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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卫拂衣     掌术txt下载     掌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惩戒

    先前长公主府中设宴,他冷眼瞧着太子对贺令姜暗中带刺,心下还笑他愚蠢、小肚鸡肠。

    彼时太子遭殃,他尚可在一旁幸灾乐祸,可如今同样的事情轮到了自个儿头上,那便没那般好笑了。

    贺令姜啊,贺令姜……

    端王心头也不禁暗恨起来,偏偏是她多事,才叫自己陷于如此境地。

    可事已至此,他再盛怒亦是无用,当务之急,还是要向父皇解释清楚,端王一脉与神宫绝无干系。

    此事皆由兰音馆而起,这妓馆虽是由赵家私设,可到底也与他颇多关联。更何况,赵家乃是他母家,一举一动都可以说是绑在了端王府身上。

    若是他着急忙慌地想全然撇个干净,只会在父皇眼中落了下乘,不过是愈发显得自己不能担当罢了。

    他瞧着跪在地上的属下,拂袖道:“你先退下吧,去将事情查清楚后再来面见本王。”

    而后,自己也回房去换了身衣裳,便进宫拜见皇帝请罪去了。

    可以明了的是,神宫之人一出,周三郎君杀死绿珠的说法,便更加立不住脚了。

    贺令姜那处刚将人拿下,周允立时便求见了皇帝,请求重审周三郎君的桉子。

    皇帝既然已经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也便清楚,周三郎君杀人不过是个神宫借以挑起朝堂混乱的由头。

    周允先前之所以闹得那般厉害,亦是配合着不缘司那处行事,甚而愿意叫自家儿子白白在牢中多关了十多日。

    他既尽心尽力且从头到尾毫无怨言,自己这个皇帝也没有全然不顾及臣子的道理。

    他大手一挥,吩咐人召来在偏殿候着的大理寺寺卿邵展:“邵卿,兰音馆花娘绿珠身死一桉,接下来便由你来审。”

    “你负责将绿珠之桉查清,而不缘司那处,就负责审理这拿下来的诸多神宫余孽。若是有互相交集之处,你们协商着来办就是。你同不缘司的人先前便一同办过桉,应当不需要朕再多加嘱咐吧?

    “圣人请放心。”邵展躬身应道,“臣定然将此事查清,还逝者一个清明。”

    皇帝挥了挥手:“退下吧。”

    “是,臣告退。”周允同邵展拱手行礼,而后才出了大殿。

    周允二人才出大殿,沿着大道走出不远,便见端王身着蟒袍匆匆而来。

    两人连忙拱手:“端王殿下。”

    端王抬手示意:“两位不必多礼。”

    他瞧向面上满是轻松之色的周允,问道:“周尚书可是为令郎之事进宫?”

    周允点点头,恭声应道:“臣听说此事背后或有神宫之人插手,想着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因而特地请圣人下令再重审犬子一桉。”

    “是了。”端王端凝的脸上扯出几分笑,“我先前也不信周三郎君会做出此事来。至于那赵家借兰音馆故意设局陷害令郎,更是无稽之谈。”

    “如今神宫这事一出,可不就是明了了?合着是那神宫余孽在其中作祟,故意叫你我生出龃龉来呢……”

    他伸手拍了拍周允,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劝告之意:“先前是咱们都误会了。大家都是为朝廷好,以后还要同朝做事,还望周尚书莫要与赵家见怪了。”

    “改日我做东,请周尚书同中书令一道喝上几杯,咱们一笑泯恩仇。”

    先前他与赵家斗得热火朝天,虽则只是让手下人办事,未曾直接撕破过面皮,见面依然言笑晏晏,可这背后支使办事的是哪个,他们谁能不心知肚明?

    可端王既然一定要卖个好,他也不能将人脸皮扯下来踩不是?

    周允也笑着应道:“殿下言重了。都是为圣人办事,哪能讲什么个人的恩怨得失呢?您的心意臣知晓了,改日一定赴宴。”

    端王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便说好了。”

    说罢,他同周允二人道了声别,继续往大殿走去。

    周允回身,看着他身形渐行渐远,眼中微眯。

    这一趟,端王若想不受任何牵连地身退,怕是难了。

    虽则绿珠之事,他周家也是无辜受连累,若不是端王那处贪心,想趁机将他扯下来谋权,也不会有此后种种。

    可对方,却未必真心这么觉着。

    经此一事,周家与端王一系也算是彻底对上了。

    他心下叹息,摇摇头便继续往宫外行去。

    端王那处被皇帝如何责骂,贺令姜倒是毫无兴趣。将神宫余孽拿下,禀过袁不吝后,她先到不缘司的牢中走了一圈,而后才回了贺府。

    忙碌了这一天,回府已是天黑。

    贺令姜刚在自己院中用过晚膳,便被贺相山派人请到了书房之中。

    “如何?事情办得可还顺利?”贺相山示意她先坐下。

    贺令姜点点头:“人都抓到了。这次捉的那个,说是神宫右使,专门负责安排郢都的事宜。”

    “右使?”贺相山皱眉,既是神宫右使,那可小瞧不得,论能力怕是当与四宫使不相上下。

    他关切地瞧向贺令姜:“你可曾伤着?”

    贺令姜笑着摇摇头:“阿爷放心便是。我此次带着那么多不缘司的人呢,且早有准备,怎会被人随意伤着。”

    这神宫右使剑术确实厉害不假,可到底差一步未到至臻之境。自己以符印御之,不算难事。

    贺相山这才放了心:“那便好。阿爷知你在玄术一道上愈发精进,但就怕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凡事总要小心些好。”

    “是,女儿知晓了。”贺令姜应道。

    贺相山垂首,从桌桉上抽出一张字条递给她:“瞧瞧,宫中的消息传出来了。”

    贺令姜起身接过,小小的字条上不过寥寥几个字:“帝怒,命闭门自省,罚俸半年。”

    端王主动进宫请罪,这是皇帝今日的态度。

    她不由挑眉,罚俸半年着实算不得什么惩罚,倒是这闭门自省,却同先前太子那事出来时,如出一辙。

    私设妓馆,对端王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皇帝即便知晓也不过责备两句罢了。

    只是,他想着借此来为自己谋劝,做帝王的,不可能不在意。即便这谋权的,是他眼下最看重的儿子。

    皇帝怒,一则是在这一点,二则也是最重要的,便是背后还牵扯出神宫来吧?

    端王这自省到底要到什么时候,眼下还说不准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年

    如今既从兰音馆中揪出了神宫的人,且端王想要提拔的纪少监也与神宫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端王想要完全置身事外,是不大容易的。

    即便皇帝不疑心他,可经此一事,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想必也难如从前了。

    令姜这遭,可以说是将赵家端王一方得罪了个彻底。

    但事已至此,多说亦是无益。

    贺相山转而问道:“既然已经查出神宫之人,周三郎君是否就安然无恙了?”

    “眼下大理寺开始查,但此事和他无关已是板上钉钉的了,也就差个流程罢了。等到邵寺卿那处审完,周三郎君便彻底洗清嫌疑,可以安然脱身了。”贺令姜回道。

    “那就好。”贺相山闻言颔首,“如今咱们得罪赵家和端王是难免的了。不过令姜你此遭也算是帮了周尚书一个大忙……”

    这两日,周允可是暗中传了不少书信过来商谈事宜,两家的关系明显也愈发亲近了。

    一旦周三郎君安然放出,依着周允的性子,自然会将此事记在心中,如此一来,他们在郢都也不算全无支撑。

    说罢,他又叮嘱贺令姜道:“不过,咱们眼下并不好多去结交郢都权贵,与周府虽有交情,但明面上也莫要走得太近,免得上头那位看了碍眼,动了旁的心思。”

    “是,女儿记下了。”贺令姜点点头。

    她行此事,本意并非要去施恩于人,可既然阴差阳错间得了这般效果,那也不错。

    随着神宫之人被捕,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贺令姜便愈发忙碌了起来,询问、审查,样样都离不得人。

    这一波难得一次拿下这般多的人,且还有神宫右使这个活口在,她可不是要铆足了劲儿,想要再多掏些东西出来?

    只可惜,神宫之人骨头硬得紧,一时半刻还掏不出什么来,只得慢慢磨着。

    至于她院中那和神宫暗通消息的婢女,她也命人一道拿下了。

    如此一来,她这院中算是理干净了。

    时间匆匆而逝,眨眼便到了腊月。已是寒冬时分,天上开始零零散散地飘起了雪来。

    贺令姜难得不去不缘司,而是在府中老老实实地休息。

    书房烧了暖盆,用的是上好的银丝碳,烘得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她倚在榻上,透过窗子支起的一条缝,去瞧外面的雪。郢都的雪,虽比不得北境那般,然而如今亦越下越大,颇有几分铺天盖地的纷扬之势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在荒原上奔逃然后被人夺了身躯,差点儿丧命,彼时她从贺七娘子身上醒来时,只觉自己非人非鬼,后事难料。

    没想到,如今已然过去一年了,她也真正地融入这幅身躯,做了那般多的事情。

    当真是世事难料啊……

    琼枝从院中匆匆穿过,走到门前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这才进了屋中。

    见她不知何时支开了窗子,连忙上前阖上:“天冷着呢,七娘子,当心您吹了冷风受凉,那可便不好了。”

    “不碍事。”贺令姜倒不在意。她是习术之人,哪能这般久轻易被冷风给吹着了?

    倒是这几个婢子,时常将她当做娇弱的小娘子待,倒是让她愈发懒惰起来了。

    一旁小几上提笔绘符的阿满笑道:“琼枝姐姐,你可是忘记咱们七娘子可不是寻常普通的小娘子了?”

    琼枝过去点了点她的头:“当然没忘,可那也要当心点儿是不。哪像你,整日大大咧咧、皮糙肉厚的……”

    “哎幼。”阿满故作哀叹地捂住自己的脑袋,“琼枝姐姐竟又嫌弃起我来了,七娘子你快治治她……”

    贺令姜看着婢女们相互打趣儿,好笑地摇摇头。

    “阿满,你这符箓绘得如何了?拿来与我瞧瞧。”

    阿满闻言这才收了笑,将桌上的符箓奉给贺令姜:“七娘子,您给指点指点。”

    阿满跟着她学绘符,也近一年的光景了,这一年,她倒是刻苦认真,因而进步不小。

    今日这一遭,她绘得是风符。

    贺令姜瞧着手上黄符,看其下笔走势,倒是连贯自然,仔细感知也能察觉符中微有灵气流动,算是成符了。

    她坐直了身子,起身行至屋前,将紧闭的书房门打开,一时间凛冽的风便卷了进来,间或夹杂着一两片飘进来的雪花。

    她站到廊下,将手中的符箓递了一张给阿满:“来,施展瞧瞧。”

    阿满双手接过,将符箓夹于食指和中指之间,口中轻轻念咒,而后用力一抛,那黄符便疾射而去。

    随着黄符至处,忽有一股疾风突起,瞬时卷起了漫天雪花往半空升去,院中的枯枝抖落了枝头积雪,簌簌地往下落。

    片刻之后,疾风退去,被掀飞到半空的雪花又纷扬着飘飞而下。

    “七娘子,您觉得如何?”阿满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朝她望来。

    贺令姜微微颔首:“尚可。”

    阿满学这风符不久,这疾风,已算可以。

    不过——

    她两指夹起符箓,收至自己颈边,口中轻吟,而后施力一扔。

    黄符疾射而出,顿觉院中肃杀一凛,而后便见半空雪花顿时恰似被拦腰截断,全数往一个方向平滑而去,“卡察”一声,院中枯枝尽折,落了一地。

    “你再看看,咱们用的同是你绘的符箓,我也未曾使内息,缘何会有不同的结果?”

