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转变
青阳观主继续道:“你最敬仰的,不便是数百年前玄门中出的那位能后推百年的卜术大能吗?既然想像他一般,那便总是要去多去见见世面的。”
“师父知晓你顾虑自己身有不便,可那贺七娘子既然寻你,便是不在意。”
“她的话,十之八九就是袁掌司的意思。玄术本虽要顺天意,却也争生机,因着这,这卜术一道上的人,五弊三缺是常有的事,除却那不修德的口上没个把门,没人会瞧不起你。”
青阳观主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个历练的好机会。我将你从小带大,自也舍不得你,可人生便是如此,有舍才有得。”
“大不了咱们多通书信,师父我还有你那些师兄弟们若是得了空,便来郢都探你就是。”
纵然不舍,然而司真自己也明白,他确实太缺少历练了……
过了两日,贺令姜正在不缘司中处理事务,阿满上前轻声禀道:“七娘子,青阳观的司真道长求见您。”
“哦?司真?”贺令姜放下手中的卷宗,想来,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请他进来吧。”
司真跟着阿满进了不缘司。
一路走来,便见不缘司中各处规划得井然有条,来来往往的人看到阿满后,都朝着她热情地打招呼:“阿满,贺七娘子今日有客人拜访呀?”
阿满笑着点点头:“是青阳观的道长。”
司真在一旁看着,便知贺七娘子在不缘司中不仅甚受袁掌司重视,她身边的人人缘也很不错。
见到司真过来,贺令姜站起身:“没想到司真道友竟亲自来了一趟。”
她先前便与司真说了,若是有了决断,遣人来告知她一声便是。
玄门大会还在进行,他此时出来,定然会错过不少比试的机会。
司真抿嘴笑了笑:“还是我来一趟的好。”
他当日晚上便已有了决断,本想着等贺令姜到太清观后,再寻她说。没想到,她这两日似乎事忙,并未出现。
因而,他索性便到不缘司走一趟了。
贺令姜眼中含笑:“司真道长是想好了?”
“嗯。”司真重重点头,而后坚定地比划道,“我愿到不缘司来。”
贺令姜不由抚掌:“你若是愿意来,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不过,我也得先说好,入这不缘司还是得再过一关的,过了此关,方可真正入司。”
司真自然没有异议,如此就将这事敲定了下来。
玄门大会匆匆而过,转眼间就到了落幕的时候。
此次大会按照得分排名,选择前十名记于玄门英才榜上,司真的名字赫然在上,至于前三名,则被太清观的两名弟子以及另一道观的弟子拿了下来。
“掌司果然慧眼。”贺令姜笑着赞道。司真不涉其他,单凭太乙六壬之术便能位列其中,足见其能力。
袁不吝心中快慰,朗笑道:“我这双眼睛呀,可是甚少看错人。比如你,我不也从未错看过?”
辞别师门后,司真便留在了郢都,青阳观主到底放心不下他,在他身边留下了一名机灵的小道童。
而后,他便顺利通过了不缘司的考核,正式入了不缘司。
人算是贺令姜招揽进来的,虽然并不跟着她办事,但都是同司人,贺令姜在平日里对他也颇多关照。
见他在郢都之中一时寻不到合适的落脚处,还特意嘱了贺峥去帮他赁了处位置不错的小院。
玄门大会过去后,沸腾了许久的郢都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自从郢都之中的神宫势力接二连三地被拔之后,那些藏于暗处的人更加小心蛰伏,郢都之中一派风平浪静。
倒是朝堂之上,太子一系和端王一系却开始明争暗斗起来。
要在往先,太子在朝堂之上是不敢有什么动作的,他性子怯懦加之自己确实没什么能力,所以只想着安安稳稳地做好自己储君的位子,万万不敢去结朋党、谋权势的。
便是先前想私下多弄些银钱,也是寻了人在远离郢都的临川之地,偷摸摸地采些铜矿,还不敢弄什么大手笔。
然而,皇帝到底还是对他越来越失望,甚至还因着临川之事,将他幽禁了三月余。
眼见着端王似隐有取代自己而上的势头,太子心中焦急非常,但也不敢表现出来。
因着两位兄长的下场委实过于凄惨,他虽是太子,却不敢要权亦不敢用权,唯恐让皇帝对他生出不满。
可随着永穆公主的归来,太子心头的那股胆怯便渐渐去了。
若说一开始他还不大在意永穆,觉得她不过是个流落外界多年又侥幸回到皇室的公主罢了,便是皇帝皇后对她有几分愧,可不养在身边到底少了几分亲近。
备受宠爱的永乐能撒娇扮痴,在皇帝面前为他说上几句好话,可永穆却未必管用。
哪成想,永穆并非一般的女娘,北境剑斩叛军首领,平定荒人动乱,回了郢都又凭着一手灵治之术入了不缘司。
她的这身才能,让皇帝对她刮目相待。
尤其是自贺令姜横空出世之后,皇帝虽是说便将贺令姜当作一把刀来使便是,可到底还有隐有几分较劲的心理。
懿文太子的女儿确实是优秀,可他的女儿永穆却也不差,亦是这郢都最为璀璨的明珠。
且永穆平日里聪慧冷静,有她这个皇妹在旁边劝着,太子那个拎不清的,做事也越发能得他两分心意了。
再加上前些日子,端王办了蠢事,确实也叫他失望不已,因而皇帝看太子倒是顺眼起来,待他也愈发和颜悦色。
太子得了好处,自然也更加倚重永穆。
永穆曾对他言:“只一味地做个怯懦太子,父皇虽则是看似放心了,可对你却未必瞧得上眼。有能干的端王在侧,他只会愈发觉得皇兄不中用,甚而会渐渐怀疑,是否真的该将大周交到你手里。”
“皇兄,不逾矩自然是好的。可你既在储君之位,便得尽储君之责,让父皇看得到你的能力。如此,他才能放心将江山交到你的手上。”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祥瑞
太子思来想去,自己缩了那么多年,也确实没落得什么好。倒不如就像永穆说的那般,主动做出几分成绩来,叫父皇看得到他的能力。
于是,在永穆的帮扶之下,太子这一系的羽翼便渐渐壮大了起来,趁着端王被禁足的时候,手下诸人都不得不缩着尾巴做事的时候,暗中顶下了他手下不少差事。
禁足出来的端王自然不乐意,于是乎,朝堂之上又是一番明争暗斗。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呀……”贺相山叹道。
皇子相争,素来便是血雨腥风的,他们这些身处其下的,一个不当心或许就能被莫名殃及。
“我瞧着太子,倒愈发长进起来了。”
贺令姜眼中微眯:“是呀,得亏了永穆公主。”
明明是个阿斗,永穆却偏要去扶他。若二人当真兄妹情深也便罢了,可这永穆明显不是。她扶持太子,必然是别有居心。
将太子这个花架子扶起来与端王斗,若是输了,也能搅起一潭浑水,若是赢了……
依着太子的那性子,怕是就要成为永穆手中的傀儡了。
此人明明当与神宫关系匪浅,可她却偏偏寻不着丝毫证据。
当初她与裴攸想借着萧姮平定荒人动乱之事,暗中放出另一番说辞,言其与神宫似有勾结,让皇帝对其生出警惕之心,然而却不知被她使了何种法子避了过去,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眼见着,她在皇帝和太子面前愈发受重视,贺令姜却还未从她身上找出纰漏出来。
若她当真是神宫的一步棋,那这步棋下得当真是好,便是她这个真正的萧姮都一时动她不得。
贺相山见她目光沉沉,只当她心中也在为近来朝廷上的争斗烦恼,便安慰道:“你也莫太过于担忧,咱们贺家谁都不掺和,就老实做好自己的事便是。”
贺令姜笑着点点头:“是。”
然而她与贺相山都清楚,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话语罢了。
这一年来,她可是先后将太子和端王都得罪了个遍。这两人如今之所以不寻贺家翻旧账,也就是瞧着皇帝还用得着他们罢了。
可他们一旦没用了,贺家便是众失之的。
在某种程度上,那朝廷恨不得立时围剿殆尽的神宫,倒能保贺家一时无忧。
当真是好笑。
说曹操曹操便到,他们这处方谈到太子与端王,端王府那处便遣人送了请帖过来。
端王妃又诞下的一名小皇孙满月了,要办满月宴,因而特意邀贺府之人赴宴。
这名小皇孙乃是端王的嫡次子,亦是他膝下的第三个儿子。
不得不说,相较于太子如今膝下仅一名嫡子,端王府可谓是人丁昌盛。
既然是端王府的邀约,贺府的人自然要去。
贺相山瞧了瞧手上的帖子,问贺令姜:“你可要跟着你母亲一道去?”
贺令姜沉吟片刻:“去吧。”
端王府这小皇孙虽然只是个嫡次子,然而听说出生的时候艳阳高照,有大鹏在屋上盘旋啼叫,因而被视为祥瑞。
宫中的皇帝听了,不由抚掌大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看来,我大周皇室又要多了一个心怀凌云之志的好儿孙!”
他对着这还未谋面的皇孙更是多了几分喜爱,大手一挥,特意嘱托本该低调行事的端王为小皇孙大半满月宴。
大鹏盘旋啼鸣这等祥瑞之象,自古以来,也并非没有。前朝也曾有一员大将出生时有此异象,一生为国立下赫赫战功,为后人称赞。
至于端王府这处,贺令姜也懒得探究这祥瑞到底是真是假。
她呀,只需应帖赴宴便是。
既然大办,想必当日定然热闹得紧。
到了小皇孙满月宴那一日,贺令姜略微打扮一番,便跟着贺相山还有宋氏出了门。
端王府中果然热闹非常,不禁朝中大臣皆来赴宴,便是太子及公主们也出宫来参加了这个小皇侄的满月宴。
流水般的贺礼呈了上去,又由王府管家派人收了起来。
正在热闹时,宫中派人送来了皇帝的赏赐,瞧着其中排场,可不比端王世子满月宴那会儿差。
要知晓,端王世子可是圣人的第一位嫡孙,可见圣人确然很是喜欢这位小皇孙,怨不得让端王大办。
贺令姜瞧着端王春风得意的模样,这般的他,可与先前被皇帝禁足而不得出又接连在太子手下失了不少小差事的样子大相径庭了。
这位小皇孙生而带祥瑞之象,果真是来得甚是时候。
这可惜,端王这处是高兴了,太子心中却酸酸的。
他膝下就一个嫡子,且还叫端王世子占了先,失了嫡长孙的名头。
这几年来,他也是私下求医问道,就想着再多生两个儿子,能在子嗣上压过端王一头,可没想到女儿们却一个一个地往外冒,太子妃也好、侧妃良娣们也罢,肚子里就没能再出来一个带把的。
他暗暗咬了咬牙,面上却只能带笑,无妨无妨,他至少还有个嫡子呢,这孩子虽然不大聪慧机灵,可再养上两年,总能讨父皇开心。
府中的赵良娣也又有了身孕,说不得这一胎就是个男孩呢?如今月份虽浅,不过三个月,可他也请人算了,她这一胎,当得子。
想到此处,他心中也舒缓了许多。
永穆瞥了他一眼,对着这位皇兄的心思,她如今也算摸得透透的。
她心中嗤笑一声,转头看向了席间,不期然便撞上了贺令姜的目光。
见永穆看过来,贺令姜朝着她轻浅一笑,永穆微微颔首,而后便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贺令姜垂下眼眸,执起一杯果酒轻轻吟了一口,然而她手中酒杯方离唇还未及放下,手臂处便勐然撞来一股力道,整杯酒就这么洒在了她的衣襟之上,迅速晕染开了。
她旁边的贺云嘉见状不由轻呼,刚想责备那行事如此毛躁的婢女,转头便见那婢女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娘子见谅,婢子不是故意的。”
贺令姜接过贺云嘉递来的帕子,沾了沾衣襟,瞥了跪在地上的婢女一眼澹声道:“无妨,起来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伎俩
正是初夏时节,贺令姜身上也换了薄衫,这一杯酒水下去已然将衣襟浸透,即便拿帕子擦了,依然有深色的酒水痕迹印在上面。
宴席刚开始不久,一时还结束不得,贺令姜自也没有就此回府的道理。
幸而贵女出行赴宴之时,家中都习惯带身替换的衣裳。
宋氏见状低声吩咐琼枝:“去马车上将七娘子的衣衫取来。”
婢女抬头,眼中满是内疚,怯生生地道:“婢子先领娘子到小阁中歇一歇吧,等您身边的人将衣衫送来了,也方便换上。”
贺令姜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我跟你一道。”贺云嘉也跟着起了身,宋氏点点头。
正在这时,席间的一位小娘子却凑了上来要寻贺云嘉说话。
贺令姜见状,拍了拍她的手轻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就成,你与孙娘子说话便是。”
贺云嘉还想说什么,却见贺令姜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她也只好作罢。
那婢女低着头,引着贺令姜往更衣的小阁去。
贺令姜打量着一路景色,花木扶疏,小路也向更幽深处延展而去,她澹声开口:“还没到?”
