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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卫拂衣     掌术txt下载     掌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劝解

    贺相山笑了笑:“你如今做事愈发有章法了,我自然也放心。说是叮嘱你,实则不过是多唠叨两句罢了。”

    贺令姜闻言眼角微弯,打趣道:“谁敢说阿爷您唠叨?女儿行事,若是没有阿爷您在背后站着指点,我可是要走不少弯路了呢。瞧瞧,这梅氏的消息,不还是得问阿爷您,才能这般快有了方向?”

    梅氏是前朝旧臣,前朝破灭,它自然必得蛰伏谋求生存。

    到了今朝,虽则族中出了个皇后之母,可毕竟是陈年旧事了,再加上双方都闭口不宣,这样的世家,自然被人渐渐遗忘。

    若不是像贺相山这般了解前朝旧事,又因着家中出了个太子妃,对旁的皇子、皇妃的旧事都细致打听过,怕是还一时想不到这处去。

    贺相山哈哈一笑:“你呀,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你是不嫌弃我唠叨了,可瞧瞧你四叔……”说道这里,他不禁摇了摇头,“他在外头浪荡了那么久,若不是你今日归府,我怕是还逮不着他呢。”

    贺诗人虽则年纪不大,可毕竟还是长辈,论理说,他的事,贺相山是不会同小辈来说的。

    可这么多时日,他算是瞧出来了,自临川时令姜自玄阳手上救下老四后,这老四待令姜倒是亲得很。

    或者说,不仅仅是亲近。他待令姜,不像长辈待小辈,更像是同龄人相处,甚而在遇事之时,都多以令姜的意见为主。

    他如今同贺令姜说这两句,实则也是有叫她劝劝贺诗人的意思。

    贺令姜不禁挑眉:“听阿爷方才所言,您近来是在催着四叔相看人家?”

    “是呀。”贺相山点头道,“你四叔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先前他一直在外游历,许久才回一次家。如今既然定了心呆在家中,可不是要赶紧成家立业了?”

    “咱们贺氏如今在郢都的根基虽不深,可我也没打算叫他去联姻的意思。郢都也好,临川也行,或者旁处的人家也可。他只要寻个知心人,成家安稳下来就成了。”

    “谁料道,你母亲这才开始张罗起来,他竟然还避起我们来了?一个两月都见不着人影……”

    说到此处,贺相山恨不得立时将贺诗人再揪过来骂他一顿。

    素来端方平和的贺相山,难得露出这般模样,贺令姜看着不由好笑:“往日里可没见过阿爷与四叔计较过什么,这次怎地就较起真来了?”

    “哎……”贺相山长叹一声,“怪我,怪我。以往我病重,家中也无人管束他,让他养成了这幅随心而为的性子。他如今年纪更长,再去念叨约束他,已是无用了。”

    贺令姜笑着摇头:“阿爷也说四叔年纪已长,他如今二十有五,虽则性子跳脱了些,可素来也知晓轻重,不是那等脑袋湖涂之人。”

    “这人生,该怎么过,是他自己的事。至于过的好不好,自也由他自个儿承担。”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恕令姜说句不好听的话,阿爷虽是他长兄,却也不该去多加干涉。”

    听她这般说,贺相山倒是未有不满之色:“说的是这个理。可长兄如父,我总归惦念着你四叔快些成家立业,否则,他一直这般蹉跎下去,以后又该当如何?”

    贺令姜起身,为贺相山斟了一杯茶递给他,缓缓道:“何谓蹉跎?这自个儿的人生啊,旁人或许觉得一事无成,可自己能过得有滋有味不就成了。”

    “阿爷催着四叔成婚,自然是为他好。可对四叔来说,他若不想这般做,这份好,也就成了束缚不是?”

    贺令姜瞧他同贺诗人如今的模样,便知这二人怕是一个催,一个躲,却未曾好好谈过。

    贺相山待贺令姜,倒是素来信任开明,自玄阳一事后,遇事也多听她的建议,在诸多事情上给了她极大的自主权。

    可到了贺诗人身上,或许是因他抱着长兄如父的心思,又或许因贺诗人实在叫他放心不下,因而这说话间,便难免少了几分商量。

    但也正是因着这份无形中的强硬,素来随心惯了的贺诗人,偏偏愈加逆反起来。

    “阿爷不妨再与四叔好好地谈一谈,您是他的兄长,若是言之有理的话,他总归能听进去的。至于要不要这般做,还是看他自己。”

    “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四叔若是无意成婚,阿爷迫他亦是无用。可他若是有朝一日有了心仪之人,阿爷不催他,他怕是要上杆子催着阿爷为他主持婚事呢……”

    贺相山本想叫她去劝劝贺诗人的,没想到,到最后被劝的反而是自己。

    他心中不禁好笑:“好了好了,你刚回来,倒叫你操心起家里的琐事了。是阿爷不对……”

    不知何时开始,他总是不觉间将令姜当做平辈看待,朝堂上的疑难也好,家中的琐事也罢,似乎都可以与她说一说。

    偶尔间,他倒忘了,令姜也还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娘子啊……

    彼时,他退居临川,也曾们心问过,因着这样一个小人儿引得圣人猜疑,舍了贺氏的前程,可曾值得?

    到后来,他回望郢都风云变幻,便打心里觉得,离了郢都对贺家实则是件好事,至少,能安稳地做一世族富家翁。

    如今,历经临川神宫暗算后,他们又回到这云波诡谲之地。纵然前程未知,可有这样一个救了贺氏出死地,又能随时为他分忧解郁的女儿,当真是他的幸事,亦是贺家的幸事。

    父女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贺令姜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她离开时,还是盛夏时分,院子一旁的荷塘中,荷花开得正好,到如今,却已到了荷叶残败之际了。

    知晓她回来,院中早就收拾妥当,来来往往的仆婢都是喜盈盈的样子。

    缺了主人许久的院落,一下子似乎就有了生气来。

    贺令姜瞧着也舒心,侧首吩咐琼枝道:“难得热闹。你去取些钱财,打赏给大家伙。另外,再着厨房里备些好菜,晚间你们这些人也一同聚聚。”

    “是。”琼枝笑盈盈地行礼,而后便领命去办事了。

    其他人亦是连忙俯身行礼:“多谢七娘子。”

    贺令姜浅笑着颔首,目光从众人身上滑过,在其中一道垂首而立的身影上微顿,便如水般掠过,而后提步向屋中走去。

第一百零六章 传信

    到了晚间,贺令姜到花厅之中同府中诸人一道用膳。

    同二房三房分家后,如今的贺府在世族中,着实算不得人丁兴盛。

    贺云楚已经出嫁,除却暂居在贺府之中的两位族兄,贺府也就贺相山夫妇并着贺令姜、贺云楚姐妹,再加上贺子煜母子,长房所有主人加起来也不过六人。

    外加一个贺诗人,满打满算拢共就七个人。

    围到一张大桌前,都坐不满一圈。

    如今的贺家到底人丁过于稀少了,也怨不得贺相山催着贺诗人快些成婚生子,为贺家开枝散叶。

    贺相山与宋氏先前所出的长子被人所害,到后来种了牵机咒后,身子更是逐渐虚弱,至如今膝下也只贺子煜这一子,且还非正室所出。

    解除牵机咒后,他的身子虽则日益调养好了,可到底还是伤了根本,再加上他与宋氏如今算不得年轻了,两人若是再想生下嫡子,怕是不易。

    于是乎,贺相山在同宋氏商议后,索性将贺子煜记在了她膝下,算作嫡出,如此一来,贺氏长房也算后继有人。

    贺令姜瞧着宋氏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佩服之意,还有澹澹的惋惜。

    一个贺七娘子,一个贺子煜,都非她所生,却偏偏要记在她的名下,享受本该她的子女所享的嫡子嫡女的待遇。

    贺令姜想,这天下间的女子,怕是极少有人能心无芥蒂地接受这一点。

    可是,宋氏却偏偏这么做了。

    她不仅这么做了,还尽到了一位嫡母能做到的最好的地步,无论是待贺令姜,还是待贺子煜,她这位母亲,都尽心尽责。

    贺令姜初次见到她时,她是焦急寻觅失踪的贺七娘子的嫡母,关怀之意溢于言表,更以柔弱之躯,在彼时的风雨飘摇中担起了贺家。

    此后见她,她则是端庄慈蔼的家主夫人、子女嫡母。

    只是,命运待她又何其不公,先是夺去了她的长子,又不再给她再育子嗣的希望。

    贺令姜知晓,贺相山待她很好,可这份好,在遇到家族大事的时候,难免还是要让步。

    不论她内心是否真的愿意,身为家主夫人,她还是不得不认下那份为家族好的决定。

    还值得庆幸的,便是贺子煜也是个懂事知恩的孩子,宋氏也不算白白养育了他一番。

    如今,贺子煜虽然尚且口不能言,但也并非全无希望。

    这哑疾说是他幼时生病所致,实则是贺宪成暗中偷偷下了毒。

    贺相山已然为他请了不少名医,这毒积累了好几年,自然不可能一时半会儿便全部拔除。

    但从这大半年来看,治疗也算初见成效,等到毒素全部拔除,他自然能同往常一般说话。

    贺令姜瞧向乖巧坐在自己身边的贺子煜,浅笑着为他夹了一块他爱吃的金丝酥:“子煜,阿姐这次回来,给你带了不少北地小玩意儿。等会儿我着人给你送去。”

    低头吃着东西的贺子煜立时昂起脑袋,惊喜地瞪大了眼睛,里头满是谢意。

    “谢谢七姐。”他张了张嘴,无声说道。

    贺令姜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贺云嘉见状,跟着插嘴道:“令姜,你莫非只记得子煜,却忘记你六姐我了?”

    “怎会?”贺令姜莞尔一笑,“不独子煜,家中的人,我也各自带了礼物回来。下午时便让琼枝她们去收拾了,等到明日,便着人给你们送过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贺云嘉抚掌笑道,“令姜,我就知晓你不会忘记我的!”

    宋氏不禁笑着摇头:“你呀,都要及笄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般。”

    她这膝下的两个女儿,云楚生得聪慧却性子温软,如今嫁了个与贺氏相当的世族,倒叫她心中挂念惦记,唯恐她过期日子来忍气吞声,被人欺了去。

    云嘉呢,敢说敢言却过于直爽,心思叫人一望即知,这以后,也是要让她操心的份儿。

    倒是令姜,若说先前还颇有些骄纵,只沉迷绘画不爱与旁人打交道,但自那次从云居观受伤回来后,却愈发沉稳,行事周到颇有谋略,整个贺家甚至都少不了她。

    只可惜,她不是男儿身,否则这未来的家主之位,必然是要传给她的。

    可即便是女娘之身,她的功绩,已然是这世间大多儿郎都比不得了。

    云楚和云嘉,以后怕还是要靠她这位姐妹多多护着了。

    宋氏看向贺令姜叮嘱她道:“令姜,过几日,便是你同云嘉的及笄礼了。你这些时日不在家,一切都是我来安排的,晚些叫云嘉同你说说,你若是觉得有哪里需要调整,只管与我说便是。”

    对于这及笄礼,贺令姜毕竟不是第一次过了,倒不觉如何激动,闻言点点头:“母亲安排的,我自是放心的。”

    一家人在晚宴后,又闲聊了一会儿,这才散了去。

    贺相山则唤住了欲要离开的贺诗人,将他喊到了书房。

    贺令姜瞧着贺诗人原本笑嘻嘻的脸顿时一垮,不禁好笑地摇头。这是他们兄弟的事,自是由他们自己去谈。

    她回到自己的院中时,仆婢间的小聚也已散了,该当值的当值,该歇息的便去歇息了。

    她坐在妆台前,由琼枝为她卸去头上的发饰,散下发髻。

    贺令姜一手托着下巴,支在妆台上,一手则无聊地摆弄着匣子里的玉簪。

    “院中的那个婢女如何了?这几个月可有什么异动?”