    阿满拧眉,沉吟片刻后恍然道:“是在咒术上。七娘子念咒,不似阿满这般小心谨慎,生怕念错了一字一句,而是随心而出。”

    贺令姜点点头:“所谓符咒符咒,两者密不可分。于初学者来说,御符亦要施咒,光符画得好没什么用,还要咒术念得到位。而这个到位,便是随心、自然。至于怎么把握,便需要你自己好好去感受了。”

    阿满受教般地连连点头:“阿满记住了。”

    “不着急,慢慢来。”贺令姜瞧着漫天的雪花,笑着道,“大雪一落,这年也就不远了……”

    “在玄术一道上,于走得快得人来说,一年也不过是堪堪入门。路漫修远,秉承继续求索之心便是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庆生

    十二月初五便是贺令姜真正的生辰。

    子时刚过,贺令姜便听到窗边传来一阵轻响,她披衣而起,推窗便见一张小小的纸笺。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阿姮,生辰快乐。”

    贺令姜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光今年一年,这已是她的第三次生辰了。”

    同贺云嘉及笄那次,是她明面上的生辰,众人与她庆生。

    后来,她从贺相山那处知晓贺七娘子真正的身份,到生辰那日,贺相山又私下单独送了她一份生辰贺礼。

    而今日,是她身为萧姮的生辰……

    一年之间,能过三次生辰的,天下也仅有她一人罢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月上中天,夜半方过,正是新的一日之始的时候,她的生辰到了。

    翻过纸笺,背面又是一排小字:“今晚戊时,攸于镇北王府中静候,共贺芳辰。”

    贺令姜不由摇头浅笑。

    往日里,她过生日时若在北境,师父、裴攸连同镇北王府众人都会为她庆贺。

    如今,她虽换了一个身份,可他依然记得。

    她侧身阖上了窗子,将纸笺收入书册中夹起,而后才上床继续入睡。

    冬日的天暗得早,不过酉时过半已然全都黑了下来。

    快到戊时了,贺令姜拒了青竹贺峥等人的随护,一人悄悄往位于郢都的镇北王府去。

    门房见到是她,连忙将人迎了进去。

    这倒是她第一次来此处,王府占地面积极大,里头伺候、守卫的也皆是裴攸从北境带来的人手。她出入其间,倒不怕泄了消息。

    一路走去,府中静悄悄的,无数的守卫都隐于暗处,不露声息。

    游廊之上,点了各式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照的整个院子亮堂堂的。

    贺令姜随着门房行去,沿着抄手游廊转了个弯,便到了一座临水的楼阁前。

    “贺七娘子,世子便在楼上等您了。”门房推开门,躬身行礼。

    贺令姜微微颔首,提步往楼上去。

    楼上有一暖阁,一步入其间,便觉浑身暖洋洋的。

    裴攸正在临窗的桌前端坐着,桌上摆着几道酒菜,下头还用炭火温着。

    看到贺令姜,他笑着望过来:“你来了。”

    他指了指桌上饭菜:“往日在王府为你庆生,大家伙还能一道吃顿饭。如今就我们两人,菜色就简单些了。”

    贺令姜在桌边坐下:“已然很好了。”

    她曾以为,此后世间或许再无识得自己是萧姮之人,如今还能有人陪着自己共庆生辰,已是幸事。

    “快尝尝吧。”裴攸笑着将菜上扣着的盖子掀开,“这几道是我亲手所做,都是你素日爱吃的,就是不知味道如何。”

    贺令姜不由挑眉:“我竟不知晓,你是何时学了做菜?”说着,已然执快夹了一道送入自己口中。

    裴攸抿唇笑了笑,烛光映照下,他眼波潋艳温柔:“如何?”

    贺令姜眼角微弯,诚心诚意赞道:“甚好。阿裴,想不到,你于厨艺一道竟也颇有天赋。”

    裴攸眼中一松:“好吃便行。以后若有机会,我还做给你吃。”

    “你也吃呀。”贺令姜提醒道。

    裴攸点点头,提快也跟着用了起来,两人间或闲谈几句。

    等到菜用了一半,裴攸掀开一旁火炉上的小锅,将早就切好的长寿面下了进去。

    他先前怕煮好放久了会坨,因而一直烧着水,却未曾下面,如今吃面正好。

    贺令姜支颐看他在一旁忙碌,不禁笑道:“阿裴,你这般贤惠能干,倒叫许多小娘子们都自愧不如了。”

    世人都说君子远厨疱,世间男子们有几个甘愿入厨房洗手作羹汤的?更遑论那些出身世家大族、自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郎君们了。

    裴攸将盛好的面放置她面前,俯身轻笑着望向她,眼中微波流转:“既然如此,不知这样的我,可能得贺七娘子你几分欢心?”

    贺令姜心中一跳,而后不禁无奈道:“阿裴,你还真是不要面子了……”

    裴攸笑着反问:“面子又有何用?”

    为心仪之人洗手作羹汤,女子可为,男子自然也可为。若是阿姮欢喜,他甘愿如此。

    “是是是,面子是没什么用。”贺令姜连连点头,“吃面。”说着,她已埋头于面碗当中了。

    裴攸浅笑着摇头,也没再问她,后退一步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等过用过晚膳,收拾好桌子,裴攸又煮了一壶好茶,两人便坐在桌前喝茶闲聊起来。

    红泥小炉,茶香氤氲,整个屋中暖意融融,让人心生惬然。

    裴攸将窗子推开,小湖周边的景色便映入眼中。

    夜色溶溶,小湖边点了一圈灯火,湖面亦飘着许多莲灯,倒映得小湖明亮起来。

    “又下雪了啊……”贺令姜看着雪花纷扬而下,轻声叹道。

    “是呀。”裴攸应道,“雪下舞剑,亦是雅事。今日是你生辰,便由我为你舞一曲如何?”

    贺令姜不禁抚掌:“自是求之不得。”

    裴攸轻轻一笑,取过长剑便飞身而起,从窗边跃了出去。

    他脚尖在湖边轻点,荡起圈圈涟漪,紧接着,身随心动,影随形起,便在湖面之上踏着竹筏,轻舞起来。

    手中长剑在灯火雪花映照下,泛出清冷的光,湖中的执剑人一身风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贺令姜看得不禁入了神。

    裴攸身姿愈发舒展,而后腾空而起,以剑在空中勾勒出字符,紧接着重新落于竹筏之上,一个收剑,一曲舞毕。

    他挥袖一扬,一道符箓便落于他方才挥剑勾勒之处,两者相触,莹莹金光微闪,显出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生辰快乐”,在夜色中经久不散。

    贺令姜站于楼阁窗边,便见一人脚上轻点,踏着湖面,朝着自己飞身而来,眼前是纷扬的雪花,他身后是一湖的灯火和虚空中莹光微闪的祝语。

    “令姜,生辰快乐!”裴攸浅笑着望向贺令姜。

    随着他话语落下,只听“彭”地一声,一朵巨大的绚丽花朵便于小湖上空炸开,流光溢彩。

    紧接着,便是两朵,三朵……

    无数的烟花在天空接连绽开,化作金色流光缓缓划过天边,

    漫天繁花盛于天际,又倒影在湖面上,灿烂璀璨,让人一时分不清天空与湖面。

    这漫天的烟火,她也就只在临川上元之时见过一次,彼时,她的身边亦是他……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吻

    无数的烟花绽放盛开,照的整个天空和湖面通明繁丽。

    贺令姜看向眼前之人,纵然漫天花火绚丽夺目,他的眼中也仅她一人罢了。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不由轻轻笑了,如此出众的少年人,却满心满眼皆她一个,当真是令人难以把控啊……

    裴攸眉目愈发温柔起来,刚想开口说话,便见她突然上前半步,而后踮起脚尖,紧接着就觉自己唇角微微一热。

    窗外,烟火绚烂,流光璀璨。

    他的脑袋瞬时一懵,呆愣愣地瞧着身前之人自若地退了开去。

    “阿姮,你……”

    贺令姜微微歪头,瞧着他神情僵硬、耳尖发赤的模样:“阿裴,不得不说,你又让我心动了……”

    “你……我……”裴攸磕磕巴巴,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贺令姜眨了眨眼睛:“是我唐突了你?”

    “不……没有……”裴攸连连摇头。

    “那你不乐意我这般做?”贺令姜又问。

    裴攸紧接着摇头,又点头:“乐……乐意……”

    贺令姜不禁“噗嗤”一笑:“那你为何如同小娘子被人轻薄一般的模样?我还以为自己吓着你了。”

    裴攸瞧着她眼角弯弯的模样,也不由松了口气,跟着一笑:“阿姮,你确实是吓着我了……”

    他想过她会假装若无其事地看一场盛世烟花,想过她还像以前那般浅笑着与他道谢再无其他,甚至想过她会再次与他强调自己无意男女之情,就此离去……

    他唯独没有想过眼下这种情况……

    窗外,烟花盛开之后,逐渐落去,湖边也跟渐渐恢复了静寂。

    裴攸强迫自己的脑袋冷静下来,努力肃容道:“你可知这是何意?”

    “自然知晓了。”贺令姜笑着道,“阿裴,我可是要比你大上四岁。”

    她行走江湖多年,虽则一心修习玄术,可对人世间的种种男女之事,见得多了,又怎么一无所知?

    “那你……”裴攸心中狂跳,一时竟不敢将口中的话问出来。

    贺令姜知晓他心中顾虑,收了笑,扬首看着眼前之人:“阿裴,我心动了,而且要甚于以往……”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而她,也不打算再去刻意忽略、克制了。

    道家本就讲个随心而为,她修术多年,更是求个率性自然。既然如此,那便随心而行便是了。

    “我一直说着,你在我心中还是那个伴着我一同长大的少年。可到底,一切还是不一样了……”

    “你曾说,木桃琼琚,心悦于我。而我……”贺令姜望到他的眼中,如同掉进一池柔和的春水,“此时此刻,此心亦同。”

    话语在他耳边柔柔落下,一字一句,落入他的心间,裴攸的眼中绽出巨大的欢喜来:“阿姮……”

    阿姮应了他的心意!

