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
随着卫士敦武的一声清叱,驾车的两匹驽马缓缓在周府前停住了脚步,孙绍纵身下了车,抢在桥英前面从车后取下一只小凳,然后向一身素净深衣的大桥伸出了手。大桥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满意的瞥了孙绍一眼,搭着孙绍的手,小心翼翼的踩着小凳下了车。
已经在台阶上等候多时的周循快步走了下来,冲着大桥和孙绍行礼:“姨母,大兄,远来辛苦。”
“阿循啊,你母亲可好?”大桥缓步向前,随口问道。
“多谢姨母关心,母亲安好,正在门内相候。”周循在另一面扶着大桥,笑容满面的答道:“昨日接到姨母的回书,得知姨母将移驾寒舍,母亲十分高兴,一大早就起来,亲自下厨准备了几个家乡菜,准备请姨母评鉴呢。”
大桥听了,微微点头,三人进了府门,进了庭院,穿着一新的周胤和周玉兄妹恭身相迎,向大桥见礼。周胤十五岁,长得一表人材,比周循壮实些,显得更加剽悍,两只眼睛灵动,不肯安份半分,目光在大桥脸上扫了一眼,随即便落在了孙绍的脸上,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模样仿佛象是狼看到了猎物一般。和周循一样,他也是文武双全,但是武艺却更出色一点,小心应付的话,还能和孙绍打上几个回合。与周循的性格温和不同,他更外向一些。
“大兄,听说前些日子有所不适,贵体可曾安妥?”周胤笑嘻嘻的问道。
刚刚十三岁、穿着一件粉红色曲裾的周玉见周胤一见面就向孙绍发动攻击,不由得掩着嘴轻声笑了起来。
“多谢贤弟关心,已经无恙了。”孙绍面色如常,不动声色的回答道。他本来就知道周家三兄妹和他的过节,再加上昨天大桥又里外的关照过了,当然不会轻易上当,被他们激怒,是以周胤虽然主动出击,他却轻轻带过。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今天可以好好与大兄喝一场。”周胤虽然有些失望,却不依不饶的说道:“希望大兄今天可不要借口推辞。”
“贤弟有约,理当奉陪。”孙绍微微一笑。
世家子弟之间的较量从来不是明火执仗的争斗,他们总是语带机锋,如果对方装作听不出,要么是对方避战,要么就是对方根本没有听出其中的意思,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总是不能挑明了的。周胤步步紧逼,要依孙绍以前的脾气,早就勃然变色,反唇相讥了,当然那样正中周胤的下怀,可是今天他如果平静的回答,一点也不动气,周胤一时倒摸不清他的底细,想来想去,只能认为孙绍是自甘下风,一心避战了。一方没有斗志,另一方自然也就没了兴趣,周胤摇摇头,也只得放弃了穷追猛打的打算。
他们两人说话的当儿,周循扶着大桥往里走,也不阻止周胤,也不插嘴,脸上的笑容也不曾减了一分,浑似没有听到一般。而周玉却是竖着耳朵,两只漆黑的大眼睛在说话的人脸上扫来扫去,本想看一场好戏,可是没想到孙绍一副木瓜似的,根本不应战,不免有些失望。她娇笑着推开周循:“大兄,让我和姨母亲近亲近吧。”
周循含笑点头,让开一旁,孙绍也松开了大桥的手臂,退了一步,和周胤并肩而行。他比周胤大三岁,高出一个头,往周胤身边一站,立刻让周胤感到了压力,浑身不自在,周胤想让开,却又怕弱了气势,只好硬撑着。
“姨母,我昨天可是被阿母责怪了呢。”周玉撅着嘴,娇憨的摇着大桥的手臂:“姨母可得补偿我。”
大桥有些诧异:“阿玉,此话从何说起啊?”
“阿母让我作书与姨母,姨母回书,书法飘逸绝伦,玉儿与姨母一比,可是鸡见了凤凰,相形见拙,因此被阿母责备,说玉儿不用功。姨母,你说是不是应该传授一些书道诀要给玉儿以作补偿?”周玉笑嘻嘻的缠着大桥,眼睛笑成了弯弯有月亮,象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大桥听了,嘴角翘起一道漂亮的弧线,拍拍周玉扶着她臂弯的小手:“阿玉啊,那你可就错怪我了,这可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你要想找人补偿你的话,可赖不上姨母呢。”
周玉一愣,她看了一眼大桥,大桥也正好含笑看着她,那笑容里分明带着一丝骄傲,她有些不太相信,回头看了一眼唯唯喏喏,似不能言的孙绍,又看着大桥:“姨母,你可不能和我们小辈耍赖啊,你要是自珍其技,不教玉儿,那也只能说玉儿资质粗陋,不堪雕琢,可是说另有其人,这可就不对了,难道府中另有高人?你总不会说,那封回书是大兄所为吧?”
孙绍的书法他们三兄妹都是熟悉的,粗头乱服,长枪大戟,也就勉强能认清写的是什么,艺术性是全无一分的,孙绍平时也自言,字嘛,认得就行了,何必讲究太多,大丈夫当如卫霍,手握雄兵,横绝万里,建功立业,书道,小道尔,非大丈夫所当为。所以接到大桥的回书,从小桥到他们三兄妹,一致认定是这大桥的书法,从来没有人往孙绍头上想过。俗话说得好,书如其人,这么飘逸的书法和孙绍这个俗子伧夫可挂不上一点钩。
大桥心中得意,这么多年来,孙绍可是第一次给她长了脸,妹妹的这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聪明伶俐,她自然是喜爱的,可是每次将孙绍比下去,她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以前孙绍确实是个粗人,不能让她骄傲,这次难得有一个机会,让孙绍压他们三人一头,她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看着周玉不可思议的脸,她沉默了片刻,吊足了他们三人的胃口,这才点点头道:“还是玉儿聪明,一下子就猜对了,正是阿满的手笔。”
周循三人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一脸淡定的孙绍,周玉惊呼道:“大兄,数日不见,何以精进如斯?”
孙绍浅浅一笑,似乎有些小紧张:“惭愧惭愧,病后手疏,涂鸦之作,有污尊目,实在是惭愧。”
周玉小嘴一撇,想笑,又没笑出来,她身为女子,武艺上不会有什么成就,三兄妹之间,她擅长文艺,特别是书道,明天小桥让她作书与大桥,就是想在大桥面前显示一下,没想到弄巧成拙,却被她一向看不上眼的孙绍给盖过了,这让她以后怎么过?
周玉心头滋味杂陈,周循和周胤也是吃惊不已。今天一看到孙绍就觉得他与以往不同,本来只当是他遭到打击之后认命了,万万没想到,正式较量刚开始,就占了上风。
“嘿,你们这些孩子,一点礼节也不懂,你姨母到了,也不请她入堂高坐,怎么站在庭内闲语?”一个娇嗔的声音从堂后传出,一身大红地连枝纹锦缘曲裾深衣的小桥快步走了出来。
第八章 美人如玉
孙绍来到这个世上,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二桥站在一起。大桥一身素净的深衣,连衣缘都是淡色,整个人如同一块白玉,透着恬静,可惜她的脸色不好,虽然抹了些胭脂,终究掩盖不住苍白的脸色,而且身体也不瘦削了些,站在那里楚楚可怜,让人心疼,而模样与她相差无已的小桥则不然,她身体丰腴,面如满月,脸上气色极佳,一身大红色的深衣大方得体,透着些富贵气,头上高高的垂云髻上插着的金凤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通体鎏金的凤凰口中垂下的珍珠在额边摇晃,配合着她那双灵动、妩媚的眼神,让人挪不开眼睛。
孙绍现在就挪不开眼睛,和熟透的小桥一比,只不过早生了半个时辰的大桥简直象老太婆了。
“竖子,这么看着小姨看什么?”小桥手一甩,手中捏着的手绢在孙绍脸上一扫,嗔道。
孙绍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数日不见,小姨越发……越发……”他本想说妖艳的,可是一想这个词实在不好听,到了嘴边又咽了回过,嗫嚅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好词来。
“咯咯咯……”小桥笑了起来,抚着大桥往堂上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姊姊,你是怎么教导的,这阿满现在也变得油腔滑调的,会说好听话了。”
大桥没说话,只是无声的笑了笑,两人走到堂前,脱了丝履,踩着崭新的蒲席走到南向的两个位置上,小桥推着大桥坐了东首的尊位,自己在西首的位上坐了下来。大桥扫了一眼,堂上只有六个人的席位,看来今天是专门为自己安排的,倒是松了口气。孙绍昨天自制横吹,虽然会得几首新鲜的曲调,终究不是雅声,她还是担心他应付不了这个局面,在众人面前丢脸,现在见只是小范围的家宴,她总算放了心,看向小桥的眼神也和善了些。
小桥回应了她一个眼神,两人会心的一笑,手拉在了一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她们是同胞姊妹,大桥稳重些,小桥活泼些,原本也差距不大,姊妹相亲相爱,有如一人。只是建安四年以后,她们的境遇便大有不同的了,虽然都是被人强纳了,但是对于她们这样的世家女子来说,同样出身世家的周瑜可比出身寒门的孙策更符合她们的审美观点,更接近如意郎君的标准,更糟糕的是,第二年孙策就遇刺身亡,大桥成了寡妇,在孤苦一人的同时,还要承受吴氏的冷眼和怨恨,而小桥却很快生下了周循,由妾扶正为妻,和周瑜夫妻恩爱,过着惬意的生活,建安十三年,周瑜大破曹操三十万大军于乌林,名望一时无两,这一对英雄美女几乎是人间幸福的标准,那时的小桥是很难体会大桥的心情的,她很少去看望大桥,就算去了,言语之间也洋溢着对自己生活的满意,全然顾及不到大桥作如何想。她们姊妹之间的感觉,不可避免的淡了,远了,直到建安十六年,周瑜病死在巴丘,小桥的幸福生活突然消失了,她才体验到了大桥这十几年来所承受的痛苦,一夜之间明白了同胞姊姊的处境,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和愚蠢。她后悔莫迭,再见到大桥时再也不是一副幸福的贵妇人状,她们姊妹的关系,也重新出现了弥合的可能。
然而,不得不说,纵使她们现在都守寡了,但是境遇还是不一样的。周瑜虽然病故,但是他的功业还在,当年孙权赐给他的那些田客还在,他的部曲也都保留着建制,只等着周循长大,他就可以领着他们作战,建功立业,周家还是江东举足轻重的大族,而大桥的养子孙绍则不然,作为孙策的儿子,孙权的侄子,他注定了不可能有建功立业的机会,相反,他必须得小心谨慎的做人,以免引起孙权的猜忌,招致无妄之灾。
换句话说,大桥这一辈子注定了在感情上和物质上都一无所得。
世事就这么多舛,当初她们姊妹在皖城相依为命的时候,谁能想到她们的命运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但是对于大桥来说,眼前这个知道体谅她的妹妹已经难能可贵了,相比于几年前那个娇狂的小妇人,她已经很满意了。至于以后的事,那是命中注定的,不能强求。
大桥小桥说着体已话,下面的四个年轻人却神情各异,孙绍是客,坐在东首,独列一席,紧靠着大桥的下面。他端身正坐,双目垂帘,似乎在研究漆案上的黑红色花纹,并不理会对面的周家三兄妹。周家三兄妹看着沉默的孙绍,有些摸不清他的底细,他这样子既象是局促,又象是胸有成竹。平时话最多的周玉在最擅长的书道上输给了孙绍,一下子成了锯嘴的葫芦,托着腮,伏在案上,转着眼珠,打量着孙绍。而周循想的却是昨天自己被孙绍摆了一道,他分明在孙绍面前夸过回书上的书法,但是孙绍却没有告诉他这是他的书法,以致于小妹今天出了丑。周胤想的却是,孙绍病了十几天,自己有没有可能单挑获胜,在孙绍最强的项目上占个上风。孙绍的沉默在他的眼里看来却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有些病怏怏的。只是这么做好象有点趁人之危,也不是君子所为,所以他还是有些犹豫。
三人各怀心事,也沉默不语。
小桥和大桥说得投机,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三个儿女的神色不对,有些诧异的笑道:“你们这三个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阿玉,你不是要向大姨请教书道的吗,怎么坐在那里不动?”