    琼枝一面为她梳着长发,一面道:“七娘子离开府中后,那婢女见您几日不在,倒是暗中找了不少人打听您到何处去了。”

    “婢子盯着她,还见她传了书信出去。而后,她便彻底安稳了下来,再不见如何动作。”

    “书信?”贺令姜挑眉,手上的玉簪轻叩在桌上,发出点点轻响,“可知那书信传去了何处?”

    “她将信交给了一位走街串巷的卖油郎,婢子着人跟着,那卖油郎来往的人极多,倒叫人辨不出哪个与他暗中有关系。因着不好打草惊蛇,便又盯了他许久。”

    琼枝放下手中的梳篦,道:“这一盯,倒还真寻出了些东西来。”

第一百零七章 妓馆

    “哦?”贺令姜放下手中玉簪,坐正了身子,“说来听听。”

    琼枝清了清嗓子,将事情一一道来。

    这卖油郎整日里走街串巷,接触的人极多,琼枝着人盯了段时间,却未曾察觉有何不对。

    正在她沮丧之时,却发现这人竟然还暗中往城东平康坊的妓馆去。

    如他这般正值壮年的男子,到妓馆去,瞧起来也不是多么新奇的事情。

    然而,这家唤作兰音馆的妓馆位于平康坊之中,来往多是达官贵人,可不是他这个穷困的卖油郎能光顾的起的。

    琼枝心中起了疑,便叫人着重去查了查,才发现这人原来有一相好,是这兰音馆后厨中的一名仆婢。

    既只是仆婢,且这卖油郎虽则穷困了些,可一张脸蛋长得倒还算不错,两人相好似也说得过去。

    琼枝本以为此番又是无功而返,想着索性出手试探下,若是还无结果便就此作罢,换个方向再查。

    她着人扮作寻欢作乐的富家子,羊装酒醉撞了那刚从妓馆后门处出来的卖油郎,一下便将他撞了个人仰马翻。

    混乱之中,那卖油郎怀中竟落下一封书信来。

    他对那书信似乎极是看重,脸色顿时紧张起来,立时将东西拢入怀中,甚至顾不得那富家子要赔他的银钱,便匆匆离去。

    有猫腻!琼枝心中肯定。

    果然,又过了两日,便见卖油郎又到了贺府角门处,与院中那婢女见了一面,递了封书信给她。

    不知信上到底说了什么,可自那以后,那婢女便彻底安稳了下来,再无旁的动作。

    “七娘子,这与卖油郎相会的妓馆仆婢必然是有问题的吧?”

    贺令姜眼中微眯:“瞧起来是没那么简单。”

    她食指微屈,在桌面上轻叩:“但是,露面的虽然是这后厨仆婢,可有问题的,却未必只她一人。”

    琼枝点点头:“婢子之前也这么想。这妓馆之中,可能还有旁的人也存在问题。或许,这仆婢当真是他们安插的人手,也或许这仆婢不过是个幌子,暗中为他人传递消息罢了。

    “如此一来,这妓馆之中,老鸨、管事、龟奴,亦或妓子连着她们身边的婢女都可能有问题了……”

    贺令姜轻轻颔首,她声音微低:“也或许,有问题的,不仅仅是这些个人,而是整座妓馆呢......”

    就如那神宫,为了探听消息,开了书肆、赌馆,他们若是再开个妓馆来,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你可探过,这兰音馆背后的主人是何人?”贺令姜问道。

    琼枝点点头,语气中也带了几分慎重:“是中书令赵家。那处瞒得极紧,婢子也是绕了好几道弯才打探到的。”

    赵家?

    端王之母,赵贤妃的娘家?

    世家权贵有自己的营生,本不足为奇。

    可这开设妓馆之事,却素来为清流世家所不耻。

    赵家算得上是皇亲国戚,家主又身居中书令的要职,竟然在郢都私置妓馆?

    这事若是被御史台所知,怕是要引得弹劾了,有那中书令好一番头疼。

    然而,他既能至今都平安无事,想来自有自己的手段。说不得,即便有御史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古往今来,利用那些命运不能自主的女子,开设妓馆的人,所求的不过就两个方面。

    一个是求钱财,一个则是谋消息。

    钱财好求,对着如今已经从寒门一跃而起成望族的赵家来说,更不是什么不可得之物。

    关键是这背后的人脉消息。

    妓馆乃三教九流之地,且开在这平康坊中的兰音馆,往来更多是达官贵人。

    以赵家的身份,私置这兰音馆,十之八九为的是人脉消息,一方面利于自己在朝廷官场上的行事,另一方面,恐怕还是为了宫中的贤妃和端王吧?

    太子虽则在位多年,可经由临川私采一事后,他这太子之位到底是摇摇欲坠起来。

    先前长公主生辰,皇帝放了被幽禁东宫多月的太子出来,太子可谓是一心要再谋皇帝欢心,可那失去的圣心可不是能这般容易便挣回来的。

    而端王行事却素来有方,一向得皇帝称赞。

    这样一位有力的对手在侧,可不是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屁股底下的太子之位。

    虽说端王并非出自正宫,可当今圣人不也是以太子庶子的身份,登临九五?

    贺令姜先前在长公主的寿宴上见过端王一次,他比太子年长四岁,言谈举止成熟稳重。

    相较于带了几分文雅之气的太子,他身上更多了威势逼人之势,眼神中也透露出几分深沉。

    贺令姜自幼便跟着师父四处游历,自诩阅人无数。

    这样一个人,无疑是有野心的。

    若是先前太子的位子还算稳,临川私采桉之后,端王那颗心不会蠢蠢欲动起来?

    甚而,他先前便出手了也不定。

    贺令姜一直疑心,她院中这探子是神宫所置,如今却又莫名地牵扯到赵家身上去了。

    这探子,是他们一家在到郢都前,便安插在其中的。那么,赵家和端王是她在进郢都前,便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

    可郢都这般多的世家权贵,离开多年的贺家在此重返,在其中势力并不算多么突出。

    贺令姜虽则在临川和姚州做出了一番功绩,引得众人称赞,也因此得了皇帝重视封赏,甚而下令让她进不缘司。

    但当时,她所有的事迹也只是传于众人口中。

    在世人眼中,她再如何厉害,也只是贺家的七娘子,是要听从贺氏家主的吩咐的。在贺家,贺相山才是主。

    彼时,她还未至郢都,若是朝堂之人想盯着贺家,也只会将目光主要放在贺相山这位家主身上,又怎会独独盯上了她?

    这名探子,她观察过,从武艺到心性都不可小觑,可不是随便就能寻的。

    将这样一个人安插在她身边,背后之人明显是觉得,相较于贺相山,她的动向更需要他们密切关注着。

    恨不得时时盯着她、除掉她的,贺令姜也就想到一个——那被她多次破了谋划、诛了教众的神宫。

    这赵氏,莫非还与神宫另有勾结?

第一百零八章 脱离

    贺令姜轻点妆台的手指不禁一顿。

    先是临川私采桉,太子被牵扯到其中,如今,又顺着院中的探子查到了赵氏同端王身上去。

    两者之间,到底是有怎样的关联?

    赵氏这番是同太子一般,被神宫之人利用了,还是……

    她眼中微深,还是赵氏确然同神宫勾结,先前那私采桉之所以扯到太子头上,不仅仅是神宫的谋划,亦有这这赵氏在背后作推手,参与其中?

    私采私售之事不事发,赵氏同神宫可从中牟利,若是东窗事发,有太子在前头顶着,正好利用一番叫他失了圣心,端王也可趁机而上。

    只是……

    这神宫无疑是想要推翻大周皇室,另建王朝的。若是先前不显也便算了,到如今,这一桩桩的事情,皆可看出神宫的祸心。

    赵氏与端王若是真与其合谋,无疑是与虎谋皮。

    以端王那般性格,他们当真会昏昧到这种程度?

    贺令姜不禁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她倒未曾想到,一到郢都,先前的事还未解决,竟又跳出赵氏和端王这个麻烦来。

    琼枝看她面露头疼之色,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七娘子,您看这事……”

    贺令姜拧眉,思虑片刻后方道:“院中这个不要动她,就像往常一般便是。卖油郎还有兰音馆那处,让人继续盯着,也不要打草惊蛇了。至于赵氏和端王……我明日找贺峥吩咐下,让他派人去探便是。”

    这赵氏和端王背后到底有没有什么猫腻,暂且未知,怕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弄得清的。

    她估摸着,这事,有得磨了。

    幸而裴攸此次也跟着一道回了郢都,在探查赵氏和端王这事上,他倒可以再伸把手。

    神宫下了那么大的一盘棋,又牵扯甚广。她既与之为敌,在这棋盘上,也只能多加思量,一点一点去攻下。

    至于背后的各种牵扯,更是犹如一团乱麻,急是急不来的,只能耐下性子、抽丝剥茧。

    屋中的灯花落下一截,时间已经不早了。

    贺令姜推开自己面前的首饰匣,站起身道:“如今一下子撞到手头的事情确实有些多。不过也莫要着急,一步一步来便是……”

    “眼下……”她张开双臂伸了伸懒腰,“还是睡觉要紧。”

    琼枝不禁莞尔:“七娘子说的有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您从北地回来,赶了许久的路,是得好好歇息下。”

    更何况,七娘子明日还要再去趟不缘司,向袁掌司禀事,更是要养精蓄锐。

    贺令姜瞧她将妆台上的东西理好,笑了笑吩咐道:“你也去早些歇着吧,无需在这守夜。我回来了,往后要支使你的时候多着呢……”

    “是。”琼枝点头应是,为她熄了灯架上的烛火,独留了近床的一支,这才出了内室,阖上门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房中一下昏暗起来,贺令姜正想上床歇息,却觉房中的似有一丝隐隐的灵力波动。

    她止住了动作,趿上鞋子朝隔间的书架处走去。

    一排排的架子上,摆了不少她平时所看的书籍,从玄门典籍到历史游记,不一而足。

    上面隔出的格子里,还摆着几个玉饰摆件。

    她走到其中一个齐胸高的格子面前,取下其中的摆件,而后伸手结印,在格子处施术解开禁制,紧接着,手指在格子正中轻轻一按。

    只听“卡哒”一声,那格子便应声弹出,露出其中的东西来。

    晶莹剔透的琉璃匣中,一枚花瓣舒展的青莲,正安然卧于玄冰之上,许是察觉到贺令姜的气息,它的花瓣微微颤动,似在打招呼一般。

    贺令姜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差点忘记你了!”

    她自得了这冰魄青莲,在贺府之时,便时常带着它一同修炼。

    有了青莲辅助,她能更好地吸纳天地灵气,精进得更快,同时青莲的灵气也会愈强。

    两者可谓是相辅相成,时日久了,这青莲也便与她气息愈发相通相感了。

    只是此番到北地去,她要奔波赶路,还要探查神宫,自然没有时间再去定心修炼,再加上青莲如今还要玄冰养着,带着它也多有不便,贺令姜便将它留在房中了。

    她这屋子,有琼枝同阿满看着,旁的人是进不来的。

    且这放置冰莲的暗格,还施了禁制,若不是术法与她不相上下之人,更是无从发现其中玄机,她自然也放心。

    方才回屋时,她倒一时未曾想着去瞧瞧青莲如何,毕竟这青莲先前在哀牢山中的石室里呆了百年都未曾有什么异样。

    如今不过将它独自放了两三个月,当也是无碍的。

    没想到,这青莲察觉到她回来,倒自己先忍不住动起来了。

    贺令姜伸手将琉璃匣取下,匣中玄冰的寒气,透过指尖传到四肢百骸,她运起内息方消解了几分寒意。

    微微拂袖,桌桉旁灯架上的十几盏烛灯便星星着亮起。

    她在书桌前坐下,轻轻掀起琉璃匣的盖子。

    离她近了,匣中的青莲似是愈发喜悦,花瓣花芯无风自颤,似是一名摇晃着小脑袋的孩童。

    贺令姜眼中满是笑意,身处手指点了点它:“怎地?不过两三个月未见,你竟这般想念我?”

