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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术全文阅读

作者:卫拂衣     掌术txt下载     掌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邪祟

    贺令姜侧首看去,就见旁边站着一人,身着玄色衣袍,面上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凶兽面具。

    “这位郎君可是要猜?”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点头。

    “那你来吧。”贺令姜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继续向前走去。

    “多谢。”身后人淡淡开口,声音低沉如玉石相击。

    贺令姜步态悠然地往前,听到身后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摆摆手表示无妨。

    路上游人如织,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玄衣人接过灯人递来的花灯,点头致谢后便也提着灯,融入了人群中去。

    看灯人摇摇头,明明周身气势冷冽,面上戴着凶兽面具,手上却提着个花灯,这位郎君可真是奇怪。

    顺着大道走到底,便是一汪湖泊,名唤明月湖,曲桥连接,上缀水榭,湖心之中有亭榭、花径。

    每到上元、中秋之时,许多未婚的小娘子和郎君们,或三三两两结伴而来,或一双有情人共行,都来此处放河灯祈愿。

    路边的小贩看到贺令姜过来,连忙招呼道:“小娘子,来买个河灯祈愿吧,保你觅得如意郎君。”

    贺令姜摇摇头,浅声谢绝了他,只余那小贩在原地叹息失了一桩生意。

    湖畔放河灯的人很多,她带着阿满绕着湖边小道,一路蜿蜒而行,间或听到几声嬉笑甚至还有情人间的蜜语。

    她心中不由一笑:“年少之人的憧憬当真令人艳羡。”

    渐渐地,人迹渐稀,湖边只余零星的几只河灯散在水中,随着水波荡漾缓缓向远处飘去。

    贺令姜在湖边的一棵柳树下停下脚步。

    春日还未来临,树上只余光秃秃的细长枝条,低垂在湖面上,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不远处有一位小娘子,正蹲在岸边放河灯。

    她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许下自己的心愿,而后手上轻轻一推,那盏小小的河灯便顺水而飘,在幽幽河流上映出朦胧的光晕。

    河灯随着水流,摇摇晃晃地渐行渐远。

    岸边的小娘子看着它离岸几丈远后,才站起身,正想抬脚离开,却猛然一顿,整个人便直愣愣地往湖中而去。

    此时若有旁人看到,必然会惊讶非常,这位小娘子双眼呆愣无神,竟是一副被什么摄住心魂的模样。

    赏景的贺令姜只觉周遭空气一凝,她回头便见一位小娘子正置身湖中,此时湖水已经漫过她的腰身,她却浑然不觉,继续往前走去。

    贺令姜眼中一厉,手上捏诀将那小娘子定住,又迅速画了一道清心符向她拍去。

    冷风一吹,那湖中的小娘子猛然回过神来,待看到自己腰身以下已被湖水淹没,心中便是一抖,惧意便如这无边夜色侵袭而来。

    她想回到岸边去,脚上却怎么也动不了,大冷天的,竟然急出了一头的汗,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贺令姜见状,低声道:“阿满,去将那位娘子抱上岸来。”

    说罢,她双指并拢,凝风为刃,风中摆晃的柳条随之而断,朝着湖面落去。

    贺令姜手上再一扬,空中的柳条便猛然被推向远处,朝着湖西的一座小亭一字排开。

    她脚尖轻点,踏着柳条便往小亭而去。

    这座亭子地处偏僻,又因曾出过人命,平日鲜有人来,更无人去粉刷修缮,贺令姜刚站到亭中,便觉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呀的声音。

    周围一片漆黑,寒风吹来,亭子周遭的荒草发出簌簌的萧瑟声。

    湖面不知何时飘起一层浓浓的烟雾来,此处离岸边不过十来丈远,此时却令人分辨不出湖岸到底在什么地方。

    远远地,阿满的声音传来,似是穿过层层障物:“七娘子,我已经将这位娘子抱到岸边啦!”

    贺令姜扬声道:“速速带人远离此处!”

    阿满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听阿满喊道:“娘子,这里好像被围住了,我怎么也走不出去!”

    贺令姜正想开口,便听得桀桀的笑声,紧接着一道娇媚至极的女声响起:“你们谁也别想走!今日,就都给我留下为伴吧!”

    湖面的烟雾更加浓厚,漫天烟雾中,显出一双眼睛来。

    血红的眼睛,透着满满的恶意,正恶狠狠地盯着亭中的贺令姜。

    “至于你,破坏我好事的小娘子,便让你第一个来陪我吧!”

    说罢,她便朝着贺令姜扑来。

    她周身裹着浓浓的黑气,看不出形状,只一双血红的眼睛骇人得很。

    贺令姜脚下一动,侧身避过她伸出的利爪,手上捏诀画符,便朝着那团黑气拍去。

    符纹在黑夜中光芒大盛。

    “呲……”

    那团黑气恰似遇到烈阳,发出被灼烧的声音。

    黑气瞬间顿住,她似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灼伤的地方,而后猛地抬起头,眸中充血,厉声道:“你竟敢伤我!”

    贺令姜站稳身子,回道:“你是邪祟,我乃玄士,我伤你,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那团黑气怒极,声音变得嘶厉刺耳起来,仿若指甲从石板上刮过:“小小玄士,不过通晓一些玄术,便敢大放厥词。今日,我便让你有来无回!”

    她眼中红光一盛,突然周身黑气暴涨,周边的阴暗之气似乎全都汇集到此处,渐渐形成一个漩涡。

    岸边的阿满看不清亭中的情况,心中担忧,喊道:“七娘子,你可还好?”

    贺令姜闻言,扬声回道:“我无事!阿满,你将先前给你的铜镜掏出来,按着我教你的法子,凝神念咒,先试着找到出路!”

    那铜镜有映照邪祟之用,但凡妖邪,被此物一照便无所遁形,法力深厚者,还能据此物捉鬼驱祟。

    只可惜,阿满刚接触玄术,这铜镜在她手上,暂时显不出那么大的威力。

    此刻浓雾弥漫,阿满本是纯阳命格,再加上这铜镜,许能破开迷雾先走出这邪祟造出的结界。

    “好!”阿满大声应道,“七娘子您要小心!”

    黑气桀桀一笑,恶狠狠道:“在我面前,竟然还敢如此废话?今日,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说着她又朝贺令姜扑来。

第三十章 雾气

    贺令姜旋身跃到亭子另一侧,那黑气迅速掉头朝她攻来,浓黑的气团中还带着凛冽的煞气。

    贺令姜一手勾住亭柱,整个人飞悬到亭外,避开她这一击,右手两指并拢迅速在虚空中画了道符纹,紧接着化指为掌向她拍去。

    “嗞……”

    黑气被她击了正着,发出一声惨嚎,缭绕的黑气渐渐淡去,显出其中灰白的身影来。

    那身影纤长苗条,端得是体态风流。

    她抬起头,一张芙蓉面更是堪称漂亮,只左颊此刻却无端盖上一片焦黑,似是被外物灼伤,连带着整张脸都不由地扭曲起来,无端损了几分秀色。

    贺令姜在亭中站定,见状不由有几分愧意,轻声道:“对不住,竟是不小心打到你的脸了。”

    世间大多小娘子都爱惜自己的容貌,损伤一分一毫都心疼得不行。想来,面前这位即便做了鬼,也应是如此。

    她此时一手捂脸,眼中恨意更是浓厚,如有实质,似要将贺令姜撕碎吞入腹中才行。

    贺令姜叹口气,道:“许久不曾动手了,手生,难免失了几分准头。”

    她也不成想,这一掌竟然拍在鬼物脸上不说,竟是连威力也大不如前,还要劳鬼多受些苦头。

    她对着女鬼柔声说道:“我下次定然下手重些,争取尽快解决,不留太多痛楚。”

    那女鬼一听,心中更是火大,一双鬼眸里的恨意几要流泻而出。

    她身上的凶煞之气暴涨,爪尖漆黑的指甲迎风而长,一个纵身便向贺令姜抓来。

    贺令姜侧身一掌拍到她腕间,留下焦灼的痕迹,女鬼吃痛却不退反进,继续向她扑来。

    想来贺令姜方才的话着实是激怒到了她,一招一式间带着浓烈的煞气,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

    贺令姜仰面下腰,避过她的攻击,紧接着脚下微旋绕到她身后,退到亭子的围栏边,两手相对结印,十指翻飞而后一扬,口中轻喝道:“散!”

    那刚转过身来的女鬼霎时被迎面的符印击个正着,身上光芒一盛,接着整个魂体便逐渐溃散开来。

    贺令姜上前,正想念咒将她收了,脚下的亭子却猛地一晃,那道身影也趁机化为一股黑气,猛地扎入湖中。

    湖面忽地一漾,而后便恢复了平静,偶有微风吹过,荡起几分波纹。

    贺令姜盯着湖面,那股气息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感受不到分毫。

    亭子周边的雾气逐渐淡去,她向岸边望去,却依然看到不到阿满她们。

    不好!她心中暗道。

    这女鬼此时受了重伤魂体溃散,又有贺令姜这个玄士在旁边盯着要将她拿下,于她而言,当下最好的选择不是缩起来养伤,而是冒险进补一番,待得鬼气大涨方有一搏之力。

    贺令姜衣袖一扬,掀起亭中木板抛到湖面上,脚下微点,便向着岸边奔去。

    果然,一靠近岸边,便觉得周遭雾气更浓,整个人都被裹在浓浓的雾气中,眼前不可视物。

    轻软微凉的细条拂过她的脖颈,贺令姜扬手拂开,这是先前看到的柳树,纵然已被遮住身影,还在浓雾中荡漾着枝条。

    只是四周皆是浓雾,完全看不着阿满和那位娘子的踪影。

    贺令姜扬声唤道:“阿满!”

    雾气缭绕中,声音传出不过两丈,便似被一堵墙挡住弹了回来。

    她手上捏诀,宽袖微扬,萦绕于她周边的浓雾好似触到阳光,逐渐散去。

    贺令姜抬步向前,又唤道:“阿满,你在何处?”

    这一次,声音穿过浓浓雾色,传出了很远。

    她迈着步伐,脚下自成玄妙,所过之处,浓雾都自动消散开来且不再凝聚。

    贺令姜又唤了几声。

    良久,一道声音隐隐传来:“娘子娘子,我在这里!”

    雾气浓厚,那道声音还有几分缥缈,似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她凝神,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不过走出十来丈远,便见一道微弱的光芒从浓浓雾气中散出来。

    她快步走过,唤道:“阿满。”

    那道光微动,阿满惊喜地道:“七娘子!”

    她待贺令姜近前,才看清她的样子。

    “你可回来了,七娘子!”阿满神情激动,手上还拿着那面铜镜,方才的微光,便是这面铜镜发出的。

    “我带着这位娘子,本快要找到出口,周遭却突然起了大雾,将我们困在此地。我试着走了几圈,却也只是在原地打转。”

    “无妨。”贺令姜道,“是那邪祟上岸来了。”

    旁边的小娘子闻言不由一声惊呼,颤声道:“那……那邪祟竟然上岸了?”

    贺令姜微微颔首,见她惊惧非常,这才出声继续道:“这位小娘子无需害怕,有我在,定然不会有事。”

    那位小娘子朝她看来,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惊艳之色。

    打斗之中,她脸上的昆仑奴面具已然不知掉落何处,此时一张白生生的面孔露在人前,欺霜赛雪,五官精致,端的是清丽绝伦。

    只是,这面前的娘子年纪也太小了些,不过十四五的年纪,看着比她还小些。这般年少,当真能驱了这邪祟?

    阿满似是看到她眼中的怀疑,道:“我家娘子可厉害了。你道那邪祟为何突然上岸来,想来是被我家娘子打怕了,丢了老巢逃上来的罢了。”

    听她这么说,那位小娘子心中定了几分。

    周边烟雾萦绕,雾气缭绕过处,送来缕缕荷花的清香。

    那位小娘子不由深吸一口气,疑道:“还未到春日,哪来的荷花香味?”

    贺令姜皱眉,鼻尖轻嗅,果真闻到一股清香。

    她立时道:“闭气!”

