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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卫拂衣     掌术txt下载     掌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逃遁

    正当此时,一道剑光勐地划过,直冲他胸口而来。

    广宁连连侧身避开这一击,还未等他站稳身子,一把大伞便疾旋着朝他袭来,他急急后退几步,那伞后却勐然窜出一人,手持长剑,紧接着向他刺来。

    广宁慌忙躲避,袖上一卷便扯过一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啊!”那人惨叫一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杨府的管家。

    如今胸口被利剑刺了个对穿,随着剑刃拔出,血液喷溅得他胸口衣衫湿了大半。

    广宁松开手,那人便软倒在地,彻底没了气息。

    杨立吓了一跳,立时远远地避开,吼道:“来人,快来人!”

    候在周围的护卫们听到动静,持剑就要围上来。

    贺峥见状,飞身而起跃到杨立身前,将他从腰间拔出的长剑一剑挑开。

    紧接着,杨立便觉喉间一紧,被人用剑横在了颈间。

    “别动!”贺峥凝声唤道,“你们若再上前一步,他可就小命不保了!”

    持剑的近卫们不由一顿。

    瞥见有那想趁机上前将人救下的,贺峥持剑的手一紧,一道血痕顿时印在了杨立颈间。

    杨立心中勐跳:“别动,叫你们别动!”

    近卫们立时都定住了,家主的性命如今就在他手中,他们还当真不能轻举妄动。

    贺峥见状冷声道:“让他们将手上的剑都抛掉,聚到一处,退后十丈远。”

    “照做!都给我照做!全都退后!”

    眼瞧着杨府的护从们都远远地退开,没了助力,广宁心中一冷,他可不是杨府的手下人,那杨立性命可威胁不着他。

    避开贺令姜的急袭,他甩开自己手上的拂尘,便向贺令姜攻去。

    内息之力所致,那本柔如丝缕的拂尘,瞬时直起,如同根根丝刃,朝着贺令姜迎面打去。

    这拂尘乃是由鹿尾制成,本就极为坚韧,含着内力的一击,若是被打个正着,当场破相都是轻的。

    贺令姜扭头避过这一击,脚下微旋反身又刺出一剑,趁着他伸手去挡之时,左手在伞柄处一击,手中的大伞便又脱掌而出疾旋着朝广宁而去。

    广宁左支右绌,一个躲闪不及,身上的衣衫便被划破了好几处。

    他脚下急退,轻喘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瞧着与他相隔几丈而立的小娘子:“贺令姜……”

    女子之身,一剑一伞,又能抬手之间便逼得他左支右绌的,除了那位天下闻名的贺家七娘子贺令姜,天下间也没有谁了。

    广宁不由心中一凉,朱雀宫使都丧命于她手中,今日自己这遭怕是没法子全身而退了……

    怨不得,杨家诸多异象旁人都瞧不出不对来,原是这贺七娘子故意设计,引他出来了。

    他心中不禁暗悔,此行真是大意了。

    对着这等高手,心生退意是万万不可的,惟有拼死一搏,或许方能赢一分生机。

    他咬了咬牙,从袖中掏出符箓,朝着贺令姜的方向一甩,各色的符箓便一同朝着她袭去,然后噼里啪啦地炸作一堆。

    贺令姜左手一动,将大伞挡到了身前,避开这一波,右手一送,将含光剑收入伞柄之中。

    紧接着,扬伞挥袖,两道天雷符便朝着广宁射去。

    那广宁堪堪避开,两道天雷符便在他身旁炸开,震得他心神也紧跟着一震。

    如他这般的术士,精通风水阵法之术,可与人交手时,不过是靠武力和符箓。

    比这两样,他自然很快便落了下风,浑身都落得了个血迹斑斑。

    眼见着贺令姜又是抽剑看过来,他避之不及,只得拿拂尘硬挡,然而这一击,竟直接将拂尘噼开,他连忙抬起另一臂挡上,小半截手臂便被砍了下来,血淋淋地滚在地上。

    广宁痛得心中一颤,脑子却无比清醒,趁着她提剑之时,连滚了几圈避开紧接而来的剑光。

    贺令姜正待再上前,那处的杨立却突然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反手向贺峥刺去。

    贺峥避开之时手中的剑却失了力道,被他后仰顺势避开,而后杨立奋力一跃便朝近卫处扑去。

    近卫们立时射出袖剑,逼退了贺峥,而后便俯身捡过刀剑,几人护着杨立,另几人便向贺令姜贺峥攻去。

    原本专心对付广宁的贺令姜暂且止住,反手先去应对这些人。

    伏在地上的广宁见状,从袖中掏出一枚符箓向着贺令姜处一抛,顿时,符箓炸开,烟雾重重看不清人的动作身形。

    他趁机向远处遁去。

    等到烟雾散去,还站着的人,也就贺令姜、贺峥以及离得远的杨立几个了。

    杨立见状拔腿就要跑,贺峥一个翻身上前将人拦下。

    而贺令姜则站在远处,望着广宁逃走的方向,深深地看一眼。

    说实话,她还真怕这广宁死磕到底,就不跑了呢……

    放他跑,却又不能让他察觉,这才是一处难事。

    广宁撞到她手里,按理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但那杨立还有几个近卫分了她的神,正好能让他觅得一分生机。

    贺令姜都不由暗赞杨立一声,干得漂亮!也省了她要不着痕迹将人放走的力气了。

    毕竟啊,只有人跑了,他们才好继续顺藤去摸瓜。

    北地的星使,没了安身立命的茶楼道观,没了背后扶持的杨氏家族,她是真好奇,他会往何处去呢?

    贺令姜拂了拂空空的锦囊,尺廓这次还要将人跟牢了才行……

    她回身同贺峥将杨立拿下,而后便绑着他一道回城。

    可怜这杨立,出城时还是风光无限的杨氏家主,如今回转,一家老小已成了阶下囚。

    他被人扣住还能强自稳住了几分心神,然而杨府众人心下早就惊恐不安起来。

    先是祖坟府中异象频出,如今他们一家又突然被下了大狱,莫非当真是上天警示,杨氏气运将尽?

    未及杨立下狱,裴攸那处便已然带人将杨府众人审了一遍,拿了不少口供。

    等到杨立死撑着被单独审讯完下到牢中,他对着这种现状,不由两眼一黑。

    他心中暗恨,这遭当真是上了贺令姜这奸诈小娘子的当了!

    若不是他被种种异象惊了心神,也不至于去寻广宁道长,让人察觉了杨家同神宫的关系,顺势攻破。

    这一回,可是要将整个杨家都折进去了!

第六十一章 口信

    审查杨家的事,一切都水到渠成。

    纵使杨立先前嘴硬着不肯说,可杨家大郎先前已然被吓破了胆子,露了口风,如今不过略微上了刑,他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看得贺令姜不由叹息,即便杨家如今立起来了,可就凭着杨大郎这般顶不住事的样子,以后若是叫他做了家主,如何不会落败。

    杨氏起家毕竟晚,先前也不过是范阳当地富贵的家族罢了,真正的世族风骨,绵延昌盛,哪个不得一代一代地精心培养?

    想到杨大郎年少时做的那些事情,糟蹋诱骗良家女子致死,这样一个人,怎顶得起一个世家?

