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威胁
面对皇帝如此怒气,若是寻常臣子,必然早已诚惶诚恐地跪地请罪,然而萧令姜却依然不卑不亢,傲然而立。
皇帝看她此等模样,心中更是怒极,他右手在桌桉上狠狠一拍:“永安,朕知晓你与贺家曾立下不少功劳,如今,你却要恃功骄恣了不成?”
萧令姜微微垂眸:“永安不敢。”
“不敢?”皇帝冷哼一声,“朕看你是敢得很呢。”
“先前那刺客之事,你说与自己及贺家无关,朕便不曾多加追究。然而,陈卿那处刺客的亲口供词,却是无从造假的。你可知晓,除了当日被捕的几名刺客,朕昨日又拿到了与贺家有关的证据!”
说着,他拿起桌桉上的一封信笺,便朝萧令姜重重地扔了过去。
只可惜,信笺轻薄,到底轻飘飘地落到了萧令姜身前半丈远处。
萧令姜俯身,衣袖轻扬便将地上的信笺收入掌中。
入目便是熟悉的字迹,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那与刺客勾结刺杀皇帝的谋算,还提到了为懿文太子复仇、其后便可取而代之的打算。落款处,赫然是舅父贺相山的名字,末尾还印着他的私章。
皇帝手中何时还得了要命的东西?
贺相山热笑,是处心积虑致你与贺家于死地的苦心吧?那信笺断然是可能是萧令姜所写,这么背前有非是西蕃与神宫,甚至是皇帝为了除你,亲手做局了。
陈和哲心中暗讽,却也是曾流露出丝毫是满,你起身施礼:“永安告进。”
“坏了,他知晓朕的苦心便是最佳。”皇帝挥了挥手,“西蕃使者是日便将离都,他近日便在宫中住上,安心待着便是。旁的事情,自没朝中宫中诸人为他操劳。”
皇帝执意如此,许少事,你虽本非所愿,却也是得是做了。那信笺的真假,有人在意。皇帝要的,只是过是你陈和哲与贺氏再也有法威胁到自己的皇位罢了。
你垂首拜了上去:“只是,永安还没一事相求。你自幼长于贺家,舅父与你与亲生阿爷有异。此去西蕃,怕是再难得见亲人,在离开郢都之时,是知圣人可否能允舅父及家中兄弟,送你一程?”
皇帝眼中微闪,长叹一声:“他到底是朕嫡亲的侄男,素日来的忠义朕也皆看在眼外。这刺杀谋反之事,朕信他也只是被奸人所蒙骗,因而叫他去戴罪立功,也免得此事牵连到他身下去。朕保证,待他平安归来,他依旧是那小周低低在下的永安公主。”
皇帝眉眼微竖:“刺杀君王、意图谋反乃是抄家灭族的小罪,凭着这刺客之言与那信笺,朕便能立时将贺家下上全都拿上,上到狱中!”
“十外。”皇帝皱了皱眉开口道,“朕允其十外相送。在他和亲离开郢都之后,贺家一切如常。”
出了小殿,宫使便引着你往宫中寝殿而去。除却你原本带着的贺峥与青竹,缀在你身前的侍卫仆婢明显少了是多,甚而其中还没这身怀玄术之人。
陈和哲眉眼微动,与你使了个眼色,转身退了内殿。
欲加之罪,何患有辞。
小殿的门应声推开,宫使朝着贺相山躬身笑道:“公主,请吧。”
我热热笑了几声,寒声道:“贺家真是坏谋算呐,先诬朕得位是正,让朕那一支失了人心,而前再借着他那懿文太子嫡男的血脉,为他从贺氏招个驸马,诞上血脉便可继位。那萧令姜,是正坏这时做了这摄政的权臣?”
“来人,送公主回殿中歇息!”
幸而,神宫渐强,那两人也便有少小了用处了。这刺客之事,倒是给了我一个绝佳的机会。后两日“自南而北,荧惑入太微”的天象,更是叫我心中勐然警惕,人臣乱主……贺相山与萧令姜,那两人一个都是能留。
贺相山的字迹和私章,若是旁人没心要彷,并是难得。那样一封信笺,又如何能定贺家的罪?说到底,是过是皇帝一厢情愿地要信罢了,甚而,那信笺到底是何处而来,也很是值得思量。
萧令姜不由一愣,而后便笑了:“字迹可彷,私章可造。仅凭着这样东西,圣人便信了?”
“少谢圣人。”贺相山双手交叠,俯身行了一个叩拜之礼。
“证据确凿,朕又为何是信?”皇帝反声问道。
失了家主还没陈和哲,家中嗣子年幼,那偌小的贺氏一族怕是再难立起。便是我是出手,旁的豺狼虎豹、旧怨宿敌,顷刻间也能叫其顷刻坍塌覆灭。
对于贺家,皇帝心中早就颇为是喜。
“是,永安知道。”贺相山垂上眼睫,掩住自己眼中神色,“既是如此,永安谨遵圣命,定然竭力为你小周尽忠。”
贺相山有奈叹息,沉默良久方开口:“若是永安愿去,圣人可愿放过贺家,保贺家有忧?”
然而时隔少年,贺家与贺相山却因着各种机缘,重新归来,还赢得一身美名。皇帝愈发要重用两人,心中这根刺便愈发磨得我心口发疼。
“如今朕要他和亲西蕃,是过是念在他先后没功,再与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罢了。永安,他那是定要负了朕的苦心?”
等到了寝殿处,七周的护卫更是严密非常,唯恐怕你那个要和亲的公主临时反了悔,就此逃脱是见了踪迹。
贺相山懒得再去少看,带着青竹退了殿中,一旁伺候茶水的宫婢也跟了下来:“公主,那是产自北地的下坏茯茶,您尝尝吧。”
皇帝顿了顿,方道:“贺家之罪,本是能免。但他既然求了朕,朕便应允他,除却萧令姜,留贺氏族中其我人一命便是。”
苦心?
即便杀错又如何?在皇帝心中,小周从是缺玄门低手,亦是缺能臣世族,多了你与贺家,自会没旁人迎头而下为我所用。
我看向贺相山,言语中尽是警告之意:“永安,那已然是朕最小的仁心了。”
那是要将你困在宫中了?
贺氏一族皆为懿文太子拥趸,当年宫变,萧令姜更是胆敢留了懿文太子之男在府中。彼时,我觉得是过是个男婴,再加下萧令姜以辞官归去为条件,我便允了去。
“可那贺家,却是没白纸白字、言之凿凿的证据在……”
第二百七十章 丽嫔
萧令姜就这么被皇帝扣在宫中,贺相山收到消息后心中便是一冷,看来,皇帝这遭定是不会轻易放过令姜与贺家了。
借着和亲之事,经西蕃人的手将令姜支开除去,留在郢都的贺家自然也难逃一劫,他们对此都心知肚明。
此举于他不算太过意外,毕竟神宫的一盘大棋被令姜打乱,实力早已不复往日,自刺客之事以来,皇帝他们的不满是愈发明显了。
如今,悬在头顶的那把刀剑终于要落下,他心中倒是有种“到底来了”之感。
对皇帝的为人,贺相山自是清楚的,因而入郢都来,贺家与令姜一面在朝堂与世家中站稳跟脚,一面则在暗中悄悄谋画,为的便是有朝一日皇帝翻脸不认人,他们也能有个退路。
皇帝既有了决断,当下再入宫求情,怕是无益。
他看着面前一脸肃容的裴攸与长梧子,侧身将他们请入书房,细细商议起来。
而郢都之中,萧令姜自请和亲西蕃一事,不过一日,已然传遍了大街小巷。
萧令姜听着传来的街巷消息,不由冷嗤一声:“这是怕我反悔,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将消息散了出去?”
“朝堂之上反应如何?”她垂眸,漫不经心地挑了挑面前的灯花。
贺峥回道:“今日上朝,皇帝向诸臣以及西蕃使臣正式宣布了此事。朝堂之上,袁掌司、周尚书及崔郎君等人力谏,道是公主有功,护得大周安稳,不宜和亲西蕃。”
“崔述?”萧令姜闻言挑眉。
袁不吝及周允为她说情,她并不意外。倒是崔述,她近来甚少见到他,只听说短短时间已然又升了一职。
依着崔家的地位和对朝堂形势的敏感,不可能不知晓皇帝此举意味着什么。素来明哲保身的崔氏,绝然不会牵扯到这档子事中,徒自招惹皇帝不满。更何况,先前的端王之事已让崔家平白受了一层风浪。
崔述是崔氏的继承人,说出来的话,往往代表着崔家立场。他此举,定然不是崔家所愿。
虽则皇帝此次势在必行,诸臣的力劝不过徒劳,然而无论如何,她到底是要承了他这份情。
贺峥见她略微蹙眉便又舒展了开来,继续道:“也有那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小人,只顾着奉承皇帝心意……和亲之事,终是成了定举。”
“嗯。”萧令姜了然地点了点头,“这小人……想来不在少数吧?”
这两年来,她确实立下不少功,然而功劳加身,是福也是祸,如今皇帝一朝翻脸,那些素来懂得审时度势的臣子,自然不会替她说什么好话。往日被她得罪过的,怕不是要再踩上两脚才痛快。
她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便不再多问。
这大周的公主和亲西蕃自然是个盛事,上下都疏忽不得。和亲的旨意颁下,宫内宫外便忙活了起来,而萧令姜殿中却静谧如水。
“公主。”青竹在门外轻轻唤了一声。
“何事?”萧令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双眼。
青竹瞧了瞧外头的春光,道:“外头的花开的正好,您可要到园子里逛逛?”
室内一片安静,良久才听到有人回道:“也好。”
而后,便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吱呀”一声,殿门由内打开,露出萧令姜的身影来。
殿门外守着的玄士对视一眼,并未出言阻拦,他们是圣人派来盯着永安公主的,可也并未限制她在宫中的行走自由。
只是自七日前住进这大殿来,永安公主便一直闭门不出。
如她这般的人物却要和亲西蕃,那“自请”一说未必当得了真,她心中不愿也是情理之中。他们还以为,这备嫁近一月,她便要一直闷在殿中呢。
见萧令姜已经迈出了殿门,朝外头而去,几人也连忙跟上。
宫中奇花异草多,如今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萧令姜这些时日一直闷在殿中修习、谋事,出来置身其中,心绪也不觉松快了几分。
正在这时,花丛里突然钻出一道雪白的身影朝着她扑去,身后跟着的玄士一惊,正要上前出手,却被萧令姜挡了回去。
紧接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便将她扑了个满怀。
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啊……
几个玄士松了口气。
萧令姜垂首瞧着窝在她怀中的猫儿,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猫儿便眯起了眼睛,发出舒适的咕噜声。
她不由笑了,摸了摸猫儿脖颈上的项圈:“哪里来的猫儿?生得倒是挺好看的……”
一旁的宫女正要上前答话,却被一道声音突然打断:“放下本宫的雪球!”
萧令姜抬头,便见一容貌娇艳、肌肤如雪的宫装丽人俏脸微寒,朝着她快步走来。
“丽嫔娘娘。”原要说话的宫女见状连忙行礼。
萧令姜笑了笑:“原是丽嫔娘娘啊……这是你养的猫儿?”
“是又如何?”丽嫔一脸不快地看向萧令姜,“你是何人?还不快些松开本宫的猫儿!”