周玉嘟着嘴,眼光扫了一眼对面坐如钟的孙绍,小桥没看明白,转过头对大桥笑道:“姊姊,你最近书道大有长进啊,阿玉最近醉心于书事,自以为颇有长进,是以精心写了书子,本想着在你面前显摆显摆,你这一回书,可让她清醒了呢。”
“阿母……”周玉红着脸,提着衣摆跑到小桥身边,凑到小桥耳边低语了几句,小桥也吃了一惊,樱红的嘴唇撅成了圆形,洁白如玉的手指指着孙绍:“姊姊,真是阿满所作?”
大桥微微颌首:“自然,难道我还瞒你不成?你要是不信呢,不妨当场一试。”
小桥正有此心,只是她生怕是大桥为了给孙绍面子,故意这么说的,所以不好直言,既然大桥这么说了,她不再推辞,立刻让人安排笔墨,周氏三兄妹也早有此心,他们是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孙绍在短短的几个月内有这么大的进步的,这时为了求得真相,什么温良恭俭让都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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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观沧海
功夫不大,几个身着锦衣的仆人送上了纸笔,孙绍看到眼前案上的这一套文具,这才体会到了孙府和周府的差距。在来周府之前,他觉得孙府已经够腐败了,别的不说,就说厨房里挂的那几片猪肉,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即使他是从幸福和谐的新世纪来的,他也没看到哪家厨房有那么大、储备那么多食物的。还有那东西面个大院,前后三进的大房子,上下几十个奴仆侍候着,怎么也是个地主阶级啊,可是到了周府一看,他才知道自己是低估了万恶旧社会的贫富差距了。虽然不知道周府的房子有多大,可看看这前院,看看这正堂,他就能估计到肯定比孙府大,再看看这些穿锦衣的奴仆,孙府就更不能比了,就连现在跪坐在大桥身后侍候的内院管家桥英也没有锦衣穿的,今天到周府来做客,也不过是穿了一身越布而已。越布虽然档次和丝帛差不多,但是这里是产地,价格却是要低上许多的。
而桌上的这一套文具,更是直白无误的表明了周府的档次。
笔一尺长,一头削尖,一头套在一只竹管内,竹管上刻着精致的花纹,中间刻着三个篆字:北工作——这是过去皇宫里供给内朝官员用的上等笔,普通人家根本见都见不到。而铺在案上的这些平整光滑的淡黄色纸张,则是东莱有名的左伯纸,也是难得一见的上等货,现在南北交兵,东莱和江东之间隔着被战火蹂躏过无数次的徐州,东莱纸在江东也绝对是罕见之物。
这些东西,孙府根本看不到,孙绍以前只是听说过而已。
“好纸啊。”孙绍抚摸着左伯纸,赞叹了一声。
“既然是好纸,那大兄可要尽兴啊。”周玉笑着凑到案前,右手挽起左袖,露出一段如藕般的手臂,伸出纤纤手指,从墨囊里拈出一些墨粉撒到砚上,注了水,一边磨墨一边俏笑道:“大兄,我可是要偷师的,你不会藏珍吧?”
孙绍的嘴角翘了翘,从案上拿起笔,取下笔套,用手指试了试笔毛,笔毛坚挺柔顺,弹性十足,着实是好笔,他一边伸手去舔墨,一边瞟着周玉如花的笑容,笑了:“阿玉见笑了,愚兄些许拙技,有什么好藏珍的?阿玉愿意看,愚兄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啊。”
他是随嘴一说,根本没想到后面的意思,可是周玉听了却觉得其中颇有轻佻之意,她脸一红,磨墨的手也滞了一下,有些恼怒的看向孙绍,孙绍却没看她,眼睛看着案上的左伯纸,仿佛这世间只有案上这纸,手中这笔,那专注的神情让她心中一动。
男人专注的神情,是最容易打动人的神情,孙绍一心考虑要写些什么内容,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神情落在周玉的眼里,已经抵消了刚才那句语带挑逗带来的不快。
写什么好呢?孙绍很纠结。汉代在文学史上最有名的是汉赋,可惜自己虽然爱好文学,却对汉赋知之甚少,唐诗宋词记得不少,可是这年头抄袭这个是不是有点惊世骇俗?现在获个满堂彩是不成问题,可是万一以后要临席赋诗怎么办?那肯定抓瞎啊。虽说“吟会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偷”,可是偷来的诗毕竟不是自己吟出的贴切。思来想去,孙绍还是打消了张狂一把的念头,决定写一首现在应该比较流行的诗,大家都熟悉的诗,反正以前的孙绍是个大老粗,别人也不会记较这些。
孙绍打定主意,凝神静气,笔走如龙,墨落如烟,写下了曹操的《观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他写一句,周玉就读一句,周循和周胤坐在对面每听一句,就互相看一眼,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并不知道这些诗句是孙绍作的还是抄录的,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大气和沧桑让他们惊异不已,他们自量写不出这些诗句,如果这些诗句是孙绍抄录的,那也就罢了,如果这些诗句如果是出自孙绍自己,那他们就不得不对孙绍刮目相看了。
他们心里打鼓,可是坐在上席的大桥、小桥脸色却是另一番情况,小桥低头窃笑,大桥却是有些羞愧难当,她们是知道这首诗的主人是谁的。她们的父亲桥蕤当年与曹操一样,都是袁府的常客,不过曹操追随的是袁绍,而他们的父亲桥蕤追随的是袁术,但是他们的关系不错,曹操的很多诗桥蕤都朗朗上口。她们幼时经常听到,虽然那时曹操已经成了桥蕤的敌人,但是多才多艺的曹操在年幼的她们心目中是难得一见的英雄,特别是大桥,一直对曹操念念不忘,一直注意收集曹操的新诗。可是这样的情愫是隐秘的,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现在孙绍突然写出曹操的诗句,小桥自然认为是大桥旧情难忘,把曹操的诗教给了孙绍,是以窃笑不已。而大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偏偏又不好解释,这才羞愧难当,窘迫不已。
孙绍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直到他写完搁笔,这才注意到大桥和小桥的神情有些诡异,他一时倒也没有想得太多,他将纸摊在小桥面前,摆出一副谦虚的样子向着小桥一躬身:“录曹公诗一首,请小姨指正。”
小桥掩着嘴,嗤嗤笑道:“曹公的诗句,哪有我置喙的地方,还是请姊姊点评吧。”
大桥哑口无言,又羞又恼的瞪了小桥一眼,小桥笑得更开心了。孙绍不明所以,茫然的摸了摸脑袋,转头看向周循等人。
周循听说是曹操的诗,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说话,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强出头指摘诗的不是,要不然今天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曹操虽然是敌人,可是曹家父子的才情却是有目共睹的,作为世家子弟,自然不会因为他是敌人就故意诋毁他。
周胤却撇了撇嘴,阴阳怪气的说道:“大兄,老贼的诗句虽然颇佳,可是身为江东孙氏宗族,你录他的诗也就罢了,但是用‘敬录’二字,好象有些不妥吧?”
大桥听了,眉头一皱,起身看了一眼面前的诗稿,落款果然是“敬录曹公诗一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周胤的话虽然有些妒嫉的成份在里面,但是以孙绍的身份,用敬录这两个字确实有些不妥。她迅速的考虑一下,张嘴就准备给孙绍解围,孙绍却微微一笑,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阿胤,你可知道这首诗是曹公什么时候写的?”
第十章 内战与外战
周胤根本没读过这首诗,哪里知道这是曹操什么时候写的,他扭过脸哼了一声,不屑一顾:“管他什么时候写的,总之你对这个老贼都不应该如此敬重。”
“不然。”孙绍一摆手,从容自若,大桥见了他这副模样,心里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眼前的这个孙绍气度沉稳,浑不似从前的那个急躁轻佻的样子,让人下意识的对他有信心。更何况他现在谈论的是她一直心仪的英雄曹操,自然更是上心。她当然知道这首诗是曹操征乌桓回师时所作,隐隐约约的已经猜到了些孙绍的理由,而那个理由,似乎也正是她要向小桥解释的,但从孙绍嘴里说出来,就理由气壮多了。
“建安十二年,曹公北征乌桓,轻装急进二百里,与蹋顿战于白狼山下,诸将奋勇当先,所向无前,斩蹋顿以下名王十余人,胡汉降者二十万口,斯役也,胡虏胆破,蛮夷心惊,直接卫霍横绝漠北的丰功伟绩,一战而乌桓安定,为我大汉所驱,试问近百年来,有哪位汉人将军对蛮夷有如此大胜?愚以为,唯有段公破东羌之战近似之。”孙绍前世对三国人物最敬佩的就是曹操,不仅对他的诗歌倒背如流,对他征乌桓这一段史实也知之甚祥,当下侃侃而谈,将曹操作《观沧海》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不仅是周循兄弟听得心血澎湃,就连这些对这段史实并不陌生的大桥、小桥也听得如痴如醉,要知道南北隔绝,她们虽然比较留心,知道一些曹操征乌桓的大致情况,但远不如孙绍说得这么详细,这么绘声绘色。
孙绍慷慨激昂,声如洪钟:“如今汉室颓丧,群雄并起,争的只是谁能续炎汉之正统,然而这些都是我汉人内部之争,而曹公征乌桓却是我华夏对异族之征服,诚以为,曹公虽是国贼,却是我汉人的英雄。大丈夫,当如是。绍虽为江东宗族,却以为对这样的前辈英雄当致以敬意。我想就是我大父、阿翁,抑或是至尊在此,也不会有所非议。”
周胤哑口无言,曹操和他们的大父周异曾经是同僚,也是他们的祖父辈,他们的父亲周瑜虽然与曹操为敌,但是对曹操的用兵能力也是赞叹不已的,孙家的情况也差不多,当年孙坚和曹操一样,都是关东诸侯中坚决与董卓作战的为数不对的愤青份子,孙策、孙权兄弟虽然与曹操为敌,但是名义上还是大汉的臣子,孙策的讨逆将军,孙权的讨虏将军,都是由曹操表封的,虽说孙家自立之心已经明白无误,但是汉帝在一天,他们就依然是汉臣一天,与曹操是同僚,哪怕是打得头破血流,表面上却依然是留着最后一层遮羞布,所以孙绍这句话虽然有些强词夺理,但是他们却不好反驳,更何况孙绍称赞曹操是站在华夷之辩的高度,他们就是想反驳也无从反驳起。
看着面面相觑的周氏兄妹,大桥满心欢喜,嘴上却斥责道:“阿满,好在这里都是至亲的人,你便说得放肆些,也不会传出去,只是在外人面前,你可不能这么说,免得引起物议。”
孙绍欠身施礼:“阿母教训的是。二位贤弟,我孙绍只是一介武夫,不通文墨,笨嘴拙舌,有说得不妥的地方,还请贤弟海涵。”
周循和周胤苦笑一声,你这么灵牙利齿的还笨嘴拙舌,那我们还混不混了?
周玉撇了撇嘴,酸溜溜的说道:“大兄眼里只有二位兄长,却没有小妹我么?”
孙绍咧嘴一乐:“玉妹妹惠质兰心,有如解语之花,自然无须愚兄关照的。”
“解语之花?”周玉眼珠一转,虽然不知道这词的出处,但听起来显然不是坏词,顿时眉开眼笑:“大兄过奖了。大兄,你可愿意传授小妹书道一二?”
孙绍连连点头:“能得小妹青眼,愚兄喜不自胜,敢不从命。”
周玉咯咯的笑着,欠欠身:“那好,我这可就算是拜了师了。”
小桥含笑看着几个孩子逗趣,转脸对大桥笑道:“姊姊,你调教有方,阿满可是大有进步啊。”
大桥笑了笑,瞟了一眼小桥:“妹妹说笑了,这是他自己长进,可和我没什么关系。”
“姊姊谦虚了。”小桥笑道:“阿满,你说是不是啊?”
孙绍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小姨说的是,没有阿母的教诲,我这块顽石哪能和几位兄弟坐在一起说笑啊。”
众人齐声欢笑。
时间不长,小桥吩咐开席,仆人们将一道道菜搬了上来,在每人面前摆上一份。孙绍扫了一眼面前的食案,暗自咋舌,菜的数量虽然不多,但是每样都比较上档次,鲈鱼、牛肉这些当家菜一个不少,就连米饭都是雕胡米,一颗颗饭粒如玉一般晶莹,看起来就赏心悦目。餐具也比孙家的高档,一律是镶了银边的扣器,就连筷子都是镶了银扣的象牙箸,掩饰不住的富贵。
小桥也知道大桥胃口不好,特地准备了些家乡菜,大桥睹物生情,着实吃了几口,而孙绍却不管那些,抄起象牙箸大快朵颐,反正自己就算写得一手好书法,也不会让他们立刻把自己当成雅人,那就没有必要假客套了,甩开腮帮子一顿猛吃,直吃得汤汁淋漓。相对于他的生猛,对面的周氏三兄妹可就文雅多了,一个个默不作声、温文尔雅的吃着饭,一点声音也没有。
大桥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小桥准备的家乡菜虽然引人怀念,可是对她来说还是油腻了些,服侍她的桥英见了,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大桥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小桥,小桥连忙说道:“姊姊有话不妨直讲,是不是妹妹的手艺生疏了,不合你的胃口?”