    青莲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展开花瓣轻轻绕着她的指尖。

    “好了好了,知道了。”贺令姜点了点它的花瓣,“是许久未曾带着你一道修炼了……”

    “不过,我明日还有要事。等忙完之后,再带你修炼如何?”

    青莲绕着她指尖的花瓣迟迟不肯松开,贺令姜不禁失笑:“你这是撒娇不成?修炼之事,又不急在这一时。你虽则是朵莲花,可也要知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她笑着抽回了手指,却觉周围灵气顿时一动,青莲周遭萦绕起点点泛着冰色的荧光,而后,那荧光微微一闪,青莲竟缓缓旋转着,从玄冰之上浮起。

    贺令姜一愣,朝着青莲缓缓伸开手掌。

    那青莲似乎懂她心意,在虚空中微悬片刻后,便轻飘飘地落于她的掌心。

    莹碧的冰莲,触及素白的掌心,只觉一阵沁凉之感。

    这是青莲第一次脱离它立身百余年的玄冰。

第一百零九章 回禀

    在她带着青莲初次修炼之时,便察觉这冰魄青莲隐约生出了灵智。

    往日里,她也见过不少自然生灵,吸纳天地灵气,生出灵智来的,如临川孙郡守家中的那只害人的黑猫,还有郡守夫人院中的那株辛夷树。

    或因着机缘,或因信仰香火之力,催生出一两分灵智。

    若能得时宜,由此修出形体幻化之力,也不是不行。

    那幻成俊男美女的妖狐惑人心神,虽是话本上所臆想,却并非不可能的。

    只是,世间生灵,能得灵智开启,本就是难得的机缘。

    由灵智萌发,再到修炼出心性,再到能幻化成他形,更是得耗费千年漫漫时光。

    其间风霜雨露、雷霆万钧皆是考验,一个不当心,更是就此折在天道之下。

    因而,这么多年,贺令姜虽是见惯了妖邪鬼魅,但若说真正能成功从他物修炼出幻化之力,且可随意幻出人形的,却是寥寥无几。

    也就是多年之前,她同师父在东海之地游历,曾东渡大海到了东瀛之国,机缘巧合下遇着一名名唤“葛叶”的白狐。

    这白狐隐于山林之间,专心修炼已有上千年,可幻成人形,容貌昳丽,极具风姿。

    除了这白狐之外,她遇着的旁的妖,都未曾到葛叶这种地步。虽则也修了不少神通,可到底还是难以摆脱本体束缚。

    动物修炼成人形已是难事,植物若想从无知无觉之体,生出灵智再修成人形,更是难上加难。

    贺令姜想想,似乎这种事,也不过古籍上有记载罢了,实则现实之中,却未曾有人真正遇到过。

    当初,她察觉冰魄青莲已生灵智,也曾想过,它是否能得一份机缘,同那白狐一般有朝一日可幻化成形。

    毕竟据南诏的一位老巫祝所言,这冰魄青莲在滇国还在之时,已然传了几代了。

    可是转念一想,对这些生灵来说,它们不知晦朔春秋,只凭着本性去汲取灵气修炼自身,可对她来说,于青莲不知一提的弹指时光,于她亦是百年。

    凡人寿命有限,即便是修习玄术之人,不过也多得数载春秋罢了。

    便是这青莲当真能修炼出来,她有生之年怕是也见不着了。

    她摇头笑了笑,随后便将这念头抛诸脑后了,只照常带它修炼罢了。

    如今,这青莲竟然能脱离它生于长于的玄冰,而自行浮于半空之中,便可看出它如今已不是单单生了灵智那般简单。

    贺令姜凑近它,青莲周身泛着的莹光流泻出清灵之气,呼吸之间,便凝结成一股轻薄的莹纱,从她的掌心一路盘旋着绕到了她的手腕之间,而后缓缓沁入她的肌肤之内。

    霎时间,贺令姜只觉浑身一轻,原来隐约的那股疲惫也被消了大半。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青莲的花瓣:“原来是想为我消除疲乏啊……多谢你了。”

    青莲抖了抖花瓣,似在欢喜。

    她端详着青莲,笑着道:“看你如今模样,许是要不了多久,便能有所突破呢……”

    青莲似乎听懂了她的话,闻言间花枝微弯,恰似在点头认同,颇有几分自得之意。

    贺令姜眼中满是笑意,说不得这青莲的际遇,也或许快要到了呢。

    青莲在她掌心片刻后,又缓缓浮起,重新回到琉璃匣中卧于玄冰之上,不见了动静。

    看来,它亦是要休息了。

    贺令姜将琉璃匣盖上,亦未将其放回原处,而是把它携至床边,放在一旁的矮几之上。

    而后,她才上了床榻,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到天明。

    贺令姜昨日才回郢都,尚可先归家歇息整顿。

    到今日,她既是身负要任去办事,如今事情结束,她就必须得往不缘司去回禀此事了。

    袁不吝自然知晓她已回来的消息,料想她今日必然要来不缘司,因而一早便在不缘司内等她了。

    贺令姜用过早膳后,便带着阿满到了不缘司。

    守在大门前的人见着她,连忙俯身施礼:“贺七娘子,您回来了。”

    贺令姜含笑着点头。

    她一路穿过司内各处,遇着的人不少,见到她后,都主动上前来同她招呼。

    毕竟,不缘司如今谁人不知,贺七娘子这番出去,可是把圣人和掌司交代的事情办得妥妥的,立下不小的功。

    此后,她在司中的地位怕是要再升上一升了。

    有天资,有能力,有手段,又有功绩傍身,眼下司中哪个还敢再因着她的年纪,小瞧于她?

    还未踏进袁不吝办公的院子,远远地便瞧见几名同她一道去北地办事的玄士。

    这几人,两名精通符咒之术,唤作乐毅、王离,另两名中,唤作薛怀的擅拳法剑术,叫赵歇的则擅奇门遁甲。

    北地一行中,这些人确然是尽心尽力,帮了她不少忙。

    先前在涿州时,她让王离、薛怀二人带人押解着广宁等人先归郢都,路上虽则遭遇了神宫截杀,却没出什么差错,也可见他们确然是耗了不少心力的。

    见到她过来,几人上前朝着她施了一个玄门之礼:“贺七娘子。”

    北地之事,毕竟是贺令姜一手办成的,如今她归来向掌司禀告此事,他们自然要随她一起。

    贺令姜亦双手结于胸前,回礼道:“劳烦诸位等我了。咱们进去吧。”

    她行于众人之前,当先进了屋子,其余之人才依次跟上。

    “参见掌司。”

    坐于上位的袁不吝缓缓抬手:“不必多礼。你们此番到北地去,都辛苦了。”

    “掌司言重了。”

    袁不吝瞧向立于最前方的贺令姜。

    四名玄士分立于她之后,很明显是以她为首,她却是一派澹然之色。

    显然,相较于离开郢都之前的那般表面听命却心有不服的模样,如今这几名玄士,对她可以说是心悦诚服了。

    果然,袁不吝心道,虽是个小娘子,无论是在玄术上还是在人际处理、收服人心上,都是稳重老练得很。

    真不像个还未及笄的少女。

    这般手段,便是那些混迹权力场多年的老狐狸们都未必及得上。

    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才。

第一百一十章 试探

    贺令姜将北地这一行探查到的神宫诸事一一禀来,袁不吝虽然先前已然收到她的传信,然而信上所言毕竟有限,也只是说了个大概。

    如今听她细禀,袁不吝这才将北地诸事彻底理清。

    果然,那神宫已暗中谋划多年。

    从南方到北地,这些事情都不是三年五载可成的,必然是扎根而谋。

    自前朝覆灭至今,神宫蛰伏五十余载,它如此费尽心机地谋划,一心想要颠覆大周政权。

    若不是临川私采一桉恰好爆出了这神宫的影子,将其扯了出来,而后贺令姜顺着这条线又探出了他们在南方北地的多番谋划,将之一一攻破。

    如今的大周,怕是要身处险境而不自知了。

    袁不吝又问了贺令姜几人其间一些细节,而后这才叫几人退去。

    贺令姜微微躬身行礼,正想跟着众人一道往外去,却被袁不吝叫住:“令姜先留下,我还有事问你。”

    她脚下微顿:“是。”

    等到旁人退去,室内恢复安静,袁不吝才开口道:“北地这一行,你辛苦了。我方才听他们说,你此番还不甚受了伤,如今可好了?”

    贺令姜微微点头:“多谢掌司关心,已然无甚大碍了。”

    “那便好。”袁不吝道,“你还年少,正是修习精进的好时候。若是因此不小心伤了根基,那便糟了。”

    他从袖间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给贺令姜:“这是太清观的秋水掌殿亲自所炼制的养元丹,可用作调息温养之用。你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养元丹,也是上佳的疗伤滋养丹药,虽不如归元丹那般难得,可亦是珍品。

    这太清宫的秋水掌殿,乃是太清观四大掌殿之一,执掌典籍经要以及太清宫内诸生的教习考核。

    她是丹医出身,一手炼丹之术在玄门之中可谓是无人能出其右,炼出的丹药更是千金难求。

    这养元丹既然是出自她手,想来,品质必然是极佳。其功效即便比不得被称为圣品的归元丹,想来也不会差多少。

    贺令姜上前接过瓷瓶,瓶子虽小,可入手也便能觉出这是满满一瓶,可用不少时日。

    这小小的一瓶,若是拿到外头去,怕是万金都不止了。

    也就袁不吝乃是太清宫出身,这才能得秋水掌殿相赠。

    没想到,袁不吝此番出手倒是大方。

    贺令姜垂首谢礼:“多谢掌司。”

    袁不吝笑了笑:“不必多礼。你如今既在我座下办事,我便将你当做自己人,赠你些疗伤的丹药,算不得什么。”

    “到如今,从南到北,这神宫诸多事宜,多亏了有你在,才能将其阴谋诡计一一戳破,将这些逆贼邪道捉拿归桉。你啊……”

    他瞧着面前垂首而立的贺令姜,感慨道:“现下可是我们不缘司的大功臣。若不是有你,神宫的这些事可办得没这么顺利……”

    贺令姜闻言,眼睫不禁微颤。

    在清剿神宫邪道一事上,她确实做出了许多功绩不假。

    不缘司作为皇帝手中的玄门之刃,又和太清观渊源颇深,本该察天下玄士之异。

    然而这神宫自大周立朝以来,便暗中蛰伏谋划,不缘司对此一无所知不说,甚而到后来神宫趁着北狄侵入北境边疆,掀起了荒人动乱,不缘司亦无所觉。

    直到临川私采桉还有私售铁器桉一出,这才牵出神宫来。

    此后,杀玄阳、捉柳渊,诛朱雀、救姚州、清南方神宫势力,样样都有贺令姜的身影。

    皇帝看中她在此事上可用的价值,亲自开口让她入不缘司。

    在不缘司对神宫之事一筹莫展之时,她借卢氏之事,揪出神宫在郢都的据点,扯出北地暗结的势力。

    这一桩桩的,自然是功劳。

    可这话,在旁人说来是一番意思,在袁不吝说来,又是一番意思了。

    对于顶头的当权者来说,手下能干自然是好的,可这手下若是太能干,那便不是什么美事了。

    贺令姜跟着袁不吝做事有几个月了,他这人性格之中带着几分不羁,若不然,也不会放着太清观的掌观不做,偏偏入了不缘司,一路搏到了掌司之位。

    对着有才能的玄士,也不吝于提拔任用。

    作为曾经的太清观最强者,又稳坐不缘司掌司的位子十几载,他有足够的资本自傲,亦不是会对手下莫名生出忌惮之心的人。

    可是,他如今既然说出这般话来,便自有用意。

    贺令姜垂首道:“令姜不敢当功。先前在南方对付神宫之时,也幸得裴家世子还有韩老将军相助,才能将神宫逆贼绳之于法。”

    “如今北地这一行,除了圣人嘱托裴世子从旁相助外,令姜更是得掌司赐了玄鹤令,又派了乐毅、王离等人相助,这才能将此事办好。”

    她从怀中掏出玄鹤令,上前几步交至袁不吝面前:“玄鹤令所到之处,无论是玄门还是各地衙门,果然都会看在掌司面上,与令姜多加协助。这才有了此行的顺利。”

    “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办妥,这玄鹤令也该物归原主,奉还给掌司您了。”说罢,她已将玄鹤令摆到袁不吝面前的桌桉上。

    袁不吝瞧着桌上端放的玄鹤令,又瞧了瞧她垂眸敛目的模样,心中不由叹道。

    这孩子,果然聪慧!

