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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术全文阅读

作者:卫拂衣     掌术txt下载     掌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 郎君

    贺令姜澹澹地瞥了她一眼:“你可别多想。这位不说全城的小娘子都盯着瞧,便是那永乐公主的心思,你不会看不明白吧?”

    贺云嘉眨了眨眼睛:“这我自然明白。只是,这几番下来,我看那崔十一郎待你倒很有几分不同,可对着这般出色的郎君,你当真不动心?”

    她凑近贺令姜,一脸好奇地盯着她瞧。

    叫她失望的是,贺令姜面上如常,毫无半点小娘子的羞怯之意,闻言只是轻轻摇头:“无。”

    “那可是风姿独秀的崔家十一郎呀……”

    贺令姜澹澹一笑:“那又如何?美玉虽好,却也未必人人爱之。”

    贺云嘉不由叹了口气,垂坐下去:“哎,令姜啊令姜,你这幅样子,倒叫我好生失望呀……”

    “失望什么?”贺令姜道,“我瞧你对那崔十一郎倒是甚为推崇喜爱,怎地倒对我此举失望起来了?”

    贺云嘉托着下巴撅撅嘴:“人皆有爱美之心,我喜爱那崔十一郎也不足为奇。只是,这份喜爱也便如欣赏一树花、一朵云、一座山那般罢了,纯粹地欣赏喜欢,却未必一定要靠近拥有。”

    “崔家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我贺氏虽已起复,可到底不如往昔,比不得他。这崔十一郎又是郢都乃至整个大周最为出色的年轻郎君,除了甚少露面的裴世子外,我瞧着竟无旁人能与之比肩。无数的娘子们都盯着呢。”

    “我倒有那自知之明,自己资质平平,也就懒得往上凑了。”

    要知晓,这些娘子们若是争抢起心仪的郎君来,那手段也不可小觑呢。

    她远而望之,瞧得个自在开心,也寄予一番少女爱美之心。等到往后觅得如意郎君,相共白首,这段年少时光想来亦是愉悦。

    “可是你不一样呀……”贺云嘉望着她,一脸羡慕地道,“你既出身名门,又一身玄术名扬大周,也就那众人追捧的永穆公主能与你相较一二了。”

    “且我瞧着那崔十一郎对你也隐有几分不同。若是你想,也未必不可。”

    她托着自己的脸颊一脸向往地道:“若是崔十一郎成了我的妹夫,那可不是叫旁人羡煞了去了?往后再想去瞧他那张俊俏脸蛋,也不用跟着小娘子们挤着去瞧了。说不得,我还能喝上这崔十一郎奉的茶呢……”

    “打住,打住。”贺令姜戳了戳她的脑瓜,“你可莫想了。你也说了,这崔家郎君是全城小娘子们眼中的香饽饽,我可不要去给自己惹这么个大麻烦。”

    “你若是待他没有旁的心思,只是纯粹欣赏。往后见着他,远观也就罢了,可莫要去主动招惹。上次的喜雪宴你也见了,永乐公主待他的心思,可是你我都瞧得明白。”

    “知道了。这些道理我还是知晓的。”贺云嘉笑嘻嘻地应道,“郎君虽好,却不宜靠近,咱们远观就好,远观就好。”

    反正自令姜前次与阿爷阿娘谈过之后,他们倒不再一直强行与她相看人家了,便是阿娘有心安排,她也能借此推辞一二。

    这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且还有一段,她可要好好珍惜,莫负了好时光。

    跨马游街的队伍绕城一周,整个郢都都沸腾热闹起来,所过之处皆是堵得水泄不通。

    城门口处,一辆马车晃悠悠地进了城门,往城内而去,然而走到一半,却不得不在人头攒动的道前停了下来。

    拉车的马儿不由地打了个响鼻,甩了甩自己的尾巴。

    听着前头热闹的声响,车帘被一只纤纤素手掀开,露出一张海棠玉露般的貌美容颜来:“前头发生了何事?”

    车夫恭声回道:“是金科状元郎、探花郎们在跨马游街呢。”

    “原是今日呀,倒赶上这个热闹了。”女子看了看前头的情形,澹声吩咐,“绕开这条道走吧。”

    这吵吵嚷嚷的样子怕是扰了清净。

    “是。”车夫应了一声,而后便扬起马鞭赶着车往别处绕去。

    马车走走停停,转了几转终于在城中的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

    这宅子地处城东,亦是寸土寸金的地界,宅子占地虽然不算特别大,然而却胜在清幽。

    车夫先跳下马车,放下了脚凳,而后便见车帘掀开,从里头走出先前那身着翠衣的美貌女子来。

    女子下了马车,并未立时往宅中去,而是命人从车厢后头取出一座木制的轮椅,在马车前放平后,才垂首屈膝:“郎君,可以下车了。”

    “嗯。”里头传来一声慵懒的男声。

    而后,便见车内又钻出了一名着褚色衣衫的微壮婢女,她回身扶着一身着厚袍的男子出了马车。

    那男子似乎特别微寒,相较于常人,身上衣衫明显厚了几分。

    他脚下看着没有什么力道,婢女扶着他到了脚凳前,微微躬身便将人背到了背上,背着他下了马车,而后将人轻轻地放到了轮椅上。

    男子坐上轮椅,春风尚有几分料峭,吹来时还带着寒意,他不由轻咳了一声。

    翠衣婢女连忙取出毯子盖在了他的膝上,又往他手中塞了一个小小的手炉:“天气尚寒,郎君需得当心点。”

    男子幽幽叹了一声:“好歹这个冬天已经过去了。”

    “是呀。”一旁的褚衣婢女接道,“春日渐暖,郎君这身上也会渐渐好的。”

    男子轻笑一声:“谁知道呢?”

    这隐疾呀,一年复一年,虽则没了性命之忧,却到底不如常人安康。

    两名婢女闻言不由一默,郎君这病是打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是活不成的,使了秘法才能得以幸存。

    只身子到底比常人要虚弱几分,到了冬日更是浑身发冷畏寒,只得小心调养着。

    婢女强笑着安慰了几句,男子见两人一副担忧模样,唇角微勾:“这么多年了,我早就看来了,你们又何必作这幅样子?”

    “死是死不了的,且叫别人去死一死倒是未尝不可。”

    他抬头望向天空,眼中微眯,他呀,来这郢都可不是伤春悲秋来了。

    男子抬手微微示意,婢女便上前推着轮椅,一行人往宅子深处行去。

第一百五十章 汝阳

    贺令姜刚到不缘司,便有人匆匆而来求见与她,来者是汝阳郡主府的管家。

    这位汝阳郡主在郢都倒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其母乃是先帝庶女,长在宫廷之中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素来不受重视。

    按理说,这样一位公主生下的子女自然在皇室之中难受重视,然而奇就奇其在这位汝阳郡主的命格上。

    她出生之时,便有太清宫中的玄士们为她执过卦,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命里带着肃杀之气,父母缘浅不说,一生之中更是难有夫妻和子女缘分。

    她出生不久,其父母便相继生病离世。

    这样的命格,普通人自然避之不及。

    然而更奇特的是,汝阳郡主虽则对周遭人隐有煞气,但又因她身上带着皇室血脉,这份煞气恰巧能相克相生,对大周皇室气运颇有助益。

    当今皇帝初初登基时,曾被叛贼余孽刺杀,眼见着避无可避,那刺客却被恰巧跌倒在地的汝阳郡主绊了一跤,手上失了准头,皇帝也因而险险避过一劫。

    彼时,汝阳郡主不过十岁。

    而后秋猎,她又阴差阳错地助太子躲过了黑熊的袭击。

    皇帝虽不觉一个小小的郡主能对皇室当真起到什么护佑之用,然而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就像那宫门口蹲着的神兽一般,虽则无甚实际用处,也能图个吉利。

    不过是一个郡主罢了,便是将其高高捧起也无甚不好,只要她能老老实实地做个皇室的吉祥物便成。

    于是乎,汝阳郡主虽则幼年便丧父丧母,却在皇室之中很有几分面子。

    等到及笄之后,这位汝阳郡主一连说了几户人家,可刚刚立下婚书,这些郎君们便接二连三地出了意外。

    如此一来,即便她有皇帝做靠山,哪里还有什么好人家敢冒着性命危险与她结亲?

    这一蹉跎,便到了二十五六的年纪。

    她索性歇了婚嫁的心思,学着那前朝的公主们养些面首慰藉自己,整日里窝在自己的郡主府中,歌舞宴饮,寻欢作乐,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富贵闲人。

    皇帝怜她命格孤苦,因而对着她豢养男宠之事,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不少贵族娘子们对着这位郡主,可以说是既有几分轻视鄙薄,又暗有几分艳羡之意。

    自大周建朝至今,敢明目张胆地养面首的,也就她这一位了。

    如今,这位郡主却突然出了意外,也怨不得管家如此形色慌张。

    贺令姜随着管家进了郡主府,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汝阳郡主,不禁皱眉。

    她瞧上去面色如常,呼吸平稳,正如睡着了那般。

    “郡主昏睡几日了?”

    “足有两日了。”管家苦着脸道,“贺七娘子,您瞧瞧这是什么原因?”

    郡主前几日也好好的,就昨天早上婢女喊她起床时,却发现怎么也唤不醒她,吓得登时七魂没了六魄。

    府中立时寻了不少医者来瞧,却看不出什么毛病来,只道郡主脉象如常,并无什么异样之处。

    既不是生病,也不是中毒,那便只能是旁的缘故了。

    太清宫在城外,他们怕耽误了事,便立时派人去不缘司请人,又让人入宫禀了圣人。

    圣人知晓后,也是担忧非常。

    听说这贺七娘子玄术无双,应当能瞧出郡主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昏睡不醒……

    贺令姜微微蹙眉,贺子煜先前在临川之时,也曾出过这种状况,然而当是他是被人施术夺了神魂。

    如今汝阳郡主这模样,瞧着可不像。

    她上前两步,手上捏诀在她额间轻探。

    果然,神魂俱在。

    贺令姜瞧着她眼皮下微动的眼珠,汝阳这种情况,倒像是被困在了梦境之中。

    她侧首看向管家:“郡主昏睡前两日,都发生了哪些事,劳烦管家与我说一说。”

    管家眉心轻蹙,回忆道:“若说郡主这几日,倒是一切如常。只是……”

    他看了看昏睡的汝阳郡主,小声道:“郡主这两日瞧上了一位郎君,似乎有将其收入府中的意思……”

    贺令姜不禁挑眉,这是又看上哪个郎君做面首了?

    “不知这位郎君是哪家的?”即便汝阳是郡主,可能让她收入府中做面首的,想来不是出身柳巷,便是家世贫寒普通,撑死了也就是个落魄世族的人物。

    管家面上一红,似乎不好启口,顿了片刻方嗫嚅道:“是……是南阳范氏的郎君……”

    贺令姜微讶:“不会是今科的探花郎吧?”

    管家臊着脸点了点头,那位郎君虽然年纪偏大了些,且还是个丧妻的鳏夫,郡主却偏偏瞧中他一身才华又面容俊朗、雅致沉稳。

    贺令姜不由一默,那这位汝阳郡主还真敢想,竟想着叫今科探花郎来与她做面首。

    先不说这位探花郎会不会答应,便是皇帝与朝臣怕也不会允许她这般做吧?

    南阳范氏亦是大族,虽则如今这位只是旁支出身,家境已然没落许多,可万万也没沦落到要与人做面首的地步。

    汝阳即便得了皇帝几分宠爱,可也不过是瞧着她老实做个吉祥物的面子上。

    如若皇帝当真叫堂堂探花郎去做了面首,那又该如何向天下士子交代?