    杨立若是能在他一开始做错事时,便严格管教将其心性教化扭转,杨大郎后来许能有些担当,可杨立他自己都没什么好心思。

    家主立身不正,嗣子德行有亏,这样一个家族,终是长久不了。

    至于杨家旁的人,也不过是蛇鼠一窝罢了,纵有无辜不曾妄为者,亦是有限。

    杨家这处能撬开口子,旁的一切便好说了。

    至于拿下的神宫之人,嘴巴却是有些硬,然而毕竟人多,耗了心思手段进去,还是或多或少地敲出些东西来。

    对杨氏动手之时,裴攸便传信给镇北军中,让人将杨氏之人一同拿下审讯。

    那处动作迅速,再加上这处杨氏已折,他们也撑不住,只得认命般地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得了杨氏还有神宫之人的供词,贺令姜则带人去查抄范阳境内的神宫势力。

    雷厉风行间,范阳一带,已然肃清干净。

    裴攸很快便写了折子,将证据还有证词呈了上去,至于杨家诸人,便都关在了郡衙牢中,等待朝廷处置。

    杨氏还有神宫的事理清了,卢氏的嫌疑也被基本洗刷,除却卢六郎勾结神宫办事外,他们一族倒还算清白,只等朝廷那处拍板,便能将人放出来了。

    关在牢中的卢氏众人听闻这一消息时,不禁热泪盈眶。

    “多谢贺七娘子,多谢裴世子!”卢氏族长隔着栏杆,朝着贺令姜深深一礼,身后诸人亦随着他郑重行礼。

    卢氏突遭飞来横祸,他们当真是未曾想到,竟会这般快便能沉冤得雪,免了一祸。

    因着卢六郎之故,此番卢氏并不能全然置身事外,还想如以前一般受重用怕是不行,可至少避过了灭族大罪,已是万幸。

    贺令姜抬手将人扶起:“卢族长客气了。卢家之事,我本不该多言,可卢六郎因着往日不公,掀起如此风波,想来卢族长也该心有所悟了……”

    卢氏族长羞愧地低下头:“贺七娘子说的是。先前是我未曾教好家中子弟,又未尽族长之责,公正处事,这才埋下了此等祸患。”

    世家大族若想真正立世、长盛不衰,一则族中上下立身正、重德行,二则便是能拢住旁支子弟,不至于无人才可用。否则再是参天大树,都是独木难支。若是因此生了嫌隙,更是平生祸事。

    卢氏先前做的好,这才成了长久的世族,可到了他这一辈失了本心,也便引来了这场祸事。

    他既明了,贺令姜便不再多说。

    范阳这处虽然事了,可整个北地神宫势力暗伏,还是要多花心思。

    她这处在范阳忙了几日,尺廓那处便传了消息给她。

    当日在杨氏祖坟,贺令姜早就放出了尺廓,却未曾让他显形,为的便是待那广宁想要逃窜之时,趁机追踪而去。

    他是黄父鬼,气息不同寻常鬼物,只要不离得太近,便是术法高深的玄士也察觉不到他的异样。

    贺令姜伸手,一直黄纸折成的小小纸鹤便轻飘飘地停在了她的掌心。

    这纸鹤被尺廓注了魂力进去,她捏诀一点,尖嘴的纸鹤竟开口说话了。

    “七娘子,七娘子,广宁现下在涿州,你快些来!”

    “七娘子,七娘子,广宁现下在涿州,你快些来!”

    ……

    同样的话语一连几遍,纸鹤虽小,然而口出的话语声却是尺廓的嗓音,听起来难免有几分怪异。

    贺令姜眉心一跳,伸手捏住了纸鹤,那声音终于止住。

    涿州……

    范阳便在涿州治下,涿州再往北一些,便是定州了。到了定州,那处就是镇北军的天下。

    可广宁如今附上遁逃,旁处不去,偏偏往涿州去,看来,那处应当还有神宫势力。

    贺令姜眼中微眯,将纸鹤拢入了袖中,而后便打开房门,往裴攸的院中去。

    见着是她,正在练剑的裴攸挽了个剑花收住剑势,将长剑收入鞘中。

    “阿姮,可是有事?”

    贺令姜瞧着他额头汗津津的模样,顺手将身旁架子上搭着的帕子递给他:“尺廓传信来了,广宁如今人在涿州。”

    裴攸眼中含着笑意,接过帕子在额间沾了沾:“接下去便往涿州去了?”

    贺令姜点点头:“范阳这处处理得差不多,余下的事情吩咐给范阳郡守来做便可。”

    供词也好,物证也罢,他们已经派人禀给皇帝了。范阳这处只需等朝廷处审核商议过,定下结论便是。

    至于她,着实还没有耗在此处的道理。

    裴攸了然,温声道:“好,我去安排。”

    贺令姜挑眉:“你也要去涿州?”

    皇帝只派他查范阳卢氏杨氏,还有镇北军中的事情,至于神宫之事,还是多是贺令姜负责。

    此时军中牵出了杨氏,贺令姜以为,他当会先去北境,借机彻查镇北军上下。

    裴攸将帕子折了折,又随手搭在架子上:“神宫本就和北境安稳密切相关。涿州毗邻定州,它这处若有蹊跷,定州北境亦轻松不得。”

    “军中之事,我已传了书信回去,自有我阿爷操心。至于北境周遭,则是需要你我协心戮力去肃清了。”

    “好。”贺令姜凝眉想了想,“涿州之后,我得去趟荒人部落,你那处可有人手?”

    “有暗桩在。”裴攸道,“自年前那一场动乱后,我们对荒人部落盯得甚紧,你若要去,到时我将人手与你便是。”

    贺令姜微微点头。

    在范阳待了十来日后,他们这一行人终于动身,往涿州行去。

第六十二章 私园

    涿州距离范阳不过一日的距离,他们早早出发,快马加鞭下在日落前便到了涿州城。

    那纸鹤先前只念叨着“涿州”,却未曾说是何处,幸而尺廓后来又传了一只纸鹤过来。

    如今那广宁不在城内,竟在涿州郊外的一处庄园里,唤作清和园。

    听起来,这处园子倒像是私人园子,而非什么道家宫观。

    贺令姜拉了拉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一行人暂且靠到路边去歇息片刻,贺峥则往前面又走了走,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他要去打听消息,身后若是跟着这么多人,难免引人注意警惕。

    瞧见一辆牛车正缓缓过来,贺峥上前一步伸手拦。

    “这位兄台,请问往清和园去该怎么走?”

    那人正赶着一辆平板的牛车,上面堆满了菜蔬,瞧着应是经常往来此间运送食物的,闻言,他“吁”了一声拉住了老黄牛,道:“你可是问陈家的清河园?”

    陈家?

    贺峥皱眉,他们先前并未听过涿州陈家这号人物,但想来,应该唤作清和园的庄园,当是错不了。

    他点了点头:“正是。”

    那人挑眉问道:“你是外地来的吧?”

    “是。”贺峥笑道,“我家中有个亲戚,说是在清和园中做事。这不,我初到涿州谋事,还想着找熟人帮帮忙……”

    那人了然。

    “若说陈家的清和园,咱们涿州,可是有许多人都知晓的。”

    那人咧嘴一笑:“不过,你今日碰着我,那更是问对人了。我就是时常往清和园中去运送东西的,这路没有人比我更熟了。”

    他努努嘴,示意贺峥往自己车板上坐:“要不要我捎带你一程?”

    贺峥倒没料着,这人竟如此热心。

    他笑着向那人拱手致谢:“多谢兄台了。只是,我还未及进城。如今要找人办事,空着手总归是不好的……”

    言下之意便是,他还需采买东西,便不与他一道了。

    那人挥了挥手:“无妨无妨,是得带着些东西去。”

    说着,他便将清和园的位置告诉给贺峥。

    贺峥从怀中掏出几十文塞到他手里:“多谢兄台了。”

    “嗨,客气什么?”那人说着,却还是将铜钱拢到了袖中。

    贺峥笑着道:“还有一事,我初来乍到的,也想向兄台请教一下。”

    “你说。”那人收了钱,当下更是热情。

    “我是外地来了,先前只听那亲戚提了一嘴,但对这陈家不大熟悉,不知兄台可与我说说?”贺峥凑近他问道。

    “陈家啊……”那人捋了捋自己颔下的短须,道,“这陈家是咱们涿州有名的富户。听说,祖上并非涿州人,但他们一大家子在这处也扎根也快二十年了。”

    “那陈家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每年冬天都要施粥布粮,往日这铺路修桥的事也不少做。”

    “只如今,那陈家家主年纪大了,便愈发信道起来,一直想着修仙练道,延年益寿。那清和园,便是他特意建来给自己清修的园子,听说里面还专门修了道殿,请了道长们来一道炼丹论道呢……”

    这人拿了钱也不着急,可以说是有问必答。

    贺峥心里有了数,又向他谢了谢,这才与之告别。

    那人扬起手中的马鞭,悠悠地甩了甩,拉着菜蔬的平板牛车便向远处继续走去,渐渐地消失在大路尽头。

    贺令姜听了贺峥打听来的消息,微微凝眉,广宁偏往此处去,这清和园明面上再是富贾私园,想来定是和神宫有关了。

    既如此,那便要做事了,如此再入涿州城反倒不方便。

    她吩咐道:“先在附近找个僻静处扎营歇息,晚间去探一探那清和园。”

    等到月升中天,贺令姜同裴攸二人已经悄悄地潜进了清和园里,旁的人手则在外头接应。

    这清和园虽是富贾私园,然而却是依山而建,占地极广,堪比皇家别苑,且里头的守卫亦相当严格。

    这可不是一个富商私园该有的样子……

    跃过高墙,又穿过层层守卫,贺令姜微微侧身,同裴攸避到一处密林假山里。

    她从袖中掏出尺廓传来的纸鹤,将其平放在一块岩石之上,而后手上捏诀轻声念咒,那纸鹤金光盈盈一闪又澹了去,紧接着便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朝外头而去,消失在夜色中不见了身形。

    尺廓便在清和园内,与他们相距不远,这纸鹤凝入了他的魂力,如此一来,也能支使这纸鹤将人唤来。

    此时的尺廓,正斜躺在一处大殿外打瞌睡。

    察觉到自己魂力的气息,他脑中顿时清明起来,贺令姜来了。

    他又朝着隐约透着灯火的大殿处望了一眼,身形一卷便消失在远处,不过十几息,就出现了贺令姜面前。

    贺令姜瞧着他逐渐显出身形,开口问道:“广宁还在此处?”