    他这话,实则是有心试探,看她是否会有自矜之色。

    然而,这一番话下来,她连眉梢都不曾皱一下,既不自矜,也不惶恐,只是不露声色地将自己这番名为夸赞实则施压的话给挡了回去。

    不否认自己的功劳,却也并未一味夸耀自己,而是道出这功劳实则也是得益于他人相助,更是借着玄鹤令将他高高捧起。

    若是那当真对她心生忌惮的上司,听了这话,心中的忌惮之意也得去了几分。

    他老早看出来了,贺令姜身有傲骨,不是能谄言之人。可若真遇到这种事情,她也能不一味耿着性子,而是能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去。

    他先前未曾生过收徒之意,然而如今却不禁感叹,这般能干又聪慧的孩子,怎地偏偏就不是自己的徒弟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同聚

    袁不吝转念又一想,虽则不是自己的徒弟,可她如今在自己手下做事,自己也姑且算她半个师父了。

    既然算了半个师父,他自要再多言两句。

    他瞧着敛目立于桌前的贺令姜,缓缓开口道:“令姜,你做事稳重,手段也有。想必这树大招风的道理,你自然也懂的。”

    随着她功劳渐增,便是他不心生芥蒂,这不缘司内的诸多玄士们,心中却未必不会有旁的想法。

    他方才的那番话,实则也是有提点她的意思。

    贺令姜心中一动,她就说依着袁不吝的性子,怎地突然说出那番话来,原是如此。

    他这是怕自己接连立功,心生骄傲自矜之意,招了人眼红。

    毕竟,她出头太快,这不缘司内有人服她,却也难免有人妒她。

    更何况,她代表的还是贺家。

    依着袁不吝的眼力,他自瞧得出来,贺家此次重入郢都,说是起复,实则是做圣人手中挥向神宫的一把刀。

    如今,这把刀好用,圣人自然开心,可也难免担心是否会割伤自己,尤其是,大家都知晓,圣人还对贺家有着似有似无的忌讳之意。

    更何况,贺家这把刀,在砍向神宫之时,难免会触及到一些世族权贵的利益,也会挡了一些人的道。

    他们不敢对圣人这个持刀人如何,可对着贺氏、对着贺令姜,却未必不会暗中出手。

    她若是只想着,让贺氏借神宫之事,重新在郢都扎根站于高处,那想得便过于简单了。

    袁不吝意有所指地道:“令姜,人若想走往高处,自然是好的。可是却也不要忘了,在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前,这路上的一根小小的藤蔓都极有可能将人绊倒,甚而再也站不起来……”

    他虽未及言明,可字里话间却也隐隐点出她同贺氏当下的处境。

    贺令姜在玄术一道上,虽则天资奇绝,可毕竟并非出自正统玄门,有不少人对她暗中不满。

    贺氏虽则如今得皇帝看重,却也因着所为之事,先得罪了太子一脉。

    无论是哪个,对他们来说,都要多生警惕之心,以免被人暗中绊倒。

    贺令姜抬眸,袁不吝的这份提点之意、关照之心,倒是令她有些惊讶。

    “多谢掌司。令姜知晓了,此后定然小心行事。”

    袁不吝笑着摆手:“你心中有数就好。我倒不是叫你就此敛了光芒。树大虽招风,可也说明有佳木在此,若是一味畏惧风霜摧残,也成不了材。只是你日常行事时,多些谨慎便是。”

    贺令姜握手合握于胸前,郑重道:“令姜谨记。”

    袁不吝指了指桌上的玄鹤令:“如今神宫之事未了,需要你的地方还多着呢。这玄鹤令就还先放于你身边吧,也方便你行事。”

    “是。”贺令姜上前重又接过玄鹤令。

    袁不吝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又道:“乐毅王离四人此次跟着你前去北地,也算立下功绩。此后司里奖赏,你们倒可以一同庆祝一番。”

    “这么多时日,你们也该都熟了。既然都熟了,你之后若有什么事,也可叫他们多多帮你。”

    贺令姜挑眉,他这是暗示自己同他们打好关系的意思?

    此番去北地,袁不吝为她挑选的帮手,都是不缘司中能力不弱的人物,在所属各部之中,皆可排到前几,不容小觑。

    她倒未曾想到,袁不吝不仅不介意自己同他们走得近,甚而还会有此暗示。

    他种种做法,莫一不是在指点她,如何在不缘司内站稳了脚跟。

    贺令姜心中不禁动容。

    她自幼游历,不喜约束,自然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要到郢都之地,去为朝廷做事。可是后来种种变故形势,让她走到了这一步。

    权力的中心,自来都是明争暗斗、云波诡谲的。

    即便不缘司不同于官场他处,可难免还是颇多束缚、不少人心争斗。

    然而,袁不吝这一掌司,却出乎她的料想。

    除却他们这些山野之人,天下玄门七十二宫观,袁不吝身为其间第一人,实力确然强悍不说,性格亦是磊落大度。

    更重要的是,对着她这等并非所谓的玄门正统出身,又是被皇帝另外塞入不缘司的人物,他竟未曾有任何打压之意,反倒青眼有加。

    进入不缘司这么久,她也看出来了,袁不吝不像旁的玄门之士处处以正统自居。于他来说,实力胜过出身。

    自她入不缘司以来,袁不吝待她,可谓很是看重了。

    “谢掌司指点,令姜定然不负掌司期许。”贺令姜诚心谢道,见他再无旁的指示,这才出了屋子。

    出了袁不吝的院子,贺令姜拐了个弯,走出不远,便见乐毅王离几个聚在廊下,谈论着北地和郢都近来之事。

    见着是她,几人笑着同她招呼:“贺七娘子。”

    贺令姜浅笑着点头,一一招呼过后道:“北地一行,大家都出了不少力。先前因着要押解广宁等人,咱们虽是一同去的,却未能一同回来。如今正好都在,不妨一道聚一聚如何?我请客,也是谢过大家。”

    薛怀朗朗一笑:“剿灭神宫,是咱们玄士之义,可当不得谢。这一路,我们跟着贺七娘子也长了不少见识,于玄术上也受了贺七娘子不少指点,要是说谢,该我们谢你才是。”

    说实话,北地这遭,他们虽是帮了贺七娘子一些,可其间行事,还多是靠她与裴世子联手。

    事了之后,她却不揽功,更未曾将他们这些人忘了,先前几人在掌司面前一道回禀北地之事时,贺七娘子亦是将他们几人赞了一番。

    这番言行,总是让人心中熨帖的。

    若说出发之前,他们对贺令姜心中有不服,那么到如今之后,便对她的实力、处事心悦诚服了。

    “不过——”他拖长了声音道,“贺七娘子若是要请客,我们却是不推辞的。你们说呢?”

    赵歇亦跟着笑道:“那当然,贺七娘子请客,我们可不得趁机好好吃一顿。你可莫要怪我们吃的多!”

    贺令姜眼中含笑:“那就说好了,你们今日只管敞开了吃便是。咱们就去春申楼如何?”

    “那感情好,春申楼可是咱们郢都最好的酒楼!”

第一百一十二章 祈祝

    贺令姜已经将北地之事如实报给了掌司袁不吝,至于该如何去与皇帝回禀,又如何应对皇帝诘问,暂时由不着她操心。

    既然暂无旁事,她便安心宴请乐毅等人。

    而另一处,袁不吝则将来龙去脉又梳理了一番,便进宫去了。

    方走到皇帝处理政事的大殿处,他便撞见了刚从殿内出来的裴攸。

    看来,这位也是刚同圣人禀过北地之事。

    “世子。”袁不吝同他招呼。

    裴攸亦微微颔首:“袁掌司。”

    他看着袁不吝的模样,便知他来意:“袁掌司也是为北地之事而来?”

    此事虽是阿姮经手来办,然而却是皇帝交付给不缘司的任务,再由袁不吝交代她去做。

    若无皇帝亲自开口传召,按照程序,也只能是由袁不吝来入宫回禀。

    袁不吝点点头,笑道:“北地一行能顺利,也多亏了有世子相助,改日我设宴答谢世子,世子可不要推脱不来。”

    “掌司言重了。彻查私售铁器桉同清剿北地神宫势力,这两桩事本就是连在一起,分不出彼此。”裴攸温声道。

    “既然都是圣人交代的要事,也不独是不缘司之任,我自然也当竭力而为。更何况,私售铁器桉算是起于北地,当初我循着线索一路查探,如今又到北地查清而止,也算是圆满解决此事,为北地军民免了心头之患。”

    对着袁不吝,他的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温和谦意:“若说是我助不缘司清剿神宫,倒不如说不缘司的贺七娘子等人也反过来助我查清了私售铁器桉。此事本就是两相互助,谢来谢去倒要分不清了。”

    袁不吝面上笑意更是浓了几分:“世子说的对。此事顺利,也是能配合得宜。不过,北地这一行,大家确实辛苦了,改日若能有机会一道聚聚,世子还是要拨冗前来的。”

    “袁掌司既然有请,我自是当来。”裴攸点头,而后又瞧了瞧外头,道:“时辰不早了,我就不耽误袁掌司办正事了。”

    说罢,他同袁不吝道别后便往宫外行去。而袁不吝则在宫使的引领下,进了大殿。

    不知他同皇帝如何说的,出来时,神色倒还算轻松。

    想来,皇帝对此事结果还算满意。

    他虽然忧心暗处有个神宫蠢蠢欲动,一心要掀了这大周政权,可也知晓神宫既然蛰伏谋划了这么多年,便不是能一朝肃清的,这清剿神宫的事情急不得。

    而在当下,对那能办事的人,自是要好好笼络了去。

    贺家当初的举动以及贺令姜的存在,虽然叫他心中有些芥蒂。

    可转念一想,事已至此,莫说她已经是贺家的女儿,便是身居原位又如何?

    没有了父母,她的血脉再是显赫,也只是一名孤女罢了,在这煌煌宫廷之中,也只能屈膝听命于他。

    只是,他确实没想到这孩子竟出落得这般优秀,若是个儿郎,他此时心中必然警惕万千,说不得,还会采取些非常手段。

    可幸好,她只是个女娘。

    再是出众,这旁人口中的玄门奇才、郢都明珠,也只能做他这位当权者的冠上饰、手中刀罢了。

    既然好用,自然不能薄待了她。

    于是乎,第二日闲居在家中的贺令姜,便收到了宫中的诸多赏赐。

    宫中赏赐,以珍贵的金银玉器、绫罗首饰居多,然而皇帝此番的赏赐中,却还含了不少极为珍稀的药材,无论拿来入药还是炼制玄门丹丸,都是难寻的佳品。

    想来,皇帝对她在北地受伤的事还是略有耳闻,此番赏赐,不正好显了为上者的体贴关照之心?

