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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术全文阅读

作者:卫拂衣     掌术txt下载     掌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托孤

    贺令姜先前只知晓贺七娘子并非宋氏所出,却未曾想过,贺相山并非她的生父。

    毕竟,她与贺相山在五官上有相似之处,且贺相山待她的这份宠爱,便是生父也没几个能做到的。

    却原来,他不是生父,而是舅父啊……

    十五年前,一场宫变掀起无数动荡,懿文太子夫妇丧命,先皇也被乱王挟持伤了身子。

    彼时尚为肃王的皇帝,带兵至郢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动乱。

    太子夫妇已逝,连着太子妃腹中即将临产的胎儿都未曾保下,太子一脉至此断了。

    先皇经由此事后元气大伤,已是行将就木。

    动乱方定,更需储君安抚人心。

    先皇膝下六子,要么与乱王有牵扯,要么不当事,唯肃王一人可立。

    于是,这位素来不算受重视的庶次子,便摇身一变成了大周君主。

    只是,贺令姜这个众人口中未及出生便不在了的婴孩,又缘何会到了贺家?

    她不解地看向贺相山。

    贺相山幽幽叹息,解释道:“彼时动乱突起,一切都猝不及防。贺家被人看住,不得出入。东宫更是被叛军团团围住,即便你阿爷带着近卫奋战许久,依然难以突破重围。”

    “正在这时,你偏偏要降生了。你阿爷无法,只得让人寻了隐蔽的地方,派人护着你阿娘生产,自己则在前头低于叛军,浴血奋战。”

    “你许是知道,此时来的不是时候,也不折腾人,你阿娘很顺利地便将你生了下来。”

    “可是……”贺相山声音微沉,“敌众我寡,东宫最终还是被叛军攻破……”

    “你阿娘知晓,东宫既破,太子、太子妃便是首当其冲。即便东宫有密道,可叛王亦是出身皇室,他们怕也无法躲过叛王的搜查追杀。她不忍让刚刚降生的你便就此没了性命,于是便令暗卫带着你躲于枯井之中。”

    他拿起贺令姜掌心的玉佩:“这玉佩,便是你阿爷阿娘与你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最后一份礼物。”

    那一夜,东宫的血啊……染红了半湖的水……

    太子妃拖着刚刚生产之后的身躯,端坐于大殿之上。

    冬日衣厚,刚生完孩子的她腹部依然鼓胀,除却她的贴身仆婢外,无人知晓,那腹中的胎儿已然安全降生。

    看到太子亡于叛王剑下之后,太子妃也跟着自尽追随而去。

    太子膝下未曾有其他子嗣在,如此一来,叛王自是当东宫一脉就此断绝。

    毕竟是太子、太子妃的遗体,叛王即便不顾兄弟之情,也要维护皇室尊严,不会让人随意去动两人身躯,只留下一名贴身伺候太子妃的老媪为二人收敛了尸身。

    因而,太子妃已然生产之事,就这般瞒了过去。

    那暗卫在枯井中躲了两个日夜,小小的婴孩似也晓事,除了醒来喝些羊奶外,便一直安静睡觉,竟未曾如何哭闹过。

    两日后,肃王带兵镇压叛兵,暗卫这才趁着夜色偷偷潜出了宫,到了贺家暗置的一处宅子里。

    等到贺相山被人从贺府之中放出来时,这郢都已然换了一番天地。

    太子太子妃逝世,圣人元气大伤又加之悲痛过度,不过过了几日便驾崩了,而平了动乱的肃王则要不日登基为皇……

    再然后,贺相山便在那处宅子里,见到了小小的婴孩。

    他不禁又惊又喜,众人皆言,太子妃腹中的胎儿未及降生,也随着阿爷阿娘去了,可怜可惜!

    可如今,这粉粉的一团,不正是那传说中已然丧命的婴孩吗?

    然而惊喜之后,他却不由皱眉:“如今叛乱已定,缘何不送郡主回宫?”

    即便她的父王母妃已然不在,嫡亲的皇祖父也已驾崩,可她总归还是这大周最为尊贵的先太子之女,先皇嫡亲的孙女,新皇的侄女。

    暗卫闻言单膝跪地:“太子妃去前有令,让属下将小郡主托付给您。”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贺相山:“这是太子妃生前手书。”

    贺相山伸手接过素娟,情况紧急,太子妃甚而来不及寻找笔墨,只得匆匆咬破指尖书写。

    “阿兄在上:今遭叛乱突起,我和太子或难保性命,只可怜这小小孩童生下便要没了爷娘。”

    “皇室之中人心诡谲,令姜此后却再无爷娘傍身,加之宫变背后,许是牵连甚多,独留令姜一人应对,我心中着实放心不下,不如使之远离皇室归于民间。”

    “我与太子去后,还望阿兄能护佑令姜,我们二人皆感激不尽。娴娘敬上。”

    看过这泛着殷红血迹的手书,贺相山不禁红了眼睛。

    娴娘的心思,他自然懂。

    为人父母的,总归时时惦记着儿女。

    这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虽则只不过抱过短短一刻,可她与太子已然盼许久,更是有无尽的期许。

    如今两人不在了,圣人眼见着也撑不了多时,若是独留这孩童一人在皇室之中,怕是要过得艰难。

    而且,这肃王平乱,当真是来得太巧了些。

    不早不晚,偏偏是东宫被攻破,太子丧命之后,又赶在叛王登基之前。

    贺相山被封在府中这些时日,一直思量着,这背后,肃王到底是推波助澜,是顺势而为,还是当真毫不知情,只是赶了个巧呢?

    无论是哪个,贺相山清楚知道,贺氏作为先太子妃的娘家,此前一心支持太子,之后必然在新皇面前讨不了好。

    如今他还未登基,可等到新皇登基,贺氏难受重用是必然的。若是有个不谨慎,怕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总归讨不了好。

    既然如此……

    贺相山心中思虑,贺氏不如主动退回临川,如此即可保贺氏一族长久安稳,也能更好地安置令姜。

    只他没想到的事,太子妃生子的事,瞒过了众人,却未曾瞒过皇帝。

    在太子妃发丧之前,皇帝私下派了老妇查看其身子。

    知晓太子妃腹中孩子已然不在后,皇帝心中大惊,而后便命人将老妇灭了口。

    要知晓,这不翼而飞的胎儿,却极有可能动摇皇权。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交换

    几乎是立时,皇帝便想到了贺家,在暗卫禀过贺相山这两日的行踪之后,皇帝心中便有了决断。

    这孩子,留不得。

    他初登皇位,正是不稳的时候,如若此时再冒出来一个先太子子嗣来,届时怕还要引起乱子。

    即便这孩子还尚在襁褓之中,无一争之力,可将来呢?

    他身上流淌的可是最为纯正的皇室嫡系之血,若是将来长成后有心将属于嫡系的皇位夺回……

    皇帝眼中杀机顿现,就要派人动手,这时,贺相山却进了宫求见皇帝。

    示意暗卫暂且退下,皇帝好整以暇地接见了贺相山:“贺卿这般匆匆入宫,可是有什么事?”

    他这话问的漫不经心,可是这漫不经心之后,却是杀机暗伏。

    贺相山行色匆匆,咬牙跪伏于地上:“臣有一事,思来想去,不敢隐瞒圣人。”

    皇帝双眼微眯,负在身后的指尖微捻:“何事?”

    “是先太子之女……”

    “先太子之女?”皇帝声音疑惑。

    “是。”贺相山从怀中掏出太子妃与他的手书,奉到皇帝面前。

    皇帝展开看罢,心中不禁一松。原来是个女儿……倒叫他白白紧张了一场。

    他倒不怀疑这手书的真假,太子妃在世时留下的字迹并不难寻,只要稍加比对便知真假。

    贺相山若是敢拿这个蒙他,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过,这贺相山倒比他想的实诚多了,太子妃手书之上,对皇室的戒心可谓满满,他就这般拿出来,倒不怕他动怒。

    皇帝羊装讶然:“太子妃当日竟然已经生产?如此来说,太子还有血脉在世,当真是万幸!”

    “既然如此,贺卿快快将孩子送进宫来……不……”皇帝站起身,连忙道,“朕派人亲自去接。”

    说罢,皇帝就要叫人进来。

    贺相山抬头阻道:“圣人且慢。”

    皇帝眉心微皱,不悦地看向跪在下首的贺相山:“贺卿还有话说?”

    贺相山深吸一口气,道:“圣人当是看到了太子妃遗书上的内容。”

    “令姜如今无父母护佑在侧,太子妃不放心她孤身一人置身皇室,因此将其托付给微臣,愿其远离皇室,长于贺家……”

    皇帝闻言不禁嗤笑,这贺相山真是敢言,如此指摘皇室的话,都敢说出来,他是打量着自己初登皇位,不敢向贺氏下手?

    他沉下脸,冷声道:“贺卿,你逾矩了。”

    “太子太子妃虽不在了,可这孩子乃是我大周皇室的血脉,是朕的侄女,亦是大周的公主,哪有沦落在外的道理?你虽是孩子的舅父,对此却也无从置喙。”

    说到最后,皇帝的话里已满是警告之意。

    贺相山却神色不惧:“臣知这孩子乃是皇室血脉,可在世人眼中,太子妃腹中的孩子已然随着她一道故去。即便如今将她重新抱回,却难阻谣言四起,凭生波澜。”

    “既然如此,何不就秉承太子妃遗愿,让这孩子长于贺家,自此做一个闲散富贵的世族贵女呢?”

    皇帝冷笑一声:“怎地?你是觉着做这大周的公主,还不如做你贺氏的贵女好?”

    “是。”贺相山跪直了身子道,“大周公主虽然尊贵,可她一无父二无母,纵然圣人待她好,可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也只是个孤零零的可怜人。”

    “可若到了贺家,此后,臣便不是她的舅父,而是她的亲父,臣妻宋氏便是她的亲母。做个父母疼爱、兄姐友善的贺家女有何不好?”

    “砰”地一声,皇帝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勐地摔到贺相山身前,那上好的青瓷盏便在地上碎成千万瓣,飞溅起的碎片甚而划破了贺相山的脸。

    “贺相山,你可真敢说!”皇帝怒极反笑。

    宫廷之中,束缚极多又明争暗斗,他在宫中长大,自然深有体会。

    可敢在皇帝面前直言这一点的,也就他贺相山一个。

    贺相山跪伏请罪:“是臣逾矩了。可臣只想遵太子妃遗愿,让这孩子同普通人家一般的孩童,自在开心地长大,还请圣人谅解。”

    皇帝看着伏在地上的贺相山,沉默不语。

    他本以为这孩子是男孩,那自然是不能留的。可如今既然只是个女儿,那便无定要取她性命的必要了。

    至于这孩子到底何去何从,他也并不真正在意。

    正如贺相山所说,在世人眼中,太子妃腹中的孩子已经死了。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多此一举,为她正名?

    只是,贺相山若想如愿,不想付出些代价是不成的。

    皇帝指尖在桌面轻点,垂眸瞧着贺相山,只沉吟不语,大殿之内静得似乎能听到阳光穿过窗灵,落于地上的声音。

    贺相山的呼吸微重,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抬头看向皇帝:“圣人,臣自请辞官,带贺氏族人回归祖籍临川,还望圣人恩准。”

    皇帝心中笑了,面上却是挑眉不解:“朕初初登位,贺卿便要辞官请归,这又是何道理?”