    尺廓点了点头:“从来了这处便未挪过地方。瞧来,你将他伤得可不轻。”也是,若是不叫他伤重点,便叫他轻易逃脱,他怕是也要疑心有诈。

    “广宁这些时日一直在躲在大殿之中,时常有人会送些伤药过去,不止如此,那陈氏家主也同他一道呆在殿中不挪半步,生怕别人对他出手似的。”

    尺廓继续道:“只是,那大殿周围有禁制在,我不好靠得太近,因而并不晓得殿中具体情况。从来往之人的神情和话头上猜,广宁如今当是无碍了……”

    大殿四周有禁制?

    贺令姜拧眉,怨不得那广宁养伤不找个安静的院子,偏偏呆在陈氏家主素日炼丹论道的道殿里,想来安全得很。

    这陈氏家主,对他倒是上心。

    她扯开锦囊问尺廓:“你要不要进来歇歇?”

    尺廓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为着你这事,我确实好几日不曾睡好了。你可得记得,改日要捉几个恶鬼给我补补。”

    “行行行。”贺令姜无奈应道,瞧着他便化作一缕青烟缩进了锦囊中。

    大殿的位置离此处不远。

    她同裴攸两人趁着夜色,潜到了大殿旁,看着高高的院墙,拧眉不语。

    这禁制确实不太好动,一个不当心,便会惊了殿中之人。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便有了主意。

第六十三章 隐气

    玄士们所下禁制,也分各种形式。施术之法不同,玄士道行高低各异,设出来的禁制,也便不同。

    如当前这个,连尺廓都进不得,那便是高级的术法,禁的是气。

    人有人气,暖意融融,鬼有鬼气,阴冷森森。世间活物,魑魅魍魉,妖邪鬼怪,哪个都少不了各自的气息。

    她方才在周遭看了一圈,大殿墙外也好,墙内也罢,都未曾听闻有任何鸟雀虫豸的声响。在这深夜之中,此处当真是安静地过头了。

    除非是那术士,特意施了法,让其不能靠近。

    这世间的各类气息,驳杂得很,他设下如此严格的禁制,鸟雀虫豸飞来爬去,难免会有所牵动。

    他防的是贺令姜这般的术士,又不干这些鸟雀虫豸的事,因而便索性将此类活物都驱逐开去。

    不得不说,此人手段当是不低……

    贺令姜立在墙边,侧首看向身旁的裴攸:“你可还记得以前跟着师父修习时,他让我们蒙眼辨物的事?”

    想到此事,裴攸眼中不禁含了笑意:“当然记得,彼时我可是输给你不少次。”

    人心、鬼怪,纷繁驳杂,瞧上去纯美善良的,未必可信可爱,媸丑邪陋的,也未必当诛当恨。

    鬼魅精怪之物,更是精通幻化遮掩的方法,往人身上一附,或者幻作人形便叫人摸不着头脑。

    因而,修习玄术之人,辨物从来不靠眼睛,或者说不看东西的表象,他们辨的是气,要瞧得是拂去薄纱之后的东西。

    彼时,长梧道长为了教他们这一点,便特意让两人蒙眼辨物,透过感受面前人或物的气,去判别它到底是什么。

    有时,领到他们面前的是一名垂垂老者,有时,则是一个垂髫孩童。

    或人,或鬼,或精,或怪,不一而足。

    时间久了,这蒙眼辨物之事,也便成了他们之间的游戏。

    裴攸虽不善符咒之术,但在此道上也算颇有悟性。

    初时,贺令姜还能胜他一筹,到后来,两人便难分伯仲了,因为眼前之物,两人都几乎能同时闭眼辨出。

    游戏也便渐渐失了乐趣。

    然而,有一次,贺令姜可是又结结实实地胜了裴攸一次。那次便是一向自持天资奇绝如他,都不由对她心生佩服。

    在翻阅典籍之时,贺令姜曾发现一术,名唤逍遥诀,可暂时将人的气息隐去。

    抹去人身上的那股气息,整个人便如山间雾林间岚,如风如尘,如月华如日光,是这世间的自然。

    无声无气无息,逍遥自在。

    这术法,在紧要之时,甚至能暂且瞒过天道。

    传说,古时曾有修士用此法,在历劫之时成功避过天道降下的前两道天雷,至受了最后一道,成功飞升。

    毕竟是传说中的事情,这近千年来,也没听说真有哪个修士飞升成仙了。

    对着这种估计传说,旁人都是看看便一笑了之,可贺令姜这人偏与旁人不同,对此生了兴趣。

    她翻了诸多典籍,又费劲心思,终于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琢磨出了这道逍遥诀。

    那年她同长梧师父回北境,她又叫裴攸来蒙眼辨物,不禁如此,便是连长梧道长都被她拉来一道参与。

    而后,她指着两人前方,问他们可能在五息之中辨出眼前是什么。

    裴攸两人分辨再三,只当她戏弄在戏弄两人,面前明明空荡荡地,没有任何气息。

    然而等他们扯下遮掩的布条,却发现面前正站着一名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赫然是镇北王裴俭,一旁是贺令姜得意洋洋的笑容。

    不说镇北王裴俭是个大活人,便说他这些年在北境战场上淬炼出的那身铁血之气,是瞒也瞒不住人的。

    可无论是裴攸还是长梧道长,竟都未曾辨出他来,甚至还以为面前无人亦无活物。

    长梧道长这才知晓,贺令姜这半年来时常往屋子里钻,竟是去研究那古籍上的术法了。

    长梧道长不由戳着她的脑袋直骂:“你可知晓,术法也是不能胡乱学的,一个不小心便是走火入魔、要你小命的下场!”

    这孩子,竟然不声不响地折腾出了如此惊人的东西!

    骂虽骂,然而他心中又不住地自豪,瞧瞧,这就是他徒弟,不过十六的年纪,便从古籍中自行琢磨出一道失传的术法来。

    虽不知这逍遥诀是否能当真瞒过天道,然而她能瞒得住他这个师父,便是胜过了世间玄士。

    要不了三年,在符咒一道上,这孩子必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旁的裴攸,更是心中对她佩服不已,禀赋惊人也便算了,难得是她还有想法、肯花功夫。

    彼时不过十二岁的裴攸,在那一瞬间,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于玄术一道,若想超越那些平庸之辈,立于山巅,善思敢做愿磨更是缺一不可。

    对他来说,阿姮,便是那个在他少年时,激励他一路同行攀援顶峰的人。

    只不知不觉间,从他八岁初识,到后来一路相伴,那个人又渐渐地成了他心中一处惦念不忘的温软。

    “你是想用逍遥诀来躲过这禁制?”裴攸眼中含笑,他先前也是想到了多年前阿姮施过的这个法子。

    不得不说,两人还是心有灵犀的。

    贺令姜点点头:“这等禁制,都是在一定范围内,结一个感知外物气息的结界。我们如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这层结界,其余的便无需担心了。”

    人要在其中往来寻走,这等禁制也算是省了麻烦。

    “那便靠你了。”裴攸笑着道,然后后退几步留给她施术的空间,向四周张望着放风,以防有人过来察觉不对。

    而这一处,贺令姜双掌相对,而后翻转结印,口中微张,一大串繁复拗口的咒语便无声无息地流泻而出。

    她声音放得极轻,便是站在三步远外的裴攸,也只勉强听得只言片字。

    贺令姜十指翻飞,而后抬起右手两指捏诀,在空中绘了两道繁复的符箓,她指尖轻轻一拨,那半透明的符箓便落到了两人身上。

    紧接着,她快走两步伸手拉住裴攸,轻声道:“屏息。”

    两人身形一轻,便越过了墙头,到了大殿院内。

第六十四章 玄武

    已近夜半,大殿中的灯火却还隐约亮着。

    贺令姜透过门缝往里觑了一眼,便见大殿中央还有一道身影,盘膝坐在三清像前,背对着她闭目打坐。

    目之所及,并未瞧见广宁的身形,想来他受伤颇重,应当在大殿偏屋中养伤。

    听尺廓所言,近日整日呆在殿中的,也就广宁与清和园主人两人。

    那么,眼前这个是谁便无需再猜了。

    毕竟能正大光明地在殿中打坐的,除了他也无旁人了。

    她本想潜入殿中,看看广宁与他躲在殿中,到底在捣鼓什么名堂。然而,如今人就坐在殿中,倒叫她不好进去了。

    贺令姜在殿外蹲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却见那人丝毫没有去歇息的打算。

    既然如此,不妨明日再来。

    她同裴攸打了个手势,脚下微动便要起身往外头去。

    这处刚站直了身子,却听一道声音传来:“贺七娘子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要走?”

