不必着急叫人去传话,我今日左右也无事,多等上片刻也不妨事的。”

    她说这话不是没有依据的,毕竟往常这个时辰长公主多半还在睡觉。

    施施闻言便解释道:“是殿下昨日发现手背上起了红疹,夜里忽然就痒了起来,今早请了太医来,开了方子又留了药膏,但似乎效果慢了些,殿下正为此心烦呢……”

    这只是寻常小事而已,且许姑娘和郡主的关系摆在这里,倒不必忌讳太多。

    “红疹?可是被什么虫子咬到了?”许明意关心地问。

    咳,但这份关心究竟有多么地假惺惺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这倒是说不好,但想来应不会有什么虫子能近得了殿下的身才对。”

    “不如让阿葵去瞧瞧?前些时日我亦是手臂上起了疹子,便是阿葵给瞧好的。”

    施施闻言下意识地看向阿葵。

    阿葵朝她平静地笑了笑。

    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起疹子的人是她,瞧好疹子的是姑娘……

    “那婢子带许姑娘和阿葵妹妹去殿下院中问一问。”

    许明时一听要去长公主院中,只觉得那根本不是一座寻常的院子,而是什么难以言说的虎狼之境,这叫他的脸色一阵红白交加,赶忙驻足道:“我身为男子,怕是不便跟过去——”

    反正许明意是带着阿葵给长公主瞧病去了,想来也没机会干出什么出格之事,他亦没有贴身跟随的必要。

    “他今日之所以跟过来,是念着贵府园子里的秋菊——”许明意适时地同施施说道。

    许明时看了她一眼。

    那不过是他随便找的借口而已,什么秋菊他没见过。

    虽是这般讲,但自己随口的一句话被许明意用心记着了,还是怪欣慰的——不靠谱的姐姐终于要长大了,总算也知道体贴照顾人了呢。

    “原是如此。”施施笑着点了头,立即吩咐了另一位丫鬟,引着许明时去园中赏花,又再三叮嘱仔细招待。

    许明时便跟着去了。

    “母亲,太医说了,断不能再抓了,您再这么挠下去,回头定是要留疤的……”

    长公主院中的卧房内,玉风郡主正无奈地劝着母亲。

    “……这抓痒就跟打喷嚏似的,谁能忍得住不抓?你给我忍一个试试?”靠在美人榻中,挽着高髻,穿一件茄紫色绣合欢花纹罩衫的敬容长公主烦心不已:“什么太医,依本宫看分明是庸医才对!”

    玉风郡主正欲再说话时,只见施施走了进来行礼。

    “可是昭昭到了?”玉风郡主问。

    “正是。许姑娘此时就在外头等着呢,许姑娘身边的阿葵说是擅治疹病,不知可要叫人进来给殿下看看?”

    玉风郡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自家娘亲道:“快叫进来!”

    现在谁能叫她的手不痒了谁就是她的恩人!

    这身上痒起来可比疼还要命!

    许明意很快带着阿葵走了进来。

    看着长公主那已红肿不堪且已被抓破出血的手背,阿葵轻声道:“此时倒是分辨不出是否为虫咬所致,不如婢子先替殿下把一把脉吧。”

    小丫鬟的平静老道给了长公主信心。

    把起脉来,阿葵一派认真之余,又有几分神定气闲。

    也没旁的原因,不外乎是因为有信心能治得好罢了。

    至于为何能如此笃定?

    那当然是因为,这事就是她家姑娘干的啊。

    前日里姑娘来了一趟长公主府,好不容易见了长公主一面,便趁机做了手脚……

    ——只为让她今日能有机会仔仔细细地替长公主察看身体是否有异样。

    把脉后,阿葵又按着许明意的交待,认认真真地替长公主将该察看的地方,都仔细诊看了一番。

    “殿下的身体并无大碍,想来这疹子应是外物所致。”阿葵道。

    “可有法子为本宫止痒?”

    阿葵忙点头:“这个不难,我们姑娘的马车里,就备有可止痒的药膏在。”

    “快替殿下取来——”许明意适时地开口道。

    毕竟是她下的手,说不心虚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但也是实在没了旁的法子,这些时日一直都没能等到机会,而记忆中长公主出事就在下个月,她只能自己制造机会了。

    阿葵一路小跑着将药膏拿了过来。

    玉风郡主接过,亲自替长公主在手背上涂抹开。

    凉凉的药膏涂上去缓解了肿热疼痛之感,待过了半刻钟的工夫,长公主长长地舒了口气,道:“总算是没那么痒了。”

    “早中晚各一次,至多三日便可大致痊愈了。”阿葵在旁讲道:“恢复的过程中,总归还是会觉得有些痒的,但应不至于再叫人难以忍受。”

    而后又仔细交代了一番需要禁食之物。

    长公主点了头,对阿葵道:“多亏了你这药膏。”

    “应当是多亏了女儿请昭昭过来。”玉风郡主挽着长公主一只手臂,笑嘻嘻地邀功道。

    长公主笑着没理会女儿的话,吩咐了贴身侍女要赏赐阿葵。

    阿葵推拒不得,唯有受之有愧地收下。

    她家姑娘给长公主殿下使了毒,由她出面医治后,得了一份重赏……这,这究竟是什么丧尽天良名利双收的‘生财之道’啊……

164 虚伪的大人们

    敬容长公主的手不再发痒,便有了补觉的心思,唤了一名面首进来伺候,便将一群小丫头们打发了出去。

    许明意去了玉风郡主院中,二人吃吃喝喝谈天,直到许明时忍不住叫人来催。

    “今日是带了个管家婆来的,便不能久留了。”

    许明意起身来,笑着道:“来日你去我那里,我叫人挖了春日里埋下的桃花酿来招待你。”

    玉风郡主一口应下来,亲自将人送出院子。

    坐上了马车后,许明意便立即同阿葵问道:“如何?方才替殿下诊看,可看出什么异样来了?”

    阿葵摇了摇头。

    “奴婢仔细看过了,殿下的脉象与身体各处并无什么值得一提的异样,只是有些体寒而已。”

    这一点她还是能够肯定的。

    她为了让自己在替姑娘出面时显得不那么虚,暗中可是很努力地在鞭策自己,这数月来,甚至连看话本子的时间都几乎没有了呢。

    姑娘还夸她有长进来着。

    许明意微微皱眉。

    阿葵做事认真仔细,既是这般肯定,那定确是如此了。

    照此说来,长公主如今确实称得上康健。

    可为何一个月后忽然就出了事?

    难道是发了什么急症?

    这世上能要人性命的急症有许多,例如脑子里的急病及绞肠痧等,这些病无法医治且先前并无什么征兆,或许只需要一个很小的诱因,甚至不需要任何诱因,完全不讲道理,说要你的命就要你的命。

    若是这样的话,她亦没有好的办法去阻止……

    至于会不会是被人下了毒——

    因为懂毒,她自然也想过这个可能。

    可敬容长公主手中并无任何实权在,同旁人也无利益冲突,只安分守己地带着女儿和面首们过日子,其余诸事皆不上心,会得罪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呢?

    至于小人物,那她便说不好了,且也根本猜不到。

    许明意一路上皆在思索此事,不知不觉中,镇国公府便到了。

    马车停稳后,她带着阿葵下了车。

    许明时乘坐的马车也紧跟着到了。

    男孩子跳下马车,快步跟上已经进了府的许明意。

    “我不反对你同玉风郡主交好,但你往后还是少去长公主府为妙……”男孩子皱着眉,低声嘟囔着道。

    许明意转头看向他。

    以往这位老母亲还不曾这般管束她呢,怎去了一趟长公主府,还对她越发严格了?

    “是长公主府里的秋菊不好看?”

    “同这有何干系!”许明时脸色有些古怪地道:“是我觉得长公主府里的面……面首们过分不检点罢了……”

    许明意看了弟弟一眼:“你今日见到长公主府上的面首了?”

    可……不检点?

    她寻思着,过分检点的也做不成面首啊?

    要求一个面首检点,这当真不是为难人吗?

    男孩子一脸正气地道:“我说的不是他们本身检点与否,而是他们做面首也做的太不检点,今日我在园子里不慎瞧见了一位面首同一名婢女互传书信。”

    他听父亲说过,当今这世道,许多人生来无法选择过怎样的日子,故而他想,那些沦落风尘之人,或也有不得已的难处,因此他并不曾觉得那些人如何低贱——

    可既是做了长公主府的面首,就跟做人妾室过日子一样,怎还能到处……勾三搭四呢?

    今日能同婢女传信,明日指不定就会想方设法接近他姐姐呢。

    偏偏许明意又容易上当受骗,他总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吧?

    所以依他看,还是离远些为好。

    “传书信?”许明意问道:“可看清那二人的长相了?”

    “婢女看着像是个做粗活的,至于那面首……”想到对方那发也不好好束,穿一身纱衣的风流放荡打扮,许明时没好气地道:“没看清。”

    他过分留意一个面首,说出去多少有点不像话。

    虽然说……他当时确实也有点好奇就是了——但这可坚决不能承认。

    “这等事,我知道你必然不会多去留意的。”许明意道:“但我们明时向来记性好,平日里读书看两遍便能背下来,何况是人呢?对不对?”

    “……”听得这夸赞,许明时不置可否,却不自觉将身子又挺直了些,旋即,语气淡淡地道:“就看了一眼而已……长得很高,人也十分清瘦,眉尾处有一颗小黑痣,大约二十五六的模样,就这些了。”

    许明意忍着没笑,点了头:“我知道了。”

    又问:“可听到他们谈话了?”

    “离得不近,话倒是没听清。对了——你问的这般详细作何?”许明时才反应过来。

    “听热闹呗。”

    男孩子撇撇嘴,交待道:“遇到这个人……你可要多加防备,记得避远些。”

    许明意点头。

    是该多加防备。

    一个面首同一名粗使婢女传信……确有传情的可能没错,但如此关头,还是要多留份心为好。

    姐弟二人在前院分了道而行,许明时刚回到自己院中,正要去书房里看书时,就听小厮来禀:“公子,之前夫人身边的青樱姑娘来过,夫人说等您回府之后,便要您立即过去一趟。”

    许明时听得右眼一跳。

    母亲莫不是要问责他去长公主府之事?

    男孩子有些不安地去了世子院。

    崔氏正坐在外堂中吃茶,看一眼行礼的儿子,问道:“听说你跟着你姐姐去了长公主府?”

    “是。”

    许明时试图解释道:“但儿子是为了——”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自家母亲打断:“快跟母亲说说,那长公主府里究竟是什么模样?”

    “……?”

    许明时诧异地抬起头,赫然对上一双难掩好奇的眼睛。

    见儿子眼神异样,崔氏轻咳一声,道:“母亲听了之后,才好判断日后究竟要不要你姐姐再过去作客啊……若当真太乱了些,小姑娘家自是不宜前往的——”

    许明时沉默了一瞬。

    是觉得他人小好骗?

    可母亲好歹将那双简直要发光的眼睛遮掩一下吧?

    且……她手边除了茶水之外,竟还备了点心花生与瓜子?

    他是茶楼说书先生吗?

    见自家母亲抓了一把瓜子来嗑,许明时只觉得大人的世界太过复杂且虚伪。

165 来信

    “我刚进长公主府,许明意她就——”

    许明时说到此处,只见自家母亲目含威胁地冲他挑了挑眉:“嗯?”