大桥尴尬的一笑,没有回答,桥英施了一礼,恭声说道:“敢告周夫人,夫人她胃口欠佳,虽有美食当前,却难以下咽。我们车上带着少主让人熬的粥,颇合夫人胃口。奴婢想去将粥取来,夫人担心你见外,所以有所迟疑。”
小桥听了,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正在埋头猛吃的孙绍,虽然有些尴尬,却还是说道:“自家姊妹,有什么好见外的,既然有可口的粥,何不速速取来。”
桥英应了一声,对站在一边的桥月摆摆手,桥月快步出了门,到自家的车上取来了一直温着的粥罐,给大桥装了满满一碗,又将准备好的蔓青丝盛了一碟。粥香喷鼻,大桥立刻有了食欲,捧起粥碗就喝起来,那副样子看得小桥都有些羡慕,她吸了一口气,脱口赞道:“好粥,色香味俱全,难怪姊姊连我准备的家乡菜都没心情尝了,就是我看了,也是馋涎欲滴呢。小月儿,快给我也盛上一碗。”
第十一章 野调也堪听
周循等人相视苦笑,阿母也真是,自家准备的美食不吃,倒看上客人准备的粥,这未免有些掉份了。可是纵使如此,他们也只能看着小桥捧着粥碗一口接一口的吃,速度之快,神情之愉悦,让他们目瞪口呆。而大桥居然也是吃得那么香,更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大桥吃饭少在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很正常的事情了,忽然看到大桥一口气连喝两碗粥,纵使他们有涵养,也觉得不可思议。
更重要的是,这粥还是孙绍熬的,那个只知道练武的粗人还会熬粥?
看着还在胡吃海塞的孙绍,周氏兄妹三人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不可理喻的表情,精心烹制的美食也没了滋味。
各怀心思的吃完了饭,仆人们撤了菜,又流水般的端上了酒。汉代的饮酒习惯与后世有些区别,不仅是先吃饭后喝酒,而且喝酒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的菜,只有一些佐酒之物。汉代的酒都是酿制酒,如果是买的,那就是过滤过的,而如果是家酿,一般是连酒糟一起搬上来,现滤现喝。因为酿的酒度数本来就不高,一旦过滤之后摆放的时间长了,酒香就会散许多,所以有钱人家通常都是家酿,而且是现滤现喝。
酒端了上来,仆人们将一杯杯过滤好的酒摆上各人面前的漆案,一直有些郁闷的周氏三兄妹有些兴奋起来。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的闪过狡黠的笑意,同时起身,端着酒杯来到大桥面前,躬身施礼,用清脆的声音齐声说道:“循儿(胤儿、玉儿)请为姨母寿。”
大桥吃饱了粥,孙绍又给她长了脸,精神物质双丰收,再加上昨天为孙绍准备了好久,知道孙绍今天就在随后的酒席中赢不了眼前这三个小人儿,至少也不会太丢人,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心情十分愉快,端起酒杯浅浅的饮了一口。
周氏三兄妹坐回席,仆人又斟满酒,三人再次来到孙绍面前,向他敬了一杯酒。随后孙绍起身为小桥寿,再回敬三兄妹,这算是一巡过了。
接下来,便到了戏肉部分。周循起身,给孙绍斟满了酒,朗声唱起了劝酒辞,同时摆动双袖,转动身子跳起了舞,舞姿虽然并不复杂,但是优雅得很,本来长得就好看的周循喝了点酒,脸上泛起红晕,越发的显得唇红齿白,俊俏迷人,这一且歌且舞,就更是漂亮了,颇比几分那前世的著名京剧贵妃醉酒片断。
孙绍带着三分浅笑,随着周循的歌声打着拍子,他虽然对汉代的音乐并不太懂,但是拍子还是打得准的。周循舞完,孙绍饮了酒,接着周循又上前,再来一番,只是他的歌舞比起周循来少了几分优美,却多了几分豪气。最后是周玉。周玉几杯酒下肚,白净的小脸上已经堆起了云霞,更加娇俏动人,对于孙绍来说,这么一个漂亮的小萝莉在眼前一站就够赏心悦目、当浮一大白了,更何况她还扭着小蛮腰,唱着小曲呢,自然是连呼痛快,一连喝了三大杯。
大桥、小桥坐在上首,看着小辈们嬉闹。小桥知道这兄妹三人虽然有些小心思,却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好胜心作祟而已,并无恶意,只是担心大桥面子不好看而已,她留神了一下大桥,却意外的发现大桥神情也很坦然,并不象以前那么尴尬,不免有些好奇。孙绍好久不来了,这次来里外透着古怪,难道有什么奇遇不成?有了这个想法,小桥自然对下面孙绍的表演上了心。
在周府大小四人的注视下,孙绍喝光了杯中的残酒,又让人添满,这才站起身来,带着歉然的笑意拱拱手:“大弟大妹的轻歌曼舞在前,着实让我为难了。你们都是雅人,我只是个武夫,实在不擅此道。”
周循听了,绷紧的心思这才放下,看了一眼弟妹,又大度的笑道:“大兄,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这里没有外人,歌之舞之,不过是大家一点乐趣,你又何必如何拘束,岂不失了饮宴的本意。”
“正是,大兄且莫推辞,舞上一回便是了。”周胤见孙绍服软,心里也痛快起来,一边大声叫着,一边将一大杯酒倒进嘴中。
“是呢,大兄如果不愿意歌舞,不妨说个笑话来听听也可以啊。”周玉见孙绍那一封被逼无奈的样子,在舒心的同时又有些不忍,便说了个折衷的法子。在酒宴上,实在不能唱歌、跳舞的人也不是没有,说个笑话,逗大家一乐,意思到了也便是了。
孙绍暗自感慨,周家兄妹虽然有些傲气,但到底是世家出身,有周瑜遗风,并不欺人太甚,以前的争斗意气,倒是本尊孙绍自己太在意了。他想了想,冲着周循曲了曲身,笑道:“今天是送阿循出征的酒,如果仅仅是讲个笑话,未免有些不够诚意。这样吧,我就用军中的横吹勉强奏上了一曲,且当为阿循壮行,祝阿循马到成功,旗开得胜,重现姨父当年大破曹军的威风,如何?”
周循一听,心中大慰,孙绍说的这一番话在他听来再自然不过了。横吹虽然是军中之乐,用来给他这个未来的将军壮行却是再合适不过,再听孙绍祝愿他的话,他又不免替孙绍感到可惜。孙绍虽然只是匹夫之勇,但是他武艺好,如果有机会上战场,就算不能如他一样指挥大军,但是指挥两三千人,作一个如同甘宁之类的斗将却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他的身份尴尬,连这个愿意也是不可能的,只能用军中的横吹聊解心中的块垒了。
“借大兄吉言。”周循离了席,敛容还了一礼。
周胤、周玉的心思和周循大致相同,都有些为孙绍感到可惜,自然也不会反对。
孙绍让桥月取来了自制的竹笛,试了试音,又用那副人畜无害的腼腆眼神看了一眼大家,只是看到大桥时,却从大桥的眼光看到了一丝笑意,他挤了挤眼睛,回过身来,又是那副拘谨的模样:“姨母,阿循、阿胤、阿玉,你们都是深通音律之人,姨父又是军中的名将,这普通的军乐,你们是耳熟能详的,我就算吹出来,也显不得诚意,碰巧我听了一些野调,想吹给你们听听,助个酒兴,还请你们不要嫌弃。”
小桥见孙绍说得可怜,心中也颇有些不忍,摆手道:“阿满啊,自家人何必说这样的话,雅乐顾好,野调也有可采之处,朝庭不也有乐府嘛。”
孙绍感激的行了一礼,这才直起身来,横笛嘴侧,吸了一口气,吹响了竹笛。悠扬的笛声一响起,周家四人便愣住了,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孙绍。孙绍这时却不看他们一眼,微闭着眼睛,全神贯注的吹着笛,身子随着节奏慢慢的摇晃着,一副神游其中的样子。周循、周胤只是被孙绍这横吹的美妙音色和旋律所吸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周瑜在世的时候,每次回府,鼓吹都是不可缺少的,横吹他们见得多了,却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圆润清亮的音色,更没有听过这样优美的旋律。而周玉除此之外,却被孙绍那副物我两忘的专注给吸引住了,周玉盯着孙绍的脸庞,长长的睫毛闪了闪,脸忽然红了。
第十二章 捉襟见肘
小桥听了一会,心中暗笑,孙绍这只曲子优雅从容,分明是姊姊度的新曲,让孙绍来露脸的,却说是什么野调。有这么典雅的野调吗?她瞟了大桥一眼,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转向了周循和周玉。这两人都是聪明敏慧而又心高气傲之人,他们肯定和自己一样能猜出大桥的心思,好胜之心肯定又会作祟。
周循的心思正如小桥所想,他稍微听了几句,便起了疑心,再也不信孙绍说什么野调的托言,但他却不认为是大桥所度,而认为是孙绍来考验他的见闻。他继承了父亲周瑜的雅度,见多识广,又有超强的记忆力,只要是有名的曲子,他大多知晓,而现在孙绍吹奏的曲子他却是闻所未闻的,那颗刚刚压下去的好胜心不可抑制的又升了起来。
在自己的强项上被孙绍这个粗人给考问住,让周循很不是滋味,虽然他性格大度,但是毕竟还是少年人,不可避免的好胜心一时之间还是占了上风。
一曲奏罢,孙绍貌似忐忑不安的回到了席位上,小桥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个儿女,哭笑不得,再看看神色从容的大桥,越发肯定了这是大桥所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觉得大桥未免有些不厚道,只是想想姊姊这些年受的委屈,倒也不想较真。
“好曲。”小桥首先抚掌而叹,打破了沉寂。周循等人一惊,也连忙跟着赞叹。
酒宴完毕,辞别了小桥一家,回到车上,大桥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陪在车侧的桥英心情也不错,笑盈盈的说道:“夫人,少主这次总算在他们几个面前占了上风。”
大桥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又叹了口气:“阿循要去建邺领兵,他们一家都要走,按理我们要给他们送个行的。只是……”
桥英闻言,也皱起了眉头,过了片刻说:“回去再查点查点,尽力而为吧,府中的实力终究是不能和周府相比的,想必他们也能谅解。”
大桥无奈的点点头,刚才的一点得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孙绍得意洋洋的坐在车上,一想起刚才周循等人的表情就觉得好笑,他也年少轻狂过,当然知道周循现在的感觉是什么,虽然这点胜负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对于一向占上风的周循来说,绝对是一个短时间内很难释怀的事情。
“少主……”陪在他车侧的桥月指了指后面大桥的方向,轻轻叫了一声。孙绍回头一看,见大桥虽然看不见面容,但是桥英却面露愁容,显然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他不免有些奇怪,刚刚出门的时候,她们还笑容满面的,怎么一转眼就变了脸?
回府之后,听了大桥的担忧,孙绍这才明白过来,感情是钱紧。
孙府现在没有收入,孙权按千户侯的标准每年拨付钱粮,听起来不少,但是实际上根本不够。普通的侯只享赋税,每年收入大概在二十万钱左右,府中几十口人的吃喝用度全部在这上面,光是最基本的粮食消耗就要耗去一大半,再加上服装添置,仆人的月钱,算下来根本就不够用。算下来,千户侯的租赋收入还不如一个两千石的官员俸禄来得实在——因为官员还有权力带来的灰色收入。要想置办与周府同等规格的酒席,纵使人不多,那也得几万钱,对于孙府来说,这几万钱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倒也不是拿不出来,但是要精心筹措一下才行。
孙绍感叹了一下贫富差距,本想说有什么吃什么的,可是转念一想,又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要不就到市上买些牛肉吧,有了牛,这规格也算是够了。”桥英见孙绍有些为难,开口说道:“扣器还是别买了,这一次用了,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用得上,放着也怪可惜的。不如省下这钱,买些好酒。”
大桥默默的点了点头,虽然觉得这样有些掉份,可是孙府眼下的情况也只能这么办了。
“我倒有些想法。”孙绍抬起头看看大桥,又看看桥英,缓缓的开了口:“既然在贵重上不能和周府相比,不如整治出一些新花样来,也不至于落了面子。”
“新花样?”桥英看了孙绍一眼,有些意外:“办法倒是个办法,但是府里那些厨子还能整治出什么周府没见过的花样?”