    那人衣袖一挥,殿门便应声而开,略微昏黄的烛光从殿中流泻而出,落在了贺令姜身上。

    她抬头朝殿中瞧去,就见殿中人已然站起了身子,转过身向她望来。

    贺令姜眉梢微挑,轻拂衣衫站正了身子:“清和园主人,陈家家主?”

    她瞧着他逆光的背形,眼中微眯,这才瞧清了他的模样。

    眼前之人瞧着约莫五六十岁,身形中等偏胖,顶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身着锦缎制成的衣袍。这般瞧去,倒是颇符一介富贾的形象。

    可是,眼前这个,必然不是普通人。

    她同裴攸的在玄术剑道上的造诣,不说世无敌手,可也能称得上数一数二的了。

    两人先是隐了气,过了那道禁制,后来到大殿处又着意遮掩,万没有被人轻易察觉的道理。

    能感知他们二人的,要么说,这人的造诣要远超两人,要么就是这大殿四周还有旁的玄机。

    瞧着面前大腹便便的清和园主人,贺令姜几乎可以立时确定,大殿外的禁制便是出自他手。

    能设下此等禁制的,绝非寻常商贾或玄士可为。

    这位清和园的主人,到底是何人?

    那人微微颔首,瞧着贺令姜同裴攸,一张肥胖的脸上隐约露出几分笑意:“贺七娘子可是在疑惑我是如何察觉你二人潜在暗处的?”

    他的语气之中,还颇有几分自得之意。

    “哦?”贺令姜声音依旧平和,“阁下愿意为我解惑?”

    “有何不可?”那人一笑,“毕竟我神宫和贺七娘子,着实有缘。对着熟人,自然愿意为你一解心头之惑。”

    果然是神宫之人!只不知,他到底是神宫哪位。

    贺令姜凉凉掀了掀唇角:“那就有劳阁下了。”

    那人扬眉而笑:“我知贺七娘子的手段非同寻常,那大殿院墙外的的禁制许能防得住旁人,却未必防得了你……”

    “因而,若你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大殿,便是我也无法知晓。可是……”

    那人悠悠一笑:“可是那处禁制,本就不是我为贺七娘子所设的。”

    “我这人擅长御使各种气,你只注意到那处禁制,隐了气息避面触动它。怕是却未曾留意,你跃入院内往大殿来的途中,不经意间已然触动了我另设的阵法。”

    “那阵法以这院中草木之气为基……”

    他说到此处,贺令姜已然明白了,从院中各处往这大殿来,沿途种了不少树木。

    若是他手下仆从,得了吩咐自然会避过这些草木,可贺令姜二人是潜入其中的,反而会避免走灯火通明的大道,而是借由草木之形来遮掩自己的行迹。

    如此一来,反倒正中他的下怀。

    草木之气中,混了人的气息,自然便会触动阵法,设阵之人也能立时察觉可有外人闯入。

    这阵法不带杀气,只是起到一个警示之用,因着便是贺令姜,先前都未曾察觉到院中草木有异。

    她不禁赞叹:“阁下好手段!”

    以气设阵,且避过了她所觉,这么多年,她见到的人里,他是独一份。

    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是个普通商贾,也不可能是个平庸玄士。

    能叫广宁伤后躲到此处,又有着这般心思手段的,这涿州境内怕是也就一个。

    “玄武宫使。”贺令姜语气肯定。

    “果然同旁人所说,这贺家的七娘子就是聪慧!”那人抚掌大笑,“这般聪慧的人,偏偏要与大周这帮子皇族权贵为伍,维护这腐朽王朝,当真是可惜,可惜!”

    说着,他还连连摇头,表示叹惋。

    贺令姜挑眉:“那依宫使来看,神宫掀了这大周王权,又想建一个怎样的王朝呢?”

    “那自然是神宫为尊,神权即皇权。”玄武宫使伸开双手,仰头扬声道。

    “瞧瞧这大周,无数的人作奸犯科、争权夺利,弄得这世道乌烟瘴气。”

    “那些所谓规则律令,便是定了又如何?不过是上位者缚使下位者的手段罢了,约束的永远是身处下层的人。可有权有势者,轻而易举地便能将其抛诸一边,甚而能借着举着律令的大旗,去铲除异己,党同伐异。”

    “所谓的正义之举,不过也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

    说到此处,他语气中带了几分愤愤:“贺七娘子查了我神宫许久,想来也该知晓了,我神宫本是前朝玄门之首,却因着前朝覆灭新朝建立,就被打成了反贼异己,不得不四处逃窜,蛰伏至今。”

    “五十年前也好,如今也罢,大周为何非要肃清我等?不过是我们损了它的利益,与它相悖罢了。这等王朝,又凭何存在?”

    “可我们神宫就不一样了。”他面上隐含憧憬之色,“人人皆信仰神宫,奉行教义。天下大同,世道也便清明了……”

    贺令姜反问:“宫使之说人人皆信神宫,可有那不信的,又该当如何?”

    “杀了便是。”玄武宫使轻飘飘地回道。

    “那么,这般做法,就不是党同伐异了?如此与你们所厌弃的大周,又有何不同?”贺令姜反唇相讥,“神权也好,皇权也罢,都是统御王朝的手段罢了,端看哪个更得民心。”

    “皇权辗轧百姓,长久不得,神权束缚思想,亦会早晚被挣脱。无所谓谁优谁劣,只看在位者所作所为。得了天时、地利、民心的,自然便能立世,有朝一日若失了的也只好滚进历史洪流之中去了,怨怪不得。”

    “更何况如今瞧来……”她悠悠道,“你们这神宫邪道,纵然谋了这么久,可还是一样都没得着啊……”

    玄武宫使语气微凉:“得没得着,再往后瞧瞧不便知晓了?只如今,两位怕是轻易离不得此处了!”

    话音刚落,大殿外突然冒出许多手持刀剑的人,朝着贺令姜这处围了过来,周围墙头上,亦伏了许多执着弓弩之人。

    玄武宫使冷冷一笑,他耐着性子与她啰嗦了这么久,为的便是此刻!

第六十五章 打赌

    玄武宫使瞧着面前的贺令姜二人得意一笑:“贺七娘子想着借广宁来顺藤摸瓜,又可曾想过我亦会瓮中捉鳖呢?”

    广宁能在她手下逃脱,虽然受了重伤,可还是叫他心下生疑。

    毕竟,这贺令姜可是连朱雀都能斩杀的人物,广宁擅阴阳风水,但提到对战之术却远不及矣。

    他却偏偏能从贺令姜手中逃脱,要么当真是是如他所言,叫他觅得了一线生机,要么便是贺令姜有意放他离开。

    可如今广宁已经避到了他这处,此时叫他离开莫要露了神宫踪迹,亦是枉然。

    既如此,不妨就反其道而行之。

    贺令姜不是要顺腾摸瓜吗?那么他这个瓜便候在此处,只待将她引来了,变来个瓮中捉鳖。

    他整日闷在这殿中,莫非还当真是陪着广宁疗伤不成?

    他既疑心贺令姜会顺藤摸瓜,又怎会不防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殿中有密道,除却清和园中的诸多护从,他早已在暗中另布了人手。

    大网已经张开,他只待贺令姜来便是。

    “实话说,我还真担心你不会来呢?”玄武宫使道。

    她若不来,他这些准备可就是白做了。

    没想到,贺令姜不仅来了,还是同裴攸两人只身来探。如此好的机会,他如何能放过?