    男孩子嘴角微抽,却也老老实实改口道:“……我是说刚进长公主府,姐姐她便去了长公主院中,带着阿葵给人瞧病去了,据说是长公主起了疹子。”

    “你没跟去?”崔氏问。

    “儿子跟去作甚?”许明时匪夷所思地反问。

    “那你去长公主府做什么去了?”崔氏同样匪夷所思地看着儿子。

    “赏秋菊啊。”

    “……”崔氏彻底没话说了。

    合着他是去了个寂寞?

    “回去看书吧。”崔氏失望地朝着儿子摆摆手,索然无味地将瓜子扔回到了碟子里。

    早该料到这话少脸臭性子轴的儿子,干不出正常事来。

    “是。”

    许明时抬手行了一礼,没有犹豫地走了出去。

    不多时,一名丫鬟进来禀道:“夫人,温夫人和周家夫人到了。”

    一听牌友来了,崔氏精神一振,放下茶盏起了身相迎。

    两位妇人走了进来。

    “怎少了一个?”崔氏笑着问。

    “今日襄宁伯夫人是来不了了。”年约四十上下的礼部尚书之妻温夫人,与崔氏说道:“不过我另约了我那娘家的弟妹过来,想必也应当快到了。”

    弟妹的马吊是她一手教出来的,为了防止三缺一的现象发生,谁手里还不得备几个临时凑数的?

    周侍郎家的夫人孔氏叹了口气,道:“这好几回都没见着她了,怪叫人想得慌的。”

    毕竟在这京中马吊圈里,襄宁伯夫人可是有着送财观音的美称呢。

    “总不能是前些时日输多了?”崔氏玩笑着道。

    实则她们打的并不算太大,可这位襄宁伯夫人房氏的手气确实臭了些,常是十打九输。

    但房氏的娘家乃经商出身,家底富庶,说来襄宁伯府当年定下这门亲事,选了房氏做继室,可是叫人好一阵议论,背地里都说伯府是看中了房氏的陪嫁。

    毕竟那时襄宁伯府因为敬容长公主的事情所致,府中的光景确实很是不妙——

    但这都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已经没几个人会去议论了。

    “她可是个越挫越勇的,岂会因为输了几回就不打了?”几人一边往暖阁中去,温夫人一边说道:“我听说是她家中婆母,襄宁伯老夫人这几日病下了,她正在家中侍疾呢。”

    “病了?”崔氏随口问道:“病得重是不重?”

    “是被气病的……”

    温夫人压低了声音,道:“说是老夫人先前那位被除族出去的嫡子回来了……欠了一堆赌债,被人剁了一根手指……找伯府来要银子救命呢。”

    “得罪长公主的那位?”孔氏讶然道:“他还敢回京?”

    京中谁不知道,当年襄宁伯府的嫡子贾隽之被点为驸马后,因同一女子私通而被长公主捉奸在床的事情。

    得罪了长公主,襄宁伯府也不敢再留这个儿子,当即便将人从族中除了名——

    这举动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当初就想靠着这个儿子攀上刚登基没几年,选驸马还不怎么讲究的皇室呢,可才刚开始尝了两年甜头,这不争气的儿子就自断人生路,连带着整个伯府都要跟着遭殃,这已经被降了罪贬为了庶民的祸星不赶出去还等着过年吗?

    崔氏听得也来了兴致。

    据说这贾隽之被除族后,便带着那女子离了京,这些年来倒是都没听说过此人的消息了——

    见好友都等着自己往下说,温夫人心情颇为不错地道:“如今伯府压着消息,生怕此事传到长公主耳中,再闹出什么麻烦来。”

    众所周知,打马吊的意义与精髓不仅仅只在于打牌,围在一处谈些八卦消息也是乐趣之一。

    然而这也是分层的,如她们这个圈子,便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小官之家的太太们能够挤得进来的。

    所以,有些话说起来,倒也没有太多顾忌。

    但崔氏始终记得丈夫的叮嘱,多是只听不说,即便是说,也是些真真正正无关紧要的那些。

    “啧,由此说来,襄宁伯老夫人这一病,是连气带怕呀。”孔氏摇摇头,叹气道:“伯府这几年可是好不容易才缓过些劲儿来……”

    “可不是。”

    几人说话间,听说温夫人的弟妹到了,这才笑着掐了话,开始叫丫鬟支起了牌桌。

    ……

    三日后,玉风郡主来了镇国公府。

    她提早一日便递了帖子过来,许明意因此便也早有准备,早叫丫鬟在院中的银杏树下置了长几,又由阿珠搬了张美人榻,承诺好的桃花酿也一早便挖了出来。

    玉风郡主刚被阿葵引着进了熹园,就瞧见了院中这布置好的一切,不由笑着对迎上来的许明意道:“许昭昭,你倒是知我心思,这秋高气爽的,在你院中里吃酒最是自在不过了。”

    说话间,挽了好友的胳膊,二人也未往堂中去,就着矮榻便在银杏树下坐下了。

    很快有丫鬟摆上了新鲜的果子点心,阿葵则领着几个小丫鬟准备开始烤肉。

    提早半个时辰腌制好的鲜肉被串起,在炭火烧得红通通的炉子上隔着铁网慢慢地翻烤着,不多时,肥瘦相间的肉串便开始滋滋地冒了油,洒了磨碎的香料上去,带着淡淡焦香的烤肉香气在院子里传开,叫人垂涎欲滴。

    天目抱着翅膀坐在炉子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肉串瞧。

    烤好的肉串被剥下放进碟中,送到了两个女孩子面前。

    玉风郡主赶忙拿起筷子。

    同好友一起吃肉喝酒,实是人生快事。

    二人吃到一半时,阿珠从院外走了进来,上前道:“有姑娘的信。”

    说话间,将手中信笺递上。

    许明意放下酒杯,接了过来,随手就拆开了看。

    入目是赏心悦目且熟悉的字迹,女孩子读了两行,腮边不觉间浮现了笑意。

    玉风郡主看她一眼,将头探过来,佯装要看那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咿,这是谁的信呀?”

    许明意下意识地赶忙将信纸捂在身前。

166 他就是很好

    玉风郡主诧异又好笑地看着她。

    “许昭昭,你不对劲啊……”

    许明意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古怪了,但……她这不是担心吴恙在信上说了什么不该被皎皎瞧见的正事嘛。

    “快告诉我,这究竟是谁的信?”

    玉风郡主作势要将信夺过来看。

    知她在开玩笑,许明意却还是侧过身躲去了她的魔爪,轻咳一声,道:“是吴世孙的。”

    “吴好看?”

    玉风郡主意外地道:“他不是回宁阳去了?”

    真要细算起来,这位皇后娘娘的亲侄子,没准儿还要喊她一句表姐呢。

    表弟何时离京,表姐自然也是知道的。

    “正是因为回了宁阳,如今抵达了,便来信报个平安罢了。”许明意不敢再在过于八卦的好友面前明目张胆地看下去,将信折起,放回到信封里,收进袖中。

    “瞧你小气的……”

    玉风郡主以手托腮,思索道:“算一算……他离京不过也才二十来日……京城离宁阳近两千里远,少说也需十天半个月的路程才能到吧?”

    说着,眨了眨眼睛,道:“可如今这信都送过来了,可见这平安报的,可是半日都没耽搁呢,这得是多放在心上啊……”

    被她这种眼神注视着,许明意难得有了几分不自在,面上却依旧平静着,“他做事一贯干脆不耽搁罢了。”

    “他就这么好啊?”

    玉风郡主往前探了探身子,恨不能将眼睛贴到好友脸上去,以便好好地瞧一瞧这丫头是否有异样。

    “是啊,他就是很好。”

    许明意由衷地道,脸上也不见丝毫扭捏羞恼。

    因为,在她心里,吴恙确实很好很好啊。

    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想他出事,她希望他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见她夸起男子来也能坦坦荡荡,好似半点歪心邪念都没有,玉风郡主叹了口气:“我说你这是不开窍吧……”

    先前她觉得那吴好看才是最不开窍的,如今看来,倒是她忽略身边的这个了。

    哎,早就该想到了,一个女孩子家,自幼成天不是练箭就是骑马,见着了红着脸多看她两眼的小郎君,便恨不能一箭射穿对方狗头,这八成是要出问题的啊。

    “行了,你就别拿我打趣了。”

    许明意将好友的身子扶正了些,正色道:“我还有一件正事要同你说呢。”

    玉风郡主好奇地看着她。

    “你们府上,可是有一位二十五六岁上下,身形高高瘦瘦的面首?眼角有一颗小痣的——”

    玉风郡主想了想:“你是说……蓝竹?”

    “是我说的这般长相?”

    “对,应当就是他。”玉风郡主说道:“他是我母亲身边的面首,奏的一手好琴,又知情识趣,很得我母亲喜欢。”

    对方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这一点许明意先前已有预料。

    毕竟在她家皎皎眼中,男子超过二十便是人老珠黄,那样的老男人她是不会留在跟前的。

    “你可还记得他是何时进的长公主府?”面对最好的朋友,许明意问起话来怎么直接明了怎么来,并不旁敲侧击地去试探。

    玉风郡主虽疑惑,却也立时答道:“我也记不甚清,但有些年头了,少说也得四五年了吧。不过,我记得他是被我母亲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

    “嗯,那时我陪着母亲去上香,回城的路上,见他被一群壮汉抓着打的浑身是伤。母亲问了一句,才知道他是京中一家小倌馆里的,因不愿接客,逃了出来,却还是被馆内的打手给追上了——”

    玉风郡主将大致经过说了一遍:“我母亲见他长得颇有几分姿色,阴阴柔柔的,觉得还算顺眼,便将他买下,带了回来。”

    因她那不配做人的生父,乃是习武之人,故而母亲挑面首的喜好眼光,便是越阴柔温顺的越好。

    “这件事情会不会有些太过凑巧了?”许明意当场问出心中疑虑。

    “凑巧是有些凑巧的,但此等凑巧之事似乎也不少见。”

    玉风郡主看着她,这才问道:“对了,你为何突然问起蓝竹来?”

    许明意便将许明时在园中所见如实说了。

    玉风郡主听得眼睛一沉。

    “平日没看出来,这竟是个不守贞洁的!”

    “也未必就是传情。”许明意道:“他当年出现的那般巧合,如今又暗中与人传信,是否另有所图,还需仔细查实。他不曾做过的事情,谁也冤枉不了他,但此人若真有些不简单,也决不能放任不管。”

    此等事,既然开了口,就要将利害关系讲得透彻些,才能让长公主府足够重视此事。

    她非长公主府之人,只能给出提醒,具体真相如何,还需长公主着人去查。

    玉风郡主正色应下。

    “这件事情我记下了,待今日回去之后,我便同母亲说明。”

    说话间,神情感慨地揉了揉许明意额前的碎发,道:“昭昭,我发觉你这病了一场后,确实长大了许多呢。”

    许明意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这么觉得。”

    玉风郡主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那我敬你一杯吧——祝贺许昭昭长大成人啦?”