“既然这个办法可行,那你就不用操心了,交给我办吧,到时候一定让你们吃一些新鲜菜式就是了。”孙绍胸有成竹的一笑,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转身要走。刚走到门口,大桥叫了一声:
“阿满,你等等。”
孙绍站住,转身向大桥看去,只见大桥指着旁边的一个梳奁,桥英会意的走过去,从里面取出一个绣囊,塞到孙绍手里:“这些钱你先拿去用。”
孙绍看了看手里的绣囊,绣囊虽然精致,却有些陈旧,看样子有年头了,虽然不大,却沉甸甸的,他打开一看,是两块马蹄金,一斤左右大小,按现在的市值换算,大概在两万五千钱左右。大汉的金价通常在一斤一万钱左右摆动,这几十年天下动荡,金价略有上涨,大概是一金一万两千钱的样子。
孙绍本待不要,可是一想自己荷包里只有两千钱左右,要整治这些菜肴确实有些困难,但应了一声,顺手连绣囊一起揣到怀里,转身走了。
“也不知道少主能不能办成?”桥英有些不放心的说道。
“由他去办也好,东厨那些人,反正你也指挥不动的。”大桥淡淡的一笑,坐到琴案前,桥英连忙过来取掉上面的覆物,大桥拢了拢袖子,双手按在琴弦上,却没有弹,眼睛盯着琴弦出神了片刻,自言自语道:“如果他能安心过日子,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桥英有些意外的看了大桥一眼,想了想,也点头说道:“是啊,这府里没有个男子撑着,终究是不行的。少主既然不可能去领兵了,不如学些文书,就算以后不能当官挣俸禄,修心养性也是好的。”
大桥没有接她的话,轻轻拨动了琴弦。
快要出后院的孙绍听到舒缓的琴声,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的回过头看了小楼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嘴角轻轻的一挑,露出了些许笑容。
第十三章 酒家胡
第二天,孙绍揣着两块马蹄金,带着护卫敦武出了门,准备去市场熟悉一下情况,为几天后回请周循做准备。东市在吴县城的东南角,老远就看到一个长长的围墙,墙的正中间开了一道门,门上用篆书题着“西门”二字,孙绍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好笑,这怎么看起来象是到了西门吹雪家似的。
“少主。”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孙绍转头一看,长得秀气如女子的帅增飞奔了过来,气喘吁吁,脸上却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琴妹妹,什么事这么开心啊?”敦武挤眉弄眼的笑道。帅增是东厨主事琴大姑的远房表弟,在府中护卫里混着,因为年轻,长得又秀气,那帮当兵的粗坯都戏称他为琴妹妹。他虽然不爽,可是要论动手,他根本不是敦武他们的对手,只得忍气吞声。一听敦武在少主面前这么叫他,他立刻变了脸色,气恼的叫道:“你这个竖子也不太讲信义了,上次喝酒的时候,你还说以后再也不叫的,今天怎么又叫了。”
敦武脸一红,捏着鼻子不吭声了。帅增虽然身手不行,但是他能从东厨拿到吃的喝的,对于常年难得有酒喝有肉吃的护卫来说,也不能得罪他太甚了,要不然以后打牙祭可就轮不到他了。
孙绍笑而不语,他们之间的那些破事,他心里有数,根本不屑于点破,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再说了,在孙府前途无望的情况下,这些护卫还能留在府中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他拍了拍帅增的肩膀:“请帖送到了?”
帅增连连点头,又笑了起来:“送到了,送到了,周家少主亲自来接的,还跟我说了几句话。”
敦武撇了撇嘴:“跟你说几句话,就把你乐成这样?”说着,眼睛还瞟了一眼孙绍,示意帅增不要在少主面前说错话。
“跟我说话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问的那些话。”帅增一昂头,随即又换了一副笑脸:“少主,他问我你最近都在什么样的人来往,有没有遇到什么名士,我就想来想去,这少主最近一直在府里没出去啊,哪有什么名士?可是他却不相信我,还特地赏了我二百钱又问。”
孙绍眉毛一挑,有些明白了。看来周循还没放下心里的疙瘩,要查访他那首新曲的来路了。
“少主,你是不是最近又学了什么新招,把他给揍了?”帅增讨好的说道。在他看来,孙绍能赢周循也只有武技一途了。
“没有,我只是吹了一首曲子,他没听出来来历而已。”孙绍一边暗笑着,一边转身进了市门。
敦武和帅增愣在那里,目瞪口呆,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少主吹曲子也能占上风?
市门内人来人往,将笔直的市衢挤得水泄不通,高大的市楼矗立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高三层,顶层是一个四面敞开的鼓亭,悬着一面大鼓,早晚的开市闭市,都是通过击这面鼓来宣布的。几道墙将不同种类的市场分割开成一个个封闭的空间,井然有序,互不干扰。
孙绍首先去了菜市,沿着市衢走了一趟,打听了一下菜价,特别是新鲜蔬菜的价格,现在是仲秋,天气还没有冷,市场上的菜种类还不少,价格也不算太高。然后又转过屠宰市,打听了一下各种肉类的价格,算是体验了一把汉朝的民生。与前世的经验不同,汉朝吃肉还是比较困难的事情,普通人家一年也难得吃几次肉,相比于蔬菜的便宜,肉价高得离谱,而且种类也不太一样,前世的肉是以猪肉当家,这个时代却是以牛羊肉当家,牛肉最贵,羊肉次之,而猪肉、狗肉、鸡肉等又便宜一些。
逛完了菜市和肉市,孙绍去了金市。金市当然不是卖金子的地方,而是进行金属用具交易的地方。他在厨房逛了一圈,知道这年头还没有出现炒菜原因在于这个时代的釜太深,适合于煮,却不太适合炒,所以他需要专门打造一只浅平一些的铁锅。
找了一家铁匠铺,给铁匠讲清了所需铁锅的形状和要求,孙绍已经口干舌燥,那个铁匠职业道德过强,生怕理会错了他的意思,打出来的东西不敷使用,耽误了客户的使用,详详细细的问了半天,最近逼得孙绍给他画了一张草图,他才算是理解了。
“走,去酒市,顺便解解渴。”孙绍一挥手,粗声大气的说道。敦武和帅增一听,立刻眉开眼笑,暗自庆幸今天这一次是来对了,可以跟在少主后面过过酒瘾。从厨房里虽然能偷到一些酒喝,但毕竟数量有限,不能尽兴。
酒市就在肉市的对面,酒市里不仅有专门卖酒的摊位,还有酒肆,除了卖酒之外,还卖一些如盐豆之类佐酒小菜,供客人在店里坐下来喝几杯。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大多是些年轻美貌女子,涂脂抹粉,穿着花枝招展,操着软绵绵的吴侬软语,笑盈盈的招呼着客人,和前世的酒楼并无二样,更让孙绍吃惊的是,这些女子中居然还有金发碧眼的胡女。
孙绍并不是不知道自从张骞通西域后胡女就出现在汉朝的酒家,乐府诗中就有“调笑酒家胡”的诗句,但是他没想到胡女的脚步居然能走这么远,在大汉东南部的吴县能看到。
前世见惯了外国美女的孙绍都惊讶,敦武和帅增就更不能幸免了,四只眼睛几乎都不够用了,尽在那些酒家胡雪白的肌肤上扫来扫去,馋涎欲滴,那副丑样就不用说了,连孙绍都觉得丢人。还没等他教训这两个丢人的护卫,他们已经被几个热情的酒家胡拖进了一家门面最大,客人最多的酒肆,那些胡女是如此的热情,以至于孙绍进门之前连店前酒旗上的店名都没来及看一眼。
“这位客官是买酒还是品酒?”一个打扮得很利落的中年女子迎上前来,只是扫了一眼,立刻把目光放在了孙绍的脸上。
“买酒,也品酒。”孙绍呵呵一笑,眼光从女子的脸上一扫而过,立刻看向旁边的墙壁。墙壁上有客人留下的字迹,虽然书法上佳的不多,但是总比这个女子的妆容好看一些——这女子虽然只是化了一些时下稍显艳丽的妆容,但是孙绍一看到那张大白脸和鲜红的嘴唇,就想到前世的艺伎,十分不自在。府中的女人们虽然也化妆,可都是淡汝,没有这么浓的。
那女子却是见惯了客人的,见了孙绍的神情,也不生气,客客气气的将他领到一排排的酒瓮前:“本店的酒都在些,君可自便,品一品,看哪种合君的口味,再做决定不迟。”
第十四章 斗酒五金
孙绍应了,敦武和帅增也当仁不让,取过酒匙尝起酒来。这些酒瓮少说也有十来瓮,就算每个尝一口,也也不少了,这么好的揩油机会怎么能放过。不用孙绍吩咐,他们就自高奋勇的冲上前去,美滋滋的品起酒来。
孙绍苦笑不已,怪只怪府里太拮据,这些人馋得很了。他也不管他们,自已舀了一匙尝了一下,酒倒是香,只是比起昨天在周府喝的酒来好象又淡了些。他摇摇头,又换了下一种,再尝,口味不一样,但淡还是依旧的,不免有些不解,便一样样的尝了下去。
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女人见孙绍穿着并不华丽,他的两个随从又是一副馋样,知道这个客人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只是出于经商的需要,她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快的表情,象孙绍这样借品酒为名来解馋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一般来说,店里为人气起见,都不会拒绝,但是孙绍一边尝一边摇头的样子,却让她看了来气,你白吃酒也就算了,何必要摆出这种神情呢?
一直忍到孙绍品完最后一种酒,她才职业性的笑道:“客官,没有合口味的吗?”
孙绍还没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笑笑道:“口味不错,只是淡了些。”
脸上已经微露酒红的敦武和帅增也附和了一句:“的确,酒是好酒,只是淡了些。”他们平时大声大气惯了,也没注意控制一下音量,大嗓门一喊,整个店里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管是正在吃酒的客人,还是酒佣们,都将目光看向了这三个显然是打秋风的家伙,就连门前几个经过的人都好奇的把头探了进来。
“我天然居的酒可是这酒市中最烈的酒。”一个肥头大耳,长着一个酒糟鼻子的中年人排开众人,慢慢进了过来,脸上虽然堆着笑,但眯着的两只小眼睛却露出些许不善:“这位客官说我的酒淡,莫非喝过更烈的酒?倒要请教一二。”
孙绍皱了皱眉,虽然知道自己犯忌在先,但是对这个酒糟鼻子的傲慢却不以为然,他轻轻的放下手中的酒匙,淡淡的笑了:“好说,某虽不才,倒也见过一些烈酒,贵肆的酒虽然味道上成,但离烈酒还远得太多。”
他这话一出,酒糟鼻子脸上的假笑都不见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孙绍,见孙绍虽然长得一表人材,看起来也是精悍,但身上却没有什么值钱的佩饰,并不象什么有权有势的人,想想这吴县有头有脸的少年子弟,他大部分还是认识的,好象并没有眼前这位,想来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再一想自己身后的靠山,他露出了傲然的微笑。
“那能否请客官指教指教,我也好见识一下。”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孙绍:“我也是个爱酒之人,见到好酒,也是舍得花钱的。”
孙绍心中一动,随即笑了起来,摇摇头道:“你见不着,这种烈酒,只有我府中才有。你就是有钱也买不着。”
酒糟鼻一愣,脸上立刻添了几份恭敬:“敢问尊府是?君的名讳又如何称呼?”