    阿满闻言,连忙屏住呼吸,而那小娘子却是已经连吸了好几口,此时屏气已然来不及了。

    紧接着,远远传来渺茫的歌声。

    “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抱琴弹向月明中。香袅金猊动,人在蓬莱第几宫。朱弦声杳恨溶溶,长叹空随几阵风。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燕和莺……”

    那声音凄婉哀怨,在浓浓雾色中更显缥缈,丝丝缕缕地向人耳中缠来,似要惑人心魂。

第三十一章 魂珠

    旁边的小娘子似乎听得入神,摇摇晃晃地便朝前走去。

    阿满上去拦她:“小娘子,前面危险。”

    那纤弱的小娘子却不知何时生了力气,一把将阿满的手拨开,置若罔闻地继续向前去。

    阿满向贺令姜看来,急道:“七娘子。”

    贺令姜摇摇手,道,“无妨,不用管她。”

    而后她又压低嗓音,凑近阿满轻声道:“你且跟着假装继续劝她,我在后面盯着。无需害怕,有我看着。”

    阿满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着她重重点头。

    提步追上那个小娘子,她继续柔声劝道:“这位娘子,这邪祟还没除去,莫要再乱走了。”

    那小娘子却理也不理,只是拂开她继续往前。

    贺令姜捏诀,隐了自己的气息,放轻脚步跟上。

    凄婉的唱词缠着雾气,如丝如缕,不曾断绝。

    小娘子人虽纤弱,步子却不慢,不过半盏茶已然离开原地老远,走到湖岸一侧的枯败老槐树下。

    那棵老槐树周身雾气尤其浓重,贺令姜凝神看去,透过浓雾,就见一个灰白的影子挂在树干之上。

    看到引诱许久的猎物靠近,那影子全身煞气大涨,飞身朝树下扑去。

    阿满慌得连忙取出铜镜,口中念咒就朝着灰影照去。

    “啊!”那灰影一声惨嚎,便被重重弹开,而后伏在地上不得动弹。

    那被摄去心魂的小娘子也突然醒过来,大叫一声慌忙躲到阿满身后。

    阿满奇怪地瞧瞧自己手中的铜镜:她何时这般厉害了?

    身后不远处的贺令姜散开隐藏的气息,拂开浓雾走来,步态闲适仿若穿花拂柳。

    阿满看她行走间,衣袂微动,心中恍然:原来是七娘子啊。

    她走上前,问道:“七娘子,此物便是那邪祟?”

    贺令姜颔首:“你可害怕?”

    阿满摇摇头,道:“瞧着也不过是一团灰影,没什么吓人的。”

    “她此时已被我打散了魂体,既维持不了人形,也恢复不了鬼态,自然没什么好怕。”

    贺令姜又道:“不过,也不用着急失望,以后,你许有机会能见些丑陋媸恶的邪祟。”

    阿满连连摆手:“我不急,不急。”

    她家娘子许是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她只道眼前这个不吓人,却没说日后还要多见些吓人的鬼祟呀。

    贺令姜笑笑,道:“你且记住,鬼魅魍魉再是变化多端,妍媚也好丑恶也罢,不过虚幻。时刻秉持本心,自然没什么可怕。”

    她步态悠然地走到地上那团灰影面前,微微俯身:“你说,明知道我就在这附近,何必还要故意惹事害人呢?”

    不待那灰影回答,她转而又自言道:“不过也是,要是我,我也得拼劲全力,保下自己这条岌岌可危的小命。”

    “只是,害人总归是不对的。你觉得呢?”

    那灰影浑身一颤,而后点点头。

    “既然你也这么觉得,那便好办了。”

    她除鬼,向来让鬼走得心服口服,若有那顽冥不服的,她也只好灭了了事。

    她抬起手,正想将这灰影解决。

    却听灰影突然哭泣起来,声音悲戚的很。

    贺令姜一顿,道:“你哭什么?莫非我还冤枉你了不成?”

    那灰影摇头又点头,抽抽泣泣道:“奴为奸人所害,至今已经十五载。只因心有不甘,迟迟不肯投胎转世,整日飘荡于这明月湖上。”

    “每逢节日,明月湖上皆有人祭祀祈愿,奴连带着受了些香火,便逐渐修成大鬼。但是这些年,奴可是未曾害过半条人命呀!”

    贺令姜看了眼旁边的小娘子,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灰影连连道:“奴近来修为停滞不前,今日见这小娘子落单,一时生了邪念,这才险些铸成大错。可是,这不是没害成么?”

    贺令姜道:“若是害成,我也不会站在此处听你多言了。”

    害过人的鬼,气息污浊,面前的这只煞气虽重却并无杂息,因此,她才没有立时下手除了她。

    那灰影瑟缩了一下,道:“不求天师您能放过我,只是奴心中执念难消,还求您能放我去看当年负我的那个负心人一眼,亲自问问他,待我了结心愿再来赴死。”

    贺令姜问她:“你能离开这明月湖周边?”

    灰影一顿,摇摇头。

    “既然如此,谈何了结心愿?”

    她无法离开这明月湖,如果那负心人此生再也不到此处,她这心愿怕是毕生都了结不了。

    灰影一噎,她不知贺令姜是没明白她的言外之意,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好嗫嚅道:“奴是说,求天师您助我离开这明月湖。”

    贺令姜不由挑眉,道:“你觉得我心肠很好?”

    灰影连连点头:“天师您容色无双,在奴见过的诸多娘子中可谓之最。想来,您必然也是心善之人,能怜惜我这个可怜人。”

    她似乎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

    “奴十三岁被卖入妓馆,一跃成为临川城内最当红的妓子。只可惜识人不慎,二十岁时被人骗了一颗心不说,还为他丢了一条性命,因心有执念,不愿投胎,从此困在这明月湖内。”

    贺令姜奇道:“你做鬼十五载,竟还惦记着你那负心人?”

    “人都说死后十八年又是一条好汉。你若早早投胎,今年可不是又一位青葱柔美的小娘子了,什么样的郎君找不着?何苦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做了鬼还要再在上面吊着?”

    灰影无奈道:“天师说得有理。只是,这是奴死时的执念,如今执念不消,怕也是无法好好去投胎转世。只求天师怜惜则个,待奴了结执念,必然回来任由您处置。”

    贺令姜叹气:“是挺可怜的,只可惜,你忘了一句话,小娘子未必都心肠柔软,也可能如铁如石。”

    灰影顿住,眼前这人油盐不进,她狠下心,道:“方才打斗之间,娘子漏了几分端倪,我观娘子气息不同常人,倒是与我等有些许相似。”

    贺令姜眉梢轻扬,不说话。

    灰影知晓,自己说出这话,若是一个不当心就会立时被面前这人除了,连忙道:“不知娘子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我修炼多年,将全身修为凝为一颗魂珠,此珠或能助娘子几分。”

    说着,她伸出五爪,往自己心口挖去,取出一颗散着莹莹幽光的珠子,递到贺令姜面前。

    世间能修出魂珠者,万中无一,若有玄士偶然得之,拿来修炼便能让修为突飞猛进。

    此物凝结着鬼物的全身修为,一旦离体,鬼物虽然不会立时消散,却变得和寻常小鬼无异,无疑是鬼物的命脉。

    因此,但凡能修出魂珠的鬼物,莫不将其看得慎之又慎,从不示人,即便威逼利诱也不肯交出来。

    自古以来,玄士能取得魂珠的唯一方法,便是诛鬼取珠,可即便如此,也有鬼物宁愿自毁也不愿让珠子落入玄士之手。

    因此,这魂珠甚是难得。

    贺令姜双眼微眯,如今,那灰影就这样托着这颗珠子,捧到了她的面前。

第三十二章 剑来

    贺令姜的呼吸不由轻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魂珠,这颗小小的珠子周身绕着几缕鬼气,身上的幽光一明一暗,仿若跳动的心脏。

    伸手接过,只觉入手一片冰凉,寒凉之意顺便传遍四肢百骸。

    不知这魂珠,是否能帮她缓解白日那股焦灼之感?

    灰影看到贺令姜接过珠子,不由提起一口气,她已将身家性命交给面前这人,却不知她是否真能如她所想,助她了结夙愿。

    她看着贺令姜,轻声唤道:“天师?”

    贺令姜看着她,道:“你当真只是想看一眼,而不是杀了他报仇?”

    毕竟她口中的负心人,骗财骗色不说,最后还害了她性命。这份恨意怕是不能轻移平息的。

    灰影似在苦笑:“我便是想,有天师您在,怕也是不成……”

    贺令姜道:“你这话说的对,作为玄士,我自然不允。”

    “阴阳有道,生死有别,活人纵然再是十恶不赦,已经死去的却也无法来判他生死。否则,多少人说的那句'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就成真了。”

    “这么听来,无辜被害的人难免觉得天道不公。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所以,《太上感应篇》里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太平经》里又说:善者自兴,恶者自病。吉凶之事,皆出于身。”

    “这世间自有法则,好恶相衡。一个人,若为恶事,即便一时无事,也是用自身气运相抵。气运用光了,反噬也会来得更猛烈些。”

    灰影垂下头,低声道:“天师说得对。”

    “我已经被这份执念困了十五载,初时是恨是怨,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怨他忘恩负义如此无情,只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修成大鬼出去找他复仇,然而十五载来,修着修着,那份恨和怨也便浅了淡了。”

    “如今,只不过想再见他一面,彻底了了这尘世宿怨。此后魂飞魄散也好,投胎转世也罢,都是清清静静了无牵挂。”

    “既如此……”贺令姜说道,“那我便帮你。只是,你也需记得,莫要行复仇之事。他的恶自有自身和后辈来担,你若杀了人,却是要魂飞魄散再无转世可能的。为着这样一个人,不值当。”

    “是。”灰影伏下身子,道,“多谢天师。”

    贺令姜看着她,这鬼物先被自己打散魂体又失了魂珠,已然一副摇摇欲散的模样。

    她手上结印,而后从她头顶拂过,灰影只觉一股清浅的温凉流过全身,再看自己时,发现自己的魂体已经凝固了许多,显出生前的模样来。

    “这湖中,可还有你生前之物?你将它取来,我施法助你离开。”

    女鬼点头:“奴生前葬身湖底,头上所戴的金钗还沉于此。天师稍等,我去将它取来。”

    说着,她化为一股黑气,便向湖中的亭子下底卷去。

    正此时,一把剑突然远远飞射而来,带着凛然的纯正之气,向她刺去。

    那剑极快,贺令姜只来得及飞身而上,将它打偏,自己却被这剑气带得从半空掉落下来。

    她脚尖在湖面浮着的木板上轻点,旋身落于亭中。这道剑气极为精纯,倒有几分一剑破万法之势。

    那把剑被人打偏,并未再次攻来。

    周围雾气已经散去,月色溶溶,映照在湖面上显出几分潋滟来。

    一人踏水而来,右手微抬收回了那把剑,随意挽了个剑花将剑背于身后,而后轻飘飘地落在湖中散落的木板上。

    他声音冷凝,开口问道:“你是何人,又为何阻拦我诛杀邪祟?”

    贺令姜走到亭边,月光下,那人脸上的凶兽面具尤为可怖。

    “是你啊,笨鸟先飞。”

    那人面具背后的眉梢一动,正眼看去,就见亭中站着一位少女,她已除了先前戴着的昆仑奴面具,月色映照下的是一张素白的脸。

    “你是玄士?”

    贺令姜颔首。

    “为何阻我?”他又问。

    贺令姜道:“这只鬼物与我有过约定,此时我却是不能让人将她杀掉的。”

    “遇邪不诛,非玄士所为。”

    “不问便杀,更非明智之士所为。”

    贺令姜手中微动,将躲在湖底的女鬼唤出。

    那女鬼先前差点被人一剑诛杀,心中正是惊怕,躲在湖底不敢动作,此时贺令姜唤她,只好显出身形来。

    面前这人一身剑气凛冽,正好克制妖邪,她瑟缩着又往贺令姜身边凑了凑。

    “你看她,可曾做过恶事犯下杀孽?”