    两个女孩子笑闹间,一枚银杏叶打着旋儿坠落在酒壶边。

    玉风郡主离开之后,许明意回到房中净面更衣后,躺在了床上打算歇午觉。

    纱帐被放下,房间内静悄悄地无丝毫声响,女孩子从枕下摸出了那封书信来。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看着。

    信上说,他刚到宁阳,一切皆好,一路也很顺利。

    又问了些天目的情况。

    还说宁阳比京城还要冷些,清晨寒霜甚重,枫叶正是红时。

    虽说文字精简,用词也很利落干脆,但却隐隐透出一种……絮絮叨叨的感觉。

    偏他的这份絮叨里,也透着别人比不了的认真,仿佛他所提到的每一桩琐事皆是实打实的正事。

    不知是不是桃花酿的酒劲上了头,许明意只觉得这封信读下来,想象着少年认真写信的模样,叫她觉得心中暖烘烘的,忍不住就想露出笑意。

    她将信纸整齐叠起,拿起一旁的信封,打算重新装放进去。

    因是躺着的缘故,信封口朝下竖起,此时其内倏地滑落一物,轻轻落在了她鼻尖。

167 回信

    有些痒痒的,许明意下意识地皱皱鼻子,抬手将东西拿了下来。

    原来是一片枫叶……

    这是吴恙特意放在信封里,送给她瞧的?

    许明意细细打量着。

    这片叶子色红似火,形状完整无瑕疵,纹路也格外清晰漂亮。

    想到自己方才将信封压在了枕下,许明意不由吁了一口气——还好没压碎,若不然岂不白白辜负了他这千里之外送来的景色?

    许明意又瞧了一会儿,适才要将叶子装回到信封。

    然而又恐放在信封里不够妥当——

    女孩子忽而起了身,下床走到梳妆台前,取出了一只朱漆雕花镂空小匣子,将枫叶放了进去,合上之后随手摆在了可以一眼看得到的位置。

    做好这一切,她回到床前,却觉得没了睡意。

    遂穿鞋披衣,快步去了书房。

    守在堂外的阿珠见此一幕,行了行礼,不禁有些疑惑。

    姑娘不是说要睡觉?

    许明意未喊丫鬟,自行磨了墨,坐在书案后提笔回信。

    寥寥几行写罢,正待搁笔时,不免觉得写得太少了些。

    虽说回信讲求精简,但——吴恙不是同她说了许多琐事么?

    以往她之所以待吴恙话少,是因刻意留意着分寸,生怕被他那一刻都停不下来的脑袋再误会了什么。可如今他既带头话多了起来,二人已经很熟了,她便也无需特意忌讳什么了吧?

    ——况且,他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大堆,她若只回这些,岂不显得太过冷漠不够意思?

    抱着礼尚往来的想法,许明意又补了许多。

    如何将无意义的废话讲出花儿来,她以往虽不擅长,眼下却也莫名地信手拈来,且觉得这些无聊琐事竟也有其乐趣在。

    她兴许也是闲得慌了吧。

    且越写越多,一张纸不够,又临时加了一张。

    最后又提醒了他一番三个月后即将发生的那件事情。

    将信纸搁在桌上晾着的间隙,许明意不知想到了什么,快步出了书房。

    她走到了那棵银杏树下。

    看着披着一头柔顺鸦发,蹲在树下捡叶子的少女,阿珠愈发不解。

    姑娘该不是吃醉了吧?

    许明意挑了一会儿,并未挑到十分满意的,遂站起身,举头往树上看去。

    午后阳光刺眼,女孩子眯了眯眼睛,后退了两步,而后抬起脚踹在了树干上。

    大树摇晃了一下,银杏叶簌簌而落。

    “……”阿珠看得讶然。

    当然,同情银杏树是不可能的,甚至若换作她来帮姑娘踹,她保准震下的叶子比这还多。

    许明意这次总算挑到了一枚自认不输吴恙那片枫叶的银杏叶,转身折返,上了石阶,在经过廊下时,又从吃饱了正睡觉的大鸟身上捋掉了一根羽毛。

    大鸟惊醒过来,发懵的看着背影轻快回了书房的女孩子。

    阿珠看它一眼。

    这就多多少少叫人有些同情了……

    毕竟眼看天就要冷了,而天目的毛本就不算多。

    罪魁祸首许明意心安理得地将大鸟的羽毛一并装进了信封。

    做主人的见不着鸟,多少会有些想得慌,她送根羽毛过去也算善解人意吧。

    将信封封好之后,许明意出了书房,将信交到阿珠手里:“送去雪声茶楼给小五,便说是我给吴世孙的回信。”

    通过雪声茶楼里的人传信,相对来说更加周全稳妥。

    “是。”

    阿珠应下,快步下了石阶。

    刚出熹园,迎面就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阿葵。

    “阿珠,你这是去做什么?”

    “去雪声茶楼送信。”

    “姑娘这么快就写好回信了?”阿葵意外一瞬,赶忙道:“不如我替你跑这一趟吧?”

    如今吴世孙不在京中了,姑娘去雪声茶楼也少了,她可是很想听寿明小哥说八卦呢……寿明小哥知道的八卦消息多得讲不完,且是真人真事,可比话本子有意思太多了!

    阿珠很干脆地将信递了过去。

    反正又不是能打人的活儿,也没什么好争的。

    阿葵拿着信封,欢天喜地的去了。

    写完了回信的许明意回到卧房,盯着头顶的床帐发了会儿呆,才抱着被子安心睡去。

    ……

    同一刻,长公主府内,敬容长公主刚起身不过半个时辰。

    酒却已经吃了半壶。

    跪坐在她身侧的漂亮男子夹了一块儿笋片送入她口中。

    敬容长公主靠着背后软垫,眯了眯微醺的眼睛,称赞道:“今日这些菜,倒是颇合本宫的胃口。”

    漂亮男子含笑道:“菜同往常无太多变化,想来是殿下心情好。”

    说着,又斟满了一杯酒,递了上去,柔声笑着道:“再有便是这酒也好……”

    长公主接过细细品着,将一盏酒又吃尽。

    男子又斟一杯。

    “记得曾听殿下说过,殿下年幼时,也是学过骑马射箭的……”他语气依旧轻轻柔柔地,闲聊般道:“不知可是先皇教殿下的?”

    长公主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眼神朦胧悠远,似被勾起了旧时回忆。

    好一会儿,才轻晃着手中酒杯,道:“本宫的骑射,不过只是半吊子功夫罢了。”

    那时尚且年幼,父皇东征西战,他们兄妹和母后为了躲避各方暗杀,亦是时常躲躲藏藏居无定所,学女红读书自是静不下心来的,只能跟着学些粗糙的拿来吓唬吓唬人。

    但她实在没有天分。

    常被二哥嫌弃……

    但一边嫌弃着,二哥一边还是会不厌其烦地教她,并告诉她,这些东西学会了便可以拿来保命,比什么都实在。

    “倒是听闻燕王殿下功夫了得,当年追随先皇征战,可是立下了许多大功劳……在军中亦是威名赫赫呢。”男子拿钦佩向往的语气讲道:“便是如今,民间也有百姓常说,正是因为有燕王殿下镇守北境,才叫那些异族不敢再有狂妄之举……”

    长公主并未随着他的话夸赞燕王,反而于眼神里添了一丝冷意。

    她看向垂首跪坐在那里,替她布菜的男子。

    “蓝竹,这些朝中之事,不是你该妄议的。”

    男子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而后忙搁下筷子,有些惶恐地道:“是蓝竹一时嘴快,忘了分寸。”

    “母亲——”

    此时,玉风郡主神色稍沉地大步走了进来。

168 生产

    玉风郡主走上前来,看一眼空了的酒壶,冷冷地看向跪在那里的蓝竹:“我不是交待过你们,不可再怂着母亲吃醉酒了吗?怎么,是我的话不好使,还是说你聋了?”

    “是……是小人的错,请郡主责罚。”

    蓝竹将头垂得愈低,也并不辩解什么,可越是如此,越是叫人觉得楚楚可怜。

    “现在本郡主暂且没工夫罚你,滚出去。”玉风郡主冷声道。

    若真如昭昭所猜测的那般,此人或是奸细,眼下倒是不宜贸然出言发落。

    还需先告知母亲,将事情查明。

    “是,小人告退……”

    蓝竹红着眼睛,瑟瑟不安地退了出去。

    “怎么一回来便发这样大的火?”

    长公主靠在榻中,看女儿一眼,有些好笑地道:“谁惹到我们家皎皎了?”

    “您还说呢,怎又吃了这么多酒?”

    玉风郡主在她身边坐下来。

    “你不是也去找好友吃酒了?”长公主嗅到女儿身上的淡淡酒气,斜睨着女儿说道:“只许百姓放火,不准州官点灯?”

    “至少女儿不会吃得烂醉。”

    长公主扬了扬眉。

    她也不会吃醉啊。

    她已经有许多个年头,不曾真真正正地吃醉过酒了……

    一是酒量上涨,二来嘛,的确也不能任由自己醉得口无遮拦。

    玉风郡主正色低声问道:“母亲,您可觉得蓝竹有什么不对劲吗?”

    “蓝竹?”长公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能有什么不对劲……”

    “可他方才同母亲说的那些话,女儿在外头都听见了。得亏您还算清醒些,倘若当真醉糊涂了,万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岂不被人捉住了把柄?”

    即便她并不关心朝中之事,可身为皇室郡主,从小的经历便叫她很清楚燕王这个名讳,是不能随意提及的。

    尤其是在天子脚下。

    “且您若不是及时制止了他,他接下来还不知要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引您失言——”玉风郡主皱着眉道。

    “他不过一个奏琴的,哪里懂得什么忌讳。”

    长公主懒懒地靠在那里,眼中有些困惑:“不过——你怎突然盯上了蓝竹,有了心思来挑他的错处?”

    自己养的女儿自己清楚,她这闺女虽是不笨,但平日里也并非如此警醒之人。

    “是昭昭提醒的我。”

    此处没有外人在,玉风郡主实言道:“前几日许家的小公子,在前头的园子里,偶然瞧见了蓝竹同一粗使婢女暗中传信——”

    长公主意外地动了动眼珠。

    许家的姑娘?

    那个漂亮的小丫头?

    “您还是叫人查一查蓝竹的真正来历为好。”玉风郡主道:“便是查不出什么,也该将他趁早赶出去,这样不干净的男人,断不能再叫他留在母亲身边。”

    敬容长公主不置可否地道:“我会去查一查的。”

    只是,人注定是赶不得的。

    查与不查,又有什么要紧呢。

    见她又要去倒酒,玉风郡主一把将酒杯夺过,有些生气地道:“您就少吃些酒吧,前几日不还说要好好保重身子,活得久一些?女儿这辈子横竖是不会嫁人的,还指望您护着我一辈子呢!”

    长公主笑着连声应好。

    玉风郡主挽着母亲一只手臂,靠在她身上,道:“母亲,咱们的日子如今过得快活着呢,您若有什么心事,只管同女儿说就是了,何须再借酒浇愁啊。”

    “母亲现下哪里有什么事情可发愁的……”长公主叹口气道:“这不是有酒瘾了么,你容母亲慢慢地少喝些……”

    母女二人说着话,玉风郡主不知不觉间靠在长公主身上睡了去。

    看着女儿安静的睡颜,长公主神态柔和。

    有些事情,她无意去掺和,也不会去掺和。

    从始至终,她只想好好地带着女儿过自己的日子。

    所以,有些平衡她也不会试图去打破,这于她而言没意义,更没必要。

    一阵秋风起,将落叶高高卷起又抛下,复又穿过枯败的荷塘,枯黄干瘪的花茎随风微动了动,风过之后,仍旧笔直地立于塘中。

    进了十月,京中日渐冷了下来。

    待到夜里,寒意尤甚。

    已要近子时,夏府中一座偏僻的小院子里,一改平日里早早熄灯的习惯,此时仍旧灯火大亮着,丫鬟婆子急急慌慌地进出着,不时传出女子的痛呼声。

    “再用些力,再用些力!”