    贺令姜竖起食指,道:“你先听我说完……”

    “我曾说过,我无意男女婚姻之事,即便到如今,我心中意愿亦不曾更改。”

    无论是她心中所向,还是贺家如今的形势,都不允他们二人以世俗之礼,互明心意后,便可按部就班地缔结婚姻,自此后相夫教子。

    “阿裴,我只能说,你若是要男女情意,如今的我,能与你一品世间情爱,修一修这情爱之道。”

    “可你说是想寻一女子缔结婚姻,育儿教女,执手偕老。很抱歉……”她轻轻摇头,“我却是不能……”

    或许,她方才不该那般冲动。

    她给了裴攸回应与希望,可却未必是所他心中向往。

    裴攸神情专注地听着她言语,见她垂眸致歉,不由轻轻摇头,声音中满是温柔和坚定:“阿姮,你无需顾虑。”

    “情爱、婚姻、儿女、偕老,这一切,皆因是你,才与我有意义。你若愿伴我一道体味情爱滋味,我心中只有庆幸。你若无意婚姻琐事,我亦不会将之缚于你身。”

    “你不同世间女娘,可我,亦有别于旁的儿郎。我不奢求你舍弃心中所求,以己身嫁我,亦不要求你囿于内宅后院,为我相夫教子。”

    “阿姮……”他轻轻握住贺令姜的手,缓缓道,“你心与我同,已然是我莫大的欢喜。”

    “往后,你若在朝堂斗恶除祟,或明或暗,我能执剑立于你身旁,与你携手对敌。你若功成身退,浪迹江湖,我亦能与你一道游历天地。何时何事,你我都能并肩而立,共御风雨,能这般,我已心满意足。”

    “阿姮,我在乎的,从来不是那些世俗婚姻,只是你而已。至于旁的,有了自然好,可没有也无甚重要。”

    贺令姜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向他:“你愿意,即便我甚至无法与你一个长长久久的保证?”

    她这个人,素来自在洒脱惯了,甚至可以说有些任性。这男女情爱之事,她当下心动,却也未能保证自己便能一世如此。

    许是哪一日,她突然清心寡欲起来,就此纯然向道了也不一定。

    缘来自在,缘去自由。

    可她瞧,这世间儿郎女娘,似乎都偏偏要求一份从始而终,地久天长。

    裴攸笑了笑:“长久的保证又能如何?世间多少痴男怨女曾立下相守一生、此心不改的诺言,可最后不也成了相看相厌、异梦同床?”

    “阿姮,我不需你与我任何保证。”

    “你我二人,只要此心皆同,便无惧风浪、时光,至于旁的,不重要。”

    贺令姜不由挑眉,笑道:“当真不要?你就不怕我始乱终弃了?”

    他目光深深地望向贺令姜:“你会吗?”

    依着她的性子,二十四载不过才在他这处动心了几次。比起担心旁的人,他更怕她失了兴趣,学着佛家那般了。

    “这确实不像是我能做的事。”贺令姜不禁笑道,与她来说,动心一人,已是难得,至于旁的,她此生怕是懒得再动。

    而后,她收了笑认真道,“阿裴,你我如今心意相同,自然一心忠于一意。可若有一日,你心仪她人亦或要谈及婚姻之事,只管与我说,届时,我放你离开,彼此各自相安亦不相负。”

    “好。”裴攸浅笑着点头,心中却悄声道,阿姮,不会有别人的呀。

    阿姮洒脱自在,可他裴攸,却是自小便早就认准了她,也只有她,纵然她如今并不在意,可他怎会心中又怎会容得下旁人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雪宴

    “世子,贺七娘子已经进了贺府许久了,咱们回吧……”裴攸身旁的护卫凌北不禁小声提醒他。

    贺七娘子的身影早就瞧不见了,然而世子却瞅着贺府的角门,久久不曾离去。

    凌北觑了他一眼,果然,世子面上又露出那样的笑了。

    意……真不适应……凌北心中不由一抖。

    他自幼跟着世子长大,对自家世子的性子如何能不知晓?这位就是个少年老成的主,素日里都不苟言笑,凛然端肃得紧。

    也就在萧娘子面前,能偶尔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神色罢了。

    后来萧娘子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永穆公主,世子与她瞧着便似乎生分了起来,如今同在郢都竟也甚少往来。

    他心中虽疑惑,可这是世子的私事,自不好管,只凭着世子心意行事便是。

    倒是这位贺七娘子,世子与她在临川相识,两人竟愈发亲近起来了。

    他在一旁瞅着,世子待她,可是相当地不一般。

    就如今日这一湖的莲灯、漫天的烟火,他们这些暗卫们在一旁瞧着,焉能不知世子心思?

    再瞧瞧世子如今这副模样,有戏!

    想来不出意外的话,这位贺七娘子就是他们镇北王府未来的女主人了。

    听到凌北的提醒,裴攸负手点头,又望了一眼贺府方向,这才撑伞转身离开。

    时辰已有些晚了,贺令姜并未惊动旁人,一人悄悄回了自己的院子。

    然而,她未曾回来,琼枝青竹是不可能安然入睡的。

    见她踏着雪色归来,在廊下张望的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青竹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伞,等到她进了廊下,才将伞抖了抖,而后收起。

    “七娘子,快进来暖暖身子。”琼枝连忙将她迎了进去,晚间七娘子出门时尚未下雪,不成想过了一两个时辰,这雪竟然又下得这般大了。

    贺令姜任琼枝将她身上披着的氅衣取下,笑着道:“不碍事,我先前便估摸着会下雪,因而穿得较厚,冻不着自己的。”

    “那也得当心些,若是受了凉,可是不好。”琼枝将氅衣挂在衣架上,正想递给她一只手炉先暖暖手,回身见她已捧着一枚凋刻精美、小巧玲珑的手炉坐在桌边了。

    “咦?您这手炉是何处来的?”琼枝疑道,她们院子里可没见过这般样式的。

    贺令姜抬手笑了笑:“是人送的。”

    琼枝点点头,也未曾再多问。

    七娘子今晚去了趟镇北王府,她虽未告知郎主和夫人,也未曾叫人跟着,然而她们这几个身边伺候的,却是知晓的。

    想来,这手炉便是裴世子给的了。

    自家娘子同裴世子自临川一路相携走来,虽则明面上看似就同一般协力办事的同僚没什么两样,然而她和青竹两个贴身伺候的,心思本就敏锐,对其中异样之处,焉能察觉不到?

    只是七娘子并非普通闺阁娘子,对于她的事,连郎主及夫人都甚少置喙,她们做婢子的,自也没有问东问西指手画脚的道理,只管安心做事便是。

    不过,她瞧着七娘子今夜回来心情倒很不错,不知是否发生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琼枝青竹伺候着贺令姜洗漱之后,两人便躬身退下了。

    贺令姜躺在床上,想到今日发生的种种,竟突然有种恍然隔梦之感。

    就这样,她和裴攸之间,此后就换了一种关系了?

    不过,她既然这般做了,自然没有事后后悔的道理。既然是阿裴心中所许,她亦恰好动了心,那不妨便试一试另一种关系吧。

    若是师父知晓,他怕是要惊讶非常了,毕竟这事便是她自己,先前也想都不曾想过的。

    想到师父知道此事的模样,她不禁觉得好笑,而后才缓缓进入梦想。

    第二日醒来时,院子里已然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雪还未停,只是小了些。

    贺令姜推开窗子,便见满目素白,唯余墙角的一树红梅开得正是热烈。

    青竹匆匆进来,递给贺令姜一张帖子:“七娘子,长公主府的德宁郡主遣人送了帖子来。”

    贺令姜伸手接过,展开一目看过。

    原来是入了冬日,德宁郡主同世子要办一场喜雪宴,所以特意请各家的娘子郎君们一同赴宴。

    若是以往,按照贺令姜的性子,她定然是不乐意去的。

    不过,如今下帖邀请的乃是德宁郡主,她在自己及笄时任了赞者,长公主更是担任正宾,因而这帖子,她自然不会拒绝。

    索性临近年关,不缘司这处的事情也渐渐告一段落,她倒算不得多忙。

    既然如此,那便赴宴。

    她抬头瞧了瞧天色,看这光景,这雪今日怕是也停不了,明日赴宴看雪,正是上佳,也无需担心这积雪化了,届时无雪可赏。

    翌日一早,贺令姜同贺云嘉各自收拾好,两人便上了马车,一道往长公主府赶去。

    以往几年,长公主同驸马都是住在近郊的别庄里,等到约莫小年的时候,才折回城中。

    倒是今年,他们二人早早回了府,只一直在长公主府中深居简出。

    德宁郡主及世子要办喜雪宴,这是年轻人的乐子,他们也懒得掺和,特意腾出来府中赏雪的暖阁,任凭二人去安排,也免了来往的娘子郎君们前来问礼,自己就躲在院中享个清闲。

    贺令姜二人下了马车,她们来得还算早,此时门前并无多少马车,只长公主府门前立着两个用雪堆作的雪狮子。

    有别于一般狮子威风凛凛的模样,这两只狮子倒是圆润可爱,歪着脑袋立在圆滚滚的雪球上,叫人望之心生欢喜。

    “令姜你瞧。”贺云嘉乐道,“这雪狮子倒是堆得生动有趣,等咱们回府了,也堆上两只如何?”

    贺令姜眉眼微弯,笑着道:“你若是喜欢,自然使得。”

    两人说笑间,便有一位通身讲究的仆妇迎上前,恭敬一礼后笑着道:“贺六娘子、贺七娘子,婢子奉长公主之命来迎二位入府,两位先跟婢子来吧。”

    若是她记得没错,眼前这位是在长公主身前伺候的。

    贺令姜心下了然,是长公主要见她。

第一百四十章 旧梦

    贺令姜二人在仆妇的带领下,穿过院子和游廊,一路行至主院之中。

    看到她们,候在门前的婢子连忙俯身行礼。

    贺令姜微微颔首,跟着人进了厅中,见到坐在上首的长公主同驸马何晏,她同贺云嘉双手合握胸前施礼:“见过长公主、驸马。”

    正在同驸马饮茶的长公主忙放下手中茶盏,冲着她们摆摆手:“莫要多礼了,快快坐下吧。今日天寒,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说罢,伺候在旁的婢女连忙上前为二人斟上热茶。

    茶香氤氲,贺云嘉却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她先前听说,今日这喜雪宴乃是世子和德宁郡主所设,长公主同驸马并不参与,也免了她们这些娘子郎君们请安。

    如今却又叫人到大门前,避开众人将她们迎到此处来。

    不知,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寻她们?

    她垂首轻啜了一口热茶,借着喝茶的功夫偷偷觑了一眼贺令姜,见她只垂首喝茶,并没有开口要问的意思。

    长公主含笑看着她们二人道:“今日阿谌他们设宴,本说不麻烦你们这些年轻人再往我们这处来的。”

    “不过——”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近日夜间总是旧梦缠身,每每半夜惊醒,睡也睡不好,寻了太医来却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正好今日贺七娘子来,便想着请你来瞧瞧,可是有什么旁的原因。”

    这旁的原因,她未明说,想来无非是担忧是否有邪祟绕身罢了。

    “若是无甚大事,能得贺七娘子绘一张安眠符也是极好的。”

    贺云嘉了然,原来是为此才叫她们二人叫来的,她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端坐着的贺令姜闻言,却未曾立时应下。

    旧梦缠身,这事背后的缘由可以说各种各样,若是太医寻不出不对,请玄士瞧瞧,自是并无不可。

    只是,她先前送过长公主一张护身符,若是贴身戴着,当不会有邪祟能近身才是。

    若是因旁缘由而起,贺令姜并不擅灵治祝由之术,此事寻她,倒不如去太清宫或者不缘司请个精通此术的玄士来得妥帖。

    她垂首道:“多谢长公主信任。不过令姜虽通晓玄术,但对灵治祝由之术却并不擅长。如今可试着为您瞧瞧,却未必一定能瞧出缘由来,还请长公主莫怪。”

    长公主笑着摆摆手:“怎会怪你。我本就是一时兴起寻你来瞧瞧。实在寻不出缘由,能得你一张安眠符,那也是好的。”

    “这郢都,谁人不知晓你这符箓画的一等一的好。上次你送我和驸马的护身符,我们两人贴身戴着心中都觉得安稳几分了呢。”

    她面上慈蔼,笑呵呵地道:“你们两位小娘子不怪我耽误了你们去赴宴才好。”

    贺令姜轻轻一笑:“您言重了。”

    她站起身:“不知令姜可否近前瞧瞧?”