婢女指了指前方树影后露出的小阁檐角:“前方便是了。”
贺令姜却看也不看,停下了脚步:“太远了。我便先在此处等着我的婢女,等她来了以后过去吧。”
婢女面上一僵,劝道:“就在前面了呢,此处有风,贺娘子您先去小阁中歇着,不是更好?”
“如今虽是初夏,可您身上湿了,到底还是要当心些莫要受了凉。”
贺令姜轻轻一笑:“就这么洒了点儿酒水就受凉,我身子骨可没那么弱。我瞧此处景致甚好,又清幽无人,在此处看看风景倒是不错。”
婢女又开口劝她,然而任她如何苦口婆心,这位贺七娘子都不肯再往前走半步了。
她心头焦急,却也不能当真将贺娘子给架过去,也只能任她停在此处。
等了小半盏茶的时间,琼枝也取了替换的衣衫过来了,婢女轻轻呼出一口气:“贺七娘子,咱们走吧。”
“不急。”贺令姜澹澹道,她瞧向小道来处,“我听着似乎有人过来了,说不得也是要往小阁中去呢。若是巧得话,恰好一道了。”
她话音刚落,小道那头便有两道身影从花木后头转了出来,领头的正是中书令赵家的三娘子。
看清站在树下的竟然是贺令姜,她不由眉心紧蹙,提快脚步走上前而后又扬起笑问:“方才在席间见贺七娘子的衣裳不小心被酒水打湿了,你怎地未去换身衣衫,反倒站在此处了?”
贺令姜悠然一笑:“不过是见此处景致甚美罢了,说不得还能等到意想不到的人呢。这不,如今不就等到了?”
赵三娘子微微蹙眉,不解道:“贺七娘子这是何意?”
她向四周看了看:“你莫非还要等什么人不成?”
贺令姜轻笑一声:“我等你呀,赵三娘子。你不是挺希望让我到小阁中去的吗?既然如此,我不得邀你一道?”
赵三心中一跳,她不会知晓了吧?
她强自笑道:“你衣衫湿了,我自是希望你快些换了衣衫,莫要着了凉。”
贺令姜点点头:“那便劳赵三娘子同我一道?”
赵三心中暗暗打鼓,不知她到底是何意,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说什么劳烦,我陪你一道便是。”
只要贺令姜进了那屋子,她今日定然就叫她名声扫地。
赵三同贺令姜并排而行,眼见着婢女推开屋门,她就要跨了进去,谁晓得,她却又在此时刹住了脚步。
赵三咧嘴笑道:“贺七娘子缘何不走了?”
“我瞧着旁边那处屋子似乎也是空着的,去那换似乎也无不可。”说罢,她脚下一转,就往旁边屋舍走去。
赵三伸手欲揽,却被她身旁的婢女挡在了一边。
她追了上去,却见贺令姜已然“啪”地一声关上了门,任她拍破门板也毫不搭理。
她怎地不按自己算好的来?
赵三气得直跺脚,而后便见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又开了,贺令姜已经换了一身素雅衣衫,她的婢女正捧着旧衣跟在她身后。
贺令姜澹澹地看了她一眼:“赵三娘子便不要枉费心机了,那间屋子里有着什么古怪,我不知晓,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不闹开了去,是顾念着今日是端王府的好日子,不想闹得众人面上难看。你也不想想,此事一旦闹开,即便我声誉受损,端王府又能落得着什么好处?”
“还有那刚刚出声的小皇孙,我若是在他的满月宴上出了什么意外,他那生带祥瑞的名头还能保得住?”
“你……”赵三涨得满面通红,“你早就知晓了!”
贺令姜“啧”了一声:“我方才在树下说的还不够明显吗?”
她确实话里话外都有那意思,可赵三想着,自己只要将她骗到那屋子里也便成了大半,届时只要叫嚷起来,就能叫她白口莫辩。
可谁料到,贺令姜却偏偏不按照她设计好的走。
赵三自然知晓此计略有不妥之处,若是贺令姜真在此处出了事,端王府也难免会或多或少地受到些非议。
可谁叫贺令姜整日不是窝在不缘司,便是在外头不知道忙些什么事,她极少赴宴,更甚少在她们这些贵女圈子里露面,自己便是想找她麻烦都寻不着机会,因而才咬咬牙,将计划安排在此处。
更何况她也没怎地下狠手,不过是叫她远房的一位表兄藏在小阁里头,在贺令姜换衣时突然出现,看了她的身子。
她再恰好出现在在此,叫嚷开来。
如此一来,贺令姜名声有损,即便她不会就此嫁给自家这位浪荡的表兄,也能叫她在众人口中议论讥笑一番,叫她出一口恶气。
贺令姜上次叫赵家还有端王府栽了个大跟头,自己便要叫她好过不得,鼎鼎有名的贺七娘子又如何?不还是要叫一个浪荡子看光了去?
贺令姜看她面上变化,便知她心中所想,摇摇头讽道:“赵三娘子,还是少看些话本子的好。中书令老奸巨猾,怎么就生了个你这般头脑简单的女娘呢?”
“那等坏闺阁女子声誉的法子,用到我身上可行不通。”
“你若是真想试试,我倒是可以送你进去与里头那人做个伴……”
见她似要抬手,赵三不由连连后退,她差点儿忘了,这位是有武艺和玄术在身的,自己拿那些小伎俩对付她,未必管用。
贺令姜嗤笑一声,摇摇头走了。
见她走远,赵三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带着婢女跑回那藏了人的屋子,正想开口唤人出来,却听身后一声轻响,回头便见自己身后的婢女软倒在地。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见
她吓了一跳,正想上前查看婢女的情况,一道人影却从她面前闪过,她还未及发出声音,便已然同那婢女一般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紧接着,那道身影闪身进了内室,在屋内扫了一圈,而后便在软塌下揪出了个衣着华丽的男子。
那男子正是赵三娘子唤来的,正想等着贺家七娘子进了内室准备更衣之时,自己就猛然出现撞破。
哪成想,他正缩在床下做着美梦,却突然见榻前出现的一双脚,而后就被人揪了出来。
那人速度极快,他甚而来不及看清来人到底是谁。
他惊呼一声,正想开口解释,颈上猛地一痛便昏睡了过去。
贺令姜回到席间时,席上正是热闹时候,看她换好衣衫回来,贺云嘉笑着拉过她与自己相熟的小娘子们一道说笑。
这贺家的七娘子虽则有名,但她们这些小娘子们却是很少在宴席间碰到她,即便偶然得遇,也不过远远看上几眼罢了。
如今见贺云嘉拉了她过来,便有那小娘子好奇地问她各类玄门中的事情。
还有那刚刚结束不久的玄门大会,她们虽则是世族出身的贵女,可却没有机会亲自一观,因而也心中好奇的紧。
贺令姜虽则不爱凑热闹,可勉强也能算得个好性子。
这些小娘子们既然能同贺云嘉聊得来,便没那等难缠的。对着这一个个温柔可爱的小娘子,她自然乐得多讲几句,只要是不逾矩的,可谓是有问必答。
一时间,她周身倒是热闹非常。
见她如众星拱月般被人团团围住,坐在上首的永穆淡淡瞥了她一眼,而后垂首为自己斟了一杯果酒,一饮而尽。
殿中正是热闹时,外头突然有呼声惊起。
“走水了!”
“走水了!”
殿内的笑谈声顿时一静,那呼声愈发响亮起来:“走水了!快救火呀!”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朝外头望去。
“怎么回事!”端王肃声问道,声音中明显带着几分寒气。
这大喜的日子,怎地竟闹出了失火这一出?
端王府的护卫匆匆进了大殿,朝着端王禀道:“启禀王爷,是后头供宾客们歇脚的小阁处走水了,府中人已然派人去救火了。”
“呀!是宾客歇脚的地方呢!”人群中有人唤道,“那快瞧瞧谁不在席间,可别不小心困在里头伤着了……”
“对,赶紧看看!”
众人闻声反应过来,连忙去瞧自己身边少了什么人。
还好,还好……都在呢。
众人刚放下心,便听殿中一声惊呼:“我家三娘呢?三娘怎地不见了?”说着,那声音已然隐带哭腔。
是中书令家的赵三娘子!这位可是端王的表妹!
端王妃崔氏大惊,连忙出声安慰:“三表妹许是出去透气了呢,舅母先莫要担忧,咱们……”
这可是娇宠着养大的女儿,如何能不担忧?
赵夫人还未待她说完,已然匆匆站起身往外头奔去,中书令赵婴也紧跟其后。
他们二人都去了,端王自没有安然高坐的道理。
于是乎,殿中一大群人便乌泱泱地往宾客歇脚的小阁处去。
等到了小阁前,那火势已然被扑灭了大半,只有个别屋舍上还有着残留的火苗燎动。
瞧着眼前被烧得乌黑的门框屋架,众人也能想到方才火势定然不小。
如今是初夏,虽还未至酷暑时分,可也天干物燥,若是不小心打翻那带着火点的香炉之类的,可不就是容易引起漫天大火来?
“三娘,我的三娘可在
里头?”赵夫人哭嚎着问。
“快去查看!”端王怒喝。
护卫们冲进屋子,一间间地搜查,外头人的心更是紧紧揪了起来。
府中动静这般大,都不见赵三娘子出现,别不是当真被困在里头,如今已然不好了吧?
一时间,除了赵夫人哀哭的声音,周围也就只剩下护卫们翻找禀报的声音。
“回王爷,屋中无人!”
“确定无人?”端王问。
“确定无人。”
端王不由松了口气,无人被困受伤就好,今日这席间来的都是世族权贵,哪家的人伤着了,他这个主人都不好交代。
“舅父舅母,想来三表妹当是贪玩去了旁处了,就在这端王府还能出事不成?我这便派人去寻她,你们就放心吧。”
赵婴夫妇见赵三娘子不在里头,悬着的心也终于松了下来,可三娘到底跑到何处了?