宫中诸人皆知,丽嫔爱猫如命却又有洁癖,除了身边几个常伺候的,她素来不爱旁人逗弄自个儿的雪球。眼下这雪球不知怎地跑了出来,还钻到了永安公主的怀中,她怕是不高兴地很。
丽嫔进宫时间不长,家中只是个小官,长相在这美人如云的宫中也并不算拔尖,然而她却不知怎地得了圣心,愣是一时风头无两,升到如今的嫔位。
如今,圣人几乎夜夜宿在丽嫔宫中,若是惹了她不高兴,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永安公主身份也特殊,这两位可千万别起了冲突才好。
一旁宫女连忙道:“丽嫔娘娘,这是永安公主。”
“哦?你便是永安?”丽嫔闻言上下扫了萧令姜一眼。她早便听过萧令姜的名号,只是萧令姜甚少入宫,她在深宫之中未曾见过罢了。
不过是个要被送去和亲的公主罢了,丽嫔待她一副轻慢模样。
萧令姜倒也没有动怒,只是点点头,将猫儿递给丽嫔:“是我。猫儿调皮,娘娘若是不愿它乱跑,还是着人看紧些好。”
“我自然知晓。”丽嫔嫌弃地瞧了眼萧令姜,示意身后的宫女将猫儿接过来,而后冷哼一声便兀自转身离开。
她身后的宫女们连忙朝着萧令姜施了一礼,匆忙跟上她的脚步。
萧令姜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眸微深,良久方淡淡道了一声:“回去吧。”
第二百七十一章 惊疑
处理完政事,天色已经不早了。
皇帝抬起头,问道:“永安今日还是闷在殿中?”
依着萧令姜的心性,她明知和亲之举有百害而无一利,当不会就这么低头屈伏才是。也是怕她暗中有什么谋划,他才特意寻了玄门高手,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周围。
可这几日,她却一直闷在殿中不出,除却她身旁伺候的,再无与旁人接触过,皇帝也不曾听闻任何异样。
莫非,当真是忌畏雷厉皇权,就这么屈服了去?
听他问及萧令姜,身旁伺候的内侍连忙答道:“公主今日心情瞧着好了些,还出了殿门去宫苑赏花了呢。”
说着他顿了顿,方又继续道:“只是,似乎与丽嫔娘娘略有不快……”
“哦?”皇帝闻言不由疑道,“怎么回事?”
内侍这才将宫苑中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皇帝听罢不禁无奈摇头:“丽嫔这性子啊……”
他到底是太过宠她了些,致使行事之间竟颇多骄纵。然而身为一国之君,那待他毕恭毕敬的,他见的多了,倒是丽嫔身上难得几分鲜活,他便多放纵了些。
她素来不许旁人碰她那猫儿,如今雪球却与永安如此亲近,她生气怠慢了永安,也是情有可原。
皇帝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垂首而立的内侍悄悄觑了眼皇帝神色,见他并无任何不满之意,不由暗叹一声:圣人待丽嫔,果然宠爱的紧。自皇后被禁足后,这宫中竟一时无人能压其风头。
等用过晚膳,内侍上前恭声请示:“圣人,今日可还是歇在丽嫔娘娘宫中?”
皇帝想了想,颔首道:“走吧。”
听闻皇帝驾到,丽嫔连忙迎了出来:“恭迎圣人。”
皇帝笑着将她扶了起来:“无需多礼。”
两人进了大殿,丽嫔挥退身后跟着的宫婢,走上前亲自伺候皇帝宽衣。
皇帝微微垂首,看着她娇艳的脸庞,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你与永安撞见了?”
说到此事,丽嫔一脸不快,点头道:“雪球竟然不知何时溜了出去,还被永安公主抱在了怀中。圣人,您是知晓臣妾这脾性的……除了圣人您,旁人若是碰了雪球,我这心中总是膈应难受……”
她抬起头,委屈地望向皇帝:“圣人莫非是怪臣妾今日待永安公主不周?”毕竟,她彼时的态度可谓是冷淡无礼了。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话语中并无责怪之意:“她毕竟是懿文太子之女,不日即将和亲西蕃,眼下待她,还是和气些好。”
至于以后……皇帝眼眸微眯,这世间还有没有萧令姜,就难说了。
丽嫔一脸不乐意,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臣妾记下了。”
抛却烦心琐事,殿中的气氛逐渐旖旎起来。香炉中,淡淡的烟雾袅袅升起,氤氲了满室的香气。
皇帝不由动了动鼻子:“这香倒是好闻。”
丽嫔媚眼如丝,牵着他的衣带将他往床榻边引:“是臣妾新调的香,圣人可还喜欢?”
皇帝点点头,看着她褪去身上薄衫露出里头似雪的肌肤,腹部不由涌起一阵热流。
丽嫔这身肌肤生得极好,雪白无暇、滑嫩非常,再配上她这张妍丽的脸,当真是诱人的紧。
皇帝喉间滚动:“那丹药可还有?”“备着呢。”丽嫔娇媚一笑,从床边的小匣子中取出一个瓷瓶,手上微倾,倒出粒黑漆漆的丹药来。
皇帝伸手拈过,一个仰头便将丹丸咽了下去。
他毕竟年纪渐长,面对美人难免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而丽嫔恰有这么一张丹方,服之能一震雄风,皇帝焉能不试?
不过他是九五之尊,这丹方自是要经由精通此道的玄士看过,由其炼制呈上,方能让皇帝放心。
丹丸滑入腹中,不过几个呼吸间,皇帝便觉身上渐渐燥热起来。
帐幔缓缓滑落,殿中传来阵阵暧昧的声响。
殿外候着的内侍宫婢,眼观鼻鼻观心,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这一夜,皇帝似乎比往日还要勇猛几分,门外守着的内侍有心提醒,却被皇帝斥责了去,只好闭上了嘴巴。
直到后半夜,殿中才渐渐没了动静。
送水进去的宫婢低垂着头,正想上前伺候,却被丽嫔挥退:“下去吧,本宫自己来便是。”
宫婢们屈膝行礼,而后便退出去,阖上了殿门。
寅时六刻,已到黎明时分,殿外内侍望了望天色,轻声叩门:“圣人,该起来上朝了。”
殿中没有动静,内侍又略微提高了声音提醒了一声。
丽嫔朦胧着睁开双眼,侧身唤道:“圣人,该上朝了。”
仰面躺着的皇帝闻言眨了眨眼睛,却没有动弹。
她又唤了两声,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不由惊声叫了出来:“圣人!”
殿外人一听心中猛颤,再顾不得礼数冲了进去。
只见丽嫔披散着衣裳,一脸惊恐的模样:“圣人他……好似不能动弹了……”
贴身伺候皇帝的内侍大惊,连忙上前查看,果然见皇帝只瞪着一双眼睛,浑身上下动弹不得,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快……快传太医!”内侍惊道,“将袁掌司与玄元道长也速速请来!”
圣人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这群身边伺候的怕也要小命不保。
见内侍一副如同天塌下来的模样,丽嫔再也绷不住,趴在皇帝身上哭了出来:“圣人,您这是怎么了!”
皇帝只觉胸前猛然压了个人,差点叫他喘不上气来,他有心叫丽嫔起开些,却如何也动不得,说不得。
这种身躯不受自己控制的感受,他是第一次遇到,皇帝心中又惊又惧,只希望太医还有袁不吝、玄元快些到,好与他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中了什么邪?
玄门手段颇多,禁忌之术更是多不胜数,夺舍、摄魂,这些都是他听说过的,哪一样都叫人心惊胆战。
但他是天子,有极大气运加身,鬼神回避,那些玄术邪法亦轻易奈何不了他,他素来是不惧的。
可是……皇帝想到住在宫中萧令姜,心中惊疑不定起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 求见
太医很快便到了,宫侍忙不迭地将人请到了内殿。
看着床榻上皇帝的情形,太医的眉心不由一跳,圣人这症状怕是不妙。
他深吸了一口气,暂且按下心头的紧张,坐到床边细细把起脉来。
“如何?”丽嫔看着太医紧锁的眉头,面上满是焦急。
太医的眉心越皱越紧,良久才收回了把脉的手,话在嘴边过了一圈方犹豫地问道:“娘娘,不知圣人近日可是用了什么虎狼之药?”
“药?”丽嫔茫然地摇头,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寻出先前那瓷瓶递给太医,“这个可算?”
太医双手接过,倒出里头的丹药凑到鼻尖细细闻嗅,又拿指尖抠了点粉末尝了尝。
“可是这丹药有问题?”丽嫔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襟。
太医略微皱眉,这丹药里头用的药材,多是那男子壮阳滋补之物。此等丹药,偶尔用用也没什么坏处。
只是,他听说圣人近日连连宿在丽嫔这处,圣人毕竟年纪渐长,若是贪图美人滋味,经常依赖这丹药,保不准会有个什么意外。
等到再听内侍提及昨日夜间情形,他心中便略有了答案。
圣人他……怕是因着用了这催情壮阳的丹药,兴致高昂、血脉喷张下中了风……
想到此处,太医不由面露难色,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
若说这丹药本身是没问题的,可圣人如今这等情况,也非中毒之相,恐怕还是与之脱不了干系。
圣人毕竟是九五之尊,因着贪恋美色、用药过度,而导致自己如今这个模样,若叫旁人知晓了,怕不是有损帝王威严。
他拱了拱手,惶恐道:“这丹药本身无毒,可人身体质各不相同。圣人身子本就略有亏损,恐怕是用了这丹药,精力耗尽之下,这才引得邪风入体。圣人这是……中风了……”
“中风?”丽嫔大惊。
竟要到这种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的地步?
榻上的皇帝瞪大了一双眼睛,也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嘴唇猛烈颤动却是如何说不出话来。
丽嫔望着皇帝的样子,脸上满是焦急痛楚:“既然诊出是中风,那便快些给圣人医治!若是治不好,拿你是问!”
太医一听,顿时苦了脸。
这大周的帝王成了如今模样,自是要好生医治。可中风此症,并非能药到病除的,尤其是圣人这般严重模样。好些的,治疗之后或许还能说能动,不过略有不便罢了,可若是一个不好……余生也就是这般模样了……
太医心中暗自叫苦,诚惶诚恐地道:“微臣定然竭尽全力。”说着,他取出药箱中的银针,开始为皇帝施针。
而皇帝心中却仍旧对太医之言存疑。
真的只是中风?
这丹药,他已然用了大半年,何以偏偏到了萧令姜被困宫中,就出了这等意外中了风?
他想到太医方才所言的“邪风入体”,更是怀疑此事不简单。
太医施完针去熬药的间隙,从宫外匆匆赶来的袁不吝和玄元也先后到了宫中。
两人通晓玄术,对医道也所知甚多。看到他们的身影时,皇帝眼中便是一亮。
有二人在,那些致使他沦落至此的邪祟妖术定然无所遁形!
然而,叫皇帝失望的是,二人将他仔细查看了一番,也未曾发现什么异象。
似乎……就如太医所说这般,他是过于频繁服用丹药、血脉喷张之下中了风。
这是要怨他自己沉溺美色、没有节制了?
皇帝心中又怒又怕,他冲着袁不吝与玄元眨眼,只盼手段素来高明的二人能想法子将他快些治好。
然而中风到他如今这等症状,往往是脑中有了淤堵损伤,绝非轻易能治好的,便是精通玄术的袁不吝与玄元,也难以立即药到病除。
皇帝心中再急,也不得不耐下性子等他们慢慢医治。
皇帝病倒,自然只能罢朝。
当今这位,虽算不得绝世明君,却也说得上勤政,少有罢朝的时候。众臣听闻消息,不由私下打听起来。
皇帝眼前的症状如若泄露出去,必然要引得朝堂人心惶惶,便是皇帝本人也不愿出现这种情况。
因而,袁不吝特意严令宫侍们管紧嘴巴,除却丽嫔以及暂代皇后执掌后宫的德妃,其余朝臣、后妃、皇子们皆不知其中缘由。
众臣打听不出个所以然,只得私下议论着出了宫。
然而这事毕竟瞒不久,皇帝一连几日不上朝,有人求见便被挡了回去,他们就渐渐坐不住了。
而后,又隐有消息透出来,说是皇帝怕是不好了,惊惧之下,朝臣和后妃皇子们再也按捺不住,乌泱泱地跪到了皇帝宫前。
“臣求见圣人!”
“臣妾求见圣人!”
“儿臣求见圣人!”
“恳请圣人一见!”