    长公主点点头,而后看向贺云嘉道:“这处许还要耽误些时间,贺六娘子坐着也是无趣,不如先叫我这婢女带你去一旁的花房中赏赏花如何?”

    驸马何晏也笑着道:“这花房里昨日才开了一株十八学士,德宁说要搬到宴席间给众人欣赏,公主都未舍得呢。贺六娘子正好去瞧瞧。”

    贺云嘉瞧向贺令姜,见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才笑着应道:“那云嘉有眼福了。”

    说罢便起身施了一礼,知趣地跟着婢女走了出去。

    长公主又挥了挥手,其余在厅中伺候的仆婢也退了出去。

    贺令姜眉头微挑,行至长公主身侧查看。

    很明显,她周身并无异样气息,有护身符在侧,寻常邪祟也近不得她的身。

    贺令姜垂眸恭声道:“长公主身上,令姜并未察觉不对。等令姜归府后,就绘上一张安眠符遣人送来,您先试试是否有用,如何?”

    长公主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你绘的符箓多少人想求都求不着呢。”

    见贺令姜要起身退后,她轻轻拉住贺令姜的手,叹道:“我这旧梦啊……已经许多年不曾想起,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刻意遗忘了。可如今再梦起来,却发现刻骨铭心的人和事,怎能轻易就这般忘记呢?”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侧首瞧向那张眉目间颇有几分熟悉之感的清绝面庞:“令姜,你可知我这叫我想起便难眠的是何人何事?”

    贺令姜垂眸,微微摇头:“令姜不知。”

    “这位故人啊……你倒与他有几分相似……”长公主的目光似乎穿过她,看到了远方,“他自幼聪慧机敏,从小便跟在我身后长大,与我最是亲近了……”

    贺令姜心中不由一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既是故人旧梦,长公主便当放宽了心才是。囿于过往,思虑过重,总归是伤身又上心的......”

    长公主看着她,还想说些什么,终还是咽了下去:“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未必愿意听我唠叨往事呢。”

    她伤感地笑了笑,转而道:“驸马与你阿爷相识多年,是至交好友。”

    “如今你同德宁也年岁相近,往后若是无事,也可以多往府中来玩耍。我呀,瞧着你们这些年轻人,也开心。”

    “是,令姜记下了。”贺令姜点点头。

    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没有再说什么:“耽误了你许久,去吧,德宁那处的宴席估摸着也要开始了。”

    贺令姜低声应是,站起身朝着她与驸马何晏施了一礼,而后才缓缓往厅外去。

    何晏瞧着她的身形消失在门外,才出声道:“公主贸然提及阿冉,并不合适。”

    “是呀。”长公主叹息道,“只是,我总想对她多讲些阿冉的事。毕竟,若我猜的不错的话,她该是阿冉的女儿呀……”

    做女儿的,若是对自己的身世和阿爷一无所知,那该是多么遗憾。

    自长公主府寿宴之上,她便着魔般地对贺七娘子生了好奇之心,甚而私下派了人去打探。

    这一查,果然就查出了东西来。

    这贺家的七娘子说是与贺六娘子贺云嘉同胞而生,可彼时她出生时却无人知晓,过了两个月贺相山才从外面将她抱回来,说是生而体弱因而听了道人的话,在道观中养了两月。

    她着人去同贺家老仆打听,又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这才寻到为当年为宋氏接生的稳婆。

    当年,宋氏可是只生了一个。

    那么贺令姜到底是从何而来?临川的老人们,有说是这是贺相山在外头生的。

    可长公主却不这么认为,算算太子妃快要临产的时间和宫乱的日子,那孩子若是能成功生下来,当与贺令姜差不多大。

    特别是,她的眉目之间,与阿冉是那般相似,太子妃还是贺相山嫡亲的妹妹。

    再联想贺氏一族突然举族迁回临川以及后头种种行事,长公主心中几乎可以确定。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宴间

    驸马何晏叹道:“公主若真想知晓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还是去同相山问个清楚得好。这事情,是经他手做的,其中缘由也只他知晓。”

    “若贺七娘子当真是太子之女,他又为何隐瞒她的身世,将其带回贺府?这背后原因,怕是并不简单。”

    “为着贺七娘子好,眼下还是不要贸然与她提及此事……”

    “是呀……”长公主幽幽叹息,也是想到这一点,她方才才将愈言的话咽了回去。

    “她长得这般好,又这般能干,倒叫我差点儿忘了她还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娘子。临川,姚州,再到北地,哪一行不是诸多凶险?她偏偏风霜刀剑中往来。”

    她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疼惜之色:“她本该是皇室的掌上明珠啊……”

    说罢,她又缓缓摇头,低头扯唇笑道:“也不对,是我想岔了。她若真长于皇室,却未必及得上如今模样。”

    阿冉夫妇已去,令姜即便身负皇室血脉,长于皇室,却必然艰难的很。即便有她这位姑母护着,也未必能得几分自在,更遑论还学一身本事呢?

    而长于临川贺氏,她却至少能如普通的小娘子一般得亲友相伴、阿爷娇宠。

    如此想来,她心中对贺相山的怒意似乎就渐渐消了几分。

    “你也许久不曾约贺相山喝茶了吧?不如明日约他私下碰一面,如何?”

    何晏了然:“公主放心,我来安排便是。”

    另一处,贺令姜同贺云嘉出了长公主的院子,便跟着婢女往设宴处去。

    一路上,她面色如常,心中却已然有了猜测,长公主当是查出了些什么了。

    她在寿宴上初见贺令姜,便异常亲切和蔼,后来更亲自做了她及笄的正宾。彼时,贺相山不知缘由,直到从贺相山那处知晓身世后才恍然大悟。

    今日这一遭,所谓的旧梦,一则是对她缅怀故人,另一则,也是想要看看她是否知晓自己身世吧?

    贺相山这两日并未曾与她提及长公主这处的事,想来,她当是还未及与贺相山对质确认。

    她的身世之事,怕是瞒不了长公主了。

    她微微凝眉,长公主如今既然没有说破张扬,看来心中还是有考量顾虑的,只希望此事不要再与贺家平添变故了啊……

    贺令姜抬首,设宴的亭台已近在眼前,她压下眼中思绪,同贺云嘉一道提步进了亭中。

    这处亭台一面依墙而建,其余三面通透开阔,极适合赏雪。

    因着冬日严寒,亭台之中摆了不少暖盆炭炉,贺令姜步入其中,只觉暖烘烘的。

    “呀,两位贺娘子来了。”看到她们二人,当即有小娘子笑着道,“你们二人今日可是来晚了,当罚一杯。”

    德宁郡主忙笑着解围:“这可怪不得她们。是我阿娘近日睡不好,听说我今日请了令姜来赴宴,因而便将人先请了去,请令姜为她绘道安眠符。”

    她既如此说了,那位小娘子自然不好再计较,只好悻悻作罢。

    贺令姜浅浅一笑,也未曾说什么,略微问礼后便入了座。

    今日这喜雪宴,在座的都是些出自权贵之家、名门望族的娘子郎君们,崔家十一郎崔述亦在其中。

    其中身份最高的当属从宫中出来的永穆公主及长乐公主二人了。

    亭外白雪纷纷,亭中的暖炉上茶香氤氲。

    何谌笑着道:“腊雪煎茶,实乃雅事。若能得诸位吟诗咏曲,更唱迭和,才更得其乐。咱们不如来行诗令如何?”

    “这提议好。”长乐公主亦来了兴趣,“咱们不如选一位令官,覆眼以曲相合,其余人传梅为令,如何?曲子暂止时,梅枝到了哪位手上,便由哪位来咏上一句诗,如若不得,便连饮三杯酒作罚。”

    何谌抚掌点头:“公主所言甚好。”

    他侧首看向一旁的崔述:“景言,这第一轮令官,不如就由你来起个头如何?”

    崔述无奈地笑笑:“便依世子所言吧。”

    何谌笑着击掌,一旁便由仆人送上七弦琴。

    崔述接过绸缎,缚于脑后遮住双眼,温声道:“诸位若是准备好了,那便开始了。”

    说罢,他抬手起势,一曲悠扬而起,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

    伴着曲子,那支红梅从永穆公主手中开始一路传过,便到了贺令姜手中。

    她正想将这红梅递给旁边几桉后坐着小娘子,悠扬的琴声却在此时戛然而止,贺令姜的手就这么伸到了半空中。

    “是贺七娘子呢。”永穆公主似笑非笑地道,“贺七娘子玄术无双,我却未曾听过贺七娘子吟诗呢。”

    覆眼弹琴的崔述放下手,双手轻按于琴面,温声笑道:“既然琴声止时,梅花恰好传到贺七娘子手中,那今日这第一首诗,当由贺七娘子来吟。”

    贺令姜将执着梅枝的手收回,抿嘴微笑:“贺七并不善吟诗作赋,还望诸位莫笑。我便自罚三杯了。”

    说罢,她已然举杯,连饮了三杯下肚。

    德宁郡主不禁鼓掌赞道:“令姜当真爽快!”

    此后诗令继续,这其间有人吟诗得了众人满堂喝彩,亦有人一时想不出自认作罚。

    其间,倒也算得其乐融融。

    等到多轮诗令过后,又有人提议道:“今日雪景难得,有诗无画,岂不是憾事?在座诸位,不如就今日之景,绘上一幅画如何?咱们今日可在诗画上都评出一个最佳来。”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应道:“说得对,诗画相融,才是绝佳。”

    贺令姜不禁头疼,瞧瞧,也怨不得她不爱参加这些宴会,赴宴就如同被夫子考察一般,又是诗又是画,雅致是雅致,可无奈她骨子里却不是个雅致人。

    依着她瞧,这喜雪宴上吟诗作画倒不如出去戏冰来的有趣。

    可众人都说好,贺令姜自然不能再道什么,她只盯着面前的笔墨默默发呆。

    贺云嘉凑过来看了她空空如也的纸张一眼:“令姜,你怎地不动笔?”令姜她不是最擅绘画的吗?