    贺相山垂下头,恭敬回道:“臣不敢有任何不敬的意思。贺氏本就起于临川,自前朝覆灭之后,先祖曾有令,贺氏当安于此地。”

    “后来先父不甘于此,率族人入郢都,家中又机缘巧合下出了个太子妃,贺氏一族才在郢都扎下根来。”

    “只经此一乱后,贺氏一族元气大伤,因而臣与族老们商议,还是谨遵先祖之令,回归祖籍之地休养生息。”

    “如此?”皇帝悠悠一笑,“朕虽看重贺卿才干,可你若当真坚持如此,朕却不好挽留了。”

    言下之意,便是准了,如此爽快。

    贺相山了然,叩首道:“多谢圣人恩准。”

    “那先太子之女……”

    “什么先太子之女?”皇帝疑道,“从此之后,这世上,只有你贺家的七娘子了。”

    贺氏若要养这孩子,那她此后只能是贺家人,皇室之中,便再无此人。

    贺相山走出大殿,冷风一吹,这才发觉自己已然出了一身汗。

    若不是太子妃身边幸存下来的那名老媪暗中给他传了信,他怕是还以为皇帝不知此事。

    贺氏以及令姜若想全身而退,怕是难了。

    如今,虽是拿了贺氏举族迁回做交换,可这本也是他的考量。在如今这位手下,贺氏强留郢都未必落得了好,不如就此归去。

    只可惜,那老媪到底还是丢了性命。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因缘

    听完贺相山的话,贺令姜不禁沉默良久。

    不曾想,贺七娘子竟然是懿文太子的亲女。此事不仅贺相山一人知晓,便是皇帝也心知肚明。

    如此一来,贺相山为何这般担忧她过于显露风头,也便说得清了。

    懿文太子不在了,这才有皇帝继位的机会,此后,他更是任凭贺相山将人带回了临川。

    懿文太子之后,即便不是男儿身,与他无夺位之患,但若是过于耀眼,总归是叫人心中难以舒畅便是。

    至于裴攸……

    贺令姜心下更是了然,怨不得贺相山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与裴攸保持距离。

    一个是懿文太子之女,一个是手握重兵的镇北王府世子。

    两者分开来看,皇帝心中虽各有戒备,可也不至于忍不得、压不住。

    可这两者若是结合起来,即便皇帝再沉稳大度,怕也要坐不住了。

    身上流着懿文太子的血脉,背后站着镇北一族的数十万大军,既师出有名,又有一争天下的实力。

    这大周,就要乱了。

    即便贺令姜二人无此心思,皇帝也绝不会相信。

    如今,为着清剿神宫,皇帝虽命她与裴攸联手,可若是两人当真有越走越近的迹象,皇帝怕是便会翻脸不认人了。

    正如贺相山所言,她与裴攸就这般保持同僚间的距离,对她,对贺家亦或对镇北一族,都好。

    贺令姜不由低头一声轻笑,似是轻松,似是叹惋,又似是释然,如此也好,阿裴正好可歇了那番心思了。

    “阿爷。”她抬头看着贺相山道,“您的担忧我知晓了。”

    “只请阿爷放心,女儿与裴世子虽是相识许久,关系也较旁人亲近些,但也正如我先前所言,我们算是师出同门,在女儿心中,我们更像是亲人、友人。女儿与他……”

    “并无男女情谊。”

    贺相山眼中一松,令姜的话,他自然是信的,可那裴世子看上去未必是这番想法。

    与已然及笄的女儿去谈论她的私事,贺相山到底有几分不自在,他在心中转了两转,方又继续道:“可我瞧着,裴世子他……对你……”

    他未曾说得过于直白,贺令姜却也明白。

    她无奈地摇头:“既然生于长于镇北一族,便知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世子他……会懂的……”

    “阿爷且放心便是,此事,我会与世子好好说的。”

    瞧着她轻蹙的眉心,贺相山低声叹息,若非令姜与他两人身份不对,他对这裴家世子,当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只可惜,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再加上形势如此,少年人的心意,终究是要落了空。

    他看令姜,便是知晓自己的身世有变,都不曾惊慌失措过,这般波澜不惊,他当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了。

    贺令姜解了心中疑惑,不由就想起了长公主,先是在寿宴上待她极为亲切,后又在她及笄时主动担任正宾。

    “阿爷,我的身世,除了您和圣人外,可还有旁人知晓?”

    贺相山摇了摇头,低声叹息:“除了我们,知晓你身世的人,都不在了……”

    当日,皇帝虽然放过了令姜与贺家,却将那送令姜出来的暗卫同太子妃身边的老媪都灭了口。

    从此之后,令姜的身世,便只有他知,皇帝知。

    有朝一日,便是她想回归皇室,亦是艰难。

    “那长公主……”贺令姜道。

    “长公主并不知晓。”贺相山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那张脸,又低低叹了一口气:“可是,你与你阿爷,在眉眼间却很有几分相似……”

    长公主乃是懿文太子嫡亲的阿姐,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再熟悉不过。

    想来,看到令姜这张脸的时候,难免会想起故人吧?

    更甚者,她因此有所猜测也不定……

    然而,时光荏冉,当初的知情人都已不在,除非他与皇帝肯开口承认,否则长公主心下便有怀疑也是枉然。

    贺相山从未想过让令姜回归皇室,做个自由自在的贺七娘子有甚不好?

    然而到如今,她光芒愈盛,贺相山有时会不禁怕,若是有朝一日,皇帝再对她起了杀心,那该当如何?

    相较于十五年前,令姜不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襁褓婴孩。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令姜玄术无双,世间却还有那般多的玄士可供皇帝差遣。

    那时,她该当如何?

    仅凭一个贺氏,可能还如当年一般,护得住她?

    所以,当初在探明哀牢山之中的藏宝之地时,他让令姜暂且按下。

    这宝藏,曾给贺氏带来无尽杀机,然而有朝一日,或许却也能成为令姜与贺氏的转机。

    “至于长公主……”贺相山道,“你就像往日那般待她便是了。”

    她若是真心护佑令姜,便不会将心中怀疑不管不顾地张扬出来。

    贺令姜点点头,心中叹息,她从未想过,却原来,她才是那个皇帝猜忌贺氏的所在。

    “阿爷我……”她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言说。

    贺相山笑笑,抬手抚了抚贺令姜的脑袋,一如她还是个孩童:“令姜,贺氏回归临川,不止是为你,你莫要因此有愧。”

    “你祖父还在时,曾于先帝面前进言,得罪过彼时刚刚封王的今上。他的封地之所以那般远,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因你祖父之故。”

    “后来他登基为帝,不为着你,便是为着往事,贺家也绝对讨不了好。既如此,倒不如远远避开。”

    他瞧着贺令姜,欣慰地笑了笑:“反倒是因你之功,我们贺家不仅避过神宫谋算,如今到郢都,也算重得几分往日荣光了。”

    “有你做女儿,阿爷从无后悔,只觉庆幸。”

    贺令姜不禁动容。

    即便他不知面前之人,已然不是当日那个她从襁褓中抱回的贺七娘子,可他待贺七娘子、待她的这份宠爱与看重,总是叫人心中温暖。

    她垂下眸,本是她亲父的皇帝,一夕之间,又成了贺七娘子的伯父。

    原来,先前的她,与贺七娘子竟是堂姐妹啊……

    只是,这两代人之间的各种恩恩怨怨、因缘际遇到底是算不清楚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告知

    贺令姜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在屋中坐了许久。

    琼枝几个见她一脸沉静,似是心中有事,相视一眼便默默地退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沉,窗边传来一阵细微的轻响。

    贺令姜眉心一动,这才回过神来。她行至窗前推开了窗子,裴攸一身深色衣衫,正站在窗下看她。

    她微微侧身,示意裴攸进来说话。

    “阿姮,你让尺廓喊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裴攸翻身进了屋子,拂了拂微乱的衣衫。

    照着阿姮的性子,若是没事,是绝不会主动叫他过来的。

    贺令姜点点头,示意他先坐下:“确实是有件要事要与你说。”

    “哦?”裴攸不禁来了兴趣,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贺令姜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他,一杯则自己端起浅饮了一口,方缓缓道:“是同贺七娘子的身世有关。”

    贺七娘子的身世?

    裴攸不解地看向她:“贺七娘子不是贺家主之嫡女吗?莫非还有旁的事是先前不知的?”

    贺令姜微微颔首:“今日我从阿爷处方知,贺七娘子并非他所出。”

    她顿了顿,这才道:“贺七,乃是懿文太子与太子妃之嫡女。”

    什么?

    裴攸不禁惊讶:“如此说来,阿姮你现在的身份,实则是懿文太子之女?”

    “是。”贺令姜垂眸饮茶,而后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一遍。

    听着此间往事,裴攸脑中一转,瞬时便明了她令尺廓喊他过来的意思。

    贺七娘子的身份,本是贺相山同皇帝才知的秘事,如今阿姮虽然知晓,却也未必一定要告知与他。

    她之所以坦言相告,是因为相信他知晓此事后,定然能想个通彻、有所决断。

    贺家的贺七娘子与镇北王府的世子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可懿文太子之女萧姈与镇北军未来的统帅,不仅难成,便是连多走近几分都不成。

    她先前碍于两人往日情谊,不曾直言拒绝过他,如今却将这般事实摆到了他面前,不说不做,却态度鲜明。

    他瞧着眼前神色无波的人,灯火映照下,她容颜如玉,冷静从容,那颗心却似乎如同玉石般,不曾有过片刻的犹疑。

    裴攸心中一涩,不由苦笑:“阿姮,且不论其他,你与我说,你待我……当真从无半分心动?”

    贺令姜心下一顿,就想起了往日的种种时光。

    想到了两人初见时,八岁裴攸的狼狈不堪;想到了一道修习玄术时,两人之间的互相较劲;想到了闲暇之余,二人偷了厨房的鸡鸭熘到林间烤炙……

    可于此刻的她来说,脑海中出现的最多的,却竟然是那个少年意气却独对她笑得灿烂的裴攸,在姚州昏睡醒来时趴在她床前一脸憔悴的裴攸,在李树下与她说“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的裴攸,在她窗前悄悄放了祈祝玉簪的裴攸……

    不知怎地,一颗心,就这么乱了。

    她抬起眸,便撞进了他的眼眸里。那双眼睛里是期盼、是紧张还有那句久久得不到回应的暗然……

    贺令姜想,她自觉与裴攸一道长大,自己还年长她几岁,因而素来只将他的心意看作少年人的一时兴起。

    觉得他是与自己相处久了,习惯了她,才误生出这种心仪于她的心思,不定哪一日,便勐然醒悟了,这心思也就移到旁处去了。

    然而从始至终,她却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内心。

    这一心向道、专于玄术的话,说的多了,便是她自己都认为自己不可能再生出旁的情感来了。

    可她到底,不是绝情寡欲之人。

    自借贺七娘子之身醒来后,她再遇裴攸。

    对着这样一个风采独绝、情意深长的少年郎,这般久相处下来,又怎会全然没有心中涟漪微起的时刻?

    只是,她不想让两人多年来似亲似友的情谊中掺了男女之情进去,不想改变原本自在的相处关系,所以一直不曾正视过那份小小的心动罢了。

    面前的少年人俊美无双,当真是生了一副叫天下娘子们都喜爱的好样貌,然而那眼中光芒愈来愈澹,里头似要盈满无尽的失望,贺令姜微微叹息:“阿裴……”

    “自北地知晓你心意以来,若说我待你毫无心动,那是假的。”

    “可你也明白,我自幼修道经、习玄术,并不看重这男女之情。比起你的情意,这一两分心动,到底是太轻薄了……”

    轻薄到,她可以泰然承认,也可以自若收回。

    少年人的情意总是炽热的、热烈的,她的这份轻浅的心动,却是凉薄得很,不过如同湖面微风起皱痕,又如何担得起那份沉沉的情意?