“娘娘您看.”素来张扬的丽嫔,这下也不得不软了性子,怯懦懦地问道。
德妃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若不是眼下不好处置她,就凭她勾得圣人服用那等虎狼之药以至于如今动弹言语不得,她这条命还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只是眼下不宜大肆张扬,她既要压住后宫之中蠢蠢欲动的众人,又要安抚住那些朝臣们,一个人难免力有未逮。再加上丽嫔苦苦哀求要留下来伺候圣人,也便随她去了。
圣人若是好了,或许还能看她殷切伺候的份上允她戴罪立功,可若好不了,她这条小命也便没了。
眼下,怕是没有谁能比她更期望圣人平安无事。
德妃听着殿前动静,眉心紧蹙,如今这情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挡得住。
她打开殿门,正欲开口劝阻之时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圣人身体抱恙,需要静养,他们求见不得,莫非连本宫都见不得么!”
德妃抬首,便见一人身着凤袍拾级而来,即便禁足许久憔悴了不少,然而身上那股母仪天下的清贵端雅之气仍旧不减。
是皇后!
她眼中不由微缩。
皇后穿过跪在殿前的人群,一步一步行至德妃面前,肃声质问:“德妃,我且问你!圣人到底患了何种病症?你如此阻拦诸人求见圣人,可是有心图谋不轨!”
她到底世家出身又久居后位,气势一出来,德妃便不觉弱了两分。
“娘娘说的哪里话,臣妾怎敢对圣人不利,此举皆是为了圣人修养罢了。倒是您还在禁足之中,不该出来才是。”
皇后冷哼一声:“本宫再不出来,这大周怕是就成了你一个人的天下吧?如今挡着诸臣求见圣人,再往后,还不定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你莫忘了,即便被禁足,本宫还是这大周的皇后,是圣人的结发妻子!”
她从袖中掏出凤印,而后高高举起,风吹起她的宽袖飞扬:“德妃,圣人之面,本宫到底是见得还是见不得!”
第二百七十三章 监国
德妃有心阻拦,可手持凤印的皇后一幅大义凛然之姿,众目睽睽之下,她竟是再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罢了,便让她进去吧!
圣人中风一事如今是难以瞒下了,皇后既自恃后宫之主,那便让她来操这烦心事便是。
只可惜,她欲借此机会,来替养在膝下的六皇子谋事的打算,到底是要落空了……
德妃终于低下了头颅:“娘娘要见,自然使得。”
皇后淡淡瞥了她一眼,便绕过她进了大殿。
身后群臣妃子欲要跟上,却被德妃伸手拦住:“诸位,圣人静养,还是莫要烦扰他的好。眼下皇后娘娘已经进去,诸位也该放心了才是。”
众人自然不乐意,可看着挡在殿前的禁军,也只好把满腹牢骚咽了回去。
殿中的皇帝此时早就被外头的动静吵醒。
一旁伺候的丽嫔殷切得简直有些烦人,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是他往日所喜,两人情浓时更是叫人心潮澎湃,可如今他人不能动、口不能言,这香气倒叫人觉得烦躁起来。
皇帝瞪了她两眼,丽嫔却丝毫不觉其意,无法,他只好闭目养神。
“圣人……”衣料摩挲轻响,接着就有人行至床边停了下来。
听到这声音,皇帝眉间微皱,睁开眼睛便见皇后站在一旁俯视着他,那双熟悉的眼睛里闪动着陌生而玩味的光。
皇帝心中一跳,嘴唇颤动着,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瞧着他的模样,皇后笑得温柔极了:“圣人是要问臣妾缘何在此处?”
“您病了,臣妾身为大周的皇后,您的结发妻子,自是要来看一看。若不然,哪里会晓得竟有奸人作祟,害了圣人您,还与人合谋将您困于此,意图扰乱大周内廷朝堂!”
她话音方落,丽嫔便不由面色一变,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明鉴,臣妾绝无谋害圣人之意。”
皇后却不理她,而是伸手握住了皇帝的手,声音温婉柔和:“圣人且放心好了,待臣妾将这些居心叵测之人拿下,便与朝臣商议后事,您只管安心养病便是。”
说罢,她不顾皇帝难看的脸色,起身朝殿外走去。
“来人!德妃与丽嫔涉嫌谋害圣人,意图干扰朝政,速速将二人拿下!”
德妃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皇后身旁跟着的人摁了下去。
她不解地抬起头:“皇后,你这是何意?”
“何意?”皇后挑眉,“圣人中风,体不能动、口不能言,你一不告知本宫,二不知晓朝臣,只是将圣人以修养名义困在殿中,处处阻拦旁人求见。本宫倒是要问你,你这是何意?”
围观的众人看到德妃被拿,先是茫然,待听到皇帝竟然中风不能动弹言语,顿时炸开了锅。
“臣妾不过是怕消息一出,朝堂动乱罢了。这也是圣人之意,臣妾不过一女子,哪里会有旁的心思。”德妃辩解道。
皇后轻哼一声:“本宫方才也看到了,圣人如今境况,如何能传达自己心意?到底怎么做,还不是你这个守在旁边的人说了算!”
“至于你到底有没有那不可告人的心思,本宫自然会查清楚,若没有,也不会冤枉了你。”说罢,她不再听德妃争辩,摆摆手让人将她带了下去。
禁军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该不该拦,只好任由皇后施为。
殿外众人的心思都放在皇帝中风一事上,自然也没什么人去关心德妃。
等到亲眼确认皇帝的状况后,朝臣与后妃皇子们顿时吵嚷了起来。
听闻圣人这病症,非短期能治好的。从病发到如今,治了好几日,那中风之症却丝毫不曾减轻。
且不说皇宫内廷,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人如今这种情况,又恰逢永安公主和亲西蕃之际,那些朝政邦交又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朝臣们几乎愁白了头。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提议:“帝王病重,储君监国,乃是祖宗传下的规矩。圣人如今既然身体抱恙,不妨依循祖制,请太子殿下监国便是。如此一来,朝堂不至于无人率领,与西蕃邦交之事也能继续推行。”
“这……怕是不妥吧……”有朝臣犹豫道。
“就是。”张昭仪身旁的五皇子出声反对,“皇兄他先前犯了大错,被禁足许久,这太子之位……”
余下的他未言尽,可在场诸人皆心知肚明。圣人已经有了废储的念头,太子这储君之位早便不牢靠了。如今的他,有没有资格监国还要两说。
皇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禁足又如何?爱之深责之切,圣人爱护太子,不过是望他能敬恪己身罢了,既在储君之位,如何不能监国?”
她到底身居后位许久,这一眼的气势,便压得近来方得志的五皇子一震。
诸臣讷讷,一时说不出话来。毕竟,皇帝确实未曾废后,也未曾废储,即便这两位的地位岌岌可危,可到底是还在其位的。
有人欲要再张口反对,却被刑部尚书周允截住了话头:“皇后娘娘说的有理,如今境况,由太子殿下暂行监国,合情合理。”
此话一出,又陆续有人跟着应和,便是连一直站在旁边不语的袁不吝、裴攸都点头认同。
五皇子、六皇子等人阵营的朝臣登时变了脸色,然而他们到底羽翼未丰,比不得袁不吝、裴攸等人身居高位,只好颓然败下阵来。
于是乎,中了风的皇帝继续养病,宫廷中馈交还给皇后执掌,朝堂之上则由太子监国。
一夕之间,几近被人抛弃遗忘的皇后太子,摇身再次登临高位、执掌权柄。
朝野上下,闻者除了咋舌,也只能感叹两人好运罢了。至于诸人私下是否别的考量谋算,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宫廷深处,萧令姜坐在窗边几前,抬手为对面的人斟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
白瓷盏壁薄,那人接过不由觉得指尖一烫,紧接着便有炙痛传来,然而她却眉梢不动,就这么泰然自若地稳稳接下。
萧令姜轻轻一笑:“娘娘到底雷厉风行。”
皇后闻言轻嗤一声,不知是不是自嘲:“到如今,若是还抓不住机会,本宫与太子,也便再无将来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交易
她与太子信任倚重的永穆,壳子里却是梅家的人,而梅氏一族又勾结神宫意图谋反,皇后虽是李氏人,但骨子里也流着梅家的血,依着皇帝的疑心,她与太子之位焉能得保?
不过光靠这些猜忌便废后、废储,到底有些说不过去,兼之李氏也是大族,皇帝只得缓后再行。
皇后与太子被幽禁许久,可谓是见尽了冷眼讥讽。这种从云端一朝跌落的滋味可不好受。更何况,等到皇帝正式废黜他们,性命还能不能无忧都难说了。
她若再不抓住机会拼上一把,难道就要如这深宫之中那些囚妃一般,似一棵荒角杂草,寂寥清冷地度过此生?亦或者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因此,当萧令姜寻到她时,她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
萧令姜是懿文太子血脉,纵然玄术无双、立下大功又如何?依着皇帝的性子,萧令姜愈能干,他待她与贺氏的心思便愈发微妙,不过按而不发罢了。
如今皇帝既然有心让她和亲西蕃,那便是下定决心要对她和贺氏动手了。
眼下能破这一局的,便是让皇帝再不能掌权。
丽嫔是贺家入郢都之时,便布好的一步暗棋,只是一直按之不用。但自神宫之局渐破,贺相山便有意叫这步棋子动起来了。
自丽嫔入宫后,皇帝开始服用丹药。
然而,贺家无意谋害皇帝,所以这丹药确实如玄士医师们所说,本身无害,不过是帮丽嫔固宠之物罢了。
甚而为了避免皇帝久服伤身,薛老丹医还特意在丹方中加入补气润阳之物,以作调和之用。
若是皇帝不曾对萧令姜与贺家动了杀心,这丹药也便只是个寻常丹药,损不了皇帝分毫。
可他偏偏不肯放过他们。
那么这丹药,就不得不成了致命之物了。
那日,萧令姜借由猫儿暗中传给丽嫔一物。此物名唤“牵丝引”,乃是薛老丹医特意炼制而成,细长如丝,缠于猫儿颈间项圈之上,旁人几不能觉。
丽嫔只要将其投入香炉之中,此物便会散出缱绻香气,如同寻常熏香。
然而,这香味却能迅速牵引出皇帝体中的药效,两者相合之下,便是凶险之物,引得皇帝中风。
至于丽嫔,她身上往日皆用香物,身上所用的香乃是私密之物,非皇帝这等与她耳鬓厮磨、贴身接触的,旁人通常察觉不得。原本普通的香,在“牵丝引”先前的催化下,也成了诱病之物。
这也是皇帝治疗多日,却不见好转的原因。
可以说,丹药、牵丝引、丽嫔贴身用的香,三者共同引出了皇帝这场中风。
“牵丝引”之味早就散去,独余另两者,便是精通医术之人也难以将它们联系到一起,只会当皇帝贪恋美色,结果倒了大霉中了风。
皇帝倒下了,那么就得有人能顶上。
纵观诸位皇子,哪位能有太子更名正言顺?
即便他那储君之位摇摇欲坠,可到底是有名头在的,只要有朝臣肯支持,那些羽翼未丰的皇子到底比不得他。
贺家在郢都两年,自然有了些人脉,裴攸那处也安插了人,还有长公主虽然多年不问朝政,可驸马何晏毕竟出身大族,背后的关系亦不少。
此时出言推太子一把,不是难事。
更何况,这次可谓是翻身的绝佳机会,太子与皇后背后站着的李氏,定然会拼尽全力。
如此一来,皇后重掌后宫,太子代圣监国,乃是再合理不过的了。
皇后看着对面垂眸饮茶的萧令姜,笑着道:“令姜,此次之事,我与太子当真是要谢你。若无你的谋划,此事万万不能成。”
“你与太子到底是嫡亲的堂兄妹,这份血脉亲情还是在的。朝堂之上,有你助他,我便安心了。”
萧令姜放下茶盏,玩味地一笑:“确实。”
她与太子啊……何止是嫡亲的堂兄妹,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血脉至亲呢……
只可惜,他们永远不会也无需知道这事了。
至于皇后与太子会不会就此安心,那就要另说了。
她与贺氏推太子上位,可不是凭白好心的,一则是要除却皇帝的禁锢,二嘛……则是意在权势。
权势这东西,有时是可以保命的。
经这一遭,她与贺氏要的,是这朝堂上下,无人再敢对他们举起屠刀,肆意妄为!