    虽则这两人哪个都不好对付,联手起来更是麻烦。

    可他早有准备,这两人,无论拿下哪一个,都是赚了。玄武宫使眼中闪动。

    “没想到,玄武宫使竟这般望我过来一晤,既然如此,又何必处处藏头露尾,你们神宫出来较量不便是了?”贺令姜眼皮懒懒一掀,神色不变地悠悠道。

    她话音刚落,便已抽出身后大伞张开,侧身挡在身前,裴攸则手执长剑,犹如一道流光向殿内的玄武宫使扑去。

    于此同时,阵阵箭雨扑面而来。

    贺令姜手上大伞一旋,伸手抛出几张天雷符,而后自己脚下一跃,亦飞身进了殿内。

    身后便传来符箓炸开的声响,还有人群的惊叫哀嚎,有那手持弓箭的人被震得从墙头上跌落下来。

    她衣袖一挥,大殿原本敞着的门,便被重重关上,挡住了外头的动静。

    既然已经被围,退不得,那便进。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殿内,玄武宫使已经连退几步,避开了裴攸那一击。殿外,手持刀剑弓弩的护从正缓缓逼近。

    贺令姜同裴攸对视一眼,手持刀剑便齐身又向他攻去。

    眼见着剑光要至眼前,玄武面上却不见惊惧,等到贺令姜两人离他仅有五六步远时,勐地俯身一滚,避过了他们二人直逼要害的剑势。

    与此同时,一张大网忽地从天而降,兜头向贺令姜二人而来。

    贺令姜察觉不对,手中大伞勐地向上一抛,带着它内息的大伞便飞旋着而起,将那张堪堪要落到二人身上的大网撑了起来。

    他们立时俯身一滚,险险地避开了大网的范围,而后一个翻身,避过向他们砍来的刀剑。

    未及起身,又有刀剑闪着寒光紧接着而来,贺令姜单膝跪地,身子向侧后方一扬,险险避开直指她头颈的寒光。

    左掌在将那人持剑的手腕上狠狠一击,让他不及收剑,紧接着自己右手剑花一挽,便一剑划过了眼前人的脖颈。

    血液喷薄而出,恰好溅到她脸上额间,一张素白的脸,竟显出几分血色瑰丽来。

    她眨了眨眼睫,来不及抹去脸上血气,又见有人袭来,她反身站起,横剑将那人挡下,而后脚上往前一踢,就将那人狠狠踹飞了出去。

    裴攸那处,亦是杀机重重。

    她抛出几道符箓,暂且逼退了黑衣人,裴攸这处亦解决了近前的人,飞身到了她这处,两人手持长剑,并肩而立。

    殷红的血迹,缓缓沿着剑刃而下,面前是成包围之势,向着他们围来的黑衣人,约有十来人。

    玄武便站在他们身后,看着面前的两人,眼中流露出势在必得之色。

    他在殿中布置了人手,且都是神宫死士,身手更是一等一地好。

    便是刺客死士极擅隐息,可如贺令姜裴攸这般的人物,还是很难叫人骗过的。

    只他这人极擅操纵气,在殿中施术隐了这些人的气息,倒是叫贺令姜同裴攸二人都未曾察觉其中竟然杀机暗藏。

    不得不说,这人对气的驭使,确实在贺令姜的意料之外,这才叫她踏入玄武早就备好的陷阱之中。

    玄武看着只网了一张大伞,斜斜落在远处的大网,心中惋惜。

    贺裴二人,皆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一个玄术独绝,一个剑术无双。无论哪个,都不好拿下,更遑论两个一道?

    这大网乃是由不怕火烧、不惧刀割的材质制成。不说成功借此将二人捉住,便是能将二人困住片刻,他们便能轻松许多。

    因着这,他才以身为诱,等到二人靠近他时,好趁机将人困住。

    只可惜,还是落了空……

    “贺七娘子同裴世子倒是反应迅速,既如此,那便真刀真剑地来比个高下吧。”

    玄武一张胖脸抖动起来,挤出几分笑容:“我们不如赌一赌,今日是我将两位拿下,以慰我神宫在二位手中失了性命前程的教众,还是二位能取了我性命?”

    “有这心思,宫使不如想想,你们在北地的势力还能保住几分吧?”贺令姜悠悠道,“杨氏认栽,范阳还有北境军中的势力都被拔起,我们既来了,涿州这处你们也别想保得住,也不知你们上头的人,若是知晓,会不会恨得将你砍了呢……”

    “贺七娘子真是伶牙俐齿。”玄武声音微冷,她这是偏拿他心中之痛戳他心肺。

    先是南边势力被清,如今大周朝廷又查到了北地,神宫蛰伏这么多年积蓄的势力,眼见着就被清了不少,尊主怎地不气?

    他自从知晓贺令姜同裴攸到了范阳,便决心要将二人铲除,以绝了神宫大患。

    “都给我进来!”他使上内力扬声一唤,声音便传到了大殿外。

    前有死士拼死相搏,后有近百护从持刀剑弓弩围攻,他就赌,这两人今日命丧此处!

第六十六章 破局

    然而,他一声令下,外头却不见有人进来。

    玄武宫使一愣,这才察觉,贺令姜方才在入大殿之时,已随手布了一层隔音的结界,他们里头这般动作,外头却听不大清楚,同样地,外头是如何情况,他们里头的人,也无法及时知晓。

    他方才的注意力都在贺裴两人身上,又加之打斗之间,招招都是杀意,竟未曾留意这一点。

    他捏诀施术,从袖中抛出几道符箓,直冲大殿四周疾射而去。

    符箓碰到无形的结界,便无火自燃,而后只觉空气中的气息一变,结界破了。

    外面喧嚣的厮杀声,勐地涌进了静寂肃杀的大殿之中,霎时席卷到人的耳中。

    外头,打起来了!

    玄武眉梢紧蹙,脸上终于沉了下来:“你叫了人来。”

    贺令姜微微耸肩:“怎地?只许宫使你布置人手,引我入陷进,就不许我带着人手破局了?”

    “我与裴世子虽则算得上艺高,这胆子却算不得上多大。毕竟乱拳打死老师傅,宫使派了这般多的好手出来,便是我二人,也怕挡不住啊……”

    裴攸不禁看了她一眼,如阿姮这般的人,还说自己胆子不大,那这世间,可没什么人能称得上自己是胆大之人了。

    然而,胆大却不意味着乱来,艺高却不能自负。

    “宫使莫不是以为,我们此番夜探清和园,当真是来去孤零零地两个人吧?”贺令姜挑眉问。

    正如玄武宫使疑心自己故意放了广宁,想着顺藤摸瓜,她也不是未曾设想过,若是广宁察觉不对,这计策落空怎么办。幸而,广宁只当自己侥幸,果真带着他们一路到这处来。

    但涿州一行,未必能如她想的那般容易顺利。广宁失了范阳,便往涿州来,这神宫的势力地盘,她可当真不敢小瞧。

    思路客

    她虽未曾料到,自己想顺腾摸瓜,玄武也打着请君入瓮的的主意,一个不察果真踏进了玄武布下的圈套里。

    可她也不是全无准备。

    他们此行往涿州来,除了明面上带着的那些人,亦放了人手在暗中,以备不时之需。她与裴攸潜入园中查探,那些人便隐在附近。

    察觉大殿周围有禁制,且还颇为高明之时,她便已放出了尺廓在外头看着,一有不对,便通知外头的人直接攻进来。

    玄武方才拉着她啰嗦那般久,为的就是暂时稳住她,等暗处布置的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两人合围。

    贺令姜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只不过,她等得是尺廓通知外头的人手,带人攻进来罢了。

    自古以来,话本里的那些反派也好正派也罢,都是死于话多。啰嗦不绝,话多语密,导致的最终结果要么是猝不及防地被反杀,要么便是煮熟的鸭子莫名飞了。

    她游历江湖多年,焉能不知这个道理。

    狭路相逢,兵戈相对,全看哪个下手更快,哪有靠嘴皮子取胜的?