“快,快去找找吧。”赵夫人连声应道,“谁要能寻着三娘,我定然有赏。”
正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道怯怯的声音:“不如问问贺七娘子……”
“谁?”赵夫人顺着声音循去,竟是自家行四的庶女。
这位庶女性子怯懦,一向都跟在三娘后头,唯她马首是瞻。三娘看她听话,平常出门儿也都乐意带着她。
这两姐妹走得还算近,若是四娘,说不得还真能知晓三娘去了何处。
可她如今却说问谁?
“你是说贺七娘子?”
赵四娘子点点头:“先前三姐觉得气闷,便与我说要往后头小阁来歇一歇。贺七娘子方才不正在此处换衣吗?说不准两人正好遇着了呢……”
四娘虽说是三娘要往这处来歇息,可赵夫人对这女儿再了解不过,她什么时候不去,偏偏要捡贺令姜换衣的时候,再联想到贺令姜席间突然被打湿了衣裳的事,她心中了然。
这丫头在家中恨恨地念叨了贺令姜许久,今日怕不是胆大包天地想对贺令姜出手呢!
这端王府虽然不是赵家,可依着这丫头时常往这处来的劲头,她想支使个斟酒的婢女也不是什么难事。
洒酒、离席、小阁、换衣……
她久浸内宅,自然知晓若要对小娘子使些手段,什么样的手段最好用。
可问题是,贺令姜她并非普通的闺阁娘子啊!
从她安然回到席间,一幅若无其事的模样,便可见三娘的那点小伎俩还不够看。
她面色大变,目光带着怒意地射向贺令姜,三娘如今不见了踪迹,怕就是这贺七施的手段!
“贺七娘子,敢问我家三娘在何处?”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多言
贺令姜微微皱眉:“赵夫人这般问,我可回答不了你。我先前往这处来时,确实见着了赵三娘子,不过换过衣衫后,我便离开了。至于赵三娘子的去向,我又如何知晓?你这可是问错人了……”
赵夫人面上微寒,口中语气更是加重了几分:“贺七娘子,还请你如实相告。”
贺令姜微微挑眉:“夫人为何认定了我必然知晓赵三娘子的行踪?我不过在此处恰好遇到了她而已,在这端王府中,我见着了那般多的人,莫非谁不见了都要找我交出人来不成?”
“你!”赵夫人语塞,她心中自然知晓缘由,可这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便是他们赵家理亏。
一旁的永穆见状,缓缓开口:“贺七娘子,先前因着查处神宫之事,端王府和中书令府上也受了些牵连。赵三娘子年纪小,许是听了谁的闲话,对你心中有怨意也不定。”
“不过叫我说,你可是不缘司的人,而她呢,毕竟是个不懂事的小娘子,即便对你出手做了什么事,你也就抬抬手,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便是。”
“你呀,若是真知晓她在何处,还是快些与告知赵夫人他们,也省的大家徒自担心了。”
她这一番话,单听个语气倒是情真意切,一副为赵家、为赵三说话的样子,可这话语落下来,中书令赵婴及夫人立时神色微变。
永穆公主如此说,不就是对着众人暗示,三娘因着旧事,对贺七娘子有意出手相害,反倒被技高一筹的贺七娘子反手制住?
若真叫人这么看,三娘在贵女圈子里难免要受人嘲笑了。
更何况,当初端王府和赵家受神宫牵连,虽是贺令姜一手查出来了,可那惩治却是圣人亲口所下。
三娘对贺七生了怨恨也便罢了,可难保众人不会多想,这端王府和赵家,会不会对圣人也多有怨恨?
若不然,仅凭三娘一个小小的闺阁娘子,怎地敢对贺七这个不缘司中的人随意动手?
中书令赵婴按下张口欲言的赵夫人,强自扯了笑道:“公主说的哪里话,我家三娘一向羡慕贺七娘子玄术高明,对她喜爱还来不及的,怎会心生怨恨?”
“再说那神宫之事,本就是我这手下做事不当心,叫他们钻了空子,本就该罚,如何能扯到贺七娘子身上去?”
他冲着贺令姜微微拱手,笑道:“我呀,还要多谢贺七娘子及时出手相助呢……”
端王也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低声告戒:“永穆,莫要胡言。”
永穆公主轻轻一笑,耸耸肩道:“我也不过是说说自己的猜测罢了,皇兄和赵公若觉我说的不妥,我便不多言了。”
说着,她又轻飘飘地望向贺令姜:“贺七娘子若是当真不知晓,就当我方才那番话没说便是……”
贺令姜与她目光相对,嘴边也跟着勾起一个澹澹的笑:“话既入耳,自然忽略不得。不过,恕贺七逾矩说两句,公主方才那翻话,确实说的不大妥当……”
“若叫那不知实情的人听了去,还当我与赵三娘子真有什么仇怨似的。”
“我这不缘司里做事的,整日奔来跑去,见得人多且杂,倒不在乎这些,可对赵三娘子、对赵家,若真有旁人如此议论,岂不是要不美了?”
两人目光相对,其间似有暗流涌动。
一旁的人也心中各自滴咕,这几位话里话外尽是机锋,果然,这太子一系和端王府愈发明争暗斗起来了,这贺七娘子好巧不巧地就夹在了中间。
听了贺令姜的话,永穆倒也不怒,她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我本是念着赵夫人寻女心切,多嘴说了两句。既然并无此事,我这猜测自也当不得真。赵公可莫要怪我多言。”
“岂敢,岂敢。”赵婴连连拱手,“公主一番好意,老臣自是知晓的,哪里会怨公主多话呢?”
他笑着将这话岔开了去,紧接着便让人继续去赵三娘子。
端王府的人领命,立时便预备派人去搜搜府中各处,然而还未及转身,一道声音便穿过人群传入众人耳中:“阿爷,阿娘,你们在寻我?”
众人转过身,便见一个身姿苗条的弱质娘子正缓缓走来。
她一身杏色衣衫,头戴金钗玉钿,一张芙蓉面更是俏丽非常。
这人,不是赵三娘还能是哪个?
“三娘,你没事?”赵夫人立时扑了上去,查看着自家女儿周身,唯恐她受了一点点伤害。
赵三娘疑惑地摇摇头:“无事呀,阿娘,你们这事做什么呢?”
“做什么?”赵夫人欣喜过后又是暗气,“还不是你,不好好地呆在席间四处乱跑,又恰逢小阁这处走水,阿娘还以为你在里头呢,好是担心了一番!”
“后来又四处寻不见你,可不是着急呢?”
“快说说,你方才去哪儿了?闹了那么大的动静,都还不知道出来!”
赵三娘面上带了些愧色:“女儿席间多喝了几杯酒,方才酒劲上来,便想着寻处僻静的地方歇一歇,哪成想就睡过去了。”
“叫阿爷阿娘,还有诸位担心了,三娘在此处致歉了。”说着,她便朝着众人俯身一礼。
“不碍事,不碍事。赵三娘子无事那便是最好。”
“原是虚惊一场,人没事便成!”
众人连声安慰。
赵夫人牵着赵三娘的手,一触之下,才觉她双掌烫人的很,她不禁皱眉。
再细看赵三娘,才发觉她面颊上也是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红晕,身上的衣服虽然看着整齐,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微皱。
还有那一向跟在她身后的婢女,也不见了踪迹。
她心中勐地一跳:“三娘,你……”
赵三娘抓住她的手勐地一紧,强撑着扯出一个笑:“阿娘,女儿没事。”
见她这番模样,赵夫人不得不暂时按下心中担忧和疑虑。
端王见火势被扑灭,没有造成什么影响,赵三娘人也找到了,便招呼着众人回到前殿宴席见去。
然而,中途的这场火到底扰了众人兴致,大家不过又寒暄了几句,这宴席也便早早散了。
宾客们陆续归去,贺令姜却避开众人叫住了赵婴夫妇:“赵公,且慢。”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谢我
赵婴看了看状态明显有些不对的女儿,再看了看一脸坦然的贺令姜和任她作为的贺相山,眼中微深:“那便借一步说话吧。”
贺令姜点头,挑眉看向一旁的端王:“端王爷不妨也一道?”
端王眉心一蹙,他倒要瞧瞧这贺氏父女到底有何事。
“到我书房中去吧。”
于是乎,端王一人当前,赵婴夫妇携着赵三娘紧跟其后,贺令姜同贺相山二人则缀在最后头,几人相继进了书房。
端王居于上座,看向贺令姜:“贺七娘子到底有何话要说?”
贺令姜轻轻一笑,意有所指地指向了赵三娘:“自然是同赵三娘子有关。”
赵三娘闻言,顿时身子猛地一颤。
赵夫人面色大变,心中更是担忧心疼女儿:“你是不是对三娘做了什么?”
若不然,她怎会一反常态地不见了踪迹,等到出现时,身上还有种种不对劲儿的地方在?
闻言,贺令姜收了笑,肃容道:“赵夫人可莫要倒打一耙。”
“永穆公主方才所说虽是推测,可也并非戏言。赵三娘子先前确实欲要出手害我,这事,可抵赖不得。”
说罢,她便朗声吩咐门外候着的琼枝,让她将人提上来。
琼枝领命而去,不过小半盏茶的时间,便拎着一个人进了门,她手上一抛,那人便灰溜溜地滚到了地上。
那人一身衣衫沾满了焦灰,甚而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不清形容。
端王等人不由皱眉,正欲开口质问,便见那人抬起了头,朝着赵夫人扑了过去。
“姨母,救我!”
他扑得极快,又披头散发的,赵夫人甚至未曾看清形容,便被他骇得一个仰卯,立时就要将此人推开去。
哪成想那人却紧紧攥着她的袖子不松手,逼得她连连后退。
赵婴抬脚便向那人踹去,踢得他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抱着胸口哎呦直叫。
“姨母,姨丈,是我,是我呀,我是柳十郎。”
“十郎?”赵夫人大惊,见那人撩起自己的乱发,又拿袖子抹了抹脸,果然一副面皮俊俏的模样,可不就是她远方的表侄?
“十郎,你这是怎么回事?”赵夫人不明所以。
赵婴那一脚的力道可不轻,柳十郎呲了呲牙,忍痛道:“是表妹让我做的!这事不怪我!”
当初,是赵三娘寻了他,让他偷偷混入端王府中,藏在那休憩的小阁里头,说到时贺七娘子会进来更衣,他只要适时出现叫嚷开来,坏了贺七娘子的名声就成。
那可是贺七娘子!
柳十郎虽则听说她貌美非常,却也知晓这位可是通晓武艺、玄术的,自己胆敢这么做,难保不会被她捏个诀痛揍一顿。
柳十郎是不敢的。
可谁叫他偏偏欠了那般多的赌资,却无力偿还,赵三娘捏着他的痛楚,不怕他不听话。
更何况,世间女子皆重闺誉,即便这贺七娘子再厉害又如何,一旦闺誉没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说不得,他还能就此成了贺家的女婿呢。
到底是贪欲胜过了害怕,柳十郎就这般做了。
哪成想,这事情未成,他却莫名其妙地被人打晕了过去,醒来便见自己躺在一处竹林的地上,浑身脏兮兮了,头发都带着被火燎烧的焦味儿。
他面前站着的,赫然便是贺七娘子身边伺候的婢女。
他爬起来便想跑,这婢女却也一身好武艺,被她摔打了几番之后,只能乖乖认怂,承认自己所为之事。
柳十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贺相山纵然先前已听贺令姜大略说过一遍,如今听了仍旧怒气大升。
就这等不入流的模样,竟然还敢肖像他家令姜,当真是胆大包天!