    面前这只鬼物,浑身并无杂息,自然是没有害过人的。他先前离得远,觉察到此处有邪祟的气息,便掷了一剑。

    那人沉默片刻,然后道:“终归是鬼物,久留人间亦是不妥。既然并无害人,便送她去投胎转世吧。”

    贺令姜一脸赞同:“我也是这么想。只是,我答应了她,要待她了结心愿后,再送她往归。”

    她看着那人问:“你可是要与我抢她?”

    先前那支灯谜让给他无妨,面前这个,她可是不会再让了。更何况,这还关乎着她怀中的那颗魂珠。拿人东西却不办事,这般无耻之事可不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那人默了默,道:“我无意与你争抢。先前只是以为它是四处游荡的邪祟,所以才要将它诛杀。”

    “既然如此,这只鬼物便归我处置了。”

    那人点点头,没有再多言。

    贺令姜转身问那女鬼:“可将金钗寻到了?”

    “寻到了。”女鬼手上一动,便显出一只金钗来。

    那金钗在湖底泡了多年,早已失了精美模样。女鬼看着她,不禁惆怅地叹了口气。

    贺令姜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金钗,置于左手掌心,右手捏诀从钗间拂过,钗上的锈迹苔痕尽数退去,终于显出往日的几分光彩来。

    “名姓、生辰八字是什么?又是卒于哪年哪月?”

    女鬼连连报上。

    贺令姜轻声嗯了一声,左手一抛,那金钗便悬于空中,她双手指尖翻飞结印,口中念咒,紧接着,便见那女鬼化为一缕青烟钻入钗中。

    贺令姜取下金钗,将它收入袖中,正想回岸边去,便见先前那人还在远处立着。

    “你怎么还未离去?”她问。莫非是怕她与这女鬼茜娘一同作恶不成?

    那人正想开口。

    只听“嘭”地一阵响,天空中突然盛开无数繁花,照亮了半个临川城。

    斜对岸的不远处,光彩夺目的烟花腾空而起,在暗色的天幕上释放出无尽的华美来。

    天空一片流光溢彩,漫天繁花穿过无边的黑暗,带着惊心动魄的声响,霎时传过湖岸的这面来。

第三十三章 不虚

    “放烟花了呀……”贺令姜抬头看去,眼眸中也跟着映出烟花的光彩。

    城中游玩的人,先是被这声响震住,待看到满天的玉树琼花时,都不由地瞪大眼睛,愣在原地仰起头欣赏。

    便是那留在家中的,也都跑到院子里,抬头去看。

    贺千里这次准备的烟花极多,这漫天的繁花虽是转瞬即逝,却也足足放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下。

    繁花落尽,天空重新又归于寂静。

    熙熙攘攘的街道这才恢复热闹,重新拥挤着走动起来。

    贺令姜回过神,那带着凶兽面具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余湖波在月光下轻漾。

    岸边传来阿满的呼唤:“七娘子!七娘子!”

    贺令姜踏着湖面,飞身回到岸边。

    阿满上前问:“七娘子,事情可办好了?”

    “办好了。我们也赶紧回去吧。”烟花已经放完,她却还未回去,想来又要惹人着急了。

    一旁的小娘子脸上还有几分惧色:“这位娘子,我可否和你一同回去?”

    今日上元佳节,她难得出府,见湖边尽是祈求姻缘的小娘子和郎君,这才走得远了些,想寻个偏僻处放盏河灯为娘亲祈福。

    哪成想,就偏偏遇到邪祟,险些丢了性命。

    此处偏僻,纵然那邪物已经被面前这位娘子收了,她也害怕,实在不敢一个人走回去。

    贺令姜自然不会就将她这么丢下。

    那小娘子连忙屈膝道谢:“多谢这位娘子。我叫孙如锦,是孙郡丞家中的四娘子。不知娘子如何称呼,待我回去,定然再递了拜帖上门道谢。”

    贺令姜摆摆手:“上门道谢便不用了,我不想旁人知晓此事,也希望孙娘子莫要向他人宣扬我通晓玄术之事。”

    孙如锦点头:“娘子既然如此说,我定然对此事守口如瓶。只是,救命之恩万不敢忘,还望娘子能告知姓名,好叫锦娘知晓恩人,心中有个念想。”

    她如此殷切,贺令姜不好拒绝,只好道:“贺氏令姜,家中行七。”

    孙如锦惊道:“可是临川望族贺氏家中的七娘子?”

    贺令姜微微颔首。

    孙如锦心中惊叹,她早就听闻贺家七娘子容貌极美又擅画,只是听说她性子与寻常闺阁娘子有些不同,再加上这半年来,她一直呆在家中为母亲侍疾,未曾出门参加过宴会,便无缘得见。

    今日一见,这贺家七娘子果然与众不同,不说那份容貌,单就是气度本事便是寻常娘子望尘莫及的。

    她又屈膝,郑重行上一礼:“锦娘多谢贺七娘子。”

    贺令姜扶起她,浅声道:“快走吧。你我家人想必都已等得心焦了。”

    孙如锦的家中人此时也正在寻她。

    贺令姜将她送至孙府门口,这才带着阿满匆匆赶到景云楼,果然就见青竹琼枝在楼下等她。

    两人看到她后慌忙迎上来:“七娘子,您没事吧?”

    “没事,这不是有阿满跟着么?”

    青竹二人松了口气。

    等到上了二楼,就见宋氏带着长房的几个人,坐在窗边还未回府。

    贺子煜一脸兴奋地跑上前,贺令姜摸了摸他的脑袋,而后走到宋氏面前,唤道:“母亲。”

    宋氏紧皱的眉头微松:“还好没事。”

    她年前差点走丢了一次,这次出去看花灯又迟迟不归,可着实又将她的心悬起来了。

    “劳母亲担忧了。”

    贺云嘉站起身,皱起鼻子冲她道:“你知道惹阿娘担忧,就老实些。别老是到处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

    贺云嘉见她并不反驳,等了她许久的那股憋闷也尽数散了。

    等上了马车,就拉着她问:“你遇到什么好玩的了?怎么那么久才回来?快给我说说……”

    贺令姜笑道:“就是赏赏灯,看看戏法,看别人猜灯谜放河灯罢了。”

    “就这?”贺云嘉不信。

    “就这。”贺令姜看着她,一脸我没说谎的样子。

    贺云嘉失望:“唉……那谁还不是呀。每年上元节不都是这些。”

    说到这,她转而又兴奋起来:“不过,今年还是有一处不一样的。咱们贺家在主街处搭了个灯楼你可看到了?”

    贺令姜点头:“那灯楼上挂了九九八十一盏花灯,每盏都漂亮极了。”

    “这有什么。关键是那最高处的一盏八角宫灯,你可知它是被谁赢了去?”贺云嘉冲她眨眨眼。

    “不正是那江州的崔十一郎?”

    贺云嘉激动得眼睛发亮:“你也看到了吧?你说说,那崔家十一郎生得可是好看?”

    许是自幼修习玄术的原因,贺令姜不爱去记人的样貌,多是靠气辨人,但她也分得出美丑媸妍。

    她想了想,那位崔家十一郎面容白皙清俊,眉目温润,确实称得上好看。

    “好看。”

    贺云嘉看她神情淡淡,不由摇着她的肩膀道:“你难道都不激动的吗?”

    贺令姜状似不经意地将她的手拂开,玩笑道:“作何激动?难道也要来个掷果盈车,将你们的这位崔郎逼得狼狈逃窜不成?”

    贺云嘉脸颊微红:“我也掷了帕子,就是不知那崔十一郎接到没有。”

    贺令姜端起车内小几上的茶盏,低头喝茶,闻言凉凉道:“没有。”

    她看那崔十一郎,倒是恨不得将抛到自己身上的那些香囊帕子,全都扔个干干净净呢。

    “哼!你如何知道?”贺云嘉捧着脸,手肘撑在茶几上,“许是就接到了呢?”

    贺令姜看她一脸陶醉,不由放下茶盏问道:“你当真喜欢这崔家十一郎?”

    “你懂什么。这崔家十一郎就如高岭之花,我不想着去采摘,但能得见美人,也是令人万分欣喜呀。”

    她这想法,倒是洒脱自在。

    鲜花虽美,却也并非采摘下来才好,默默欣赏一番便是这世间的美好之事了。

    贺令姜正想赞她两句,就听她面色微红,接着道:“如若……这美人,再与我有几分不同,那便是更好了。”

    贺令姜放下茶盏:“你真会想。放下幻想,踏实做人吧。”

    贺云嘉扑上去就要去挠她痒痒:“你这是说我做白日梦么?”

    贺令姜挡开她的手,眼中含笑道:“我只是觉得你近来话本看的有些多,并无笑你做白日梦的意思。”

    “鬼才信你。”贺云嘉白了她一眼。

    贺令姜袖中的金钗不由一抖。

    贺云嘉收回手,重新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她:“快点暖暖身子吧。你现在怎么虚成这样,两手跟个冰块似的,我碰着都嫌冰手。”

    贺令姜接过冒着热气的茶盏,一脸认真地看着她道:“贺云嘉,我同你说,我不虚的。”

    玄士的事,怎么能叫虚呢?

第三十四章 笛声

    上元既过,贺家长房又轰轰烈烈地查起先前贺子煜被施术的事情来,这幅不依不饶的架势,似要把贺家翻个底朝天才罢休。

    贺令姜正坐在房中看书,琼枝进来道:“娘子,孙郡丞家的四娘子派人给您送来一卷画轴。说是上元节夜与您一见如故,心中很是欢喜。她手中恰有一卷名家画作,特赠给您赏玩。”

    “夫人便让婢子直接去取回来了。”说着,她将画轴呈到贺令姜面前。

    贺令姜放下手中的书,翻开画卷,画倒是好画,只可惜她并非原来的贺七娘子,对画作也只是一知半解。

    画中还夹着一张花笺。

    “贺七娘子,上元节之事,着实感激。听闻七娘子爱画擅画,锦娘手中恰有一副王之冕的《墨梅图》,特赠与娘子。此乃我一番心意,还望七娘子能不蒂收下。若他日七娘子得空,锦娘再上门拜访叨扰。”

    她看着手中的花笺,眉梢微挑。

    这位孙家四娘子做事倒挺周全,既送了谢礼与她,又不着痕迹地向众人解释了两人相识的原因。

    如此,两人的往来,就不过是寻常小娘子的闺中交往罢了。

    她晒不得太阳,便整日闷在家中,所见所闻不过家中娘子郎君或仆妇口中的那些事。

    孙家四娘子若要上门,听她说说外面的事,许也不错。

    她寻了张纸笺,回信给孙如锦,只说自己有空,她得空自来便可。

    袖中的金钗晃了晃,满是不满:“不是说要带我去看那负心人,了了我的心愿的吗?这都两天了,你为何还无动作?”

    莫非,真是信了你的鬼话?

    贺令姜将她从袖中取出,无聊地在桌子上敲了敲,道:“十五载已过,你可知道你那负心人现在何处?”

    金钗里的茜娘只觉自己被她敲得脑袋昏沉:“我怎么知晓?”

    “那不就得了。我已让云福去查,这事急不得。我白日不得出门,若是你那负心人早已不在临川,那便更是急不得了。”

    茜娘气结:“若他不在临川,你又出不得门,我这心愿何时才能了结?你莫不是骗鬼吧?”

    “骗鬼做什么?他若不在临川,我便用其他法子,总叫你如愿便是。你这么着急,就这么想我早点儿送你去投胎?”

    “鬼才想投胎!”

    “那便是了。”贺令姜敲敲金钗。

    茜娘气到憋闷,亏她先前畏惧贺令姜一副玄门高人风范,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地魂珠交出来。哪成想,她这口舌更是厉害。

    她索性缩在钗中,不再搭理她。

    到了晚间,金钗里的茜娘又被贺令姜敲醒,不耐地道:“作什么?”

    贺令姜幽幽道:“我觉得你似乎有些不耐?莫非已经不想去看你那负心人,这便想去往归了?”

    茜娘浑身一抖,道:“哪有的事,哪有的事。敢问贺娘子唤醒奴,有何贵干?”