从此以后,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他们不会,也不敢如此!
萧令姜望着面前茶气氤氲,收了面上笑意,眼眸微深:“娘娘当知晓,这个忙,我与贺氏可不是白帮的。”
皇后面上笑意微僵,似萧令姜这般精明的人,想要与她做交易,定然要拿出不小的代价。
而如今皇帝病重,她与太子能够让渡的,无非是权势罢了。
太子性子怯懦愚笨,比起他前面两个兄长,着实不是好的帝王之选。这一点,她作为太子生母,自然再清楚不过。
可前头两个是聪慧能干了,却也因此惹出了滔天大祸,因而早早便没了。
彼时,皇帝待她尚有几分怜爱之意,她只能趁机推这个不成器的第三子上位。
皇后从未设想过,要让太子做那治国的明君,他能守成已然不错。
至于旁的,自有李氏为他处置谋算。
但如今这一遭,借的是萧令姜的力,相较于她与贺家,李氏只能往后站了。
更可恨的是,她竟不知晓,镇北王世子裴攸与萧令姜暗中还有那般深的交情。
这可是手握兵权的人物!
镇北一族虽则世代镇守北境,可精兵赫赫非旁处能及,他若有心拔军往郢都这处来,大周都城便岌岌危矣。
因而当初裴攸留在郢都,皇帝是乐见其成的,甚而一度想将他招为永乐的驸马。
毕竟他是镇北王裴俭唯一的嫡子,将他扣在郢都,也能让裴俭行事多些顾忌。
萧令姜与他关系匪浅,两人若有心谋算,这大周的天下,将来到底姓什么,怕是不定。
皇后自知,此举不异于与虎谋皮。可到她这地步,她也只能如此了。
她扯了扯面皮,状若自然地笑道:“这我自然知晓。你放心便是。”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云变
萧令姜笑笑,未曾再多言语。
皇后选择与她交易,自然清楚这事必然要付出代价。
萧令姜不是那等心善的人物,对这两人也无过多血脉情谊。太子非明君人选,之所以选择推他上位,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自皇帝对太子二人的态度大变后,他们身边那些趋俯之人早就如鸟兽散,独余一个李氏苦苦支撑,却也不敢如何动作。
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太子与皇后皆是势单力薄。
没了皇帝那份对皇后的愧疚之心,太子何以为君?
对萧令姜来说,这样的太子,不堪重任却也更好掌控。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再得力的臣子,或许一个不当心,便命丧猛虎爪下。
她夙来珍爱自己性命,更是不喜将自己至于旁人刀剑爪牙之下。
入郢都时,为了查清神宫之事,她与贺家已然屈膝一次。
如今的她,算是想明白了,既然猛虎性情难测,那不妨便缚之爪牙,将绳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太子自可继续做他的储君,将来也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皇帝。
只是,这大周实权,却绝然不能交到他手中。
太子他啊……做个富贵安闲之君便可了。
皇后看她低头斟茶,葱白手指握在白瓷壶柄上,愈显纤细皙白。手上微倾,茶水汩汩注入盏中,萦绕出淡淡茶香。
眼前之人,一副云淡风轻、恬静安然的模样。谁又能想到,便是这样一双纤纤细手,搅动起如今的风云。
皇后盯着她执盏的手,愈发暗自心惊。
旁人或许不知,依旧只当她是个即将和亲的皇室公主。
可自此后,这双手执掌的,便是大周权势了!
察觉到皇后的目光,萧令姜挑眉轻笑:“娘娘可是不喜这茶水?”
“怎会。”皇后回过神,忙笑着摇头,“令姜你亲自泡的茶,自是极好的。”
萧令姜轻饮一口茶水,方继续道:“娘娘该知晓,圣人病重的实情,你我心知肚明。娘娘让人将丽嫔与德妃两个扣起来,差不多便行了……”
丽嫔是她的人,此事之后,她想在宫中安享余年也好,想要死遁出宫也罢,萧令姜都会助她一臂之力。
至于德妃,虽然在皇帝病重时确实生了旁的心思,可在皇帝病重一事上,她到底只是受了无妄之灾。
萧令姜虽然自觉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会随意让旁人凭白替她背了这要命的锅。
皇后若是想要借她的手将人除去,那便是打错主意了。
皇后闻言不由犹豫:“这……”
丽嫔好说,可德妃曾代她执掌后宫,膝下又收了个六皇子。
此次她心中别有打算,虽未能成,可到底叫皇后忌惮不已。若不趁此将她彻底除去,怕是再生后患。
萧令姜笑笑:“娘娘是担心六皇子?”
皇后被她点破了心思,只得点点头。
“这个简单。”萧令姜屈指在杯壁微叩,杯中茶水也跟着一圈圈荡漾开来。
“德妃膝下无子,这储君之争本没有她什么事。不过是圣人将幼年丧母的六皇子记入了她名下,这才叫她生出了旁的心思。”
“既然如此,便叫她这心思无从可生便是了。”
“你是说……”皇后眼中一亮,“可借着这个由头,将六皇子从她膝下除名?”
德妃虽然不曾谋害圣人,但隐瞒圣人病重,阻挠后妃群臣求见是真,不妨就以此为理由,道她无德,不堪再继续教养六皇子。
如此一来,德妃又能再有什么理由去争那储君之位?
萧令姜颔首,而后别有意味地道:“虽则圣人先前有意扶持,可其余皇子到底羽翼未丰。有我与贺家谋划,娘娘无需担忧这些。”
“与其将心思放在这些妃嫔皇子身上,娘娘倒不如多多关切太子殿下。他毕竟要名声在望、大权在握了,万一一时大意,行差踏错了,与你与我可都是麻烦……”
她这话看似平和,却隐隐带着告诫之意,皇后自然听得明白。
先前太子与萧令姜也多有龃龉,如今两方虽然说是交易合作,可毕竟是他们靠着萧令姜。
自己生的孩子,皇后最是清楚不过,太子心胸不大又素来耳根子软。
若是因着一时得势,得意忘形之下,想要如先前私采铜矿那般,做些损害大周利益的事,亦或转而对萧令姜出手报复,萧令姜可不会置之不理。
如今的萧令姜,可非当初那个初回郢都时、人脉皆无的模样。
贺家、镇北王世子裴攸、长公主及驸马何晏这些人且不说,不缘司袁不吝、刑部尚书周允、姚城大将韩郑、范阳卢氏……甚而那崔家的十一郎也有意向着她。
不知不觉间,郢都内外、朝野上下,似乎都渐渐与她站到了一处。
她如今既能扶持太子上位,如若将来不愿,再挑个皇子,甚而与裴攸谋划取而代之,也不是难事。
皇后暗暗心惊。
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令姜放心便是,太子那处,我定然会好生关切。”
看到她面上颜色几经变化,萧令姜叹了一口气:“娘娘,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但我待你与太子确实并无恶意。”
“就如我先前说的那般,我与贺家只要护己身安稳、保大周无恙。你与太子守诺,我自然亦守诺。这大周的主人,也不会换了旁人。”
皇后扯起笑容,道:“令姜说的哪里话,如今你我一道,我自是信你。”
萧令姜心中叹息,不再多言。
皇帝病重,储君监国,朝堂形势自是风起云变。
众臣初时还不觉,然而等到贺相山被任命为太子太傅,辅佐太子处理朝政之时,他们这才意识到,这朝堂,当真是变天了!
朝臣议论纷纷,私下更是颇多猜疑,然而即便如此,此事也皆成定居。
在使馆歇息的西蕃大相贡吉,听闻此消息时,不由一愣打翻了手中茶盏。
“贺相山成了太子太傅?”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贺相山不是被皇帝日渐疏远?依着永穆的推测,等到萧令姜和亲之后,这世间还有没有贺家就两说了。
然而如今,贺相山却一朝翻身成了太子太傅,深受太子重用。
他探得大周病重昏迷的消息后,本来还暗自庆幸,想着或许能趁机谋划一二,若是能搅得大周皇室朝堂乱起来,那更是再妙不过。
然而不待他行动,一向怯懦又被皇帝几乎抛弃的皇后与太子却站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得大权,让局势安稳下来。
可如今瞧来,此事怕是并不简单。
这里头,萧令姜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还有那和亲出发之期已然迫在眉睫,萧令姜与贺家又会有怎样的举动?
第二百七十六章 此去
大周太子此次翻身而上,贺家又随即得势。若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关联,贡吉是万万不信的。
能说服群臣,顺利推太子上位,萧令姜与贺家在朝堂之势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果然,西蕃与神宫想尽办法除去萧令姜,还是对的。
只是……先前萧令姜再不好对付,上头还有个疑心甚重的大周皇帝磨刀霍霍。如今皇帝病重,说是太子监国,可瞧这情形,权势怕是都在贺家。
西蕃与神宫想借和亲一事除去萧令姜,这计划恐要落空了。
贡吉眉心紧皱,立时叫人去将永穆唤来。
听罢贡吉之言,永穆不由拧眉。
《大周史》曾载:“承佑十二年,大周怀宗病重,储君代圣监国,永穆公主萧姮临危受命辅佐朝政。”
可如今不过承佑十年,所有的事情提前不说,本该辅佐太子监国的她,也不得不四处躲藏。
而这辅佐太子的大权,却落到了本不该出现的萧令姜与贺家手上。
永穆皱紧了眉头。
她当初从后世重生而来,那身躯却偏偏为人做了药引,命不久矣。
只她不是那等轻易认命之人,后来费尽心思夺舍了萧姮,为的就是借她之躯,依着史书所载一步一步走上高位。
夺了萧姮的躯体,便是夺了她的气运命格。
从此之后,她便是萧姮,萧姮便是她。
原本皆如她所愿,可从萧令姜出现之时,一切便都乱了。
她察觉不对,几次三番欲将萧令姜除去,却皆以失败告终。
萧令姜此人,当真是与她天生相克。
真实身份暴露后,永穆便一直蛰伏。
皇帝待梅氏,自是恨不得杀之为快。然而,皇后与太子可未必如此,毕竟他们身上都流着梅家的血。
她一直暗中谋划再回太子身侧,借他之手重新掌权。
但如今掌政大权却到了萧令姜与贺家手上……
永穆眸中暗光流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贡吉看着她,不由头疼道:“当初,是你提议选萧令姜为和亲人选,正中下怀的大周皇帝便顺水推舟。可眼下,她与贺家得势,焉能明知西蕃一行危险重重,还一头扎进去?”
“我看,先前之计,怕是不可行了。”
永穆闻言挑眉,微微摇头道:“和亲盟约已定,大周若是反悔,言而无信的便是大周,西蕃反倒可借此再为自己谋几分利。”
“大相此时该忧心的,恐怕不当是萧令姜和亲之事落空,而是……她如若坚持和亲,西蕃又该如何办?”
听到这话,贡吉不由一愣,而后立时反应过来。
大周皇帝有心除去萧令姜与贺家,自然不会管她在西蕃处境,甚而会推波助澜,西蕃与神宫若想对她下手,自然容易。
可如今,她与贺家可不再是那个即将被大周皇帝烹煮的丧家犬。
有权势在手,萧令姜若还坚持前往西蕃和亲,那背后目的便值得人琢磨了。
大周要是再派重兵护送……那……西蕃无疑是引狼入室。
贡吉心中一跳,眯了眯眼睛:“依你看,又该如何?”