    管家也知晓此等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他补道:“郡主也说了,若是范家郎君不愿,她亦愿意下嫁与他的……”

    贺令姜不禁又是一默:便是汝阳郡主愿嫁,这位探花郎怕是也不愿担着风险娶她吧?

    且她听说,他对自己的亡妻可谓是情深义重。

    探花郎范君平虽是大族出身,却因着出自旁支,家中贫寒。

    他十七岁成婚,娶了镇上塾师家的小娘子,两人恩爱有加,却在二十五岁突然丧妻,至今已有六载,家中为他张罗了不少次续弦的事,皆被他拒绝。

    如今一朝高中,又顺利进了翰林院做了个庶吉士,前途一片光明,朝中自然有不少人家盯着他,其中不乏高门抛来的枝头,可都被他婉言相拒。

    汝阳郡主若想成事,怕是也难。

    更何况,她如今这一昏睡来的蹊跷,未必不与当前种种有些干系。

    贺令姜想到先前跨马游街时,察觉到的探花郎身上的隐约异样,眼中眸光微深。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入梦

    当日贺云嘉抛了花枝到他怀中,探花郎恰巧经过楼下,那一瞬间,贺令姜感觉他身上似乎有异样的气息波动,只是不过一瞬便逝。

    后来人越走越远,她就没有继续探究下去。

    她也问了管家,这几日,除了往今科探花郎那处去了几次外,汝阳郡主都一直呆在府中,未曾外出过,府中也不曾有过其他陌生人。

    只这事到底与他有没有干系,还是难说。

    管家担忧地瞧着床上昏迷的汝阳郡主:“贺七娘子,郡主这到底是怎么了?”

    贺令姜蹙眉,缓声道:“是入梦不醒。至于到底如何,我还要再细看一番。”

    “入梦不醒?”管家大惊失色,“郡主她可是被邪祟使了妖术?”

    “是不是邪祟,还需再说。”贺令姜并未立下结论。

    “不管如何,还请贺七娘子先将郡主唤醒才好,已经两日了,如若再昏睡下去,郡主这身子可吃不消。”管家一脸焦急。

    “莫急。”

    贺令姜往外头望了望天色,此时临近正午,日头升得正高。

    “所谓困于梦境者,往往是在自己的梦境中迷失了方向,如何也走不出来,自然也就无法清醒过来。”

    “如若想将郡主唤醒,那就需得有人入梦,在她的梦境中找到她,破开混沌迷雾。”

    她指了指外头的太阳:“正午时分,正是阳气正盛的时候,外人入梦并不合时宜,极有可能一不小心便被郡主的梦境排斥,挡了出来。”

    “如若睡得不深,半梦半醒间更是混混沌沌,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同样困在郡主的梦中。”

    “所以,还要再等等。”

    “那是要等到晚上?”管家问道。

    贺令姜点点头:“夜深之后最佳。”

    “好,那老奴暂且安排个清净的院子给贺七娘子用膳休息,就在郡主这院子旁边些,等到入夜后,再请您来施术。”管家说罢,忙叫人去收拾。

    贺令姜也未曾拒绝,此时回不缘司还是要来回跑,索性就暂且在汝阳郡主府等着便是。

    日头偏斜,金乌西坠,暮色渐渐来临。

    贺令姜用过晚膳后,天色已经不早。

    夜色渐沉。

    管家按照贺令姜的吩咐,让汝阳郡主院中伺候的人都去歇息,只留了两个人在院外把守着。

    少了来回穿梭的婢女,偌大的院子一下子便冷清了下来,只余廊下的灯笼静静地悬着,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贺令姜轻轻推来房门,示意青竹在外头守着,只领着阿满一人进了屋子。

    屋内只余床边一盏烛灯,灯火如豆,映得室内一片昏黄,汝阳郡主的面庞在微跳的烛光中半明半暗。

    贺令姜微微俯身,从袖中掏出一根丝线系在了汝阳腕上,而后手上捏诀,在她额心轻点,又掏出几个小铃铛悬于丝线之上。

    那铃铛没有铃心,任她动作却不发出丝毫声响。

    紧接着,她利索地将丝线的另一端系于自己腕间。

    如此一来,这丝线两头便各连着她与汝阳郡主两人。

    阿满寻了张蒲团,放在了床榻旁边,贺令姜微退半步,盘膝坐下。

    阿满见状后撤了几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定,一双眼睛却紧紧落在她周身。

    “七娘子……”

    贺令姜双手结印呈莲花状,微微颔首:“好了,开始吧。”

    阿满点点头,她手上一挥,床边的烛灯便“噗”地一声熄灭了,室内一片漆黑。

    阿满放慢了呼吸,黑黢黢的夜色中静谧非常,连她的呼吸声也听不到。

    她跟着贺令姜修习了年余,精进了不少,在暗色中也能勉强看清她的举动。

    只见贺令姜双目紧闭,双手平放于两腿上,手上结三昧印,一副打坐入定的样子。

    室内如水般静谧,随着时间流逝,贺令姜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下来,她,入睡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便见幽暗的内室中有一道澹金色的微光在贺令姜手间一闪,紧接着,那道流光便顺着她腕上的丝线向汝阳郡主那端延去。

    线上的铃铛勐地一跳,阿满不由瞪大了眼睛,幸而那铃铛并未发出声响,叫她暗自松了口气。

    屋中漆黑如墨,只那一条七尺丝线流溢着金光。

    眼前是浓而厚重的雾色,白茫茫的一片,叫人甚而看不清三步远的地方。

    贺令姜伸手触了触,一片湿凉。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是绿油油的青草和花包未开的野花,上头还垂着露珠,裙裾从其间拂过,很快便打湿了裙角。

    鞋底黏腻腻的,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

    这似乎是一个乡野的早晨,雾重多露,整个梦境中充满了潮湿的气息。

    四周的景物看不清楚,更是瞧不见汝阳郡主的身影。

    她走了几步,便停住了脚步。

    贺令姜口中念咒,一手捏诀在自己另一手腕间一划,腕上便流光一闪,显出一道澹金色的丝痕来。

    那丝线的一端系于她手,另一端却隐入了浓雾中,不见了踪迹。

    贺令姜脚下微转,顺着丝线的方向,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远,又过了多久,贺令姜只觉自己的衣衫都要被雾气和露水打湿,然而她下一步刚刚踏出,却忽觉眼前一变。

    周围的潮湿之气一下子退尽,清朗的日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周围花草盈盈,蛱蝶翩飞。

    然而那丝线指向的地方,却依然瞧不见汝阳郡主的身影。

    她倒也不气馁,继续沿着丝线往前走,走过了清晨、晌午,走过了下午、黄昏,然后便走进了夜色之中。

    黑,眼前是极致的黑。

    如浓稠的墨,遮掩住世间一切,唯余腕间的那条丝线还闪着金光。

    她这一圈走下来,也隐约看明白了汝阳郡主的梦境。

    从清晨到暗夜,如此循环往复,一日又一日,一轮又一轮,只要她走不出来,便要一直困于其中。

    这梦境,很明显是有人特意为她而设的。

    她在前面走,自己在后面跟,那就很难追上她的脚步。

    贺令姜双指并拢,按于自己腕间丝线,随着她口中念咒,那丝线便绷紧了些许,她轻轻一扯,便觉不知名的远处隐有阻力传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蝶翅

    阻力是从汝阳郡主那处传来的。

    她在丝线另一端,虽不知距离几何,然而这根丝线到了梦境之中,只要不发生意外便能一直系在两人腕间,不让贺令姜失了她的方向。

    贺令姜口中吟唱,腕上丝线泛起微微的金光,那吟唱声穿过浓黑的夜色,如同月华流光一般向远处缓缓流泻而去。

    与此同时,汝阳郡主正在黑夜中茫然前行。

    梦境不知日月春秋,外界不过短短两日,梦中却不知过了凡几。

    她行走于无穷无尽、反复轮回的梦境之中,从一开始的迷茫、害怕,到了如今的麻木、混沌。

    往前走,似乎便成了她的本能。

    她眼中呆愣无神,然而远处突然传来缥缈的吟唱声,恰似一道清冷的月光破开了浓雾夜色。

    她眼中微动,原本混沌的脑海隐有了几分清醒,不由顺着吟唱传来的方向寻去。

    吟唱声和腕间的那条丝线,指引着她缓缓向前。

    不知又走了多久,她便在前方的夜色中看到一团莹莹的光浮在半空之中。

    走进了,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那人右手掌心似托着明珠莹光,左手腕间则系着一根泛着金光的丝线。

    她低头瞧了瞧,与自己腕间的是同一根。

    汝阳郡主的心中涌起一股激动和欢喜,这是她在此处走了这么久,第一次遇到旁人是,是不是就可以找到回府的路了?

    “你是谁?”

    贺令姜微微笑道:“贺令姜。”

    “贺令姜?”汝阳郡主凝眉,她晃了晃脑袋,原本凝滞的思路似乎有了几分清醒,“是贺家的贺七娘子?”

    “是。”贺令姜点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汝阳郡主问。

    她在此处走了许久都不见人迹,贺家的七娘子又会缘何出现在此处?

    贺令姜声音柔和:“郡主,我来寻你。”

    “寻我?”汝阳郡主恍然,“是啊......我迷路了,怎么也找不着回府的路。贺七娘子来寻我,可知晓这是哪里?”

    贺令姜瞧了瞧四周浓黑的夜色,答道:“是幻境。郡主被人所害中了幻术,不过也无需害怕,有我在,我们稍后便能回去。”

    她并未直言汝阳是在自己的梦里。

    困于梦境者并不知自己身处梦境,只当种种一切都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至于那些有悖于现实的异样,在她的梦境中也会被自然合理化,当做寻常。

    她一旦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反而会催生出梦中梦来,将人卷入到另一场梦境之中,徒生变故。

    汝阳郡主心中一松,恼道:“原来是幻境!怨不得我在这里走了许久许久,总是也走不出去。”

    她想起这位贺家的七娘子了,她是不缘司的人,精通玄术,解决这种事情想来并不难。

    贺令姜之所以会来到此处寻她,定也是府中人发现她的异样,寻了人来救她。

    知晓贺令姜正是为她而来,汝阳心中更是放心:“贺七娘子快些动手吧,等到出去了,本郡主定然好生谢谢你。”

    贺令姜轻嗯了一声:“郡主稍等。”

    若想破梦而出,就需找出这结成梦境的关键。

    她刚刚在汝阳的梦中走了那么久,也不是白走的。

    这梦境,呈现的乃是原野之景,从清晨到暗夜,周而复始,这原野似乎也辽无边际,永远走不到尽头。

    不过,她发现无论身处何时又置身何景,在她脚旁一丈远的地方,永远盘旋着一只凤尾蝶,只是隐在浓雾、夜色亦或者周围环境中,叫人察觉不得。

    贺令姜手掌相合,而后捏诀在那蝴蝶身上轻轻一点,那蝴蝶顿时一僵,落入了她的掌心。

    于此同时,四周的浓黑的夜色似乎裂开了一条缝,梦境中的一切便幻化成齑粉向四周飘散去。

    而后,周围便是一片静谧的白。

    贺令姜屈指在腕间丝线上轻轻一弹,悬于线上的无心铃铛突然“叮铃”着响起。

    汝阳郡主眉心一皱,似乎有一道说不出来的力道要裹挟着她,将她从此地抽离而去。

    “贺七娘子!”她不由大叫。

    然而声音刚刚落下,她的身形便不见了踪迹。

    屋室之中,阿满盯着丝线上的铃铛,那铃铛无风而动,叮当作响,系在七娘子及汝阳郡主腕间的丝线也跟着颤动了起来。

    她不禁屏住了呼吸,瞧向贺令姜的方向。

    不知过了几息,贺令姜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连忙上前:“七娘子。”

    贺令姜在她的搀扶下站起身子,澹声吩咐道:“掌灯吧。”

    这是成了!阿满心中一松。

    屋中的烛灯星星着亮起,贺令姜行至床边,提起丝线,又屈指在一弹。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声吵得人安睡不得。

    安阳皱眉,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

    “你……贺七娘子?”她的声音嘶哑,更带着些疑惑,“我从幻境出来了?”