“我家少主的名讳岂是你一个商人所能打听的?”敦武喝了一声,上前拦在酒糟鼻面前。孙府虽然算是来头大,但吴县的人都知道孙绍这一支前途有限,和其他的孙氏宗室不能相比,因此立刻打断了酒糟鼻的打听。但是他这么一说,酒糟鼻反倒放下了心,这个汉子虽然叫得凶,但是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的心虚又岂能逃过他的眼睛。
“恕我冒昧。”酒糟鼻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既然尊府有这等稀有的烈酒,那能否让我开开眼?如果君愿意的话,我愿意出一金一斗的价格。”他骄傲的举起一根手指,在孙绍面前晃了晃。
一金一斗,旁边围观的人都吃惊的叫了起来。一斗酒通常不过十几钱,好的几十钱,上百钱千钱的那就少得可怜的,可是这个掌柜的居然出一金,那真是财大气粗。不过,看这三个穿着寒酸的主仆,估计他们也拿不出来,真要家里有好酒,又何必跑到酒市来沾便宜。沾了便宜也便罢了,你扭头走就是了,店家也不会为难你,可是你偏偏要说人家的酒淡,也难怪掌柜的不能答应。
孙绍心里乐开了花,脸上的窘迫却更加明显了,他吱吱唔唔的不说话。帅增却急了,府里的酒他一清二楚,连人家这店里的酒都不如呢,哪有什么更烈的酒,少主想糊弄一下,却被酒糟鼻挤兑住了,看样子只好耍蛮了。可是已方只有三个人,对方却至少有十来个人,实力悬殊,这可如何是好?他打仗不行,脑子却灵活,眼珠一转,就想找合适的地方准备开溜。敦武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不动声色的向门口移动了两步。
这三人的神色落在酒糟鼻的眼里,更坐实了他的猜想,当然不会给他们逃跑的机会。这种事情店里遇得多了,酒佣们不用多说,只需他轻轻的一扭头,旁边就有人挤到门口,堵死了敦武他们逃跑的路线。
“实在不好意思,一金一斗,你也买不着。”孙绍陪着笑脸,怯生生的笑道:“我如果一金一斗卖给你,岂不是能老本都蚀光了。”
酒糟鼻冷笑不已,他鄙夷的看着孙绍,等他说完了,才说道:“那两金一斗行吗?”
孙绍还是摇头。
“三金一斗?”
孙绍依然摇头。
“五金一斗?”酒糟鼻出离的愤怒了。
孙绍皱着眉,好象在做极其艰难的抉择,过了好半天,他才咬着牙点点头:“既然掌柜的这么爱酒,那我就回去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让个一两斗的给掌柜的,也算是交个朋友。”
酒糟鼻被他的话气笑了,他一摆手,让人拿来十金,托在肥大的手掌上,看着孙绍冷笑道:“承君美意,我却不敢白占这个便宜。这是十金,请君报出尊府和名讳,我随即将这十金奉上,派人回去和你取酒。不过若是你没有这烈酒,还请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陪个不是。”
孙绍在敦武和帅增惊恐的眼光中伸出手,将金灿灿的十饼金推了回去,嘻嘻一笑:“故讨逆将军府,孙绍,就是我。酒我一定是有的,只是今天却不能给你,你待我两日,后日此时,便将烈酒给你送来便是。”
酒糟鼻被他搞糊涂了,看看的金子,又看看孙绍,忽然咧嘴笑道:“原来是孙君,我倒是眼拙了,既然如此,我就恭候大驾了。”他一挥手:“你们今天的酒,我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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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烈酒
孙绍开怀畅饮了一顿免费酒,然后大摇大摆了出了门。一出了市门,一直强颜欢笑的敦武和帅增就挑起了大拇指:“少主,你真聪明,居然用这个办法脱身。”
“脱身?”孙绍得意的一笑:“我要挣那十金的。”
帅增抽了抽嘴角,苦笑一声:“少主,府里哪来的烈酒?比人家天然居的酒还不如呢。这天然居可是吴县酒市中最大的酒肆,再也没有比他更烈的酒了。”
孙绍暗笑。他当然知道帅增说的是真话,开始他以为那酒不如周府的烈,其实只是一种错觉。因为周府的酒是新滤的,所以酒气浓烈,而天然居的酒是滤好待售的,所以淡一些,其实区别并不大。但他却知道,这些酒再烈,也不过和前世的黄酒一个水平,没有经过蒸馏的酒,绝不可能超过二十度,相比于后世经过蒸馏的白酒,那相差不是一星半点。换句话说,这十金他是赚定了,弄不好,这还是一条生财之路。所以他从天然居出来,并没有直接出门,而是在酒市里转了一圈,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市口不错的店面,说不定倒时候可以开个店赚钱。
敦武和帅增面面相觑,他们根本不相信孙绍说的这些话,他们都认为孙绍是不要钱的酒喝得太舒服了,喝醉了,在说醉话而已。好在这些话都是孙绍自己报出去的,将来责怪也怪不到他们的头上,只当看戏就是了。天然居掌柜反正不敢到孙府去闹事,充其量被人笑话一下而已,要丢人也是孙绍自己的事。
三人心思各异的回了府,孙绍也没有让敦武和帅增休息,让他们立刻派人去打了几个木匠来,又另外派人到天然居买几石上等的酒,然后就猫在东厨折腾起来。
大桥很快就知道了消息,派桥英来叫孙绍,孙绍正指手划脚的告诉木匠要做什么,袖子撸得老高,脸上红扑扑的,说话时酒气喷得老远。听说大桥找他,他拍了拍手,大声对木匠说:“给你一天时间,工钱加倍。”
一听说工钱加倍,老木匠眉开眼笑:“少主放心,今天一夜不睡我也要给你做好。”
孙绍哈哈大笑,转身对帅增说:“去,关照琴大姑,给他们加餐,吃了饭才有力气干活,多放点肉。”
老木匠一听还管饭,还有肉吃,劲头更足了,拍着胸脯保证一天内肯定完工。
……
听完孙绍的话,大桥有些不悦:“人孰能无过,说错了话,陪个不是也便是了,又何必错上加错?府中哪有什么烈酒,到时候拿不出酒来,你岂不是要丢更大的面子?”
孙绍连连摇头:“阿母放心,我不是为了遮羞才说这话,我是要找一个生财之道。这十金只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将来在这酒上,我能赚到更多的钱,再也不希罕那千户侯的赋税过日子。”
大桥见孙绍说得自信满满,倒也有些信了。经商虽然不是一个好路子,可是孙绍既然已经被断绝了仕途,想办法挣点钱也是不错的选择,就算是为了名声起见,到时候只要他自己不出面就是了,世家大族中这么做的也不稀奇。
第二天,老木匠按照孙绍的要求做好了蒸酒的木桶,拿着工钱和赏钱笑眯眯的走了,孙绍随即安排人开始蒸酒。原料便是从天然居买来的那些酒,上锅一蒸,酒香更是浓郁,飘得整个院子里都是,小楼上的大桥和桥月闻着满院的酒香,互相看着苦笑了一声,她们虽然没有阻拦孙绍,但是这心里却终究有些不安,生怕孙绍不成功,丢了面子。
晚上,孙绍穿着短打,带着满身的酒气,夹着一只小酒瓮上了小楼,笑嘻嘻的坐在满面狐疑的大桥面前,在漆耳杯中倾出一些酒:“阿母,你尝尝。”
大桥接过耳杯,嗅了嗅鼻子,顿时眼前一亮,扑鼻的酒香果然浓郁了许多,她刚要喝,孙绍却拦住了:“阿母,浅尝辄可,这酒烈,喝急了,伤身。”
大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轻的嘬了一口,酒一入口,她顿时皱起了眉头,看向孙绍的眼神变得十分感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长的吐了一口:“好烈的酒,简直和一团火一样。”
孙绍笑了,这算什么烈,才一蒸而已,充其量也就四十度左右,等三蒸四蒸,那才叫烈呢。不过相对于喝惯了十来度的酿造酒的大桥来说,这酒确实是烈了许多,她的比喻也不算离谱。
“能赢到那十金吗?”孙绍有些小得意的笑道。
“如果仅说这酒,你是能赚到那十金,只是,只怕那天然居的掌柜不会这么甘心。”大桥一想到孙绍称呼那个掌柜为酒糟鼻,不禁宛尔一笑。她其实对孙绍用这种方式拿这个钱并不当真,只当他是玩笑,并不以为孙绍会真去取那十金。
“嘿嘿,以我看,他不敢。”
大桥皱了皱眉:“你不会真去取那十金吧?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孙绍不以为然的笑笑,举起新酒饮了一口,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直呛得眼睛直流,狼狈不堪。他前世喝惯了四十度以上的蒸馏酒,下意识的认为自己无须注意,可是没想到他现在的身体和大桥一样,并不习惯这么高的酒精度,一下子辣得他涕泪横流,下面慷慨激昂的话也全被呛得无影无踪。
大桥犹豫了一下,探身过来,在孙绍背上轻轻的拍着。过了好一阵,孙绍才喘过气来,自失的笑道:“人不能太得意,螃蟹太欢了掉爪子。”
有些不快的大桥听了,开始有些不太明白,随即一想,又立刻体会到了其中的含义,也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桥英也在一旁笑,只是她看着大桥的笑容有些心酸,又有些欣慰,这两天的时候,大桥笑的次数比这过去的十几年都要多。她又看看始作俑者孙绍,在为他伤感的同时,又感到高兴,他能够主动担当起一个家庭的重担,便是一件勇敢的事情。
第十六章 生财有道
孙绍背着手走在前面,敦武和帅增各抱着一坛酒,昂头挺胸的跟在后面,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天然居。一直在等他们的酒糟鼻掌柜立刻迎了上来,看了看敦武和帅增怀中的酒坛,愣了一下,又笑了:“孙君,这便是那等烈酒吗?”
孙绍又露出了他那副腼腆的笑容,有些拘谨的点点头,示意敦武他们将酒放下,打开昨晚刚刚封好,又用火烤过,做得象是陈年封泥一般的封泥,然后将酒坛往酒糟鼻眼前一推:“掌柜的尝一尝,看可够烈否。”
酒糟鼻经营了多年的酒肆,那里还需要品尝,他只是一闻,肚里的酒虫便蠢蠢欲动了,与此同时,心里却是一惊,他当时愿意出一金一斗,后来更是抬到五金一斗,是因为他确信孙绍拿不出比他店中的酒更烈的酒,这才叫出高价,逼孙绍公开道歉,免得影响声誉,可是现在孙绍真的拿来了烈酒,他从未见识过的烈酒,在见猎心喜的同时,又开始感到肉疼。
十金可不是小数目,足以抵得上他这酒店三四个月的赢利,让他就这么轻飘飘的扔出去,哪有那么容易。
他可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酒糟鼻眼珠一转,笑道:“这酒香闻起来的确不错,只是不知道劲道如何,来人,拿酒杯来,让我尝尝,再作定夺。”
孙绍虽然装老实,但他不是真老实,酒糟鼻眼神的变化全落在他的掌握之中,立刻对去取酒杯的酒佣笑道:“麻烦你多拿几只酒杯来。”
酒佣也没有太在意,只当孙绍也要一起品尝一下,使拿了两只酒杯放在他们面前,孙绍却直是摇头:“太少,再取上八只酒杯来。”
酒糟鼻脸色一变,立刻明白了孙绍的意思,只是不好发作,只能冷着脸看孙绍动作。趁着酒佣取酒的时间,他站起身,冲着屋内正在喝酒和买酒的顾客环环一揖,朗声说道:“我是故讨逆将军府的孙绍,前日与天然居掌柜赌了一个东道……”
国人喜欢看热闹的天性古今一例,一看有人打赌,酒客们都围了过来,听孙绍说话。等他说完了事情的原委,帅增已经给十几只酒杯倒上了酒,孙绍笑道:“今天一来请诸位作个见证,二来请诸位尝尝我家的酒。只是提醒诸位一句,这酒可烈得很,浅尝辄止,浅尝辄止,万一哪位喝呛着了,莫怪我言之不预。”
众人闻着酒香,已经兴趣大起,又听孙绍说得这么严重,更忍不住好奇心了,这世上难道还有这么烈的酒吗?当下便有一人走过来,端了一杯,闻一闻,先赞了一句:“好酒!”忍不住便喝了一大口,酒还没完全咽下去,便觉得喉咙里辣得如火在烧,一时岔了气,呛得酒汁到处都是。
敦武走上前去,轻抚着那人的背,笑道:“我家少主已经提醒过你了,你偏是不听,如何?”