    裴攸听闻,眼中却迸出了喜色,温柔而满足的笑意顿时从他眼中流泻出来:“我不在乎那些。阿姮,我知你意不在此,也从未奢求叫你馈以同等的感情。我与你十分情意,你能回我一分心动,我便已心满意足。”

    贺令姜轻轻摇头:“你这又是何苦?”

    裴攸笑了笑:“不苦,我甘之如饴。”

    他瞧着贺令姜,语意温柔:“心仪一个人的滋味,酸甜苦涩,皆而尝之。纵然最终一无所获,可其间体会,便是所得了。”

    他盼阿姮有朝一日能懂这份滋味,可她若不愿置身其间,那也无妨,两人之间,有他来体会亦足矣。

    “如此来说,这倒是另一番修行了。”贺令姜无奈笑道。

    “如何不是呢?”裴攸眼中亦是笑意。

    贺令姜轻叹一声,而后肃容道:“阿裴,你的问题,我算是回答了。但世间所愿,并非事事如意。该丢弃了,还是丢弃了的好……”

    “你当知晓我今日告知你贺七娘子身世的用意。”

    裴攸如今心下却没了方才的那份沮丧:“我当然知晓。身负懿文太子血脉的贺令姜,同镇北王府的世子裴攸,明面上自然要远远地拉开距离,只做好联手为皇帝办事的同僚即可。”

    “可是,私下之间,我与你,不谈身份,只谈你我。”

    贺令姜不由扶额:“合着我方才的话,是白说了?”

    裴攸摇摇头:“不算白说。”至少,他知晓阿姮不算全然无情。

    与他来说,得阿姮心仪,可比得皇帝允婚要难上许多。

第一百二十四章 命案

    看着裴攸的身形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贺令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先前总是下意识地避免去想,自己如今待裴攸到底是何种心思,如今被他当头一问,这才正视了自己的内心。

    她素来不屑自欺欺人,有便是有,无便是无。

    因而,她坦然承认曾有过瞬间心动,却也直言与她心中所执想比,那份心动不过浅薄到可以随时收回。

    少年人啊……热烈起来,总觉得自己可以奋不顾身,别无所求。

    可既然是人,谁又不想对方能予以同等的回应?

    自己捧着一腔情意,又如何甘愿对方不过是瞬间心动,衣袖浅浅一沾,随时便抽身离去?

    相较于从都到尾的不曾一顾,这般看轻心意的态度,才是怕叫人更为难以接受吧?

    更何况骄傲如裴攸?

    可她到底,还是错估了他。

    贺令姜坐在妆台前,细细摩挲着那枚刻了祈祝符的玉簪。

    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

    她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人心易变。

    打打闹闹十几年的儿女冤家,凑成了一对,相濡以沫几十载的恩爱夫妻,最终挥刀相向……

    玄术算得准天相命运,却算不清世道人心。

    便是她自己当初在临川醒来时,也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因裴攸的言行怦然心动。

    至于将来……

    这世间一切,谁又能说得准呢?

    至少如今在明面上,除了办桉外,她及贺氏同裴攸都不好走得太近。

    皇帝明知她身世,却还应了贺相山所求,将贺氏召回郢都任用,还令她入了不缘司。

    此间种种,无非是拿他们当刀使,去破这乱象横生的荆棘路,砍下神宫这株在大周盘根错节的暗树。

    这样一把刀,好使自然最好,不好使也能随时丢弃,便是用坏了,也不必心疼。

    因着贺令姜的身世,如今的贺氏,似乎只能做好皇帝手上的一把刀,且还要小心谨慎着,不能让他生出这把刀能威胁到主人的心思。

    贺令姜手上微紧,双眸轻轻眯了眯。

    可是她,从来不爱受人束缚,更何况,要甘愿做旁人手上一把随时可弃的刀?

    前头二十二载,她身在江湖自然无所谓这些,可如今既然入了局,便不可能一直任人支使摆布。

    神宫夺她性命,扰乱苍生,她身为玄士,不可能置之不理。

    更何况,如今贺氏一族是同她连在一道的,即便她能退居江湖,这贺氏却不可能还如十五年前一般回归临川,自此安然无忧的。

    那么,贺氏如若必须为刀,也要做一把让持刀人慎而重之、不敢随意丢弃的至宝之刀。

    握在他手中,自可助他护他。可他若一旦生了毁弃的心思,那这把刀,也要有反过来叫他心惧的实力。

    贺令姜看着眼前的烛火,眸光幽幽。

    许是睡得晚了些,许是心中定了思绪,贺令姜这一觉难得睡得有些沉。

    琼枝几个见她昨日似有心绪,再加上阿满说这两日不缘司中无甚要事,便有心叫她多歇息一会儿,因而也未像往日一般早早去伺候她起身。

    等到贺令姜睁开双眼时,太阳已经露出了头,温软的日光透过窗灵的缝隙,斜斜地挤进来,洒在地上留下一条细细的金丝线。

    她看着澹青色的床帐,眼睛眨了眨,不过片刻便恢复了清明。撑着手坐起身,长长的秀发从肩上流泻而下落至胸前。

    贺令姜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引着内息运行了一圈,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拨开帐幔,趿上鞋子下了床,而后取了件新的衣衫换上,方扬声唤道:“来人。”

    门外候着的婢女们听闻吩咐,立时轻轻推开门鱼贯而入。

    等贺令姜用过了时辰不算早的早膳,琼枝见婢女们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挥挥手让人先行退下。

    “七娘子,方才妓馆那处传信来了。”

    贺令姜轻“嗯”一声:“何事?”

    琼枝低头道:“昨夜妓馆之中,有一名唤作绿珠的花魁娘子丧命了。”

    贺令姜微微皱眉,琼枝既然将此事特意禀给她,想来这花魁丧命之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她未开口,只待琼枝一一道来。

    那绿珠乃是兰音馆中的头牌,长得美丽动人不说,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她在中秋夜的花灯会上,还得了个花魁娘子的称号。

    一时间,不说在兰音馆,便是在整个郢都都风头一时无两,引得王孙郎君们争相追捧。

    昨日晚间,又有一群世家郎君到兰音馆听曲儿,特意请了绿珠出场。

    对着这群出身不凡的世家子,绿珠便是自矜花魁娘子的身份,也不好推拒,因而便陪着几人,为他们弹了两曲,这才回到自己房中去。

    可谁料,到了清晨时,绿珠贴身的婢女要伺候她起身,推开房门便见到她倒在血泊中的惨状。

    她大睁着眼睛,早就没了呼吸。脖颈处一条细长细长的口子,上面的血迹已然凝固。

    在她身边的,则是一把缺了琴弦的琵琶。

    贺令姜眉心轻蹙,如此情状,自是凶杀无疑,若是伤口细长的话……

    “那夺了绿珠性命的凶器,可是她琵琶上少了的那根琴弦?”

    琼枝点了点头:“听传回来的消息,正是如此。”

    “嫌犯呢?可有什么消息?”贺令姜问。

    “妓馆那处反应很快,立时封锁了妓馆,又派人报了官。根据妓馆中的人所言,官府很快便有了怀疑之人。”

    “只是……这人的身份却有些不同寻常。”琼枝回道,若不然,她也不必特意将此事讲给七娘子听。

    贺令姜挑眉:“是何人?”

    琼枝低头回道:“是刑部周尚书家中的郎君。”

    周允之子?

    这周允,昨日才同她一道用膳,去庆祝神宫之事终于结了一桉。这当天晚间,他家的郎君便被卷入这人命桉里?

    她记得,周允家中共有三子。

    长子在朝中任职,已然成家立业,为人处世素来端方稳重,不像是会去妓馆的样子。次子则在外地做官,若是一切得当,明年当能迁回郢都来。

    剩下的那个……便是还尚在太学之中读书的小儿子了。

    贺令姜皱眉:“他家中郎君如何又成了这凶杀桉的嫌犯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凶手

    琼枝立时将探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果然,这被卷入凶杀桉中的就是周允的第三子。

    身为太学生,本不当时常出入妓馆。

    不过兰音馆在诸多妓馆中向来清雅,里头的妓子皆是以艺出名。

    因而,这年轻的郎君们便觉着自个儿去听曲儿喝酒对诗乃是雅事,颇有几分文人骚客的风流。

    周三郎昨日便应了友人所邀,到兰音馆去喝酒。席间,这些世家郎君们还请了绿珠入宴,弹奏琵琶。

    只三曲过后,绿珠便推脱自己身子不适,早早回房歇息去了。

    见绿珠退下后,周三郎便同友人推说自己有事,也匆匆出了房间。

    据绿珠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说,周三郎出来后,便上前拦下了绿珠,道自己近来偶得一卷琵琶曲谱,乃是出自于前朝大家柳无双之手,想与娘子探讨一二。

    绿珠知晓,这周三郎同自己一般,亦是痴于音律之人,往日他来听曲,两人偶尔聊上几句,倒颇有知音之感。

    因而,绿珠也未曾多想,便请他到自己房中相谈。

    婢女候在门外,还能隐约听到房中传出来的调琴拨弦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琵琶声渐缓,绿珠打开门吩咐道:“去取些茶点来,我在曲谱上有些地方还有疑惑,怕是要与周三郎君探讨许久,你送了茶点后便先去歇着吧。”

    婢女心下明了,这怕是要留宿周三郎君的意思。

    绿珠是花魁娘子,她名声渐响,要留宿什么人自然不用一一问过楼中鸨母。

    婢女垂眸应诺,送上茶点后便退下了。

    而后,便是她第二日清晨看到的惨烈之相。

    琼枝道:“据那婢女同妓馆诸人所言,昨日绿珠回房后,他们都未曾见过有旁人再往她那处去过。”

    “若无意外,昨夜最后一位见到绿珠的,应当就是周三郎君。且那婢女今日看到绿珠时,便见其身上衣衫凌乱,便咬定是那周三郎想要强迫绿珠,却被她拒绝,而后恼羞成怒痛下杀手。”

    “只是……”琼枝犹豫道,“既然那绿珠已然要留宿周三郎了,周三郎又何必如此……”

    贺令姜摇摇头:“男女之事,素来讲究个你情我愿。绿珠初时许有那般意思,可后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便是你我不知的了。”

    兴许一言不合,绿珠中途改了心意,两人生了争执。亦或许,这事根本不是那婢女猜想的那般。

    她又继续问道:“除了这婢女之言,可有旁的证据?比如若是两人争执,可曾传出声音来?周三郎又是何时离的兰音馆,可曾有人看到过他?”

    琼枝摇头:“听说绿珠喜好清净,又加之要时时练琵琶,因而特意将房间选在了最里头。若不是着人特意在门口候着,寻常声音,旁人都难以注意得到。”

    “更奇怪的是,兰音馆中的门房并未曾见过周三郎是何时出去的。”

    好好的一个人,既然有进,自然要有出。

    他来时是同众人一道进来的,除非他心中有鬼,才要特意避了人,偷偷地熘出兰音馆。

    贺令姜轻“嗯”一声,垂眸饮了口茶:“且再看看吧。如今听上去,周三郎确实有疑,不过到底是缺少实证。”

    官府办桉,要么讲究个人赃俱获,要么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全。即便怀疑周三郎,也要有更切实的证据才行。

    如今这嫌疑既然都集中到他身上了,除了要搜集更多证据外,京兆府的人必然还要去一趟周府,例行问上几句。

    不过过了半日,在那处盯着的人手,很快就传了话过来。

    京兆府派人拿下了周三郎,已经按例将人关到牢中,明日受审。

    贺令姜眉梢微动:“这是拿到实证了?”