迎着贺相山的目光,柳十郎忍不住瑟缩:“真的是表妹让我做的,若不然,我是万万不敢的……”
“混账!”赵婴大怒,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
然而,这一脚,却被那柳十郎一个机灵躲了过去,倒害得他差点闪了腰。
他稳住身子,面上怒意更甚。
“贺七娘子揪出柳十又如何?我家三娘如今这般模样,我还未曾寻你算账呢。你敢说,你不曾对三娘动手?”
略显凌乱的衣衫,面颊通红,浑身发烫,三娘身上的种种异象,他虽然一开始没注意到,可夫人私下一暗示,他也便明白了。
若不然,他也不会急急带着人回去。
他话间尽是质问厉色,贺相山这个做阿爷的自然坐不住了,立时就回怼过去:“赵公,我家令姜可不是那等无知小儿!”
“今日这等日子,无论谁出了意外,端王府面上都不好看。我贺家既是来赴宴,自然不会扰了主家喜庆。”
“便是当真对你家三娘子出手相害之事记在心里,凭着令姜的手段,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赵三娘子吃苦头的法子,又何必在今日大张旗鼓地出手,坏了喜宴,又落了众人口舌?”
他悠悠讽道:“赵公朝堂之上甚是奸猾老练,可没想到你家娘子竟然连这等不扰人事的道理都不懂,当真……”他惋惜地摇摇头。
他这话头,不正如先前贺令姜所说的那般,讥她赵三娘蠢笨吗?
赵三娘羞得面上通红,却也无从辩驳,更何况,她今日能逃一劫,却还是借了贺七娘子的势。
“你!”赵婴语塞,眼风一扫,便见端王面上有些不好看了,想来也是对三娘所为甚是不满。
听这贺氏父女所言,看来今日这一遭果然不是贺令姜所为。
端王脑中一转,再联想到永穆今日推波助澜的模样,便知此事当有她在暗中插手,说不得就是为了引起贺家与自己这一系相斗,自个儿好坐收渔翁之利。
如此一来,他这嫡次子生带祥瑞之象,怕也不管用了,父皇必然对他心生不满。
他心中冷笑,当真是好谋划!
贺令姜亦接着道:“我呀,可是真不曾对赵三娘子出手。”
她换过衣衫便离开了小阁,然而等到走到半路之时,仍觉不放心,于是便暗中嘱咐琼枝,去瞧瞧那赵三娘还想搞些什么名堂。
没想到,却被琼枝撞到了竟有第三人想要暗中作梗,让那赵三娘与柳十郎滚做一团,再放火烧阁,引得众人前来。
琼枝略微一想,便知此事若是当真成了,最终难免要扯到自家娘子身上。
因而在火势烧起来前,她便趁人不注意,将人拎了出去,这才免了赵三娘在众目睽睽下毁了声誉、亦或伤于火海。
贺令姜悠悠道:“这般说来,赵公不禁要谢我为人大度,不与赵三娘子一般见识,还得要再谢我救了赵三娘子一次呢。”
第一百七十章 盘算
那赵三娘中了药,眼见着就要与柳十郎滚做一团,若不是琼枝及时出现,她这清誉还能不能保得住就难说了。
后来,也是琼枝出手,才暂且为她压下身上药性,让她无碍地出现于众人面前,免了众人非议。
赵婴自然知晓事情轻重,可她如此坦然地让自己致谢,还是叫他不由一时语塞。
“怎地?”贺令姜挑眉,“事情已过,赵公是打算翻脸不认账了?”
说罢,她又轻飘飘地扫了眼赵三娘。
赵三娘脸上通红,见她望过来,不禁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赵婴皱眉:“贺七娘子说笑了,我赵家可不是那事后不认账的反复小人。”
既然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弄清,贺令姜先是不计较三娘的算计,而后又在永穆公主暗中插手之时,出手救了三娘一次,他赵家也不至于硬抗着面子死活不认。
他凝声吩咐身后的赵三娘:“三娘,还不来谢过贺七娘子!”
赵三娘咬了咬唇,心中纵然不甘,可她一斗不过贺令姜,二还受了她的好处,如今也只能如此。
她垂着脑袋,缓步行至贺令姜面前,而后双手于胸前合握俯身,向着贺令姜郑重一礼:“三娘知错了,多谢贺七娘子不计前嫌,救下三娘。”
贺令姜却没有言语,而是抬首看向赵婴:“赵家的谢意,便是如此?”
她不让起,赵三娘也一时不好起身,听闻贺令姜的话后,眼中更是泪意涟涟。
“贺七娘子还待如何?”赵婴面上微凉。
贺令姜轻笑一声,望向坐于主位的端王:“王爷觉得,赵家如此可显诚意?”
端王面上犹疑,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这事,说到底是三娘先做错了,是赵家理亏,后头又承了人家的情,就这般叫个小辈轻飘飘地施个礼、道个谢,确实是说不过去。
可赵家乃是他的母家,是他的左膀右臂,叫他向着贺令姜说话,更是不可能了。
他笑了几声,打着哈哈:“贺七娘子便大人不记小人过,三娘到底不懂事,莫要与她计较了……”
“三娘子是不懂事,可这偌大的赵家,若还是没个懂事的人,那可真是叫人为之担忧了……”贺令姜也不动气,语气平和缓声而道。
“永穆公主先前说得也不无道理,我知因着先前查处神宫之事,王爷和赵公对我颇有芥蒂,说不得,这不满就传到了小辈耳中,才有了今日之事。”
“不过,二位也该知晓,我是奉了圣人之命办事,于公于私都绝无特意要针对你们的意思。”
“可二位如今若是任由家中小辈如此作为却不管不顾,倒叫我疑心自己当初是否做错了,甚是诚惶诚恐呢。”
她悠悠道:“也不知圣人如若知晓,会怎样看待今日之事……”
“你!”赵婴面色一变,这先前永穆公主特意说来挑拨的话,如今倒叫她用来威胁他们了。
他自恃赵贵妃受宠,如今又有端王在旁边站着,因而即便赵家理亏在先,也不愿放下身段。
没想到,当着端王的面,贺七竟然都敢如此直言。
当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他眼中尽是怒意,开口欲言,却被端王伸手拦了下来。
“贺七娘子言重了,你奉命查案,我等自然不会有任何疑议。至于三娘所为,虽是她自己想偏了去,这才犯了错处。不过,她是赵家的人,自然也该由赵家致歉答谢。”
“想来,中书令晚些自会备上厚礼送到贵府,以示诚意。”端王侧首看向赵婴,也不唤他舅父,“中书令,你说可是?”
赵婴面颊肌肉猛地一跳,而后咬牙道:“王爷说的对。此事确然是我赵家不对,稍后定然备上谢礼奉上。”
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了,他也明白了端王的意思,即便心下不愿,仍旧按下面子携着赵夫人走到贺令姜面前,而后弯腰拱手:“今日种种,赵某在此谢过贺七娘子了。”
贺令姜自然知晓他不甘心,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弯腰。
她贺家虽暗里也有不少危机,可却也并非任人欺辱至此的。
若是今日她被人算计却叫他轻飘飘地就此掀开去,以后贺家又该如何在世家之中立足?
赵家想要靠着端王妄为,却也不瞧瞧,如今在太子与端王相争的当下,端王的位置还能不能如先前那般稳?
她笑着抬手:“赵公当真是客气了。既如此,贺七便在府中恭候贵府之人大驾了。”
赵婴额角不由一跳,这贺七当真面皮厚得紧。
端王见状,笑着走下位子,亦朝着贺令姜微微拱手:“今日这事是发生在端王府里,也是我这个做主人的不够周全,贺七娘子可要莫怪。”
端王摆明了要给她面子,贺令姜倒不托大,亦跟着回礼:“王爷说的哪里话。”
端王哈哈一笑:“贺七娘子不见怪便好。”
说罢,他话头一转,便转到了永穆公主身上:“贺七娘子也瞧见了,今日之事明显是有永穆从中作梗,想挑拨咱们相斗。”
“贺七娘子既然派人将三娘与柳十郎都及时救了出来,不知……”端王顿了顿,方继续问道,“不知可曾拿下永穆那头的办事之人?”
贺七若是将那人也拿下,自己这方只要想法子撬开对方的嘴,便能将证据摆到父皇面前,狠狠地参永穆和太子一笔。
他们出手对付自己也便罢了,可这贺令姜如今正是父皇重用的人物,神宫未清,大周未稳,贺家还颇有用处,若是就此折了去,怕是父皇也会动怒的吧?
贺令姜焉能不知他心中盘算?
只不过彼时琼枝也就一人,她赶到时,那人已然放火离开,她也不过匆匆瞧了个背影罢了。又加之要赶紧避开人将赵三娘二人弄出来,自然没有精力再去拿人。
端王这期望,倒是要落空了。
端王闻言,眼中不免失望。然而转念一想,即便如今不成,往后也未必不成。
要知晓,这贺家与太子也不算对付。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他端王府未尝不可借着这次机会,将贺家拉拢过来。
他刚想开口,却见贺令姜已然起身:“时辰不早了,如今既然事了,贺七便与家父先回府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婚事
贺相山此时也起身朝着他拱了拱手:“下官便携小女先告退了。”
端王方要出口的话就这么被人堵在了喉间。
宴席已散,事情已了,他再要留人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因而只好故作澹然地颔首:“二位慢走。”
说罢,便吩咐身旁人送他们出府。
贺令姜二人的身形渐渐消失不见,端王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眸中渐深。
赵婴挥了挥手,示意赵夫人及赵三娘先行退下,而后才上前凝声道:“王爷也瞧见了贺氏父女的态度,他们避而不深谈,说白了就是不愿意同咱们站到一处。”
“王爷待他们,委实太客气了些。”
端王坐在上首,闻言朝他看去:“舅父是怨我方才折了您的面子?”
他到底是久居高位的皇室子弟,如今轻飘飘地看过来,那份不容置疑的意味便流露出来。
赵婴虽是他的舅父,可对着这位外甥却也不敢居大。
“王爷说的哪里话,我自是知晓你方才用意。那贺令姜摆明了有恃无恐,咱们若不想徒生是非,只能退后一步。”
“可您也瞧见了,无论是贺令姜还是贺相山,不是个顺杆子就上的人。您明明搭好了戏台给她,就差直言要共同对付太子一系了,他们却拍拍屁股走人。”
“如此举止,他们的态度也就不言而喻了……”
端王笑了笑:“我确实是有意拉拢他们。不过,贺家父女如此反应倒也不算在我的意料之外。”
贺家之所以能重新起复,重返郢都,靠得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皇帝想要拔除神宫、肃清官场,贺氏就是那把极好用的刀。
作为他人的手中刀,要做的便是应主人所指,不生二心。
贺家专注于神宫之事上也便罢了,若是胡乱掺和进皇子之争,如何还能得皇帝信任?
这此后每查处的一处神宫据点,每揪出的一名神宫余孽,每牵连到的一名大周官员,到底是事实如此,还是因党派之争而有所偏颇?
如此一来,皇帝可还会用他?