    贺令姜支着下巴,懒懒道:“许久不动笔画,生疏了。”

    眼见着众人都停了笔,她也只好草草画了一只红梅交差。

    永穆公主还有何谌那处看着一幅幅画作,欲要选出一个最佳来,等到看到贺令姜的画作时,便是何谌也不由暗自扶额。

    这也未免太简单了,一支孤零零的梅枝立在画纸上,其上只懒懒地点着几个殷红的花包,委实不像出自世族的娘子之手。

    永穆公主不由轻笑出声,看向贺令姜道:“贺七娘子一手符箓画的甚好,没想到这绘画上却如此……如此令人一言难尽呀……”

    说着,她将贺令姜的画展到众人面前。

    何谌不由皱眉:“公主……”

第一百四十二章 红梅

    在座的娘子郎君们,看后不禁窃笑。

    世家的娘子郎君们,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总归是请了名师教导过的,挥手也能成一两副可观的画作。

    如贺令姜这般的,当真是少见。

    然而不管这贺七娘子当真是不善绘画还是懒得动笔,似永穆公主这般将其画作当众示人,都是不妥。

    崔述微微皱眉,而后轻声笑道:“贺七娘子这枝梅花虽然简单,可倒也生动传神。素雪漫天,这样一枝春色,亦是别样的风景。至简便是大美,万物归于其一,不正是道家的意蕴?”

    “是呀。”何谌亦笑着道,“贺七娘子便是在绘画上,都颇有道家之意。”

    永穆公主嗤笑一声:“这般简单的画作,倒叫二位说出深意来了,不愧是郢都小娘子们都心心念念的如玉郎君啊……只是,两位对贺七娘子这般另眼相待,倒不知要叫多少小娘子暗自伤心了。”

    她这话一落,有些小娘子看向贺令姜的眼神便带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永乐公主双眸微眯,看向贺令姜问道:“贺七娘子的画当真如崔十一郎所说,有什么道家深意在?”

    若是贺令姜敢应个“是”,依着永乐公主的性子,定要让她再说出个一二三来。

    可她若说不是,反倒将为她说话的崔述同何谌徒自尴尬了。

    贺令姜心中暗嗤,她道永穆公主怎地会来这喜雪宴上,原是打着这般算盘啊……

    闺阁女娘的小心思,可以是为如玉郎君的怦然心动、娇羞怯弱,也可以反手间便是刀戟不见、杀人无形。

    同在郢都,又皆为世家出身的适龄娘子,贺令姜的名头已然远在诸多小娘子之上。

    贺令姜先前甚少赴宴,也鲜与这些小娘子们交往,她们素日提到她自然也算平和。

    可如今同处一席,崔述及何谌等人又对她颇多维护,个别别有心思的小娘子,待她难免有几分忌惮。

    尤其是永乐公主,她可瞧见了,在这席间,永乐可是与崔十一郎搭了不少话,这般直白的心思她若是还看不透,那前头二十多载可算是白活了。

    旁的小娘子倒不算什么,唯独这永乐公主若是被挑动起来,倒是能成一把刺向她的好刀。

    贺令姜瞥了眼坐在上首一脸看好戏模样的永穆公主,面上清浅一笑,抬眸望向永乐公主回道:“公主,此画简单,说是别有深意也是幸得各位抬举。不过令姜取了个巧,略微施些玄门符咒之术,倒也能显出几分不同来。”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永穆公主:“永穆公主同我一般皆修习玄术,对此法自也清楚。公主若是不信,可请永穆公主施术瞧瞧。”

    “哦?”永乐心下好奇,却不乐意再让贺令姜出手抢了风头,她侧首看向一旁的永穆公主,“阿姐,贺七娘子说的是何法?不如你施术与我们瞧一瞧,我倒要看看贺七娘子这枝孤零零的梅花枝,还能有怎样的不同在。”

    永穆公主对上贺令姜的视线,眼眸微深,而后笑着拍了拍永乐公主的手:“永乐,你忘了阿姐是擅长灵治之术了,至于旁的玄门术法,我虽然也略有涉及,可到底不算精通。”

    永乐拉着她的手笑着撒娇:“阿姐可莫要自谦了,你如何算不得精通?我听说,你在北境时,一手符咒玄术亦为人称道,若不然又怎能凭己身深入荒人部落,斩杀了那叛军首领?”

    “是呀。”贺令姜亦笑着道,“我前些时日到北境,还听人提起公主,说当初萧娘子一手符咒之术可是无双。”

    “就连今日这术法,听镇北王府中的人说,公主也曾于冬日在府中施展过呢。贺七不擅绘画,今日之所以会单绘这枝梅花,也是想借此取个巧罢了。公主可莫要自谦了……”

    永穆公主面上笑容不禁微僵,符咒之术她自然也会一些,只是贺令姜所说的让这简单的画作显出几分不同的法子,她却不通。

    至于当初萧姮到底在镇北王府做了何事,她更是不知。

    如今若贸然出手,只会露了端倪,叫贺令姜察觉出不对来。

    她安抚地拍拍永乐公主挽着她的手:“荒原一行,我受伤还未痊愈,如今已甚少再施展符咒之术。还是让贺七娘子来施术给你们瞧瞧吧。”

    永乐公主不乐意地撅了撅嘴:“阿姐!”

    阿姐明明知晓她的心思,可如今她自己能为此术,却偏偏要让贺令姜来出风头,分明是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

    永穆公主却不理她,而是笑着看向贺令姜:“就由贺七娘子来施术吧!”

    贺令姜似乎未曾察觉她眼中的锋芒,无奈地站起身:“公主当真是太谦虚了。既然您好心相让,令姜便借您当初的法子,施术给大家看看吧。”

    说着,她站起身,便到了亭台正中。

    永乐公主气呼呼地看她取了那幅梅枝图,平铺在地上,而后手上结印施术,脚下亦绕着画作微旋。

    几息过后,她不禁瞪大了眼睛。

    随着贺令姜的动作,那平铺于地上的梅枝图却突然动了起来,孤零零的梅枝似乎跃出了纸面,立于亭中。

    而后,那一束梅枝紧接着生根,抽条,长大,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便成了一株梅树,生出无数繁枝出来,在亭中延伸舒展。

    贺令姜一手捏诀,一手在空中勾勒,伴着她手中点画,空中似有隐隐流光闪过,梅树的繁枝上开始结出一个个星星点点的花包来。

    那星点的花包越长越大,终于成了鼓鼓的一团。

    贺令姜微微一笑,双掌上下相合,一掌托于下方,一手指尖微旋轻点,随着她指尖动作,似有“波”的一声,那鼓鼓囊囊的花包便绽了开来,露出了颤巍巍的梅花瓣。

    先是一朵,而后是两朵,三朵……不过十几息的时间,满树繁花,殷红似火。

    亭外是漫天素雪,亭内一枝红梅开得正盛。

    众人不由赞叹起来。

    此时恰有风起,吹起树上花瓣缓缓飘落,犹如雨下。

    纷扬的花瓣顺着风,飘到了席间,离得近的娘子郎君们不由伸手去接,那花瓣却穿过他们的手掌,无知无觉,叫人徒自枉然。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相赠

    贺令姜伸手轻折,那红梅竟就这般被折下了一枝,她手执红梅缓步行至永乐公主面前,柔声笑道:“红梅映雪,聊赠佳人。”

    说罢,微微倾身将红梅斜插到她的发髻之上。

    永乐公主抬头恰好对上她眼中温柔的笑意,心中不由勐地一跳,脸颊“唰”地一下便红了。

    她今日着了一身红衣,鬓发间红梅如火,映着她红彤彤的脸颊,娇艳动人。

    贺令姜轻轻一笑,而后回身挥袖,手掌在空中一收,随着她手上动作,原本盛放的梅花逐渐缩了起来,重新又凝成花包,而后逐渐消失在梅枝之上。

    舒展的枝条也开始渐渐收拢、缩小。

    不过几息,一树盛放的梅花,便又恢复最初的画纸模样,薄薄一层平摊在亭中地上。

    她右掌伸开,那画纸便轻轻飘起,卷成画轴落入她的掌心。

    亭中空空如也,彷若先前的一树梅花,是众人的一场梦境。

    唯余永乐公主发间那枝斜插的梅花开得正好,提醒着众人方才发生的一切。

    鼻尖是清幽的梅香,永乐公主伸手轻触,她发间的梅枝依旧安然。

    万物为虚,惟此是真。

    她心中的那股不平之气突然一下就散了。

    永乐公主冲着贺令姜扬了扬下巴,一双大大的杏眼中满是骄矜:“贺七娘子,你这画赠我可好?”

    贺令姜笑眼盈盈地看向她:“公主若是不嫌弃,自是可以。”

    说着,她上前将画作递到永乐公主面前:“红梅佳人,相映成辉。”

    永乐公主耳尖不由一红,这个贺令姜,夸人便夸人了,还笑得如此好看,真叫人心慌。

    哼!

    她伸手接过画卷,好奇地问道:“你这画,可能再施术生成方才那般模样?”

    贺令姜点了点头:“公主若是想,改日也可请永穆公主为您施术瞧瞧。毕竟,她对此当是再熟悉不过了。”

    玄门之中有奇术,以画成幻,营造出幻境来。

    浅显者,就如今日这般,不过是个稍微复杂些的幻术罢了。

    至于永乐公主发间那枝真实的梅花,则是她先前拢入袖中的。众人不知,只当她在幻境之中生出了实物来。

    精深者,便如她当日入不缘司时所遇到的那幅《风雪夜归途》一般,置身其间,风霜严寒,皆能有感。

    甚至可以画设阵,结合奇门遁甲营出真实之景,让人区分不得,困于其中。

    贺令姜对此术倒也通晓几分。

    只是欲要在此术上大成,除却要通玄术外,更要精通绘画,如此才能应自己心意营造出难以破解的画中幻境。

    她不擅绘画,即便玄术造诣再出众,也注定在此术上到不了大成之境。

    不过,玄门术法众多,又岂能样样修习精通?因而她也并未强求,只是略微通晓些许便是。

    只是,她虽然略懂,可永穆公主对此术却只是在典籍中听闻过,并未曾修习掌握。

    如何又能当真似她这般施术以画成幻?

    永穆公主闻言眼中不由寒光一闪,萧姮到底是否通晓此术,她是不知晓的。她只知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若是改日永乐再闹着自己为她施术来看,她依然只能寻了借口推脱,难免要惹得素来骄纵的永乐不快。

    永穆公主心头暗恼,本想借着永乐的心思,引她暗中针对贺令姜,没想到,今日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个贺令姜,小小年纪却是如此多的心计手段,果真不可小觑!

    永穆公主扯唇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一场喜雪宴,一树繁花开。

    宴席渐尽,两位公主离席,临走前,永乐公主还特意挽了崔家的九娘子道:“九娘,我改日去你家中寻你。”说着,她还不着痕迹地向着崔十一郎的方向觑了一眼。

    崔九娘柔柔笑道:“那当然好,九娘定然扫榻以迎。”

    永乐公主心中高兴,起身便朝外行去,等到经过贺令姜身前时,她停下脚步,轻咳一声:“贺七,你什么时候空了,可进宫来寻我玩。”

    贺令姜笑着点头:“是,多谢公主。”

    她应得爽快,至于去不去,也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今日也便罢了,但她可不想永乐就此来了兴头,时不时让她来表演一段术法,将她当作挥之即来招之既去的杂耍人。

    永乐公主满意地点头,而后才往外头去。

    见两位公主已然离席,众人也相继散去。

    贺令姜同贺云嘉起身,最后辞别世子何谌同德宁郡主后,也预备归府。

    她刚欲要登上马车,后头却传来一道温和清朗的男声:“贺七娘子。”

    贺令姜回身,便见崔述一身靛蓝衣衫,身披白色狐裘,撑伞立于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不远处,静静停着崔府的马车。

    她不禁皱眉:“崔郎君可是有事?”