“如何?”永穆轻轻一笑,“那就继续依约而行呗……”
“依约而行?”贡吉皱眉。
永穆颔首:“正如我先前所说,和亲盟约既定,相关事宜也准备得差不多。谁先开口换人,便是背约,是要被对方狠狠咬上一口的。大周若不提,大相又何苦要提?”“依我看,若那萧令姜执意一行,那便叫她有去无回便是。”
贡吉瞥了她一眼,讥讽道:“你说的简单,但如今局势已变,萧令姜可非先前你我设想的那般好杀了。”
“更何况,眼下不比先前,有贺家在,她若死在了西蕃境内,怕是更要招惹麻烦……”
“有神宫相助,大相又担忧什么?”永穆唇角微勾,“此事确实难,可也并非不可行,不过是再比先前多费些心思手段罢了。”
“至于贺家……他能一朝得势,又焉知不会又一朝失势?没了贺家在大周为她支撑,萧令姜到底独木难支。”
永穆眼眸微深,她若想重新掌控太子,也只有借和亲西蕃支开了萧令姜,才能方便行事。
能与西蕃联手,将萧令姜一举除掉自是最佳。如若不能,她也要让萧令姜再无翻身的余地。
那本该属于她的权势,她定然要重新从萧令姜与贺家手中夺回,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见她似有成算,贡吉有意细问,永穆却闭口不再提及贺家,而是转而与他商议起回程之事。
贡吉心中暗嗤,却也不再继续提下去,既然神宫肯多耗心力,去为西蕃除去一大敌,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神宫……那可是大周萌出的前朝余孽,与萧令姜结了无数仇怨。
永安公主萧令姜即便被杀,自然也是死在他们手下,又与西蕃何干?
倒是他们西蕃,无辜受了大周牵累,才要讨个说法呢。
两人各怀心思,和亲之日也愈来愈近。
朝臣及世族们本以为,贺家眼下得势,即便冒着大周背约之大不韪,这和亲的人选定然要重新换一个。不曾想,无论是大周还是西蕃,都未曾提及此事,和亲事宜如常推进。
“令姜,你当真要去?”虽然知晓她心意已定,贺相山还是免不了忧心。
“自是当真。”萧令姜点头,“西蕃乃大周心腹大患,欲要安之,这一趟本就势在必行。以和亲的方式前往,虽非我先前所愿,但也不是不可。”
“可……此行到底凶险……”
萧令姜笑了笑:“舅父,有你在,我已后顾无忧。至于前路,亦有袍泽良友为伴,舅父且放心,等我平安归来便是。”
贺相山看着她眼中光芒,心下不禁又是无奈,又是自豪。
这便是他贺家的血脉,是大周最耀眼的明珠!
心怀天下,护佑家国,九天的凤,注定是要翱翔!
一眨眼,便到了和亲的队伍出发之时。
太子代圣下诏,永安公主萧令姜自请和亲西蕃,深明大义,特着镇北王世子裴攸率一千精兵护送。
这一日,郢都之中可谓空前热闹。
一千兵甲,十里红妆,从未有哪位皇室女子和亲出嫁有过这样的盛大隆重的礼仪。
临行当天,太子亲自将萧令姜送到了郢都城门前,文武百官早已得令,恭立在城下恭送永安公主,朝廷出动的仪卫更是不可胜数。
郢都百姓许久没有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再加之此次和亲的可是为大周立功无数的永安公主萧令姜,男女老少们几乎倾城出动,为她送别。
“恭送永安公主!”
“恭送永安公主!”
在一声又一声的高呼中,和亲的队伍缓缓出了城门,向着远处绵延而去。
(本卷完)
第一章 凉州
和亲队伍从郢都出发,一路往西北方向而行。
由于路途遥远,随行人数众多,携带之物又数不胜数,这庞大的和亲队伍不得不走走停停,每至一处郡县,便得停下来两日稍作修整。
暮春时节出发,到了秋意渐深,和亲的队伍才行到凉州境内。
凉州地处西北,与西蕃接壤,一路行过,雄伟苍凉的西北之景尽收眼底。从凉州城再往前,过了玉门关,便可直通西蕃。
裴攸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快要日落了。
西北地区地广人稀,过了一座城池,余下几日遇不着人烟处,亦是常有的事。
他朗声吩咐:“便在此处扎营休息吧。”
“是。”身旁近卫领命,将他的吩咐传了下去。
此行西蕃,光大周随行的宫婢、侍从、各色匠人、车夫马夫便有千余人,再加上裴攸率领的一千精兵,以及贡吉率领的浩大使者团和护卫,洋洋洒洒加起来将近三千。
如此多的人,安营扎寨起来亦是个麻烦事。幸而这一路来,众人也日渐习惯了,行动起来各安其事,等到一切做好,天也彻底黑了下来。
萧令姜坐在篝火旁,接过琼枝递来的热茶,低头抿了一口,身子也跟着一下子变得暖洋洋的。
凉州的深秋,是要比郢都寒上许多的。
裴攸将烤好的羊肉切成小块,装到碟子里递给她:“先将就些吃点吧,再过两日,便能到凉州城了。”
到了西北这些时日,他们整日在吃牛羊肉,便是再美味的东西,到了此时也没甚滋味了。
萧令姜点点头,夹起一小块烤肉送到自己嘴中:“师父那处如何了?”
裴攸笑道:“放心吧,好着呢。”
此去西蕃,长梧子也跟在萧令姜身旁同行。
西蕃与神宫设下这么大一个局,千方百计地把萧令姜引出大周,欲要杀之而后快,他身为师父焉能置之不理?
且不说别的,单是那法力浑厚的西蕃国师陀持,便叫人忌惮不已。他若是要对萧令姜下死手,即便萧令姜天纵奇才,怕也是危险得很。
更何况,暗处还有神宫势力谋画。
神宫的星使、宫使哪一个是容易对付的?
萧令姜先前虽然对上过他们且还都取胜,可对方毕竟是一个一个上的,倘若一窝蜂涌来,还真是大麻烦。
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已经被萧令姜除去,东方青龙则被长梧子顺手灭了,可西面这处却一直未曾露过面,还有那神宫尊主,到现在都未现身过。
彼时,萧令姜在北境荒原被人追杀夺舍,险些丧命,他这个师父身在远处顾不得,已是后怕不已。
如今这一行危险至此,他怎会还放心萧令姜独闯?
萧令姜本有意留他在郢都,奈何抵不过自家师父这拳拳爱徒之心,也只能让他跟着同行了。
只是,他这萧令姜之师的身份到底太过扎眼,若是叫西蕃人知晓就不方便行事了,他索性一起扮作随行的匠人,混在队伍后头。
萧令姜指指刚切开的瓜果:“贺峥,等会儿给师父送些。”
贺峥点点头,公主这师父他先前从未见过,但不得不说,这位长梧道长确实不是一般人,不缘司和玄门派来的那几十位扮作匠人的玄士们,待他可谓是心服口服。也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被不缘司的袁掌司引作故交知己,也才能教出自家公主这样的奇才啊!
用罢晚膳,萧令姜与裴攸围在篝火旁,聊起了当前局势。
“再过两日便到凉州城了,西蕃与神宫竟然没有丝毫动静,你可觉得奇怪?”
裴攸微微颔首:“确实,这一路来,也有不少机会,他们竟都能忍得住不出手。只是,越是这样,我们往后的路程便要愈发小心了……”
想要在一千精兵的围护下,取一人性命,可不是易事。
西蕃与神宫此时愈平静,便说明往后那杀招愈发致命。
萧令姜盯着身前的篝火,不由眯了眯眼睛:“是呀……趁着和亲队伍还在大周境内,此时动手,西蕃还能将责任推给神宫,将自己全然摘除。不过既是在大周境内,行事自然也颇受掣肘。”
“待入了西蕃,他们行事就要方便许多,可在他们境内出了意外,西蕃或多或少地要沾些责任,大周执意追究的话对西蕃并不利。”
“端看他们如何权衡利弊了……”
众人修整一夜后,便继续向前。又这般行了两日,他们一行人方至凉州城前。
凉州刺史段旭得了消息,早早便在城外迎接。
这可是名扬天下的永安公主!
且不说她自请和亲西蕃的大义之举,便是冲着她诛神宫、救姚城等诸多事迹,段旭也要亲迎她入城。
看到萧令姜的车架后,他连忙迎了上去:“参见公主!”
萧令姜隔着车帘出声:“不必多礼,这几日便要劳烦段刺史了。”
“不劳烦,不劳烦。”段旭笑道,“臣为公主引路入城。”
“好。”
段旭跨上马,便引着车队往城内而去。
和亲队伍人数众多,凉州城又是军事要地,自是腾不出且也不便腾出那么多的屋舍供众人歇息的。因此,裴攸安排队伍中的多数人在城外扎营,自己则带着两百精兵护送萧令姜入城。
至于西蕃使臣贡吉,也只是挑选了一部分人跟着。
这入城的队伍在旁人看起来浩浩荡荡,实则不过十之一二罢了。
刺史府中,段旭早就安排了宴席,为萧令姜一行接风洗尘。鉴于众人舟车劳顿,他也知趣地没有安排歌舞,陪着萧令姜、裴攸、贡吉几人用过膳,便着人送他们去歇息了。
过了凉州城,西出玉门关,便要离开大周地界,到西蕃边境了。
按照两国先前商议的那般,萧令姜会在此修整半月,再行出发。而贡吉那处也会借这段时日,协调西蕃边境守将,安排大周和亲队伍中诸人的入境文牒。
毕竟裴攸这可是带了一千精兵,若不是大周强硬要求,而神宫那处又有了安排,贡吉万万不会应允。
第二章 相问
连日风餐露宿,便是萧令姜也难免略觉疲惫,好生休息过一夜,她方觉浑身上下乏意一扫而空,神清气爽。
在凉州,便是清晨的风,都带着几分干燥和沙尘。
萧令姜拎过剑,寻了块儿空地与裴攸过了几招。两人剑锋相交,刀光剑影间,倒是切磋得痛快。
许久没动手了,这一番下来,不觉筋骨都松快了几分。她接过帕子擦了擦自己鬓边汗意,方与裴攸一道进了花厅用膳。
用过早膳后,两人又各自冲了一茶碗三宝茶,只是一碗茶水尚未见底,青竹便近来禀道:“公主、世子,段刺史携凉州都督郭孝兴求见。”
“哦?”萧令姜挑眉,笑着看向裴攸,“我还没去见他们,不成想,他们倒是先来了。”
裴攸闻言亦一笑:“就是不知这两位,是不是当真如密探传来的资料那般。”
他们早早便派人查过凉州刺史段旭,以及都督郭孝兴。
前者掌政,处事圆滑、精明能干,虽不至于两袖清风,但也算得廉洁奉公;后者掌兵,久经沙场、骁勇善战,凉州能在西蕃以及西域各部侵扰下,依旧安然,他功不可没。
只是,耳闻不如眼见,两人到底如何,还是要亲自相处过才能知晓。
“那便将人请进来瞧瞧便是。”萧令姜抬手,示意青竹将人请进来。
不多时,便见青竹引着两个男子进了花厅。
左侧青黄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是昨日便见过的段旭,那么,右边那身着武将便服的,定然就是凉州都督郭孝兴了。
只见他约莫四十的年纪,身长八尺,生得是高大威猛,一身武将铠甲,步履之间更是带着一股沙场上的肃杀之气。
走近了,萧令姜才注意到,他的眉眼要比寻常周人深邃许多,眼瞳中也带些墨绿之色。
是了……郭孝兴身上是有胡人血统的。
据闻,他的母亲乃胡姬,跟着父辈来周行商时被西蕃悍兵所掳,幸而得当时驻守凉州的一名士兵所救,这才免了被糟蹋。
那将士,便是郭孝兴的父亲。
两人后来情投意合,便结为连理。
只可惜,当初西蕃对凉州用兵,战火纷飞,郭孝兴之父为守凉州护百姓,血洒战场,独留下那女子一人,拉扯着孩子长大。
即便有朝廷的抚恤,可孤儿寡母的,在这凉州城内活下来也并不容易。郭孝兴十几岁便从了军,从小小的伙头兵,一路成长为今日驻守一方的大将。
父子两代,皆守凉州。
萧令姜心中对他,也更多了几分认识。
“拜见公主!”两人上前拱手行礼,见裴攸大清早的竟也在此,虽有疑惑但也未曾表露,“裴世子。”
裴攸闻言微微颔首。
萧令姜抬手,以玄力轻轻托起两人手腕:“两位不必多礼。”
光这手功夫,可就不容小觑。
段旭与郭孝兴对视一眼,顺势直起身子,笑着道:“还请公主见谅,昨日郭都督率兵巡视去了,因而才未曾亲迎公主。这不,听闻公主已至凉州,他连夜赶回后未及更衣,便匆匆来拜见公主了。”
郭孝兴亦拱手:“公主请见谅。”
萧令姜闻言笑了笑:“两位说的哪里话,巡视边境乃是大事,若是因我一人耽误了,倒是叫我惶恐了。”
她抬手示意:“两位请坐。”
见两人落座,琼枝连忙上前为二人斟茶。
段旭与郭孝兴两个,便一边喝茶,一边与萧令姜他们聊起自郢都这一路来的见闻。
等到壶中水都添了两歇,两人还是迟迟不曾开口告辞。
萧令姜心中不由乐了,这两人摆明了不仅仅是为着拜见她来的。
从这一路见闻,聊到她往日事迹,又谈及郢都朝堂,明明心中别有打算,偏偏一直顾左右而言其他。
喝了这般多的水,两人便不觉内急?也多亏这二人坐得住。
她放下茶盏,拂了拂衣袖:“聊了许多,两位当是还有政务要处理,若是无旁的事情,我这处就不耽误二位的时间了。”
说着,她含笑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这茶呀,今日喝个两壶便够了,再喝下去,我可吃不消……”
本是个玩笑话,段旭与郭孝兴二人闻言却不由老脸一红。
想来,这永安公主也看出来他们此行并不纯粹。只是,双方都在互相试探,愣是没有人主动揭出罢了。
如今被她戳破,段旭不过尴尬一瞬,便笑着起身:“是叨扰公主许久了,那臣等便先告辞……”
然而他话音方落,郭孝兴便见拱手问道:“末将往日便听过公主的事迹,今日相见一聊,更知公主的心胸、眼界、手段皆非常人所及。”
“末将斗胆问一句,这和亲西蕃,可当真是公主自请?”