    “就快要出来了……”

    听着内间里传出的动静,近来病刚好的夏家夫人薛氏脸上无丝毫紧张与不安,眼底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

    她方才已经交代过稳婆,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她都必须要这个孩子平安地生下来。

    若吕氏当真不争气,大不了便剖腹取子。

    反正她想留的,就只有这个孩子而已。

    但若是个女孩,那就一个都不必留了。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出,伴随着的便是稳婆的报喜声。

    “生了生了!”

    “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

    薛氏闻言眼睛红了红。

    她的晗儿有后了……

    老天有眼!

    “快……快抱给我看看!”薛氏从椅中起身,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稳婆很快将婴儿仔细地包好,送到了薛氏眼前。

    薛氏看得怔怔。

    片刻后,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那婴儿的脸。

    “乳母……”她的声音似哭还似笑,“你看他……是不是同晗儿刚生下来时一模一样?!”

    婆子闻言细看了看,勉强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是很像二公子……”

    实则……她是没看出来哪里像。

    真硬说像,那就只能说刚生下的孩子都长得差不多了……

    但夫人说像二公子那便像二公子吧,如果这样能让夫人好受些的话。

    “不,不是像……”

    薛氏将那孩子接过来抱着,紧紧盯着那孩子的眉眼,道:“他就是晗儿!……一定是我的晗儿又回来了!”

    乳母微微一惊:“夫人……”

    稳婆被这话吓得头也不敢抬。

    恕她直言,那样造孽讨债的儿子死就死了,若真回来了,岂不又是祸事一桩?这位夫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水,我想喝水……”

    此时,内间里传出吕氏虚弱的声音。

169 前世传言(鄞州客卿瑾陌万赏加更

    薛氏神色冷了冷,看向身侧的婆子,语气格外平静地交待道:“记得明日一早,叫人去吕府传话,告诉吕家人,吕氏不走运,难产死了。”

    婆子心神一紧,垂下头应声“是”。

    哎,迟早是要死的,痛快些也好,总好过疯疯癫癫无人问津日复一日受折磨……

    很快,便有两名粗使婆子捧着白绫进了内间。

    女子挣扎的声音传出。

    薛氏听着,脸色始终无丝毫变动。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怀中的孩子放声啼哭了起来。

    “别怕,这是她罪有应得……往后,祖母会好好地将你养大成人。”薛氏轻声道:“你还会和从前一样,风风光光地……”

    冷风透过窗棂灌入内室,被白绫死死缠住脖颈的女人渐渐没了动静,只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睁着,仿佛在竭力地凝视着什么。

    襁褓中的孩子由婆子抱着,跟在薛氏身后离开了这座狭小的院子。

    很快,夏府二少奶奶吕氏留下一子难产而死的消息便在京中传开了。

    有夏晗之事在先,这位二少奶奶的事情难免就叫人忍不住多想了一层。

    但这样一条人命的消陨,到底激不起太多水花。

    便是吕家人,也未曾多说哪怕一句话。

    ……

    这一日,许明意去了长公主府。

    天气已经冷了,园子里不再是什么好去处,两个女孩子呆在屋子里下棋说话。

    “之前那个叫蓝竹的面首,还未查出什么来吗?”这件事,许明意前些日子已经问过了一次,只是没有结果。

    “没呢。”

    玉风郡主看着棋盘道:“想来也确实是咱们想多了,母亲也不愿与他计较那婢女之事,且留着奏琴逗母亲开心吧。”

    见好友浑不在意的模样,许明意在心底叹了口气。

    然而想一想也是。

    只是同一个婢女传了封信而已,若以此便断定此人别有居心,确实显得草木皆兵了。

    若非是明知长公主会在这个月突然出事,她应当也不会太过留意这样一件看似并不起眼的小事。

    而如今长公主府又并未能查出什么异样来……

    难道当真是她想多了吗?

    还是说,长公主出事,实则确实同上一世她听到的那个传言有关?

    虽然她自己并不信,上一世皎皎也曾同她斩钉截铁地否定过这个可能,但眼下她委实是没了头绪,也因此,任何一个可能都不想轻易放过。

    “皎皎,我想问你一件本不该问的事情——”

    玉风郡主闻言不由抬头看向她。

    能让许昭昭都觉得不该问的事情,那得多么的不该问?

    这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道:“你问来我听听。”

    “你可知你那位不知廉耻的生父,如今人在何处?”许明意问。

    本想骂禽兽不如,但那样似乎连皎皎也一同骂了,就只能用不知廉耻来略表一下她的立场与求生欲了。

    玉风郡主脸色顿时一变。

    “我怎知道他死在哪里了?好端端的,你问他作何?”

    莫不是觉得这局棋赢不了她,便试图拿此事来攻乱她的心神?……许昭昭这是为了赢连命都豁出去了?

    “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迎着好友的死亡凝视,许明意硬着头皮往下讲道:“我是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和长公主殿下想来也该放下这个心结了才是。”

    她指的放下并非是原谅,而是应当已经不甚在意这个人的存在了。

    “不过是一颗老鼠屎罢了,恶心归恶心,却本也称不上什么心结。”玉风郡主没好气地道:“母亲早说过了,既然已经将他休了,他是死是活,都同我们再无干系。”

    许明意点点头。

    “长公主能想得开就好,这样的人,确实不值得。”

    上一世皎皎也是这般跟她说的。

    可那时,京中有着一则流言在——说是那个男人回了京城,又当众出言羞辱了长公主,而后没几日,那男人便死了,暗中有人猜测是长公主出于报复泄愤而动的手,这些话传到长公主耳中,气急攻心之下就病倒了。这一病,人很快便没了。

    还有人说,是长公主依旧放不下那个男人,养面首实则是刻意麻痹自己,是以在听闻他的死讯之后,让本就淫靡作乐度日之下而积病的身子彻底垮了。

    总而言之,无论是哪一种说法,彼时在所有人眼中,长公主病逝,皆是同那位前夫的死脱不开干系。

    可皎皎坚决不那样认为。

    皎皎很笃定地同她说,她的母亲完全不曾将那个男人的死放在心上,至于外面的流言——若敬容长公主会是在意别人看法和议论的人,那便也做不到一直养面首到今日了。

    想着这些,许明意不觉间拢起了眉心。

    或许,她该让人去打听打听那个男人的下落。

    即便他未必同长公主的‘病’有关,但眼下一无所知的她,也只能用这种笨方法去一一查探排除。

    “近来长公主的身体如何?”许明意问道。

    归根结底,长公主的身体变化才是最紧要的。

    “酒喝得少了些,人也精神了不少。”

    玉风郡主并不想同好友闹脾气,此时便自顾将先前坏了的心情压下去,语气如常地道:“今早得了陛下召见,进宫去了。”

    “陛下因何事要见长公主?”许明意下意识地问。

    想到这位说他是禽兽都有些抬举他了的皇帝陛下,许明意心中的戒备又竖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只蹲在树枝上瞪圆眼睛眼观六路的猫头鹰,一丝风吹草动都叫她忍不住胡思乱想一番。

    再这么下去,兴许长公主这一世会因为许多变化而不曾出事,而她这只猫头鹰反倒要紧绷的病倒了。

    “这个我倒不知道,没细问。”玉风郡主道:“但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事。”

    毕竟有要紧事也不会找她家母亲啊。

    ……

    养心殿内,敬容长公主坐在椅中,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涂着朱红蔻丹的手指。

    “皇兄还需多久才能过来?”

    实在是等的无聊了,她向一旁的小太监问道。

170 兄妹

    小太监头也不敢抬地道:“回长公主殿下,奴这就去御书房探一探消息……”

    敬容长公主好笑地看他一眼。

    “本宫又不吃人,作何怕成这样。”

    担心被她带回去做面首?

    想什么呢,一般人可没这个福气呢。

    见小太监面红耳赤吞吞吐吐,敬容长公主也不再逗他,摆摆手道:“去吧。”

    “是……”

    小太监退出了殿门,刚转过身去擦了擦冷汗,就见前方圣驾已经到了。

    一行宫女太监连忙行礼。

    敬容长公主听到动静,遂也站起了身,理了理华裙。

    “参见皇兄。”

    “不必多礼。”看着面前的胞妹,庆明帝温和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责怪之意:“敬容,朕不召你,你就不知进宫来了是吧?”

    长公主笑着道:“敬容名声不好,倘若频繁入宫,岂不是平白给皇兄添麻烦么。”

    “你既知晓问题在何处,也该收敛一二,省得叫朕为了你这般头疼。”庆明帝说话间,在椅中坐了下去。

    长公主跟着坐下,叹了口气道:“皇兄召臣妹入宫,总不能就是为了说这些吧?若是如此,下回臣妹可不敢再来了。”

    “你啊……”

    庆明帝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眼底有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宠溺之色:“你也就是仗着朕只你这一个妹妹,不舍得真罚你,才敢这般放肆胡闹。”

    而后才道:“朕这次召你进宫,是有一件正事要同你商议。”

    “皇兄请讲。”

    “明年便是母后的六十大寿,除了寿宴之外,朕还打算替母后在寿康宫旁的庆知园内,建一座万福楼。”庆明帝含笑道。

    长公主讶然一瞬后,道:“皇兄当真有心了。”

    可母后常年礼佛,向来不喜这些铺张之举,建一座万福楼得多少银子?

    说句难听的,这于母后而言,究竟是祝寿还是折寿呢?

    大庆建国没多久,国库本就不算充盈,更何况这些年来大小战事不断……这些连她一个只养面首的人都想得到,皇兄难道心里就没点那什么数?

    可他打着尽孝心的名目,谁又能说半个反对的字呢?

    虽然这份孝心尽下来,高兴的人大约只有他自己而已……

    这么多年了,皇兄还是这么喜欢做戏啊。

    长公主在心里感慨了一番,面上依旧笑吟吟的,道:“如此大事,臣妹也想尽一份孝心,这万福楼,臣妹愿出一万两银子一同修建——”

    “要你的银子作甚。”庆明帝笑着道:“修一座楼罢了,这点银子朕还是拿得出来的。”

    长公主笑了笑。

    是啊,拿得出来的。

    拿出来之后,再从那些本就苦不堪言的百姓身上搜刮填回来。

    皇兄这只顾宣扬自己美名的表面功夫,究竟要做到几时啊。

    “这点孝心若皇兄都不让臣妹尽的话,臣妹当真没脸去见母后了,可好不容易有个将功赎过的机会——”长公主坚持着说道。

    “你也知道自己所为叫母后不悦了?”

    庆明帝无奈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免得你回头埋怨朕独吞了这份功劳。”

    见他同意,长公主一喜:“多谢皇兄。”

    心里却是叫苦不迭连连叹气。

    叫她填了一万两银子进去,她还要道谢,这是什么人间惨剧啊。

    “朕已经叫人做好了图纸与木模,很快便可动工了。”庆明帝笑着道:“楼内各处所绘与题字,朕打算请名师大儒亲自动笔。万福字,便由镇国公府上的许先生来题。”

    敬容长公主点头。

    体面又不花银子,还显得风雅,甚好。

    庆明帝又兴致勃勃地说了许多细节,敬容长公主不时地附和夸赞几句。

    “此次乃母后六十大寿,非往年寻常寿辰可比。”

    庆明帝吃了口茶,转而说起其它:“敬容,依你看,到时可要召定辰回京一同替母后祝寿?”