    她瞧了瞧自己头顶熟悉的床幔,又问道:“我如何回的府?可是昏睡过去了?”

    “郡主,你不是从幻境出来了,你是从梦境之中出来了。”贺令姜缓缓道。

    “那有什么区别?”汝阳郡主不解。

    贺令姜从阿满手中接过茶盏,递给汝阳,示意她先喝点水润润嗓子,而后才将这两者的差别向她简单解释了一番。

    安阳听后不禁啧舌:“你是说我已经昏睡要三日了?”

    怪不得她在梦中只觉又饿又渴,寻了东西吃喝也丝毫不管用。

    “那到底是何人害得我?”安阳问道,若是让她寻着后,她定然要让这人没好果子吃。

    贺令姜摇摇头:“眼下还不知。郡主放心便是,此事自有不缘司的人来查。你眼下刚刚醒来,还是先用些简单的清粥,温温肠胃吧。”

    阿满那处已然通知了管家,不过片刻,室内便是一片灯火通明,汝阳郡主的贴身婢女端着膳食,伺候她用膳。

    安阳用了一碗清粥,又吃了点小菜,这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终于好受了些。

    她拿帕子蘸了蘸嘴角:“夜色正深,贺七娘子先住下歇息吧。”

    在贺令姜开口前,她又补充道:“我担心那歹人发觉梦境被迫,再来暗中加害……”

    “郡主放心。”贺令姜从袖中掏出一道符箓递给她,“这护身符你先戴着,一应邪祟之物皆不敢轻易靠近。”

    安阳心中微松,连忙伸手接过将护身符揣入怀中:“那便多谢贺七娘子了。”

    贺令姜笑着摇摇头,而后继续道:“不过天色确实尚晚,我便先在郡主府中叨扰一夜了。”

    有她在此,安阳郡主自然求之不得。她摆摆手,立时让管家引人去歇息。

    贺令姜到了房中,却未立时躺下,她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一片凤尾蝶的缀翅,颜色绚丽夺目。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上门

    这缀翅,是她在汝阳的床侧发现的。

    相较于梦境之中蛱蝶翩跹、绚丽多姿的的模样,她掌心的不过是一片缀翅,且色彩暗澹。

    先前在周而复始的梦境之中,凤尾蝶作为施术的关键,盘旋不去。如今梦境既破,汝阳床侧现出了这样一片缀翅。

    可见,施术者当是以这缀翅为界,而后布下了梦境,使得汝阳困于其中。

    梦境被破,施术者那处自然也能知晓,就看它还会不会有旁的动静了。

    贺令姜躺下休憩,时间悄然而过,等她睁开眼时已是天色微明。

    这后半夜,并无什么异样。

    汝阳郡主已经睡了三日,自是不想再睡,等听到说贺令姜已然起身洗漱时,便抬脚到了她暂歇的院子。

    “贺七娘子,有你这护身符在侧,我这心中倒安稳了许多。只是……”

    她微微蹙眉,继续道:“那幕后出手害我之人还未抓住,我到底难以彻底放下心来……”

    贺令姜轻轻点头:“郡主的担忧,我自是明白。这事既托付与我,我定然会尽快解决的。”

    她瞧向汝阳郡主,道:“我先前向管家打听了郡主的近事,并未有什么特殊之处,自然也不至于突然得罪了什么人,叫人愤恨暗害。”

    汝阳虽被皇帝视为皇室的祥兽、吉祥物,但本人却不涉朝政党争,虽则稍有骄纵,素来爱收罗些男宠面首,但也算有分寸,不曾当真去做那害人性命、逼良为宠的勾当。

    “只一件……”她顿了顿,缓缓道,“听说郡主有意于那新科探花郎?”

    她这话说得委婉,汝阳却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己对探花郎范君平的意思虽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但若是有心打听也不难,因而对着管家对着贺令姜吐露此事,她倒也不曾有什么不满。

    只是,她这回的心思到底是有些荒唐,都动到今科探花郎身上了。

    她自己后来明白过来,也觉得这将人招进府来做男宠面首的念头有多离谱。

    后来便换了想法,既然不成,她便嫁与那范君平,招他做郡马便是。

    反正她早就打听过了,范君平的妻子早在六年前便过世了,年过三十也一直未曾续弦。

    与她这个一直嫁不出去的郡主,岂不正是合适?

    谈到自己的私事,汝阳郡主颇有些不自在,然而还是解释道:“先前只是戏言,但我放纵了那么多年,此次倒当真动了心,有意招他作郡马……只可惜还未来得及与圣人禀告,便被歹人所害昏迷不醒了。”

    她只谈自己心意,却未曾提及那探花郎是否愿意。

    依着她先前几桩定亲的旧事,纵使是得了郡主和皇帝赏识招为郡马,这探花郎怕也是高兴不起来。

    毕竟,很少会有人拿自己的安危来作赌一桩婚事,更遑论,范君平对这汝阳郡主似乎毫无动心。

    其实就汝阳郡主的命格而言,并非是不能化解的。

    道家虽讲命定,可也讲究天道之中衍生的那一线变化生机。

    对于有些道行的玄士而言,虽不能将其命格中的凶煞之气尽数化解,却也能削弱一些,将其影响降到最低,不会影响到汝阳郡主周遭的亲近之人。

    汝阳出身皇室,自有太清宫、不缘司的诸多玄士们可寻,按理说,不会任这命格的影响一直延续至今。

    只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虽则瞧着大凶,可却能以凶御凶,反给皇室几分祥意。

    她这命格,怕不是不能抑、不能改,而是有人不让动吧?

    这么多年了,她放弃婚嫁,召男宠养面首,只安心做个浪荡的富贵郡主,想来早就明白其中关键。

    汝阳打算招探花郎为郡马,势必要做出改变。

    要么是直接改了自己的命格,要么是请高人出手护探花郎,使其不至于受她影响太深。

    前者,她即便要改,怕也是无能为力。后者比起前者虽则麻烦,但她孤身那么多年,若是有求于皇帝,皇帝碍于情面想来会允。

    贺令姜婉声问道:“郡主后续是打算请人为探花郎施术?”

    汝阳郡主了然,她的命格在郢都之中不是秘事,这贺七娘子亦是通晓玄术之人,有此一问并不奇怪。

    她微微颔首,倒也不避讳此事:“郢都能人异士无数,我私下打听过,以玄门之道护佑一人使其免受亲近之人的大凶命格影响,并非不可行。”

    只是,这种方式毕竟治标不治本,需得定期施行,且此次还得需玄术造诣深厚者为之,很是麻烦。

    可若比起直接改动自己的命格来,这麻烦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浅笑着道:“这种术法对贺七娘子来说,想来也不是难事。届时,说不得我还要麻烦你一二呢……”

    贺令姜不由默了默,她想得倒是周全,也不曾枉顾探花郎的安危,只是却偏偏未将当事人的心意放在心上。

    据她打听而来的消息道,范君平对汝阳直言相拒。

    可惜,汝阳郡主却未曾在意,若不是她昏迷不醒,如今怕是打算直接让皇帝下旨赐婚了。

    贺令姜笑了笑:“郡主若是有所需,令姜自然不会推辞。”

    “至于郡主昏迷这事,我这处还需多加探查。郡主若是没有旁的要求,我便先回趟不缘司……”

    汝阳颔首:“那便麻烦贺七娘子了。”

    贺令姜这处带着人到不缘司晃了一圈,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则避开众人悄悄到了探花郎范君平的住处。

    范君平虽则出身南阳范氏,然而由于是旁支,并不富裕。即便如今高中了探花郎,却也只是赁了一座一进一出的小宅院暂住。

    郢都居,大不易。

    若无族中支持,他想在郢都置上一处大宅院,怕是还要得在官场沉浮好几年才行。

    贺峥上前在大门上轻叩,等了许久,宅子中才有人匆匆而来,“吱呀”一声打开了大门。

    “谁呀?”那老仆探出头,上下打量着贺峥以及他身后站着的贺令姜及阿满。

    这般出众的小娘子,怎地突然大晚上的寻到他们府上来了?

    不会又是一个如汝阳郡主那般的人物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试

    贺令姜微微一笑:“我是不缘司的贺令姜,有些事要寻探花郎问上。”

    不缘司?姓贺?

    老仆明白过来了,原来是贺家的七娘子贺令姜,那位施得一手玄术的贺娘子。只不知她大晚上前来,又是有何要事要寻郎君?

    按理说,郎君初至郢都不久,与不缘司诸人当是并无接触……

    老仆心中惴惴,面上却早已换了副恭敬的神色,将她迎了进来。

    宅院中的仆人寥寥,此时夜色渐深,宅子中更显静谧。

    老仆将她迎到厅中,又为她奉上了一盏茶:“贺娘子稍坐片刻,奴这便去禀告郎君。”

    贺令姜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转头打量着这待客的小厅。

    厅中挂着山水书画,颇有几分雅致,倒符合范君平这士人的身份气质。

    听闻不缘司的贺七娘子竟然寻上门来,范君平不禁惊诧。

    他想了想,还是回过身,避开管家从袖中掏出一只帕子塞到了枕下,安抚性地拍拍,而后才拂了拂袖子:“走吧,去瞧瞧。”

    贺令姜坐在厅中,正百无聊赖间,便见范君平领着那老仆进了门。

    她起身问礼:“范庶常。”如今范君平已在翰林院任庶吉士,她如此称呼倒是合情合理。

    范君平亦连忙回礼:“贺七娘子。”

    他伸手请贺令姜落座,而后自己才坐于主位上,好奇问道:“这大晚上的,不知贺七娘子上门是有何要事?”

    贺令姜抬眸瞧了那老仆一眼,范君平知意,便挥了挥手道:“范伯,你先退下吧。”

    “贺七娘子这番可以说了吧?”

    贺令姜笑笑,端起茶盏浅饮,而后才缓缓问道:“范庶常可知汝阳郡主?”

    “汝阳郡主?”范君平微微皱眉。

    他自然知晓,不仅如此,这汝阳近日来也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先是莫名其妙地跑到他家中,说要收他入府的这等荒唐折辱人的话,见他冷着脸拒绝,而后竟然说他既不愿这般无名无分,她便禀与圣人,请圣人下旨为他们赐婚,招了他做郡马。

    范君平听罢,真是又烦心又气恼。

    且不说汝阳郡主这想法有多么荒唐,也不说她那郢都皆知的奇特命格,便说他与蝶娘二人情深义重,便不可能生出二心负了蝶娘。

    他自然拒绝了汝阳郡主,又苦口婆心地与她说了一番道理,叫她莫要再在自己身上枉费心思。

    至于汝阳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他便不知了。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即便圣人当真下旨赐婚,自己也万万不会接受这幢婚事,大不了拼着一条命得罪圣人同那汝阳郡主便知。

    这几日来,他即便当值都心中不安,唯恐一回府便听到宣旨的消息,亦或被皇帝宣过去当面赐婚。

    毕竟,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室而言,他这探花郎虽有几分用处,可也不稀缺,只要汝阳郡主铁了心要做,他又能如何?

    他瞧着贺令姜的面色便有了几分冷意:“贺七娘子是来为汝阳郡主说话的?”