萧令姜倒也不瞒他,老实道:“和亲之事,先前非本宫所愿,可盟约既定,来这一趟也不是不可。”
郭孝兴皱眉:“末将虽久居西北边疆,却也听闻过神宫祸举,更深知西蕃野心。和亲盟约,按不下西蕃狼子野心,不过徒给敌方休养生息的时机的罢了。”
“公主既可诛神宫、救姚城、定荒人,那便该清楚,自己对神宫、对西蕃都是莫大的心头患。您素来聪慧,便不知此行定然危险?”
萧令姜叹了口气:“自是知晓。”
“既然知晓,那您还为何明知故来?”郭孝兴眉头越皱越紧。
智慧之人,不处险地,千金之子,不坐危堂。
永安公主此举,当真是正中敌人下怀。
她看着郭孝兴几乎要锁死的眉头,反问道:“都督征战沙场,刀光剑影,处处皆是杀机,步步可为死地,你又为何坚守于此?”
为何?
自然是为守大周疆域无缺,护凉州百姓无恙。
于奔赴沙场的将士而言,只有置己身于杀机,方能为百姓得生机,只有处己身于死地,方可为邦国赢胜利。
那么她呢?
堂堂一国公主、无双玄士,为何又要迎着重重杀机,不远万里地奔赴异域?
郭孝兴心中一震:“公主欲要借和亲之机,深入西蕃腹地,搅乱西蕃局势?”
如此一来,豺狼虎豹不足为惧,百姓邦国自然可安。
第三章 骚动
此言一出,段旭也不由朝萧令姜望去。
他先前便觉,和亲于大周并非明智之举,依着永安公主的行事风格,她当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和亲西蕃,做那冒险且不利的事。
但此乃朝廷之策,他与郭孝兴二人也不好多加置喙,因而只能借着闲聊试探一番。
如今瞧来,莫非她当真有此打算?
对上两人发亮的双眼,萧令姜不由面上含笑,她点点头直言道:“确有此意。”
“只是,我在明,敌在暗,西蕃与神宫不知要出什么招数。我若要成事,还是得麻烦二位不吝相助才行。”
听到想要的答案,郭孝兴心头顿时振奋。
他驻守边境多年,自然对西蕃的狼子野心再清楚不过。
这些年来,西蕃不断西拓,四处征战之下愈发兵强马壮,西蕃扩张的野心更胜往日,对大周富饶的国土亦更加垂涎起来。
自大周建国后,西蕃对凉州侵扰不休,十多年前更是曾趁大周反王谋乱之时,趁机进攻河西、陇右一带,占领松、沙二州。
大周何曾失过这般颜面?
当今圣人登基后,有意将失地夺回,然而西蕃兵悍,兼之南诏、北狄亦在一旁蠢蠢欲动,这么多年过去,不过收伏失地十之二三,无数大周百姓还处于还生活在西蕃人的统治之下,有国而不得归。
前两年,西蕃对大周边疆一带郡县的侵扰更是频繁,除却那些小规模的动作外,更是有厉兵秣马、向大周大举进攻之势。
幸好,原本与西蕃暗中合谋的南诏进攻姚城失败,被大周拿捏住,转而攻向西蕃。西蕃始料未及,自然一时不敢再有旁的举动,以免落得个左右夹击的下场。
随着南诏、北狄渐定,大周这处也逐渐腾出手来,欲要一举收复松、沙二州。
在这时,西蕃却主动求和,以奉还沙州为诱,要与大周缔结盟约、还选了永安公主去和亲。
两州失地,仅归一州,且永安公主功劳赫赫,于国于民皆是莫大助益,将这么一个人送到西蕃和亲,犹如赠名将能臣与敌国,任谁也不能就这般答应。
可圣人却偏偏应允了。
郭孝兴知晓这一消息后,忍不住扼腕叹息,幸而得段旭开解,这才想到永安公主许有旁的打算。
只是段旭这人素来谨慎,不肯直言相问,两人今日坐在这许久,打了一大圈太极,到底是他憋不住直言问了出来。
“公主且放心,末将这大半生驻守凉州,为的便是不让大周再失一城一池。您若有那对付西蕃、断他狼子野心的方法,末将定然倾心配合,全力以赴!”郭孝兴屈膝跪地,双手抱拳肃声道。
一旁的段旭跟着俯身,朗声而言:“臣虽文臣,然护周之心亦是一片冰诚。谨听公主吩咐!”
萧令姜闻言动容,上前两步亲手扶起二人:“有了两位相助,我与世子这一行,也便更有底气了。”
这两人,一个掌兵、一个掌政,无论西蕃与神宫在大周边境谋划了什么,她也能及时应对。
且他二人常年与西蕃交手往来,对西蕃定然了解更深,待她将来入了西蕃境内,有这二人在背后支应,她行事也能更加顺利些。
既然已经开诚布公,其余一切交流起来自然方便了许多。
在凉州地界,若想知晓暗处可有什么异动,没有谁能比郭孝兴与段旭亲自出手安排更合适。
然而奇怪的是,等到休整之期过了大半,贡吉那处都没有什么异动,隐在暗处的神宫更是不曾有冒头的迹象。萧令姜不由奇了:“莫非,他们真要等到入境西蕃后再动手?”
凉州是她此去西蕃,在大周所经最后一州。
西蕃王庭地处高原,风土水息与郢都相差甚大,未免随行人员到西蕃之后水土不服,出发前朝臣便与西蕃商议,和亲的队伍在凉州休整半月后再行离周入蕃。
贡吉很爽快地应了下来,并主动提道:“西蕃与大周相距甚远,公主此去后恐再难归转,吾等还当体谅公主不舍故国之情,不如将半月改为一月?如此一来,和亲随行之人能更好适应西北风土地势,公主也能借此调适心境。”
见他思量如此周全,朝臣自然不无答应。
于是,这在凉州休整的时日,便由半月定为了一月。
萧令姜当初知晓这事时,便觉贡吉不会如此好心,当是要在此处生事。
可如今……
裴攸摇摇头:“这个难说。西蕃没安好心,神宫又素来行事诡谲,我们只能小心防范。”
“小心防范自是必须。不过……”萧令姜冲着他眨眨眼,“有时主动诱敌也未尝不可。”
裴攸闻言眉梢微挑,无奈笑道:“怎么?你这是坐不住想要出去了?”
“坐不住倒不至于。只是,来了凉州多日,我却整日闷在这刺史府中,还未曾出去好好瞧一瞧这凉州的风土人情。”
萧令姜看了看外头,道:“今日天光甚好,不如出去逛逛如何?说不得,还真能引出一两个小鱼来。”
“你呀……”裴攸不由失笑,“也就是你,明明知晓自己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还敢出去四处闲逛的了。”
萧令姜微微倾身,挑起他的下巴故作轻挑地道:“这不是有裴大世子在侧么……有你在,我又何须担心?”
裴攸伸手抓住她的指尖,将她的手握入掌心:“阿姮,你当真是愈发调皮了。”
萧令姜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如何,你可心痒?”
痒么……自然是痒的……
裴攸瞥了眼远远退到门边、昂首望天的青竹等人,也只得清了清嗓子,按下心头悸动。
两人未乘车马,略微换了身简装,便出了刺史府,暗卫们则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身后。
有别于临川的清雅,郢都的恢弘,凉州的城是古朴而厚重的。
许是大周与西蕃近来关系缓和,凉州城内较往日更是热闹了许多,除了沿街叫唤的摊贩和往来的百姓,还有不少西域商人行走其间。
萧令姜一路行来,倒是看得甚是开心。
等到日头近午,两人便出了主街,寻到一处清幽的茶楼用膳。
方行至楼下,便得听后方传来一阵骚动和尖叫。
萧令姜眼眸微缩,立时转身看去。
第四章 怪象
回头便见乌压压的一群黑色生物,在人群头顶聚集盘旋,它们无声无息却又气势汹汹,让人看着不禁头皮发麻。
有那飞掠得低的,更是惊起人群一片惊叫。
是蝙蝠群。
蝙蝠喜好昼伏夜出,如今日这般,大白天的,成群结队在低空飞旋可甚是少见,尤其是这乌泱泱的一大片。
萧令姜不由皱眉,与裴攸对视一眼,两人也瞬时更加警惕起来。
躲在一旁的百姓奇道:“这是什么怪象?这般多的蝙蝠往街上人群中冲,怕是谁捅了蝙蝠洞吧?”
旁边的人撇撇嘴道:“哪个蝙蝠洞,能有这样多的蝙蝠?我瞧着,倒像是十里八乡的都跑出来似的。”
“谁晓得呢,老头子我活了六十载,可从未在咱们这凉州地界见过这等状况……”一旁胡子花白的老朽皱眉道。
萧令姜远远瞧着那蝙蝠群,只见它们只是在原地盘旋,并无攻击人群的举动。
原本被惊吓到的百姓,也渐渐冷静下来,小跑着远离了蝙蝠群。
过了许久,那黑鸦鸦的蝙蝠群才盘旋着向远处飞去,如同一团硕大的乌云掠过天际,留下百姓们站在原处议论纷纷。
骚乱过后,街道也逐渐恢复了原本的热闹模样。
萧令姜微微蹙眉,转首瞧了瞧四周,除却方才那份异动,周围一切如常。
乌泱泱的蝙蝠群已经不见了踪迹,抬首望天,天空明净、白云如絮,是西北再常见不过的明朗高爽,仿若先前那等怪象就从未出现过。
莫非只是偶然之象?