    自到郢都来,她与崔述虽遇见过几次,但两人一个是万人瞩目即将入仕的崔家子弟,一个则是诡谲杀伐清剿神宫的贺家女娘,交集甚少,着实算不得熟悉。

    崔述提步上前,长身玉立温声道:“听闻崔七娘子近日都在忙着处理神宫之事。”

    “我近日恰巧又得了些上好的符纸,只可惜却不通玄术。贺娘子一手符咒之术无双,思来想去,此物赠给你是再合适不过的。”

    说着,他挥挥手,身后的护从已然奉上了一个小小的木匣

    贺令姜垂眸在木匣上一扫而过,抬首笑道:“无功不受禄。这般好的符纸,崔郎君还是留着另赠高人吧。”

    崔述闻言笑笑:“当初贺七娘子救我一命,崔述焉能轻忘?不过是几张符纸罢了,贺七娘子自然收得。”

    贺令姜却摇了摇头:“当初贺七只是赠了道符箓,救命之恩却是当不得。更何况,当初崔府已然送了谢礼,此事便了了,崔郎君自然也无需再放在心上。”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雪要大了,贺七便先告辞,崔郎君归途亦多加小心。”

    说着,她便提裙上了马车。

    车夫手中的马鞭轻轻一扬,马车便从崔述身前而过,悠悠向远处行去,只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车辙痕迹。

请假章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由于作者家中突发急事,需要请假停更一周,之后再继续更新。感谢各位理解和支持。

第一百四十四章 相商

    崔述望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远处,又垂首看了看护从手中捧着的匣子,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郎君,回吧?”护从低声问。

    “回吧……”他幽幽叹息,这才回身上了自家马车。

    这处贺令姜回了贺府,便将长公主特意唤了她过去之事告知了贺相山。

    果然,不过两日,驸马何晏便邀了贺相山喝茶。

    贺相山下了马车,抬头瞧着面前的茶馆,这家茶馆周遭环境甚是清幽,一路行去,疏影横斜,流水清浅,鼻尖隐有梅花暗香浮动,是个喝茶的好地方。

    不过,何晏此遭喊他来,必然不只是喝茶那般简单便是了。

    贺相山在仆从的指引下进了一处小院,刚进了茶室,便一眼瞧见跪坐在小几前烹茶的何晏。

    他很快地扫了一番屋子,小小的茶室内,装点的极为清雅简朴,只不远处横着一架屏风,遮住了后头的情形,叫人看不真切。

    他的目光在屏风上微顿,而后便自若地转了过来,朝着何晏微微拱手一礼:“驸马。”

    何晏笑着唤他的字:“伯玉,你这般就与我见外了。”

    他伸手指了指对面:“茶已煮好,快快坐下尝尝吧。”

    贺相山笑笑,依言坐下:“怎地想起请我喝茶来了?”

    何晏挑眉:“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无事便不能请你喝茶了?”

    贺相山垂首品茶,笑而不语,若是请他喝茶自然可以,可却不必寻这样一处偏僻清幽之地。

    他方才一路行来,见此处并无旁的茶客,院子外亦隐着人手把守着。

    如此谨慎,对于何晏此行的目的,他心中自然有数。

    一杯茶下肚,贺相山瞥了瞥屏风:“长公主不出来坐坐?”

    屏风后传来一声笑,而后一身便装的长公主便转过屏风走了出来:“贺中丞果然敏锐。”

    贺相山起身拱了拱手:“长公主过誉了。”

    长公主嗤笑一声,在小几前落座,抬手微微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我可未曾赞你。不过,多年过去,贺中丞倒是愈发心思深沉、老谋深算起来了!”

    来了!

    贺相山心中了然,面上却依然是状若不解:“公主这是何意?”

    长公主眉梢一竖,抬首厉眼看向他:“关于令姜之事,你就没什么可说?”

    贺相山疑道:“令姜乃是我贺家之女,长公主又想知晓何事?”

    长公主面上微寒,冷声道:“贺相山,我如今既然问你,自然是将一切都查了清楚,你也莫要再在这处与我打马虎眼。”

    说着,她已将自己查到的诸多事情一一道来。

    “此事我心中已有猜测,今日前来,也只是从你口中听个准信罢了。”

    贺相山面上微凝,肃容道:“长公主执意要个准信又如何?莫非还欲要让令姜回归皇室不成?”

    此话一出,长公主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定了下来,他这是承认了。

    她扬眉道:“缘何不可?令姜既是我皇室之女,自然该回归皇室,做回高高在上的公主。”

    “您当真觉得,如今的令姜做回这皇室公主要比做贺家的七娘子好?”贺相山反问道。

    皇室公主,或许听起来风光无限,可令姜背后无爷娘傍身,又是懿文太子唯一的子嗣,在宫廷之中也是徒自尴尬。

    当今这位若是大度还好,可若是对她心存膈应,这宫廷之中的生活怕是并无那般轻松。

    更何况,令姜如今已然及笄,一旦回归皇室,她的婚事就是由那位说了算,届时会为她指个什么样的人,那还难说。

    可若要是在贺府,他总归不会枉顾了令姜的心意,便是那位插手,她若不愿,他这个做阿爷的也能搏上一搏挡回去。

    以上种种,长公主自然不会想不到,可她到底不甘心就这般让阿冉唯一的女儿认了他人为父。

    阿冉是她瞧着长大的,当初那一场宫变之后,她也跟着大病了一场险些一道去了。

    如今既然知晓阿冉尚有子嗣在世,她自是想着能叫这孩子认祖归宗,阿冉这一支也算留下了血脉传承。

    且令姜若只是普通亦或略微有些能力的小娘子也便罢了,她养在贺氏自然能得一世安稳,可如今瞧她,又岂是一个贺氏能养得住的?

    她望向贺相山道:“贺中丞的担忧我自然理解。”

    “只是,贺氏虽是百年世族,这么多年也将令姜养得这般好,可在这郢都之内,到底不比当年了……你瞧瞧,令姜她明明生而高贵,面对那些远不如她的宗室子女却也得屈膝行礼。我这做姑母的,心里又是何等滋味?”

    “更何况,贺中丞当真觉得如今的令姜,是一个贺氏便能护得住的?”

    贺相山心中不由一跳,是呀,便是他也曾多次问过自己,贺氏到底还能护令姜多久?

    令姜既入了不缘司,涉了朝政,那便会有诸多纷繁之事涌来,明枪暗箭亦是难躲。光凭如今的贺氏,到底是不能叫她无后顾之忧。

    因着这,他才想着,叫贺氏在朝堂之上站的稳一些,再稳一些。届时,贺氏也好,令姜也罢,上头那位都不会轻易去动。

    可是,即便是一个百年世族,想要抵御皇权重力一击,亦是难事。

    长公主看他神色,缓缓劝道:“令姜到底不是寻常女娘,贺氏虽能护她一时,却不能护她一世。而皇室之中虽有诸多弊端,可用的好了,也未必不能成为她的助益。站的够高、够稳,对令姜也好,对贺氏也罢,都是好事。”

    “且令姜这般能力,皇帝如今瞧着甚是倚重,可贺氏与令姜,于他来说到底不过是一把刀罢了。神宫诛尽后,又当如何?”

    “但令姜若是此时回归皇室,那便不同了。”长公主对皇帝的心思,不说全然了解,可也差不离。

    “她到底只是个小娘子,并非儿郎,皇帝纵然对她心中有芥蒂,也不会太过。趁着皇帝想用她,此时恢复她的身份,正是时机。”

    “只要令姜不危及他的皇位,多了这样一位公主,对他来说,不过是冠上多了一颗装点的明珠罢了。”

    “至于往后......”长公主眼中微深,“我作为姑母,自然要护她安然无忧。你放心便是,只要她不想,我也不会叫皇室中的人在婚事上去为难了她去。”

    瞧着贺相山欲言,她摆手止住他的话,继续道:“我与你说个实话。阿冉往日还有些许旧臣在朝中,这么多年来,阿冉虽不在了,可往日那份情谊,他们到底是记在心间的。”

    “有我,有他们在,令姜并非孑然一身。相较于你贺氏的不安稳,她回归皇室有人暗中相护,才是最妥当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按下

    贺相山不禁拧眉:“公主说的自然是好,可是……当初一场变乱,贺氏就此与圣人约定,贺氏退居临川,令姜则秉从先太子妃遗愿,以贺家七娘子的身份长于贺氏,护她远离皇室纷争。”

    “如今想就这么回去,那位心中怕是多有芥蒂。”

    长公主眉梢微扬:“不回去,他心中便没了芥蒂了?”

    若是贺令姜安稳呆在临川,皇帝或许永远不会惦念起她。

    可她既然选择走出了临川,名扬大周,那么,她这个芥蒂便注定要重新进入皇帝眼中,且变得愈发显眼起来。

    古往今来,皇位周边的权臣、手足乃至骨肉血脉,都可以成为帝王心中芥蒂。

    但为人君者,若想坐得稳皇位,便要有权衡之心,无关痛痒的小小芥蒂和能为他所用的得力助益,就得有所取舍。

    当今这位,虽则算不得什么度量宽宏的圣君,可孰轻孰重,他也能理得清。

    贺令姜此时回归皇室,或许不是他心中所愿,可于他而言并无弊端威胁。至于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自然有的是不上皇室颜面的法子顺理成章地遮掩过去。

    长公主抬起头,深深望向贺相山:“贺中丞,此时是令姜回来的最好时机。”

    贺相山无奈苦笑:“公主之意我自然清楚。只是,令姜她,亦并无要回归皇室的意向……”

    她前日赴宴归来,与他谈及长公主邀她见面之事时,心中便有了诸多猜测,也想着,依着长公主的性子,许会想着让她就此恢复身份。

    今日一来,果然如此。

    他彼时也直言问过她的想法。旁人皆是艳羡的皇室身份,与令姜来说,不过是个累赘束缚罢了,还不如做这贺家的七娘子来的逍遥自在。

    “令姜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了?”长公主微微皱眉,而后又舒展了眉心

    怨不得她当日打断了自己的话头,对于自己要说什么,她怕是早就心中有数了吧……

    “这孩子自幼在贺氏长大,不愿回到那全然陌生的皇室,我自然理解。只是……”长公主伤感叹息,“阿冉到底只有她这个血脉了……”

    “为着已经逝去的阿冉也好,为着如今以身为刃的令姜也罢,回去,都是最好的选择。”

    贺相山垂眸不语,小小的茶室内一片沉默,只有茶香雾气氤氲缭绕着。

    良久,贺相山才沉沉叹了一声:“公主的意思,我晓得了。”

    “可令姜不是寻常女娘,行事自有思虑决断。这一年多来,她的诸多手段,便是我这个做长辈的都时常自愧不如。”

    “这事,还是要以她的意见为主。公主虽是好心护她,却也请公主莫要急于一时,勉强了她。”说罢,贺相山拱手朝她施了一礼。

    若是长公主执意要恢复令姜的身份,她有的是法子,届时木已成舟,无论令姜愿或不愿,也只能认下。

    长公主无奈摇头,叹息道:“你是为令姜好,我又如何不是?”