    定辰是燕王的字。

    长公主握着茶盏的手微微紧了紧,道:“二哥驻守北境,只怕未必能脱得了身。”

    “朕也是这般想的。”庆明帝笑叹了口气,道:“可到底是大寿,若朕不将二弟召回,恐会有人觉得朕太过凉薄,短了兄弟母子之情。”

    大庆有着藩王无召不得入京的规矩在。

    可太后乃是燕王生母,又当六十大寿——

    “外人的看法朕倒不甚在意。”庆明帝又道:“然而自父皇驾崩后,二弟已有整整十七年不曾回京,母后识大体明大局,不曾说过什么,但心中必然思念甚重。便是朕,也时常梦见二弟,又何尝不想借此机会与之好好团聚一番……”

    说着,看向只点头而未语的胞妹,眼神温和感慨地道:“朕知道,你心中必然也十分挂念定辰。”

    “挂念自是免不掉的。”长公主道:“只是臣妹从小便知道,咱们谢家的男儿同别人家的不同,肩上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在,在大庆江山基业前,其余之事皆需往后退一退。我想,二哥必然也是这般认为的。”

    二哥曾说过,他生来便有着责任在。

    只是不知如今这份责任,尽的可还心甘情愿吗?

    “是啊,除了父皇和母后之外,你应是最了解他的。”庆明帝玩笑般道:“记得幼时,你同他最是亲近,常是不愿理朕这个长兄,终日带着定景跟在定辰后面——”

    定景是敬王的字。

    “那还不是因母亲走得太早,我与三弟年纪小,那时尚不知真正谁更亲些?”长公主笑着道:“更何况,小时候皇兄总嫌疑我没个女儿家该有的模样,我哪里敢往皇兄跟前凑呀。”

    庆明帝听得朗声笑了起来,心情似乎因谈及幼时之事而十分愉悦。

    兄妹二人又谈了许多。

    庆明帝最后说道:“定辰回京之事,朕会再好好想想,若是可以,还是让他回来一趟的好。”

    “一切但凭皇兄安排就是。”

    “好了,时辰不早了,朕也就不拘着你了,回去吧。”

    敬容长公主笑着起身行礼。

    “那臣妹就先告退了。”

    庆明帝点头。

    长公主欲离去时,又看着庆明帝道:“敬容知道皇兄政事缠身,但还是要保重龙体。”

    虽说也有许多缺点在,但这到底是她的亲兄长啊。

171 拦路

    庆明帝闻言,眼神越发柔和,颔首之后,复又苦口婆心地道:“你也一样,莫要再整日饮酒了,也早已是当母亲的人了,凡事多些分寸。”

    “是,敬容记下了。”

    “对了——”

    庆明帝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好奇地随口问道:“朕这些时日常与母后说起旧事,经母后提醒,方才记起来,父皇大行之前,曾特意将你单独叫到面前过——不知那时父皇都同你说了些什么话?”

    他还是想听敬容亲口说一次。

    原本都要离去的长公主忽然听得此一问,不禁怔然了一瞬。

    “……这么多年过去,许多话都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父皇那时交待我要收些脾气,好好地过日子。”

    那时父皇还不知道她究竟嫁了个怎样恶心的货色,她亦还未真正看清那狗东西的真面目,于是面对父皇的叮嘱,彼时她皆一一应下了。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庆明帝问。

    敬容长公主点头。

    “还有一句话,我一直记在心上,是关于皇兄的——”

    庆明帝眼神微动,看向她。

    兄妹二人对视着,长公主神色认真地道:“父皇说,将这江山交到皇兄手中,十分放心,皇兄勤勉,定是个明君。而二哥忠正,亦会是一位好臣子,三弟四弟也皆是仁厚之人。君贤臣明,大庆基业必然可保长久。”

    若是可以,她很想让皇兄放下那些多余的疑心。

    但有些话,便是亲兄妹也无法明言,一旦说出口,无用不提,更会招来麻烦。

    “没想到父皇这般看得起我。”庆明帝笑了笑,道:“我一直以为,他更喜欢二弟多一些。”

    长公主袖中手指缓缓收紧。

    面上却依旧带着笑意:“皇兄乃是父皇的长子,民间都说,第一个孩子,总是会得父母多几分厚爱的。”

    庆明帝不置可否地笑笑。

    他也就是占了一个长子的位置了……

    他一直以来,唯一庆幸的便是他是父皇的长子。

    也因他是长子,所以他此时的一切才都是他应得的。

    “好了,回去吧,得了闲记得来宫中陪朕说说话。”

    “是,臣妹告退。”

    长公主再施一礼,方才退出了养心殿。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庆明帝复才收回了视线。

    他不是察觉不到敬容的谨慎与防备。

    也因此,反倒叫他愈发觉得这个妹妹在暗中隐瞒着什么……

    论起血缘,除了太子之外,敬容是他如今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可这个本该与他最亲近的人,却似乎待他始终不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坦诚……

    而这些年来,他百般护着她,纵着她,自认这个兄长做得并无不称职的地方。

    但她还是不肯同他说实话……

    还是说,当真是他多疑了?

    望着空荡安静的殿外,庆明帝的眼神反复不定。

    敬容长公主出宫后,被婢女扶上了马车。

    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吃了几口,长公主便靠在软垫上闭起了眼睛。

    她甚少清早起身,方才在养心殿内心神紧绷着,不敢有丝毫大意,眼下放松下来,更是困乏得厉害。

    这也是她不愿进宫的原因之一,着实累人。

    见她睡了去,婢女轻轻将薄毯覆上,跪坐着守在一旁不敢有丝毫动静。

    马车也赶得十分平缓。

    待经过希夷街时,因来往人流颇密,行车便愈发慢了下来。

    但因长公主府的府徽着实醒目,百姓行人见之皆纷纷避让开,是以马车倒也不曾出现走走停停的情况。

    “瞧见没有,那是长公主府的马车……”

    “这是要去勾玉院吧?”

    “这青天白日的,未免有些太不像话了吧,世风日下啊……”一名老翁嘴上说着,脚下却还是仍不住跟着往勾玉院的方向而去——唾弃归唾弃,这样的热闹谁能忍得住不看?

    毕竟长公主府美男如云,轻易也不来外面逛呢。

    “……你们在说谁?”

    一名身形高大魁梧的男人拦住了他的去路,语气恶狠狠地问道。

    老翁吓了一跳,见对方穿着破旧,须发皆乱,身上还有酒气,显是落魄醉汉一个,心知这样的人最是招惹不得,于是连忙就答道:“敬容长公主啊……”

    说着,指向身后缓缓行来的马车。

    男人抬眼看过去,果见那车驾华丽且透着几分久违的眼熟。

    他握了握拳,皱眉片刻后,走向那马车的方向。

    车夫本就将车赶得极慢,眼下见这么一个人直直地走过来,且伸开双臂拦在车前,便将马车缓缓停下。

    “敢问这车里坐着的可是敬容长公主吗?”男人高声问道,语气里有些醉意,但更多的是克制不下的怒气。

    “你是何人?”见对方隐隐有些不客气,车夫皱眉问道。

    “我是谁?”

    男人似乎听到了十分好笑的问题,冷笑了几声,道:“长公主一见,便知我是谁了!”

    车夫也冷笑一声。

    连名字都不报还想见他们长公主?

    车夫不欲再多费口舌,正欲出言让对方让路时,忽然察觉到身后的车帘被打起。

    车帘之后,又有一层青纱。

    刚醒来没多久的敬容长公主隔着纱帘看向那拦在车前的男人。

    她有些意外地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就说,这世上怎会有第二个人会拥有同那狗东西一般叫人恶心的声音……原来竟当真就是他。

    “长公主殿下,许久不见了。”

    那男人朝她抬了抬手,漫不经心地行礼,声音有些醉醺醺的,似笑非笑着说道:“今日既在此遇到,便请长公主行个方便,让我同我的女儿玉风郡主见上一面。”

    亲生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冷血的亲生母亲和胞弟也不愿意再帮他……

    可那些人说了,若再还不清赌债,他失去的可就不止是一根手指了……但他究竟要去哪里找这么多银子?

    方才他突然想到……他还可以去找女儿!

    长公主跟他有旧怨,可他的女儿是郡主啊!

    一个女孩子,难道会对她的亲生父亲见死不救吗?当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连路还不会走,一段根本没有记忆的旧事能让一个孩子有几分记恨?——醉了酒头脑不清醒,诸多情绪交织,又急于寻求生路的男人这般想着。

172 挨得轻

    此言一出,被吸引来的百姓顿时躁动起来。

    送一位女客人出了铺子的徐英听到玉风郡主的名讳,不禁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我当谁这般大胆,敢拦长公主的车驾呢……原来是那位被贬为庶人的前长公主驸马啊……”

    “他竟还敢回京?”

    马车内,敬容长公主无声冷笑。

    想见皎皎?

    这样痴心妄想的话亏他也能讲得出来——

    “殿下……”车夫微微转回头,语含请示。

    “疯子罢了,不必理会。”长公主无意同对方多做纠缠,身边的婢女则放下了车帘。

    车夫遂看向那男人,冷声道:“哪里来的醉汉,竟敢在此胡言乱语!快些让开,若不然休怪这马不长眼睛——”

    男人脸色沉了沉。

    “……你凭什么不让我见我的女儿!”

    看着那精致华丽的车驾,想着那车内高高在上的女人,他心中积攒多年的不甘借着酒劲一瞬间迸发而出,语气里俱是痛恨与讽刺:“就凭你是长公主吗?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豢养面首,且还不知廉耻地带坏了玉风!你可知旁人暗下如何议论她?……你这荡妇,根本不配为人母!”

    而当年他究竟又有什么大错?

    他不过只是做了一件全天下所有男人都会做的事情罢了!

    别的男人可以有妾室,养外室,凭什么他不行!

    就因为他的妻子是长公主?

    但当年那场面向官宦子弟的比武招亲,他根本没打算去的,一切都是因为家中父母拿莲娘的性命要挟他……若不然,他岂会同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成亲?

    事情败露之后,他被贬为了庶人,那时他以为即便往后的日子辛苦些,却也总算可以同莲娘光明正大地厮守此生了——

    可一次夜里,他甘愿为之放弃一切的莲娘,将他身边所有值钱的东西尽数带走后,连同人也一起消失不见了……

    让他的一片真心都成了笑话!

    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三年前他终于找到了已经嫁做人妇的莲娘——

    时隔三年,那被他绑了石头沉入河底的贱人,应当已经成了一具白骨了吧?

    归根结底,他这一切悲惨遭遇的开端,皆是拜这两个女人所赐!

    莲娘得到了她应有的报应,但这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却还风风光光地活着,过着万人之上的生活,养着面首逍遥快活……

    而他呢?

    为了赌债已经被人生生砍下了一根手指,无家可归,无路可走!

    这些年来,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敢说出自己真正的姓名……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活着!

    见四下人越来越多,早已被怨气冲昏了头脑的男人面色狰狞还欲说出更加难听的话时,只听得马车里传出一道极冷的声音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他的舌头给本宫割下来!”

    看来是这些年过于不顺心,以致于叫他连狗命都不想要了!

    作死作她面前来,当真以为人前骂上她一句所谓“荡妇”,便是在报复她了?真是可笑而恶心!

    “殿下不可……”

    车内的贴身婢女低声劝道:“此乃私刑,此处人多眼杂,恐怕不妥……”

    这男人是该死,但却不能留给那些御史们再来弹劾她家殿下的把柄。

    长公主攥了攥手指。

    “那便将他送去官府!”