    “带你去了结心愿。”

    茜娘一喜:“可是已经找到那人?”

    贺令姜嗯了一声,道:“云福方才来传话说,你那负心郎君还在临川城内,就住在城南。正是月黑风高之时,我们可出去看看。”

    “怎么说得同做贼一般?”茜娘嘟囔道。

    “可不就是做贼,难道你还想着,让我递上拜帖,带你光明正大地去拜访他?”贺令姜瞥了她一眼。

    “倒也不必如此,这人怎生配得?我们就这么趁夜去,说不准可以吓他一吓。”

    贺令姜敲她:“莫要使什么幺蛾子。”

    她将阿满唤过来守着屋子,自己便避开府中守卫,偷偷地翻出府去了。

    茜娘那负心郎君姓张名旭,住在城东的曹门巷子里,周围多是富裕的商贾之家。

    贺令姜在一处立着石狮的府邸门前停下,门匾上写着两个大大“张府”。

    她绕开守夜的人,飞身从墙上跃过。

    云福先前已经调查好张府的布局,因此,她此时不过脚下一转,便向张旭的院子里去。

    小院内的一间卧房中,张家郎主张旭忽地感到一阵寒意,他不觉拉了拉衾被,翻了个身。

    睡梦中的他,依然紧缩眉头,似是睡得不甚安稳。

    天气尚未转暖,屋内的暖炉还未熄灭,隐约可见其旁不知何时立了一道人影。

    那人丢出一张符箓,暖炉内的炭火猛地一颤,一缕轻烟紧接着袅袅升起,氤氲出一股淡淡的暖香,寂谧无声,缓缓融入室内浓厚的夜色当中。

    夜,静极了,只听得到床上两道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不过办盏茶的功夫,就听得榻上传来了轻微的鼾声,无疑,榻上二人已然沉入梦乡。

    那人这才掏出火折子,凑到桌上的一盏烛灯上。

    烛芯的火光跳了几下,接着,室内便是一亮,显出灯下的那张脸来,肤色如雪,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出一股柔和的玉色。

    正是偷偷溜进张府的贺令姜。

    她走至床前,在张旭身旁的女子额间轻轻一点,那女子便沉沉昏睡过去,而后手上捏诀凌空画了一道符箓,拍入张旭额间。

    她唤出茜娘,轻声道:“候着。”

    紧接着走到桌边坐下,掌心翻转,取出一只玉笛凑到唇边。指尖轻搭在笛孔上,葱白的指似与玉色笛身融为一体。

    一阵清浅的笛声便缓缓扬起,悠游飘渺。

    笛声入梦,榻上的张旭不由皱了皱眉,眼皮微动,似是挣扎着要从梦中醒来。

    贺令姜只作不觉,吐息间笛音不绝,起承转合间带着几分幽邈诡秘,仿佛有人在耳边轻轻诉说什么。

    不知不觉间,张旭的眉头已是渐渐舒展,呼吸绵长,似是又入了一个崭新梦境。

    房内,笛音缈缈,恍若在编织如梦的往事。房外,却是夜色深深,寂寥无声。任谁也想不到,在这房内,有人正在用一曲笛音编织一场梦境。

    烛火轻轻摇曳,似乎也被这幽缈的笛声动了神魂,生怕扰人清梦,在那一瞬变得温柔起来。

    整个屋子,安静极了,只余笛声悠悠扬扬,一圈一圈漾开。

    茜娘静静盯着床榻。

    本已沉睡的张旭却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头顶的纱帐,面上似哭似笑。

    幽缈的笛音愈发低沉,如泣如诉,似乎是在诉说着往事。余音悠长,又似如丝藤蔓,悄然伸延到人的记忆深处,思绪便顺延而出。

第三十五章 非人

    张旭呆愣愣地看着立在床前的茜娘,眼中不由流下泪来。

    他伸出手,唤道:“茜娘,是我对不住你呀!”

    茜娘眼中微动,走上前在床边坐下,问:“既然觉得对不住我,当初为何又背弃盟约,留我独自一人?”

    “当日,你说你要参加乡试,待考中便迎我过门。我信了。我身在妓馆,许多事便身不由己。为了等你,便拿出所有积蓄打点,只为等你回来。”

    “可是,我等来的是什么?”

    “是你抛却旧人,迎娶新妇。”

    张旭张了张嘴,苦笑道:“茜娘,孝字难违,父母之命更是不得不遵。当初母亲听我要娶妓馆女子入府,便以性命相逼,我又怎么忍心如此对待生我养我的母亲?”

    茜娘凉凉一笑,道:“不成想,我等了许久,就等来这样一个解释。孝字难违,便可背信弃义?”

    “莫要再为你的卑鄙怯懦找理由了。我茜娘虽出身风尘,却从不自轻自贱,你当初若是亲自登门解释,道明不能娶我进门的缘由,我也不屑于去逼迫你。”

    “茜娘,我……”

    茜娘打断他,道:“你忘弃誓言怯懦逃避,我却心存盟约苦苦等你。”

    “你可知,你娶亲当日,我正被鸨母打着鞭子抽打,被逼着接客。我不愿屈从,从楼里冲了出来,跑出不远,便撞见你这个举人郎君迎亲的场景。”

    “你骑着高头大马,当真是风光得意,似是丝毫不记得,还有一人受尽折辱在苦苦等你。而我,却在人群之外,连挤上前去将你臭骂一顿都做不到。”

    ”龟奴追我追得紧,我仓皇逃到这明月湖边,无奈绝望之下投了湖。”

    眼泪顺着张旭眼角流下,他道:“茜娘,是我负了你。这么些年,我一直未曾将你忘记。”

    “呸!”茜娘终于忍不住,啐道,“莫要恶心老娘。”

    坐在一旁的贺令姜不由挑眉,向她看去。

    这是彻底放飞自我了?

    “老娘只后悔,当初年轻,仓皇之下竟投了水,为你这个负心郎妄送了一条性命。”

    “死都死了,还竟因你这种货色生了执念,导致久久不得转生。”

    “每每想起,便觉心中犹如吞了十来只苍蝇那般。”

    “如今时隔十五载,听到你如此言语,我心中更是恶心得说不出话来。这世上怎会有有你这般厚颜无耻、卑微怯懦、恶心至极之人?”

    张旭被她惊得一顿,伸手去扯她:“茜娘……”

    茜娘拂开他的手,跳起来道:“莫挨老娘。”

    “我告诉你,老娘现在是鬼,是鬼!可听明白了?你要是再敢这么恶心我,当心我杀得你张府片甲不留、断子绝孙!”

    说罢,她露出可怖的样子,作势便向张旭扑去。

    张旭被她吓得惊呼一声,白着脸缩到床角。

    贺令姜手上一拂,及时将他禁声。

    眼前的茜娘整个人黑气缭绕,浑身湿淋淋地往下滴着水,乱糟糟的头发下,两只血红的眼睛如同铜铃,一双手指甲尖利发黑,似要将他撕扯咬碎。

    张旭喉中发出嗬嗬的声响,整个人颤得似要晕厥过去。

    “好了好了,吓唬吓唬就得了。”贺令姜挥了挥衣袖,张旭就昏睡了过去。

    “作甚?”茜娘不满,“我还没怎么着呢。”

    贺令姜瞪她一眼:“适可而止。”

    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在张旭的记忆中,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然而,这场梦却不大好,最后还变成了个噩梦,想来要记个一年半载了。

    再加上,茜娘是鬼体,与他这般近距离接触。

    阴阳有别,他醒来后怕是要身体不适几日。

    贺令姜手上微动,将茜娘收入金钗之中,衣袖轻挥,室内骤然暗了下来。

    一人踏着夜色,便这样离开了张府。

    回到房间,贺令姜将茜娘放出,道:“人也见到了,心愿可曾了结?”

    茜娘皱眉,道:“执念是没了,看到他这幅嘴脸,可谓是散得干干净净。”

    “只是想想我因他丢了性命,他却妻贤子孝,富贵有余,倒叫我心中更气了。”说着,她不由狠狠吐出一口气。

    贺令姜指尖一弹,一条黄纸就封住了她的嘴巴。

    “别乱吹气。你不知道,你这鬼气阴冷得很。”

    那黄纸上没有任何东西,不过一张普通的纸张罢了,茜娘将黄纸撕开,道:“七娘子还怕我这鬼气?我看你浑身上下冰凉得很,不比我这阴冷得鬼气好几分。只是平日里遮掩得好,未曾让人发觉罢了。”

    “怎么?你有意见?”

    茜娘摆手:“怎敢,怎敢。”

    “不过,七娘子,你这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令姜坐在床边,歪着头看她:“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茜娘咽了咽唾沫,“我觉得你不是人。”

    她觉得贺令姜的目光比鬼还冷,连忙又道:“当然,你也不是鬼。”

    贺令姜嗯了一声。

    “若说夺舍吧,也不像。我听说,“夺舍”之法乃玄门禁术,在躯体宿主将死未死,神魂正弱之时,趁机而入,压制甚至将原主驱除体外,夺取他人的身体为己所用。”

    “你这身体……”茜娘一脸嫌弃地摇摇头,“死得透透的。”

    贺令姜施了秘法,除了体温冷无心跳外,她浑身气息与活人无异,便是那玄术高深的玄士,也看不出来。

    只是茜娘毕竟是鬼物,且整日与她贴身相伴,察觉一二倒也不足为奇。

    茜娘又道:“你这可算是借尸还魂?似也不像。借尸还魂这也是传说中的事,若不然,我也随便借个尸体还魂去了。”

    “更何况即便是借尸还魂,那也得魂魄离魂,尸身尚温之时。七娘子你这种情况,当真是闻所未闻。”

    贺令姜浅笑着,幽幽出声道:“你好奇心倒是蛮重。顺带告诫一声,好奇心害死鬼。”

    茜娘毫不在意:“已经死了,还能再怎样。奴这也是关心你,毕竟,我把魂珠都给你了,你若是不小心就这么没了,也是可惜了我那魂珠。”

    贺令姜道:“果真就给我了?不后悔?毕竟有了这魂珠,你便是一方大鬼。”

    “后悔你能还我?”

    贺令姜摇头:“不还。”

    茜娘嗤了一声,摆摆手:“做鬼做久了,也腻得慌。你送我去投胎转世,来生再做个漂亮的小娘子多好。至于魂珠,你看看怎么用比较好,那东西就随你处置了。”

    “你确定来生便是个漂亮小娘子?保不准是个脸上长了麻子的糙汉。”

    茜娘气结,深吸一口鬼气,僵硬地微笑道:“贺七娘子,您这张脸如此美,奴觉得,您还是莫要开口说话为好。”

第三十六章 私贷

    “哦。”贺令姜撑着下巴,闲闲道:“本想和你说说你那负心郎君的命数,现在看来还是不说了。”

    茜娘奇道:“你都没问他生辰八字,能能看清他的命数?”

    贺令姜指指自己,问:“我是什么?”

    “玄士?”

    贺令姜晃晃指头:“对也不对,我还是以命术见长的玄士,可观国运星象,看人命数更是不在话下。相命一道,并非只有生辰八字才可行。”

    “这么厉害?那你便说说他命数如何?”

    贺令姜撑着下巴,懒懒道:“衣食富足,无病无灾,能活到七老八十吧……”

    “算了算了。”茜娘赶紧摆手,“你还是别说了。这一说,说得我心中的更是不平。”

    贺令姜瞟她一眼,道:“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虽然他一生无病无灾,但这子孙命却不大好?”

    “怎么?莫非要断子绝孙不成?”