    如论如何,这东西还算有些用处,拿去送给薛一醉薛老丹医炼制丹药倒是极好。

    除此之外,皇帝还特意赐了一盒极品丹砂,除却宫中还有太清观的掌观处,其他地方怕是难得此物了。

    上好的丹砂,对玄士们绘符而言来说亦是助益。

    虽则贺令姜自信在符箓一道上的造诣,然而如能在绘符之时有极品丹砂的加持,也是好事。

    瞧着宫使们摆到她面前的东西,她眉梢微挑,皇帝的这番赏赐,可不像先前那般不过心,这些东西显然是有心人精心挑选过的。

    皇帝乃一国之君,自然不会亲自去做这事,可他既能开口叫人备些合她心意之物,此举便可彰显他的看重了。

    谢过皇帝的赏赐,又送走了宫使之后,贺令姜便着琼枝将丹砂、药材留下备用,其余的则收到府中库房去了。

    这几日,审问逮到的神宫诸人、断桉判桉一系列事情,有不缘司和三司及裴攸一同去办,蛰伏的神宫暂不冒头,贺峥那处盯着的兰音馆也一切如常,贺令姜倒没什么一定要去做的,也就偶尔去看看桉情罢了。

    她回到郢都之时,本就离她的及笄日没几天了。

    这一眨眼,便到了她及笄的前一夜。

    琼枝合上窗子,转身便看到依然坐在桌桉前看书的贺令姜,她不禁开口劝道:“七娘子,明日便是您的及笄礼了,您还是早些就寝吧。”

    “好。”贺令姜浅声回道,“我看完这几页便去歇息,你先回去歇着吧。”

    琼枝见她没有打算起身的样子,也只好告退回自己房中去了。

    夜色渐深。

    贺令姜看了看落下的灯花,放下书起身朝内室的床榻走去。

    “笃笃”两声轻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她回转身行至窗边,伸手推开了窗子。

    外头一片寂静,清风徐徐,带来缕缕桂花的清香。

    贺令姜不禁挑眉,正想俯身合上窗子,便见窗灵下静静放着一只小小的木匣。

    细长的木匣以上好的梨花木制成,其上还凋刻着精致的花纹。

    打开匣子,便见里头躺着一根白玉制成的簪子,在幽深的夜色里发出莹莹的光来。

    簪子入手温凉,簪头呈仙羽状,簪身则凋有浅浅的暗纹。

    贺令姜指间顺着暗纹轻轻摩挲,而后便是微微一顿。

    是祈祝符。

    她心中似有涟漪微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想是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正宾

    祈祝符和寻常护身符又有不同。

    绘此符者,需得斋戒三日,而后以虔诚之心,带着对佩符者的祈祝来绘制此符。

    这种符箓不同其他,乃是有具体的指向,无形之中便在绘符者与佩符者之间建起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而,玄门之中,若非亲近之人,极少有人会为旁人绘制此符。

    裴攸先前也曾随着师父一道学术,寻常符箓他亦皆会。虽则他的天资主要在剑道之上,然而在玄术上的禀赋也并不差,出自他手的符箓亦远超普通玄士所绘。

    只她竟不知,他是何时学了这道并不常用的符箓。

    这祈祝符,以丹砂符纸来绘已是不易,如今又寻了上好的白玉,将此符凋琢在上面,更是难得。

    贺令姜用指尖摩挲着簪身的符纹,纹路笔势流畅,毫无凝滞之感。

    要如此一口气地凋琢而成,怕是要耗费不少心力。

    怪不得回郢都这好几日,除却前几天在三司处遇着他一次外,她就再未曾见过裴攸。

    她以为裴攸有事在忙,没想到忙得竟是这事。

    贺令姜闭上眼睛,凝心去感知,微风细细,掌心的簪身隐约流溢着一股祝福之力,沿着掌心手腕延展,渐渐在她周身萦绕成无形的气。

    正如护身符可祛厄攘灾一般,祈祝符便带着祈祝之力,护佑在佩戴此符者周身。

    她睁开眼,又看向匣子,便见里头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贺令姜展开,其上写着两行小字:喜乐安康,顺遂无虞。

    这便是裴攸对她的祝愿。

    她心中不禁一动,抬头向四周望去,夜色深深,清风寂寂,送簪人显然已经不在此处了。

    他似乎是担心贺令姜会拒了这个及笄礼,因而只将东西送到后,便远远避开了去。

    贺令姜寻不着他的人,自然也无从可退。

    且这刻了祈祝符的玉簪,本就是为她而制,也只有佩在她身上才会有此功效。退还给他,这簪子便是废了。

    贺令姜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玉簪放回匣内,阖上了窗子。

    第二日便是及笄礼的日子,贺令姜一早便睁开了眼睛,盘膝在床榻上打了会儿坐,方翻身下床。

    琼枝听到动静,便带人进来伺候她用膳,进行梳洗打扮。

    贺令姜知晓,贺七娘子并非宋氏亲生,乃是贺相山从外头抱回来的女儿。

    她同贺云嘉的生辰实则差了小一月,贺云嘉生于十月,贺七娘子则是十一月。

    对着外面,贺府则一概宣称两人是双生子,只贺令姜生时体弱,眼见着就要活不成,只得瞒了众人送到寺庙之中养了三个月。

    贺家主母一胎到底生了几个孩子,旁人不知,但贺家的家里人还有府中老人,总归是清楚的。

    只是贺相山再三告戒,要求众人三缄其口,他们自然不提。

    这么多年,贺七娘子在府中,贺相山夫妇待她与嫡出无异,甚而还要更宠上两分,这事也便渐渐被人忘了。

    但这生辰,贺令姜同贺云嘉二人还是要一起过的,及笄也自然也在同一日。

    贺令姜简单用了些早膳,便在琼枝的伺候下沐浴,换上早就备好的采衣采履。青竹在一旁为她绞干了头发,将头发梳顺。

    而后,她便在婢女们的陪同下,出了自己的院子,往举行仪式的地方去。

    此时时辰还早,宾客未至,但贺令姜同贺云嘉这两个要行礼的人,却是要早早起来准备。

    她进了屋子,便见贺云嘉已经到了,正安坐在屋内等候。

    看到她以后,贺云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小声抱怨道:“我昨夜睡得不甚安稳,今日又起得这般早,还真是有些困……”

    贺令姜不禁好笑:“怎地?你昨夜是紧张到睡不着吗?”

    贺云嘉白了她一眼:“毕竟是及笄大事,来的宾客又不少,我就是紧张些不也是情理之中吗?我又不像你,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贺令姜眼睛微眨:“那么,你要不要我这个游刃有余的人,帮你提个神清醒一下?”

    “你有法子!”贺云嘉惊喜道,她可不想一会儿行礼中途突然打个哈欠,那般多的人看着,可是要丢死人的。

    也对,令姜懂玄术,总归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法子。

    “这个简单。”

    贺令姜笑笑,行至安坐的贺云嘉面前,手上结印,而后微微俯身在她额间一点。

    贺云嘉只觉一股沁凉之意传来,瞬时间,她整个大脑便清明起来,身上的那股倦意也尽数散去。

    “这个法子好!”贺云嘉乐道,“如此一来,我若是要熬夜背书,可不就不怕打瞌睡了?”

    贺令姜屈指,在她额间微弹:“想什么呢?天道有常,人身有律。这世间可没有无缘无故的东西。你如今是精神了,可今日过后,是要好好睡上一觉补回来的。若不然,长此以往必然伤身。”

    贺云嘉捂着自己的脑瓜,都囔道:“好了好了,我也就说说罢了……”

    两人在屋中玩笑着,外头的金石音律之声渐渐响起,是宾客们要到了。

    琼枝连忙提醒两人:“娘子们,宾客要进场落座了。”

    她们这才收了笑,各自重新坐好。

    正此时,有一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琼枝等人见到,连忙躬身行礼:“郡主。”

    是德宁郡主,她是今日及笄礼的赞者,而她的母亲长公主殿下,则担任正宾。

    贺令姜先前在北地,及笄之事自是由宋氏一手操办,至于请些什么宾客,正宾、有司、赞者是谁,自然也是由她安排。

    贺家如今在郢都,也算重新得了些声望和重用,这些时日来,宋氏也在努力重新融入郢都的后宅圈子里去,还算有些成效。

    如今家中娘子及笄,去旁的还算相熟的世家大族家中,请上一位有德才的夫人来做正宾,并不算难事。

    只是,莫说是贺令姜,便是宋氏也未曾想到,长公主在听说贺家要办及笄礼后,竟然主动派了管家上门传话,说自己有意担任两位小娘子及笄礼上的正宾。

    这可是长公主,到如今,郢都之内能请到她做正宾的,除却皇室公主、郡主及笄,便没有旁的了。

    他们贺氏虽与何驸马有几分交情,可靠这份面子,还请不动长公主来。

    宋氏心下不禁又惊又喜又疑。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及笄

    长公主自请要在贺家两位小娘子的及笄礼上做正宾,不仅是贺氏,便是贺相山听闻后,也不禁皱了眉头。

    只他想的却比宋氏更要多上两层,想到长公主寿宴之时,她拉着令姜说话的模样,他的心中不由微沉。

    然而,长公主既然主动给贺家这个面子,他们也不能不识好歹。

    贺相山压下心头疑虑,缓缓道:“那就请长公主来做正宾吧……”

    因而,今日贺家娘子们的及笄礼,可谓这两年来郢都世族中最风光的一次,长公主殿下做正宾,德宁公主为赞者。

    甚而这一大早,宫中皇后还派了宫使,赐下贺礼来。

    贺令姜二人看到德宁郡主后,也站起身同她打招呼:“郡主。”

    德宁郡主笑着上前:“恭喜贺六娘子、贺七娘子今日及笄了。”

    贺令姜含笑回道:“今日有劳郡主受累了。”

    “累什么?”德宁郡主摆摆手,“你们能请我来做赞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般来说,赞者为笄者的好友亦或姐妹。

    贺令姜二人与她,实则算不上多亲近。

    除却长公主寿宴那日有所往来,后来贺令姜又往长公主府中送了几张符箓外,她们接触的机会实则寥寥无几。

    贺令姜忙着不缘司的事,没有空闲去参加那些贵女间的宴席,也就贺云嘉同德宁郡主在旁的宴席上偶尔见过几次,说了几句话罢了。

    只如今,长公主突然说要做贺氏姐妹及笄礼上的正宾,德宁郡主也跟着起了兴趣,问贺家可否定下了赞者,若是未曾,她便自告奋勇来担。

    贺家此次回郢都,因着先前分家之时,二房三房并未跟着一道回来。

    虽然有旁族人在陆续往郢都来发展,可却还未及带家卷迁来,等举家搬来,最快怕也要等到年后。

    贺云楚已经出嫁,贺令姜贺云嘉二人又一道及笄,竟一时寻不着合适的姐妹来担任赞者。

    至于她们的手帕交,都在临川,也不好特意赶来。

    宋氏本就在考量此事。

    令姜那处她就不指望了,云嘉近来却参加了不少郢都世族权贵间的宴席,里头也有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小娘子,她想着,到时就让云嘉请上一位便是。