    当街对长公主出言不逊,这个罪名也足以要他半条命了!

    见马车后两名护卫现身朝自己而来,男人半是如梦初醒,半是出于习武之人的求生本能,转身朝人群中钻去。

    护卫立即追上。

    人群中顿时混乱起来,极大地妨碍到了护卫的动作。

    追出了希夷街,男人回头看一眼身后已要跟上来的护卫,焦急之下闪身进了一条破旧的胡同里。

    “在那里!”

    两名护卫很快追了进去,然而却见胡同中已经空无一人。

    这是一处死胡同。

    “应当是翻墙逃了!”其中一名护卫发现了墙壁上被攀爬过留下的痕迹。

    一个时辰后,长公主府内,听得护卫报来的消息,敬容长公主气得砸了茶盏。

    “连这样一个废物都能跟丢,本宫养你们何用!”

    “是属下们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但此事已禀明官府,相信不日定能搜查出此人下落。”

    “滚出去!”

    敬容长公主半个字不想再听。

    护卫退出堂内,玉风郡主看一眼满眼怒气的母亲,道:“您当时怎还能给他机会开口……要我说,这样的人,就该见着了就打。”

    昭昭常说,嘴欠的人之所以敢嘴欠,没别的原因,说到底就是挨得轻。

    换作她,对方既敢拦车,她就敢从他身上碾过去。

    她家母亲还是心太软。

    “我怎知道当时究竟怎么想的!”敬容长公主半是生气,半是懊恼地道:“……当时不过刚睡醒,且还迷糊着,他上来便大说一通,我都没能反应得过来呢!”

    如今想想,当时就不该打起那车帘!

    可对方有意拦她的车,即便她不理会,也难保他不会在她身后胡言乱语——上赶着就要往她身上糊的狗屎,她能甩得干净就怪了!

    “就说叫您少喝些酒,遇着了突发之事,脑子都钝了吧。”玉风郡主叹口气道。

    长公主瞪女儿一眼:“老娘受了这样的委屈,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这些年来,她这性子被磨得过分谨慎,遇到事情才会下意识地瞻前顾后——她做这些的初衷不就是因为想护着这小没良心的?

    “女儿这不正在劝您么。”

    玉风郡主拿起一瓣剥好的橘子塞进母亲嘴里,道:“就是想让您消消气,为了这等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您若实在消不了气,不妨想一想他的好处——”

    “他能有什么好处!”长公主嚼着橘子险些要气得呛住。

    她能想到对方唯一的好处就是死了之后好歹还能做做肥料!

    “若不是他,您哪里能有这么一个志趣相投的好女儿啊?对是不对?”玉风郡主笑着靠在母亲身上。

    她知道,母亲所遇非人。

    俗套的安慰之言向来不适合她和母亲之间,但她一定会好好地陪着母亲,护着母亲的。

    至于那个男人,自有官府来处置,根本不配再脏了母亲的手。

    希夷街上发生的事情,很快便在城中传开。

    “让朱叔过来一趟。”

    许明意刚回到熹园,便向阿珠吩咐道。

173 “他非冷血”

    路上她已经听闻了此事。

    没想到自己才打算让朱叔去打听留意的事情,竟然就发生在了今日长公主从宫中归府的路上——

    “姑娘。”

    朱秀很快便过来了。

    “今日敬容长公主的车驾在途经希夷街时,被一名醉汉拦下并出言不逊,我想让朱叔去查一查此人的下落。找到此人之后,先不必露面,也无需着急报官,暂时暗中仔细盯着便可——”

    即便目前她并想不到此事同长公主病逝之间可能会存在的真正关连,但事情到了眼前,且多留一份心吧。

    至于无意先将人交到官府手里——上一世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并不在京中,只听闻此人出事死了,为了顺利查明想要确认的真相,自是不宜过早打乱这一切,以至于到最后再无从查起。

    朱秀正色应下。

    “对了,此事发生在希夷街,可以暗中找到徐姑娘,问一问她或是铺中的伙计可曾看清了那男人的长相——”

    此时外面对此事必然众说纷纭,许多东西传来传去就变了模样,问错线索找错了人无疑是极耽误工夫的。

    “是,属下这就带人前去。”

    同一刻,缉事卫统领韩岩进了宫面圣。

    御书房内,庆明帝听罢希夷街之事,眼神不由微沉。

    “当街便敢出言羞辱长公主,这个贾隽之,倒是好大的胆子——”

    他先前不是没有听韩岩说起过此人回京之事。

    然据闻襄宁伯府并不曾理会此人,近日更有意将此人驱逐出京,可伯府的动作,未免也太过不利索了。

    “如今官府正在城中四处搜找此人的下落。”韩岩请示道:“此人功夫不弱,不知可需微臣暗中协同官府,以便尽早将此人捉拿。”

    庆明帝微一点头。

    “也好,早些抓住,也好让敬容早些安心。”

    “是,微臣遵命。”

    “不过——”

    庆明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动了动,道:“找到人之后,倒也无需再费事将人送去官府了,免得他再当众说出有损敬容名声的话。”

    韩岩微微一愣。

    这般思虑,对旁人自是有用,但对……本就无甚名声可言的长公主来说似乎毫无意义吧?

    但陛下的吩咐,他只有遵循的道理。

    遇事不多问,才是缉事卫该有的态度。

    “是,微臣必会做得干净些。”

    庆明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看向心腹,道:“干净不干净也不重要,不必如此麻烦。”

    方才他突然想,这件事情出现得如此巧合且突然,会不会是上天知他犹豫不决迟迟拿不定主意,遂给了他一个提醒和机会?

    韩岩心中有些不解。

    但也只是应下。

    “微臣记下了。”

    “去吧,最好在官府将人找到之前动手。”庆明帝吩咐道。

    “是,微臣告退。”

    韩岩很快退出了御书房。

    庆明帝坐在龙案后,眼神里藏着一丝凝重。

    若是可以,他当真不想与敬容走到那一步。

    他只有这一个妹妹……

    母亲离世前,曾抓着他的手嘱咐他,一定要护好这唯一的妹妹。

    定景是他的亲胞弟,可错在手中有兵权在,又同燕王暗中有往来,为了稳固局面,他当初才不得已选择在皇后的诞辰宴上设下了那个圈套——只是那个计划因太子命大而未能顺利施展到底。

    可敬容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只是个弱女子,若无那件事情,她的存在本无任何威胁可言。

    若是他猜错了,便等同是错杀了亲妹。

    他也不是真真正正的冷血无情之人,只是身在这个位置上许多事情不得不比寻常人多些思虑……

    即便这个妹妹,从小到大最亲近的兄长,根本都不是他。

    心中的刺在隐隐作痛着,那个萦绕在心头多年的猜测所带来的不安被压下却又再次浮现。

    庆明帝缓缓握紧了手指。

    ……

    晚间,镇国公府。

    浮云掠过皎月,凉风穿廊而过,饭厅内酒菜香气四溢。

    许家人此时都在,饭已吃得差不多了,喝多了的老爷子扶着桌沿站起身来,拿大手拍了拍一旁同样醉醺醺的二儿子许昀的肩膀。

    “爹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了,往后也不管你了,你且随心吧……”

    许缙同情的看一眼二弟的肩膀。

    父亲这几下子拍下去,估计得出痧……

    “快叫人扶祖父回去歇着吧,记得送些醒酒汤过去。”许明意在旁同云伯说道。

    云伯应下,立即唤了两名仆从进来,一左一右将老爷子扶着离去。

    崔氏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好的一顿饭,一谈到二叔的亲事,这父子俩就净喝酒了……

    “晴湖啊,不是大哥说你,你这一把年纪不愿成家,究竟是为何?你若真有什么想法,大可说出来,咱们一同商议着来嘛。”

    吃得肚皮溜圆的许缙靠在椅中,微微眯着眼睛,这一幕落在许明时眼中,只觉得像极了他在画本子看到的那只懒洋洋的大橘猫。

    “父亲都答应叫我随心了,大哥也就别操我这份心了。”许昀喝了口仆从递来的茶水,看起来似乎清醒了些。

    许缙斜睨弟弟一眼。

    随心?

    就凭父亲方才在他肩膀上拍的那几下所用力道之重,究竟是叫他随心还是某种隐晦的威胁,二弟难道心里真没点数?

    许缙无奈摇头。

    “你且就装傻吧。”

    许昀不置可否地站起了身来,似醉未醉地道:“大哥是知道我的,其它事情我该做的皆做得,唯独这件事情实在违心不得……”

    看着弟弟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许缙不禁皱眉。

    其它该做的事情皆做得?

    一个天冷了之后连每天起床都做不到的人,是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的?

    “都这么多年了,他既当真不想说,你又何必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崔氏在一旁与丈夫说道,对二叔成家这件事情,她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然她这句劝刚落音,就见丈夫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身子也坐直了些。

    ——怎么?

    崔氏疑惑地看着他。

    “对了,去问问厨房还有没有鲜羊肉了,若是有,快些给我煮上一碗砂锅端来。”许缙向身边的丫鬟吩咐道。

    ……?

    四下几人皆茫然一瞬。

    还能这样?

174 毙命

    “我就说好像少吃了些什么,净吃菜喝酒哪里能饱腹,吃饭嘛,总归还是要来上一碗主食才行的。”许缙笑呵呵地说道。

    许明时匪夷所思地看向桌上剩下的烧饼与饺子。

    原来这些东西在父亲眼里都不能算做主食吗?那它们的定位究竟是什么?——开胃点心?

    “……”崔氏看了一眼丈夫圆鼓鼓的肚子,欲言又止。

    罢了,劝是劝不住的。

    也怪她大意了……往后在丈夫面前说起话来,当要三思。

    “昭昭明时可要吃一碗?”许缙向孩子们问道。

    姐弟二人皆摇头。

    “父亲且慢慢吃吧,母亲,我先回去了。”许明意站起了身来。

    许缙与崔氏点了头。

    “早些歇着。”崔氏交待道:“如今天气冷了,便也不必日日去我那里了,清早不妨多睡会儿再起身。有什么事,叫丫头们传话就是。”

    自长眠草的毒解了之后,许明意是每日都要去世子院请安的。

    “好,女儿知道了。”女孩子应下来。

    早起对她而言已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即便不去给长辈们请安,亦是要晨起练箭的。

    但母亲既不想叫她早起受冷忙活,她且听着就是了。

    许明时也离了座。

    “父亲,母亲,儿子也回去了。”

    姐弟二人一同离开了饭厅。

    “祖父今晚酒喝多了,晚些你记得去瞧一瞧。”下了石阶,许明意交待弟弟。

    明时的院子离祖父最近。

    “嗯。”许明时点头,而后微微叹气道:“二叔的亲事,已是祖父的一块儿心病了。”

    听弟弟老气横秋的语气,许明意也跟着叹口气,附和道:“是啊。二叔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感情之事于他而言,许是宁缺毋滥吧。且他这份性情摆在这里,又是个不愿受束缚的。”

    “宁缺毋滥?”

    许明时看她一眼:“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许明意看向他。

    许明时沉默了一会儿,才拿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倒觉得,二叔定是对女子没那种心思。若不然,又怎会连试都不肯试一试呢?”

    许明意惊异了一瞬:……?

    她年仅十岁的弟弟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且二叔这些年来消沉得过分,究其根本,又并无什么值得一提的不顺心之事……二叔自幼便有才名,随随便便就成了叫人仰慕的书画大家……”许明时认认真真地分析道:“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件无法明言的隐秘心事,才会叫他如此颓废,自觉人生没了盼头了吧?”