    “那倒不至于。”贺令姜摇头,“他可谓是子息昌盛,就是这子孙们,各个都是讨债鬼。他这一生的大半精力,许是要花在为这些子孙后代收拾烂摊子上了,难得安稳。”

    “你因他而死,虽非他亲自所杀,却也有着莫大联系。他这般命数,便是偿债。我先前说过,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说得便是如此。”

    茜娘叹了口气:“谁又说得清的呢?也许我有当日命数,也不过是在偿还前世欠下的债吧。”

    贺令姜站起身,道:“多想无益。如今,你心愿既了,也应当去往该去的地方了。”

    “是呀。”茜娘目露惆怅,“做鬼十五载,在这人世间也盘桓得太久了,是时候离开了。”

    她屈膝盈盈一拜:“多谢七娘子。也愿你能早日达成所想,自在行于这世间。”

    贺令姜轻轻点头,捏诀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紧接着,便见星星点点地微光萦绕在茜娘四周,在这微光中,茜娘的身形逐渐淡去,消失在天地之间。

    她终于不再囿于执念,自在了。

    夜色正深,只听“吱呀”一声轻响,贺府的角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裹着头脸的仆妇偷偷从里面钻了出来。

    门外等着的人听到动静,立时迎了上来。

    “怎么?可将东西给你了?”

    仆妇点点头,掏出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物,递给对方,低声道:“郎主,这已是夫人能拿出的极限了。”

    那人接过包裹打开,月光下,面额巨大的飞钱晃得人眼花。

    他面露喜色,连忙将包裹揣进怀里,道:“替我多谢二娘。我这些年维持家业不容易,还好有她这个妹妹帮忙。”

    “好。郎主快些走吧。这几日府里不太平静,夫人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当心被人发现。”仆妇道。

    那人闻言又将怀里的包裹揣了揣,正想抬脚离开,却见那贺府角门突然打开,一波人举着火把涌了出来,迅速将他与那仆妇围了个严严实实。

    仆妇脸上一慌,顿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抬头看去,就见贺宪成从门内迈了出来。

    他看到门口那人,眼中不由一冷,凉声道:“亲家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我们不及招待,倒显得我贺府失礼了。”

    那人心下一晃,干笑道:“贺公不必多礼。我不过是有些事情需要寻二娘帮忙,如今事情已经办妥,就不打扰贵府了。夜色已深,我就先家去了。”

    说着,他施了一礼,便要越过人群离开。

    举着火把的护卫一个步子上前,将他拦了下来。

    贺宪成负手,道:“冯公要走,还是将怀里的东西先留下再说吧。”

    那人面色一变,捂紧怀里的东西,声厉色荏道:“此乃我私人之物,贺公若是强行扣下,怕是不妥吧?”

    “妥还是不妥,还是先看看为好。”

    贺宪成下巴一点,一旁的护卫就将那人怀中的东西掏了出来,呈到贺宪成面前。

    只见那包裹中,是几张面额不一的飞钱,粗粗算来足可兑换一万贯。

    贺宪成面上一冷,道:“敢问冯公,这巨额飞钱又是从何而来?莫非,你出门还要揣着个万贯钱财不成?”

    那人见东西已经暴露,只好强自解释:“我家中有些事,便向二娘借了一些钱财应急。怎么?贺宪成还要管弟妹娘家的事?”

    旁边仆妇见他竟然就这么将自家夫人扯了出来,不由急得跺脚。

    贺宪成瞥了那仆妇一眼,道:“弟妹的娘家事,自然不是我这个做兄长的该管的。只是冯公面前这些飞钱的来源,我却是要问上一问。”

    那人道:“这钱财自是我家二娘攒的体己,不过是为了方便,才兑成飞钱券。她虽已嫁入你们贺家,难道就管不得娘家的事了?”

    贺宪成望着他,道:“近来,我贺府可谓多生事端。先前在调查府中之事时,竟发现有人借着贺家的名头在外面放贷,且还是以高利来收息。”

    自古以来,借贷收息便是望族富商积聚财富的手段。到了前朝,更是出现了专门的放款市场,叫做“子钱库”,其中利息更是翻了十番之多。

    如此一来,富人更富,底层却被剥削的疲惫不堪。

    而这些子钱库,不仅借给普通百姓,甚至是借给朝廷。

    前朝末年,哀帝时期由于朝廷空虚,为了应对大周高祖的起义,就曾向夏侯氏的望族富豪借过,后来为了偿还债息,朝廷只好一再提高赋税,大肆搜刮百姓,弄得民不聊生,这才加速了前朝的覆灭。

    于是,到了今朝,大周就开始对借贷一事进行严格限制。

    在大周律法《杂令》中就有“公私以财物出举”一说,全面规定了有息借贷契约的订立、利息禁制、履行方式和保证责任等问题。

    亦有明确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苔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

    “须知,我贺家家世清白,向来禁止行放贷牟利之事,更遑论月息高达十分?此等行为,不但污了贺氏门楣,更是与大周律法相悖。”

    “冯公手上的这包飞钱券,怕是来源不正。”

    那人一愕,向着仆妇看去。

    那仆妇此时已然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自然也无暇估计他的疑问。

    贺宪成伸手,道:“冯公,请吧。这事还是需要你入府好好把事情的原委说个清楚。”

    而后,他又看向那名仆妇:“去吧,去将你们郎主与夫人请到花厅来。这事,我们是得好好说道说道。”

第三十七章 家法

    贺府的花厅灯火通明,冯氏连同贺千里匆匆进来,就见贺宪成与宋氏坐在上首,神情严肃。

    贺千里上前一步,问道:“阿兄,这是出了什么事?为何非要深夜唤我们前来?”

    说完,他这才注意到坐在一侧的冯家郎主冯通,不由惊道:“舅兄怎地也在此处?”

    冯通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贺宪成掀起眼,看着贺千里道:“这事,你恐怕要是问三弟妹了。”

    冯氏看到厅中的冯通时,眼角便是一跳,如今听贺宪成这么说,心中更是慌乱,脱口道:“我怎么知道兄长你要做什么?我娘家兄长今夜不过有急事来寻我,怎么又被人拦到这里了?”

    “有事寻你?”贺宪成问道,“可是寻你借钱应急?”

    说罢,他便先前从冯通那里拿来的包裹取出来,在桌上展开,巨额的飞钱券晃得人眼花。

    冯氏一愣,扬起下巴,道:“是又如何?我娘家出了些事情,急需钱财应急。莫非这事,还需知会兄长一声不成?”

    先前那仆妇喊她喊得急,加上三郎主贺千里就在旁边,也未来得及说那借贷之事,只低声告诉她,她拿钱给娘家人的事被家主发现了。

    只是拿些钱财给娘家周转罢了,又不什么大事。郎主那边,她稍后再向他解释。

    贺宪成却冷下脸,凝声道:“借钱帮扶你娘家,这是你们三房夫妻的事,自然无需知会我。只是,你这钱财又是怎么来的,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冯氏心下一慌,还是嘴硬道:“兄长是什么意思?我就不能有些体己吗?”

    贺千里此时也是一头雾水,妻子私下拿钱给娘家兄弟这事,他并不知晓。如今,听阿兄这意思,这钱财还有问题?

    他转头看向冯氏,问道:“这钱是怎么来的?你可是动了公中财物?”

    冯氏整个人一跳,道:“怎会?我怎么可能动得了公中的东西?”

    那宋氏将账目理得如此清晰,看得又那么严,她就是想动手脚也动不了啊。

    “那这钱财到底是怎么来的?”贺千里低声质问。

    两人是夫妻,他虽不清楚冯氏到底有多少体己,但方才他也看了,那几张飞钱兑换出来,少说也得有上万贯,绝非自己这个妻子能随意拿出来的。

    冯氏低着头,不吭声。

    贺宪成道:“你可是不敢说,这钱财,乃是你借着贺府名头,在外面寻了坊间之人去放贷,还是收了十分的月息所得?”

    “这……当真如此?”贺千里看向冯氏。

    前朝世家大族皆有通过放贷收息的方式牟利的,但贺家祖上曾深受其害,便定下族规,贺氏族人皆不得行放贷之事。

    到了前朝哀帝时期,朝廷政权之所以加速瓦解,其中也有民间大兴借贷,进一步弄得民不聊生之故。

    大周高祖是前朝武将出身,举事之后带着部下打天下,更是亲见诸多底层百姓受借贷之苦,对望族豪富放贷收息一事,可谓是深恶痛绝。

    他对借贷一事曾立下律令,“私人借贷,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更进一步规范了有息借贷契的流程和方式。

    及至后来,朝廷户部主持实施常平法,在各州郡下设常平仓,专门向有低额借贷所需的百姓提供借贷,每月取利不过一分。

    至此,民间借贷盛行之风已然渐渐淡去。

    虽也有富商地绅联合坊间之人高额放贷,但去借的都是那急需大额钱财,等不得官府审批的人家,且此种行为不过是少数。如今的世家大族碍于名声,更是极少为之。

    贺千里又问冯氏:“你当真去私下放贷了?”

    冯氏没有办法,贺宪成既然这么说,想是已经查明一切,她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

    贺千里气得胡子直抖,指着冯氏道:“你……你真是……”

    贺家族规,冯氏并非不知。

    “族中之人,不得行借贷之事以谋私利。若有违此规者,笞四十。”

    冯氏虽非贺氏子弟,但嫁入贺家,便是贺家的人,她虽是初犯,但这笞四十的惩罚,也是逃不掉的。

    贺千里无奈叹气,然后俯身对着贺宪成一礼道:“阿兄,冯氏毕竟是妇人,身子弱受不住。她做下这事,也是我过于粗心大意,没有察觉之故。这家法,还请允我代领。”

    冯氏瞪大眼睛:“郎主!”

    她扑上前,跪倒在地道,“阿兄,您是贺家家主,秉公处事,我无话可说。这族规,既是我犯的,惩罚便由我来受,与我家郎主无关。”

    贺千里低声喝道:“住嘴!”

    “郎主!”

    “取妻不教,夫之过也,这罚合该由我来受。”贺千里看向贺宪成,“阿兄,若要行家法,现在就开始吧。”

    说罢,便一撩衣袍,跪了下来。

    贺宪成点点头,道:“你倒是有些担当。既如此,我也不会手软。”

    贺氏施家法的用具是一根特意编织的藤条,浑身色泽暗红油亮,足有小儿手臂粗,拿在手上看着就足够令人胆寒,更别说抽在身上了。

    贺宪成挥起藤条,然后狠狠落下,破空声伴着藤条抽在皮肉上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

    贺千里不由闷哼出声。

    一旁的冯氏,更是眼中发红,眼泪唰唰地往下掉。

    坐在旁边的冯通,也跟着不安地动了动屁股。

    贺家施家法,他一个外人无从置喙。这事虽是因他向冯氏要钱而起,但他又不知这钱是怎么来的。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贺家家主将他留在这里不说,还任凭他这个外人看着他对自己弟兄施家法,到底是何意?

    藤条打在身上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贺千里的脊背已是鲜血淋漓,透过衣衫浸透出来。

    他紧咬着牙齿,面部因疼痛又强自忍耐而抽搐起来,即便如此,他喉间还是时不时泄出几分痛极的闷哼。

    冯氏在一旁泣不成声。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

    等到最后一鞭落下,贺千里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郎主!”冯氏大惊,慌忙扑上去扶住了他。

第三十八章 谋害

    贺宪成放下藤鞭,吩咐一旁的仆从,道:“将三郎主扶回房去,再请大夫来给他瞧瞧。”

    四十鞭不是个小事,若非贺千里这些年在外跑着经商,也练些强身健体的功夫,怕是撑不到现在。

    一旁的冯通也想跟着往三房去看看,却被贺宪成喊住:“冯公,留步。”

    “何事?”冯通有些不耐烦了。

    二娘私下放贷的事,他又不知晓,如今只因向二娘拿些银子救急,大半夜地被扣下不说,贺家还故意在他面前施家法。

    怎么?这是要指摘他这个娘家人不成?

    贺宪成上前,问道:“听闻冯公家中有一子,自幼身体孱弱,近日却大好,不知是何缘由?”

    冯通没好气道:“贺公问这个作甚?”

    冯贺两家虽是姻亲,但素来算不得亲近,对于彼此府中之事,也不甚关切。

    贺宪成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道:“冯公许是听说,我家五郎前几日莫名昏迷,虽然已经醒来,但身子却还是有些弱。因此,我便想着,问问冯公是可是请了什么名医?许能请来,也给我家五郎看看。”

    冯通皱紧眉头,叹了口气说:“不过是请了个江湖术士罢了。不过,贺公也别想着,再去请人了。我实话和你说,那人并不靠谱。”

    说到这,他眉头更是紧了几分,继续道:“我家六郎自生下来便身子孱弱,走几步便要喘。前些日子,府外来了位游方术士,说是能治好六郎的病症,我便将人请进来了。”

    “那人确实有些本事,在府中不过呆了两日,六郎竟然便好了起来,走路跑跳与寻常孩子无异。”

    “哦?”贺宪成奇道,“这不是好事么?怎么说那人不靠谱呢?”