    她们这些嫡出的贵族娘子们,出身便是富贵平顺,哪里由得旁人逆了她心意。

    贺令姜浅笑着摇头:“范庶常不必如此,对于你同汝阳郡主的私事,我可没什么兴趣插手。我来,是另有旁事。”

    范君平心中的警惕却更深了,他强自按下心头异样瞧向她,眼中尽是疑问。

    贺令姜解释道:“前几日,汝阳郡主从范庶常这处回府后,却突然在睡梦中昏迷不醒,不知范庶常可知晓这事?”

    范君平皱眉:“不知。”

    汝阳昏迷一事并未大肆张扬开了,他对于汝阳向来避之不及,更不会着意去打听她的消息。

    “贺七娘子此来问我,是怀疑到我身上?”范君平的眉心蹙得愈发紧了。

    贺令姜轻轻一笑:“自然不是。郡主此次昏迷,乃是有歹人暗中施术,将其困于梦境之中不得出。如若只是三五日还罢,日头长了,这可是要了人命的事。”

    “这等术法,不是寻常玄士便能施用的。更何况,范庶常乃是读书人出身,我可未曾听说你还通晓玄术。”

    “那贺七娘子到底寻我何事?”范君平问道。

    看他茫然疑惑的模样,似乎对此事当真一无所知。

    贺令姜眸中微深,从袖中掏出一片缀翅,置于掌心。

    “我在郡主床侧发现了这片缀翅,那歹人便是以此设下梦境,将郡主愧于其中不得醒来。”

    她瞧向范君平,缓缓问道:“不知范庶常,可曾见过这缀翅?”

    她的掌心白皙,衬得那缀翅上的颜色花纹愈发醒目。

    范君平眸中不禁勐地一缩,他掐了掐自己袖中的掌心,强自镇定地摇摇头:“不曾见过。”

    “当真?”

    范君平挑眉反问:“贺七娘子疑我骗你不成?”

    贺令姜呵呵一笑:“自然是……怀疑了。”

    范君平的脸刷地一下便拉了下来:“贺七娘子这是何意?”

    贺令姜似乎不觉其怒意,一脸无谓地将缀翅重新收入袖中:“当日范庶常高中探花郎跨马游街,可谓是风光无限。那掷花投绢的娘子们,也不在少数。”

    “可我瞧着,范庶常对众人的追捧看起来似乎并不开心啊……”

    “尤其是那小娘子的花绢掉到你身上时,你恨不得立时将东西都拂了去呢?”

    范君平冷哼一声:“这有何怪?我与亡妻情谊深厚,对着旁的小娘子自然避之不及。”

    贺令姜微微颔首:“说的有理。只是……小娘子的花绢恰巧落入你怀中时,你身上传出的那份异样却瞒不得人呀……”

    即便离得略有些距离,可旁人不知,她焉能毫无所觉?

    范君平心中勐跳,面上却仍旧一副冷澹模样:“什么异样?不过是我受不得那些小娘子的热情,拂衣的动作有些大罢了。”

    “是吗?”贺令姜挑眉,“可在我看来,当日范庶常轻拍胸前衣襟的模样,倒是温柔得很,反倒像是在安抚什么人似的……”

    “还有你身上那股气息虽则微弱,可是与这缀翅上残留的气息很是相似呢……”

    “呵。”范君平冷笑一声,“贺七娘子办桉,便是这般天马行空地猜想的么?怨不得那神宫之桉,不缘司查了许久,还未全数剿灭了去。”

    他索性扯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贺七娘子可曾见着有什么东西了?你若是不信,便自在我府中搜查便是。”

    贺令姜见他此举,却不羞恼:“搜查倒不必着急。有范庶常在此,到底有没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咱们试一试不是便知了?”

    她语调微扬,声音温柔,然而手下动作却隐含肃杀之气,三指一扣便紧紧掐住了范君平的脖颈,让他喘不过气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妖魅

    “你……”范君平面皮憋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喉间的空气流失殆尽,下一刻就要气绝昏厥过去。

    他想要伸手去扒贺令姜的手,却被她轻轻一弹,无力地垂了下去。

    范君平的气息愈来愈弱,眼见着人就要不行。

    正当此时,门外突然卷来一股妖风,一道黑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贺令姜袭来。

    贺令姜手上一松,连连退后几步避了开去。

    范君平整个人便滑到在地,匍匐在地上勐咳起来。

    那黑影连忙停下手上动作,卷到他身旁将他扶起,焦急问道:“平郎,你没事吧。”

    范君平勐咳几声后,才觉喉间畅通,待看到眼前之人,他心中一紧连忙推她:“蝶娘,你怎地出来了?快些离开!”

    唤作蝶娘的黑影这才露了真容,只见她一身黑色衣衫,裙角及衣袖间却绣了蓝色的凤尾蝶,衬得整个人带了几分妖异,头上斜斜插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一张脸更是美丽动人。

    蝶娘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无碍。这人竟敢伤你,我定让她偿命!”

    说着,她眸中一厉,化掌为爪向着贺令姜而去,一招一式狠厉非常。

    贺令姜眉梢微挑,出掌挡住了她的攻势,而后脚下一旋,回身便向她反攻而去。

    那女子一个躲闪不及,便被她一掌拍到胸间,吐出小半口血来。

    她冷笑一声,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挥手将范君平推至一边,而后手上结印,周身无风而动,紧接着宽大的衣袖一扬,无数星星点点的粉末泛着诡异的蓝光便向贺令姜扑去。

    这粉末之上皆是剧毒,沾到皮肤上便会立时浸入血脉之中,麻痹四肢百骸,如果不立时解毒,便会由麻痹转为难耐的疼痛,直至浑身溃烂而亡。

    贺令姜纵使不知这粉末到底是何物,却也知晓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见那女子挥袖扬来时,便立即屏住呼吸连退几步,而后双手在胸前结印,在周身辟出一道结界将那些粉末尽数挡在了外头。

    她掌心微合,那些纷扬的小小粉末便被一道无形的引力聚到一处,凝成一个泛着蓝光的球状。

    接着双掌一推,一道符箓随之从袖中飞出,那球状的粉末便向着女子冲去。紧接着“彭”地一声,爆了开来。

    女子被巨大的力道冲得跌出了厅外,重重地摔到院中地上。

    她扑在地上,一身衣衫已然在爆炸中变得褴褛起来,头上发髻垂落,簪着的牡丹花七零八落地滚到了一旁。

    “蝶娘!”范君平大吼一声,不顾自己身上的伤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看着女子伤痕累累的模样,他眼中尽是悲痛。

    范君平抬起头,瞧着缓步向自己走来的贺令姜,即便是方才出了那般狠手,这位贺七娘子依然一派闲庭漫步的模样。

    当真是——当真是叫人生恨得紧!

    他将女子拦在自己身后,眼中含泪,声音中也尽是恳求:“贺七娘子,求求你放过蝶娘吧!汝阳郡主的事与她无关,都是我做的!”

    “平郎……莫要……”女子张口欲言,口中却溢出鲜血来。

    贺令姜轻轻“啧”了一声:“二位当真是郎情妾意,令人好生动容。只是,范庶常,我记得你并不通玄术,若说汝阳郡主昏迷一事乃是你所为,这……怕是说不过去吧?”

    “还有……”她行至两人身前,垂眸瞧着一身破败的蝶娘,看她如今情形,若不是极力维持着怕是连人形都维持不得了。

    “她,不是人吧?”

    “她是妖。”贺令姜从袖中掏出那片缀翅,“还是只凤尾蝶妖。”

    世间妖邪精怪生了灵智,若想修炼成人形,不禁需得天长日久地潜心修炼,更需要莫大的机缘。

    因而,这世间能以妖成人者,万万中不足其一。

    眼前这只蝶妖,虽则瞧着是人形,可到底不是修炼而成的,而是披了旁人的画皮,妖气四溢遮都遮不住,只要是个略通玄术之人见着了,便能察觉出不对来。

    她如此模样,自然见不得光,也只能在黑夜之中出现罢了。

    范君平也不否认:“是,蝶娘是妖。可她是只好妖,从未想过要害旁人。汝阳郡主之事,蝶娘只是被我利用了。”

    “她天性单纯,想法简单,不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更不懂得其间轻重。是我,是我不耐烦汝阳郡主反复纠缠,又担心她不管不顾地入宫求下一旨赐婚,这才骗蝶娘暗中对汝阳郡主施术,想要将她困于梦中,不得醒来。”

    “贺七娘子便是要抓,也该抓我这个罪魁祸首。”

    贺令姜不语,只是澹澹瞧向那女子:“他说得可是为真?”

    “平郎,莫要为我遮掩顶罪了。”

    范君平还欲要再言,那女子却摇了摇头,吃力地撑起了身子。

    她抬首看向贺令姜:“原来你就是贺七娘子,我先前便听说过,却从未见到过。我是做妖的,如今又这番模样,如何敢出现在你的面前?”她不禁凄然一笑。

    贺令姜眼中无波:“是你对汝阳郡主下手?”

    女子点点头,低咳一声道:“是我。”

    “为何?”

    “为何?”女子嗤笑一声,“这不是很明显吗?因为她要抢我的平郎,她要不顾平郎的意愿和安危让皇帝赐婚。她心心念念着要招平郎做郡马,却甚至不知平郎已然下了抗旨不遵的决心。”

    “平郎寒窗苦读二十多载,我不能叫他毁在这桩事上。”

    “哦?”贺令姜眉眼微动,“所以你便动了害人的心思?”

    女子冷笑:“害人又如何?我先前从未害过人,如今却觉得她该。他们这些皇室贵族,何曾在意过旁人的心意?”

    贺令姜点点头:“汝阳郡主此事做得确实不当。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妄自施术害人。”

    “再说,你说自己从未害过人,你身上这幅画皮,又是何处得来的?”

    女子低头瞧了瞧自己,无奈笑道:“果然,贺七娘子一眼便看出我如今这番人形,不过是借了旁人画皮罢了。”

    “要说这事,还是得从许多年前说起呀……”她目光追忆,幽幽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要他

    多年前,她还是一个在山间修行的自在小妖,却不小心重伤,机缘巧合下被平郎所救。

    她心中感激,而后便时不时以蝶身伴在他身旁,看他寒窗苦读。

    范君平似也瞧出了这只蝴蝶的不同一般,却并不多言。

    从春夏到秋冬,他在房中燃一盏灯,捧书而读,她便拢上翅膀静静停歇在一旁。

    许是未曾历过世间种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就这般对他生出了情意。

    范家家贫,来寻他的人极少,可这极少中的人中却有一位特殊的小娘子。

    那是他儒师家的小娘子,生得甚美,又天真烂漫,对着这一心苦读的少年人动了春心。

    她自然瞧得出来,心头亦觉得酸酸,只自己是妖连化成人身都难,谈何其他?也就歇了这番心思,只一心伴在他身边。

    后来,那小娘子却重病难愈,她在暗处瞧着日渐消瘦的小娘子,却也想起自己从前听过的一个秘法。

    对妖来说,想要化为人形,除了修炼且等一份机缘外,并非无计可施。

    只要趁着活人刚刚断气,以自己的道行为祭,妖身附于人身,从此便能以人形行于世间。

    妖类修行,本就不易,她从偶得灵智,苦苦修炼五百年,到如今离化形却还差了这一步罢。

    可就这一步,谁也说不准何日能成,许是明日后日,也许是要再过个十年百年。

    她等不得了。

    于是,她便以秘法,折了自己近半的道行,在那位小娘子烟气之时,附身其上。

    从此,她便成了人,成了儒师家的小娘子——蝶娘。

    时日久了,范君平似乎瞧出了不对,毕竟当初他是跟师父师娘一道,亲眼见着蝶娘咽气的。

    可一刻钟,蝶娘却又幽幽醒了过来。

    师傅师娘自然只觉庆幸,他心中却生了疑,且与蝶娘相处的愈多,他便觉得蝶娘的性子与往常大相径庭,反倒同那小蝴蝶愈发相像。

    他寻了个时机,便试探了,蝶娘并未相瞒,直言相告。

    出乎意料地是,范君平并未受到惊吓,反而松了一口气,还好,蝶娘不是她害得就好。

    等到蝶娘及笄之后,两人便顺理成章地定亲、成婚。

    夫妻相亲,一晃便是近十载。

    然而到底好景不常在,蝶娘的身子愈发难以支撑下去,她便是继续耗费道行也是无济于事,不得不脱离人身。

    幸而做人这么多年,她想法子搜集了不少奇门异术,于术法一道也颇多长进。

    虽然不能继续以人身长存,然而只要取下蝶娘背部一块皮,施术以笔绘成她的模样,也偶能化作人形伴在平郎身旁。

    素日里便化作原型,栖于她赠与平郎的帕间便是。

    其实若施此术,剥皮最佳,她若想借人形,只需披上人皮便成。

    可到底是念蝶娘成全了她与平郎的夫妻缘分,不忍如此残害她的遗体,因而只取了背部巴掌大的一块,再另耗费心力施术成形。

    贺令姜点点头:“幸而你姑且还算有几分良心,否则那蝶娘遇见你二人,当真是倒霉透顶了去。”