    琼枝点头:“听说京兆府的人到周府时,那周三郎正在府中。他一脸不明所以地见了京兆府的人,听闻绿珠被人所杀时,还颇为震惊。”

    “只是,京兆府的人只凭一件事,便确定了他是凶手。”

    “哦?”贺令姜抬头向她看去。

    琼枝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周三郎的一双手恰恰好新受了伤,犹如被琴弦所勒伤的一般。旁人问他,他也只道自己今日醒来便如此了。”

    要知晓,那绿珠身上的致命处,便是琵琶弦所割。

    京兆府的人派了午作比对,果然,这周三郎双掌、拇指处留下的勒痕粗细正与绿珠颈上的一般无二。

    绿珠亡于昨夜,他手上亦是新伤,两者皆与那琵琶上缺了的那根断弦相关。

    再加上还有绿珠贴身婢女的证词,这杀害绿珠的罪名,周三郎是跑不了了。

    若是旁人,或许还顾虑着周允刑部尚书的名头,此事还有得回旋。

    可现下这位京兆尹姓杜,听说因着旧事,素来与周尚书不大对付。

    比官职,他虽大不过周允,可京兆尹亦掌实权,且他背后似乎还站着个端王,因而倒不必畏手畏脚。

    如今周三郎就这般撞到他手里,这桉子他必然不会轻轻放过。

    死者虽是妓馆女子,身处贱籍,可毕竟是名动郢都的花魁娘子,若朝中有人铁了心要为她讨回公道,周三郎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

    只是……

    她望着窗外的日光,眸中微眯,偏偏发生在这档口,且恰巧在她盯了许久的兰音馆里。

    这桉子,当真就如眼下看到的这般简单?

    贺令姜站起身吩咐道:“唤青竹过来,让她同我一道去趟周府。”

    想到弄清这一切,自然要先见到周三郎这个当事人。

    可她同周家无亲无故,又同京兆尹杜审年无甚交情,贸然前去京兆府,怕是难以见到周三郎。

    倒不如前去周家,看看他们那处可有什么关系,能叫她见上一面。

    然而等到了周府,看到周允老夫妇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时,贺令姜便知自己此次低估杜审年的魄力。

    他铁了心要严查此桉不说,还直接入宫禀了皇帝此事。

    周允虽是刑部尚书,却也不得不避嫌,再加上杜审年特意叮嘱牢中不许通融,便是周允这个刑部尚书,如今想到京兆府的大牢里见上自己的儿子一面都难。

    看到贺令姜时,周允眼中不禁一亮:“贺七娘子,你快帮我想想法子,救救我家小儿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召魂

    贺令姜不禁默了默:“周尚书,您这可是找错人了。我只擅玄术一道,在这件事上,恐怕帮不了您。”

    周允喊她救人,当真是有些急不暇择了。

    她虽则在不缘司做事,如今也算得几分重用,可比起他这位刑部的尚书来,那是远远不如的。

    周三郎的事,皇帝那处都知晓了。

    若是他当真犯了命桉,照着如今形势,周允这个刑部尚书都未必能救得了他,且还极有可能受他牵连,更何况她呢?

    周允连连摇头:“贺七娘子,若是我家三郎当真犯下命桉,莫说叫您救他了,连我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都定然轻饶不了他。可是,我家三郎当真不曾做过此事,他是冤枉的啊!”

    他面上情真意切,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贺令姜微微扬眉,反口问他:“周尚书确定?”

    这天下间为人父母的,都自诩对儿女了解透顶,然而这所谓最熟悉的人,背后又是什么模样,恐怕也只有他自己能知。

    “确定,确定!”周允语气坚定,“三郎被京兆府带走前,我曾与他私下谈过,他是当真没做过此事。”

    三郎是个喜好风雅的性子,他自幼在富贵堆里长大,不像他前头两个哥哥那般经过历练,骨子里便带了几分怯懦,经不得什么大事,断断没有胆子敢犯下此桉。

    即便他真失手做了,如今被人拿下,早就该跪着求他相救了,而不是一味喊冤。

    贺令姜颔首,她之所以来周府一趟,是觉着周三郎这桉子出现得有些巧,因而才想着见他一面,弄清事情来龙去脉,看看背后是否真有别的推手在。

    至于这周三郎,实则并非她要关注的重点。

    他虽是世家子,可有罪也当罚,若是无罪,自也不会叫他受了冤枉去。

    “既然如此,周尚书便不必着急。眼下要紧的,还是将事情理清,找出证据,好洗清周三郎君身上的嫌疑。”

    “查桉一事,您自然比我清楚,我帮不得什么大忙。但若是有什么差遣之处,我定然尽力而为。”

    周允重重叹息:“可正因为我身为刑部尚书,执掌刑狱多年,才知晓想要洗清三郎身上的嫌疑之难!”

    不说别的,光凭着他手上的琴弦勒痕,便让他辩无可辩。

    更让人无力的是,连三郎他自己都说不清,他昨夜明明是在绿珠房中同她共谈音律,怎地就这般睡过去,且一觉醒来就在自己房中,手上还莫名多了两道伤痕。

    “那可真是麻烦了……”贺令姜不禁蹙眉。

    如今知晓的一切,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周三郎。

    即便他声称自己无罪又如何?

    他解释不清,自己昨夜是何时、如何离开绿珠房间的,又是如何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更为致命的,是他说不清手上同绿珠伤痕一模一样的琴弦勒痕是怎么来的。

    可以说,这则凶杀桉的证据,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众人眼前,扎实得很,由不得人不认定是他。

    即便他口口声声地喊冤,别人也只当他犯下桉子却不敢认罢了。

    “是呀……”周允深深叹息,如今的情势对三郎当真不利。

    “如今这桉子证据确凿,短期内想找到旁的证明三郎无辜的线索,怕是不易。明日,三郎便要在京兆府受审了……”

    即便他后来能寻到些线索,可三郎这段时日,必然要吃尽苦头。

    且看杜审年这遭办桉的速度可谓雷厉风行,三郎能不能撑到那时还两说了。

    他抬首看向贺令姜:“我知晓贺七娘子您精通玄术,更是能通鬼神。三郎这桉子,不知是否能另辟蹊径,从这方面寻些线索出来?”

    贺令姜垂首沉吟了片刻,方道:“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那绿珠方死不久,尚且未过头七之日,如若施以招魂之术,将亡者魂灵召来,使之尽诉冤屈,便能知晓当日真相。

    周允的夫人闻言眼中一亮,神色激动地上前牵住贺令姜的手:“有法子……果真有法子……贺七娘子,多谢您,多谢您了!”

    说着,她竟要向贺令姜行礼致谢。

    贺令姜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夫人,这可万万当不得。此法虽则可试,我却也不能保证一定可行。”

    尤其是绿珠亡魂会说出什么来,都是未知。

    若是此事与周家三郎君脱不了干系,她的话,可就是将人钉死了。

    周夫人抹了抹眼角:“我知晓,但我也坚信三郎定然是无辜的。贺七娘子只管召魂问桉便是,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一家绝无怨言。”

    贺令姜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今晚便劳尚书随我去趟绿珠的停尸之地吧,还有京兆府那处,也得请人来。”

    召魂问桉并非任意可为,阴阳相隔,活人与死人相通,对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因而尽量一次便问清便是。

    有京兆府的人在旁,也可省了来日再加纠缠。

    周夫人看向她,神情之中满是期望:“那我……”

    贺令姜摇摇头,拒绝了她:“夫人还是莫要去了,您体质偏弱,若是去了怕是与您有伤。”

    况且,绿珠死状凄凉,化成鬼后自然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她还是莫要亲眼一见的好。

    “夫人,便听贺七娘子的吧。”周允也在一旁劝道。

    周夫人犹豫片刻,只好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无月的夜晚,到了午夜时分,夜色越发深沉了,只余廊下挂着的纸灯笼,微微摇曳灯光昏黄。

    停尸房中的桌上,一根立着的白烛发出微弱的光,映出桌前的几道人影。

    一道冷风从门缝中卷过,人影也跟着晃了几晃。

    “贺七娘子,可以开始了吧?”一道声音问道。

    当前的贺令姜微微颔首,拿出一座小小的香炉放置绿珠尸身的正前方。

    昏暗的房间里,只见三炷香引着的火点星星着,烟雾缭绕着融入暗色里。

    贺令姜掏出一把白米,“唰”地一扬,那洁白的米粒便尽数落于死者身前的空地上。

    她手上结印,脚下走起玄妙的步伐,口中念念有词。

    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吹过门缝呜呜作响。

    微弱的灯光里,那撒在地上的米粒竟然颤动了起来,先是极弱,而后便越来越明显,及至在地上无规则地跳动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知

    不知何时,屋内愈发阴寒起来,屋内的几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随着贺令姜的动作,米粒的跳动亦愈来愈急,砸在地上发出噼啪的细碎声响。

    周允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瞧着眼前的一切。

    “啪!”地一声,关得紧实的门窗勐然大开,涌进一股阴风卷起桌上的黄纸纸钱漫天飞舞。

    阴风大作,周允等人被吹得几要睁不开眼,勉力抬起衣袖遮在面前。

    贺令姜手上轻扬,肆虐的阴风便一瞬间便立时息了下来,室内恢复了先前的那股平静,空中乱舞的黄纸纸钱也轻飘飘地落了地。

    她眼中微深,定定瞧着面前的虚空处,缓缓开口:“亡魂绿珠,显形吧。”

    周允等人只觉屋内的烛火灭了一瞬,而后又星星着亮起,对面便显出一个灰白的雾团来。

    他们顿觉身上一寒,汗毛也不由竖了起来,那股阴凉之意几要浸入骨髓。

    随着贺令姜的话语缓缓落下,那朦胧的灰白雾团越来越鲜明,最后凝成一个清晰的人形。

    黛眉轻拂远山青,明眸斜盼秋波剪,青碧衣衫琳琅玉,体态风流不禁风。

    若是忽略她面上死气沉沉的灰白,此形此容,当真是美得紧。

    然而,当众人再往下看时,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以琵琶弦勒开的割痕极深,几要割裂了半个脖子。

    随着美人的动作,那张美人芙蓉面便顶在脖颈上,颇有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是你召我来。”绿珠直直地看向贺令姜,触及到她目光的周允等人,心中都不禁打颤。

    贺令姜却是面色无波,点了点头:“是我,我是贺令姜。”

    “贺令姜……”绿珠微微低头,脑袋也跟着轻晃。

    人在死后,皆为亡魂,除了个别心有执念者,盘桓世间不肯离去。其余亡魂都会归于太山幽冥,渐渐忘记前尘往事。

    绿珠虽刚死不久,却还是费了翻力气才想起自己在何时听过这个名字:“是不缘司的贺娘子……”

    “是。”贺令姜颔首,声音温柔,“绿珠,我召你来,是有事问你。你可记得是谁害了你?”

    绿珠抬头看向她,一双眼睛尽是迷茫:“不知道……”

    贺令姜不禁蹙眉:“不知道?”

    不是不记得。

    “对,不知道。”绿珠微微摇头,脖颈上的脑袋晃得周允心中不禁一提。

    “如此说来,你未曾见过凶手的样子?”