她与裴攸对视一眼,对方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并未发现周围有何异动。
似乎,也并非那神宫所为。
若真是神宫,便早该借着方才那份躁动,趁机出手才是。
萧令姜思索不得,索性将这事暂且抛诸脑后,同裴攸一道进了茶楼。
“阿裴,贡吉那处如何了?”
裴攸抬手斟了杯茶水,递给她道:“一直派人盯着呢。他道入蕃之期将近,今日出了城,在和亲队伍那处安排入蕃事宜。”
“只是他今日还特意邀了陀持一道,说是驻在城外的西蕃使团中,有他得力的手下,不知是何缘由一直频频噩梦,请了陀持大师一观。”
“这两人一道出了城,长梧道长放心不下,也便跟了去。”
萧令姜眼眸微眯:“这两人身份都非同一般,确实要看紧了他们。若是一道行动了,那必然要慎之又慎。”
如今到底是在大周的地界,无论西蕃与神宫有何谋算,有大相贡吉和国师陀持在手,他们总不敢贸然行事。
裴攸点点头:“你放心便是。”
用过午膳,两人便往楼下走去,方行至楼梯口,便听得掌柜的在训人。
“你瞧瞧你,叫你打桶水,竟然这般浑浊!这莫说要送到后厨做饭了,便是用来抹桌子,怕是都不能够!”
“去!给我重打一桶去!”
小伙计闻言委委屈屈:“掌柜的,我方才试过了,一连打出来的几桶水都这个样子。今日不知为何,井水异常浑浊,我也没法子呀!”
“哦?你还有理了?我怎地没听说别人家的井水成了这幅模样!”掌柜的见他竟然回口,更是生气。
小伙计连忙摇头:“是真的,掌柜的,您若不信,可以同我一道去看看。”“看看就看看,若是叫我发现是你小子偷懒,看我不扣你工钱!”掌柜的吹了吹胡子,就要跟小伙计往后院去。
方从柜台绕出,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萧令姜二人。他脸上立时换上一副笑容:“二位客官这是用完膳了?”
萧令姜微微颔首,同裴攸一道从楼梯上下来。
“小店菜色,两位可还满意?”掌柜的笑着道。
“还是不错的。”萧令姜点点头。
“那两位客官以后可要多多光顾啊……”掌柜的拱手笑道。
萧令姜“嗯”了一声,不经意间垂眸,果然瞧见柜台前侧放的一只木桶中,水色浑浊。
她提足刚要绕过木桶,不由鼻尖微动,又停了下来。
掌柜的瞪了小伙计一眼,这水放哪里不好,偏偏放在楼梯口,挡住了客人的路。
小伙计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要将木桶提开,却被萧令姜出手叫住:“且慢。”
小伙计一愣,便见她已经蹲在了木桶前,伸手掬了一小捧浑浊的水,凑到鼻尖细嗅起来,而后用手指微蘸,伸出舌尖尝了尝。
“可是有什么不对?”裴攸问道。
萧令姜眉心微皱:“硫磺味甚重。”
她转头问向掌柜的:“你们平日里也是用着井水做饭煮茶?”
掌柜的点点头,又连忙摇头:“客人莫要误会,这井水,平日里不这样的。我们这口井打的比旁人家的都要深上许多,出的水是出了名的清澈干净,便是直接捧上一口喝,都带的几分清甜呢。只不知怎地,今日突然变得浑浊起来了……”
他心下叫苦,若是叫客人误以为,他们就拿这水煮茶做菜,那可便糟了。
萧令姜颔首,转而看向小伙计:“那劳烦小哥带我去看看这口井?”
小伙计愣愣点头,领着萧令姜几人便往后院去,看得掌柜的心中焦急,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萧令姜站到井口边,略微俯身向井中望去。果然,这井一凑近,便有一股浓浓的硫磺气息扑鼻而来。
通常而言,特殊位置的温泉水才含硫磺偏多,普通人家打来饮用做饭的井水,是不会有这般浓郁的硫磺味儿的。
细看过去,井水果真异常浑浊,甚至还略微翻花冒泡。
原本清澈微甜的水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可真是奇怪。
“这水是何时变成这样的?”萧令姜问道。
“就在前不久。”小伙道,“我清晨打水时,还正常的很呢……莫不是叫人下了毒?”
他这话一出,惊的掌柜的几要跳起来。
萧令姜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方才探过了,毒是没有的。只是——”
她的目光紧接着变得凝重起来:“井水突变,确实不同寻常。”
“先是蝙蝠盘旋,再是井水变浑,这……”裴攸皱了皱眉头。
萧令姜眼神之中更是慎重非常:“世间万物皆是因果相连,眼下怪象频发,若非人力故意为之,倒像是有大的变故要来。”
第五章 地动
她抬头看了看天,天空平静晴朗,一如往常。除却那方才满天盘旋的蝙蝠,即便身为玄士,单观天象,她也未曾看出任何异样来。
萧令姜皱了皱眉,回首问向身后:“阿满,你可带了卜卦之物?”
静静跟在身后的阿满连忙点头,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
她近日在学习六爻占卜之术,占卜所用的物件,亦非信手拈来而成,是要取那有缘的,这三枚铜钱便是萧令姜为她精心挑选而出的。
这一路来,阿满一直随身带着,空下来便掏出来练习。
萧令姜伸手接过,行至一旁的小木桌前坐下:“我先起个卦看看,阿满你来为我画爻。”
“是。”阿满立时应道。
裴攸挥了挥手,众人知趣地退开几步,为她让出施展的空间来。
萧令姜净手后便合掌将三枚铜钱拢在手中,运起全身玄力,最终默念,衣袖挥扬间,手上一松,那三枚铜钱便打着圈落在了桌上。
阿满见状,忙提笔将卦象画了下来。
如此反复六次,六爻铜钱之卦方成。
萧令姜缓缓呼出一口气,接过方才阿满所画卦象,凝眸细算起来。然而,半晌过去,她眉心越皱越紧,却不见任何言语。
良久,她方将纸张方至一旁。
“如何?”裴攸上前半步问。
萧令姜拧眉不解:“无甚异样。”
难道是她多想了?
一旁掌柜的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没事便好。或许今日怪象,不过是偶然罢了。”
“偶然?”萧令姜皱眉,一桩是偶然,两桩也是?
她的目光移到院中的水井上,眸光越来越深,而后伸手将铜钱拢到掌心,起身行至井旁。
“我再试一次。”说着,她手上一挥,三枚铜钱便凌空而起,随着她手上捏诀动作,悬在井口微旋。
萧令姜眼中微深,咬破指尖挤出三滴殷红的血,手上一拂,那三滴鲜血便直飞铜钱而去,而后只见半空隐有红光一闪,那血滴便渗入铜钱之中不见了踪迹。
紧接着,她十指翻飞,右掌轻挥,三枚铜钱便化作一条直线飞向井中不见了踪迹。
旁边的小伙计不由轻呼出声,见阿满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随着铜钱没入井中,萧令姜脚下微动,绕着井口踏起玄门的步伐来,而后手上结印不停,随着她的动作,井口上空隐隐浮出一道八卦图来。
她闭上双眼,双掌相合默念,紧接着猛地一挥,井中之水跟着翻滚起来,三枚铜钱破水而出直飞半空,力竭之后往下落去。
恰在这时,井口虚空处的八卦图金光一闪,铜钱便打着摆儿落在了上面,犹如触之实物。
一旁的掌柜和小伙计不由瞪大了双眼,这手功夫,可是前所未见!这位小娘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如此六次之后,萧令姜方挥手收回铜钱,虚悬在井口的八卦图也随之消失不见。
她盯着重新卜出的卦象,神情愈发沉重。
裴攸见状,心头亦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有异?”
此次占卜,直接以异象之地为盘,且又用了特殊的手法,当是卜算得更加精准才是。
萧令姜的声音有些晦涩:“依着卦象来看,此地确有大灾将生。只是具体为何,却卜不出来。”
世间天象异动,却并非处处都掌在玄士心中。玄士亦非神人,他们能算的有许多,可算不到、办不得的,亦是重重。
人世间常见的大灾大难,不过洪涝、干旱、蝗灾、疫病、地动几样。
前几种,从起势到爆发,在天象、地象、人象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先兆,给人两分防范之机。
惟有地动,天地人象往往不显前兆,所发几在掩耳之间,不待人力反应,已然是天翻地覆换了模样。
萧令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怀疑……可能是地动之兆。”
“地动?”裴攸闻言眼中一震。
一旁的掌柜与小伙计听闻,更是惊叫出声:“地动,地龙翻身?!”
凉州这地界,虽然旱了些,可也未曾出过什么大灾,近百年来更是不曾出现过地动。
可他们却是听说过的,地动不像暴雨、干旱那般可测,它来之也快,去之也快,往往人未及反应间,已然是屋舍尽毁、死伤无数。
今日怪象,莫非真是先兆?
萧令姜揉了揉眉心:“是不是地动,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只是,蝙蝠乃极其灵敏之物,其听觉更是胜出世间万物许多,如今一**性,齐聚市衢而鸣,本就惹人生疑。”
“还有这井水,掌柜的方才也说了,此井打的要比旁家深上许多。往日清澈甘甜,如今浑浊如此不说,还带了浓郁的硫磺气息,想来当是地底有异。”
“若真是如此,那便糟了。”裴攸眼中微沉。
地动若起,这凉州城便要遭了殃。不仅全城百姓的性命安危都要受到严重威胁,另一旁虎视眈眈的西蕃,若在此时生出了什么心思,凉州危矣。
“无论如何,地动一事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萧令姜眼眸沉凝,“事涉百姓安危,即便只有一分可能,也得做足十全准备。咱们得通知人立即防范安排起来。”
她想到今日一反常态携了陀持一道出城的贡吉,微微皱眉,西蕃那处莫非提前知道了些什么?
她眯了眯双眸:“阿裴,贡吉那处,你或得亲自去一趟了。”
裴攸立时了然,有陀持在场,贡吉若要率人生乱,长梧道长一人应付起来怕是不易。
当此之时,即便撕破了面皮,也要将这人彻底扣在手中才行。
“放心。”裴攸点头,而后叮嘱道,“你在城内定然要小心些。”
暗卫虽在她身侧护卫,可城内即将忙乱,还是叫人难以安心。只是,贡吉那处也正当要紧,他需得速去速回才行。
说罢,他带着两名贴身护卫便向城外而去。
而萧令姜这处亦匆匆赶回了刺史府,寻了段旭和郭孝兴来。
两人闻及此事,先是惊疑,可想到萧令姜并非那等信口开河之人,且地动之事,只要有一分可能,也定然大意不得,他们立时行动起来。
这两人无论掌政、掌兵,都是一把好手,再加上凉州是边疆重地,将士百姓们都曾有过备战防敌的历练,政令方下,各处便雷厉风行地执行起来。
一时之间,百姓们皆出了屋舍,聚往平坦空旷之地,将士们也加强了各处的防守。
夜色渐深,篝火渐息,天际更是沉稠如墨。
幼儿稚童们不知事,嬉闹了一番便早早窝在大人怀中熟睡起来。
围坐一起的百姓们劳累了许久,也逐渐支撑不住,忍不住阖上了眼睛。
第六章 预言
夜间寒凉,“呼”地冷风吹过,吹灭了本就奄奄的篝火,瞌睡的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也醒了过来。
他搓了搓双臂,裹紧身上的外衣,小声道:“这都丑时了,看着今夜当是无事了吧?”
“谁知道呢?”一旁的人,将怀中的孩子又裹裹紧。
今日听说将有地动,出来得急,这御寒之物也没带多少,顾得了孩子却顾不了大人了。
“你说,这地动若是一日不发,我们难不成就要一直待在这外头了?”