    如今与玄武耐着性子打机锋,也是端看个中思量了。

    因着广宁还有杨氏在范阳的遭遇,玄武并非未曾想过,贺令姜此行,直接有可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带人闯进院子里。

    可他近几日也派人留意着,涿州境内并无大批人马动作的消息,州衙那处亦未曾有调动人手的痕迹。

    如此一来,他见到贺令姜裴攸二人时,也只当他们此番只是夜探虚实,并未立时对清和园这处动手。

    这般好的机会,他精心布置的人手,此时不动,莫非还要等这两人折回搬了大批人马上门,将他们剿尽不成?

    哪成想,贺令姜这番却不是孤身上门的,听着外头的厮杀声,她带来的人手还不少,只是瞒过了旁人罢了。

    玄武眼中微冷,一张胖乎乎的脸笑起来和善可亲,此时沉下却有几分阴冷可怖。

    “没想到贺七娘子还有后援。但即便如此,你们想安然离开我这清和园,也是痴心妄想!”

    他手上一挥,身后的十几个黑衣人便提剑向着贺令姜二人攻去。

    这些死士本就都是好手,且还是不要性命的打法,只要不断气,即便是身上受了伤,亦会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继续涌上来。

    对着这群人,即便剑术高明如裴攸也大意不得,贺令姜更是要专心应对。

    除此外,躲在后头的玄武更是在暗处施术偷袭,让人难免有左支右绌之感。

    贺令姜衣袖一挥,将玄武掷过来的符箓荡开,又俯身避过他偷袭而来的暗气,然而还未待立起身子,近旁死士的刀剑又至面前。

    她面上一惊,扭身堪堪避过这一剑,可衣袍到底还是被削掉了一角。

    她眉心微皱,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速战速决才是。

    裴攸见状,击退了围上来的死士,旋身过来与她背对而立:“你去解决玄武,此处交给我!”

    说着,他身上气势更加凛冽了几分,紧接着手中长剑勐地一挥,剑气顿时逼得那些死士不由连连后退了几步。

    裴攸手持长剑,而后勐地一掷,那长剑便直直朝隐在死士身后的玄武而去。

    那般凛冽的剑气,即便是死士,挡在玄武前方的死士亦不由未侧身子,避开这夺命一击。

    恰此时,贺令姜飞身而起,趁着剑气逼开死士的空隙,足尖在剑身上轻轻一踏,借力跃出了死士的包围。

    踏及剑身的那一刻,她手上捏诀结印在剑柄微微一击,那原本直冲前方而去的长剑,借着这股力道勐地一转,反身向裴攸处折去。

    裴攸亦在此时跃起,伸手重新将长剑握于手中,挽了个剑花,剑气勐地一荡,便从身前人的颈间划过。

    玄武见贺令姜竟然突破了死士的包围,朝着自己而来,立时连连倒退,避开她紧接而来的一剑。

    他抽出腰间武器,便向贺令姜袭去。

    玄武身宽体胖,然而所用的武器却极为纤细,是一把金鞭,加之施了术法在里头,舞起来更是生威,身姿灵动。

    贺令姜横剑挡下他一鞭,心中不禁暗叹,这玄武宫使当真是她见过的最灵活的胖子。

    只可惜,如今大殿中的境况多少限制了他的发挥,这一手金鞭耍的再好也无用。

    贺令姜运起内息,一手绘符印至剑身,另一手则持剑朝着他手中的金鞭狠狠噼去,两者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紧接着,将那条长长的金鞭便短成了两半。

    玄武不禁后退了两步,这才避免自己跌倒。

    他捏诀施术,便向贺令姜再次攻去,这次拼的不是武艺,而是玄术。

    贺令姜立时手上结印,在虚空之中绘出圆形的符印,将玄武的攻势挡下,而后自己再反手一击,那玄力便冲着玄武当胸而去,击在他胸口,令他不禁吐出一大口血来。

第六十七章 炸开

    玄武咽下喉头的腥甜,运足了全身玄力,再次向贺令姜攻去,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气息也随之一变,忽地变得凝滞起来。

    贺令姜的攻势到了玄武近身之处,总是被一股若有若无的东西挡住,变得迟缓,他不需花什么力气便能轻松避开。

    这便是对气的驭使了。

    达到一定的境界者,甚而能改变周身气息,犹如在四周结了一层旁人难破的结界,将别人的攻势都控在其中。

    玄武虽未曾修到在这个范围内驭使自如的地步,但借此扰了贺令姜的攻势,却是轻而易举。

    挡住贺令姜之时,他这边出手更是狠厉,处处皆是杀招。

    贺令姜扭身避过只逼她要害的一招,不禁拧眉,如此纠缠下去怎么能成?

    她后退两步与玄武拉开距离,右手持剑,左手在剑刃上轻轻一抹,血迹便涌了出来,而后左手在空中迅速勾勒成一道繁复的符纹,左掌张开一托,那道符纹便印于剑上。

    原本刃如寒霜的含光剑,顿时金红的光一闪。

    她左手继续捏诀勾符,往前重重一推,那隐在半空的符箓便在玄武周身凝结的气上重重炸开,大殿之中勐地一颤。

    操纵着气息的玄武不禁一顿,正这时,贺令姜提剑的手运气,朝着玄武的方向狠狠噼去。

    这一剑,无声。

    然而,施术驭气的玄武却喉头一甜,唇边溢出咽也咽不下的血迹来。

    他周身护体的那股气,破了。

    玄武见势头不好,立时转身向大殿后方退去,贺令姜紧跟而上。

    紧接着,便见那玄武往后殿的墙上一按,旋出一道石门,他纵身一跃便进了石门之中。

    眼见着石门就要闭合,贺令姜从袖中抛出一枚铜钱,“叮”地一声,铜钱带着内息力道打在石门之上,阻了那石门的关合之势。

    贺令姜纵身上前,终于在它合上之前跃了进去。

    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

    石门之后,是长而空寂的密道。

    玄武隐了自己身上的气息和动静,黑黢黢的密道之中,贺令姜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破空之声,暗黑之中,有冷箭射出。

    她连忙侧身避开,冷箭重重射在身后的石门之上,箭头与石门相撞,竟然发出火花。

    紧接着,那石门之上便有如火石相击,蹿出几道火焰沿着石门就要蔓延开来。

    箭头还有石门之上应当是磨了特殊的东西,如此才会一击即燃。

    贺令姜嗅着空气中的气味,心头不由勐地一跳,不好!

    她立时使出全身力气,向前勐奔而去。

    紧接着只听“彭”地一声巨响,石门那处便坍塌了下来,将整个密道入口处都严严实实地埋住。

    贺令姜重重地扑倒在地,手肘磕在地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头顶之上,有落石唰唰往下砸。

    离入口处较近的地方,也有了坍塌之势。她顾不得身上疼痛,爬起来又往前一扑靠到密道石壁处,这才险险避开了头顶一块巨大的落石。

    幸而,玄武并没打着炸毁整个密道同归于尽的想法,所埋的火药有限,坍颓之处也只是集中在入口周围,贺令姜这才免了被埋在废墟之中的下场。

    爆炸之后,密室又陷入了黑暗,然而那些还时不时下落的碎石,提醒着她方才的惊险。

    便是胆大如她,都是不由后怕。

    她先前只想着不叫玄武逃脱,急着跟进了密道,却未曾料到他竟还有这一手。

    贺令姜从袖中掏出一颗明珠,施术从它身上拂过,珠子便犹如被抹去尘埃明亮了几分。

    借着莹莹珠光,隐约可见身后周遭的废墟之状,便是她脚下,都是飞溅而来或落下的大小落石。

    兜了一头灰的她,如今衣衫被落尘飞石划破弄脏,整个人便如同从土中钻出来的模样,当真狼狈的很。

    她抬了抬脚,膝间便是一阵刺痛,想来是方才手肘膝盖磕在碎石上,破了皮肉,便是她掌心,现下还嵌着几个细碎的小石子。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狼狈了,这般模样,当真是同她当初顶着贺七娘子断了脖颈的皮囊,从林间土堆里爬出来很有几分相似了。

    她心中一哂,无暇去细瞧身上伤处,将明珠拢入袖中后便捏诀施术,隐了自己身上气息,紧接着便提步向前方追去。

    巨响过后,偶有落石而下,等过了那股震荡,密道之中便恢复了先前的静谧。

    但是,悄无声息的密道之中,却有人疾足狂奔,亦有人在后头紧追不舍。

    方才的坍塌未必能将贺令姜埋下,玄武不知她如今到底在何处,更拿不准此时自己身后是否还依旧缀着杀机。

    他索性将沿途的机关全数打开,伸手在密道石壁上一摁,只听一声细响,紧接着便有十来只利箭刷刷朝着后方激射而去。

    贺令姜闻声辨位,扭身避过这股暗箭,然而未等她喘息,就听得细微的破空声。

    她身子后倾急退,手上亦连忙挥剑画符,而后往前勐地一推,结出半丈见方的结界挡在身前,那物撞在结界之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簌簌地掉落在地。