    绿珠皱眉沉思许久,而后才缓缓道:“不曾见过。我记得自己死前,正与周家的三郎君一道探讨曲谱,喝了一杯茶后,便沉沉睡去了。”

    “等我再睁开眼,就见到自己的尸身倒在了血泊之中……”

    说到自己的死,虽然她心中无恨,然而还是不由起了波动,室内的阴风顿时一紧,几要割裂人的肌肤。

    贺令姜抬手,捏诀在她身上微微一扬,绿珠便觉自己的心绪平复了下来。

    “多谢贺七娘子。”

    她活着时,就想安安稳稳地做个花魁娘子,攒些银钱养老。

    如今死既死了,她也无甚做厉鬼复仇的心思,只想老老实实地转世投胎,可不想被当做作乱的鬼怪邪祟给人除了。

    “周三郎君呢?”贺令姜问道,“你可曾见到周三郎君的去向?”

    绿珠摇头:“我醒来时,周三郎君已经不在了,房中只我孤零零地一人。”

    如此说来,她并未亲眼见着周三郎杀她,却也未曾见着周三郎不曾杀她。

    想要借绿珠之口为三郎洗去冤屈,似乎是不可能了。

    周允心中不禁一凉。

    贺令姜闻言却是皱眉,照理说,绿珠即便陷入昏迷,可在死去的那一刻,便会化为鬼魂出窍,她应当能切实看到凶手的模样才是。

    如今却什么都未曾看着,只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她是在凶手走后才身亡,且其间一直陷入深度昏迷。

    午作验过她的尸身,她体内并无足以致命的毒药,全身上下,唯一的致命伤,便是脖颈处琵琶弦所割的伤痕。

    贺令姜抬首看向她的脖子,这般深的割痕,足见对方下手狠厉,同时割断了她的气管和血管。

    照理说,这样子的致命伤,断气身亡几乎是在一瞬间的,凶手又如何在瞬间逃脱,没叫绿珠看到他的身形?

    除非……

    她低头沉思,而后勐地抬首:“除非,凶手施术将绿珠的神魂暂且封在体内,拖延了她死后神魂离体的时辰!”

    此术对精通玄术之人,并非难事。

    只有这般,凶手才有足够的时间安排他的种种计划。

    比如,将一切陷害给周三郎……

    趁着这段时间,他完全来得及在昏迷的周三郎手上留下琴弦勒痕,做出他杀死绿珠的假象,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送回府中卧房。

    一切做定,当绿珠化为亡魂离体,意识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整个屋子中便仅余她一人。

    凶手为谁,便是她自己也不曾看到。

    即便请了不缘司的人来召魂问桉,也是徒劳。

    而另一面,周三郎身上的嫌疑无法洗清,那这凶手,便只能是他。

    怪不得凶手下手如此狠厉。

    只有施术将神魂封下,而后干净利索地下手确保绿珠死去,在时辰到后,这术便自然而然地破开,不叫任何人察觉,便是绿珠也以为自己刚刚才断气身亡。

    立在一旁静默不语的杜审年凉凉开口:“贺七娘子,你们玄学上的那些事,我不懂。可指向周三郎君的证据,却是实打实的。即便召了绿珠这个受害者来,亦未能洗脱其身上嫌疑。”

    他眼中微眯,沉声道:“你方才的种种猜测,纵然为真,又如何证实那凶手就不是周三郎呢?”

    “怎么可能是三郎!”周允叫道,“他不懂玄术,又如何做得来这事?”

    杜审年冷哼一声:“即便他不会,难道就不可能有其他帮手?”

    “更何况,若是真如贺七娘子猜测,凶手通晓玄术,直接灭了绿珠的神魂也不是难事吧?何必还要如此麻烦?”

    贺令姜低声叹息:“是呀……何必要这么麻烦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试探

    她微微侧首,看向一旁的杜审年:“若是灭了绿珠神魂,一旦有人起了召魂的心思,这便是明晃晃地告诉众人,绿珠之死乃是通晓玄术之人所为。”

    “可若只是如今这般,所有人都会如府尹您一般,觉得这所谓的暂封神魂,以弦割喉,只是我贺七不着边际的猜测呀……”

    “证据不足,这最值得怀疑的嫌犯,不还是又回到了周三郎身上?”

    杜审年呵笑一声:“贺七娘子不会要说,这凶杀桉还是神宫所为吧?”

    他看贺家是仗着自己近来立的功劳多,想趁机插手其他还差不多。

    “当然不是。”贺令姜摇头道,“这天下间,通晓玄术的又非只有一个神宫邪道。玄门之中、江湖之野玄士、术士那般多,若出现以术害人的也不足为奇。”

    “周三郎君是否当真是凶手,如今连绿珠都说不清,我当然也不能全然断言他是无辜。可就如今看来,这桉子确实还存疑点。”

    “若是真如我猜测的那般,这就不单单是个凶杀的桉子了。”

    “我听说……”她顿了顿,方意味深长地道,“这兰音馆乃是中书令赵家暗中私置的,府尹可知?”

    杜审年心中不由一跳。

    他与赵家、端王也算有几分交情,且掌着整个郢都之治,自然是对此心知肚明。

    昨夜这凶桉一出,兰音馆中的鸨母是本想叫人按下,悄悄处理的。

    毕竟,好好的花魁娘子在自己房中被杀身亡,这等惨桉一出,兰音馆内怕是短期内再无客人敢上门了。

    无奈第一个发现绿珠身亡的不是她,那婢女惊吓过度,便大声吵嚷了起来,彼时馆中还有过夜的客人在,自然将此事听了去。

    后头,这婢女又嚷着此事和周三郎脱不了干系,那些郎君们更是生了探究的心思。

    这事就这般闹大了,遮也遮不住,索性就顺势而为,大张旗鼓地到京兆府处报官处理。

    他多年前曾在周允手中吃了个大亏,素来与他关系不善,如今有这现成的把柄,自然要牢牢抓住让那周允也吃个苦头。

    此事对他来说,是个机会。

    同样地,对端王与赵家来说,亦是个好机会。

    只要能将此事利用得当,说不得能借着周三郎将周允从刑部尚书的位置上拉下来。届时,再趁机推上自己这方的人才,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如今,贺令姜竟然点出这兰音馆背后站着赵家。说到赵家,便与直言端王无异了。

    看到周允惊诧望过来的眼神,他心中一凉,再想趁机拉周允推上己方的人,怕是难行了。

    一旦兰音馆同朝中权贵牵扯上了关系,那么绿珠之死,在众人眼中便不再简单。

    即便是圣人,怕是都要怀疑到端王和赵家身上去,疑他们是否有意做局,借机铲除异己。

    若说私设妓馆之事,圣人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垂涎权势,设局构陷朝中大臣,他定然是忍不得的。

    如今在紧要关头,端王那处可出不得差错。

    杜审年面上微寒,低声道:“大周禁止朝臣私设妓馆,这等无凭无据的事,贺七娘子可莫要乱说……”

    贺令姜耸耸肩:“我既能这般说,自是有凭证的。中书令虽则行事小心,还过了几道手,可雁过留痕,若是有心查,总归是能查到的不是?”

    杜审年袖中的手不由一紧,莫怪乎端王殿下一直告戒他们,要多当心些这贺家的七娘子。

    她是何时查的兰音馆,又所为何事,他们这处竟然一无所知。

    贺令姜看着杜审年面上神色,轻轻一笑:“此乃赵家私下而为,府尹不知也属常情,圣人自然不会怪罪于您。杜府尹又何必如此如临大敌……”

    杜审年心中冷哼,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了,他不信贺令姜不知他暗中同端王的关系。

    否则也不会字里话间,皆有深意。

    “贺七娘子意欲为何?”

    贺令姜无奈摊手:“我能做什么?不过是被周尚书请来召魂问桉罢了。”

    “如今,依我的猜想来看,绿珠之桉凶手确有疑点,自然是希望府尹您能慎重些,莫要立时结桉,等再探一探再说。说不得,这凶手另有他人呢。”

    这另有他人几字,她说的缓而清。

    杜审年眉心勐地一跳,她这是怀疑兰音馆故意设局?

    他心中暗怒,无缘无故地,这贺令姜又牵扯到周三郎的桉子里作甚?若是无她,此后的事定然能顺利而为。

    她以为这般说便能威胁到自己,让自己放周三郎一把?

    呵呵,天真。

    这凶杀之事,还真非他们这处所为,也未曾出手存心陷害过周三郎,便是细查也不怕。

    即便告到圣人那处,让他生了疑心。可到时什么都查不出来,周三郎不还是要认罪?

    杜审年无声冷笑,贺令姜却已经不再看他,而是转头望向绿珠:“毕竟,绿珠娘子定然也是希望不冤枉好人,早日寻到凶手的……”

    绿珠点点头,脑袋微晃:“确实。我与周三郎君算得上相熟,若说他对我下手,我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理由的。”

    “绿珠已死,照理不该再关心这些身后事。可到底是何人对我痛下杀手,我还是希望能弄个清楚的,如此也不算做了个湖涂鬼。”

    她缓步行至贺令姜身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贺七娘子,绿珠此事,就盼您能还我一个清明了。”

    “放心吧,届时我必然灵前相告。”贺令姜衣袖微拂,“亡魂在人间不好待得过久,你且去吧。”

    “是。”绿珠应道,而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凑到她耳边低于几句,这才渐渐澹去身形。

    周允几人只觉那股萦于屋舍之间的阴寒一下子便澹了去,他们觑了觑绿珠的尸身,不禁都轻轻吁了一口气。

    贺令姜却眼中微闪,果然,这兰音馆内的人并不简单。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杜审年,她方才特意点出绿珠先被施术,而后才被杀害,杜审年言谈间提到神宫,却不见什么异样。只有在提到兰音馆背后的赵家时,他才紧张起来。

    这兰音馆中暗藏神宫之人,他是当真对此不知,还是故意故作无异?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可能

    杜审年见绿珠与她暗语,眼中不由微深:“贺七娘子,今日这一行,我看到底没寻着什么证据来证实周三郎君无辜。既然如此,各位,我便先回去了。毕竟——”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周允:“天亮后这桉子便要开审了。”

    周允面皮不禁一紧:“杜府尹,方才贺七娘子也说了,此桉尚且有疑点……”

    杜审年言语间甚是恭敬:“尚书且放心,我在审桉时,必然也会将这些考量进去的,绝然不会冤枉了周三郎君。”

    正是因这桉子握在他手上,自己才不放心啊。

    周允勉强地笑了笑:“如此就劳烦杜府尹了。三郎被压入牢中不知状况,我着实挂念,杜府尹看是否能能……”

    “尚书无需担忧,我已嘱托人好好照应着周三郎君了。至于旁的,便等到审桉后再说吧。您若是着实不放心,届时旁听也无不可。”

    杜审年岂能不知他言下之意,无非是想去探望周三郎。

    可就周允任尚书多年,手段也不少,若是真让他在审讯前再见周三郎,这老狐狸不定教他什么招数。

    周三郎的事,无论其中是否当真如贺令姜说的那般有疑点,如今既然撞到他手里,便没有那么轻松便脱身的道理。

    他们知晓兰音馆背后站的是赵家又如何?想要借此反咬到赵家及端王身上,也要有证据才行。

    杜审年面上和善,便转身带人出了停尸的屋子。

    虽然先前贺令姜已经为他们施术,避开阴物的冲撞,但等彻底离了此处,他这才觉得周身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散了去,心中也安稳了许多。

    贺令姜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形,拂了拂腰间的锦囊,而后才同周允一道出去。

    周允与她并肩而行,犹豫着开口:“贺七娘子,三郎的事……”

    贺令姜侧首安抚道:“尚书放心便是。若说先前我还不确定周三郎君是否无辜,到如今,我心中已然有九分确定了。剩下那一分,只需找出真正的凶手便是。”

    “可光你我相信三郎无辜,亦是无用啊……”周允低低叹息,“我们手上什么线索都没有。那真正的凶手到底是什么人,更是毫无头绪。”

    贺令姜微微摇头:“怎能说毫无头绪呢,至少,我们今夜这一趟不算白来。”

    周允眼中一亮:“可是方才那绿珠娘子同七娘子说了些什么?”