“太烈了,太烈了。”那人一边咳嗽,一边连连摇手。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忍不住了,一个接一个的走过来,端起酒,小心翼翼的尝了尝,然后不约而同的互相看了看,连连点头:“果然,果然,确实是很烈啊。”
酒糟鼻脸色虽然很难看,可是也忍不住了,端起一杯酒饮了一口,体会中胸腹之中的那团火,又是舒畅,又是难受,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
“掌柜的?是我这酒烈?还是你这酒烈?”孙绍笑嘻嘻的看着酒糟鼻。酒糟鼻苦着脸,欲言又止,如果只是他一人喝了,他还可以耍赖,现在是七八个人都喝了,他可无从赖起,但是一想到十金输掉,他又肉疼不已,无论如何也不肯开这个口。他讪笑着,心里却在盘算是否值得为了这十金与孙绍闹上一场。
孙绍有些奇怪,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这酒糟鼻掌柜还在犹豫,当真是自己已经落魄到了这个地步,连一个开酒肆的商人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那自己想当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的计划可就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了。
酒糟鼻迅速权衡了一下之后,堆出一脸谦卑的笑容,躬身说道:“孙君,里面请。”
孙绍打量了一下变脸神速的酒糟鼻,暗自赞了一声,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酒糟鼻进了后院。后院是酒坊,存放着大量的酒瓮,穿过大大小小的酒瓮,酒糟鼻将他让进了一个布置得很精致的小屋,恭恭敬敬的请他坐在上首,又大声吆喝着让人拿来了酒菜,最后才坐在下首,举起酒杯,客客气气的说道:“我眼拙,前日没有认出孙君,有所冒犯孙君之处,还请见谅。”
孙绍也不说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看他表演。
“所赌十金,请孙君收好。”酒糟鼻从旁边拿过两个包袱,打开一个,推到孙绍的面前,里面正是十块金灿灿的金子。孙绍瞟了一眼,也没有动手,继续看着酒糟鼻,他既然把自己请到这里来说话,显然不是给钱这么简单。
酒糟鼻被孙绍看得有些不安,又打开面前的另一个包袱,里面还是十金,同样的夺人眼球。他拍着金子,有些舍不得的说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孙君允可。”
孙绍咧嘴一乐:“想要我这酒的制法?”
酒糟鼻两只似乎永远睁不开的醉眼一睁,精光一闪,随即又陪着笑脸道:“正是,我愿以十金为酬谢,以后贵府上的酒,我免费供应。”
孙绍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摇了摇头:“不行。”
酒糟鼻脸色一僵,随即又笑道:“孙君,这又何必呢,虽说你也不差这十金,可是这法子在你府上也生不了财,何不教与我,也算是交个朋友?如果孙君觉得十金太少的话,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嘛。”
“这个法子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孙绍将案上的十金揣到腰间,甩甩袖子,似笑非笑的说道:“不过,我可以优先供应你,价格嘛,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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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物以稀为贵
酒糟鼻粗短的眉头一跳:“孙君也打算卖酒?”
“正在此意。”孙绍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不过呢,暂时我还不打算在这酒肆里开张,只想找个谈得来的合作伙伴,我提供他酒,他去经销,这样也免得大家互相竞争,搞得无钱可赚。你我总算相交一场,如果有兴趣的话,我可以优先给你机会。”
酒糟鼻迅速的考虑了一下,追到门口问道:“那……一斗几何?”
孙绍抬起一只手在酒糟鼻眼前晃了晃:“五百钱。”
“五百钱?”酒糟鼻倒吸一口冷气,随即又摇了摇头,笑道:“孙君,不是我夸口,做酒的生意,我还是略有点经验的,这酒虽烈,但五百钱一斗,恐怕是卖不出去的。”
孙绍嘿嘿一笑:“物以稀为贵,如果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再贵的东西都卖得出去。普通人喝不起这酒,可是喝得起这酒的人大有人在,我也不想卖得太多,每年赚个几百金,也就满足了。掌柜的,你可以考虑考虑,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三天之内,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到我府中来找我,过了三天,嘿嘿,那可就难说了。”
说完,他也不等酒糟鼻说什么,大步流星的走了。回到前店,店里可真是热闹,一大群人举着酒杯围在敦武和帅增的身边,大声的叫着“给我倒一点”“让我也尝尝”,一些人却端着酒杯,在其他人羡慕的眼光中得意洋洋的品着,仿佛在喝什么琼浆玉露。敦武和帅增正忙着给眼前数不清的酒杯倒酒,一看到孙绍出来了,也不管那些人了,将酒坛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
等酒糟鼻掌柜的追出来,偌大的天然居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他为之付出了十金的两只酒坛倒在地上,连一滴也没有了,气得他满脸通红。他追到门口,哪里还看到孙绍的影子,想了半晌,他跺跺脚,吩咐了几句,转身出了门,直奔市楼而去。
孙绍揣着十金,去金市取了铁锅,让敦武给背着,然后又买了一些必需品,这才回了府。到厨房,他一面安排人把铁锅装在已经修整好的灶上,一边对赶来的琴大姑说道:“明天一大早派人去菜市买菜,然后安排人择好,届时我会来动手。”
“少主,你亲自下厨,那老奴怎么过意得去?”琴大姑苦着一张肥脸,貌似不忍的说道。
“那你能弄出与周府不同的菜来吗?”孙绍反问道。琴大姑仰着脸连连摇头,脸上的肥肉跟着直晃悠,让孙绍看着直反胃。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扔到琴大姑的手里:“既然如此,那你就按我说的去办,这些钱你先拿着花,如果不够再来找我。”
一看到黄灿灿的金子,琴大姑的眼睛顿时笑没了,连声应道:“少主放心,一定不会误你的事。”
“另外,去买些上好的扣器来。”孙绍又扔给她两块金子:“不要吝惜钱,一定要挑好的。”
一下捧着三块金子,琴大姑隐在肥肉中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响着,让人很担心她马上就会昏厥过去。
孙绍也不理她,回头对敦武说道:“去挑几个信得过的人,安排他们来蒸酒,月钱翻两番,但是谁要把这法子泄露出去,可别怪老子要他的命。”说到最后,孙绍已经是面目狰狞,咬牙切齿。敦武吓了一跳,连忙应了。
孙绍回到后院,将剩下的七金推到大桥面前:“阿母,这些金子你收好,明日宴请姨母他们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
大桥没有接,沉默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道:“阿满,这钱……不能要。”
“为什么不能要?”孙绍不解的反驳道。
“与市井之人打赌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再以此取财,君子不为啊。”
孙绍笑了:“君子?我做不成君子的,这君子为不为的,与我无关。”
“阿满……”大桥有些生气的斥责道:“你虽然仕途无望,可是也不能自暴自弃啊。”
孙绍见她如此,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苦笑道:“阿母,我倒也不是自暴自弃,只是愿赌服输,我又不是巧夺豪夺,又有何不可?再说了,他要给,我不要,难不成要陷他于无信之地?商人也是人啊,他也有尊严的。”
大桥被孙绍的歪理一下子噎住了,没等她反应过来,孙绍起身一溜烟的走了。大桥有些生气,看着案上了的金子就觉得厌烦,正要推开,桥英却拦住了她,笑着说道:“夫人,这事可就是你的错了。”
“我教他走正道,怎么倒是我的错了?”大桥不快的瞪了桥英一眼。
“少主眼下的情景,确实顾不上什么名声,如果名声好,对他来说,是祸不是福啊。”桥英一边将金子收好,一边劝道:“夫人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少主这是自污以求生啊。”
“自污以求生?”大桥心中一动,不禁悲从中来,声音也有些怆然:“真是委屈他了。”
“谁说不是呢。”桥英也叹了口气。
孙绍大步回了自己的院子,却没有一丝大桥和桥英的悲哀,他心情很愉快,坑了那个酒糟鼻十金还是小事,给家里找了一条生财之道才是大事,有了这蒸馏酒的生意,孙府再也不用那么紧巴巴的过日子了,就算做不成大富翁,那做个小地主还是不成问题的,孙权你不让我带兵打仗,我还不稀罕呢,你做你的东吴大帝,我做我的陶朱公,到时候带着美女泛舟太湖去,让你累死累活的上与天斗,下与地斗,中间与人斗。至于大桥说的君子,他压根儿就没什么兴趣。这世上有两种君子,一种是伪君子,他不屑做,一种是真君子,他不愿做——因为真君子通常不得好死,他宁愿做个率性自在的普通人。
前提是不能被人坑了,而要防的人,第一个就是亲叔叔孙权。好在现在他忙着跟曹操刘备拼命呢,只要他不主动惹事,孙权一时半会还顾不上他。
第十八章 新菜
被孙绍一路迎进了大桥所住的小楼后,看着案上崭新的扣器、象牙箸,小桥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坐到大桥身边,拉着她的手,有些责怪的看着她。她觉得大桥为了面子整治这些餐具实在没有必要,因为孙府很少会有象样的客人来,她一去建邺,恐怕这府上除了孙绍的义兄孙韶偶尔会来看一下之外,再也不会有其他的客人。
明显瘦了些的周循一看到案上的摆设,就咧嘴笑了笑,一声不吭的坐在席上,周胤坐在他的旁边,跟他轻声嘀咕着些什么,周玉却笑盈盈的迎上前来,拉着孙绍的衣角,戏谑的笑道:“大兄,今天还有新鲜的野调吗?”
孙绍一乐:“想听?”
“想听。”周玉脸一红,俏生生的点点头。
“那今天就多吹几首给你听听。”孙绍一乐,顺手在周玉白嫩的脸上掐了一下。周玉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亲密的动作,一下子愣在那里,脸登时红到了耳朵,她有些恼怒的看着孙绍,孙绍却没时间看她,已经忙活去了,今天要准备六个人的菜,对于他这样一个偶尔才下厨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周玉觉得他摸她脸这件事很严重,他却根本不觉得这是一件事,在他眼里,周玉这个年龄就是被人应该被人疼爱的年龄,与调戏无关。
小桥见孙绍跑得不见人影,颇有些奇怪:“姊姊,阿满在忙什么?”
大桥抿嘴一笑:“在为你们准备菜肴啊。”
“他?”小桥和正在生气的周玉都吃了一惊,连正在出神的周循都听到了。
“可不是,说是阿循这次去建邺,以后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遇上,所以他准备亲自下厨,整治几个新鲜的菜式为他送行。”大桥半是得意,半是玩笑的说道:“我没有妹妹的手艺,整治不出家乡菜,只好由阿满代劳了。”
小桥微微一笑,并不太当回事,她觉得姊姊有些魔症了,姊妹之间有必要争强好胜到这个地步吗。两人说着闲话,谈论着音律书艺,等待着孙绍的劳动成果。
午时,孙绍派人来请示,是否可以开席了,小桥听了,咯咯笑道:“开席吧,我已经等不及吃阿满准备的新菜式了。”
大桥也笑了,随即吩咐开席,琴大姑亲自指挥着几个女仆将煮着肉羹的釜、装着酱、芥的盘碟端了上来,但除此之外,却空无一物。周循等人有些好奇,难道孙府就让我们看着这些精美的扣器,只吃一个羹不成?
正在他们怀疑的时候,六个仆人一人举着一个食案走了进来,在几个人的面前跪下,奉上手中的食案。小桥凝神一看,食案上各放着五六个盘子,盘子里是热气腾腾的菜肴,但这些菜肴显然不是在釜中煮出来的,因为几乎所有的菜肴都透着新鲜和嫩脆,而且颜色鲜艳,看样起非常漂亮,而且盘中也只有极少的一些汤汁,和釜中煮出来的菜相差甚大。
“这是……什么菜?”小桥又好奇,又茫然的问道。
大桥有些尴尬,她也不知道。正在此时,孙绍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堂上诸人的神色,他便笑了,伸手示意道:“姨母,大弟、小妹,为什么不尝一尝?”
小桥犹豫的拿起镶了银的象牙箸,夹起一块看起来碧绿的菜叶,慢慢的放进嘴里,轻轻的咬了一口,一种从未有过的爽脆让她精神一振,更让她奇怪的是,这种与生菜几乎一般脆嫩的菜叶却一点也没有生菜的那种青涩味,反而带上了一种说不清的熟香。
纵使小桥也颇知厨艺,她也搞不清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她连着又夹了两块送进嘴里,细细的嚼了,这才放下象牙箸,拍案叫道:“阿满,快来告诉小姨,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周循等人听了,互相看了一眼,也拿起象牙箸尝了尝,这一尝,可就再也不愿停手了,手起手落,一直到眼前的食案空空如也,一直到他们的肚子吃得饱饱的,才恋恋不舍的放下象牙箸,沉醉在齿颊留香的美妙感觉中。
周胤拍着滚圆的肚子,大声笑道:“大兄,你准备的这些菜式可真是闻所未闻啊,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既鲜脆滑口,又喷香扑鼻,大兄,你府上是不是又请来了什么名厨?”