若是失了皇帝的重用,这贺家再想在郢都稳稳立足,那便难了。
如今皇帝还算春秋鼎盛,贺家根基不稳,即便想投向哪一方,明面上也不能落下痕迹。
这一点,不仅他能看得透,贺家应该更是心知肚明。
他们若是听他说上两句,便立时倒向他这处,倒是叫他心中不安呢。
“我也未曾想过,仅凭只言片语便能让贺氏为我所用。”
“不过就说三娘那事,贺令姜能不计较,也就说明她不欲与你我为敌。既然不愿为敌,那便还有招拢来的可能,又如何能硬生生地将人推出去,甚而推到太子那方?”
“所谓欲取于人,必先予人,咱们今日只是给他们几分薄面,不算什么。只是,倒叫舅父受委屈了。”
端王铁了心想拉拢贺氏来,赵婴自知劝不动,也只好低头认了:“委屈不至于,王爷既然看重那贺氏,我便知道如何做了。”
端王端起茶盏,吹了吹浮起的茶叶:“三娘那处,舅父得好好管管了。若说年纪小,人家那贺七娘子可比她还要小上一些呢,也不见行事如此鲁莽。”
“她年纪也差不多了,舅父舅母即便娇宠女娘,也莫要留的太久,否则错过嫁人的好时光便不美了……”
赵婴心中一凛,他到底是对三娘今日行事不曾顾虑端王府的处境不满了。
“是。”赵婴心中叹息一声,低头道,“三娘这性子,是该改改了。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许能磨磨性子……”
“这事,自是舅父舅母安排。”端王呷了口茶,方继续道,“三娘是我的表妹,这嫁的人家,家世自然也差不了哪去。舅父舅母放心,便是她嫁了人,这后头也有你我与她撑腰,不会叫她吃亏受罪。”
说到赵三娘的婚事,端王心中不由一动,那贺令姜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那张脸可谓是姝色无双,又兼之一身玄术……
可惜,他身边正妃侧妃皆有,若是纳她做妾,贺家定然不允。
可惜啊……
他心中感慨惋惜。
幸而如今贺令姜不知他心中所想,否则即便不当面与他几个大嘴巴子,夜间也定要派了那孤魂野鬼入他梦中,非得将他吓得两股战战、夜夜惊噩不成。
端王瞧了瞧眼前的赵婴,又想到了他府中的三位表兄弟皆有婚配,又失望地摇了摇头。
等到赵家人也散去后,端王这才回了后院。
端王妃崔氏连忙上前,伺候他将衣衫换下:“王爷的事处理妥当了?”
“嗯。”端王抬头,任由崔氏为他换上一身便服。
他微微垂眸,瞧着崔氏低头为他束带的样子,体贴柔和,娴静温雅,让人不由心头微动。
“景言还未曾婚配吧?”
崔氏点了点头:“这个十一,眼见着马上就二十了,他这婚事确实叫人操心。”
“母亲先前也曾想着为他说个门当户对的贵女,可他只道自己年纪尚轻,又无功名在身,铁了心不肯定下婚事。”
端王笑道:“三月张榜,景言高中状元郎,这下可不就再无借口推拒了?岳母便不曾继续为他相看人家?”
“自然是少不了的。”崔氏一边将换下的衣衫搭在衣架上,一边道,“母亲压着他看了几个,也都被他敷衍了去。”
“你也知道,十一瞧上去是个温雅君子的模样,可这性子却拗得很。他若不愿意做的事,叫谁来都没用。这婚事一事,他不点头,家里人也自也勉强不了他。”
“母亲即便不满,却也莫可奈何,只能闷头多找些世家的小娘子,就期待他哪日能开了窍……”
端王执着她的手笑了笑:“景言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倒是不上心。哪像我,还不到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便早早瞧中了你。”
“王爷……”崔氏羞怯一笑。
端王朗声而笑:“不过,这男子嘛,都是先成家后立业。我这处啊,倒是有个好人选,可以说给景言看看……”
第一百七十二章 思量
崔氏不由好奇:“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能得王爷称赞?”
她嫁与端王多年,作为端王岳家,按理来说,崔家的立场自是母庸置疑的。
只是崔氏当年嫁与端王却是她一心执意如此,崔氏家主崔怀初开始并不大乐意结这门亲事,最终拗不过她,才由了她去。
这么多年来,不管私下如何,明面上崔怀依然是一副中立姿态,对着端王与太子都一视同仁。
因着这,崔家与端王府虽是姻亲,明面来往却也算不得如何地频繁。
至于崔家的事,端王更是甚少插手。
没想到,今日竟有意问起了十一的婚事。
端王拉着她坐了下来:“今日你也瞧见贺家的七娘子贺令姜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贺七娘子?”崔氏挑眉。
对这贺令姜她自是颇有耳闻,且今日一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容貌心智皆是一绝。
可是……
崔氏蹙了蹙眉,十一那处姑且不说,可依着阿娘的性子,怕是十有八九不会满意这贺七娘子。
贺氏虽也是传承百年的世族,可毕竟离开郢都许多年了,再回郢都到底不比当初风光无限。
且瞧这贺氏嫡支这一脉,只一个似有哑疾的嗣子,虽然听说贺家如今已然寻了名医医治,可却迟迟不见好。
再加上这嗣子虽是养在正室膝下,却到底是个妾生的,如今也不过十岁,恐怕难以担起贺氏大任。
虽说春上会试,贺家两位子弟都得了不错的名次,后来也进了衙门,但这毕竟是旁支。
贺氏嫡支后继有忧,便是个极大的问题。
再说那贺七娘子呢,又不同于寻常娘子,整日里出入不缘司,时常跟着一群大男人奔波办事,哪里似个世族出身的贵女?
这样的小娘子,即便在郢都乃至整个大周声名赫赫,可如崔氏这般的顶级世族却未必肯取来做宗妇。
十一虽非家中长子,但他乃崔氏这一辈中最为出色的郎君,族中对他的重视程度相较嫡长子只多不少。
这贺七娘子,在阿娘心中,怕是并非良配。
端王看她神色犹豫,便知这人选想来不大符合崔夫人的心意。
至于其中缘由,他也能猜得到一二。
他拉过崔氏的手,拍了拍道:“我与你这般说,也只是提议罢了,关键还是得景言还有岳父岳母们满意才成。”
“我呀,只是想到先前景言曾经遇灾,靠着贺七娘子送他的一枚护身符逃过一劫。后来这贺七娘子到了郢都来,我听说景言待她,倒是颇为欣赏,因而才想着撮合一番……”
崔氏心中不由一动,贺令姜救了十一那事,她也是听阿娘提过两嘴,只不过想着既然谢礼都送过了,这事也就翻篇了。
莫非,十一还真是动了心思不成?
端王又笑了笑的道:“不过景言若是没那等心思,此事也便算了……”
“贺家重归郢都也一年了,这一年间,眼瞅着贺氏在朝堂之中站的愈发稳当。那神宫潜藏甚深,想来往后父皇对贺氏应当还是颇有倚重……”
至于再往后,神宫除尽,朝堂肃清,可凭着贺相山父女的能力,想必也早就站稳了脚跟不会再轻易倒下去了。
贺令姜一手好玄术,袁不吝对她也颇为欣赏,瞧起来似乎是有意培养她。
再过些年累些资历,在不缘司的五部当中谋个掌部当是可成,若是能事宜得当,那掌司之位也未必没有希望。
照他来说,贺氏若能在现下就暗中依附于他,于他,于贺氏,都是再好不过了。
他继续道:“那贺七娘子确实是与寻常贵女不同。可寻常的贵女,这身份地位皆是来自家族父兄,贺七却能凭己力为家族挣得一份显耀。”
“这样的才智,与父兄,与夫婿都是莫大的助益。也不知,将来这贺七娘子将来会花落谁家……”
崔氏瞥了他一眼,话中就有了几分吃味儿:“王爷这话,听着倒是很有几分遗憾呢……”
端王哈哈一笑,将她搂入怀中:“我呀,已经有你相伴了,如今膝下儿女皆全,已是莫大的满足,如何还会再想旁的人?你这飞醋可是来的莫名……”
既然满足,如何还会娶了侧妃,又纳妾室?
不过是他即便有这心,贺家却未必能肯罢了。
他如今与自己说了这么多,说是为着十一的婚事,实则怕是想借此拉拢贺氏到他这一方。
依着十一的家世、长相、才华,配这大周嫡公主都当得。
可无奈永乐对他一腔心思,他却一直不假辞色,阿娘的那番心思只能作罢。
至于旁的小娘子,出身容貌才情一个赛一个地好又如何?十一不愿,阿爷阿娘也不愿逼迫了他去。
转念一想,十一若是喜欢这贺七娘子,未必不能成。
贺七确然颇有才智手段,阿娘许是看不上她,可放到阿爷那处,说不得倒乐意为十一寻这样一门亲事。
如此,这贺家便是面上不偏不倚,私下也自然而然地要站到端王府这处了。
崔氏对端王的打算心知肚明,却也并不点破,而是娇俏地轻哼一声,放软了身子靠进他怀中:“王爷记得妾身的好便成……”
她垂下眼睫道:“至于这贺七娘子,我过两日与阿爷阿娘提一提……”
“那便辛苦你了。”端王搂了搂她,两人自是一番浓情蜜意不提。
对于他们的算计思量,贺令姜自是不知。
她先前打断端王的话,与贺相山借着由头归府,便是不愿由着他的话,掺和进他与太子的争斗之中。
只是,今日这一遭,摆明了是永穆暗中算计与她,同时让赵家和端王也落不得好。
她对自己的恶意,贺令姜自是知晓的。
同样地,贺令姜自认对她也没安什么好心肠便是了。
只永穆如今借着她的这幅皮囊,在皇室之中立得愈发稳当。
她身后站的就是神宫,若真由她扶持太子登位,那这天下,还是不是大周的天下便两说了。
可若是转而去支持端王与太子相争,却也未必能行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敢收
端王并非嫡长出身,比如今的太子稍长两岁。
因着母妃赵贵妃甚得皇帝恩宠,他这个皇子这才得了皇帝几分看重。
后来,比他略微年长的两位嫡兄先后生了异心生乱,落得个凄凉下场。紧接着,皇后的第三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被推上了储君之位。
可太子因着先前两位兄长的下场,一直怯懦不敢为,再加上他生就愚笨,这些年这储君之位也是坐的兢兢战战。
与此同时,端王在治国理政却渐渐显出了才华,两相对比之下,他自是更得皇帝欢心。
如今,他身后先是有高居中书令要职的赵家撑着,后来又求娶了崔氏的嫡长女。
即便那崔氏明面上与之并未如何亲近,可有这份姻亲在,他与太子相争之时,自然也多得几分助益。
可贺令姜并不是很看好他。
从年前兰音馆那一遭,再到如今,这端王虽则比太子能立得起来,却也并非明君之相。
至于其他皇子,要么是年龄尚幼,要么便是母族势微,无力一争。
贺令姜不禁头疼不已,她本无意卷到储位之争上去,可既然入了这局,便不得不考虑周全。
如今西蕃虎视眈眈,无论是为着贺家,还是为着这大周天下,择明君而侍之,自是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这偌大的皇室,她竟还未能寻找这样一位未来之主。
莫非,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那永穆她定然是要除去的,如今太子对她甚是依赖,她若想下手,借着端王成事自然方便许多。
如此一来,也与支持端王无异。
贺令姜与贺相山尚在权衡之间,第二日一早,赵家的人便登门送上了谢礼。
为了避人耳目,送礼的人是由侧门而入的。
不同于寻常人家的玉器古玩、丝绸绫罗,满当当地装了一大箱,赵家送上的东西却是只有一口小小的木匣。
赵家管事微微躬身,双手托着木匣递到贺令姜父女面前:“贺中丞、贺七娘子,这是我家家主特意为昨日之事备上的谢礼,还望两位笑纳。”
贺令姜轻轻挑眉,掀开木匣,便见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几张纸样的东西。
她伸手取出,一眼扫了过去,是地契,且还都是在郢都之内寸土寸金的地界。
“赵公这是何意?”贺令姜眉梢微扬。
赵家管事笑眯眯地道:“此乃家主特意精挑细选的,地段都是一等一的好,还望贺七娘子喜欢。”
贺令姜眼中微眯,她昨日要那赵婴致歉道谢,不过是特意折折他的面子罢了,至于那送上门的谢礼,想来不过是做做样子。
不成想,他出手竟如此大方。
这两处宅子,哪个不得值个上万贯?