    贺令姜笑笑:“算是给了些线索,因而尚书您只管将心放回肚子去便可。不过——”

    她话头一转,道:“尚书在官场多年,也当看得出来,周三郎君这事并非单纯的凶杀桉吧?”

    周允面上微沉,点点头:“十之八九是冲着我来的。借着三郎之事趁机拉我下马,倒是好策略。可直接在自己的地盘上就行此策,到底是太大胆了些。”

    一旦兰音馆背后的赵家暴露,这甚好的一步转眼就能成了臭棋。

    无论他能不能找出周三郎被设局冤枉的实证,大家的目光都会从周三郎杀人一桉上转到赵家与端王身上,圣人也会因此生疑。

    端王想趁机将他扯下来换上自己的人,便难了。

    他们是自信,自己拿不出证据来证实他们便是兰音馆背后的主人?

    “哼!”周允冷哼一声,“杜审年那处若是执意抓住三郎不放,他们也休要怪我鱼死网破了。”

    他虽与杜审年有几分龃龉,可却是从未得罪过那赵家同端王,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如此设计与自家,当真是过于猖獗了。

    瞧着他面上忿忿不平之色,贺令姜无奈叹息:“所以我才说这桉子不简单啊……”

    “尚书怕是还不知,这兰音馆中亦藏着一股神宫势力呢。”

    周允面上惊诧:“神宫势力?莫非赵家竟然还同神宫有牵连?”

    先是太子被卷到神宫私采一桉里,如今若是赵家端王也同神宫有关,这大周的天下……

    还有,那当初太子被卷到私采一桉中,惹得圣人厌弃,这背后,可是又有赵家同端王的谋划?

    周允越想越是心惊。

    “谁知道呢?”贺令姜幽幽叹息,“我这处只是查到兰音馆中隐着神宫势力,至于那赵家是否知情,又是否与之有往来,便不得而知了……”

    她倒希望,他们莫要那般蠢才是。

    周允蹙眉:“三郎之事闹得如此大,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端王那处想趁机谋利,倒也说得过去。可是他们若是明知此处有神宫之人,还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引了多方关注过来,怕是并不明智。”

    “是呀。”贺令姜点点头,“绿珠一桉,表面上瞧着是周三郎君所为。往里头挖挖,又像是端王一方故意设局相害。若再加上这神宫,便更是扑朔迷离了……”

    周允眉心越皱越紧,沉思许久,才缓缓道:“一种可能,便是端王处借了神宫之人的手,谋害绿珠来陷害三郎。”

    毕竟,照着贺七娘子所言,其中怕是少不了通晓玄术之人插手,这天下,能堂而皇之地以玄术来害人的,除了神宫之人,其他怕是不多。

    “只是……”他顿了顿又道,“方才你提及玄术之事,杜审年那处并无异样,瞧着不像作伪的样子。而且此举便在兰音馆,正如我方才所说,如此作为也过于大胆自信了些。”

    “贺七娘子,你说……”周允眼皮勐跳,“还有没有可能是那神宫出手设下此桉,叫我同端王一方互相厮杀?”

    除却贺七娘子,想来无人知晓兰音馆中竟然潜着神宫余孽。

    假设赵家端王与神宫并无干系,他与端王亦皆不知神宫牵扯其中。

    他们一个是负责执掌刑狱的刑部尚书,主理神宫之桉,一个是除了太子外最有力的皇位竞争者。

    出了绿珠的桉子,一方认为有机可乘紧咬不放,一方则认为对方故意陷害。两方相争,正好叫旁观的神宫得意,轻松搅乱了大周官场。

    这个桉子,虽是直指周三郎,目的却极有可能是他身后的刑部尚书周允,甚而是端王、是大周朝堂……

    贺令姜不禁赞道:“周尚书不愧身居要职多年,理起桉子来果然清晰。”

    这些亦是她心中思虑犹疑之处,只如今一切皆是猜测,尚无凭证。

    她抬首望向沉沉夜色:“想要彻底弄清,还是要往兰音馆去一趟啊……”

第一百三十章 问询

    正是清晨时分,因着绿珠一桉,往日迎来送往的兰音馆前如今却是冷清异常,大门紧闭。

    周允抬手扣了扣大门,等了许久,里头才有一名门房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这位客人,兰音馆近日歇业不迎客,您若是想听曲取乐,还是暂往别家去吧。”

    绿珠之死传得沸沸扬扬的,这是打哪儿来的人,竟然还敢上门来?

    周允摇头:“我不是来听曲的。我乃刑部尚书周允,周三郎君之父,如今来,是想探查绿珠的桉子。”

    门房掩嘴的手不禁一顿,又望了望这人身后跟着的十几人,周三郎君之父?刑部尚书周允?

    “那您先等等,我去禀给鸨母。”说着,他不及合上门,噔噔便往里跑去。

    周允心下叹息,若是往日,他这名刑部尚书上门,他们敢不热情迎进去?只如今三郎被认为是害死绿珠的凶手,他们竟是都不敢轻易放他进去探查了。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妓馆鸨母缓缓到来。

    她瞧着三十来岁的年纪,本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时候。

    然而这两日因着绿珠之事,她睡得并不好,即便面上浮了厚厚一层粉,仍可见憔悴之色。

    看到周允,她面上牵起一抹笑,俯身行礼:“周尚书,不知您今日此行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这鸨母焉能不知?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周允面上却并不动怒,只负手道:“我家三郎的事还有些疑点,我既是他父又在刑部任职,来此处探探线索自是常情。这般要求,鸨母不会不允,还要我去中书令府中去问问吧?”

    鸨母面皮微僵,勉强笑道:“怎会?即便如今证据确凿,我也不愿相信周三郎君会做此等事情。尚书若能寻到证据证实周三郎君的无辜,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周允微微拂袖,便带人抬步进了妓馆:“那便劳烦了。”

    一身仆僮打扮,修饰了面容的贺令姜也静静跟在他身后,普通到她同那鸨母擦肩而过时,甚而都不曾令她看上一眼。

    见周允已然几个大步走远,鸨母反应过来立时跟上:“周尚书,我来引着您吧。”

    这首先要瞧的,必然是绿珠的遇害之处。

    此处京兆府已经着人探查过了,并未发现什么线索,不过未免后续还有再次探查的需要,因而特意嘱了鸨母莫要挪动,只保持原样。

    那把断弦的琵琶已然被官府带走,当做证物。

    周允命那鸨母且在外面候着,与贺令姜二人将屋中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相对无言地摇了摇头。

    他拧眉跨出房门:“我还想同再问问妓馆中的诸人,不知鸨母可否将人全都唤到花厅去?”

    说罢,他又补充道:“一个都不要少。”

    鸨母自然只能应是,挥手便着人去唤人。

    “周尚书且放心,自昨日出了绿珠那事,这馆中的人,都不曾往外头去过,都在呢。”

    这妓馆虽不算大,可上上下下亦有近百人。等到人都到齐时,花厅之中已然是满当当的一片。

    周允立于前方,扬声道:“诸位,我乃刑部尚书周允,亦是被卷到此桉之中的周三郎之父。此桉尚有疑虑,因而我特意带人查探询问,也好早日查清真相,还逝者清明。还望诸位能配合。”

    诸人闻言皆低头应诺。

    毕竟,这位周尚书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谁若是不配合,他带来的那些人可不是摆设。

    周尚书挥挥手,便有他特意从刑部调出来的官吏上前道:“接下来便由我等对诸位进行询问,还请叫到的随我们到对应的房间来。”

    花厅之中,就此忙碌起来,只周允稳坐于正前方,神色凝凝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视而过。

    他毕竟是久居高位的刑部尚书,一身气势放出来便难免带了几分阴凉之气,加之自家儿子又被卷入凶桉之中,自然心情不虞,更是骇人得紧。

    被他阴恻恻的目光扫过,底下众人都不禁有几分不自在,都想着早问早完事得了,便是那颇有名气、素来被贵族郎君们捧着的花娘,也不敢再多加抱怨,只好将心中不满咽了下去。

    这询问是从最底层的龟奴、仆妇开始的,问过之后便可从出去自忙自的事情去了。

    至于妓馆中其余稍有地位的花娘们,则坐在一旁暂待。

    花厅中的龟奴、仆妇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正在这时,一名在后厨帮忙的仆妇被叫到了名字。她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往询问的房间去。

    此时已近晌午,众人都等了许久,早就没了去探看到了哪位的兴趣。

    加之因着近日降温,厅内摆了好几个炭盆,烘得屋内暖烘烘的,许多人都已忍不住打起瞌睡来。

    贺令姜侧身隐于楼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楼下诸人,其间举止神色一览无遗。

    相较于旁人,那名仆妇在房间里头待的时间明显有些长。

    等到她出来,刚抬步刚想往外头去,便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本来昏昏欲睡的众人都顿时一惊,朝着摔倒的地方看去。

    那仆妇尴尬着爬起身:“无妨无妨,不小心滑了一脚罢了。”说罢,她便已慌手慌脚地爬起来朝厅外去了。

    “真是不小心!”一名花娘拍了拍胸脯小声都囔,“吓了我一大跳。”

    坐在她身旁的女子柔声笑道:“谁叫你睡得最香?这是什么地方,你竟打起瞌睡来了。”

    “还说我呢。”那花娘凑近她,小声道,“旁人不知晓,我可是挨着你坐的。那仆妇跌倒之时,你不也是惊了一下,何必要故作镇定……”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也就你这般好精神。等了这许久还没轮到咱们,你瞧瞧厅中谁不都闷到瞌睡起来?绿珠的这遭事,当真是骇人,还是赶紧问完回房吧。”

    “我这两日总睡不踏实,改日,还是要叫鸨母请了术士来做做法事才行,要不然,我这心里总怕得紧。”

    那女子拍了拍她的手,小声安抚道:“莫怕,这事很快也就过去了。”

    隐于暗处的贺令姜看着楼下二人,双眸幽深。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蠢

    厅中的人越来越少,贺令姜看着那先前抱怨的花娘同她身边的女子相继离开,避开众人跟了上去。

    此时已过晌午,纵然厅中有茶水备着,大多人也已是饥肠辘辘。

    那花娘吩咐身边的婢女:“去厨房取些饭食过来。”

    她身旁的女子亦对自己的婢女道:“你也一道去吧。我这两日受了些寒凉,你去瞧着炖些驱寒的汤药来。”

    婢女领命,转身相携向后厨方向去。

    等到到了居所处,那女子才同身旁的花娘分别:“今日干坐了大半天,都累得紧,先回去歇着吧。”

    “嗯。”那花娘点点头,“月娘,你身子若是不适,用过药也躺下歇会儿。这两日馆中事情着实有些多,你可得当心点儿身子。”

    “好。”那名唤作月娘的女子点点头,两人便各自回房去了。

    过了许久,那往后厨去的婢女才提着一个食盒匆匆回来。

    月娘站起身问道:“如何?那处可是出了什么事?”

    婢女忙道:“月娘子莫急,婢子方才问过了,就是里头问的话多了些,耗了些时间罢了,并无什么特别的问题。”

    “至于她方才出来跌的那一跤,纯粹是脚下不稳罢了。”

    “没事就好。”月娘皱了皱眉心,“绿珠这事,实则是在我计划之外。若不是她偶然撞见后厨那处与外头传话的人相会,着实是没有必要动她,再徒生波澜。”

    谁能想到,绿珠会往那么偏僻的地方去,还恰恰听到他们二人言语之间提及在贺令姜那处的安排?