    许明意心情复杂地沉默着。

    乍一听竟还叫人觉得十分有可能……?

    可为何她以往都全然不曾往这上头想过呢?——是她不够博学的缘故吗?

    “明时……”许明意低声唤道。

    “作何?”

    许明意朝他眨眨眼睛,认真问道:“这些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分析得这般头头是道,该不是……感同身受?”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许明时一瞪眼,气得快步离去了。

    看着男孩子的背影,许明意不禁莞尔。

    果然啊,心情不好的时候逗一逗弟弟就好多了,她的弟弟也真的很好用。

    回到熹园后,许明意洗漱沐浴罢,便钻进了暄软的被窝里。

    白日里未有歇午觉,此时倦了,很快便沉沉睡了去。

    如此不知睡了多久,忽被一道轻唤声吵醒。

    “姑娘——”

    一片昏暗中,许明意睁开眼睛,听清是阿珠的声音,立时便清醒了。

    “怎么了?”

    她边坐起身边问道。

    “父亲有消息了,此时就在院中等着姑娘。”

    许明意撩起床帐下了床。

    阿珠这才去掌灯。

    窗外仍是一片漆黑之色。

    许明意取过屏风旁挂着的姜黄色罩衣,手下动作极快地系着衣带,边扫了一眼窗下的滴漏——子时刚过。

    朱叔同祖父身边以过于不懂看眼色而为人所知的秦五叔不同,他做事有分寸且懂轻重缓急,这个时辰过来,怕是出事了。

    将一头浓密青丝略理了理,拿一根绸带挽在脑后,许明意便走出了卧房。

    “姑娘。”

    朱秀自院内行入堂中,向许明意行礼。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夜行黑衣,显然是直接过来的。

    “人在城西的一座破庙里找到了,只是还是晚了一步——”朱秀的眼神有些复杂。

    “死了?”许明意问。

    “是。”

    许明意微微抿唇。

    果然——

    可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今日正午后希夷街上才出了拦车之事,如今不过半日,人便死了。

    上一世她并不知这些详细经过与事情发生的时间节点,也不知对方是怎么个死法儿,如今亲身经历着,方才察觉到此中似乎蹊跷颇多。

    越是如此,越叫她觉得此人之死恐怕当真同长公主病逝有着重要的关连在。

    “怎么死的?”

    “被人一刀毙命。”

    朱秀答罢,犹豫了一瞬,才又道:“此乃属下亲眼所见——”

    许明意看向他:“朱叔亲眼看到了对方动手?”

    朱秀如实道:“属下带人找到破庙附近时,察觉到前方已有一行人先到了一步,属下为防暴露,便隐了在暗处,而未上前。对方一行五人,皆着黑衣,其中两人进了庙中,得手之后很快便出来了。”

    “待他们走远后,属下带人进了庙中,通过比对,方知那被杀之人正是姑娘要属下找的人。”

    许明意眼神微凝。

    也就是说,对方杀了人之后,未有清理任何,也不曾将尸身带走。

    且听朱叔所言,这行人显然是训练有素,这么做便绝不会是粗心大意,而根本是有意为之——

    他们大可以做得干净不留痕迹。

    甚至不必用刀。

    偏偏如此明目张胆,可见目的就在于让此事宣扬开来。

    难怪上一世此人身死之事会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世人皆认定长公主必是受了此事影响才会病倒……

    若依此来推测,再结合上一世长公主的处境来看……这一行人背后的主使,十之八九便是冲着敬容长公主来的!

    “朱叔可看清那些人的身手路数了?抑或是他们可曾留下其它线索?”

    听得此问,朱秀的眼神有些异样的波动。

175 不走心的贵人

    许明意将他的反常看在眼中,未有再行催问,而是道:“那座庙在何处?尸首必然还在,我亲自去看看——”

    朱秀的脸色复杂了一瞬。

    他早已意识到了他家姑娘与寻常闺秀完全不同的事实。

    小小年纪不止行事惊人,更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

    他虽不知姑娘为何会提早让他去留意此事,但他受夫人临终所托效忠姑娘,便不该有丝毫自以为是的隐瞒。

    “姑娘,那尸身并无线索在,但属下从那为首之人身上发现了一处关键——”

    许明意正色看着他。

    “对方黑色披风下,腰侧露出了一截刀鞘。”朱秀压低了声音,道:“乃是飞云刀的花纹制式。”

    ——飞云刀?!

    许明意眼神微震。

    整个大庆,持御赐飞云刀者,只当今缉事卫统领韩岩一人!

    “可看清了?”许明意印证道。

    朱秀笃定地点头。

    “上月圣驾出宫祭祖,缉事卫随扈于御驾之前,属下曾亲眼见过韩岩腰间悬着此刀,绝不会认错。”

    不同的人所留意的重点也不同,他们习武之人,皆听闻过这把飞云刀削铁如泥,未见之前,口口相传之下便已知晓了大致样式,故而当时见到韩岩,首先便留意了他身上的佩刀。

    这也是他为何在破庙外不曾出手阻止对方的原因之一。

    情急之下,无法请示姑娘,他唯有自己来权衡利弊以做决定。

    同缉事卫起冲突,太过冒险,一旦输了,轻则丢人,重则丢命,即便赢了,且事后定会招来麻烦。

    “姑娘,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朱秀开口道。

    许明意看向他。

    换作从前,她听到这句话,一般都会回“那就别讲了”。

    见她未语,朱秀便道:“此事或是皇上为了替敬容长公主出气所为,归根结底,是皇室纠葛。”

    许明意点头。

    她知道,朱叔是不愿让她掺和进这件事情当中去。

    但若说皇帝此举是替长公主出气?——这个说法就只能哄一哄三岁小孩了。

    若是出气,为何要做得这般明目张胆?

    皇室行事,或许可以不必顾忌,衙门但凡有点眼色也不可能深究,但这件事情的舆论最终只会指向长公主一人。

    “那具尸身不必理会,今晚之事,对外只当作不知。”

    有此吩咐,并代表不了任何决定。贾隽之的尸身,即便她代为处理干净,也并起不了任何实质性的扭转作用。

    因为她当下很清楚,敬容长公主“病逝”,与贾隽之并无直接关连。

    贸然动手处置尸身,反倒会使刚有些明朗的局面再次变得没有头绪。

    朱秀应“是”,退了下去。

    许明意却全无了睡意,自堂内行出,立在廊下望向夜空。

    虽是无风,然夜中寒凉,冷意环绕周身,只叫人觉得愈发清醒。

    阿珠送了件披风出来。

    廊下琉璃灯影随风轻动,许明意裹着披风在廊沿边坐了下去。

    以贾隽之之死做引,挑起舆论指向敬容长公主……

    如此境况之下,长公主一旦“病下”或得了什么“急症”,便有了现成的理由来遮掩真相——许明意顺着已有的线索猜测着。

    而上一世的真相,会是如此吗?

    夜色中,女孩子紧紧皱起了眉心。

    饶是此前她对当今这位皇帝不做人的一面已经有所见识,但敬容长公主之事,她始终未曾想过会是皇帝所为。

    先前太子之事,真相虽说叫人震惊,却也好歹还能让人想得通他的谋划是为何。

    可并无实权的敬容长公主怎又碍了他的眼?

    但不得不说的是,倘若将此事细捋一番,确又极像是庆明帝的作风。

    有贼心,也有贼胆,偏偏又不愿背上残暴嗜杀的恶名,于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想法设法遮掩周全,以牢牢保住自己所谓的贤君美名。

    可是,他究竟为何要对长公主下手?

    或者说,凶手当真是他吗?

    若果真是他,这件事情,她还要继续插手吗?

    许明意心中思绪纷杂,一时难下决定。

    这件事情同先前夏晗之事不同,她对此中内情牵扯,几乎称得上是一无所知,是盲目的。

    但有一点——

    敬容长公主,是皎皎的母亲。

    这也是她一开始想要改变此事的初衷。

    故而,亦只是犹豫了短短片刻,许明意便打消了那份犹豫。

    这件事情注定很难,需要考虑与权衡的不止是如何救下长公主,而既是要做,那便要好好的打算。

    如此不知坐了多久,忽有一阵冷风掠过,许明意抱了抱手臂。

    这一刻,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想到了那晚在城楼之上同吴恙赏月时的情形。

    女孩子抬起头来,望向夜幕。

    黑漆漆的天幕之上星辰隐匿,一轮毛月朦朦胧胧,被云掩去了光亮。

    远不及那晚的月好看。

    ……

    两日后,贾隽之的死讯骤然在京中传开。

    “经仵作验看,人已经死了有两日余。因那座庙偏僻且破败已久,平日里无人踏足停留,故而尸首才未能被及时发现——”

    京衙书房内,一名捕快正同纪栋禀着此事。

    贾隽之的尸身是被一名乞丐于今早发现的,事情传开,很快便引了许多人前去围观,待他们赶到时,已经有热衷于看各种热闹的百姓认出了死者的身份。

    听完属下所禀详细,纪栋头痛不已。

    那个贾隽之当年就是赢得了比武招亲才当上了驸马,身手本不弱,且警惕性颇高,仵作验尸的结果却是此人被一刀毙命,几乎没来得及做任何反抗——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下手之人不一般啊!

    哎,这些个贵人,搞起事来当真是越来越不走心了,简直敷衍的叫人发指——倒也不是说不能杀,而是……杀都杀了,就不能挖个坑给顺便埋了?

    非得这么明目张胆,是觉得他这个京城府尹的头还不够秃?

    也正因这件事情的表象透着“肆无忌惮”,由此很快便在城中掀起了热议。

    百姓们明面上不敢明说,但个个皆猜到了敬容长公主身上——有动机,且有动手的条件,又全然不在乎旁人的看法,这不是敬容长公主还能是谁?

176 噩梦

    此事在经了一名常年孜孜不倦弹劾长公主的御史递上了疑心敬容长公主使凶杀人的折子之后,更是被推上了舆论的高潮。

    对此,庆明帝只一句话——无证据之事,不可妄下定论。

    数日后,又差了一名太医去往了长公主府,称是替长公主调养身体。

    许明意听闻此事后,心中的答案彻底清晰了。

    近日她不止一次询问过皎皎,故而清楚地知道敬容长公主并未因此事而累及身体,只是夜中偶尔有些难以入眠罢了——而这个毛病,是长公主养面首之后,多年日夜作息颠倒之下养就的。

    可庆明帝却选在此时这般大张旗鼓地送了一位太医过去,留住在长公主府……

    此举很难不让外人去怀疑敬容长公主因贾隽之之事而病下了。

    这当真是爱护关心胞妹?

    许明意在心底冷笑出声。

    狗到这般称帝的狗皇帝,也是不多见。

    局面至此,若说上一世的凶手不是庆明帝,她说什么都不信——

    “去长公主府送一张帖子。”许明意吩咐阿葵。

    明日,她要去一趟长公主府——亲自见长公主一面。

    阿葵应下,立即去了。

    ……

    是夜,玉坤宫内,庆明帝自噩梦中醒来。

    “妄想……妄想!”