    冯通摇摇头,道:“别提了。六郎好了不到两日,却又突然昏迷。醒来后,身子还不如之前,只能整日躺在床上了。我让人去寻那术士,却是怎么也寻不到了。”

    “这倒是奇怪。”贺宪成眉梢一挑,“冯公可知那术士是用了什么方法来治令郎的?”

    “我也不知。那术士只说,这是他师门秘法,旁人不得看。因此,只得给他备了个小院子,那两日,他便呆在里面给六郎治病。”

    贺宪成和宋氏对望一眼,这所谓的师门秘法,怕就是那七星转命术了。

    玄微道长曾言,要施这七星转命术,须得以转命双方的发丝、血液为引,还要知晓两人的生辰八字。

    五郎先前也说,庙会那日,他同四郎一同套圈时,曾不小心被圈上隐着的小刺刺破手掌,流了几滴血。

    那套圈人看闯了大祸,慌忙上来拿干净的手帕给他沾了伤口,还帮他擦药裹了起来。唯恐这出身富贵的小郎君一怒之下,让人掀了自己这摊子。

    五郎性子好,没说什么,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如今想来,怎么偏偏就五郎手上的圈子隐着小刺?一个摆摊子的套圈人,怎么身上就恰巧装着干净的帕子和伤药呢?

    只是这发丝和生辰八字,却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发丝这等贴身之物,只有五郎院中伺候的人,才有机会能拿下。至于生辰八字,也只有贺府中的亲近之人才知晓,便是连一般仆妇也无从得知的。

    贺宪成想起贺令姜的话,这背后谋害长房的人,到底是何人呢?

    他看着面前的冯通,眼中微动:五郎的事,他是故作不知,还是只是被人利用了呢?

    贺宪成道:“这术士的治病方法,我却是知道的,名唤七星转命术。”

    冯通皱眉:“七星转命术?我倒未曾听过。”

    “所谓七星转命术,便是将一人的寿命强行转给他人,也曾有久病之人,借此术将身上的病症转给别人,中术者身上便会出现那人的病症,而借命的那人却能窃取他人健康,渐渐痊愈。”

    冯通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是说……我家六郎之所以身子大好,就是用了这七星转命术?那……那怎么突然又病情恶化了呢?”

    “自然是施术失败,被反噬了。”

    贺宪成盯着面色惊诧的冯通,继续道,“冯通可知那被换命的另一人是谁?”

    “我怎地知道?我连那术士治人所用的法子都不知晓。”他咬牙道,“若是让我找到这术士,定然让他没好果子吃。治人治好便罢了,如今我家六郎的身子反而比以前还要弱,连床榻都下不得了。”

    贺宪成冷冷一笑:“想来被换命的那孩子,冯公也不甚在乎。”

    这是自然,人又不是他害的,他心虚什么?更何况,他连苦主是谁都不知道。

    冯通被说破心思,不由有几分尴尬:“倒也不是……只是我也不知那苦主是谁,又能怎么样呢?”

    贺宪成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那苦主此刻便在冯公面前了。”

    冯通有些摸不着头脑,左右看看,花厅中的仆从先前已经退了出去,如今只余贺宪成夫妇。

    他眼中一震,愣了许久才找回声音,道:“你是说?”

    “没错。我家五郎前几日莫名昏迷,身子变得虚弱不堪,便是因着被人换命的原因。”

    冯通不觉倒退几步,坐回椅上,道:“这……这未免太凑巧了吧?”

    “冯公也如此觉得?”贺宪成道,“你冯府郎君身子大好,我家五郎便突然昏迷过去了,等到五郎醒来,你们冯府郎君却偏偏又不好了。这般看来,不是被人换命,还能又是如何?”

    冯通这才反应过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冯府绝对没有人要谋害贺家郎君的意思,更不可能有人去做这事。”

    贺家大肆调查谋害五郎君之人的事,他也听说了。他们不是要把这名头,算到他头上吧?

    贺宪成冷笑,道:“冯公不是也说太凑巧了吗?”

    冯通苦笑:“是太巧了些。但也不能因此就说,贺府的小郎君就是我冯府害的呀。再说,咱们毕竟是姻亲,我冯府也没有必要害你家郎君不是?”

    贺宪成只看着他,并不答话。

    他毕竟是贺氏这般大族的家主,如今收敛了神色,气势上便有几分骇人。

    冯通被他盯得浑身紧张,不觉抬起衣袖,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

    想到面前这人方才面无表情施家法时的模样,再想到贺千里那鲜血淋漓的脊背,他擦汗的手不由一顿。

    冯府,似乎也并非没有理由去谋害贺氏长房之人。

第三十九章 云居

    冯通暗道一声糟糕,这下可是说不清了。

    冯家二娘嫁了贺家三郎主贺千里为妻,贺家三房是庶出的,自古以来,亲兄弟为了争家产都能争得头破血流。

    贺千里与贺家家主又不是一母同胞,若是真的为了贺氏这偌大的家产,动了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今日二娘与他钱财,又被捉了个正着。

    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他冯家定然是没有害贺家长房的心思的,只是贺千里夫妇二人到底如何想,他心里却没底。

    此时,他恨不得将冯氏扯过来问个清楚。

    只是,如今贺宪成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只得陪着笑道:“贺公,我冯府真的没有谋害贵府郎君的意思。”

    “冯公一再推卸责任,到底是何意?”贺宪成沉声道。

    冯通连忙摆手,道,“不是推卸责任。但这事,虽然巧了些,只未必就认定是我冯府所为吧?”

    “若是我的话,不足以为证。咱们也可将云居观的玄微道长请来,看看贺冯两家的郎君是否被换了命。”

    “我家五郎身上中的术,便是他解的。玄微道长术法精深,为人更是方正,他的话,冯公不会再质疑吧?”

    当下这种状况,冯通还能怎么办?只好先拖着,寻了贺千里夫妇问明情况再说。

    贺宪成冷哼一声,道:“既如此,我便派人去请玄微道长。至于冯公,就先在贺府暂居一晚,等明日玄微道长到了再说吧。若此事属实,别怪我贺家翻脸无情。”

    说罢,他便甩了甩衣袖,带着宋氏出了花厅。

    冯通被他如此无礼地对待,心中不快,却也自知理亏说不出话来,只好在仆从的带领下,到客房休息。想着,趁机去贺家三房一趟,找他们夫妇问个清楚。

    再说贺宪成出了花厅,便见贺令姜带着阿满,站在不远处的廊下,似乎在等他。

    看到贺宪成出来,她上前几步唤道:“阿爷。”

    “令姜,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未歇息?”贺宪成问。

    “听说府里出了事,便来看看。”

    贺宪成道:“不用担心,并无什么大事。先前查到,五郎的事似乎与冯府郎君有些关联,今夜便趁机将冯家郎主留了下来,盘问了一番。”

    “那可曾问出什么结果?”

    贺宪成本不想多说,但想到这个女儿先前的决断,又觉得这孩子长大了,便将过程与她说了一遍。

    听闻贺子煜可能是被人与冯家郎君换了命,贺令姜眉梢不由一扬,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道:“阿爷正要派人去请玄微道长,这事可否让女儿来做?”

    贺宪成担心她累着,道,“这大半夜的,你还是早些休息吧。这些事,自然有家中仆从去做。”

    宋氏也跟着道:“是呀,令姜也晒不得日光。万一回来时,一个不当心,身子要不舒服的。”

    贺令姜摇摇头:“无妨,我当心些便是,争取在日出前回府。再说,有阿满她们跟着,不会有事的。”

    她先前便是在云居观出的事,贺宪成不知道,宋氏却有些担心她,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贺宪成已经同意。

    “那就去吧,我多派几个人跟着你,小心些。”

    “多谢阿爷。那我先回院中,等开了城门,便和府中之人一同去。”

    贺宪成点点头,温声道:“去吧,时辰到了我让贺成去唤你。”

    宋氏看着贺令姜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由叹了口气:“郎主,令姜毕竟是个小娘子,你让她大清早出去做这些作甚?”

    贺宪成笑笑,道:“是呀,她只是个小娘子,开开心心便好。她闷在府中许久,想出去,便去吧。多派几个人护着,也不会出什么事。”

    如果可以,他希望令姜恣意而活,更希望她有可以恣意的资本,底气十足,无需惧怕旁人约束指点。

    对她而言,多些处事的经验和能力,总归是个好事。

    宋氏无奈,对于贺家七娘子,贺宪成向来宠得紧,她又能如何?

    寅时过半,贺成便来唤贺令姜了。

    他是贺宪成的心腹,如若不是七娘子今日要亲自去云居观请玄微道长,这等事本也用不着他。

    阿满和青竹琼枝二人拿着幕篱、布伞上了马车,又唯恐贺令姜饿着,还提了早膳。

    待她们坐好,贺成一声下令,马车便晃晃悠悠地往城外而去。

    云居观离城中约有二三十里,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到了楮山脚下。

    此时,天刚蒙蒙亮,山脚之下雾气缭绕,贺令姜在琼枝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许是因为贺令姜上次便是在楮山出的事,到了此处,青竹琼枝二人都格外警惕,唯恐她再出了什么意外。

    云居观在楮山半山腰处,马车行不上去,想要到观中,须得顺着台阶一步一步爬上去,也有那富贵人家雇了轿夫,抬着上山。

    贺成上前,躬身道:“七娘子,咱们备了肩舆,您……”

    贺令姜摆手,提起裙裾踏上台阶道:“不用。我自己爬上去便可。”

    贺成抬头,便见她已然拾级而上。他摆摆手,示意抬着肩舆的人退下。

    临川多山,楮山在其中算不得高,但也着实不矮。许多身强体壮的人想要爬到半山腰,都难免要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

    贺成手下的都是好手,自然不惧,青竹琼枝自幼习武,阿满力大,也没什么事。

    但七娘子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一口气爬到半山腰,竟然也面不红气不喘的。

    贺成难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贺令姜只作不觉,抚了抚裙摆,道:“去叩门吧。”

    此时刚到卯时,云居观的大门还未打开。但观中的道士都是清修之人,他们做早课起得也早,此时,观中各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

    听到敲门声,一个小道童跑了过来,探出个脑袋问道:“这位娘子,可是要上香?现下怕是不行,得等到辰时方可。”

    贺令姜摇摇头:“我寻玄微道长。可否劳烦小道长通报一声?”

    “哦……找玄微师叔啊?”他瞪着大大的眼睛问,“娘子如何称呼?我好跟玄微师叔说。”

    贺令姜笑笑道:“我姓贺,家中行七。小道长如此告诉道长,他自然会知晓的。”

第四十章 玄阳

    小道童点点头,道:“娘子稍等片刻。”说罢,便阖上门,往观中跑去。

    云居观位于楮山半山处,清晨雾重,站在此地望去,满眼云雾,缭绕在四周,置身此间,恍若云中之人。

    不多时,便听到观中大门打开的声音。

    贺令姜转身看去,就见一位道人在小童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他身着靛蓝道袍,头戴白玉道冠,手执一柄拂尘,山中微风拂来,手中的拂尘连着宽袍大袖随风飘动,很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行走间步履轻盈,想来也是术法高深之人。

    看到贺令姜,道人上前几步,问道:“可是贺七娘子?”

    贺令姜微微颔首,眼中有几分疑色:“道长是?”

    “贫道玄阳。”

    贺令姜了然,原来是这云居观的观主,玄微道长的师兄啊。

    “原来是玄阳观主,失礼了。”贺令姜双手合握于胸前,微微欠身道。

    玄阳观主笑道:“贺七娘子无需多礼。”

    看到贺令姜身后的一行人,玄阳不由问她:“我听这小童说,贺七娘子是来寻玄微师弟的?”