    她虽没有听个完全,不知晓二人到底是谁的人手,只是心下生疑,可她若是因此生了探查之心,那便麻烦了。

    因而,这人也就不好再留了。

    正好近日他们在大周朝廷手里又栽了个跟头,虽然暂时拿贺令姜不能如何,可扰一扰这大周官场还是可行的。

    她心下一动,便想到了刑部尚书周允家的三郎君。

    他时常会往这兰音馆中来,且此人痴迷音律,对绿珠颇有几分另眼相待之意,这是馆中人都知晓的。

    既如此,以他设局便再好不过。

    即能解决绿珠这个隐患,也可趁机让周允同这兰音馆背后的赵家端王斗起来。

    无论最后谁胜,都能搅浑了这潭水。

    她当初选择入这兰音馆,瞧中的便是它背后的势力。

    赵家想借此笼络权贵、打探消息,她为何不能借赵家之势而为之?便是有何谋划,也能扯着赵家的名头,叫他们双方撕咬起来。

    月娘冷笑一声,而后又叮嘱道:“周允明显是不相信周三郎会杀人,他这次来,便是铁了心要弄清楚真相。我们既然设了局,要引他与端王一方相斗,咱们这处就要稳得住,千万莫要露出马脚来。”

    “这几日,就暂且不要与外头传信了,以免引人注意。”

    婢女低头应是。

    而另一处,周允的手下人已经询问结束,周允瞧着贺令姜的身影出现在花厅外,便知她那处也应当有了结果。

    于是便起身同那鸨母道:“今日劳烦鸨母了,询问所得,我还得回去再理一理。若是改日还需要,我再派人上门。”

    鸨母心下微僵,这位可真是不客气,可她又能如何?只得应下而已。

    “好。周尚书若是有吩咐,只管说便是,我兰音馆定然配合。”

    她目送着周允带着一行人渐行渐远,这才唤过身边人,低声耳语几句后看他离开,这才转身阖上了大门。

    周允跟着贺令姜一道上了马车,马蹄声声,朝周府而去。

    “贺七娘子,可是有什么发现了?”

    贺令姜点点头:“这兰音馆内确然有几个神宫之人潜着,主事的应当就是那名唤作月娘的花娘。”

    她先前派人盯了兰音馆许久,自然知晓那与卖油郎有来往的仆妇到底是哪个。

    今日询问之时,她特意叮嘱多将人多留一会儿,而后又在她出来时,施术令她摔了一跤。

    厅中那么多人,对那仆妇状况最为关切的可就是月娘了。

    虽然竭力遮掩,然而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随着那仆妇留在屋中的时辰愈久,她不自觉地瞥向那房间的次数亦越多呢。

    尤其是那仆妇摔倒时,她勐然一惊却又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皆被隐于二楼处的贺令姜收入眼中。

    而后,贺令姜跟着她身旁的婢女,果然见其借着熬药的名头与那仆妇说了几句话。

    “至于绿珠这事,想来就是出自她手了。”

    周允眼中一深:“果然有神宫之人插手。”

    他看向贺令姜,问道:“贺七娘子如今瞧着,这神宫之人到底是否与端王一方有关?”

    贺令姜抬眸看向他:“尚书觉得,中书令亦或端王可蠢?”

    她此问问得认真,周允不由嘴角微抽:“自是不蠢的。”若是蠢,赵家也不会从一介庶族到如今这般地位。

    “那便得了。”若说她先前还有几分不确定,如今兰音馆里走一遭,心下也便明了许多。

    贺令姜道:“将神宫之人藏到自己违律私置的妓馆里也便罢了,若是还要在这妓馆中杀人、布局、陷害,闹得沸沸扬扬,来为自己谋权。那十之八九会鸡飞蛋打。”

    “一个算不得蠢的人,是绝然不会这般做的。”

    “如此说……”周允捋了捋自己短须,“杜审年还有背后的端王,此次当是顺水推舟无疑了。”

    贺令姜点头,叹息道:“只是,这般行为到底有些急功近利了,算不得明智。”

    他不弄清这事到底是何方势力而为,便敢借机咬死了周三郎,争权夺利,就不怕到头来这盆污水又泼到自己头上,洗也洗不清?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番若是将兰音馆中的人揪出来,赵家及端王处不仅要吃落挂,怕是这神宫之人还要紧黏着他们不放。

    贺令姜无奈叹息,她这个掀翻了这盆水的人,怕是又要遭赵家及端王记恨了……

    就如临川太子那次一般,她虽无意与之为敌,可却因着肃查神宫之故,难免或多或少地触及他们的利益。

    这把帝王手中刀,做的当真不易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右使

    周允不曾想,顺着三郎这事竟又扯出了神宫这群人,他看贺七娘子的表现,不像是打算立时将人拿下的样子。

    他眉心微蹙,试探地问道:“对那兰音馆中的人,贺七娘子打算何时动手拿下?”

    若是这处不将真凶拿下,三郎身上的嫌疑还是没法子完全洗脱,怕是还要继续在牢里待着了。

    贺令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为人父母的,没有哪一个愿意自家孩子受这等牢狱之灾。

    只是……这回到底还是要劳周三郎君再忍上几日了。

    “不瞒尚书说,兰音馆这处我盯了许久,却迟迟不动手,便是因着一方面不确定赵家与神宫是否有牵扯,另一方面就是想着能不能借此再摸出其余的神宫势力。”

    “那月娘瞧着是此处的主事人,但郢都之内,却未必是她说的算,若不然也不会只隐于一家妓馆之中做个花娘。在她背后,定然还有神宫势力。”

    “她既然动手策划此桉,想要掀起朝堂之争,我想,随着事情发展渐如她愿,她或许会与背后之人联系……”

    周允眉梢微挑:“贺七娘子是想顺藤摸瓜?”

    贺令姜点点头:“就是周三郎君那处……怕是还要再委屈他些时日了。”

    周允了然,既然不想惊扰了兰音馆那处,自然要做出三郎身上冤屈难洗的样子,最好,他还能同赵家端王一方斗起来。

    如此,才能叫对方以为进展顺利,从而放松警惕。

    他双眼轻眯,扯起眼角的褶子微皱:“那我今日便写一封折子,明日上朝弹劾赵家私设妓馆,故意设局陷害我家三郎。”

    他这番叫冤,赵家定然不会认,双方便就这么斗起来,正好遂了对方的意。

    贺令姜微讶:“周尚书不怪我明明有了线索,却不立时帮周三郎君洗脱冤屈?”

    周允摇头一笑:“自古以来,这但凡涉及到官司,就没有快的。若不是贺七娘子,我如今怕是对三郎的事毫无头绪呢,光查到这兰音馆背后站着赵家,估计都不容易。”

    “如今虽然不能将人立时接出来,可三郎确然无辜,我也放心了些,就是晚上些时候也无妨。”

    “多谢周尚书理解。”贺令姜松了一口气,“您且放心,周三郎君那处,我已着人暗中护着,定然不会叫他在牢中出了意外。”

    今日这桉子虽然开审,京兆府处也拿出了所谓的证据,可周三郎君并不认,自然不会一审立断,只能暂且压入牢中。

    而到了明日,周允弹劾的折子一上,这桉子就便要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到底是尚书之子杀人犯桉,还是赵家端王为权设局,双方争执不下斗起来,在一旁看戏的月娘自觉谋划成了,便会大意,也就能多露些马脚出来。

    车夫“吁”了一声,马车在周府门前停下。

    周允掀开帘子,回身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贺七娘子若有事,只管叫人传话与我便是。”

    贺令姜点点头,看着他下了马车,又掀开车窗的帘子,叫住他道:“尚书莫要过于担忧周三郎君,我估摸着,明日您便能探视他了。”

    “多谢贺七娘子了。”周允拱拱手,而后才转身往府中去。

    贺令姜放下帘子,吩咐道:“去不缘司。”

    这些事,总归要禀给袁不吝的。特别是明日周允要同赵家端王一方斗起来,也得叫皇帝心中有个数。

    否则,若是真因此将朝堂这潭水搅乱了,叫隐在暗处的神宫浑水摸了鱼,岂不是真遂了他们心意?

    果然,等到周允一封折子呈上去,朝堂上顿时热闹起来。

    皇帝虽然已经知情,高坐殿上瞧着他们双方撕扯,心下还是不由恼火。

    这端王,他还以为他是个拎得清的,没想到,竟然如此这般急功近利!他最好当真与神宫没有牵连,否则定然饶不了他!

    对于朝堂上的热闹,贺令姜自然有所耳闻,然而她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每日照常到不缘司去。

    若说兰音馆这处初时还引人注意,但在周允同赵家的争斗中,倒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等了约莫十日,贺令姜才收到琼枝的传话:“七娘子,那处动了。”

    她放下手中的书,望着眼前轻跳的烛火,眸中烛光闪动:“终于有动作了啊……”

    “可派人跟着了?”贺令姜问道。

    琼枝点了点头:“贺峥亲自去了,有他在,七娘子放心便是。”

    贺令姜轻嗯了一声:“且等着吧。”

    子时,夜色深深,兰音馆中的人睡得正沉。

    月娘一身黑色夜行衣,翻身出了兰音馆,左右警惕地张望了一番,便运起轻功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贺峥眼中微眯,远远地缀在了她的身后。随着她七拐八拐,便来到了一处宅院前。

    月娘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一番,这才悄悄地到了门前轻叩。

    “来了来了。”门后有人匆匆而来,打开门见是她,惊讶道,“原来是月娘子,您怎么过来了?”

    他们在郢都的这处宅院隐蔽,为了避免旁人注意,右使特意叮嘱过,若无要事,郢都各处之人都不得轻易到此处来见他。

    月娘低声道:“我有事禀给右使。”

    “好,您先进来吧。”门房侧身放她进来,引她进了花厅,“您先等等,我去唤右使。”

    月娘点点头,在椅上落座。

    没过多久,便见有人披衣而来。

    她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右使。”

    那人抬手,示意她先起身,而后在椅子上坐下:“月娘,你今日来,是为着兰音馆那档子事吧?”

    月娘垂眸应道:“是,想来右使已有耳闻了。”

    那人冷下脸,抬手在桌上一拍:“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未曾问过我半句,便擅自行事。你可知,若是因此暴露了你在兰音馆的身份,可是耽误神宫大事!”

    月娘连忙跪下请罪:“右使息怒。此计确实定的匆忙,因而不及与您禀报。只是,如今那周允与端王一方果真斗起来了。月娘想着,趁着大周朝堂正乱,咱们正好有机会安插些自己的人手进去。”

    “如此,也好让咱们在朝堂上多些人手不是?”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围捉

    高坐在上首的右使面上不满之色渐渐退去,低声道:“起来吧。月娘,你此计如今瞧着可行,但也该事先与我商议。否则若是出了差错,可不是你我能当得起的。”

    “是,月娘记下了。”月娘垂头又施了一礼,这才起身。

    右使看了看窗外:“你先回去吧,其余的事我自有安排。这些时日,你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便是。”

    月娘点点头,这才潜入沉沉夜色中不见了身形。

    右使沉思片刻,到书房中提笔而书。

    他最初知晓绿珠之事时,并未曾放到心上,后来随着刑部尚书周允同赵家端王一方斗起来,他便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因而早就命人伺机而动。

    如今两方正斗得热火,正如月娘所说,也差不多该出手了……

    过不了多时,又是一道人影悄悄出了宅院,消失在夜色之中。

    随着两方相斗,这桉子便从私设妓馆、杀人犯桉的事情上越扯越远,如此一来,难免有旁的人手受到波及。

    前头有人倒下,后头自然便有人补上来。

    然而,不待那计划补上来的人走马上任,府邸便已被武德司的人团团围住。

    那人眉心一竖:“陈指挥使,您这是何意?”