这赵家乃庶族出身,到了赵贵妃之时才飞黄腾达,至今不过三十载,虽则其间也累了不少家业,可比起那传承百年的世族当是相去甚远的。
可如今,他挥挥手便轻而易举地赠出了两座寸土寸金的宅子,虽则其间有端王拉拢贺氏的意思在,但也能瞧出,这赵家这么多年是没少往自己的钱袋子里搂东西。
贺令姜将地契放入匣中,意兴阑珊地道:“那便多谢赵公了。”
“还请管家回去转告谢公,贺七不是个爱记仇计较的人,既然谢礼已收,赵公这其间的歉意和谢意,我也看到了,确实诚挚。如此,昨日之事也便彻底了结。此后,贺赵两家皆不再提。”
说罢,她便示意琼枝上前将木匣接了过来。
赵家管事听她言语,先是一愣,未曾反应过来便手中一空。
就这般了?
家主先前叮嘱过他,此番礼重,亦是试探。
那贺家如若不愿站到端王这处,为了避免落人口舌,自然不敢接下如此厚礼。
可若是坦然接下且有所回应,那便是表明态度了。
可贺七娘子这番话又是怎么回事?
彻底了结,皆不再提?
她句句不离昨日之事,却又句句不提家主心意,他回去该如何交代?
赵家管事张口欲问,却见贺令姜已然挥了挥衣袖:“送赵家管事出府吧。”
紧接着,她身旁一个身形高壮、肤色黝黑的婢女便到了他面前:“赵管事,请。”
他未待动作,便觉自己被婢女挟着臂膀,就这般“请”了出去。
贺相山看着贺令姜悠然喝茶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令姜,你收下赵家之礼,可是心中有了决断?”
贺令姜老实地摇摇头:“没有。”
“那你还这般作为!”贺相山不由无奈。
贺令姜笑了笑:“宅子虽贵,可阿爷觉得,那赵三娘子的闺誉,还有赵家和端王府免受太子一党借此攻击,还不值得两座宅子?”
“他若真诚心来谢,这两座宅子,我自是收的问之无愧。”
“你是问心无愧,可你也明知那赵婴此礼别有用意。你既不打算站到端王那处,如今就这般收下,难免徒生误会,落人口舌。”贺相山道。
贺令姜微微颔首:“阿爷说的是,不过女儿也并不打算把端王一方推得太远,如今这模模湖湖的地界,正正好。”
“哎!”贺相山轻声叹息,令姜的意思他自然懂,太子也好,端王也罢,贺家最好都不要牵扯进去。
可令姜既说那永穆公主乃神宫之人,必得除之,那么对着端王,他们自然要留下回旋的余地。
“你呀,还是小心些的好,可别叫那些人给算计了去。”
“女儿省得。”贺令姜眨眨眼道,“更何况,不是还有阿爷您在一旁瞧着呢?”
贺相山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可他这般多年的家主也不是白做的,贺令姜便是手段颇多,但难免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得他从旁指点着这才能免后顾之忧。
看她全然无忧的模样,贺相山不由笑了笑,也罢,令姜做事总是叫人放心的,他这个做阿爷的,听她的便是。
贺令姜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衫正想再去趟不缘司,便见青竹拿了份帖子进来:“七娘子,太清观的人送了帖子过来。”
“太清观?”贺令姜挑眉,接着便想到了一个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病了
贺令姜伸手接过帖子,展开便见落款处的两个字——玄珩。
果然是他。
她将其上内容很快地浏览而过,而后便提笔写了一张回帖,递给青竹:“派人送去吧。”
玄珩是邀她喝茶,贺令姜对此人也有几分好奇,自然不会拒绝。
第二日,她便带着青竹同贺峥出了门。
喝茶的地点是在一处名唤“半日闲”的茶楼之中,这间茶楼贺令姜先前并未听说过,想来当是新开的。
她在小二的指引下进了茶楼,穿过楼阁走廊便到了一处小院,里头栽花种柳,很是清雅。
小院正中摆着一张石桌,桌上茶香氤氲,桌边有人一袭华衣,支颐而坐。
看到贺令姜过来,他不由眉眼微弯,红色衣衫衬得他那张动人的面庞更加明艳,成了院中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贺令姜微微颔首,提步上前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
“玄珩道长今日得闲?”
玄珩笑了笑:“我呀,可是闲人一个,日日得空。本有心邀贺七娘子喝茶品茗,然而就怕扰了你办事,因而拖到了今日才成行。”
“还有——你可别唤我道长了,唤我玄珩便是。”他展了展衣袖,绣着暗纹的红色衣袍如水般流泻开来,“你瞧瞧我这样子,如何像是个老老实实在道观里清修的?”
贺令姜初次见他时,他便一身厚重衣袍却尽显低调的华丽,彼时,她可没曾想过眼前那个貌美体弱的郎君,竟是丰源道长的关门弟子,如今太清观掌观的小师弟。
只是玄门大会那次,他一袭太清观道服露面,倒是叫人不得不信了。
可眼下再瞧他,贺令姜不由笑着摇摇头:“确实与太清观的诸位道长不大像。”
“不过天下玄士千万,也没人规定这玄门之人到底该是何种模样。”
正如她现下走出去,旁人只当她是一名世族贵女,单论形貌服饰,鲜少会有人想到她竟然也是玄士出身。
如此说来,玄珩这模样也便见怪不怪了。
小炉上的茶壶汩汩作响,玄珩伸手提了茶壶,冲茶、点茶,一气呵成,而后将手中的茶盏递给贺令姜。
“顶级的白毫银针,尝尝。”
贺令姜伸手接过,低头浅尝一口,顿觉唇齿留香,她点头赞道:“是好茶。”
玄珩勾了勾唇角,得意一笑:“这可是我这茶楼中的镇店之宝,如今尚未开业,可便是先拿出来招待你了。”
贺令姜不由挑眉:“这茶楼是你的?”
“是呀。”玄珩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品了一口后拿在掌心把玩,“我闲来无事,索性找些事情做做。别人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呀,可谓是日日闲了。”
贺令姜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茶盏,茶水微微晃荡:“那么,你是打算在郢都长居了?”
玄珩点点头:“游历了那么多地方,也有些累了。这遭回了趟郢都,发觉倒是添了不少有趣的人和事。既然如此,那便不妨停一停。”
他抬起眼眸,说话间眼波流转,潋艳非常:“尤其是如贺七娘子这般独特的人物,我倒是第一次遇着。这心中不免就生了几分探究之意,想着再走近一些,再多了解一些呀……”
他说这话时,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缱绻缠绵,好似一名自觉动了心的郎君,不服输地诱惑着心中的小娘子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地盘。
若是寻常小娘子,定然被他弄得面红耳赤,一颗春心如同小鹿乱跳,既疑心他钟情自己,又担心自己是会错了意。
可贺令姜这人素来面皮甚厚,一颗心也老早练的四平八稳。
除却裴攸自幼伴她,一点点将自己融入了她的心里,才能偶尔牵动她的心思,撩拨她的情绪。
其余旁人,还真难叫她有那种怦然心动之意。
贺令姜神色无波,闻言也只微微一笑:“那可真是巧了,我对你,也甚是好奇呢……”
“哦?”玄珩也不失望,收回了略微前倾的身子,眼中含笑,“能得贺七娘子好奇,可是玄珩的幸事。”
“既然如此,不妨为我解解惑?”贺令姜扬眉。
玄珩耸了耸肩:“各人自有秘密,直接就这么说出来,那便没有意思了。没有意思的人,可是很难再引起贺七娘子这般人物注意的。”
“贺七娘子若真是对我感兴趣,不妨便多花些心思探究一番如何?”他笑着望进贺令姜的眼里,那眼波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诱人沉沦的魅惑。
要知道,这世间种种心绪,往往始于一份好奇。
至于这份好奇,到底是能引人一探究竟、走出迷雾,还是叫人失去方向、跌落崖底,那便两说了。
贺令姜望着他,轻轻眨了眨眼睛,而后缓缓笑了:“好呀。”
玄珩也跟着她笑开了去。
她与他,到底是探出对方底细,还是一败涂地,那便各凭本事了。
除却两人方才的那番暗波流动的试探交锋外,玄珩邀她来,说是喝茶品茗,似乎也真的便是喝茶品茗。
他这茶楼还未正式开业,但也定下了不少茶品和果点,因而便让人点了茶,备了果子,将那顶级的几样一一端给贺令姜品尝,间或听听她的评价。
好似只是想在茶楼开业前,请个人给他参谋一番而已。
贺令姜也难得清闲,索性便乐得享用。
于是乎,等到告辞时,她这腹中已然装了一肚子的茶水糕点,想来这晚膳是不必再用了。
到了贺府侧门前,贺令姜下了马车。
门房见状连忙行礼:“七娘子,您回来了。”
贺令姜点点头,而后又转头仔细看了他一眼:“这几日倒是未曾见到你。”
门房掩面轻咳一声,面色也跟着难看了几分,他俯身回道:“老奴前些几日告假回乡下家中探亲了,这不,昨日夜间才回来。”
贺令姜看着他微微蹙眉:“你脸上气色可不太好,可是病了?”
门房强笑着摇摇头:“许是昨日赶路舟车劳顿累着了,不碍事。多谢七娘子关心了。”
“嗯。”贺令姜又盯了他一眼,抬脚向府中走去。
不过走出了几步远,便听身后“噗通”一声,那门房已经一头栽倒在地。
第一百七十五章 疫疾
同那门房一道当值的人也被吓了一跳,还未及反应过来,贺峥已经上前查看此人。
他入手方觉此人身上滚烫:“七娘子,他在发热。”
贺令姜提步行至他面前,便见门房原本难看的脸色上也开始腾起红晕。
她不禁皱眉,吩咐身后的青竹:“去唤府医来。”
而这一处,贺峥也背起门房,将他送回了自己的居所。
为了方便当值,贺府门房的住所是和其他仆从分开的,就在侧门不远处,出入也极为方便。
不过几步,贺峥便将人背了回去。
与这门房同住的人,旁人都唤他李二,昨日夜间刚值了班,此刻正在屋中补觉。
听到门口动静,不由睁开朦胧的双眼看了过来,看到竟然是贺峥时,他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从床上爬起:“贺护卫怎地来此处了?”
待看到贺峥身上背着的门房时,他不由诧异:“老杜这是怎么了?”
“瞧着当是发热。”贺峥回道,在李二的帮扶下将老杜放到了床上。
李二瞧了瞧老杜那张烧得通红的脸,又伸手触了触他的额头,不禁大惊:“怎地这样烫!”