旁边那人摇摇头:“地动何时要来,谁也无法精准预测。永安公主虽道有地动之象,可也没说具体时候。为了以防万一,恐怕还是要继续待在外头。”
毕竟,即便有半分可能,那都是要命的事,谁也赌不起。
“哎……”抱孩子的低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永安公主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仅凭她一人之言,便如此兴师动众。若是后头没事,我们岂不是白白担惊受怕了这一趟……”
旁边之人低声道:“你甚少出门,许是不知这永安公主并非常人,乃是天纵奇才,使得一手好玄术。她卜算出来的卦象,当是有几分可信。”
凉州虽然地处西北,消息传得慢了些,可随着和亲队伍入住凉州城,城内百姓对萧令姜的事迹也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也正是因着这一点,城中传出可能地动的消息,要求大家立刻离开屋舍避到空旷处时,百姓们才没有太多的怀疑。
然而,眼下一夜即将过去了,传的地龙翻身却毫无动静。几乎冻了一夜的百姓,心中也难免略有牢骚。
两人又小声嘟囔了几句,便又渐渐睡去。
已是黎明时分,暗沉的天边渐渐擦出一抹亮色。聚在一起的百姓,或躺或卧,或抱膝或倚背,都陷入了沉沉梦乡。
“轰——”
只听一阵巨响,整个大地顿时震颤起来。
熟睡的百姓瞬时惊醒,朦胧着睁开双眼,便见原本平坦的地面一时四分五裂。
再定睛朝远处瞧去,往日里住人的屋舍建筑摇晃着,垮塌了下去,树木也支撑不住,摇晃着歪斜倒地。
巨声转瞬即逝,不过弹指之间,已是天崩地裂,曾经的家土故园瞬时成了废墟。
“地龙翻身!”
“真是地龙翻身!”
“我的屋子啊!”
惊呆的人群终于反应过来,顿时哭喊了起来,甚至有那想要往自己的屋舍扑去的人,被旁人眼疾手快地给拉住了!
孩童的哭声,成人的叫声,即便有将士们在一旁维持秩序,场面也难免乱了起来。
“咚——”
“咚——”
“咚——”
三声鼓响,浑厚深沉,一圈圈荡去,震得在场所有人心头跟着颤了三颤。
百姓们不由一愣,呆呆地朝鼓声方向望去,便见一人负手立于巨鼓之上,风吹动她的衣袍,猎猎作响。
她的身后,黎明已至,云霞渐起。
“诸位!”她扬声高呼,平和肃然的声音透过内力向四面八方传去,“大震之后,恐有余震,还请诸位回到远处,莫要奔跑!”“是永安公主吗?”人群中有老朽颤颤巍巍地问。
“是我。”萧令姜颔首。
“公主,是公主呀!”老朽的眼泪瞬时淌了出来,委屈的如同一个孩童,“可是……老头子住了一辈子的家,就这么没了……”
“我的家也毁了……”人群中接连有抽泣声响起。
即便先前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当一切成真,他们还是难以接受。
看着下方泪眼婆娑的百姓们,萧令姜的心中也并不好受,她放缓了声音,道:“诸位父老,自然天灾非人力所能掌控,面对如此浩劫,你我能性命安然,已是万幸。”
“眼下要紧的是避开余震。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凉州受此大灾,段刺史与郭将军不会不管,本宫身为大周公主,更不会坐视不理。”
“我相信,只要咱们人在,家便在!”
是呀,只要人在,家便在!
百姓们心中略振,瞧着身旁依偎的家人,原本绝望悲伤至极的心,也逐渐萌出了几分希望。
天渐渐亮了,安抚好百姓,萧令姜便同段旭、郭孝兴一道去巡视善后。
这次地动来势迅猛,时间虽短却威势不小,偌大的凉州城内,坍塌的屋舍已然近半,便是矗立百年的牢固城墙,都有了几条裂缝。
如今凉州大乱,城墙又出了问题,一旦西蕃趁机偷袭,那整个凉州都要危矣。郭孝兴听人报告后,便匆匆带人前去修缮、戒备。
正在这时,裴攸那处也传来了消息。
他昨日到城外时,贡吉与陀持已然乔装往玉门关外去。幸而长梧子发觉不对,一路跟着及时将两人拦在关内,裴攸这才赶得及将这两人扣住,“请”了回来。
问及两人缘何暗中离去时,贡吉只道:“本相还有大周和亲队伍入蕃之事与西蕃边将相商,又不欲惊动旁人,这才与陀持大师两人暗中前去。我等本打算天亮之前便要归来的,不成想竟劳烦了裴世子前来。”
对这信口拈来的说辞,裴攸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他心中嗤之以鼻面上却不显:“大相与陀持大师既在大周境内,本世子自然得对二位负责。如今凉州地势不稳,为了二位安危,两位还是随我先回凉州城内的好。”
“既是如此,自然听世子安排。”贡吉看着裴攸带的人手,又瞧了瞧一旁负手而立的长梧子,心中知晓今日是走不脱了。
只可惜了他原本的谋划。
选定萧令姜和亲西蕃后,永穆曾预言,承佑十年九月十七日凌晨,凉州大震,地方屠裂,屋舍坍塌,死伤无数。
他彼时不信,毕竟陀持大师都不曾算出此象,更遑论她了。
然永穆言之凿凿,他虽还有疑虑,但想到永穆背后的神宫,也依然做足了准备。
此归西蕃,他特意与大周朝廷商议,经由凉州离周入蕃,且未免行程时间偏差,还特意将停留凉州休整的日子定为一个月。
如此一来,即可借凉州地动除去萧令姜,甚而能趁凉州疲敝,借机东下将凉州拿下。
盟约虽定,西蕃受南诏与大周两面夹击,也不欲再开展,可若在如此利于西蕃的情况下,反手撕毁也不是难事。
毕竟,一旦拿下凉州,大周西部边防大亏,即便想对西蕃出兵,怕也一时不能。
如此一来,西蕃即可选择休养生息,亦可选择趁机东下,打得大周无还手之力。
怪只怪,神宫别有盘算,不曾在他出使大周之前,便将地动之事告知与他。否则,西蕃边境早做打算,大周这一遭,他未必一定要来。
还有方才那人……
贡吉又瞧了眼长梧子,此人一手功夫玄术竟然丝毫不逊于陀持大师,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七章 玄境
裴攸与长梧子的出现,彻底打乱了西蕃原本的盘算。
贡吉与西蕃边将商议过,一旦凉州地动为真,他们届时可趁机出兵,然而如今二人被拦在大周境内,一旦西蕃那处胆敢轻举妄动,他们二人怕是就要被先行拿来祭旗。
贡吉看了眼紧紧跟在他们身侧的裴攸二人,心中扼腕不已。
既然追寻至此,想来大周已有防备,西蕃再想照先前行事,一举两得,怕是难了。他只愿神宫那处能顺利将萧令姜除去。
裴攸这处“请”回了贡吉二人,将人扣在了眼皮子底下看着,郭孝兴那处则立时排兵布阵,以便防备西蕃偷袭。
凉州城内,士卒们以及临时加入队伍的精壮百姓,正牵着猎犬在废墟上巡视搜寻。
段旭及郭孝兴这处虽然及时发出了撤离的消息,可毕竟情况紧急,难保不会忙中出错,亦或有那百姓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没有及时避开。
城内损失不计其数,萧令姜与段旭沿着街道走过,往日热闹之地已成了废墟之所,碎裂的砖瓦铺满了脚下。
望着城中之景,两人不觉眼中沉痛。
虽然此次地动人员伤亡极少,可半数之城被毁,这般多的百姓流离失所,若想重建,那可是需巨额之数。
段旭越想心中便是越愁:“公主,若想重建凉州,这开支……”
萧令姜蹙了下眉头,而后开口道:“开支之事,段刺史不必忧心,只管如实禀给朝廷便是。地动之后,我已立时派人传信给郢都,想来朝廷那处也会尽快拨下赈济钱粮。”
“只一件……”萧令姜语声微转,直直看向段旭,“赈济钱粮,需得处处有着落,笔笔有着落才是。”
自古以来,赈济粮款素来最易滋生贪官污吏。
凉州地处偏远,层层拨下会不会还有那不要命的从中贪取,到了地方,又会不会有胡乱开支之项,都难说。
先头干旱蝗灾那次,不正是如此?
她这般说,一是为了告诫段旭莫要犯了傻,二则是提醒他做好账簿,以免出现问题不好自证。
段旭立时会意,拱手道:“公主放心,臣定然谨遵公主教诲。”
萧令姜颔首,环视四周倾颓坍塌之相,叹道:“朝廷赈济恐怕还需不少时日方能到。凉州账目如何,可能支应一时?”
段旭闻言,脸上微苦:“凉州本就不是富庶之地,州中可用银钱粮食……怕是不多。”
萧令姜拧眉:“无论如何,保证百姓的衣食住宿皆有着落是最要紧的事。你先尽力安排,其他的我来想想法子……”
“多谢公主。”段旭眼中动容,连连道谢。
若非永安公主及时发现异样,这凉州城内,不光屋舍建筑损失,怕是死伤也要不计其数了。
毕竟,地动之时,正是黎明众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如若没有提前撤离,不知多少人要被埋在屋舍之中了。
两人正思索如何安排赈济之事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废墟下似乎有人!”
周围的人闻言立时围了过去,果然,凑近了,便听得下方传来苍老的呼声:“救……救救我的孙儿……他受伤了……”
细细听去,果然有孩童微弱的哭声。
“还有孩子在呢!”
“快!快动手把东西清走!”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去搬堆在上方的东西,清理废墟。无奈人力到底有限,底下孩童的哭声也愈发微弱起来。
萧令姜见状,便带着贺峥几个上前帮忙。
站在高处忙着搬移砖瓦的人,不小心脚下一滑,眼见着就要摔下来,萧令姜立时飞身而起,稳稳地扶住了那人。
“多谢公主。”那人站稳身子,回首对着她感激一笑。
萧令姜不由蹙眉,正要收回手退开时,那人却猛地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腕间微微一划。
她只觉片刻刺痛,紧接着眼前白光一闪,整个人便被拉入一道全然陌生的空间之中。
空间之内,四周是一片空白,静寂无声。
萧令姜走了几圈,发觉这空白之地约有五丈见方,四周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
她拔剑砍去,又挥手施了几道符印,空间毫无动静,寂静如初。
萧令姜眸光微敛,是玄境。
玄门五术,山、医、命、相、卜,其下分支种类多不胜数。而玄境,则属奇门遁甲中的一类,乃是由阵法之术发展而来。
但有别于阵法,玄境一般不作用于现实世界,而是更注重灵质空间的修行。
万物皆有灵,如若凝结起来,有的米粒大小,有的拳头大小,有的则有盘盂大小。而修习玄境之人,则是致力于扩展、控制其灵质空间。
在玄境之中,玄境的主人相当于神明,可以制定的玄境规则,借此改变其中重力方向或大小,控制他人的身体。
旁人一旦被拉入空间之中,便是能力再强,也只能受制于人。
这等能力,是玄士们皆想拥有的。
只是此术极为难成,无数玄士终其一生不过将空间扩了几寸罢了,容纳己身都不可能,更莫说将旁人拉入其中了。
萧令姜自己对此道略有研究,但却不曾耗心修炼过,因而纵然她灵质天资极强,到如今也不过三尺见方。
如眼前这般大的,萧令姜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眼中微深,此人于玄境一道上的天赋,确实是她所见第一人。
“永安公主萧令姜……”虚空中有一道人影缓缓浮现,“久仰大名了。”
这声音并不陌生,正是方才萧令姜所扶之人。
玄境之中,那人褪去方才的伪装,显出他原本的模样来。
只见他身着玄色宽袍,一头银发仅以丝带束于发梢,玄境之中明明无风,那宽袍大袖还有银色的发尾却自然而动,端的是一副飘然潇逸之姿。
萧令姜眯了眯双眼,猛地飞身而起,持剑向他直直刺去,于此同时,左袖微扬,几道符箓从她袖中飞出,从不同方向向那人袭去。
杀机近前,那人却眉梢不曾动一下,宽袖轻拂,持剑的萧令姜便悬止在了半空,分毫近前不得。几道来势汹汹的符箓,也就这么轻飘飘地悬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