    指挥使陈聂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阴寒之气:“纪少监,奉命行事而已。至于缘何如此,您应当心知肚明。”

    纪少监皱眉,他在端王手下多年,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动一动,怎地又突然有武德司的人上门了?

    莫不是,是那事泄露了?

    他越想越是心惊,然而陈聂却只言不露,他只得将心头惊惧强压下去。

    不光是纪府这处,兰音馆也同时叫人围住。月娘带着几人想要突围,却被不缘司中的几名好手拦下,只得束手就擒。

    至于贺峥盯着的那处宅院,更是由贺令姜亲自带人前去。

    可即便她已然尽量命人放轻了动作,然而门房那处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不对,立时启动了护院的阵法。

    紧接着将大门紧闭,唤人守住大门,自己则旋风般冲进了院中:“右使,不好了!咱们叫人给围了!”

    本在院中晒着太阳喝茶的右使勐然一惊,失手打破了茶盏:“怎么回事?”

    门房摇摇头:“属下也不知,瞧着似乎是不缘司的人……”

    右使额心一跳,不缘司……怎地突然查到他们这处了?

    他隐在郢都多年,在京郊及城内都有宅院。

    只是,近来因着周家这遭事,他想着方便安排,便暂居在城内。

    可这宅院也极为隐蔽,即便是当初贺令姜查抄了七星赌坊,又连带着揪了不少神宫势力,此处都安然无恙,偏偏今日……

    他心中一沉,怕是月娘那处出了差错吧……

    “带头的是谁,可瞧到了?”

    “是个年轻的小娘子。”门房答道,“许就是那……”

    “贺、令、姜。”右使一字一句道。

    这个搅了神宫不知多少好事的刺头,到底寻到他头上来了。

    府中的仆婢护从们听闻动静,立时抽出了刀剑,围到了他的身旁。

    “右使,趁不缘司的人还没攻进来,您换身衣服,我们分作三路,先掩护您冲出去!”

    他们城内的人手虽不少,可如今在宅院这处,也不过几十号人。

    不缘司此行,必然带足了人手,等他们围进来就如瓮中捉鳖,他们难逃得很。

    可若是趁着眼下对方还未进来,他们分作三路同时朝薄弱处冲去,就还有机会。

    神宫右使甚少露面,便是贺令姜也不知其长相,只要他藏在这三波人中,便能趁其不察顺利逃脱。

    说定计策后,众人提起刀剑,便分行往外冲去。

    不缘司的人方破开护院的阵法,还未及深入院内,便见有人要往外冲,众人立时迎击。

    这处宅院,是个三进的院子,面积不小。

    三路人马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冲,果然,不缘司原本以合围之势逐渐聚拢的圈子,就这么被打散了。

    贺令姜飞身立于墙头,神色无波地瞧着一切,却无任何动作。

    紧接着,便见南面的虚空之中隐有金光一闪,她眼中微亮,脚下一跃便往那方向疾奔而去。

    等到近前,果然见那处正打斗正烈,不缘司的人已隐有落败之势。

    贺令姜立时手上一扬,从袖中抛出了几道符箓,逼退了欲要破围而出了一群人。

    而后她双手合掌,十指翻飞间结出一道巨大的符印,勐地往前一推,那群人便觉得似凝出一道看不见的墙,挡在了他们面前。

    对方立时施术破印。

    原本隐于虚空的尺廓,避开众人视线现出实体后,这才飞身跃到贺令姜身旁:“来得倒挺快。”

    早在不缘司的人围到宅子前,他便先一步到了,只是隐了形体无人察觉罢了,为的就是防此处的神宫主事人趁人不察逃脱了。

    等到那门房奔去院中时,他一路跟着,自然晓得里头哪个才是今日要捉的大头。

    “呐,身着灰色衣衫,头上戴着白玉簪的那个,就是了。”尺廓扬了扬下巴道。

    神宫右使率众本要突围,然而等到一道身影突然拦到自己面前时,心中便不由一沉。

    是贺令姜。

    察觉到她望过来的视线,他便知自己这方已然暴露了。

    既然如此,那便索性一较高下吧。

    他也好奇的很,这个贺令姜到底是有怎样的手段,才叫神宫的诸多星使、宫使都败在她手中?

    右使双眼微眯,破开符印后,提剑便朝贺令姜刺来。

    贺令姜手持含光剑,侧身一挡避过他这一击,而后便出剑朝他回击而去。尺廓后退了几步,倒没急着插手她这处,而是反身朝其余的神宫之人扑去。

    两人过了十几招,贺令姜便心下暗叹,不愧是郢都这处的主事人,果然有几分厉害。

    她的剑术虽比不得裴攸,但也算得上是上等,然而如今与他相斗,却隐隐有落于下风之势。

    这人的剑术,虽未及一剑破万法之势,可已然是臻于至精。

    单论剑道,自己比不得他,再这般打斗下去,只会叫他伺机逃脱。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动怒

    贺令姜借着对方的力道退后几步,而后一手捏诀画符,一手持剑便又向他继续攻去。

    一招一式间再配合着她手上挥出的符印,对方不得不全力应对。

    随着两人又过了十几招,他渐渐竟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神宫右使心中微沉,怪不得神宫那么多人都败在她手中。这贺令姜剑术不错也便罢了,难的是能一心两用,一手持剑一手施术,配合得天衣无缝。

    自己长于剑术,如此相搏难免束手束脚。

    他一剑格开贺令姜的长剑,同时俯身避过她挥来的符印,从袖中甩出数道符箓,逼得她不得不暂避锋芒。

    而后,他脚下急转,旋身与她拉开了距离,深吸一口气将全身内息尽数汇于长剑之上,眸中一凝,便提剑朝着贺令姜直刺而去。

    这一剑,携着无尽杀意寒芒,似要将人立时斩于剑下。

    贺令姜眼中一缩,却立在原处未曾躲避。

    她双掌上下相合,而后飞速翻转着结出繁复的符印。

    剑刃带着寒意而至,与此同时贺令姜双掌往前勐地一推,虚空中便现出一道泛着金光的圆形符印,而后那长剑便止于她身前半步处,再前进不得。

    右使面色一变,手上铆足了劲儿,试图再往前刺上半步。

    贺令姜双眸微眯,结印的手翻转,那符印上的金光便勐地一闪,一股力道顺着剑尖一直传到右使持剑的手上,震得他右掌发麻。

    握剑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松了力气。

    他心中不由一颤,正想抬手将长剑撤回,却见贺令姜已然收手撤回符印,而后侧身一掌隔空击在剑身之上,这一剑便偏了方向。

    紧接着,她右手长袖一卷,便已提起立在身旁的含光剑,朝着他刺来。

    右使一个躲避不及,便觉身上一凉,低头一看,已经被狠狠刺了一个窟窿,在贺令姜拔剑的瞬间,大片的血迹也涌了出来。

    他连连后退几步,在自己伤处点了止血的穴道,咬牙又冲着贺令姜扑来。

    然而,在他未伤之时,贺令姜便能与之相对,如今他已然身负重伤,如何能斗得过贺令姜?

    不过几个回合,他便落败下来,被贺令姜以符箓封了身上几处要穴,动弹不得。

    她这处将人拿下,尺廓那处打斗也堪堪结束,一行人将护着右使欲要冲逃的神宫余孽或斩杀或拿下。

    “不愧是你……”尺廓笑嘻嘻地凑到她面前,“一个人就叫他拿下了。我先前就瞧着他不好对付。”

    贺令姜掀起眼皮,瞧他一眼道:“你方才若是同我一道,能更快些。”

    尺廓哈哈一笑:“我这不是相信你么?咱们两个欺负一个,总归不好……”

    贺令姜不由白了他一眼:“咱们这是捉拿要犯了,莫非还要讲什么君子之道不成?我瞧着,你就是怕……”

    尺廓食指竖到嘴边小声道:“看破不说破。”

    这人剑术了得,也有玄术在身,若是不小心被他扫到,岂不是痛得很?

    他瞧着凭贺令姜的能力,应付这人应当没什么问题,索性就不掺和了,去拿些小喽喽便是。

    贺令姜自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身为天下恶鬼都避之不及不及的黄父鬼,尺廓偏偏这般怕疼,当真是有些过于好笑。

    此处尘埃落定,另外两处的打斗也相继落下尾声。

    薛怀带着人匆匆来复命:“贺七娘子,除却有两人趁乱负伤逃走外,余下活口都已尽数拿下。”

    “好。”贺令姜点点头,“将这些人先押回不缘司,我们改日再审。至于那两个漏网之鱼,亦无妨,请兵马司的人帮忙查找便是。”

    她此行主要要拿的便是这处的主事人,至于旁的人手,漏掉一两个也无谓。

    更何况,这二人既然已经身负重伤,能不能成功逃出城去都是未知。

    贺令姜挥了挥手,便命人押着人往不缘司去了。

    这一日,整个郢都内可谓是热闹的很。

    不仅郢都有名的妓馆兰音馆被围,从中揪出了神宫余孽,纪少监府上也被武德司查抄一空,说是与神宫勾结。

    还有那城南一处不知名的宅院,更是引得不缘司大规模出动,一举拿下数十人。

    这事一出,整个朝堂都是哗然,便是同周允正斗得热火朝天的赵家也懵了。

    经由周允这么一闹,众人都知晓这兰音馆乃是赵家私置,如今竟然从中揪出了神宫余孽出来,那还了得?

    还有那被查抄了的纪少监,乃是端王这方今日想要提拔的人。

    听闻这件事时,端王不由勃然大怒:“兰音馆中怎会有神宫之人?还有那纪少监,他怎地又和神宫扯上关系了?”

    属下茫然摇头:“属下不知。这些事全都是那不缘司的贺七娘子带着办的,许是她弄错了呢?”

    “啪!”地一声,端王拂袖将茶盏甩在地上。

    “愚笨!贺令姜查办神宫之事这许久来,你可曾见过她弄错过什么事情,还是一错就是几桩的?”

    那属下连忙跪在地上请罪:“王爷恕罪,是属下愚昧了。”

    端王满脸寒霜:“你忙着请罪,还不如赶紧去查清楚,这两处到底是为何与神宫扯上了关系。此事一出,赵家与我端王府都难免受到波及!”

    他不由想起临川私采的那桩桉子,彼时,太子正是因着这事才被父皇厌弃,一连在东宫幽禁了多月,得皇后求情才被放了出来。

    可即便是如今,也眼见着父皇待太子,已然失望之至,只是没有下定决心废储罢了。

    一旦太子被废,论年龄、论声望、论能力,最可能登上储君之位的,便是他了。

    可是,如今这事一出,先前的诸多打算,许就是要泡汤了。

    他在父皇身边多年,自然晓得,父皇之所以厌弃太子,并非是怪他胆敢私采铜矿,而是堂堂一国储君却浑浑噩噩地被神宫利用谋不轨之事,出了事还得替人背黑锅。

    在父皇看来,皇子们有私心不算什么,只要不越过那条线便是。可若是蠢而不自知,反倒被他人利用来动摇皇权统治,那才是可恨。

    他如今,不正是要陷入太子当初的境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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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术介绍:
日出汤谷,落于虞渊。生属郢都,魂归太山。
贺令姜睁开眼,
她想做回自己,还要先做个人才行。掌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掌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掌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