“我便是那个名厨。”孙绍得意的指指自己的鼻子:“这全是我的手艺。”
“真的假的啊。”周胤笑道:“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会做菜?”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孙绍恬不知耻的自我吹捧道。
“嘻嘻,大兄欺我呢。”周胤站起身,走到孙绍身边,挨着他坐下,乐呵呵的笑道:“好了,新菜式尝过了,下面该上酒了。你今天可得多吹几曲,我家的小玉儿为了听你的新曲,可是寝食不安了几天了。”
“你尽胡说。”周玉不好意思的瞪了周胤一眼,她本想起来的,可是她现在发现,自己刚才只顾吃,吃得太多了,一动肚子就胀得慌。她有些害羞的吐了吐舌头,嗔道:“有酒醑我,无酒酤我,大兄既然有如此新菜,想必也一定配了美酒,我都有些等不及了呢。”
孙绍一笑,案旁没有准备好的酒瓮和滤酒设备,他们一定觉得十分奇怪,以为他没有好的家酿,只有从市场上买来的酒。他起身告了个罪:“请稍候,我现在就去取酒,马上就来。”
“难道是现买么?”周胤大笑道:“那是不是有些迟了?”
“不用现买。”话音未落,孙绍已经抱着一坛酒出现在门口。周胤愣了一下,随即又失声而笑:“只有这些?大兄也太吝啬了些吧?这都不够我一个人喝的。”
“阿胤,不是我小气。”孙绍狡黠的一撇嘴:“你如果能把这些酒喝下去,我就承认你是海量。”
“且——”周胤拉长了声音,不屑一顾。
“阿满,不要捉弄阿胤了。”大桥有些担心的阻止道,一看到孙绍那种笑容,她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现在见孙绍准备给周胤下套,连忙提醒他,这酒太烈,周胤如果把这些酒喝下去,恐怕不是醉那么简单了,出人命都有可能。
“阿母放心,我会知道分寸的。”孙绍也不想把这个表弟喝死,连忙向大桥点头。
“这酒……”周胤见大桥这么慎重,顿时好奇心大起,趁着孙绍不注意,一把夺过酒坛,掂了掂份量,这些酒最多也就是一斗的样子,能把他喝出问题来?他二话不说,一把拍开封泥,深深的嗅了一口。
周胤最后是被抬出孙府的,其他人虽然好些,但是脚步都有些漂浮,脸色酡红的小桥搂着孙绍的脖子,几乎将整个身子都挂在孙绍身上,步子扭得象麻花,嘴巴凑在孙绍的耳朵边上,吃吃的笑着:“竖……子,你……不老……实,你太……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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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长亭外
阊门外长亭,长长的车队整装待发,大桥拉着小桥的手,泪水盈盈,满肚子的话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想到她们姊妹可能就此永诀,这泪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姊姊,以后妹妹虽然不能常来陪你,可是阿满此次一病,因祸得福,竟似开了窍似的,有他陪着姊姊,想来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些。姊姊且看开些,努力加餐。”小桥紧紧的拉着大桥的手,带着泪笑道:“人生无常,也许姊姊的好日子便是来了呢。”
大桥轻轻的拍了拍小桥的手,浅浅笑道:“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一些。人心艰险,兵凶战危,阿循立功心切,也要适可而止,总得平安才好。”
“我理会得。”小桥点了点头,满意的看了一眼远处正与孙绍话别的周循。
周循身穿月白色的长袍,微风拂动他的衣袖,飘飘欲飞,只是他的脸色有些憔悴,眼窝有些发黑,严重影响了他的神采。
“大兄。”周循冲着孙绍拱拱手,苦笑一声:“远行在即,你能不能告诉我,那首曲子究竟是什么曲子?”
神情从容的孙绍瞟了他一眼,乐了:“你就是因为这个搞成这样的?”
周循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君子以不知为耻,我枉称精通音律,有如此妙音,我却一无所知,实在是不甘心。不瞒你说,这些天我向很多至交打听过了,就连张惠恕我都上门拜访过了,可惜连他也不知道。”
张惠恕?孙绍愣了一下,好象没什么印象。不过听周循这口气,应该是个牛人,要不然周循不会这么郑重。他想了想,诚恳的对周循说:“阿循,不是我装老成,要教训你几句。你也是个大度的人,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就搞成这样?你是带兵的,将来要你考虑的事情数不胜数,为了一只新曲,你就纠结成这样,以后岂不是要累死?丝竹者,功业之余娱情而已,为了一只曲子的知与不知,你如此放不下,岂不是违背了音律的本意?”
周循一愣,如醍醐灌顶,顿时恍然大悟,立刻羞愧得满脸通红。他一向以父亲的形象为目标,克已修身,自以为已有小成,可是现在却发现,自己远没有父亲的大度,兄弟之间争强好胜,居然为了一只曲子累成这样,实在不应该。这个道理他并非不懂,以前他就是这么劝孙绍的,没想到今天孙绍反过来劝他了。
“大兄,受教了。”周循诚恳的躬身一揖,直起身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是神采奕奕,片刻之间仿佛就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向远处来给他送行的人看了一眼,忽然笑道:“大兄,有没有兴趣和吴郡的英俊结识一下?”
周循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文武双全,和吴郡的名流接触很多,而孙绍以前沉迷于练武,对文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从不参加那些聚会,所以在士人之中并没有什么名声,也不认识什么人。周循临别之前想把他介绍给那些朋友,又怕他不愿意,故而先出言相询。
如今的孙绍早已不是那个孙绍,也颇想结识一些文人雅士,以后的日子才过得有趣,听周循这么说,他笑道:“固我所愿也。”
周循大笑,拉着孙绍的手大步走去,那些人正在等着和周循话别,一见他们走过来,连忙停下交谈,诧异的看向他们,周氏兄弟和他们相熟,这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孙绍却从来不和他们打交道,见孙绍也跟了过来,他们都有些不解。
“惠恕君,你不是好奇那只新曲的作者吗?”周循朗声对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人笑道:“我把他给你请来了。这便是我的大兄,故讨逆将军之子,孙君讳绍者是也。”
孙绍不熟悉这个年轻人,其实这个年轻人来头极大,他叫张温,字惠恕,二十四岁,是吴郡四大姓中张家的人,他的父亲张允以轻财重士名显州君,曾经做过孙权的东曹掾,前几年刚病死。他们兄弟三人,学问都不错,其中尤以张温最好,站在他后面的那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就是他的二弟张祗。张温是吴郡年轻一辈人中的翘楚,眼界极高,和周循一样自负,两人惺惺相惜,却又免不了有些少年意气,轻易不敢向对方示弱。上次周循听不出孙绍那只笛曲的来历,最后只好去向张温请教,可不曾想张温也不知道,两人呆坐了半晌,相视苦笑。
一听说那只曲子是眼前这个有名的武夫孙绍的作品,不仅张温有些惊讶,以他为首的那些年轻才俊都吃了一惊,一时竟没有人上前与孙绍见礼。周循有些尴尬,生怕孙绍生气,连忙笑道:“大兄,这位便是吴郡张氏的家主张君,讳温,字惠恕,学问操行无一不佳,是为吴郡士子中的魁首,以后你们可要多亲近亲近。”
孙绍微笑着拱拱手:“原来是张兄,久仰久仰。”
张温已经回过神来,笑了笑,还了一礼:“岂敢岂敢。”两人都是虚情假意,一点诚意也没有,孙绍是对张温不太了解,但是张温对孙绍却了解得很,不过印象不好,在他看来孙绍就是一个武夫,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一只曲子来难住了周循,冒充雅人来了。他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孙绍,忽然笑道:“孙君大才,温是仰慕已久了,上次得蒙周君转述佳音,温如饮甘露,不觉自醉,一直想亲聆孙君一曲,今天大家在此为周君送行,不可无歌,孙君何不一放歌喉,以飨我等。”
身后的年轻人已经听张温说过那只曲子的事情,也不太相信是眼前这个虽然长得俊朗,但从外形到谈吐都透着几份粗俗的武夫所作,对于这等附庸风雅的俗人,他们一向是不留情面的,一听张温的提议,他们当然举手赞成,七嘴八舌的请孙绍唱一曲为周循送行。
周循苦笑了一声,却不好阻拦,只好转过脸看了一眼孙绍,轻声说道:“大兄,要不你就将就吹一曲吧?”
孙绍扫视了一眼那些含笑不语,看似热情,却分明不含好意的年轻人,暗自发笑,他大度的拍拍周循的肩,朗声笑道:“张君言之有理,既然是送别,理当胡诌几句,为阿循壮壮行色。只是绍本是一武夫,骑得马,射得箭,这诗赋却非我所长。如果有不雅之处,还请诸位不要见笑。”他顿了顿,又说道:“万一哪位高明实在忍不住的,也请等我转过身去再笑,可否?”
众人原本没有对他有什么太高的期望,只是逗逗趣而已,如今见他说得坦白风趣,不禁笑出声来,原本有些敌意的气氛也淡了许多,有人便笑道:“无妨,孙君但请自便,只要周君不介意,我等自然不敢置喙的。”
“那孙绍先在此谢过了。”孙绍笑眯眯的一揖,然后抬起头来,想了想,清清嗓子,卷起袖子,做出一副准备放歌送行的模样。张温有些意外的看了谈笑风生的孙绍一眼,又看看周循。周循的脸上也有些诧异,他本想让孙绍把那首曲子再吹一遍,以应付一下场面的,但现在听孙绍这话,似乎并不想吹曲,倒要和众人一样吟诗作赋给他送行了。他本想拦着孙绍,可是见孙绍胸有成竹,又有些好奇,想听听孙绍又有什么惊人之举。
说话之间,孙绍已经正了脸色,用手轻轻的打着拍子,柔声唱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第二十章 古道边
孙绍刚唱了两句,张温和周循的脸色就变了。孙绍所唱的送别歌虽然并不复杂,而且长短杂用,非诗非赋,但是词句优美,意境恬淡自然,又和眼前送行的场景十分相衬,一时倒是贴切无比。再加上曲调舒缓,反复吟唱,更加显得情真意切,尤其是那句“今宵别梦寒”更是把依依不舍的心情表现得恰到好处。
他们一时沉浸在这优美的旋律之中,竟然忘了置评,直到孙绍谦虚的连称“献丑”的时候,他们才回过神来。周循是既感慨,又为孙绍感到高兴,这只送别歌虽然不符合通常的格式,但是意境之美,却足以掩盖格式上的不足了。看看张温脸上似喜似惑的神情,他就知道,张温必然也是极喜欢这首歌的。只要张温点了头,以后就不会再有人说孙绍是一个武夫了。
想到此,他顾不上去看孙绍,对着张温呵呵一笑:“惠恕,你看我大兄这送别歌还过得去吗?”
张温苦笑了一声,连连摇头,转身对孙绍施了一礼:“孙君,敢问这首歌是你自作,还是……”
“哈哈哈……”孙绍大笑,摇着头说:“我一介武夫,哪里会作什么歌,也忘了是从哪儿听来的,只是觉得还算能听,便记住了。张君高明,就不必把这种野曲子太放在心上了。绍勉为其难,总算应付过去了,下面还请诸位高歌吧,我在一旁洗耳恭听便是。”
听孙绍说听来的,张温松了一口气,但是越发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自己身为吴郡名士之一,总不能比一个武夫随便听来的曲子给比了下去,总得做一首更好听的才行。可是他越是这么想,越觉得为难,孙绍唱的那首歌虽然并不复杂,但是用词遣句也好,旋律也好,都堪称完美,争切之间,他又哪里做得出更好的来?他求助的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希望有人跳出来先撑撑场子,也好让他有个思考的时间,但其他人也和他一样,被这首看似普通却又妙手天成的曲子给镇住了,谁也不愿这个时候跳出来,紧跟其后丢人现眼。
张温无奈,只得勉强唱了几句自认为还不错的诗赋,只是越想越没底气,声音也有些干涩,远没有平常的圆润清澈,越着急越慌乱,最后连调子都找不着了,只得尴尬的退了下去。有张温失手在前,其他人就更没底气了,原本应该是青年才俊们显示才艺的送别最后只得草草收场。
孙绍心中得意,脸上却平静得很,在开始唱之前,他就估计到了这个结果。开玩笑,号称二十世纪第一才子李叔同的这首送别当年风靡一时,镇你们这些眼高于底的家伙还不是小菜一碟?他见场面越来越尴尬,便告了个罪,拉着周胤退到车旁,从车上取下一坛酒塞给周胤。周胤一看,顿时两眼放光,搂在怀里怎么也不肯放:“大兄,你真是个可人,怎么知道我念念不忘的就是这酒?”