说罢,他连忙取了汗巾用冷水打湿,敷在了老杜额间。
“他昨夜归来时,就偶有咳嗽,晚间睡觉时还有恶寒之状。我想着他当是舟车劳顿着了凉,还与他说,让他先休息两天,我先顶上呢。可他偏偏自认底子厚,不肯歇,我便由了他去。”
“没想到,不过一个白日,竟烧得这般厉害了!”
贺峥点点头:“府医马上就来了,等会儿与他诊治诊治。你与他同房,还要辛苦你多照顾他了。”
李二哂笑:“贺护卫说的哪里话,我们一道住了这般久,也与亲人无异了。老杜这人性子厚道,平常也没少关照我。如今他病了,我自该多照料,哪里说的上辛苦麻烦。”
两人说话间,府医已经跟着青竹匆匆而来。
贺峥退后了两步,让出位置给府医诊治。
那府医将手搭在门房腕上,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慢悠悠地道:“就是受了风寒发热罢了,熬些汤药喝一喝也便好了。”
说着,他便坐到桌边提笔写方子。
贺峥见并无大碍,嘱咐了李二一番,也便同青竹一道离开了。
然而,没想到老杜喝了这药反而愈发言重起来了,高烧不退也便罢了,他竟然开始出现严重的腹痛、腹泻。
李二看着他顶着高烧,在恭桶上拉得虚脱的样子,也不由暗自为他揪心。
他又去请了府医来看。
府医没料到自己这药竟然无用,可再诊治下来,这人病症依然是风寒发热,他斟酌再三,为老杜调整了药方和剂量。
本以为,这番该退热了,然而这热是暂且退下去了,老杜身上竟有开始出现了牙龈出血甚至呕血的症状。
这下可严重了!
府医吓了一跳,如此下去,这人的性命可是难保。
且他也是行医多年,见惯了各种症状,老杜如今的情形,倒像是……倒像是染了疫疾……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便被自己骇得心惊肉跳。
若真是疫疾,那便糟了!
自古以来,但凡瘟疫所过之处,哪次不是尸横遍野,村亡户消?
如若老杜身上真是疫疾,那整个贺家危矣!
他立时跳起,从药箱中取出两块干净的方帕递给李二,示意他学着自己的样子:“你先掩住口鼻,在此处看着老杜。切记莫要离他太近,也不要出房门。我去去便来。”
说罢,他便背着药箱匆匆离去。
府医特意寻了条偏僻的小道,避开众人回了自己的院中,而后又挥退欲要上前的药童:“莫要上前!你去提两桶水来,放在门口便可。”
药童的脚步不由一顿:“先生可是要沐浴?那我还是去厨房要些热水来吧。”
“不用!”府医隔着门道,“冷水便可。你备好水后便立时退下,呆在自己的屋中,没有我的吩咐不可踏出房门半步!”
药童不明所以,然而先生既然如此吩咐了,他也只能照做就是。
幸而如今正是五月的天,已有几分热意,府医褪下衣衫,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而后又换上干净的衣衫,将方巾系在面上。
紧接着,他又取过铜盆,将换下的衣衫烧掉。
等做好这一切,他方打开房门朝外而去。
家主今日是不在府中的,他拧眉想了想,脚下一转向贺令姜的院子走去,途中若是遇到人,他便远远地避开,以防与人接触。
等到贺令姜看到站在院中,与她遥遥相对的府医时,她心中不由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紧接着那府医朝着站在廊下的贺令姜躬身一礼,声音中尽是凝重:“七娘子,府中恐有人染了疫疾。”
他声音不算大,然而还是顺着风清楚地传到在场之人的耳中,琼枝青竹几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疫疾一出,皆是哀鸿遍野、十室九空。
且如今,这一例还是在贺府之中,在这人口稠密的郢都之内。若是爆发开来,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琼枝暗惊,幸而她方才在府医的要求下,将院中其他人都遣回房中了,否则这时怕是要立即乱起来了。
院中是死一般地静寂。
贺令姜沉默片刻,方缓缓开口:“是老杜?”
府医沉重地点头:“八九不离十。”
他抬起头看向贺令姜:“趁着如今疫症还未蔓延开来,消息也还未泄露,还请七娘子立时做好安排。”
疫症如若在贺府之中蔓延,整个贺府之人怕是都要有生命之忧。
而这府中疑有人染了疫疾的消息若是泄露出去,那么贺府在郢都之中怕也是要处于立锥之地,难以容身了。
对这其中的严重性,贺令姜自然心知肚明,可她更明白此时慌不得,亦乱不得。
“好。”贺令姜应道,她的声音平和冷静,丝毫没有那种危机将来的惊慌失措。
看着她不急不躁的模样,府医仿若有了主心骨,那颗惊慌害怕的心也跟着渐渐沉静下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封府
如今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将患病的老杜处隔离开来,以免疫症传播蔓延开来。
她手上捏诀,衣袖微扬,一道符箓便化作流光朝院子后侧的一处屋舍飞去,撞在那紧闭的大门上发出微微的震颤。
“尺廓。”贺令姜的声音近在耳边。
尺廓此时正在屋中睡得正香,听到贺令姜的声音后立时醒了过来。
他虽跟在贺令姜身边,可若无必要,也不是时时跟随。
闲来无事时,他要么到城外人少偏僻的地方晃荡几圈,要么闷在贺府之中睡觉、修炼。
贺令姜若无要事,也不会随意召他。
尺廓身形一澹,弹指间便出现在了贺令姜的身旁。
琼枝几个是见怪不怪了,然而府医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情形,难免惊了一跳。
转而再想到七娘子身为玄士,整日里同精怪邪祟打交道,眼前此景,也便没那么骇人了。
贺令姜低声将府中之事说来,尺廓越听神情越是凝肃,这人世间的瘟疫疟疾他也曾遇见过,无一不是惨烈收尾。
没想到,此次竟然波及到了贺家。
要知道,世间的疫疾,大多因两个原因而生。
一是疫鬼带来。这疫鬼往往是由瘟疫之后死者的亡灵与怨气凝结而成,拥有正常鬼物无法匹敌的能力,所过之处,便瘟疫蔓延。
二便是时令不正。天地气机偏之过度,造成人的正气不足,毒气滋生,而阳气渐弱无力抵抗,自然而然便发作为瘟疫。
可他一未感知到附近有疫鬼出没的气息,二未觉出有时令异常的迹象。
看来,贺家这患者当是由他处感染而来。
听到尺廓的猜测,贺令姜并未有惊讶之色,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她低声吩咐道:“你先去传话给母亲,请她下令严禁府中诸人外出,各院之间也不得往来,闭门不出,等待府中安排。”
“然后再去寻贺峥……”
贺峥与老杜虽有过近距离的接触,但他素来习武,身子骨也较常人强上许多,应当不至于轻易感染。
更何况,他身上还带着贺令姜所绘的符箓。
他素日里跟着贺令姜出生入死,因而身上所戴的这张护身符是她花了心思绘就的,能在紧要关头护他一次。
抵挡几分疫疾之气,自是不在话下。
青竹琼枝几个贴身伺候的,身上也都有此符,也不用她担心。
至于府中其他人,当初因着尺廓要在府中住下之故,她曾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为府中近百号仆婢皆备了一张护身符,以免尺廓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泄了乖戾之气,让他们无辜倒霉。
虽然功效不比贺峥他们身上的,可挡一挡煞气,也当有略有用处,不至于轻易感染了疫疾去。
只是,如今看老杜的情形,要么是他那护身符并未贴身携带,这才没护住他,要么便是那疫毒之气极为凶恶,抵挡不得。
无论如何,她现下都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及时将老杜那处隔离开来,同时避免府中其他人群的聚集或外流,以免还有感染者将毒气带到府外。
尺廓本是黄父鬼,天生能吞噬这等疫毒之气,自然无惧感染,也不会携带疫症气息,由他去各处传话,是再妥当不过的了。
尺廓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往日那股浪荡不羁的态度也收了起来,听罢贺令姜的吩咐,他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院子里。
贺令姜转头看向院中的府医,缓声道:“府中诸人,先生暂可放心,我这处必然竭力管治好。只是老杜那处……”
老杜如今已然染了疫症,且病发来势汹汹,在他那处院落中同住的几位门房,想来也甚是危险。
可贺令姜毕竟不是医者,对于疫病之事虽有过了解,却不通诊治之术。
术业有专攻,若想将患者医好,将疫疾扼杀不至蔓延,还是要靠医者出力才行。
如今贺府这情形,即便她报与朝廷,怕是在听闻“瘟疫”两个字后,宫中的那些太医们都要唯恐避之不及了吧。
府医闻言面上一凝,眼中却愈发坚定起来:“七娘子放心,身为医者,本就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老朽这一生之中,虽未曾遇到过大面积的瘟疫,可往日里翻阅医书,也有不少积累。”
“老杜那处,我定竭力而为。万不会因着贪生怕死,裹足不敢靠近。”
望着他视死如归的模样,贺令姜心中不由敬佩,医者,仁也。府医章仲和,当得此字!
“先生稍等。”
贺令姜回房,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又走了出来。
她将手中的护身符折好递给章仲和:“此符能护先生免受疫气侵袭,还请先生贴身收好了。”
符箓身上似有流光暗动,足以可见此符乃是七娘子耗了不少心力绘就而成。
他虽不通玄术,可也知这京中能得七娘子这般符箓的,除了血脉至亲,也便与她极为亲近的几位了。
章仲和心中动容,伸手接过,俯身一礼:“多谢七娘子,老朽定然不负七娘子所望!”
命令传达下去,贺峥立即带人雷厉风行地执行起来,片刻的骚乱之后,贺府便恢复了平静。
为了防止疫毒之气在空气中传播蔓延,贺府日日弥漫着烟熏艾燎的气味。
至于贺相山处,贺令姜则让尺廓传话,暂时莫要归府,在外头以作周旋。
贺府出现了疫疾的症状,她自然不能瞒着,否则事后朝廷追究下来,贺府担不起这个责任。
因而安排好府中之事后,她便请贺相山第一时间禀给朝廷。
皇帝听说此事,可谓是震惊非常。
大周立国几十载,还从未有过在郢都这等繁华地界出现疫症的情形。
他几乎立时就要派兵将贺府围起来,若有人敢擅自出府,格杀勿论。
届时,一旦发现情况不对,贺府之人感染众多救治不得,他也只能忍痛下令了。
还是袁不吝道,贺令姜发现及时又立即封府,可见心中有数。
且贺相山也说了,府中之人皆有符箓相护,能抵御几分疫气,当不至于大批感染。如若直接派兵围府,怕是要引起百姓猜疑,乱了民心。
听得此话,皇帝这才打消了重兵包围贺府的念头,然而还是派了人手暗中盯着贺家。
贺家能不能安稳渡过此劫,便看贺令姜能否将这疫症控制下来,不波及他处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围住
贺府之中,老杜的病却愈发严重起来。
从开始的发热,到后来的腹痛腹泻,再到后来的牙龈出血、呕血,如今老杜身上甚至出现了皮肤渗血的症状。
那皮肤用手指微微按一下,便要陷下去一块,半天恢复不过来。
不过短短三四日,老杜就全然换了一个人,好似一只披着快要剥落的腐朽皮囊的骷髅架子,全无半点生气。
章仲和同琼枝联手,熬了几个晚上想出一个又一个方子,却还是没能将人救过来。
老杜去的时候,五脏六腑全部坏死腐烂,浑身消瘦非常,几乎要将全部的血都呕出来了。
从病发到断气,不过短短六日的时间。
如此迅疾可怕!