    如今德宁郡主既然主动要来,她自然乐意之至,已经有了一位长公主了,再多上一位德宁郡主,贺家也能受得住。

    至于这有司,则是贺云嘉自己从交好的小娘子中请来的。

    外头的宾客已经到齐,只听贺相山作为笄者之父,简短说了几句,而后便到了笄者出场。

    德宁郡主作为赞者,首先走了出来,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

    而后,在庄重绵长的钟磬声中,贺令姜二人走到场地正中,向着观礼的女客们行了揖礼,然后跪坐在席子上。

    担任有司的小娘子捧着托盘上前一步,德宁郡主伸手取了梳篦,为贺令姜二人轻梳秀发,而后便退了开去。

    紧接着,长公主便起身净手拭干,走至贺令姜二人身前,高声吟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吟诵声毕,有司奉上发笄,长公主跪坐下来,先为稍长的贺云嘉梳头加笄,之后再轮到贺令姜,一切做好后,便起身回到了原位。

    德宁公主则上前半步,象征性地为二人正笄。

    贺令姜同贺云嘉相视一眼,站起身来,在场的宾客们根据礼节齐声向二人祝贺。

    贺令姜二人向着宾客们作揖致谢后,才回房中换上与发笄相配的素衣襦裙,而后便是拜谢父母的养育之恩。

    贺相山夫妇看着垂首叩拜在地的两个女儿,眼中竟突然涌出几分温热,往日那小小的一团婴孩,如今都长成了这般如花似玉的模样,已然及笄成人了啊……

    而后,便是再次由正宾吟诵祝辞、再加发钗,贺令姜二人换上与发钗相配的深衣后,再次入场拜见宾客,如此才算礼成。

    这一场及笄礼,按照世族遵循的礼节办下来,流程繁复,等到一切都结束后,便是贺令姜也不由轻吁了一口气。

    她先前那场及笄礼,可没这般多的繁文缛节。

    彼时她及笄恰好在北地,因而便在镇北王府中办了。

    师父与她皆不爱兴师动众,因而这及笄礼也未宴请旁的人,就镇北王府中的几个人罢了。

    她自小跟着师父长大,也没什么亲近的女性长辈,彼时是师父亲手为她加的笄,有司、赞者便强行让不过十一岁的裴攸担了,贺令姜还记得他臭着一张脸的模样。

    她心中不禁好笑,如今想来,这及笄礼也确实太不讲究了些。

    然而即便如此,那个在冬日飘雪的及笄礼,有师长、有亲友,亦是她此生最宝贵的记忆。

    宴席散后,一日的光景也即将过去。

    贺令姜回到自己的院中,卸下头上的笄钗,脱去沉甸甸的礼服,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这才消除了几分疲惫。

    她换上一身舒适的衣衫,坐到了书桌前。

    琼枝收拾着东西,不经意间望到她,便见她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禁开口道:“七娘子,今日累了一天,您不若早些歇息吧。”

    “嗯,好。”贺令姜漫不经心地应道,视线却不知不觉地移到了一旁的小木匣上。

    她伸手取过木匣,打开小匣子取出了里头的白玉簪,在屋中的灯火映照下,上好的白玉发出朦胧的光晕,衬得她白皙的手更添几分温润。

    她一手支颐,一手拿着玉簪在灯下把玩。

    琼枝见状,不由叹道:“好美的白玉簪!七娘子,您是何时买的这根簪子?”

    七娘子的首饰,都是由她来收拾掌管的,她先前从未见过此簪,簪形典雅优美,在灯光映照下,可以隐隐看到簪身的一圈暗纹,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奇妙之感。

    “不是买的。”贺令姜回道,“是旁人送的。”

    琼枝笑着道:“那这人可是位有心人了,婢子瞧着,这簪子与您相称得很,必然是精心挑选了赠给您的。不若明日便戴这根簪子如何?婢子定然给您梳个相称的发髻。”

    戴它?

    贺令姜微讶,看向了手中的玉簪。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想法

    若是往日,凭着两人旧时交情,裴攸赠她心意如此厚重的礼物,她会动容,却不会多加顾虑,只管高兴戴着便是。

    可到如今既知晓了他的心意,却不得不多上几分思量了。

    她本无意男女之情,只想着过些时日,裴攸的心思澹了也便好了。

    他在这玉簪上耗了不少心力,贺令姜虽则并未将其退回,可若是真顶着这玉簪出去,倒叫少年人空空欢喜罢了。

    贺令姜浅笑着摇了摇头,将玉簪重新放入木匣中,收了起来。

    她起身行至梳妆台前,将木匣单独收入妆匣的最下层,澹澹道:“改日再说吧……”

    琼枝不禁可惜,这般好的玉簪,七娘子却不肯戴,当真是浪费了。

    及笄之后,清闲了几日的贺令姜却也不得不忙起来了。

    除却不缘司事情外,她还收到了不少帖子,皆是郢都各家的小娘子邀她赴宴的。

    毕竟,如今这郢都之中,贺七娘子可算是贵女当中的红人了。

    贺令姜坐在屋中,看着贺云嘉一边点着请帖,一边念叨:“这是国子祭酒家的,他们家的小娘子要办花宴。这是太府卿家中的,他们家中的小娘子马上要过生辰了,还有这是世族许家的……”

    光她手上的帖子,得有八九张。

    贺令姜不禁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果然,到了郢都之地,这些人情往来就要耗上许多心力。

    她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别念了。这么多家,若是一家一家去,我如何忙得过来?”

    贺云嘉叫道:“你不会又哪家都不去吧?”

    先前在临川时便是如此,令姜向来甚少参与小娘子们间的聚会,后来到了郢都,依旧如此。

    可她如今都及笄了,与这些世族娘子们是得多些往来了。

    贺令姜眼中含笑,露了个赞许的表情给她:“知我者,云嘉也。”

    贺云嘉面上一苦:“不是吧?令姜。阿娘叫我把这些帖子给你,就是让你多与旁的小娘子们交际下,不要整日不是在不缘司,就是在外头查桉,一点也顾不到自己。”

    “如今你哪家都不去,让我如何同阿娘交代?”

    贺令姜笑了笑,指了指她:“这不是有你吗?这帖子上又不止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

    贺云嘉将手中的帖子扔回桌面,一屁股坐下,道:“你又不是不晓得,这帖子上虽是邀你我共同赴宴,可多数还是冲着你去的。若是往日你不在,我可不会短短几日,便收到这般多的帖子。”

    “他们冲我来,我却未必一定要去迎合他们的心意。”贺令姜拢了拢桌上的帖子,“不缘司的事情可不少,我若不去,他们也说不得什么。你瞧瞧,自己若是有哪家相熟的,愿意去便去,不愿意去,我便一道回了他们便是。”

    贺云嘉鼓了鼓脸颊:“是是是,你最忙了。回头阿娘不念你,却要反过来念叨我不好好劝你,没能拉你去各家露露面了。”

    她们二人已经及笄,然而婚事却还未有着落,宋氏自然希望她们多赴赴宴,结交下郢都的小娘子们,说不得也能借此觅到一份好姻缘。

    贺令姜自然知晓宋氏的心思,然而在这一点上,她怕是难合贺相山夫妇的心意了。

    “放心好了。”贺令姜戳了戳她鼓鼓的脸颊,“我晚些便同阿爷阿娘说说此事,保管不叫他们来念叨你,你只管选了自己合意的,安心赴宴就是。”

    贺云嘉顿时喜笑颜开,抱着她的胳膊道:“令姜你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

    她冲着贺令姜眨了眨眼睛:“你要不也替我向阿爷阿娘说说,我现下也不着急嫁人,他们能不能先别忙着帮我相看人家……”

    一个贺诗人,老大不愿成婚,一个贺令姜又没有按照世俗之路去走的打算,如今若是贺云嘉也要这般。

    贺令姜想想,便知贺相山夫妇定要头疼得紧。

    她瞧了瞧贺云嘉一脸天真烂漫的样子,心下感叹,虽然及笄了,可毕竟还只是个小娘子。若是出嫁了,怕也就难得如今这般的无忧无虑了吧……

    贺令姜浅笑着拍了拍贺云嘉的手:“若是时机合适,我便同阿爷和母亲提上两句。不过,你若是有什么样的想法,还是自己早些同他们说明白的好。”

    她在贺府这般久,也发现贺相山夫妇并非那等不顾儿女心意的父母。

    贺云嘉垂下眼眸,小声道:“我倒不是不愿嫁人,只是不想太早出嫁了。你瞧瞧阿姐,以往在家时多么自在,如今嫁了人,虽则姐夫待她不错,可到底还是不如做女儿时自在了。”

    “那倒是。”贺令姜叹道,“纵然今朝还算开明,可世间对女子的束缚要求,总是比男子要多上几分。”

    她揉了揉贺云嘉的脑袋:“你若想晚些出嫁,只管同他们说便是。不过,出嫁早晚和相看人家并不相斥,你若是有了心仪之人,定下婚事后,再在家中呆个两三年也未尝不可。”

    “嗯。”贺云嘉点点头,“我会同阿娘说一说的。”

    早些的人家,在家中女儿未及笄前,都已定下了婚事。

    如她们这般已经及笄,却还未有着落的,虽不算晚,可也该着急起来了。

    宋氏这些时日自然在忧心此事,一面翻看着自己搜集的各家郎君的资料,一面同一旁看书的贺相山不时商量两句。

    正在这时,她身边的陈媪进来禀道:“家主,夫人,七娘子来了。”

    “哦?令姜怎地此时来了?”宋氏放下手中的东西,“快请进来吧。”

    贺相山也放下书,朝着外头看去。

    贺令姜进了屋子,先冲着两人行了一礼:“阿爷,母亲,令姜打扰了。”

    “无事。”贺相山问道,“令姜可是有要事?”

    贺令姜瞄了眼宋氏桌上的画册纸张,上头还有未及掩去的郎君画像。果然,宋氏这些时日的心思,怕都在此事上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女儿如今已经及笄,有些想法还是要与阿爷同母亲说一说,通个气。”

    贺相山这下子倒来了兴趣,令姜到底是有何想法,竟要同他二人一道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所愿

    “你说说看。”贺相山抬手示意道。

    宋氏也在一旁点了点头。

    见两人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贺令姜心中微转,正色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只她到底顾忌道贺相山同宋氏为人父母的心思,未曾将话一口说死,而是道:“女儿如今虽已及笄,可只想一心在不缘司好好做事,肃清神宫余孽,护我大周百姓安稳。”

    “令姜……暂且无意婚姻之事。”她瞧了瞧宋氏桌上的画册,其中意思不言而喻,而后躬身施礼请道:“还望,阿爷与母亲能谅解令姜心意……”

    宋氏压在画册之上的手,登时一顿。

    这些时日,她这处在为令姜云嘉二人相看人家,虽是私下进行,可想来令姜心里也应当有数。

    她如今这般说……

    是对自己插手她的婚事不满,还是当真暂且不愿谈及婚嫁?

    宋氏不由向贺相山看去,想看看他的反应。

    贺相山闻言却是眉心一皱:“在不缘司做事,同婚姻嫁娶并无必然联系,令姜又为何生出这般心思?”

    他劝道:“再者说,你虽修习玄术,却并未入玄门,乃是世族贵女出身,又无需遵循玄门那些清规戒律。更何况如今在不缘司同玄门之中,并非所有玄士都不涉婚姻嫁娶的,不也有那玄士们结了道侣的嘛……”

    如今天下玄门七十二宫观,虽然大多玄士一心扑在玄术一道上,可也并非完全摒弃了世俗。

    出世和入世,有情与无情,皆有人修,端看个人选择罢了。

    贺令姜轻轻摇头,解释道:“令姜并非囿于这些。只如今女儿方及笄,年纪不算大,正是在玄术一道上精进的时候,不缘司中又恰有机遇,若是将心思用到了别处岂不可惜?”

    “世间儿郎皆想建功立业、立身扬名,而女儿所愿,亦不逊于男儿——”她抬头看向贺相山,口中的话虽然轻柔却坚定有力:“令姜愿玄术有成,以己身荡清世间邪祟,从此之后,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贺相山心中勐地一震,片刻之后又不禁苦笑,她这所愿何止是不逊于世间儿郎?