    “只是你是妖,便该比谁都清楚,修炼到先前那地步已是非常不易。如此种种作为,到底是毁了你自己。”

    无论是先前施秘术附于人身,披画皮化作人形,还是后来施术加害汝阳郡主,她的五百年修行已然毁于一旦。

    “毁了自己?”女子摇摇头,“可我并不后悔。”

    她看向范君平,眼中满是温柔:“能与平郎夫妻一场,已是幸事。来这世间一趟,识得情字滋味,不亏。”

    贺令姜不禁叹息:“可世间百般滋味,并非仅情一字。你为了它,却放弃其他所有,又何尝不可惜呢?”

    世间痴男怨女,都想尝一尝这“情”的味道,可人生若如烹小鲜,“情”是一味调料,却也并非不可取代,用上其他调味烹制,未必不能有滋有味。

    更遑论,要为了这一味,牺牲自己人生的其他诸多选择与可能?

    女子笑了笑:“世间人有种种选择,自有人将性命、志向、追求立于情字之上,我不过是选了另一种罢了。”

    “是呀。”贺令姜点点头,她可惜蝶妖为了男女情爱毁了百年修行,但与蝶妖来说却甘之如饴。

    “万千人万千种选择。我虽不认同,但也能理解尊重。”

    “只是,你到底是妖,不说施邪术行于人世间,更是出手伤了人,那便该付出代价了……”

    女子释然一笑:“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她看向贺令姜,屈膝跪下向她求情:“贺七娘子,你对我要杀要灭,我悉听尊便。只是,汝阳郡主之事皆是我一人之过,平郎并不知情,还请您放他一马。”

    “蝶娘!”范君平痛声呼道。

    女子对着他摇摇头:“平郎,这是我做下的孽,该我来还。我们修道都讲究个因果机缘,我还了这份债,也乐得落个轻松自在了。”

    她抬头看着贺令姜,继续道:“我知此请有些为难贺七娘子。”

    平郎是不知她出手害汝阳郡主,但归根结底,此事是因他而起,依着皇室的性子,定然不会觉得是自己强人所难在前,必会难为平郎。

    贺七娘子若要保下他,便要隐瞒部分真相,将他遮掩了去。

    为着他们这毫无交情的人,她犯不着这样。

    “可我为妖这么多年,到底也有些积藏,愿如数赠与贺七娘子。”

    贺令姜不由一默:“你觉得我缺那些?”

    女子笑了笑:“金银珠宝七娘子自然不缺,可那些奇珍异宝、奇门异术呢?从前朝到如今,我见过不少,也搜集了不少。贺七娘子虽然见多识广,却也未必识尽天下其术,您就不好奇?”

    贺令姜摇摇头:“我没那般重的好奇心。”

    更何况,她这蝶妖搜集的东西到底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也是难说。万一她是忽悠她的呢?

    女子的笑意不禁一僵。

    刚想再说上两句,却听贺令姜话头不由一转:“若是让我放过范庶常也不是不可,答应我一个要求便是。”

    “什么?”女子眼中一亮。

    “我要他!”贺令姜直指范君平。

第一百五十七章 意外

    女子皱眉:“贺七娘子是想让平郎为你所用?”

    贺令姜微微颔首:“我在朝中缺些人手。范庶常是新晋的探花郎,又得圣人看重,前途自然无量。若是能愿意助我几分,自是最佳。”

    “不过,这事讲究个心甘情愿。范庶常若是不乐意,我也不会勉强……”

    范君平刚要开口拒绝,却听女子已然替他应下:“好!”

    “蝶娘!”范君平声音中满是痛色。他宁愿同蝶娘一道被惩,也不愿独自苟活。

    “平郎……”女子看着她,眼中尽是温柔,“我还记得,你读书时便曾立下志向,原为生民立命,谋得海晏河清。你的路才刚刚开始,又怎能就此忘了呢?”

    “我做错了事,自然当罚。可你不是,如果皇帝知晓你牵扯其中,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便白费了。”

    范君平眼角通红:“蝶娘,可此事因我而起,是我对不住你。”

    女子摇摇头:“平郎,你错了。这一切与你无关,皆是我的选择,亦是我必要经历的劫数,我无悔于此,只愿你此后安好。”

    “我听得贺七娘子许多事迹,她是个好人,想来定然不会迫你做违背心意之事,你且放心便是。”说着,她抬头望向贺令姜。

    这是将她高高架起了,贺令姜暗道。

    然她留下范君平也未曾想过利用他去做不轨之事,不过是为贺氏多谋一份人脉罢了。

    且这范君平确实并未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她也没必要揪着他不放。

    她点了点头:“二位放心便是,那等杀人放火、违法乱纪之事我也不会叫范庶常去做。”

    “至于你,你若诚心悔改,见你尚未酿成大错,我也不诛杀于你。只是到底罪责难逃,你便还做回原先山林间的一只凤尾蝶,望尽前尘,重头修行去吧。”

    女子惊讶,她本以为此次自己定然死劫难逃,没想到贺令姜到底还是放了她一马。

    她感激叩首:“多谢贺七娘子!”

    女子直起身子,握住范君平的手温柔一笑:“平郎,你瞧,这样不好吗?尘归尘,土归土,我还做我的山林蝴蝶,你自去做你的治世能臣。一切,都是它本该是的模样……”

    范君平心中不愿分离,可他也知晓,这对他也好,对蝶娘也罢,都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无力的垂下头:“此后,君平听凭贺七娘子差遣。”

    这处说定了,余下的也便好办了。

    过了两日,贺令姜又去了趟汝阳郡主府,只道先前对她施术谋害的乃是一只蝶妖,只因修炼时误入歧途生了恶念,这才对偶然撞见的汝阳郡主出了手,而后并将那枚缀翅与她看了看。

    “此妖修行已毁,从此再也作不了祟,公主放心便是。”

    汝阳郡主这才松了口气:“谢过贺七娘子了。”

    贺令姜摇摇头:“这是令姜该做的。”

    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汝阳见状不禁问道:“贺七娘子可是还有话要说?”

    贺令姜想了想,还是开口:“郡主先前说要招范庶常为郡马,昨日令姜恰好遇着了他。郡主若是为了自己好,还是散了这份心思吧……”

    “为何?”汝阳皱眉。

    贺令姜语声微顿,缓缓道:“范庶常天庭饱满,印堂开阔,周身又有文运萦绕。这种命格,往往能遇事呈祥,能化煞气……”

    化煞气……她说的不是抵挡煞气……

    汝阳了然,她这身煞气不难化可却不能化。

    煞气一化,她这皇室的吉祥物再无意义不说,皇帝怕也要为此动怒。

    她,到底赌不起。

    汝阳心中暗然,难得遇上一个心仪之人,想要去过一过相夫教子的日子,可到底是不成了。

    她幽幽一叹:“我懂了……”

    贺令姜俯身一礼,这才往府外而去。

    像汝阳这般的人,到底是可怜还是可恨呢?这堂堂大周皇室,莫非还要靠一个女子的命格来守不成?

    玄学一道可信,可若事事依凭于此,忘记人力可为,也便失了本心了啊。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贺令姜骑马出了城。

    马车沿着官道前行,而后又转入小路几经周折,才到了一片僻静的山林之地。

    她下了马车,一眼便瞧见了早早候在一旁的范君平。

    “贺七娘子。”范君平上前施礼。

    “带来了?”贺令姜问道。

    范君平点点头:“带了。”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方帕子,帕子上绣着的一朵凤尾蝶栩栩如生。

    贺令姜伸手接过:“走吧。”

    沿着山路往前,再走出许远许远,便到了山林深处。

    此处草木葱郁,野花星点,偶有鸟兽从林间窜过,看到人影不禁有几分好奇,躲在灌木丛后瞪大着眼睛打量他们。

    这是个人迹罕至的好地方。

    贺令姜展开帕子,右手捏诀在帕上轻点,那帕上的凤尾蝶便扇动着翅膀,悠悠从上面飞了出来。

    她双掌微转,施术与蝶身,一个眨眼,那蝴蝶便化作人形落在了几人眼前。

    “蝶娘。”范君平上前欲要牵她,指尖却穿透她的身形从虚空中划过。

    这是幻影。

    蝶娘望向他,眼中柔柔:“平郎,我便要去了。往后,你若想起我时,便来这山林间瞧瞧这些花呀蝶呀,说不得我就在其间呢。”

    “只是,我到时已然前尘尽忘,记不得你了,你可莫要怪我。”

    纵使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范君平此时也不由流下泪来。

    贺令姜等二人话别后,这才施术削去蝶娘的记忆修行。

    虚空之中的人形渐渐澹去,又化作了一只蓝色的凤尾蝶,绕着几人盘旋了两圈,便向草木深处飞去。

    此一别,前尘皆忘,业障全消,或得一份修行再起。

    回城时,贺令姜与范君平自然也是分开而行。

    此时已经过了府中饭点,贺令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吩咐道:“去找家酒楼用个午膳吧。”

    等用过午膳,又喝了杯热茶小憩片刻后,贺令姜才出了雅室。

    方走下楼梯,贺令姜便听身后一声惊呼,然后便见一架轮椅从楼梯上翻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会

    她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接住了那从轮椅上摔下的人。

    看他坐在轮椅之上,想来双腿应有不便,贺令姜虽是扶着他站了起来,然而他的大半重量还是倚在了贺令姜身上。

    贺峥刚要上前,楼上的婢女慌忙跑下楼,面上后怕又焦急:“郎君,是婢子没照顾好您,还请郎君责罚。”

    郎君身子不便,坐在轮椅上进进出出、上上下下的难免有些不便,因而身边素来是有雀莺姐姐同云雁姐姐跟着的。

    她们二人身怀武艺,从小便伴在郎君身旁。

    雀莺姐姐貌美心细、善解人意,云雁姐姐沉默少言却一身好力气,有她们在郎君身边照顾着自是叫人放心。

    只是今日雀莺姐姐有事未曾出门,便唤了她跟着郎君及云雁姐姐一道。

    方才要下楼梯时,云雁姐姐本想先背郎君下楼,再叫人将轮椅搬下去。郎君却道自己忘了一物在雅室中,让云雁姐姐去寻一寻,留了她在这看着。

    却不成想轮椅却突然向楼梯口滑去,她手上没握紧,便叫郎君连人带椅这般翻下去了。

    幸好这位小娘子反应够快,否则若是真叫郎君摔伤了,她可没法交代。

    看她一副惶恐的模样,那人挥挥手,轻声道:“起来吧,这事不怪你。”