    贺令姜点头,说道:“先前贺家之事,得幸由贵观的玄微道长出手解决,贺家感激不尽。如今家中有事,还需请玄微道长去一趟。”

    玄阳观主笑道:“此乃修道之人的分内之事,贺七娘子不必多礼。只是,如今玄微师弟正在为诸位弟子授早课,讲解经书。贺七娘子不妨移步观中,坐下喝杯茶,稍等片刻。”

    “也好。”

    贺七娘子先前便是在这出的事,她之所以提出要来云居观请玄微,为的也是趁机看看。

    玄阳亲自领着她往待客的茶室去,又让小道童去沏一壶热茶来。

    “贺七娘子先前在后山出了意外,导致娘子受伤,也是我云居观看护不周之故,不知如今娘子身子可还好,有没有什么大碍?”

    贺令姜摇头:“无事了。”

    玄阳眼中一松,欣慰道:“那便好,否则我观中上下都心中难安。”

    他看了一眼贺令姜的额头:“七娘子这额头,是先前落下后山矮崖摔伤的?”

    贺令姜抬手轻拂额角的纱布,点头道:“应该是吧。”

    应该?

    看着玄阳不解的目光,她笑着道:“许是摔倒了脑袋,我也不知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不记得了?”玄阳眼中好奇。

    贺令姜点点头,“醒来后就脑袋空白一片,我只昏昏沉沉地往前走,后来碰到阿满她们来寻我,这才回了家。”

    玄阳眉头微皱,捋着颔下的胡须,道:“这般情况,倒是少见……”

    “是呀。大夫说许是脑中有血块,压迫到记忆。但也无妨,保不准,哪一天也便全都想起来了。”

    闻言,玄阳眉头稍稍舒展:“如此便好。想不起来往事,难免会有些不便。”

    贺令姜端起茶盏,轻饮一口,方无谓道:“这也没什么,身旁有婢女们提醒着,倒还好。”

    她今日换了件交领的衣衫,动作间便露出颈间缠着的薄纱。

    玄阳不由问道:“七娘子还伤到了脖颈?”

    贺令姜放下茶盏,指尖摸着颈间的薄纱,道:“是有道伤口,不知是不是从山上滚落时,被山间的碎石划破的。”

    “七娘子也不知道?娘子难道还未曾找大夫诊看不成?”

    贺令姜摇摇头,只淡淡道了一句:“也无甚大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小娘子伤到头脸脖颈,不愿叫外人看见也是可以理解的。

    人毕竟是在云居观出的事,贺家宽宏大度,并未追究,玄阳却不能当这事没有发生。

    他目露愧意,道:“是我云居观看护不周了,竟让七娘子受了这般伤。”

    玄阳摆摆手,又侧身低声吩咐了身旁的道童一声。

    不多久,便见那道童捧着一物走了进来。

    玄阳取过那小小的白玉瓷瓶,将它递到贺令姜面前,道:“贫炼丹,对制药一道也有些心得。此物乃贫道秘制的生肌祛疤的药膏,贺七娘子若不嫌弃,还请收下,也算是让贫道聊表愧意。”

    贺令姜看着他的手,顿了片刻才伸手接过,只觉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她挑眉问道:“道长这药膏可是用了积雪草?”

    玄阳闻言点头,眉眼微弯:“没想到七娘子竟然对药草也有涉猎。”

    贺令姜轻轻摇头:“不过偶然间曾闻过积雪草的味道,因着听闻这味药材极为珍贵难寻,便留了心。”

    积雪草有生肌固体的奇效,即可外敷,又能内用,只可惜它往往生在雪山之巅,摘下后也须得立即以冰雪保存,过于难得,是药家极为稀缺珍贵的药材。

    她将瓷瓶收下,诚心道谢:“观主费心了。”

    大约等了两刻钟,玄微才结束了早课,匆匆过来。

    他先对玄阳施了一礼,方向贺令姜问道:“贺七娘子,你有事寻我?”

    贺令姜站起身,道:“家中有事,需请道长过去一趟。”

    “出了什么事?”玄微诧异道。

    贺令姜道:“家父昨日问了冯家郎主,怀疑五郎先前中了七星转命术,正是被人与冯家六郎君换命。”

    “冯公说,施术那人是个游方术士,咒术被解前,那人就已不见了踪迹。家父想着,如果能请道长前去相助,兴许能寻到一些线索。”

    “七娘子你不是……”玄微连忙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下去。

    贺七娘子既然不想让旁人知晓她通晓玄术之事,这种事情,自然还是交给他来做妥当。

    他转过身,冲玄阳观主施了一礼,道:“师兄,我得随贺七娘子去趟贺府了。”

    玄阳点点头:“去吧。若是解决不了,便回来同我说。”

    他又对贺令姜道:“此次贺府的事,我云居观定然义不容辞。”

    贺令姜浅浅一笑,道:“多谢观主了。既如此,我便同玄微道长先下山去了。”

    玄阳将他们送到道观外,目送着一行人下了山,这才转身领着小童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他吩咐小童在院外守着,自己推门进了屋内。

    屋中之物摆放得整整齐齐,桌上摆着的烛灯还未来得及熄灭。

    他衣袖一扬,拂灭了轻轻摇曳的灯火,只余烟气氤氲着缓缓上升。

    玄阳走到书架旁,右手在架上的一块寿山石上微微用力一拧,那书架便应声移开,露出后面的一条密道来。

第四十一章 密谋

    沿着密道逶迤而下,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玄阳在头顶的一处暗格上一推,光线便泄了进来。

    他手上一撑,跳出了暗道。

    这暗道的出口在楮山的后山处,与云居观的位置恰好相背,因着其后便是连绵山脉,鲜有人至。

    沿着林间行至不远,还有一座看起来荒废许久的竹屋,在林木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玄阳拂过林间枯木,走进竹屋,寻了个蒲团盘腿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不多时,一人携着满山晨雾,也走了进来。

    他掀起眼皮,道:“你这是从后山小道上来的?”

    那人抚了抚身上的枯枝草叶,道:“不从那边上来又能如何?先前不过趁着夜色从前山绕过来,便被撞了个正着,无辜惹出事端。如今,我也不得不小心些了。”

    玄阳看他一眼:“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当心。”

    那人哂道:“我怎么知道,大半夜的,令姜不睡还在观中四处晃悠呢?更是未曾想到,她会跟到这后山来。”

    “我今日见到贺家七娘子了。”玄阳道。

    那人挑眉,道:“哦?她竟然亲自上山来了?我还当她最近都不会踏出贺府半步了呢。”

    “冯家六郎君的事情已经被发现,她来请玄微过去,想要寻些线索。”

    那人问:“你觉得你那师弟可能查到线索,找到我们身上来?”

    玄阳皱起眉心,道:“玄微我倒不担心。我在意的,是贺令姜这个人。”

    “令姜?她怎么了?”

    玄阳幽幽道:“或者说,我在意的,是现在的贺令姜。”

    那人闻言也不觉皱眉,道:“我先前确实将她埋了,只不知,她又如何醒过来,还回到了贺府。”

    “她的说法,我想你也听过了。只是,你觉得可能吗?”玄阳问他。

    当日,贺令姜跟着他到此处,被玄阳察觉后,转身欲跑,玄阳抽出桌上的长刀便追了上去。

    后山山路崎岖,贺令姜慌忙间跑到一处矮崖边,她转身之时,玄阳提刀就向她颈间划去,鲜血喷涌而出,贺令姜脚下一个不稳,也连带着跌下了矮崖。

    两人到矮崖下寻到她时,她身上额上磕得不轻,人也明明断了气。

    贺家的七娘子,若是在云居观失踪不见,贺家必然派人将这楮山翻个底朝天。于是,玄阳便让那人趁着夜色,将贺令姜扛下了山,找个地方埋了。

    谁料想,那明明已经断气的贺令姜,却活了过来。

    那人道:“你们玄门不是有借尸还魂的说法吗?我先前同你说过,她自醒来后,便记不得往事,更晒不得太阳,连身上的伤也不肯让大夫瞧。只是,我也试探过她,她似乎也不怕那些驱魂之物。你今日见到她,感觉如何?”

    玄阳想起方才见到的贺七娘子,言笑晏晏,彬彬有礼,举止间和常人无异,身上更无半点借尸还魂的迹象。更何况……

    他道:“玄门的借尸还魂,说白了是夺舍之术,要在躯体宿主将死未死,神魂正弱之时,趁机而入,压制甚至将原主驱除体外,夺取他人的身体为己所用。这贺令姜,你我二人可是亲眼看到她断气的。”

    那人点点头,又问:“难道就没有活人断气后,有孤魂野鬼附身其上的吗?”

    玄阳道:“你说的这种情况,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罢了。若不然,那些孤魂野鬼随便找个刚断了气的尸身,附身上去岂不快哉?更何况,我今天见到贺令姜,并未探得她的神魂有何不对之处。”

    “那她这是……”那人不解。

    “只有一种解释。”

    “什么解释?”

    玄阳神情笃定,“她确实是孤魂附身,因此她不记得前事,更晒不得太阳。只是,她必然是精通玄术之人,懂得如何掩盖自身,让旁人窥不出异常来。”

    “她?精通玄术?”

    那人恍然,“先前我们就在疑惑贺宪成身上的牵机咒怎么就失效了,而且身子一日比一日大好。如今想来,他之所以日渐恢复,也是贺令姜出事重回贺府之后,我听说,她每隔一日,都会去陪陪贺宪成,想来便是趁机解咒。”

    “我怀疑府中暗中寻了玄士解咒,却不曾想过是她。”

    玄阳双眼微眯,道:“还有贺家五郎君身上的七星转命术被解,必然也是她的手笔。我那师弟的能力,我还是清楚的。现下这个贺令姜,不容小觑……”

    那人道:“贺家如今既然已经查到冯家身上,这事想来也拖不了多久。你本要坚持慢慢来,如今看来,我们不得不快刀斩乱麻了。”

    玄阳问:“你预备如何做?”

    那人眼中一定,道:“我只想坐上贺家家主之位,将整个贺氏握在手中,再现我贺氏往日的荣光。如今既有人挡道,便将那挡道之人除去便是!”

    “能解得我的七星转命术,还反噬于我,她的手段,不是能轻易对付的。”

    那人一笑:“观主难道连个黄毛丫头都对付不了吗?”

    玄阳冷冷道:“你激我也无用。她这幅躯体的魂魄,可未必是个黄毛丫头。”

    那人道:“你我既选择合作,贺府之内的事,我可以来做,但这涉及到玄士之事,却是要你来想办法。如若不尽快将她除去,我们被尽数揪出来不说,你想得到的东西,恐怕也拿不到。”

    “急什么?我只是说她手段或许不差,可也并非对付不了。你忘了吗?她有个最大的弱点……”

    那人眼中一亮,道:“你是说她晒不得日光?”

    他转而又皱眉道:“这是她的弱点,你我知晓,她自己也十分清楚。因此,她回到贺府这么多日,从不出府,白日也多是闷在自己的屋子里。便是要出门,到其他院子里去,也是戴着幂篱,撑着伞,唯恐不小心晒到日光。”

    “你我若想在白日诱她出来,怕是很难。”他不禁叹息。

    玄阳斜眼瞥了他一眼,道:“她今日不就出来了吗?我看她,对这楮山和云居观好奇得紧。你我想弄清出她到底怎么活过来的同时,她怕是更想知道,自己这个身躯是怎么死的吧?”