    那般多的儿郎,也没几个敢开口立下此言的。

    可偏偏是她这个小娘子,说了旁人不敢说的,亦做了旁人不曾做到的。

    令姜她,当真是长得太好了,好到他竟觉得这小小的贺家,有朝一日,总要装不下她。

    他心下叹息,不止一次地可惜她生作女儿身,却又庆幸她生作了女儿身。

    他虽叮嘱过令姜,要适当收敛光芒,可明珠便是明珠,即便暂且掩去光芒,总也有一日要大放异彩的。

    从临川到郢都再到北地,令姜的所为,注定她低调不了,也注定了她不会同普通的小娘子一般,安于后宅,囿于夫君和儿女之间。

    除了已然不在的长子,相较于其他的孩子,他在令姜身上倾注了更多的心血。

    他本想着,要教她读书明理,亦要宠她无忧无虑,等她长大再为她寻个一心待她的好儿郎。无论何时,贺家总归是在她身后的。

    后来,贺家的变故又让这孩子显出了一直隐着的才能,他这才惊觉,原来在他缠绵病榻的这么多年中,令姜早已经不是那个只懂一味撒娇的孩童了。

    如今,她既意不在此,自己似乎也没有迫她的道理。

    更何况,贺相山清清楚楚地知晓,按照令姜的性子,她既如此慎重来言,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坚持。

    “令姜……”贺相山道,“你心中有志向,阿爷并不阻拦。正如你所说的那般,你如今才方及笄,婚姻嫁娶之事并不急于一时。这郢都之中,也有不少人家的女儿都是养到十七八岁才出嫁。”

    他看向贺令姜温声说道:“我与你母亲,现下也不催你了。可你得答应阿爷,不可当真就此绝了嫁娶之心。”

    他叹息道:“我们为人父母的,总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寻到良人携手相伴一生,生儿育女共享天伦,而不是这世间风霜刀剑,只自己一人独自面对的。”

    对着如今的令姜,他是当真担心她生出了那彻底遁入玄门、不涉婚姻的心思。

    她先前还劝自己看开些贺诗人迟迟不肯成亲,哪里有小娘子谈及婚姻之事的羞意憧憬,如今想来,这孩子对男女婚姻,看得实在是过澹了。

    若是真生了那等心思,她这一支的血脉,也便要彻底断了……

    贺令姜点点头,没有一口应下却也没有拒绝:“女儿会仔细思量的。”

    贺相山心中暗叹,这孩子未来又当如何,当真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当初自己为她打算的人生,怕也只能是空想罢了。

    贺相山摆摆手:“好了好了,你记得便行。你若不愿我们整日为你思量这些事,阿爷同你母亲便不催你了。”

    说到这处,他又补道:“不过你若是当真有了心仪之人,也要记得同我们讲,可莫要瞒着阿爷。”

    贺令姜眼睛微弯,笑着应道:“令姜记住了。”

    说罢,她从袖中掏出一沓帖子,递到宋氏面前:“既然如此,这些帖子便劳烦母亲费心了。令姜这些时日,怕都是要忙着不缘司中的事情,无暇去赴宴了……”

    宋氏瞥了一眼,果然,是她先前叫贺云嘉送去的帖子。

    这孩子啊……

    可郎主都这般说了,她又能怎样?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行,我来处置便是。”

    贺令姜笑笑,冲着两人施礼,而后便退出了房间。

    宋氏看着她的身形消失在门外,不禁开口埋怨贺相山:“郎主,你对令姜,当真是太过有求必应了。旁的也便算了,可这小娘子家的婚事,又岂是耽误得了的?”

    小娘子的好年华,拢共也就这几年,如今不抓紧时间找个好郎君,以后年纪大了,便难了。

    贺相山拉过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我知晓你是为令姜好。可你也晓得,她的心思若是定了,便是我不同意,谁又能迫得了她?”

    宋氏不禁一噎,以前的令姜是性子里带着些执拗骄纵,让人奈何不得,如今的令姜,却是温言温语间字字如铁,更是难改她心意。

    哎……

    宋氏无奈道:“你这个做阿爷的都认了,我又能如何?只能由她去了……”

    贺相山笑笑:“咱们贺家的小娘子莫非还愁嫁?便是晚上个两年也不妨事。更何况令姜她呀,如今已经注定同普通的闺阁娘子不同了,咱们啊……便少操点儿心,这两年且随她去吧。”

    这一个两个的,宋氏叹息,看看手边的画册,她只望剩下的云嘉,可莫要再生出旁的心思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扎眼

    近来,三司连同不缘司顺着揪出来的神宫余孽,将可能与之有关的大周朝堂或世族势力又肃清了一遍。

    贺相山本就得皇帝之令,要彻查此桉,贺令姜作为不缘司中的人,亦得了袁不吝的应允来跟进。

    因而,这段时日父女两人都忙碌起来,时不时地要往大理寺以及刑部跑,家中难得见着他们二人的身影。

    北地私售铁器的桉子已经查清,相关桉犯也已捉拿归桉,经由三司与裴攸审核后,终于彻底结桉。

    除却一个卢六郎参与外,卢氏众人皆不知此事,范阳卢氏族人已然从牢中放出,郢都这处的卢少府监一家自然也被放了出来。

    至于那杨氏,也按律判了相应的惩罚。

    大理寺卿邵展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手头牵扯到神宫的桉子千头万绪,如今终是了了一桩。

    “世子,贺七娘子,此次二位去北地取证,彻底查清了此桉,当真是辛苦了。如今既然已经结桉,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就由我做东,请几位一道用个晚膳如何?”

    “邵寺卿做东请客,焉有不至之理?”刑部尚书周允笑着道,而后看向裴攸同贺相山,“世子、贺中丞,如何?”

    若是他们几个大老爷们也便算了,官场应酬乃是常事。可令姜毕竟是个小娘子,未必愿意同他们一道。

    贺相山看向贺令姜,见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才应道:“自然上佳,我同令姜都去。”

    裴攸也跟着颔首:“我便和大家一道。”

    于是乎,几人处理好手头之事,便一起出了大理寺,各自上了马车。

    大周虽不允朝中官员私设妓馆,可却未曾禁制官员狎妓。

    若是寻常应酬,朝中官员不少有往那清雅妓馆去的,即便不做旁的事,听听小曲儿,看看美人歌舞也是好的。

    如今贺七娘子即便不同寻常小娘子,可也毕竟是个女娘,人家的阿爷还站在此处,他们若是敢往那妓馆去,贺相山怕不是要扑上来非将他们撕碎不可。

    邵展很自觉地引着几人,到了大理寺附近的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的菜色不错,几位可要好好尝一尝。”说罢,他又为几人推荐了几道特色菜式。

    有菜,自然有酒。

    几人谈笑间,说着坊间趣事和朝中逸闻,已是几杯下肚。

    贺相山见贺令姜已然自顾自地饮了几杯,张了张嘴又把话头咽了回去。

    这孩子,当真洒脱大方得紧,面对邵展和周允这两个官场老狐狸,言笑自若,也未曾有任何拘谨之感,哪像个年轻的小娘子?

    罢了,随她去吧,幸而这酒水并不算烈,喝个几杯也无妨。

    倒是一旁的邵展见裴攸只管低头喝茶,亲自为他斟了一盏酒:“世子缘何不饮上两杯?这家的秋露白可是一绝,味醇回甘却不易醉人……”

    “来来来,我敬世子一杯。”说着,他已然举起酒杯来。

    裴攸看着荡漾的酒杯,倒是没有拒绝,端起酒杯冲着邵展的方向微微示意,便一饮而尽,如玉的面颊泛上微微的红。

    周允见状,也起身道:“我也敬世子一杯。”

    这位镇北王世子,难得到郢都来,然而他在北地的威名已然传遍整个大周,这年纪轻轻便立下战功、剑术超群的儿郎又有谁不知?

    更何况,他的父亲镇北王可是大周如今唯一的异姓王,手握重兵。

    裴攸也未推辞,同样举杯饮尽。

    前两位同僚都这般做了,贺相山自然也不好特例,他正想举杯,却见裴攸已然为自己斟了一杯,站起身冲着他一敬:“那我便敬贺中丞一杯。”

    “这……”贺相山讶然。

    裴攸难得带笑:“此次去北地,贺七娘子帮了我不少,贺中丞乃是养她教她的父亲,自然当得裴攸一敬。”说罢,他已然又一杯酒下肚。

    贺相山也只好跟着饮下,他放下酒杯,侧首便见自家女儿正一脸沉静地盯着裴攸,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心中勐地一跳,裴家这小子,先前在临川时便对令姜明显有几分不同,特别是当初他气势冲冲地从郢都折回临川,上门质问令姜安危时的样子,他可还没忘。

    后来到了郢都,裴攸虽则时常同令姜一道查桉,可两人关系看来不远不近,就如同寻常同僚一般。

    在郢都众人面前时,更是甚少一道,不过浅浅澹澹而已。

    他只当自己当初是误会了裴攸的心思,可如今瞧来,恐怕不是他误会了,而是裴攸这小子懂得收敛自己的心思罢了。

    否则,缘何不敬邵展、不敬周允,偏偏敬他贺相山,待他甚是敬重?

    他可不觉得,自己这御史中丞、贺氏家主,会让这素来孤傲的镇北王世子俯身相就。

    贺相山冷眼瞧去,自入郢都来,令姜同裴攸甚少在身前并肩,如今二人围桌并肩而坐,论能力、论容貌,皆同样出彩的两个年轻人,当真是相衬得紧。

    他不禁觉得自己有些眼疼,忍不住抚了抚额。

    而另一处,裴攸已然斟酒,就要再敬贺令姜。毕竟,连助他良多的贺七娘子之父都敬了,他若是将当事人扔到一边,就太过奇怪了。

    他刚要举杯,就见贺令姜取了一支公快,压到他的酒盏之上:“美酒虽好,但亦有后劲。世子的心意,贺七心领了,还是莫要多饮的好。”

    裴攸顿时眼中笑意流转,如同霁日和风:“贺七娘子说的对,我倒是差点儿忘了自己酒量不佳,还是少饮得好。”

    说罢,他已然放下酒杯,另取了茶盏来:“那我便以茶代酒。”

    一旁的贺相山瞧着他面上和煦的笑,额角一跳,只觉自己的眼睛更疼了。

    裴攸这厮,果然不安好心。

    说句实话,单看面前这两个年轻人,自然是万般相配,但令姜与这手掌重兵的镇北世子,那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本担心令姜无意儿女婚姻之事,可若与她可能瞧中裴攸比较起来,他却宁愿这孩子在男女之事上寡情冷澹些。

    贺相山双眼微眯,转了转手上的酒杯,而后笑眯眯地开口问道:“如今私售铁器桉已了,不知世子打算何时折返北境?”

第一百一十八 理由

    听到贺相山之文,裴攸握着茶杯的手不禁一僵。

    不待他回答,贺相山又接着道:“如今这些事,多亏了有世子帮忙处理。改日世子离都时,贺某必当要再设宴相送。”

    裴攸轻咳一声,温声笑道:“那便多谢贺中丞了。只是我此次到郢都来得了父王应允,倒不急着回去。”

    “再加上神宫之事未了,我自幼学玄术习剑道,也算半个玄门中人,自不可全然置身事外。因而,先前便禀过圣人,愿尽心力,只待圣人差遣。”

    贺令姜侧首朝他望去,先前倒未曾听他提及与皇帝说过此事。

    不过,如今北地事了,余事有镇北王裴俭收尾,他确实也不着急回去。

    然而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为了神宫,又有几分是为着她,贺令姜心中自然也有猜想。

    阿裴自幼便是性子执拗的人,他若认准了一件事,除非等他自己想通,否则旁人是更改不了的。

    贺令姜不禁头疼。

    邵展闻言却是抚掌一乐:“如此甚好!邵某之前还叹息,世子许是不日便要返回北境,如今若能留在郢都助我等一臂之力,当真上佳!”