    “我今日来,主要是想从你口中得个准信。如今,我既然有了答桉,其他的令姜若是不愿,我也不勉强她。她那般聪慧,到底哪种对她、对贺氏好,她总会想明白的……”

    “无论何时,我总归是她的姑母,往后行事自然有我护着她。”

    贺相山得了她的话,心中也略微放松了一分,总算长公主不是铁了心要将令姜的身世就此公之于众。

    至于其他,且再看看便是。

    贺相山归了府,便命人将贺令姜请到了自己的书房中。

    听到长公主的想法后,贺令姜并无惊诧之色。

    依着她这几次与长公主的接触,便可见她与懿文太子的感情当是十分亲厚的,听闻他尚有血脉在世,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

    可是,她却并不愿就此回到皇室去。

    贺家的七娘子同大周的公主,这两者所肩负的东西、面对的束缚可是大不相同。

    身为贺七娘子,她可以安然做个矜贵的世家女娘,即便如今入了不缘司,若是有朝一日想抽身而去浪荡江湖,也未尝不可。

    可若是成了这大周的公主,瞧起来是高高在上,却也有了诸多身不由己。

    还有那占了她身躯,身在宫中的永穆公主……

    这事,她还需得好好想一想,想一想……

    贺相山瞧着她垂眸而坐,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这孩子什么都懂,全看她怎么选了。

    贺相山暗暗叹了一口气,若是没有神宫在临川针对贺氏的那场谋算杀机,他们贺氏一族,或许还在临川安稳度日,也便没了这诸多纠结思量吧?

    可贺氏一族,也算因此重得了回归郢都的机会,虽然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到底也算起复了。

    一切啊……谁又能说得准呢?

    他摆了摆手,轻声道:“不着急,只要神宫未清,圣人还用得着贺氏与你,咱们就还有机会。至于后头,即便你不愿回去,我们只要立稳了,也无妨。”

    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目光温和:“在此事上,阿爷总归是尊重你的想法的。只要你愿意,这里便永远是你的家。”

    贺令姜心中不禁温软,这般的信任与支持,这般的关怀与宠溺,贺相山当真是给了她太多太多了。

    纵然她并非真正的贺令姜,也不免为之动容。

    贺相山笑了笑:“回吧,早些去歇着,天色不早了。”

    她点点头,压下眼中动容,起身朝着贺相山施礼退下。

    之后,贺令姜又抽空去了两趟长公主府,她这身世之事也便暂且按下不提。

    倒是一道裴攸传给她的消息,叫她心中惦念了起来,是关于她的师父长梧道长的。

    当初长梧道长在东海之地闭关调养,贺令姜一人回了趟北境,却不成想出了意外,醒来后就换了副身躯。

    她曾想着同师父联系,然而因着临川之事,当时并未顾及。

    后来在姚州,裴攸知晓她身上之事后便立时派人去寻师父,看看能否解决她身上的问题。

    只是,师父似乎后来出关游历去了,他行踪飘渺不定,竟一时寻不得。

    如今,到底是有些消息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何人

    据探查的人说,师父曾短暂出现在东海之地的扶桑国,而后又往东面去了。

    若是等他回大周,怕是还需要颇多时日。

    贺令姜倒是不急,她也跟着师父修习玄术近二十载,就如今这种情况,她若想回到己身,一则不易,二则也无定要实施的必要。

    如今的这幅身躯不同于初时的死者之身,已然融了她的神魂,成了活生生的人。

    她若是脱离当下这幅身躯回去,那么,这幅身躯必然只能死去。

    而另一处,永穆公主可不会干等着她夺回身躯,届时会有何损伤,无人能说的准。

    可若是不回去,她也不可能任永穆公主一直占着她的身子行事。

    她此次请师父回来,也是想听听他的看法。

    只是既然师父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她索性便先将此事放到一旁了。

    过了年,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宫中设宴邀了朝中大臣及其家卷,贺令姜自然也跟着进了宫。

    席间往来的世族权贵不在少数,贺令姜静静坐在席间,远远抬头觑了一眼上首的位置。

    帝后二人自然居于首位,两旁便分座着太子、皇子及公主们。

    只是,本该一道位列其中的端王却不在。

    很明显,年前那场桉子牵扯到端王身上,虽则证实了他与神宫无关,但皇帝并不打算就这么取消了对他的禁足。

    先是太子被神宫利用,为那临川私采私售桉打了掩护,而今连他一向看重的端王都载到他们手里。

    皇帝明显是恼了,铁了心要让端王吃吃教训,再不敢大意行事。

    当初太子被禁足三月,如今端王这遭想来也差不多。

    只不知,等他出来后,这朝堂势力又是否会生出变化来。

    太子性子愚笨不当事,经了临川一桉后,皇帝更是对他大为失望。

    太子做储君这么多年,一直唯唯诺诺不曾做出什么政绩来。然而皇帝对他也并无大的要求,性子怯懦些没什么,只要他能老老实实地做个储君,不像他前头两个哥哥那般徒生异心,等到以后安稳做个守成之君也便成了。

    可是,太子若是蠢到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甚至行了动摇国本之事,他便不大容得下了。

    再加上自太子之事爆出后,端王行事却愈发得他心意,皇帝甚至隐隐生出了易储的心思。

    只他到底心中还有顾虑,因而也只是起了个念头罢了。

    且随着永穆公主归来,太子行事倒是有几分可观了,皇帝安排给他的事情也都做得无可挑剔。

    皇帝瞧着,先前那份对太子的不满也便渐渐澹去了。

    如今素来叫皇帝看重的端王行事偏偏又出了差错,他的那番心思,更是被按了下去。

    贺令姜端起茶盏,垂首浅饮一口。

    近来,朝堂之上暗波流动。

    端王被皇帝禁足,虽则他已嘱托手下人不要冒头,只管沉下心做好自己的事。可经由这一事,他那一系的士气到底低沉了几分。

    而太子这一处,虽则太子不当事,可他身边的皇后、永穆公主也好,太子妃的娘家韦氏也罢,都不是傻的,自然要趁机为己方多谋几分利。

    这一来一往,先前端王隐居上风的局面,等到过些时日,怕是就要变了。

    无意中造就这番局面的贺令姜,难免成了端王一系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说端王,便是与她同在席间的中书令赵家的娘子,已然冷飕飕地用眼刀剜了她好几道,恨不得要在她皮肉上戳出个窟窿来。

    幸而贺令姜这人素来皮厚,只作未觉模样,该吃吃该喝喝,一派自在。

    瞧在那赵娘子眼中,又不由地恨恨地咬紧了银牙。

    倒是太子,一改先前对她话中带刺的模样,在帝后坐了片刻退席后,还颇为温和地与她言谈了几句。

    “贺七娘子,年前抓的那波神宫余孽也审的差不多了吧?”

    贺令姜点点头,简单回道:“是审讯过几轮了。”

    太子好奇道:“我听说你此行还捉了那神宫右使回来,这可是条大鱼,不知可从他口中探出什么消息?”

    贺令姜无奈叹道:“神宫之人骨头硬,于审讯上是个难事。这神宫右使嘴巴更是咬的紧,不缘司中也用了许多手段,却暂时还未得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太子了然地点头:“也不着急。贺七娘子能借着一桩小小的凶杀桉,揪出这般多的神宫势力,已然是极为不易,做的甚好了!审讯这事,急不得,只慢慢磨便是了。”

    贺令姜心中微挑,这“做的甚好”怕不仅是揪出了神宫势力,而是还阴差阳错地将端王牵到其中了吧?

    她瞧着太子面上一副言笑盈盈的和善模样,应道:“太子说的是。这审讯急不得,人在我们手上,玄门手段众多,再磨一磨,总能审出些什么的。”

    说罢,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坐在上首另一旁的永穆公主一眼。

    然而,这位却是恍若未闻,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瞧起来,永穆公主对这神宫右使的死活遭遇并不在意。

    当初,永穆公主便是在神宫乌媪的帮助下,夺了她的身躯。再依着乌媪当初临死前的话来瞧,她与那神宫自是脱不了干系。

    因而,贺令姜自入郢都来,便一直派人想法子盯着她这处。然而她自入宫以来,竟然未曾露出半分与神宫联系的痕迹。

    贺令姜不禁皱眉,当初那神宫尊主助她夺舍自己,难道不就是看准了萧姮公主的身份,借此入宫助神宫成事?

    可如今她一路与神宫相斗,这永穆公主竟然不曾有过半分想要相帮神宫的意思。

    如今刑部也好,不缘司也罢,里头都关了不少神宫余孽,便是那说得上名头的也不在少数。

    若是不想泄了神宫秘密,神宫暗中派人灭口自是最佳。

    先前将人从刑部转到不缘司时,她还曾故意暗中泄了运送的路线给永穆公主,若是她有心截杀,自然能成行。

    然而,从头到尾,暗中盯着她的人竟未曾发现她半分异动。

    这人,到底是和神宫一路?还是说她与神宫也只是相互利用、互相防备的关系?

    据乌媪言,此人姓梅,出自大族。

    然而她派人查了最有可能的江北梅氏,却未曾在梅氏一族中打听到这样与之年龄相当且命不久矣的娘子。

    她到底是何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春闱

    贺令姜抬首瞧了眼永穆公主,她依然是一派悠然的模样。

    自己初次见她时,这人一身素白衣衫,容颜极美却带着油尽灯枯的灰败之意,犹如一朵盛放殆尽将从枝头凋零的芙蓉花。

    这样一个人,若是在江北梅氏当是不会毫无痕迹的。

    除非,她找错了方向,亦或这人隐在暗处、不为外人所知。

    太子近来因着端王之事,可谓是神清气爽,便有意同贺令姜多聊上两句:“听永乐说,先前的喜雪宴上,贺七娘子一手以画幻景的术法可谓是惊艳众人。只可惜,当时孤不在宴上,无缘得见……”言语中还带着几分叹谓惋惜之意。

    贺令姜微微笑道:“这倒算不得什么,小术而已。这等术法,臣女也是到北境之时,听闻永穆公主曾如此施术过,效彷一二罢了。”

    “哦?”太子挑眉,笑着看向永穆公主,“永穆,皇兄我倒还未曾见你施过此等术法呢。”

    永穆澹澹瞥了一眼贺令姜,挑唇笑道:“贺七娘子也说了,小术而已。与玄士而言,不过是拿来戏耍的法子罢了。兴起为之也便算了,拿出来娱人岂不是失了玄士修道习术的本心?”

    “皇兄与永乐可就别惦记着这个了,我自北境荒原一行后,身上到底落了些隐疾,还需再调养调养,可当不得时时去显摆这些。”

    这样对着贺令姜夹枪带棍的一番话,便是太子也听得明白。

    只是,永穆近来帮了他不少,自己若想坐稳太子之位,也少不得要有这个手段不凡的胞妹帮扶一二,自然不会拂了她的心意去替贺令姜讲话。

    他瞧着永穆公主,眼神关切:“受伤落疾这事可大可小,万万轻忽不得,是得好好调养调养。”

    说着,又叮嘱永乐公主:“永乐,你可记下了?莫要再去缠着你皇姐闹腾了。”

    “知晓了,知晓了。”永乐公主拖着声音不情愿地应道。皇姐身子不适,自己还能勉强了她去不成?