    是暴雨梨花针,怕是还带着剧毒……

    见没了动静,贺令姜这才手上一收,继续往前去。

    玄武为着安全起见,在密道之中设了不少暗器,贺令姜这一路追来,躲得更是不轻松,身上亦或多或少地挂了些伤。

    玄武在前头不露气息,只往后放暗器,幸而这密道只有一条,才免了贺令姜缀在后头不知往何处追。

    等到了后头,暗器渐无,贺令姜便知晓,这密道怕是要到尽头了。

    紧接着,前方空气的气息勐地一变,隐有微光泄下,她心中一紧,出口到了。

    此时天际已白,夜色已消。

    借着朦胧的天光,贺令姜便瞧见一道身影提身就要朝外头蹿去。

    她脚下疾点,而后纵身一跃,袖中抛出一道长长的丝帛恰好缠在那人脚腕处。

    玄武身形不由往下一坠,袖中滑出短刃俯身将丝帛砍断,这才又在石壁上一点,跃出了出口。

    借着方才那分停顿,贺令姜紧跟其上,几乎是同他一前一后地跳了出来。

    然还未等她落地,一道寒光便迎面刺来。

第六十八章 身死

    贺令姜眼中一缩,俯身在地上连滚了几圈,这才避过迎面一击。

    玄武看着有些狼狈的贺令姜,心中暗恨,这贺令姜倒是命大,先是炸毁石门,再加上密道中那般多的暗器,都没能取了她性命。

    他本想等自己出了密道,就立时将出口处也炸毁,将其彻底埋在里面的,哪成想,紧要关头偏偏被她赶了上来,这才失了机会。

    不待贺令姜翻身站起,他便运起杀招朝她继续攻去。贺令姜躲闪不及,还是叫他在臂上划了一刀。

    随着两人动作,四周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是玄武留下在此处接应的人,粗粗看去约十人,由缺了一截小臂的广宁带着。

    看到贺令姜后,死士们便提着刀剑涌了过来。

    贺令姜连连后退避过玄武一击,她瞧了瞧如今又被包围的现状,便知不妙,从袖间甩出几道符箓,逼退了近前的玄武和蜂拥而来的死士,而后勐地往空中一跃,手上十指翻飞,结出几个繁复的手印,她动作极快,结印的手势寻常人用肉眼都难以看清。

    紧接着,在对方刀剑将至之时,贺令姜从半空跃下,手上符印在地上狠狠一击,周围草木瞬时一肃,那符印便贴着地朝面前的敌人那处飞去,带倒了一片。

    借着这空挡,她抽出背后的含光剑,牵起剑气便向倒在地上的死士们划去,剑气过处,皆留血色。

    玄武立时施术去挡,这才阻了她这波攻势。

    瞧着几名倒在地上再爬不起来的死士,他心下暗自后悔。

    先前自己打着瓮中捉鳖的主意,将几乎全部的精锐都调到了清和园的大殿内外,想着等那贺令姜一来,就将她一举歼灭。

    眼下这几个留着接应的,实则是他先前派人送广宁出来时,跟在身边护从的,也是防着万一有所需时,能够有人手接应一二,但实力还是比不得殿中的那些死士。

    因着这,才叫贺令姜一个大招之下,便破了近半。

    可如今再是后悔也是徒然,还是要想法子将贺令姜拿下才是。

    他看着不远处持剑而立的贺令姜,显然,方才的那一击亦让她动了几分真气,接连施术再加上先前也或多或少地受了伤,如今的贺令姜,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至此时,谁先退,谁便败了。

    他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剑丢给广宁,自己也反手握了一把长剑,口中一喝:“结剑阵!”

    玄武、广宁,再加上另几名伤得不重的死士,加起来刚好七人,随着他一声令几下,便将贺令姜围了起来。

    每柄长剑指住她一处要害,头、喉、胸、腹、腰、背、肋。如此一来,贺令姜便是武艺再强,也处处受制,难以动弹。

    七剑边环,既攻敌,复自守,难有破绽可寻。

    贺令姜面上微凝,她险险避过刺向腹部的一剑,脚往后一踢踢到持剑之人的腕间,将那人手中的长剑打偏,便反身挥剑向那人腕间砍去,旁人立时出剑抵挡。

    于此同时,她袖中的另一手暗中捏诀,引出一道风刃向左侧之人狠狠划去。

    风刃看不见摸不着,不过一道气息而已,等众人反应过来去抵挡时,那人的脖颈已然裂开一条长长的口子,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贺令姜看准机会纵身跃出包围,而后反身手中剑花微挽,转瞬又是收割了两条性命。

    未等剑阵散开,她继续逼身而上,一手施术暗袭一手持剑,不过片刻,便仅余玄武还有广宁两人站着喘气。

    贺令姜此时身上衣衫依然被划破了多处,露出刀割剑划的伤痕,然而她却混不在意,微微一笑:“两位还是一道来?”

    玄武暗咳一声,咽下喉中腥甜,若论狼狈,他如今不比贺令姜好,缺了一只手的广宁,亦是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提剑而上。

    贺令姜轻“呵”一声,亦无畏地迎了上去,刀光剑影之间,还间或掺杂着符箓咒术,这场打斗,当真是混乱地紧。

    论玄术、论剑法,玄武同广宁两人单打不斗都比不得贺令姜,可两人联手加上彼此都有伤在身,倒也一时僵持不下。

    玄武瞧着眼前的情形,对广宁喝道:“先顶着!”

    他脚下一退,便远远避开贺令姜的攻势,施术念咒起来,随着他手上动作和脚下玄妙步伐,周围气息似乎一变。

    朦胧的天光之中,草木微摇,泛着浅绿的气息丝丝缕缕从周围草木身上流泻而出,混着那些方没了性命的死士身上的未尽之气,都向玄武周身而去。

    他手上微转,那些气息凝聚起来,团成了一个浅绿和素白光芒流溢的球,而后,他眼中一厉,挥手狠狠往前一推,那由气息凝结而成的光球便疾速向贺令姜飞去,重重砸在她身上炸开。

    这一击,带着草木生灵气息之力!

    贺令姜只来得及结印挡了几分攻势,然而还是被震飞开去,重重摔到了地上,溅起尘土微扬,她忍不住侧身吐出一大口血。

    便是离她稍近的广宁也被震飞,昏了过去。

    玄武见状,立时持了长剑便向倒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的贺令姜刺去。

    这一剑,势必要她性命!

    躺在地上的贺令姜眼中一缩,闪着寒光的长剑在她眼中越来越近。

    然而,那剑刃在至她胸口三寸处,却再也前进不得,好似被一股凝结的气息冻住。

    玄武心中一惊,瞧着贺令姜变都不变的面色,这才反应过来,这也是驭气的高手!

    至少,能同他一般,在紧要之时凝结周身气息,阻住旁人攻势。

    他正想抽剑,然而却突觉喉间似有东西飘了上去,甚至要往自己皮肤里头钻,刺得脖颈处痒痒的,让人忍受不得。

    玄武耐不住便要伸出左手去抓,可是等那只手方伸出去,他便觉喉中勐地传来一阵震裂。

    他瞧着近在迟尺的贺令姜,嘴巴动了动,却只从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

    玄武呆呆地低下头,便见自己胸前衣襟已然湿红了大片,有汩汩暖流正顺着脖颈往下淌。

    他不敢置信地伸手摸了摸,眼中一震,而后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晨光熹微,天亮了。

    而地上那人,喉间一个炸裂开的窟窿带着破碎的皮肉,正大咧咧地敞在风中.....。

第六十九章 无碍

    玄武那双满是惊讶的眼睛,还大大地瞪着,正瞅着贺令姜这处,里面的震惊和不解都渐渐归于暗澹。

    贺令姜轻轻“呵”了一声,咳出卡在喉头的腥甜,调息片刻后,这才撑着地缓缓地坐起了身子。

    她伸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身上的锦囊里还封着一只蛊虫,这才在紧要关头及时取了玄武性命。

    当初在南诏,她将银生郡主的蛊虫尽数归还了去,然而先前还嫌弃那些虫子的尺廓,许是养了几日,竟生出了些兴趣来,偷偷问银生郡主要了几只养着玩耍。

    那些极为难得的蛊虫,银生郡主是不乐意给他的,可尺廓不挑这些,她就捡了几只不致命的与他。

    尺廓得了这些小玩意儿后,便当作宠物养了起来。

    只他兴趣来的快,去得也快,不过两个月,就失了尽头,不乐意再花心思去养。

    从银生郡主那处拿出来的东西,说不上多好,可也不差,如若就此丢了也可惜。

    她索性留在了自己身边,让通晓医术的琼枝帮忙养着。自己则时不时地琢磨着,若在蛊虫上再结合符咒之术会是什么模样。

    只可惜,小小的蛊虫难以承受符术之力,贺令姜尝试了多次,也不过成了一只,将削减了九成力道的破物符成功融到蛊虫体内。

    所谓破物符,主要是用作阳事之用,那等阻了家宅风水的巨石等物若不好移动,便可借助此符破开。威力虽比不得开山符、天雷符等,可用在寻常使用也足够了。

    只如今种到这蛊虫体内,便是那可破巨石的威力也几近于无了。

    然而,便是威力减弱,只要用的好,亦能顷刻取人性命。

    如今不正是如此?