    男人浑噩而惊怒交加的声音自帐内传出。

    一旁的皇后被惊醒。

    庆明帝已经清醒了过来,此时坐起了身,呼吸略重地喘息着。

    “陛下这是怎么了?”皇后跟着坐起来。

    “……朕做了个怪梦。”庆明帝的语气里还透着冷意。

    皇后柔声劝慰道:“发噩梦而已,很正常,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确实很正常,恶事做多了,心虚之下肯定是要做噩梦的啊,这再正常不过了。

    ——皇后边轻轻拍着庆明帝被冷汗浸湿的后背,边在心里讲道。

    庆明帝缓缓吐了口浊气,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掌灯。”

    方才听到动静已经走了进来的内侍轻声应“是”,殿中很快亮了起来。

    “吵到你睡觉了。”庆明帝似乎恢复了平静,温声对皇后讲道。

    皇后笑笑:“臣妾不打紧。”

    反正有这个不做人的在身边,她本就睡不安稳。

    “什么时辰了?”庆明帝问道。

    内侍答道:“回陛下,刚寅时一刻。”

    “也不早了,朕先去看看折子——”

    “那臣妾服侍陛下更衣。”

    庆明帝点头。

    床帐被打起,内侍们很快送了一应洗漱之物进来。

    一番忙活后,总算将人送出了玉坤宫,皇后也被折腾的没了睡意,遂捞起了屏风后的花猫抱在怀里,坐在窗边吃起了茶。

    半开的窗棂外,灰蓝色的天空被高耸的宫墙裁切的过分整齐。

    “天福啊,本宫已有十多年不曾看过外头的天空是什么模样了,你呢?你入宫多久啦?”

    皇后低头看着将两只前爪搭在她手臂上呼呼大睡的花猫,玩笑着问道。

    宫道笔直,一行太监垂首提灯在前,庆明帝坐于龙辇之上,眼神比夜色还要冷上几分。

    他又梦到父皇驾崩前的情形了……

    那时偌大的寝殿内只有他和父皇两个人,父皇拿一种叫他看不懂的眼神,对他说——这皇位本就是要给你的,你本无需多此一举。

    当时他只觉得浑身冷透。

    原来父皇竟已经察觉到了他暗下的那些手脚和算计?

    他只能装作听不懂,叩头道‘儿臣惶恐’。

    父皇未再多说此事,仿佛那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根本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接下来,父皇交待了他一些所谓为君之道与忠告。

    父皇跟他说,如今大庆基业未稳,决不可起内乱,更不能自断手足,因此,燕王,定南王府,镇国公府,这三者皆不可动。

    他答应了。

    可父皇还嫌不够,竟逼着他当场起誓,让他保证绝不会做出有损大庆基业之事……

    他照做了……

    以皇位和性命起了毒誓!

    可父皇当真是为了所谓大庆基业吗?

    还是说,不过是见当时宫中大局已定,燕王不在京城难以回天,唯有哄骗他说什么“这皇位本就是要给你的”,而后逼他起誓,以保全燕王……!

    且当初父皇既已识破他的用心,当真会听之任之,将皇位交到他手中,而不曾留下任何后手吗?

    当年贴身伺候父皇的人,早已被他如数清理干净,可父皇临去之前,还曾单独见了两个人——

    镇国公,和敬容……

    方才在他那场梦境中,燕王回京后,从敬容手中拿到了父皇留下的信物亲笔……而后同天下人说,他才是窃取了皇位的贼!

    简直是妄想!

    庆明帝骤然握紧了手指。

    即便是他多想也罢……然此事关乎甚重,他极不容易才得来了这一切,绝不能毁于心慈手软之上……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敬容与燕王有再见面的机会!

    沉暗的天际隐隐有黑云层层叠叠地涌动着。

    天色逐渐放亮,朝阳却迟迟未见现身,天地间一派灰蒙蒙的沉冷之气。

    许明意由阿葵将披风系好,才出了熹园。

    马车一路往长公主府的方向驶去。

    “今日外头风大得很,我还当你不来了呢。”

    玉风郡主拉过许明意一只手,往内间走去,边吩咐侍女:“快去拿个手炉来。”

    “还没入冬呢,哪里用得上手炉。”

    许明意笑着道:“不过,如果能喝上一碗红糖蛋花甜汤暖暖身子就好了。”

    “你真想喝这个?”

    许明意点头。

    玉风郡主对她一贯称得上有求必应,当即就要让婢女去小厨房准备。

    许明意忙道:“皎皎,我想喝你做的——”

    玉风郡主微微皱眉看向她。

    有得喝就不错了,这丫头居然还想使唤她?

    许明意晃了晃她的手,拿一双带着央求之色的眼睛看着她。

    玉风郡主翻了个白眼,却已是败下阵来,没好气地道:“我都好几年没碰过厨房里的东西了,先同你讲好,待会儿做成了,你若嫌不好喝,我灌也要给你灌下去。”

    见她甩开了自己的手,就开始挽衣袖,的的确确一副要洗手作羹汤的架势,许明意眼中笑意更浓。

    而后,似随口问起一般道:“对了,长公主手背上的抓伤,应当已经脱痂了吧?”

177 又带歪了一个?

    玉风郡主边抬起手让丫鬟系上襻膊,边道:“应当好得差不多了吧。”

    近来外面流言扰人,虽说未曾真正放在心上,却也难免叫人心烦,是以也没太多精细的心思去留意母亲起红疹留下的疤痕这等小事。

    “不如我带阿葵去看看吧。”许明意道:“想来多多少少要留些疤痕的,恰巧阿葵懂得调配祛疤的药膏——”

    玉风郡主不假思索地点了头,“也好。”

    遂点了一名丫鬟带路。

    许明意便带着阿葵去了敬容长公主的居院。

    主仆二人被带入院中时,恰见一旁的耳房里有一名丫鬟提着只药罐走了出来。

    药罐上方冒着丝丝淡淡的热汽,可见其内并非是刚煎好的药,而多半是剩下的药渣——

    许明意看了阿葵一眼。

    想到来时姑娘的交待,阿葵心领神会。

    她低着头往一侧那丫鬟走来的方向挪走了两步,即将与那丫鬟擦肩时,身形一歪,做出不慎崴了脚的模样,“啊呀”一声,身子便向那丫鬟倾斜而去。

    二人相撞,丫鬟惊了一跳,手中的药罐顿时跌落。

    “嘭!”

    药罐在让人脚下碎裂开来,阿葵堪堪稳住身形,吓得脸色微白,顾不得“崴伤的脚”,赶忙就蹲身下去,收拾那地上的狼藉。

    “你是怎么走路的……”

    事出突然,那丫鬟难免埋怨了一句,然而下一瞬看清了阿葵的长相及站在不远处看过来的许明意,面上的不满立即化为了惊喜。

    她跟着蹲身下去,眼睛亮晶晶地问:“姐姐就是许姑娘身边的神医阿葵姐姐吧?”

    阿葵轻轻“啊”了一声。

    她似乎并未见过这位妹妹啊。

    那丫鬟似看出她的疑惑,拿崇拜的语气低声说道:“如今在京中咱们这个圈子里,谁没听过阿葵姐姐的大名啊……”

    阿葵笑意勉强,她在京城丫鬟圈里已经这般出名了吗?

    一边借着擦拭的动作将一些药渣裹进了帕子里。

    “阿葵姐姐,学医难不难啊?”那小丫头好奇地问。

    阿葵笑笑摇头。

    一点都不难。

    难的根本不是学医——

    而是要有一个像她家姑娘这样的主子。

    有了姑娘这样的主子,做不成神医都说不过去啊。

    见这话痨的小丫头还要再说,阿葵抢在前面讲道:“真是对不住,方才是我不小心,才撞到了你,如今药罐也碎了……会不会连累你受罚?”

    小丫头忙道:“无妨,我将缘由说明,管事嬷嬷不会说什么的。”

    外人都当她们长公主府是魔窟一般的存在,可实际上恰恰相反——主子大度不计较,管事们脾气好,活儿也清闲,而且遍地都是美男,府中哪个小姐妹暗下不说即便不给月钱也要呆一辈子呢!

    “那就好。”

    阿葵松了口气,药罐碎片很快被收拾了下去。

    将帕子藏好在手中,阿葵朝着等在廊下的许明意走了过去。

    “我这丫头一时不仔细,还请见谅。”许明意向一旁的管事婆子说道。

    “这有什么要紧,不知可伤到脚了?”管事婆子态度温和。

    “无碍。”阿葵低头看着染了药汁的手背,轻声道:“只是待会儿还要替长公主殿下配药……”

    管事婆子便笑着招了一名丫头来,道:“领阿葵姑娘下去净手。”

    阿葵福了福身,跟着那丫头去了一旁的耳房。

    趁此间隙,她检查了帕中药渣,而后重新将帕子收好,认真净手后适才走了出去。

    等在外堂中的许明意看向她。

    阿葵动了动唇,无声轻轻吐出了几个字来。

    “……?”许明意心情复杂地沉默着。

    读唇语她并不是十分擅长,尤其是说这么快的……阿葵的话本子还是看得太多了啊。

    好在阿葵读懂了自家姑娘眼中的茫然不解,视线飞快地环顾四下片刻,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帘栊旁那只足有一人高的落地双耳花瓶之上。

    许明意不着痕迹地看过去。

    湖蓝色的瓶身之上绘着朵朵玉白昙花。

    昙枝草……?

    实则方才那药罐碎裂时,她便隐约嗅到了昙枝草的气味。

    这并不是什么毒物,只是一味甚少会被用到的珍稀药材。但如此浓烈的气味,甚至无法被其它药材掩盖住,且被阿葵特意提到,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此药用量极重。

    主仆二人进了内间。

    长公主刚喝完药,原本正靠在榻中由几名面首捶腿捏肩,听闻许家姑娘到了,便叫人都退下了。

    阿葵上前替敬容长公主察看了手背,遂道:“好在疤痕不算深,只颜色有些重而已,婢子给殿下配些适量的药膏抹着,不出一月应当便可恢复了。”

    敬容长公主素日里爱美,闻言自是点头。

    “来时马车中已备下了所需药粉,婢子这便前去替殿下调配。”

    敬容长公主微一颔首,待阿葵退了出去之后,看向一旁的许明意,含笑道:“许姑娘有心了。”

    许姑娘对她手背上的这点小事如此上心,实则是叫她有些疑惑的。

    到底是堂堂镇国公府的姑娘,根本没有任何必要来讨好她一个无实权无名声的长公主。

    若说是看在皎皎的面子上,打发了丫鬟走一趟就是,亦犯不上亲自过来。

    总不能……是图她府上的那些个貌美如花的面首?

    想到这个可能,敬容长公主不禁有些不安——她已经尽量不在孩子面前乱来了,莫非无形之中还是又带歪了一个?

    “实则晚辈是有些话想单独同殿下讲。”房中只一名贴身嬷嬷在,许明意坦诚直言道:“贸然前来,恐被有心人察觉到异样,故而才寻了替殿下看伤痕的由头。”

    听她这般说,敬容长公主不免有些意外。

    一则是这些话叫她意外,二则是对方话中透露出的谨慎小心——

    “不知许姑娘有什么话要同本宫说?”敬容长公主拿同小孩子说话的语气问道,依旧慵懒地靠在那里,神情看不出太多认真。

    “贾隽之之死,殿下可曾想过是有人在刻意针对长公主府?”

    坐在那里的女孩子神色沉静地问。

    长公主的眼神微微起了变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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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意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回到了十六岁身患怪病的那一年。
这时,她那老当益壮的祖父正值凯旋——“路上救下的这位年轻人长得颇好,带回家给孙女冲喜再合宜不过。”
于是,昏迷中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定南王世孙就这么被拐回了京城……
——————如意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如意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如意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