    那婢女将眼泪憋回,红着眼睛不敢再说其他的,见贺峥已经帮忙将轮椅摆正了,她连忙上前同贺令姜一道,将人扶到了轮椅上。

    “多谢这位小娘子了!”那人轻咳一声,拱手道谢。

    贺令姜这才看清眼前之人的长相。

    这是一个极美的男子,肌肤胜雪,如柳的眉毛下是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鼻梁秀挺,唇如涂朱。

    看着人笑来时,原本微微苍白的脸更多了几分明艳,美得摄人心魂,惊艳了一旁围观的人。

    贺令姜见过不少相貌出众的男子,俊美如裴攸,清雅如崔述,然而如眼前这人一般能美得叫人忽略了性别的,还真是少见。

    只这人似乎极其微寒,已是春日,他却仍穿了一身厚袍,裹得严严实实的。

    “无碍,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贺令姜摆摆手,便要往外头去。

    那人却出声叫住了她:“敢问娘子贵姓?鄙人改日再登门道谢。”

    贺令姜挥了挥手:“不必了。”

    男子看着她负手远去的身影目光沉沉,过了许久才低声吩咐身边的人:“我们也走吧。”

    自从年前拿下一波神宫余孽之后,郢都之中便暂时又安稳了下来。

    开春后更是热闹非凡,先是有春闱,新晋的取了功名的士子们让人津津乐道了许久,而后,这郢都便又要迎来另一番盛典。

    三年一次的玄门大会也即将在太清观举办,届时,玄门七十二宫观中首屈一指的人才都将汇聚于此。

    要说近来百姓谈的最多的,便是这个了。

    贺令姜虽然并非哪门哪派的,然而她是不缘司的人,又深受掌司袁不吝看重。凭着袁不吝与太清观的关系,这玄门大会,她自然也去得。

    “怎么样?跟我一道去瞧瞧?”袁不吝侧首问她。

    贺令姜笑着点头:“掌司愿带我长长见识,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玄门大会,其实就是七十二宫观之间相互切磋交流,其中佼佼者既能拿下此次大会备下的奖赏,又能在玄门之中显名。

    至于那些名次稍微靠后的宫观,也能借此一跃而上,显扬于一时。

    袁不吝往先亦会参与此会,若其中有看得上的人物且对方又有意于此的,正好揽入不缘司。

    到了玄门大会开始那日,贺令姜随着袁不吝一道上了山。

    太清观建在郢都郊外的一座山脉之上,山势连绵,整个宫观足足占了好几个山头。

    此次举办大会的地方自然是在主峰。

    过了护宫大阵后,眼前便一下子开朗起来。

    巍峨雄壮的大殿屹立在主峰之上,殿前竖着两根擎天柱,上面刻有祥云白鹤,高耸入云。

    中间则空出了一大片,用作玄士们切磋交流。四周原本空旷辽阔,如今却搭起了架子,供各宫观落座休憩之用,可容纳上千人。

    贺令姜等人到的时候,座位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这些人都是从外地赶来的,自然是在大会开始前就早早到了郢都,为自家寻个好住处。

    只是宫观之中也有一等二流之分,那声名显赫的还能得以在太清观的侧峰得个小院住住,至于实力不佳的则只能在郢都寻个客栈落脚了。

    因而,这些时日,郢都的各家客栈倒是赚了个盆满钵。

    不缘司的地位不同一般,到底是代表着朝廷,因而便被安排在最靠前的地方,紧临的便是东道主太清观的主位了。

    等到袁不吝落座后,贺令姜才在他右手边坐了下来。

    一眼望去,乌泱泱的全是人。

    这般多的人,太清观自然要耗费不少心思安排好宾客们的饮食起居以及安全问题,因而那些小弟子们可以说是各个忙得脚不沾地。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与会的宾客们尽数入座,原本闹哄哄的环境这才渐渐静了下来。

    远处有高高的唱声响起:“观主到!”

    众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便见当前一人发须皆白,头戴莲花冠,手执拂尘而来。

    他一身青石色道袍,行走间步履轻盈,衣袂飘飘,一派仙风道骨之姿。

    在他身后,则是太清观四大掌殿以及名下大弟子们。

    因着神宫之事,贺令姜往日与太清观诸人也有过几次接触,只是今日来得这般齐全,倒是少见。

    不过,真正引起她注意的却并非太清观的观主或者掌殿们。

    她的目光落到了与掌殿们并排而行的那架轮椅上,轮椅是由身着太清观弟子服的人推着的,而那轮椅之上坐着的人容色极美,可不正是前几日她在酒楼恰巧碰见的那人?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抬头远远地瞧过来,见到是她,不由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个笑容,如同一树繁华盛开。

第一百五十九章 玄珩

    贺令姜眼中微深,也扬起一个澹澹的笑,冲着他轻轻点头。

    那人身上穿的,正是太清观的服饰,只她从未听说过太清观中还有这样一位弟子。

    她轻声问向袁不吝:“掌司,不知那位是太清观哪位道长门下?”

    袁不吝抬眸瞧了一眼,点了点下巴道:“你说那个呀?”

    “他是丰源师伯在外头收的关门弟子,也是我们同辈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当初师伯收他为徒时,我都已进了不缘司了。”

    “他先前一直跟着丰源师伯在外头,甚少回太清观了。实则,我这也是才第二次见到他。”

    第一次,便是丰源师伯带他回来,正式行入观拜师仪式的时候。

    彼时,他不过十一二岁,而他的这些师兄们却早已三四十岁有余。

    只那小小少年羸弱的样子倒是叫他印象深刻,那时众人皆不明白,丰源师伯为何偏要收这样一个少年为徒。

    贺令姜了然,这丰源道长她倒是听说过,他是太清观前任观主的嫡传大弟子,现任观主的师父,亦是袁不吝的师伯,当年一身玄术可谓是难有敌手。

    听说前任观主本想选他接任观主之位的,但这位丰源道长性子不羁,不喜爱这些,便推给了袁不吝的师父。

    后来到了袁不吝这辈,作为同辈之中的佼佼者,这观主之位本是也要给他的,只可惜他却又偏偏跑去了不缘司,因而观主之位才落到如今这位头上。

    听说丰源道长是在五年前仙逝的,但玄门之中倒少有人知他还有这样一位年轻的关门弟子。

    既是丰源道长的徒弟,那这人便是太清观观主的小师弟了,与其他几位掌殿以及袁不吝都是同辈,怨不得能与几位掌殿并排而行。

    众人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新面孔,一时间私语议论纷纷。

    太清观诸人走到位置上后,观主玄元双手微抬:“诸位!”

    场中顿时一静,众人都抬头向上首望去。

    “近日玄门盛典,各位道友们能不远千里万里相聚于此,玄元我甚是感激!”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并未多么洪亮,然而那话语却与清风一道传到在场诸人耳边,清晰明了。

    “趁着这次机会,我也正好介绍一位师弟给大家。”

    他微微侧身,示意众人看向一旁端坐的人:“这是我的师父丰源道长所收的关门弟子,道号玄珩。”

    玄珩往日甚少在太清观露面,不说观中年轻一代的弟子们大多不识得他是谁,便是他们师兄弟几个,也难得见他一面。

    如今他好不容易回了趟太清观,自己作为师兄,自得好好介绍下这个小师弟,免得众人冲撞了他。

    他话音刚落,众人便是哗然。

    丰源道长竟还有这样一位徒弟,且如此年轻?如此一来,这位在如今的玄门之中,辈分可是不低。

    只是瞧他模样,似是有些不良与行,不知丰源道长为何收他为徒,这位关门小徒弟又到底能得他师父几分真传?

    要知晓,他师父当年在玄门同辈之中,可算得上是玄门第一人了。

    介绍过玄珩之后,玄门大会便正式开始。

    既是切磋交流,那必然少不得诸宫观之人要交手几番。

    此次玄门大会一如惯例,在长达一月的时间中设了山、医、命、相、卜这五术的比试,而后五术之中再细分门类,各置试题。

    参赛者可任选门类,而后由主持者任选试题,两两相对进行比试。

    胜一局,则得一分,最后总得分位列前三者,则为本次玄术大会的前三名。

    若有博学多能者,从头到尾将这五术都参加个遍,也不是不可。

    这次大会设下的奖赏甚是大方,无论是奖给第一的玄法秘籍,还是第二、第三的灵犀毫、天音玉卦,都是一等一的宝物。

    且不说那玄法秘籍里急着怎样的术法,便说那灵犀毫,便可大大提高绘符的效率和品质。要知道,那绘符难就难在一点灵光上,可灵犀符便能与人颇大助益。

    还有天音玉卦,她也听说过,可谓是玄门中人卜卦时最想拥有的法器。

    袁不吝侧首瞧向她,戏谑道:“如何,要不要也试试?”

    这般久下来,他对贺令姜的能力手段也算有颇多了解了。

    这玄门七十二宫观中,能极得上她的,还真没几个。

    如今参赛的虽都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可比起她这个与神宫诸人多次交手都未曾落于下风的小娘子,那还是远远不如的。

    她虽不是七十二宫观中的人,可身在不缘司,又是他袁不吝的手下,今日既来得这玄门大会,若想参赛自然也参得。

    贺令姜摇摇头:“不了吧。”

    她对那灵犀笔、天音玉卦没什么兴趣,虽则对那玄门秘籍有几分好奇,可也并非势在必得,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第一场,便是关于山术的切磋,拳法、剑术、符咒都是能真刀真枪地让人一较高低。

    参赛者在场中切磋的热闹,围观者亦看得兴致勃勃。

    贺令姜看了几场,便借着更衣的名头,到了外头去。

    太清观的小弟子带着她穿过层层人群,绕到了大殿后,再往深处走,便到了曲径通幽、花木扶疏之地。

    “贺七娘子,到了。”小弟子躬身一礼。

    贺令姜点点头:“小道长先去忙吧,我记得来时的路。”

    小弟子的身影渐行渐远,周遭紧接着便静了下来。

    贺令姜先前虽然来过两次太清观,但实则并未细看过其中景色,她索性也不着急回去,便在园中逛了起来。

    太清观不愧是玄门之首,建筑、景物皆是一佳,端的是巍峨大气中带着几分玄妙之感。

    只是,她到底是外人,并无机会再往深处去探一探,还有那其余几个侧峰,若无峰主相请,也轻易去不得。

    难得来了次太清观,不能一览全貌,倒是叫人有些可惜。

    不知她若是与袁不吝说一说,凭着他如今不缘司掌司的身份,是否还能在这太清观中畅通无阻了。

    她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阳光从头顶的树叶缝隙中斜射而下,洒下斑驳碎金。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贺七娘子原来在这里……”

第一百六十章 其人

    贺令姜回过头,便见玄珩坐在轮椅上由一名身着翠衣的侍女推着缓缓而来。

    她轻轻挑眉,缓缓开口:“玄珩……道友?”

    这人在玄门之中辈分倒高,与袁不吝同属一辈,贺令姜倒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他。不过既然同是修习玄术之人,她唤他一声道友也应恰当。

    玄珩闻言一笑:“贺七娘子无需见外,直接唤我玄珩即可。”

    “前些时日,酒楼匆匆一别,我还未及好好道谢。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遇着了,更没想到,原来当初见着的竟是赫赫有名的贺七娘子。”

    说罢,他已然又拱手一礼:“玄珩便先在此谢过贺七娘子了,他日定然命人备上谢礼,到贵府再正式致谢。”

    贺令姜抬手笑道:“登门道谢便不必了。当日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却谢了又谢,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玄珩顺势坐正了身子,笑着回道:“既然是致谢,那必然要有诚意才成。不过贺七娘子都已经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提了。”

    他转而道:“贺七娘子在这处闲坐,可是嫌前头人多吵闹?”