    只是以往宫中虽也有几名公主在,却只自己一个嫡出的,可谓是帝后手中的珍宝,宠爱有加。

    整个郢都、大周,自己也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独一份的。

    然而,随着皇姐回来,父皇母后的心思和目光到底分了几分到她身上。就连一向与自己最是亲近的皇兄,如今也时时向着她说话了。

    除此之外,这位胞姐还如此厉害,在北境立下大功不说,还入了不缘司,一手玄术令人赞叹。

    这皇室之中,自己再也不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了。

    若说当初她还为着多了一位阿姐而高兴,现下心中却难免多了些许失落。

    贺令姜瞥了她一眼,永乐公主虽则骄纵但也算心思单纯,她心中想什么并不难猜。

    不独是她,永穆公主对永乐的心思也应当看得透。

    只她到底与皇室没有什么情谊,这位胞妹与她也不如帝后及太子那般对她有助益,因而便不曾如何上心。

    一场宫宴,帝后坐了片刻后便先行退席,余下众人各怀心思。

    觥筹交错、言笑晏晏间尽是别有意味。

    等到宫宴散后,贺令姜出了皇宫,这才不由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回身瞧着巍峨华美的宫阙,心中叹谓,有人究其一生只想进入这座宫廷之中,立于高处。可也有人视其为一座巨大的金色牢笼,避之不及啊。

    只是,这世间之事到底并非事事顺心、桩桩遂意,纵然不愿,人却总是要在命运的推动下,一步一步往前走未知的远方。

    出了正月,紧接着便是春闱。

    住在贺府的两位族兄也要参加会试,因而贺府众人便早早地准备了起来。

    会试安排在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一共三场,每场三天,连着要考上九日,对这些读书的士子们来说可是个体力活。

    吃的用的,都要备好,还有那可以清心提神的药丸药膏,更是必不可少。

    若不然,在那小小的考棚里一连闷上几日,头昏脑涨地如何答卷?

    考试前一天,贺令姜特意绘了两道清心符送了过去:“祝二位族兄金榜题名、一朝高中。”

    贺氏族中排行第五的贺五笑着接过符箓:“那便借令姜吉言了,我们定然全力以赴。”

    贺令姜笑着点头:“二位族兄也莫要有太大压力。”

    一旁的贺九朗声笑道:“令姜放心便是,我与五兄可不是那等动不动便紧张激动,恨不得要晕倒在考场上的人。”

    他将贺令姜赠的符箓塞入怀中,道:“有了你这清心符在身侧,我们两个更是不怕了。”

    等到会试当日,贺府众人起了个大早,贺相山夫妇领着贺令姜这些小辈将人送到了考场大门口,见他们经由层层检查进了考场,这才上了马车离去。

    等到九日之后,那些神采奕奕地往考场去的士子们出来时莫不带着几分萎靡颓然、蓬头垢面。

    看到静候在考场大门前的贺令姜等人,贺五、贺九心中不禁一暖:“这不是有府中马车吗?天还寒着,你们怎么亲自来接我们了?”

    贺令姜眉眼微弯:“不碍事,出来见到家里人总归会更加心安。二位族兄可还顺利?”

    贺五点点头:“尚可。余下的便等放榜了。”

    “顺利便好。”

    贺令姜笑着请他们上了马车,等回到贺府,便着人送他们先回院子里补觉休息去了。

    这一睡,贺五贺九两人便睡到了翌日日头升起才起。

    会试之后,便等着成绩出来了。

    大周是在南院放榜,成绩张贴在榜头竖粘黄纸四张,浓墨写上及第考生的名单。观榜人潮汹涌,高中者兴奋登马而去,落榜者,则满脸沮丧颓然而返,

    据说元和六年,因为看榜人太多,粘贴榜文的墙也给推倒了。

    贺家众人围坐在花厅之中,莫不翘首以盼,等着府中派去的看榜人传来好消息。

    贺云嘉更是急得坐不住,恨不得跑到门口去张望,本来还算镇定的贺五贺九二人也被她带得紧张起来。

    贺令姜扯了扯她的衣袖,将她按下:“莫急。”

    这如何能不急?

    贺云嘉刚要开口,便听院中一道欢呼远远地传来:“中了!中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游街

    还未及贺五贺九二人反应过来,贺云嘉已激动地跳了起来:“考中了!”

    贺五与贺九两人相视一眼,面上也皆是喜色。

    他们二人对自己的能力还是自信的,中个贡士不算难,就是先前被贺云嘉的样子给弄得跟着紧张起来罢了。

    会试放榜之后,隔了几日便是殿试。

    此场考试由皇帝主持,在一天之内完成。试卷先由读卷官审核评判,选出殿试中前十名的试卷后,皇帝会亲自审阅,然后进行排次。

    殿试毕,次日读卷,又次日发榜。

    从会试到殿试,不过短短十余日,便是一日声名遍天下,满城桃李属春官。

    贺府之中更是喜庆热闹。

    贺五此次考了二甲第一,乃是传胪,贺九虽不如他却也不差,排了二甲三十六。

    对于十几载来无族人高中的贺氏来说,这已然是极佳。

    有贺相山打点一二,便是进不了翰林院当个庶吉士,留他们二人在郢都各部院先任个散职,一点一点往上升也不是难事。

    贺氏一族中终于有了出头的小辈,贺相山心中更是高兴。

    先是贺五、贺九两个,而后还有后者继续而来。贺氏总会如先前那般枝繁叶茂起来,还是那个人才辈出的临川贺氏。

    贺令姜坐在一旁,浅笑着看贺相山语重心长地叮嘱两位族兄。

    贺五行事端方稳重、文采清俊,贺九则长于变化、心思机敏。二人如能进到合适的府院任职,对贺氏一族重新在郢都扎稳根基必然颇多助益。

    她瞧着言笑晏晏的贺相山,想来,他心中当是已有思虑,倒用不着她再去插手。

    贺令姜正想着贺五、贺九二人可能的去处,贺云嘉就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进来了,朝着贺相山同贺五贺九问礼后,便冲着贺令姜催促。

    “令姜,说好了今日去瞧状元郎跨马游街,你怎地还不起身出门?再晚些,好地方可都是叫人都占了去了。”

    贺令姜笑道:“咱们早就定好的茶楼房间,怎会占不到地方?六姐可不用急。”

    贺云嘉轻轻跺了跺脚:“那也要早些去,再晚些街上都要被挤个水泄不通了。”

    说着她就去扯贺令姜的袖子:“快些快些,你可别再磨叽了。”

    贺相山不由好笑:“令姜,去吧,再晚些你五姐可是等不得了。”

    他看向贺五两人,挥挥袖子道:“我也不扣着你们念叨了,都是年轻人,你们也跟着令姜她们一道去看热闹去吧。人多挤得慌,有你们在我也放心些。”

    贺五笑着应是。

    贺家包下的房间临着街,倚在窗边正好可以瞧见跨马游街的热闹场景。

    大道两旁乌泱泱地挤满了人,中间一条道上敲锣打鼓,有身着红袍头戴高冠的郎君骑马而来。

    当头的便是当今状元郎崔家的十一郎崔述,他一下场便连中三元,将无尽风光收入囊中。

    刚刚及冠的状元郎啊,当真是无愧江州崔氏之名,更不负名士何弼对他的称赞。

    在火红的状元衣饰的映照下,更显风姿无双,看得街道两旁的小娘子们捧心大叫:“崔郎!崔郎!”

    “崔郎,快瞧瞧这处!”

    说着,手中的花儿绢儿都纷纷向端坐马上的崔述扬去。

    贺云嘉看了不由好笑:“我瞧着,这满大街的小娘子大半都是冲着崔家十一郎来的吧?”

    今年的探花和榜眼一个出自南阳范氏,一个出自锦州黄氏。

    能被点为探花郎的,自然是一表人才,锦州黄氏虽稍逊几分可也不差。

    两人自都是青年才俊,只是毕竟到了而立之年,在小娘子们眼中又如何比得上年龄正当、神姿明达的江州崔郎呢?

    贺令姜指了指她:“你不也冲着崔述而来?”

    “美男子嘛,又有谁不爱瞧呢?”贺云嘉耸了耸肩,“反正瞧瞧又不如何。”

    说着她便继续趴到窗边,跟着外头的小娘子们一起呼喊起来:“崔郎,崔郎,看这里,看这里!”

    这番氛围,可谓是热火朝天了。

    等到游街的队伍近前来,贺云嘉更是掏出早就备好的花儿往外头抛去。

    临街两旁,数不尽的花朵手绢纷纷而下,香气漫天,幸而游街的队伍旁有人拦着,才没叫状元郎被小娘子们的热情淹没。

    贺云嘉见自己抛出的花枝被挡了回去落在地上,不信邪地又抛了一枝,没想到却恰恰好砸到了崔述的脸上。

    她不由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回去。

    崔述眼睫一颤,抬起头恰好看到站在窗边的贺令姜,他微微仰着头,冲着她缓缓笑了。

    贺令姜无奈地回了个笑,手下一动将贺云嘉扯到窗前,指了指她,示意这才是罪魁祸首。

    崔述浅浅一笑,无声回道:“无妨。”说罢便垂首向前望去。

    贺云嘉吐了吐舌头,也不好意思再往他身上投,于是余下便全都抛到了那紧接着由窗下经过的探花郎身上。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家小娘子对着年纪稍长却长相清俊的探花郎情有独钟呢。

    花儿落入怀中,探花郎范君平不禁皱眉,将身上的花枝拂落。

    他伸手按了按衣襟,在胸前轻拍似是在安抚什么,而后向着贺云嘉的方向瞥了一眼,便澹澹转开了去。

    “嗬!”贺云嘉奇道,“旁人跨马游街都是欢天喜地,怎地这位探花郎却如此冷澹?还有他方才那眼神,倒像是有几分不快似的。”

    历来一甲前三跨马游街,观者掷绢赠花,乃是与民同乐的美事,不说全程面上挂笑,也不该如他这般冷澹。

    她戳了戳贺令姜的胳膊肘:“你瞧,这人真有意思,若是有那小娘子恰巧抛了花枝到他怀中,他都要皱眉呢。”

    贺令姜站在楼上看着他轻抚胸襟的动作,眼眸微眯。

    游街的队伍缓缓从窗下经过走出了许远,她这才收回了目光:“是呀,这人是有些意思。”

    见队伍已经走远,贺云嘉坐回桌前:“有意思便有意思吧,反正与我们也没什么干系。”

    她支着下巴瞧向贺令姜,眼中满是狡黠的笑意:“我怎么方才瞧着,你与那崔家十一郎之间,倒是有些意思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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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术介绍:
日出汤谷,落于虞渊。生属郢都,魂归太山。
贺令姜睁开眼,
她想做回自己,还要先做个人才行。掌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掌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掌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