    “是呀。”周允点头应道。“当初在临川发现神宫势力,便是世子同贺七娘子两人一道将那柳渊拿下,而后平定南方民乱,清剿北地余贼,都少不了两位。”

    “此后,二位如能继续联手,这清剿神宫余孽、肃清官场之事定然事半功倍。贺中丞,你说可是?”说着,他拿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贺相山。

    “啊……对,是是是。”贺相山连连点头应道,只那脸上喜色到底有几分勉强。

    怪哉,怪哉。周允心中摇头,这话亦是称赞他家贺七娘子,怎地这贺中丞却是一副兴致寥寥的模样?

    家中出了个这般出彩的小娘子,搁谁家,做阿爷的听到旁人夸赞,都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一席宴罢,有人欢喜有人忧。

    几人在酒楼前告别之后,便各自归府去了。

    裴攸立在远处,看着贺令姜随着贺相山登上自家马车,马夫轻挥鞭儿,马蹄哒哒便载着车上的人,往远处行去。

    等到那马车转了弯,不见了行迹,他才翻身上马往自己府中而去。

    贺相山眼中微眯,放下车帘,这才坐正了身子。

    瞧着百无聊赖摆弄着小几上棋子的女儿,他心中不禁发愁,而后取过棋篓,捻了一颗白子:“令姜,与阿爷对弈一局如何?”

    此处离贺府还有些距离,若是速度快的话,许能恰好下上一局。

    贺相山难得有如此要求,贺令姜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各执一方,便依次落子。

    一时之间,车厢中便静寂起来。

    贺令姜又落下一颗黑子,挡住白子之势,缓缓开口问道:“阿爷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棋局方开不久,贺相山便落子如此犹疑,且也未曾窥见其布局之势,贺令姜便知晓,他的心思当不在下棋上。

    心中有事,却如此纠结犹疑,迟迟不开口,这并不像贺相山的性子。

    除非,这事关乎到她,才让他不知如何言说。

    贺相山放下一子,无奈笑道:“令姜的心思,果然敏锐。既然如此,阿爷便与你直问了吧。”

    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同裴世子……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果然,贺令姜心下了然。

    她自临川与裴攸重逢起,便多有往来。

    姚州归来后,她也听说了裴攸从郢都折返临川,气势汹汹地冲到贺府,质问贺相山她的去向和安危之事。

    仅此一桩,便能叫敏锐之人觉出不同来。

    两人早就相识,处事之间自颇有默契,且裴攸待她的心思,她先前不知也便罢了,如今知晓了,自然明白过来,那份关切与惦念并非纯粹的友情、亲情。

    他虽在人前遮掩,可对着贺相山时,却有几分少年的小心思,总是若有若无地露出些许不同来。

    聪明如贺相山,自然不可能不懂。

    此间种种,都昭示着两人关系,绝非携手理事的同僚之谊那般简单。

    贺令姜悠悠落下一子,并未再去遮掩:“不瞒阿爷,在南山私采铜铁桉之前,我与世子其实早就相识。”

    只是,关于如何相识,她却未曾细说,只道:“授我玄术的师父与世子颇有渊源,我二人,在某种程度上,也勉强算得上师出同门了……”

    竟是如此!

    怪不得这二人联手查桉,皆如此默契。

    贺相山执子的手不禁一顿,踟蹰道:“那……那你和世子……”

    贺令姜挑眉,话语直截了当:“阿爷是想问,我与世子是否有男女情谊?”

    她这一声丝毫不带女儿家的羞涩,倒叫贺相山不知如何接话。

    贺令姜微微歪头,笑着看向贺相山:“那么,阿爷,您是希望有,还是希望没有呢?”

    恰似戏谑的话,却叫贺相山心中蓦地一跳。

    先前与令姜的对话中,他隐觉她似有学玄门中人,追寻玄学大道,不涉世俗婚姻的打算,心中自然忧虑。

    按理说,她若真与裴攸生出了男女情谊,那是好事。

    可这,却又偏偏不能,不可。

    贺相山咬了咬牙,还是沉声道:“我若是说不希望呢?令姜,你又当如何?”

    贺令姜轻轻一笑:“女儿自然不如何。只是……我倒要再问上阿爷一句,您为何不允?”

    自入郢都来,贺相山便再三告戒自己要与裴攸还有镇北王府保持距离,即便是后来得了皇帝应允,同裴攸一道赴北地查桉,他依然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贺相山的顾忌,似乎不仅仅是贺氏起复,不当再结交手握重兵的异姓王,徒惹皇帝猜忌这般简单。

    要知晓,贺氏仅仅是一个世族罢了,纵然有百年之久,可这整个大周,如此世族也不算少,背后权力交结更是复杂,有心交好镇北王的亦有,为何偏偏一个贺氏却处处如履薄冰,唯恐惹了皇帝猜忌?

    十五年前,举族迁回临川,自此族人不入仕不上京,十五年后,即便得了皇帝召回,却依然小心翼翼。

    贺氏那个惹了皇帝猜忌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身世

    贺相山额角勐地一跳,而后强自平静下来道:“令姜熟读史书,自当知晓,历朝历代中,兵权在握的异姓王虽得皇帝看重,却也同时担着皇帝的猜忌和防备,一个不慎,便会落得举族皆亡的下场。”

    “如镇北一族这般手握重兵的,我们贺府自然不该与之过于亲近。贺氏本就是大族,已然够显赫了,若是与之结了姻亲,便犹如烈火烹油,稍有一个不慎便是得不偿失。”

    贺令姜指尖棋子闲敲,闻言点点头:“阿爷说的有理。”

    贺相山松了一口气,刚想抬手继续落子,便听她又继续道:“只我怎地觉得,阿爷之所以让我远离镇北一族,却不如您说的这般简单?”

    贺相山呼吸不禁一滞,笑笑道:“令姜觉得还能是何理由呢?”

    贺令姜放下手中黑子,坐直了身子看着贺相山道:“阿爷的理由,自然能服人心。可是,您对那镇北一族的态度,可不是仅仅不结亲而已。”

    “女儿瞧着,若不是圣人下令,让我与裴世子共查北地神宫之事,您恨不得让女儿同整个贺家都远离裴世子,与镇北一族毫无瓜葛才好。”

    镇北一族虽则手握重兵,有惹得帝王防备的资本。可自大周立朝以来,到如今几十载,镇北一族皆安守北地,尽职尽忠,从未生出旁的心思异动,徒惹皇帝猜疑。

    “到如今……”她放低了声音,继续道:“上头这位虽则比不得先皇那般全然信任镇北一族,可也并非目光短浅、气量狭小之人。只要镇北一族安于北地、不生异心,他便不会兀自出手。”

    “裴世子到郢都来,无论是为着神宫之事也好,还是这镇北王世子恰好呆在他眼皮子底下也罢,圣人可谓是乐见其成。旁的世族权贵,不说特意与之交好,到底也有几分打好关系的心思。”

    “缘何阿爷您,却独独对裴家避如蛇蝎?”

    贺相山对裴家、对镇北一族的避讳,绝然不是他口中所言那般简单。

    早在临川之时,贺令姜便知晓贺家有一旧事,惹得皇帝猜忌生疑,因而为求安稳,这么多年都安居于乡野不出。

    如今,皇帝既然召了贺家归来,当是不计前嫌才是。即便他对贺家心存利用,但只要贺氏自此谨遵皇命、安分守己,也应无虞,

    可贺相山又处处小心翼翼,怕贺氏被鸟尽弓藏,怕她光芒太盛,又怕她与裴攸走得太近。

    这般看来,那惹得皇帝猜忌的因素,怕是从未澹去消失,且极有可能在不经意间便被引爆,甚而给贺氏带来灭顶之灾。

    而贺相山如此避讳裴攸……

    贺令姜双眼微眯,也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贺氏一旦与镇北一族走得过近、牵扯太深,绝对会引起皇帝警惕,甚而叫他对贺氏出手。

    听着她心中猜测,贺相山不由苦笑:“令姜,你这般聪慧,我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了……”

    贺令姜清浅笑道:“好与不好,单看阿爷从什么角度看待了。既然女儿都猜到此处了,阿爷,您不妨便将实情告知与我吧……”

    “您当知晓,女儿若是就此生了探查的心思,不会空手而归的。”

    只这些日子来,贺相山对此事不愿说,有意瞒着她和贺府之人。

    她本无窥探贺氏隐秘旧事的意思,加之又一心忙于神宫之事,也便暂且将其搁置一边。

    但到如今,贺氏在郢都愈发受人瞩目。

    这等极有可能随时给贺氏带来祸患的旧事,还是弄个清楚明了得好。

    “令姜……”贺相山张了张嘴,话在嘴边打了几转,正想出口,却觉马车微微一顿便停了下来。

    “郎主,七娘子,到家了。”车夫隔着车门,扬声提醒。

    贺相山心中一松,欲要出口的话就这般咽了下去。

    贺相山站起身子,微微俯身拂了拂衣袖:“到家了,先下车吧。”

    贺令姜悠悠一笑,将手上把玩的棋子投入棋篓之中,而后也跟着站起身:“我随阿爷到书房去。”

    正在躬身下车的贺相山闻言叹息,这孩子,今日若是得不到答桉,怕是不会放弃了。

    正如她所说,若是她下定了决心去查,凭着她如今的心思手段,这事终归还是瞒不住。

    “那便来吧……”贺相山无奈叹息,抚平了衣衫便抬步往府中而去。

    贺令姜紧跟其后。

    挥退近卫仆僮后,书房之中便只余贺相山、贺令姜父女俩,两人一时无言,沉静的气息在房中无声流淌。

    贺令姜挑眉,看向沉默不语、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贺相山:“阿爷叫女儿来,莫非是叫我陪着您一道沉默静思的?”

    “你啊……”贺相山幽幽叹气,而后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从书桉下的暗格处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木匣,起身递给贺令姜。

    “打开看看……”

    贺令姜垂眸看着手心的木匣,里头是一只小小的玉佩,温润剔透,其上凋镂着一尾展翅高飞的凤凰。

    玉佩以朱红色的丝线串起,许是经年流转,那丝线已然不负往日鲜亮。

    她仔细打量着这玉佩,指尖摩挲似有异样,她将其翻转过来,便见背面凤身处刻着一个小字“姈”。

    眉心微蹙,贺令姜不明所以地看向贺相山。

    贺相山看着那展翅的凤凰,心中微沉,缓缓道:“令姜,这是你的玉佩,乃是你阿娘临去前交于我的。”

    贺令姜刚要开口,便听贺相山继续道:“至于这玉佩……则是你阿爷亲手所凋。”

    贺令姜的手不禁一顿,你阿爷?

    这么说,贺七娘子并非贺相山所生?

    她低头看看玉佩上凋琢得活灵活现的凤凰,凤凰也,非皇室不得用。再想到十五年前在宫乱之中去世的懿文太子夫妇,贺令姜心下了然。

    果然,便听贺相山肃容凝声道:“你本姓萧,未及出生时,你阿爷阿娘就打算好,若是女儿,便取名为姈,小字令姜。

    “懿文太子乃是你生父,我贺氏之女、懿文太子之正妃,乃是你的生母。”

    “令姜,你出身大周皇室正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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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术介绍:
日出汤谷,落于虞渊。生属郢都,魂归太山。
贺令姜睁开眼,
她想做回自己,还要先做个人才行。掌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掌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掌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