老杜是门房,府中来往进出之人多与他有接触,虽是告假回来后只当值了一日,可就这一日之间也接触了不少人。
若是这疫症大面积传播开来,那便糟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疫疾虽则来势汹汹,但除却一名后厨帮工出现咳嗽、恶寒的症状外,府中其余人都暂无感染的迹象。
就连与老杜同住的李二也尚且正常。
按理这后厨帮工与老杜当无接触,何以偏偏是他最先感染了疫疾?
琼枝问询之下,这才知晓,原来老杜告假回来那晚,因着身子不适,特意到后厨要了壶热水,这才与那帮工有了接触。
而这染了疫症的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都未贴身佩戴贺令姜早先发下的护身符。
老杜回乡探亲时,恰逢家中小辈生了重病,因而将那护身符赠与了小辈,想着护佑他周全。
而那帮工身上的护身符,则是他前两日在干活时不小心从怀中抖了出来,落在水中打湿了,因而便被他收到了匣中,想着改日再向贺令姜求一个。
没想到,这两人就偏偏在这个时机被染了疫症。
“如此瞧来,七娘子之前所绘的符箓,在抵御疫气入侵上应当还是起不小的作用的。”章仲和略微松了口气,不由庆幸还好当初七娘子给府中诸人发了护身符箓。
虽则彼时是为了诸人免受尺廓影响,可到如今,也是意外化解了贺府这一劫。
若不然,凭着疫疾传播速度之快,波及范围之广,这几日之中,贺府不可能仅仅出现两名病例。
贺令姜面上并无轻松之色:“符箓或许起了几分效果,但只要感染未消,整个贺府便还处于危险之中,还要劳先生多多费心了。”
此次疫疾的症状,与章仲和以往听到以及在古籍中见过的瘟疫大有不同,瞧着甚至更要凶猛许多。
他试了许多法子,却都无能为力。
朝廷也暗中派了太医来为老杜诊治,可瞧见他的状况后,连两个有过应对瘟疫经验的老太医都连连摇头,而后便退出了贺府。
眼瞅着,就是让患者自生自灭。
至于贺府,一旦应对不了,让这疫症蔓延开来,那么整个贺府元气大伤不说,事后定然也都要被朝廷问罪。
当务之急,除了控制好疫症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寻到病症的源头。
一般而言,如瘟疫这等病症的潜伏期在三天到半月不等。
老杜虽是在贺府发的病,这病症源头,却未必一定在府中。
贺令姜几经调查,最终将目光放到了老杜前些日子的探亲之地——临泉村。
这临泉村隶属与郢都管辖下的万安县,乃是一个人口还算稠密的村镇,离郢都城中约有一百多里地。
她立时传话给裴攸,请他派人到临泉村跑一趟,如今想来也差不多快有消息了。
果然,当天夜里,裴攸便避开朝廷的耳目,悄悄地潜进了贺府。
看到熟悉的身影,贺令姜微微皱眉:“你怎地亲自来的?”
如今贺府境况不佳,更何况外头还有朝廷的人盯着,所以两人近几日互通消息皆是由尺廓来传话的。
裴攸道:“无妨。我也是习术之人,不怕疫气侵染。至于外头的人,要避过他们也不难。”
他好几日不曾见过阿姮了,虽然知晓她有玄力护体,可也难免担忧挂念。
贺令姜无奈:“你还是当心些好。”
她抬抬手,示意裴攸在桌旁坐下:“临泉村那处如何?”
提到临泉村,裴攸的面色不由凝重起来:“如你所料,那临泉村果然也有不少人染了此症。轻者便是咳嗽、恶寒,严重者已然到了呕血的地步,因此丧命者也已有数十人。”
贺令姜心中一凉,这么说来临泉村中的疫症必然已经蔓延开来,成了规模,如此才会成了这般境地。
“朝廷可知此事?”
裴攸摇摇头,话语间也带了几分隐隐的怒意:“当地官员唯恐自己担了责任,头上乌纱不保,因而迟迟不曾上报此事。”
“到如今,也只派了官兵将临泉村几处出入口堵住,防止村民擅自出入。其余的,便任其自生自灭。”
因而他手下人去探查之时,还颇费了一般功避开了警戒甚严的官兵。
贺令姜的眼中漫上怒色,这等做法,无疑是极大的不作为。
先不说这感染了疫症的百姓需要救助,就说那同在村中的百姓们,因着与患者混居于此,便是先前没有感染,后头也要面临着极大的威胁了!
这可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荒谬!”贺令姜不禁怒道。
她鲜少露出这般怒意,裴攸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声安慰:“我已将此事告诉了贺中丞,此时他想必已经进宫求见圣人。”
“至于后面的事,朝廷会去处理,我明日也会请奏从旁协助,你放心便是。”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解决贺家这处的危机。”
贺令姜垂下眼眸:“是呀。贺氏一直封府不出,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郢都之中当是有不少传闻了吧?”
裴攸默了默。
一向在郢都备受瞩目的贺家突然闭门不出,无论世族权贵还是平民百姓,自然都是议论纷纷。
两人正沉默之时,贺峥突然匆匆而来:“七娘子,不好了!咱们府邸被人团团围住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祸
“何人所为?”贺令姜眉头皱眉,朝廷已然派了武德司的人暗中盯着,如今当不会突然派人围府才是。
贺峥垂下眼眸:“是郢都百姓,他们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贺府出现疫病的事情,唯恐贺府有人进出,感染了外面的人,因而将咱们团团围住了。”
贺令姜眼中微深,百姓惊恐之下如此作为,她并不觉得奇怪。
可为了避免引起动乱,贺府之事瞒得甚紧,除却皇帝、袁不吝、武德司陈聂以及几名太医知晓外,其他人一概不知。
便是世族权贵们查到皇帝在派人暗中盯着贺府,也只当贺家惹了圣怒,许要被皇帝清算了。朝堂之中一时间风声鹤唳,却也未曾想过竟与瘟疫有关。
这些普通的百姓,又是从何处知道此事的呢?
裴攸也想到了这一点:“看来是有人在暗中作祟。”
贺令姜点点头:“你不方便露面,先在此处稍等,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说罢,她伸手取过用作防护的面巾系在耳后,又往身上披了一件熏过药水的衣衫,便领着贺峥朝贺府正门而去。
那面巾将她的口鼻遮得严实,只露出了一双清冷的眼睛。
一路行来,府中护卫们皆是如此打扮。
行至大门前,护卫们连忙请示:“七娘子,可要开府门?”
贺令姜摇首:“不用。”
她脚下轻点,纵身一跃便已立到了正门屋顶之上。
如今正是黑夜,可外头却火把通明。
上百的百姓们手持火把,犹如一条长龙将贺府围于其间,正门处更是聚了不少人。
贺令姜微微垂眸,俯视着下方百姓:“诸位到我贺府门前来,有何贵干?”
忽然听闻声音,抬头看到一个人于屋顶之上负手而立,百姓们不由骇了一跳,连连后退,唯恐被染上了疫疾。
瞧着立时空出的大片空地,贺令姜不禁嗤笑:“既然如此惧怕,又何必偏要过来?”
她的声音不大,然而却清晰地传到了众人耳中。
闻者不由一默,确实,他们作甚偏要聚到此处来,那疫症危险非常,若是离得近了,万一被贺家人感染上可就不好了。
“贺七娘子倒别急着发问。”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道,“我们倒是要问一问你,贺府有人患了疫病,缘何不告知官府百姓?”
“此次疫病无药可医,染者即死,且蔓延的极为迅速。如此下去,岂不是全城的人都要被你贺家一家连累!当真是其心可诛!”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人群中顿时又躁动起来。
“就是!贺家为何要欺瞒朝廷百姓!”
“这般做法,可曾考虑过全城百姓的安危?”
贺令姜眼睛微眯,既然百姓已然知晓此事,她也无意再去遮掩。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到那最先发话的人身上:“你如何知晓贺家有人患了疫病?”
感受到她目光中的寒凉,那人不由瑟缩了一下,而后又挺起胸脯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贺家之事,如今整个郢都都传遍了,我们知道又有什么稀奇的?”
贺令姜轻声一笑:“那诸位消息当真是灵通的。”
“只是我贺家也并非那等不顾惜百姓之人。发现病症之后,贺家便立时封府不出,同时传了消息给圣人。”
“府中患者如今也只一例,自有医者与太医诊治,其余各处也都安排妥当,做好了防护,不会致使疫气蔓延到旁处去,诸位放心便是。”
“放心?”人群中有人质疑,“贺七娘子凭什么保证这疫气不会感染郢都百姓?”
“是呀,你又凭什么保证!”
“我听说城中已然有人出现发热、呕血的症状了,说不得就是你们贺家传出来的!”
说到有人已经出现此类症状,对瘟疫的恐惧一下子蔓延开来,攫摄了人心,人群顿时激愤起来。
有人抡起手上的火把,便向着贺府大门扔去,似乎要一把火将贺府烧个干净才放心。
贺令姜手上一挥,那火把在空中翻动了几下,便滚落在地。
“我贺府可非疫症之源,诸位便是兴师问罪,却也找不到我们头上来。城中若是真有人出现症状,便该及时隔离,请医者诊治,报给朝廷处理。”
她先前根据老杜所言,派尺廓排查过他离开临泉村后这一路接触过的人群。
老杜乃是步行而归,这一路接触的人寥寥无几。
至于有过接触的几位,尺廓也暗中检查过,并无感染的迹象。
这事,尺廓白日里方回过她,不可能到了晚间便有人突然发病至呕血的阶段。
即便有人感染,此人十之八九不是因老杜而起。
说不得,这人在前些日自也与临泉村的人有过接触。
也说不得......是有人故意暗中作祟,将祸水引到贺家身上了。
贺令姜先前便奇怪,郢都乃是国都,有真龙之气镇着,又有诸多玄门高手相护,怎地会莫名现出一例疫病来。
方才得知乃是染自临泉村,且那处已然大规模爆发了,她心下更是生疑。
临泉村乃郢都属地,不过相聚百来里,亦得真龙之气护佑,且如今郢都这一带一无疫鬼出没,二无时令不正,何以至此?
要知晓,玄门之中那些负责观天推事之人可不都是吃白饭的,但凡有天灾将至,上天皆会有所警示,可偏偏玄门众人皆无所觉。
她的目光从人群中几个蠢蠢欲动的人身上扫过,如今瞧来,这瘟疫,未必源自天灾,保不齐是人祸所致啊……
这群围了贺府,恨不得要将贺府烧了才放心的百姓,也不过是被他人撺掇罢了。
其目的,恐怕就是要让贺府自顾不暇,成为众失之的。
如果贺府诸人不是皆有符箓护身,仅凭老杜一例,整个贺府怕是也已然沦陷。
说不得,还会以贺府为中心,蔓延到其余各处。
届时,朝廷、世族、整个郢都必然都再无贺家容身之地。
贺令姜已然无意再去应付这些百姓:“诸位皆知瘟疫可怖,我贺府虽然封府不出,却无法阻拦旁处有人传染疫病。”
“如今郢都之中并不安全,我劝各位还是呆在家中,莫要随意外出为好。”
她微微扬声,唤出了隐在暗处看戏许久的武德司指挥使陈聂:“陈指挥使,此处还要劳你费心了。”
说罢,她身形一转,便飞身跃下屋顶,向自己院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