    “那倒也不是。”贺令姜微微摇头,“我素来便听闻太清观中之景乃是一绝,只是甚少有机会来罢了。方才行到此处,见景色清幽,也就有心欣赏一番。”

    玄珩抬头望向远处:“说到太清观之景,我已然多年未归,如今看来也多觉陌生呢。”

    “不过,我好歹算得半个观中人,贺七娘子既然有心欣赏一番,我便陪贺七娘子四处逛逛如何?”

    贺令姜心头微挑,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似乎只是主家好客,便扬唇一笑:“自然求之不得。”

    太清观分为内外门,如今正值玄门大会,来的人多而杂,自然都安排在外门处,也省得外人误入要地。至于内门之地,非观内弟子则不能随意走动。

    若无袁不吝在旁,她想独自一人大白日地往内门逛一逛,自然难成。

    可如今有玄珩一道,这便容易许多。

    玄珩特意唤了名小弟子来,叫他跟着一道。

    遇到那特别的景致,小弟子便熟稔地将此处的由来、传说一一道来,倒是叫人既赏了风景,又长了见识。

    花了大半日的时光,贺令姜将这主峰从前到后逛了一圈,也算有些微收获。

    她瞧了瞧日头,此时已经金乌西坠,再过不久,这第一日的玄门大会也便要暂且落幕。

    她辞别玄珩,回了大殿前的位子上。

    袁不吝瞧了她一眼,又澹澹瞥了瞥太清观位置处那身坐轮椅的身影。

    这两人先前几乎是一前一后离场,如今又差不多是同时归来,且那偶尔若有若无地落在此处的目光,他便是想忽略也不能。

    看到他望过来,玄珩还挑唇冲着他微微一笑。

    他不由皱眉,低声问道:“你与玄珩可是相识?”

    “两面之缘吧……”贺令姜回道,“先前在酒楼时碰到过一次,先前我出去透气,也恰巧遇着了他,便一道在观中逛了逛。”

    袁不吝澹澹“嗯”了一声,便未再说其他。

    贺令姜虽是在他手下做事,可除却涉及要事外,他对贺令姜的私事甚少过问,也从不干涉。

    方才也不过是瞧着玄珩对她似乎颇多关注,不放心便问上一问罢了。

    贺令姜伸手为自己同袁不吝斟了一杯茶:“不过,令姜对那玄珩道长倒是有几分好奇,不知掌司可对他有所了解?”

    她方才与玄珩一道赏景,两人闲谈之间便觉此人聪敏非常,见识广博,再联想其她先前所见这人出行时衣着精贵、婢女随侍的模样,便知此人当是出身不俗。

    只是,她想了想,却从未听说哪家还有这等人物。

    袁不吝接过茶盏,轻饮了一口:“我之前也不过仅见了他两次,哪里又了解他呢。”

    “不过,往日也曾听玄元师兄提起他,好像说是出身世家,只是自幼便身子不好,一直在庄子上养着。后来遇着丰源师伯,师伯看他天资聪颖,在玄学一道上颇有悟性,便收了他做关门弟子。”

    贺令姜好奇:“不知他是出自何方世家?”

    袁不吝摇摇头:“这我便不知晓了。他的身份也只丰源师伯一人知晓,只师伯他老人家向来不看重这些,对着我们这些人更是提都未提过。”

    “至于玄珩,他本就甚少回太清观,自然更是不会对我们提及他的身世往事了。”

    “不过——”袁不吝压低了声音,凑近她道,“你别瞧他一副身体虚弱、不良于行的模样,他这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玄珩体弱,修不得武艺。

    然而,他听说这小子在符箓、咒术以及奇门遁甲上可谓是造诣颇深,尤其是那奇门遁甲之术,他可是鲜少见到世间能出其右者。

    “你可还记得,你当日入不缘司抽到的那道题——《风雪暮归图》?”

    贺令姜点头,那试题乃是以画设阵,而后将人引入其中,画阵暗中多层叠加,景色亦逼真到使人分不清真假。画中人若想破画而出,并不容易。

    “那幅画,便是玄珩亲手所绘,以画设阵,层层叠加的巧思也是出自于他。”

    “只是彼时他不过十三岁,玄术上自然不足,空有画卷和巧思,无精妙术法支撑也成不了佳阵。后来是丰源师伯亲自动手为画卷施术,这才成就了那幅画阵。”

    “再后来,这画便由机缘巧合下到了不缘司。”

    画工且不论,不过十三岁的少年,接触玄术也只短短几年,却能有如此巧思。怪不得丰源道长说他在玄术一道上极有天赋。

    要知道,于奇门遁甲来说,一点巧思灵光,才是最为难得。

    “如今已经过去十年了,想来他更是长进颇多……”袁不吝感叹道。

    丰源师伯当初对这位关门弟子便是甚是看重,若不是他身子骨太弱,想来在玄术上必然能有大成。

    贺令姜眼眸微眯,她倒不成想,那个会狼狈地从楼梯上摔下的人,竟在玄术上还有如此造诣。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少年

    贺令姜回了府中后,便叫了贺峥来:“你去查查太清观中的玄珩。”

    听袁不吝说,这人除却不通武艺外,在玄术上的本事却是了得。这般一个人,却又如此神秘,她当真是有些好奇。

    贺峥领命而去。

    其后的一段日子里,贺令姜便跟着袁不吝时不时地往太清观去,看那玄门大会上的各类切磋交流。

    袁不吝扬了扬的下巴,示意她看向场中:“你瞧瞧那个如何?”

    贺令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说的是场中正端坐着闭目起卦的一名极为年轻的道人。

    那人瞧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郎,面皮白皙,容貌清秀,衣着朴素简单,只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从大会开始到如今,他一共应了几十道试题,且不同于旁人都或多或少地尝试多个门类,这人选择的试题,只一个,那便是“卜”类当中的六壬。

    但凡与之相较者,皆败于他的手下,足以可见其在此道之精通。

    贺令姜盯着他细细瞧了一番,这少年从头到尾都只凝神于自身,丝毫不为外界所动。

    看过试题后,他便着手起卦,而后便将算出的卦象写于纸上,从头到尾都未曾开口言一字。

    如此年纪,能达这般境地且还这般沉得住气,不容易。

    “掌司是看上此人了?”

    袁不吝点点头:“等会儿歇息时,你去私下寻他问问。”

    贺令姜了然,这是派她去为不缘司揽入人才。

    等到了晌午,众人皆去用膳歇息,贺令姜见那少年起身朝外头行去,她也不着痕迹地跟了上去。

    等到到了僻静处,贺令姜开口唤道:“前方道友且等等。”

    然而前头那人却似并未听见一般,脚下不停。

    贺令姜又略微提了提声音,那人依然双耳不闻的模样。

    无奈,她只得加快脚步追了上去,伸手拦到了那人面前:“道友,叨扰了。”

    突然被人一拦,那人脚下收至不及就要往贺令姜那处撞去,见面前立着的是个小娘子,他又赶紧硬扳着身子后仰,若不是贺令姜及时扯住他,怕是要坐倒在地。

    看那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贺令姜不禁欠然:“是我惊着道友了,抱歉。”

    那人耳尖发赤,抬头看她嘴巴开开合合,这才轻轻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贺令姜心中微讶,这少年,竟然不会说话,且依着他方才表现,他应当也听不到外界声音。

    方才看台上,她还以为这少年只是过度澹然寡言了些。原是如此啊……

    这世间的聋哑之人,并非都全然又聋又哑的。

    有的是先天便聋,无法学会说话,也便不得不哑了。

    有的是后天性耳聋,本身会说。只是,聋久了,长时间听不到旁人的声音话语,便是原先会说话的人,也便渐渐忘记如何与人交流,闭上嘴巴变成了哑巴。

    她不知这少年是属于哪种,但不管是哪种,都无碍于这少年长成了一个极为出色的六壬高手。

    少年打量着她,只见眼前的小娘子神情自然,面色柔和,见他不能言语,也未露厌弃亦或同情之色。

    他面上的那股窘迫便渐渐澹去了,他动了动自己的手,对着贺令姜比划起来:“你寻我何事?”

    然而话刚比划完,他又勐然想起这位小娘子似乎未必识得自己的手语,不禁又面红耳赤起来,就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没想到,贺令姜却也跟着伸出了双手,比划着回答他:“我是不缘司的贺令姜。”

    她手上动作时,嘴上也跟着一道言语,且还略微放缓了语速。

    少年通晓手语,后来还自己琢磨了以唇辩语的方法,自然能明白贺令姜的意思。

    只是,他没想到,眼前这位小娘子竟然通晓手语。

    要知晓,这世间如他这般又聋又哑的人毕竟是少数,又有谁会刻意去学他们这类人的交流方式呢?

    他之所以会这手语,也只是在数百年前,玄门之中曾出过一位极擅卜筮之术的大能之人,往后可推百年。

    那位前辈少年风流多才,却一朝病重,而后便聋了双耳,或许是身受其苦,便想出了这方便聋哑之人交流的法子,编纂成册,以便后人所用。

    他天生便聋,因而在旁的婴孩开口学说话的年纪,师父翻出来了这册子,教他此法,而后再为他启蒙识字。

    可出了自家道观,能与他交流、且愿意与他交流者便少之又少了。

    贺令姜瞧出他面上惊讶,笑了笑:“我只是略微会些,若是有不得当的地方,你可莫要笑我。”

    她也是早先跟着师父时,偶然从书房中翻出本铺了一层厚厚尘埃的书册,见上面画了各类手势,心中觉得有趣,才跟着学了些。

    有段时间,她甚而闭口不言,只以此法与师父交流。

    没想到,这么多年未曾用过,如今倒是能恰巧与眼前少年交流了。

    少年眼角微弯,眸子里亮晶晶的,再不是先前在台上那般稳重的模样:“怎么会笑你?你可是不缘司的贺七娘子!”

    他纵然耳不能闻,却也见过师兄弟们谈论那让神宫接连挫败的贺七娘子。

    他一直好奇,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比他还要小些,这样一个小娘子缘何如此厉害?

    不曾想,今日他竟见着了本人。

    这少年先前端坐台上,凝神专注,不言不语的,她只当他甚是老成稳重,如今看来,倒像是个孩童的性子。

    贺令姜轻笑着摇头:“可我也不是什么都通晓的。若有不懂的地方,还需向你多请教呢。”

    “不知你该如何称呼?”

    少年的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我叫司真。”

    “司真道友。”贺令姜笑着点点头,而后方道,“我今日寻你,实则是想问问,不知你是否有意入不缘司?”

    “入不缘司?”司真轻轻皱眉,沉默了下来。

    见他沉吟许久,贺令姜也未催他,刚想与他说可考虑几日再给她回复,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讥笑:“幼!这不是青阳观中那个小聋子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比试

    身旁的人顺着他的话接道:“可不就是么!”声音中亦是满满的嘲讽之意

    “你瞧,说他是个聋子,他还不知晓呢!”

    “哈哈哈哈……”先前出言讥笑的人大笑,“也不知他拦着人家小娘子做什么呢,也不看看旁人能不能看得懂他在说什么。”

    “怕不是还要随身带着纸笔,才能勉强与旁人交流几句吧……”

    贺令姜并非哪门哪派的弟子,又由于是出来办事的,身上也只着简单的常服。

    她此刻正背对着几人而立,在旁人看来,似乎也就是个不知怎地混到这玄门大会中的小娘子。

    司真虽则未曾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可几人映入眼帘,再瞧见他们面上的神色和开合的嘴巴,心中便已然明了。

    这几人乃是鹿泉观的弟子,为首的那个更是观主亲传,极擅剑术及符箓之术,在同龄人之中也是天之骄子的存在。

    鹿泉观与青阳观因着上两辈的龃龉,素来不对付,门下弟子也多看对方不顺眼。

    那鹿泉观弟子性子本就性子骄纵,加之自己确有几分才能,看谁都有几分眼高于顶之感。

    往日里碰见了司真,更是欺负他听不到、口不能言,对他多加讽刺。

    如今又见司真在玄门大会上露了风头,心头更是不舒服,恰巧碰见了可不是要找他麻烦?