孙绍撇撇嘴,伸手敲了一下周胤的额头,板着脸喝道:“阿胤,送酒给你,是给你留个念想,你以后可不要再这么贪杯了。你还年轻,酗酒不是个好习惯,会伤身体的。再者,酒能乱性,你要以后有所成就,不给你的父兄丢人现眼,还是控制一下自己。”
周胤脸一红,连连点头。那天在孙府喝酒,第一次喝这种烈酒,他喝得烂醉如泥,最后被人抬上了车,夜里又吐了一场,把屋子里搞得一塌糊涂,可谓是丢人丢到家了。好在当时全是自家人,并没有外人知晓,尽管如此,他第二天还是被小桥狠狠责骂了一通。当然了,他并不知道,其实那天小桥也喝高了,只不过他当时已经人事不醒,不知道而已。要离开吴县,他别的不留恋,留恋的只是这如火一般的烈酒,现在孙绍主动送他一坛酒,可谓是正中下怀,怎么看孙绍怎么顺眼。
“大兄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话记下心里。”周胤一本正经的举手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醉成那样了。”
“这样才好。”孙绍拉下他的手,笑道:“不光要记在心里,还要落实到行动上,听其言,观其行,言行合一,方为君子。”
“那是那是。”周胤眉开眼笑的连连点头。
“这里还有一坛酒。”孙绍拿出另外一坛酒,坛子与众不同,是比较少见的青瓷坛。周胤一见,喜得眉梢直抖,心道这坛子就漂亮,大概酒也更好,连忙去接了,抱在怀中,闭上眼睛,享受的深吸了一口气。孙绍等他享受完了,这才说道:“阿胤,这坛酒不是喝的,是救命的。”
“不能喝?救命?”周胤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错。”孙绍抚摸着青瓷酒坛,有些感慨,这是他到这个世上来搞的第一个有用的东西:“这里虽然也是酒,可是其性之烈,已经非人可以承受。我把他送给你,是因为你们兄弟将来上了战场,难免会受伤,到时候就用得上这些了。你用这酒清洗一切与你的伤口接触的东西,包括手术的器具、包伤口用的布,清洗伤口,或许伤好得快些。”
周胤听了这话,眼神立刻变得复杂起来,既有些感激,又有些感伤。作战时受伤是难免的,而受伤之后,有不少人的伤其实并不重,但是伤口溃烂,久久不愈,却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他的父亲周瑜就是在江陵之战时受的伤,反反复复,一直拖了一年多,最后英年早逝。这个记忆对周胤来说太沉痛了,现在孙绍说这个能解决这个问题,他又如何能不掉以轻心。
“多谢大兄,我一定把这酒当性命一样看重。”周胤抱着酒坛,恭恭敬敬的给孙绍行了一礼。
孙绍叹了口气,拍拍周胤的背,又走到小桥的车旁,招手让帅增提过来一个食盒,他把食盒放在车上,笑着对一直看着他不说话的周玉说道:“小玉儿,你们要走了,大兄没什么送你的,这是阿母常喝的粥和一些点心,你们带着,路途遥远,要是饿了,也可以挡挡饥。”
周玉接过食盒,掀开盖子看了一下,见上面一层是几样精致的点心,虽然还没吃到嘴里,但是闻着淡淡的清香,看着漂亮的外形,就已经让人馋涎欲滴了。她盖好食盒,小心的放到身侧,强笑了笑道:“大兄,此去一别,也不知道哪一年再能相见。大兄,以前玉儿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兄不要放在心上。”
“哈哈哈……”孙绍伸手掐了一下周玉的脸颊,乐了:“大兄会和你这么一个孩子计较吗?”
见孙绍伸手的时候,周玉下意识的想躲闪,可是身子只是动了一动,又没有闪开,任由孙绍在她粉嫩的脸上掐了一下,然后红着脸扭扭捏捏的说道:“大兄,我今年都十二了,不是小孩子了。”
“十二就不是小孩子了?”孙绍感到有些好笑,故意放肆的打量着周玉,然后戏谑的笑道:“嗯,我知道了,小玉儿想嫁人了。”
“咄。”周玉被他说得羞不自胜,转过脸去,放下车帘,不是他了。孙绍哈哈一笑,转身看着含笑不语的小桥:“姨母,一不小心又惹妹妹生气了。”
“无妨。”小桥淡淡一笑,回头看看大桥:“姊姊,我真是有些羡慕你呢,有阿满酿的新酒,又有可口的菜肴,还有滋补的粥,能把人的馋虫给勾出来。”
大桥白了她一眼:“那你不走就是了,阿满做的,都有你的一份。”
小桥咯咯一笑,摇着头:“姊姊,我也想啊,可是……”她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人生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又岂是我想不去就能不去的?姊姊,莫使韶华空度,且放下些吧。”
“妹妹也是。”大桥也叹了口气,推推小桥:“阿循他们也快结束了,你们还是早些起程吧,此去建邺,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你也不要太苦了自己。”
“多谢姊姊。”小桥再次向大桥行了一礼,眼中刚揩净的泪又禁不住涌了出来,她低着头,匆匆的上了车。周循兄弟过来行了礼,挥手告别,长长的车队在告别声中缓缓起动,向远处驶去。
大桥伫立良久,面色凄切,今日一别,也不知道哪一天才有机会再见。孙绍却没有这种伤感,他只是觉得原本不多的朋友忽然少了几个,以后不知道找谁去吹牛,不免有些寂寞。
等车队消失在天际,他把大桥扶上了车,正准备回程的时候,张温忽然来到他的车前,很客气的笑道:“孙君,过几日我等有一个流觞之会,不知孙君可有兴趣前来一聚?”
第二十一章 伤自尊
“那个年青人是谁?”大桥瞥了一眼张温的背影,不解的问道。孙绍以前从不和这类人打交道,周循领着他和那些人见面的时候,大桥便有些担心他跟他们合不来,后面见孙绍好象唱了一曲,以后的情形便有些尴尬,以为孙绍又旧态复萌,与那些人有了龌龊。
“听阿循说,叫张温,是张家的家主……”孙绍轻描淡写的说道。
“张惠恕?他找你干什么?”孙绍的话还没有说完,大桥就惊叫了一声,声音有些高,很有那种粉丝见到了偶像时的激动。孙绍被她的嗓音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了一眼:“张惠恕怎么了?阿母认识他?”
大桥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但是听阿循经常说起。阿循对他很佩服,说他人聪明,学问好,操行亦佳,是年青一辈中的佼佼者。张家又是吴郡有名的大族,将来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孙绍有些惊讶,周循虽然看起来是个谦谦君子,但他知道,周循是个傲在骨子里的人,如果说他对这个张温评价这么高的话,那这人肯定有真本事。他想了想,又问道:“朱张顾陆是吴郡四大姓,他既然是张家的,那和我那分属其他三个家族的姊夫相比如何?”
大桥“嗤”的笑了一声,颇有些不屑的味道。孙绍更好奇了,也不上自己的车,挤上了大桥的车,紧挨着大桥并肩坐在一起,大桥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妥,孙绍虽然是她的养子,但是现在已经成年了,不能再象小时一样百无禁忌,可是孙绍难得摆出一副要请教的样子,她倒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只好向旁边挪了挪,免得两人挤得太紧,接触太亲密。
“你三个姊夫嘛,也就你大姊夫能和他相提并论,其他两个不提也罢。”
孙绍更好奇了,他的大姊夫叫顾邵,是顾雍的长子,现在是豫章太守,在吴郡的名头很响,号称是识人才的伯乐,就是和月旦评许劭那样善于点评人才的大腕,哪怕你今天藉藉无名,只要顾邵看中了你,给一个不错的评语,你的身价立马就涨,比前世那些股评家还牛逼。他的二姊夫叫朱纪,是吴郡太守朱治的次子,现在是骑都尉,名声倒是一般,大桥说他不如顾邵,孙绍倒也没有什么异议,但是他对大桥把三姊夫不看在眼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原因无他,他的三姊夫就是三国中后期最耀眼的明星——陆逊。孙绍前世对陆逊十分敬佩,这一世还为自己成了陆逊的小舅子沾沾自喜了一把,现在大桥却说陆逊不如顾邵,他觉得十分意外,顾邵很牛吗?他前世怎么没听说过他?
“陆伯言?”大桥听了孙绍的话,摇摇头道:“阿满,看来你对士林中的事情还是了解得太少了,虽说陆伯言现在是至尊的亲近,但是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并不好,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才干并不是第一流的,另一方面也与他和孙家结亲有些干系。”她瞟了孙绍一眼,犹豫了一下说道:“你难道忘了陆家上百口被你父亲困死在庐江的事?”
孙绍皱了皱眉,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但是这和陆逊的名声有什么关系?与孙家结亲的又不是陆逊一个,那顾邵和朱纪为什么不受影响?哦,对了,顾家、朱家和孙家没仇的,结亲只是纯粹的政治婚姻,而陆逊与孙家结亲,却等于为了荣华富贵,向仇人低头了。
这么说来,陆逊心里肯定很憋屈。孙绍咧了咧嘴,想笑又没笑出来,有这样的背景,只怕三姊的日子不会舒心。
大桥见孙绍脸色不好,也没有再说下去,接着说道:“张惠恕在士林中的影响很大,你最好还是不要和他发生冲突。”
“我没有和他发生冲突。”孙绍这才知道大桥误会了,连忙笑着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大桥听说是孙绍为周循唱了一曲送别歌,在那么多人面前露了脸,以至于张温现在来请他参加流觞之会,吃了一惊,转过头看着孙绍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半天才说道:“阿满,我没听错吧?”
“阿母离耳背的年龄还早着呢。”孙绍呵呵的笑了。
“你唱的什么送别歌,居然能把张温这样的人才给压住?快唱来我听听。”大桥有些急不可奈的说道,眉眼之间露出一丝难得的俏皮,看得孙绍一时有些发呆,好容易才把心神收回来,清清嗓子,又给她唱了一遍。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大桥喃喃自语了一会,击节叹道:“好辞,好辞,意境深远,情真意切,又哀而不伤,诚为得诗之真味,虽然体例古怪了些,却着实是首好诗。”
孙绍含笑不语,心道这还用你说吗,那可是中外艺术的结合体,也只有李叔同那样的才子才做得出来,一经传唱就是经典,其艺术价值毋须多言的,就算张温是才子,一时半会想要做出能够并肩的歌曲来,也不是件易事。
“阿满,是你做的?”大桥扶着车轼,扭过头打量着孙绍,语气中带着几份怀疑。孙绍正得意呢,被她这眼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干笑了两声:“阿母觉得我能做得出来吗?”
大桥定定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孙绍有些汗颜,亏得自己没有装逼,没说这是自己做的,要不然现在大桥让他再做一首,他可就真的抓瞎了。他连忙扮出一副诚恳的样子:“阿母慧眼如炬,我怎么能做出这样的诗来,是我听来的。我当时一听就觉得有如天乐,虽然不知妙处,却陶然其中,所以便记住了。”
“听来的啊。”大桥脸上的怀疑之色淡了些,倒是信了。孙绍觉得有些伤自尊,怎么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可能做得出来这首诗歌呢?不过转念一想又释然了,自己确实做不出来。大桥想了想,语气恢复了平静:“阿满,能赴流觞之会是好的,这样能结识很多吴郡的士人,只是这流觞之会也不是随便就能应付的,与会之人都是饱学之士,会上不免要吟诗作赋,讨论学问,你……还是做些准备的好。”
“准备?准备什么?”孙绍翻了翻白眼,反问道。
“准备……”大桥沉吟了一下,也有些为难。孙绍这两天是出了些风头,可是横吹曲也好,送别歌也好,都是碰巧听来的,让他现做,十有八九是为难他,要说讨论学问,那就不是为难他,而是刁难他了,孙绍到现在为止,除了论语和孝经还算是粗通之外,儒家的经典学问,他都是蛤蟆跳水——不通不通的,每次她提出要教他,他就找个借口,一溜烟的跑了。就算他现在肯跟她学,这一两天时间,也不可能学出什么东西来啊,要知道那些人可是有真才实学的,别说是孙绍,就是她亲自去,也未必敢说肯定不会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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