    他似乎有把握,贺令姜必然还会来此。

    “既如此,我们便让她来,至于还回不回得去,便不由她说得算了。”

第四十二章 心思

    贺令姜与玄微一行匆匆赶回贺府时,日头不过堪堪升起。

    她戴上幂篱,俯身从马车上下来,阿满已经撑起伞,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遮在伞下。

    玄微也从后面走了上来,贺令姜伸手道:“道长,请。”

    一行人沿着贺府的院落和抄手游廊,来到花厅中。

    贺相山听到消息,已经在花厅侯着了。

    看到玄微道人,他起身上前,施了一礼道:“有劳道长了。”

    “贺家主严重了。”玄微还礼道。

    冯家郎主冯通已经被人请到了花厅,他昨日一夜未睡,又加上思量过多,脑袋只觉得昏昏涨涨。

    昨夜,他趁机去了冯氏的院子,刚进屋,冯氏就一阵风一般卷了过来,扯着他便怪道:“不是让你小心些,避着些人,为何今夜偏偏被长房撞着了?若不是你,三郎主也不必受这番苦头。”

    冯通被她吵得脑袋生疼,将冯氏拨到一边,不耐道:“怪我做什么?贺家妹婿这次挨家法,是替你受过。我不过是问你借些钱财周转,又没叫你去打着贺家的名头放贷!”

    冯氏方才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听到这话,眼中一瞪,似是要冒出火光来:“借些银子周转?借些银子周转,有动不动就让已经出嫁的妹妹拿出上万两的吗?若不是为了兄长你,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最后让郎主这般受苦。”

    冯通理亏,道:“好好好,这事就怪我,是我的错,连累了妹妹你和妹婿。”

    说罢,他又话头一转,道:“只是,我这处却是有事要问你们的,你可得给我说实话!”

    贺千里方才敷过药已沉沉睡去,冯氏回头看了一眼内室,轻声道:“小点儿声,别吵着郎主。到底什么事,你说!”

    冯通神情一肃,让冯氏屏退下人后,方低声问道:“你实话和我说,你们……可是对这贺府家产有些心思?”

    冯氏惊道:“阿兄!”

    冯通沉声道:“你就说,有还是没有?”

    冯氏揣着袖子,犹疑片刻还是点点头。

    冯通瞪大眼睛:“果真!”

    “这偌大的贺府,传承百年的大族,谁能没些心思?”冯氏反诘道。

    “我们三房虽是庶出,但贺府这一支,这些年也一直未曾分家,再加上家主病重,虽然长嫂能干,但毕竟是女子。整个贺家就靠二房和三房撑着,我们三房理着贺家的诸多铺子,动些心思也是在所难免的。”

    冯通打断她:“你有心思,我管不着。我只问你,你们可曾下手去谋害贺家长房的五郎君?”

    “大哥这是何意?”冯氏撇了撇嘴,不满道,“我们便是对贺家家产有心思,也不过在生意产业上动些手脚,谋些私利罢了,谋害长房那小小的孩童作甚?”

    “你只说,有还是没有?”

    冯氏坚定摇头:“当然是没有。”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

    冯通目露狐疑之色,问:“你没做,妹婿他……难道也不曾去做?”

    冯氏面上恼怒,道:“挨熊,你这是做什么?怀疑我便罢了,为何还要羞辱我家郎主。郎主他为人宽厚,对待家中小辈更是温和慈爱,怎么可能去对五郎下手?”

    “那就怪了……”

    他有些不解,既然冯氏他们并未对贺家五郎君下手,那为何贺家五郎君偏偏中了劳什子七星转命术,还偏偏是和自家六郎换了命?

    冯氏看他这幅模样,更是觉得有些莫名:“阿兄问这些到底是做什么?”

    冯通遂低声,将方才花厅中和贺相山的对话一一道来。

    冯氏不由惊道:“五郎先前昏迷不醒,是被人施了术,且还是和咱们六郎换了命?”

    “恐怕是这样的。”冯通点点头,“但我不清楚内情,也不敢就这么认了呀,所以这才想着来问问你和妹婿。”

    冯氏摇头,道:“我们真没做这事。”

    说着,她不由看了看内室,贺千里敷了药,又用了祛痛安眠的汤剂,此时睡得正熟。

    冯通苦着脸道:“那这事,也不是我们冯府做的呀。我看贺家家主似乎胸有成竹,扣着我不放,看样子是要一心找我们冯家算账。”

    “我只能先打死不认,说贺家五郎君与六郎并非是换命之人。但等到天亮后,贺府将那云居观的玄微道长请来,我便是不认,也没什么用了。”

    冯氏道:“这事又不是我们做的,我们为何要认?便是那玄微道长说了什么,又如何?”

    冯通摇摇头,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事怕是不能善了。说到底,我们冯府家小业小,能和贺家扯上关系,也是因着是你们三房姻亲的缘故。如今,咱们六郎这事,只怕最终还是要扯到你们三房身上。”

    听到这,冯氏冷静下来,眼中不由一沉:“看来这事,最终直指的还是我们三房。”

    “我道今夜你来取钱怎么就偏偏被人捉住了?如今看来,这放贷之事,家主也是早就一清二楚,只不过今夜才借机发作。”

    她又望了望内室:“只怕,这家法,也是冲着郎主来的。”

    “如此说来,这就是你们贺家几房斗法,跟我冯家着实是没什么关系啊。”

    冯氏瞥了他一眼,道:“阿兄怕什么?平日里从妹妹我这里拿钱,可没见你撇得这么清。”

    冯通道:“借钱归借钱,但如今这事不可善了,我们冯家既然没有参与,就没有背锅的道理。”

    “阿兄这话倒叫人心凉,若是我们三房与这事真有干系,冯家是撇也撇不清。”

    冯通气结:“你……”

    “好了好了。”冯氏摆摆手,道,“大哥不用怕。我先前说了,我们三房未曾做过那谋害长房五郎君的事。咱们行得端,立得正。便是等那玄微道人上门,我们也不必怕。”

    “那是最好。”既然冯氏已经这般说了,冯通心中再是不安,也只好按下,一切等明日再去分说。

    他又叮嘱了冯氏几句,便起身往客院去。

    冯氏立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在抄手游廊中渐行渐远。

    屋内灯火摇晃,隐有叹声消散在昏黄的夜色中去。

第四十三章 冯家(加更)

    听闻玄微道长已经到了,冯氏也匆匆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贺千里昨夜挨了一顿家法,敷了药后却有些发热,她跟着折腾了许久,到后半夜才沾着枕头睡着。

    她睡前还叮嘱身边的人,若是玄微道长到了,一定要将她唤醒。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势态,她须得向长房解释清楚,五郎君这事和他们三房无关才行。

    她脑中思量着这事,昨夜睡得也不甚好,只觉梦里纷繁错杂,醒来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摸摸床榻上的贺千里的额头,见已经退了热,这才放下心来。

    冯氏低声吩咐身旁的仆妇:“去灶上备些清粥,等郎主醒来用。我去前院花厅看看,吩咐院中的人手脚都轻些,莫要让人扰了郎主休息。”

    “是,夫人。”仆妇低声应是。

    冯氏又道:“传话给二娘子、四娘子还有三郎君、四郎君,让他们在自己院中待着,今日不用来请安了。”

    说罢,她才匆匆往花厅去。

    冯氏到的时候,玄微道人已经在花厅坐了许久。

    冯通还在解释换命的事:“贺公,这换命之事,我冯家是当真不知晓,更不曾去谋害贵府的五郎君呀。”

    贺相山不为所动,只是道:“是与不是,待道长去冯府为贵府六郎君看看,自然便知晓了。”

    冯氏一只脚踏进花厅,扬声道:“兄长如此做法,可是在怀疑我三房谋害五郎?”

    贺相山闻言望去,道:“弟妹觉得呢?”

    冯氏冷笑一声,道:“我若说三房并未行此黑心之事,兄长定然不信。长房五郎君出事,如今又偏偏和三房的姻亲冯家牵扯不清,大哥心中怀疑是理所当然。”

    “只是,官府断案都讲究证据,即便您是贺家家主,怀疑我们三房做了这事,也须得拿出证据方可。”

    贺相山抚了抚衣袖,道:“这是自然。玄微道长正要去冯府,为六郎君看看身子。五郎中的咒术便是玄微道长所解,如若两人当真是换命之人,道长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冯氏反问道:“即便冯家六郎与五郎所中的咒术一致,如何就能断定是冯家或是我三房谋害了五郎君?”

    贺相山眼睛一眯,道:“光凭这一点,自然是不能断定。只是,就凭这一点,冯家和三房怕也是脱不了干系。届时,该拿出解释不是我长房,而是你们。”

    冯氏不由无言以对。

    贺相山又继续道:“玄微道长说过,这七星转命术,须得以转命双方的发丝、血液为引,还要知晓两人的生辰八字。”

    “先前去庙会,五郎性子内向,本没想去,是四郎硬拉着他去的。可偏偏在庙会上,五郎被套圈的刺破了手指,取了血液。”

    “再说这生辰八字,弟妹该知晓,世家大族对生辰八字看得有多重。除却生身父母,也便只有家中极为亲近的长辈能知晓的。”

    “这些东西,对外人来说,很是难取,对家中的亲近之人,却是举手之间罢了。我们防得了外人,又如何能防得了身边人生出其他心思呢?”

    冯氏愤道:“如此,兄长便觉得此事是我们三房所为吗?”

    “我先前便解释过,四郎拉着五郎去庙会,不过是小孩心性,想找五郎陪着他玩耍罢了。至于那生辰八字,又不是只有我们三房能得知。兄长为何不怀疑二房,不怀疑四弟?”

    贺相山摇摇头,道:“弟妹莫要觉得不公。二房、四弟,我自然也曾疑过。只是如今,递到我手里的证据,却是实实在在指向三房。”

    “放贷、利用铺子牟取私利的事我就不说了,单就说冯家六郎君一事,你们又如何解释?”

    听到利用铺子牟利一事,冯氏眼皮一跳,她强自辩解道:“定然是旁人陷害!”

    “是不是陷害,我也不知。我只知,如今三房确实算不得清白。”贺相山摆摆手,道:“弟妹在此与我争执无用,不如去和三弟商量,看看如何证明你们三房确实没有做下这事。”

    “此事若当真与三房无关,我定然与三弟和弟妹你赔礼道歉。但是,若三房真的将手伸到我长房子嗣身上,那也休怪我不留情面!”

    他转头看向玄微道人,道:“已经耽误许久,如今就要劳烦道长亲自去冯府一趟,看看能不能寻到线索,将那歹人寻出。”

    说罢,他又问冯通:“冯公,可否带路?”

    冯通苦着脸,点了点头,他便是不带,他们就不去了吗?

    冯氏看了眼玄微道人,又看向贺相山,道:“我也去看看。”

    玄微道长的名头她自是听说过的,只是,冯家和三房如今明显是被人陷害的,她得从旁看着才放心。

    “弟妹若要去,便去吧。”贺相山道。

    一直坐在角落里静默不语的贺令姜站起身,上前行了一礼,道:“阿爷,我也想跟去看看。”

    “你也要去?”贺相山抬头看看外面,“如今日头正好,你的身子.......”

    贺令姜一笑,道:“无妨。我会顾好自己的,再说也有阿满她们照看着,定然不会让我晒着日光。”

    贺相山还不放心,正想再说些什么,就见玄微道人也跟着站起身道:“贺七娘子作为长房的人,若要去看,也是可以的。贺公放心,有贫道在旁,不会让七娘子出事。”

    贺相山无奈,只好叹气道:“去吧,去吧。”

    他又叮嘱贺令姜:“当心些,若是不舒服,就赶紧回府来。”

    贺令姜点点头:“多谢阿爷关心,女儿会注意的。”

    冯家是商贾之家,坐落在城东。

    当年之所以能与贺氏成为姻亲,也不过是冯家祖上曾帮过贺家曾祖一次大忙,谋来了这与贺家结亲的机会。

    冯家的府邸不算小,但因着近年来经营惨淡,家业愈发衰败,难免有几分颓败之感,周边的墙垣看起来似是久未修葺的样子。

    守门的老仆看到是自家郎君,身后还跟着一行人,慌忙打开大门,迎了众人进去。

    贺令姜跟在玄微道人身旁,一路从冯家的院子中走过。

    比起贺家来,这冯府的院落自然也算不得大,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冯家六郎君的院子前。

    守门的小通见得自家老爷竟然来了,登时吓了魂飞魄散,来不及行礼便冲进了院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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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术介绍:
日出汤谷,落于虞渊。生属郢都,魂归太山。
贺令姜睁开眼,
她想做回自己,还要先做个人才行。掌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掌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掌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