    司真自小专注于太乙六壬之术,性子要单纯上许多,又不善武艺,对上他这种人委实是莫可奈何,索性就当做毫无所觉,不搭理他罢了。

    说是平常也就算了,可如今贺七娘子还在。

    司真顿时面红耳赤起来。

    贺令姜微微皱眉,转过了身去冷冷看着几人:“你们是何人?”

    领头那人眼前一亮,幼!这小娘子长相气质倒是出众!

    只是玄门之中虽也有不少女子,他却还未曾听说过此等人物,瞧她身上衣着,果然不是玄门中人吧。

    那人呵笑一声,指了指自己:“小娘子问我?”

    他得意一仰头:“我乃是玄门鹿泉观观主的嫡传弟子莫平。”

    他鹿泉观在玄门七十二宫观中虽不说名列前处,但也算颇有几分名气,兼之他在同辈之中也算得佼佼者,玄门内谁人不知?

    “皆是无名小卒耳,没听过。”贺令姜澹澹道,“不过既是玄门之人,口出妄言,修术不修德,实乃枉为玄门中人。”

    那人顿时面色一沉,脸上爬满了寒霜:“小娘子倒是好大的口气!不知你又是何方人物?”

    他身旁的人也横眉怒竖地朝着贺令姜望去,然而这仔细一打量,却突然心里打了个颤,不由扯了扯莫平的袖子。

    “作甚?”莫平不耐烦道。

    “她……”身旁之人颤声道,“她……好似是不缘司的贺七娘子。”

    莫平刚要出口的话,便被堵了回去。

    贺七娘子?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贺令姜。

    玄门大会人数众多,贺令姜跟着袁不吝又坐在高处,如青阳观、鹿泉观这等离得较远的人若不凝神细看,还真看不清他们的容貌。

    更兼之贺令姜所坐之处,略微斜落于袁不吝后,从鹿泉观这处正好被他挡了面容,看不真切。

    开口提醒那人,还是在贺令姜起身离席时恰好瞥到了一眼,然而却未曾看得真切。

    如今听她言谈,再细瞧其形貌气质,似乎当真是那贺七娘子……

    对上莫平惊诧怀疑的模样,贺令姜澹澹开口:“我呢,却是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出自临川贺氏,任职于不缘司罢了。”

    “说起来,确实是不如阁下,出身玄门正统,又是嫡传弟子,出身地位说出来便叫人自行惭愧。”

    临川贺氏,不缘司……确然是贺七娘子贺令姜无疑了。

    她话语虽则平和,却字字带刺,顿时叫莫平如立针毡。

    可他到底是骄傲惯了,不过尴尬了一瞬,心中的那股不服气便紧跟着冒出了头。

    “听说贺七娘子尤擅符箓之术。既然今日巧遇,莫平便大胆向您讨教讨教,不知贺七娘子可愿指点一二?”

    他四岁启蒙学道,自六岁起便开始习术,于剑术、符箓上颇具天赋,到如今已然过了十七载。

    就说符箓一道,他在同辈之中不说从无对手,可能与之比肩者也不过一二罢了。

    贺令姜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娘子,天赋奇绝又如何?还有那围剿多处神宫余孽的战绩,又不是仅凭她一人做下的。

    他倒要瞧瞧,她到底有多厉害,能叫众人夸赞!

    贺令姜挑眉:“你要与我比试绘符?”

    “是。”莫平坚定点头。他这些时日参加玄门大会,剑术胜十场,绘符胜一十八场,不过是略微落于两名太清观的嫡传弟子身后罢了。

    贺令姜倒是稀奇了,这般多年,要嚷着与她比试绘符的,这人还是头一个。

    “如何比?”

    莫平眼中一亮:“很简单。你我就各自现场绘符,注入真力后将此符掷向对方,能首先绘好对对方出手,且还能及时挡下对方符箓攻击且无损者为胜。”

    他提议要以符箓为攻,那这绘出的符箓必然是带着威势的,不是那等清心符、安眠符之类的可比。

    这比试,既比绘符的速度、威势,又比符师抵挡敌人的反应速度,

    “好。”贺令姜点头,指了指一旁的石桌石椅,“那便在此处如何?”

    这处僻静人少,如今也就他们几人,也省了无端引人围观。

    “行。”莫平自然没有异议。

    他从袖中取出随身带着的毫笔、朱砂、符纸,向贺令姜抬手示意:“贺七娘子若是未随身携带这些,可暂用我的。”

    对于擅符箓的人来说,随身带着些绘好的符箓还有朱砂符纸以备不时之需,已是习惯。

    贺令姜却道:“不用。你准备好了?那便开始吧。”

    莫平见状,也不勉强,他提起笔却扔不见贺令姜取出用具来:“贺七娘子?”

    “你只管绘符。”贺令姜提醒道,“我也要开始了。”

    莫平皱眉,吸气凝神,便提笔欲绘。

    然而,他的右腕刚刚提起,却觉右臂勐地一僵,似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动弹不得。

    顺着看去,便见一道泛着金光的无形符纹印到了他的臂间,而后一截衣袖便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他呆呆地抬头看向贺令姜,她面前桌上空空,只手上呈捏诀收回之姿。

    是……是虚空绘符!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舍

    莫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虚空绘符他是听过,可世间能施此术者不过寥寥,连他的师父修行四十余年都未能练成。

    这贺七娘子小小年纪,不单能施展此术,且还如此迅速,他甚而刚刚提笔凝神,还未来得及下笔绘符!

    即便是师父站在此处,怕是也不能胜出吧?

    是他过于骄傲自负了,只一厢情愿地认为她不过徒有虚名。

    她到底是手下留情的,没有挥出一道携有攻势的天雷符,只是以符箓束住自己右臂不得动弹,又割去自己一角衣袍罢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已然输了,输得彻底。

    论绘符的能力、速度,他与此人确然有云泥之别。

    莫平颓然地叹息,符箓的束缚之力散去,他手中的笔失了力道跌落在桌上,溅开了笔尖的朱砂,一片狼藉。

    “是我败了……”

    身上的那股骄傲之姿被彻底击得粉碎,他退后一步,抬手向贺令姜深深一礼:“贺七娘子,莫平自愧不如……”

    贺令姜垂眸,澹澹瞧着他:“世间只要为人,便无人能得十全十美。你对着旁人的缺陷大加嘲讽之时,又可曾想过,自己亦有不足?”

    败于人手、任人评说的滋味并不好受,莫平耳尖发赤,他骄纵自傲惯了,可如今对着贺令姜这般强者,他也只能俯首而听。

    “玄士者,以驱邪除祟、匡扶天下、护佑百姓为己任也。若是修术不修德,肆意而为,要这一身玄术,又有何用?”

    贺令姜语音微重,莫平顿觉一股力道袭来,自己的腰不由弯得更深了。

    他心中叫苦后悔,他哪里晓得随意碰着一个人,却恰恰好是那不缘司的贺令姜呢?偏偏自己的傲劲儿上来了,还要不信邪地与她比上一比。

    他又臊又悔,面上腾了一团红云:“贺七娘子,是我妄为了!莫平定然受教,勤修德行。”

    说罢,他又微微转了转方向,对向站在一旁的司真俯身施礼:“司真道友,先前是我对不住你!还望你能宽宥我几分。”

    他低着头,司真自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看其形容举止,也知晓当是道歉。

    他不是个爱与人计较的性子,当下便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放在心上。

    贺令姜轻叹一声,她伸出手,莫平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托着站直了身子。

    “今日,你虽于符箓一道败于我,可也自有你的长处,一身本事并不弱。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便是如太清观观主这般的高手,也不敢说自己天下再无敌手。”

    “玄学之道,立德为本,修术其次。无论哪个,都是路漫修远,你我且共勉,继续求索前行吧。”

    莫平愧然:“是,莫平记住了!”

    往日在同龄人中那般众星拱月般的待遇,到底是叫他有些飘飘然了。今日这一场未成的比试,倒叫他意识到自己比之顶尖的高手,还有多少不足。

    心性、术法,他确实还有许多要学。

    他不好意思再呆在此地,又深深地朝着贺令姜施了一礼,便带人匆匆离去了。

    贺令姜轻轻摇了摇头,她先前也看到过莫平与人比试的情形,确然是个能力不错的人物,只是到底过得太顺利了些,以至于心性过于浮躁。

    玄学之上,心性不平,到底是难以走远的。

    她的一番话,还望他是真的能听进去了……

    她不在纠结于此,回身看向司真:“司真道友,关于方才提及那入不缘司的事,倒是不急于一时。你若是考虑好了,再派人与我个答复如何?”

    司真连忙点点头。

    他是有些心动的,尤其是看到贺七娘子出手的那一瞬,他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天纵奇才。

    更何况,不缘司中能人云集,他听说,贺七娘子似乎也通晓卜筮之术,若是有机会能与这些奇才们探讨一二,那该有多好啊。

    可是……

    他长这般大,却从未想过要离开青阳观,离开师父和师兄弟们。

    郢都距青阳观足有千里,他若是进了不缘司,以后再想见师父他们便难了。

    他心中犹豫,又担心贺七娘子见他迟迟不给答复便失了耐心,如今听她这般说,终于放下了心。

    司真晚间回了住处,便立时拦住了欲要回屋修习的青阳观观主:“师父。”

    青阳观主摸了摸胡须,笑吟吟地问道:“司真啊,你是有何要问师父的?”

    这小子这些时日一连答了那么多题,可谓是为他们青阳观争了大光,也不枉他费尽心思教他。

    司真比划着道:“今日不缘司的贺七娘子来寻我了,她想邀我入不缘司。徒儿不知如何抉择,想听听您的意见。”

    青阳观主瞪大眼睛:“贺七娘子,贺令姜?”

    “是。”司真点点头。

    青阳观主一张老脸顿时乐开了花儿,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好事啊!多少人想进不缘司,还进不了呢!”

    “你小子,果然是被人慧眼识英雄了!”

    “我老早就说过,你与卜筮一道天赋极佳。可算国运,相人面,测吉凶,哪个不需得多见见世面、多切磋交流?你不爱四处走动,只一味窝在自家观中,即便极有天赋,早晚有一日也要固步自封,再难精益。”

    “我此次特意带你参加玄门大会,就是希望你能与人多切磋,寻些机会。”

    “如今不缘司要你,你当然要去!说到卜筮的高手,除却太清观那位观主,这天下间最好的,也就在不缘司了。毕竟,谁能比得了皇室朝廷更看重天象国运、人事吉凶?”

    司真眼中一颤:“那师父是要我去?”

    “当然!”青阳观主点了点他的脑袋,“你要是不去,可就是傻了……”

    “可我……”司真的眼眶微微泛红,“我舍不得师父你们……”

    “哎!”青阳观主叹息,“我就知道你这性子,平日里跟个小绵羊似的。明知道自己被圈着,却赶你也不出去。”

    他看着司真,语重心长道:“司真啊……你若是能力平平,师父自然也不会硬推你出去。可你很有天赋,也长大了,师父已经教不了你了,你总该鼓起勇气出去闯一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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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术介绍:
日出汤谷,落于虞渊。生属郢都,魂归太山。
贺令姜睁开眼,
她想做回自己,还要先做个人才行。掌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掌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掌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