    玄武的术法虽则说不得上多强,可因着他善于驭气,对气息也极其敏感,杀意剑气到了他近身处,便会被他护体的那股气卸去几分,贺令姜虽能伤他,可若想手起刀落间便利索杀了他,也没那么容易。

    但蛊虫此物,形状极其细小,有的甚而是肉眼几不可见,它身上的气若不仔细去感知,亦是难以察觉。

    贺令姜便是借着玄武提剑向她刺来,全幅精力都集中在她身上之时,悄悄地放出了蛊虫。

    蛊虫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到了他颈间,渗入皮肉之中,而后勐然炸开。

    虫体所携的破物符威力虽已几乎被削弱殆尽,可人毕竟是血肉之躯,破开脆弱的喉管,却是轻而易举的。

    那玄武,也就这般没了气息,丧命于一只小小的蛊虫手中。

    远处的广宁,还依旧昏迷着,他先前便在贺令姜手里受了重伤,未及修养好便透过密道出来,带着人手在此处接应。

    方才虽不是被玄武那枚光球直接击中,却因着离贺令姜及近,受到的波及不轻。

    贺令姜远远瞥了他一眼,见他气息微弱不像是能一时半会儿醒来的样子,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盘膝打坐调息起来。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她才将游于四肢百骸的内息归于丹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她起身行至到玄武的尸身旁,半蹲了下来,在他腰间一摸,果然掏出了一块令牌,其上刻着密密的星点,成半蛇半龟的形状。

    贺令姜打量着四周环境,此处明显是在清和园外了,但估摸着方才从密道处走来的路程,离清和园应当也不算远。

    她从袖中掏出一枚响箭,在尾部一拉,那响箭一声嘶鸣,便拖着红色的光高高划过天际。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又盘腿在广宁身侧坐了下来。

    如今这两个,一个活着,一个死了,且都算是神宫的要紧人物,她不可能就这么将人抛到此处,也没那么多的力气拖着人走回去,索性便呆在此处等人寻来了。

    清和园大殿内,裴攸正与死士交锋之时,却勐地脚下一阵,一声巨响从内殿传来。

    他心中不由一季,阿姮!

    手中剑势一荡,他冲开死士的包围,便向内殿奔去,连背后袭来的剑光都来不及再顾及。

    等到了内殿,他眼中便是一震,内殿一侧墙壁已然倾塌了大半,贺令姜与玄武都不见了踪迹。

    他刚想上前查看,后头的死士又缠了上来,裴攸心中一恨,剑气杀意更是凛冽几分。

    他转身,提剑便朝围着他的死士刺去。

    他如今的打法,完全是不管伤没伤着自己,只想着将眼前碍眼的人尽数诛杀。

    这勐然激出的莫大杀意,便是这十来个死士也奈何不得,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都已命丧裴攸剑下,而他自己身上,亦是伤痕累累。

    他顾不得这些,立时奔到墙下,这才发现下面似有密道,如今已经被炸塌了。

    “阿姮!阿姮!”裴攸朝着里头大声呼唤,却无人应答。

    他心中不由一沉,立时唤了人手进来,伸手就往废墟处扒。

    尺廓见状,亦幻成青烟便要往里钻,想瞧瞧其中情况,然而这处坍塌可谓是堵得死死的,便是他也一时进不到里头去。

    殿外的厮杀声渐渐澹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裴攸的一双手都没了知觉,外头守着的手下来报:“世子,不远处有响箭信号,瞧着当是贺七娘子传来的……”

    裴攸手上一颤,紧接着心头便涌起巨大的喜悦,阿姮没事!

    他闻言站起身,头上却勐地一眩,脚下不禁微微倒退了半步,他这才站稳了身子,而后便大步朝外奔去。

    为了避免意外,他还是特意嘱人留下将此处挖开。

    等到裴攸甩开众人一路狂奔到密道出口处,瞧着盘膝闭眼坐在那处的贺令姜时,脚下不由一顿。

    贺令姜听到动静,睁开了双眼,看到是他,唇边不流露出几分笑意:“阿裴,你的模样可真狼狈啊……”

    除了八岁被人劫走之时,还有他十五岁初上战场之时,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向来讲究的镇北王世子这般狼狈模样。

    一身伤痕,满身灰尘。

    裴攸瞧着她,眼中微松,声音温柔:“你可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

    甚而,她的模样看着比他还要狼狈几分。

    但幸而,她最终无事。

第七十章 归元

    裴攸走上前仔细打量着她,身上、小臂都有些许的剑伤,幸好未曾动及筋骨,但瞧她面色便知受了内伤,且伤得不轻。

    裴攸抽出条帕子擦了擦沾满了灰尘的双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枚丹药递给她:“归元丹。”

    圆滚滚的丹药躺在他手心,大约比拇指甲盖略小些,呈赤金之色,药香扑鼻。

    贺令姜不由眉梢微挑。

    玄门医术之中,有一流派叫丹道医家,也称丹医,专用丹药为人治病调息。因而,许多玄士身边也会带着些丹药,以备受伤之时聚息补气,调养内伤之用。

    至于这归元丹,更是丹药中的圣品,世间能得其一者可谓寥寥。

    毕竟,相较其他五术诸多流派,丹医向来低调难遇,能炼出极品丹药归元丹的丹医,那更是无几。

    不说丹方难以把握,便是有幸知晓丹方的大丹医,都十炉难成一粒。

    贺令姜的师父长梧道长虽是全才亦通晓丹医之道,只可惜他毕竟不是专精此术,这归元丹可炼不出来。

    久而久之,这归元丹似乎都成了众人传说之物了。

    “你从何处得来的?”贺令姜好奇问道。

    “我年前在北境偶然救了一个老者,没想到他恰好是个丹医。因着年纪大了,无甚去处,索性便留在镇北王府养老了……”

    裴攸嘴上说的容易,但养着这丹医可是耗了不少资源财物。

    那老头子落魄到差点命丧北狄人之手不说,还无赖得紧,裴攸救了他,就让他离开了,谁晓得他唯恐北狄人再追来,非要一路跟着裴攸,甚至跟到了镇北王府。

    后来,裴攸才知他竟是丹医,且丹术独绝。

    他亦是半个玄门之人,自然晓得丹医的金贵,对修术的玄士亦是颇多裨益,想到贺令姜,他心中便是一动。

    裴攸出言问那老者可愿留下,镇北王府既可护他安全亦可为他提供炼丹所需。

    这老丹医年纪大了,游历多年本就想着找个地方养老了事,没想到却又无意中露了身份引来北狄人觊觎。

    裴攸如今这般说,算是正合他意,他装模作样地拿捏一番,也就顺势留下了。

    只这老丹医,果然金贵,吃的用的皆是佳品不说,那炼丹用的材料更是难寻,幸而镇北王府家大业大,才没叫他折腾了去。

    彼时,贺令姜在姚州重伤便是叫他心中一揪。

    这世间对玄士最好的丹药,还当数归元丹。

    裴攸自从老丹医那处偶然得知,他竟然能炼出归元丹时,便萌生请他开炉炼丹的想法了。

    老丹医主动同他提及此事,似乎也是有意要炼制此丹,既如此,裴攸便吩咐手下人,按照老丹医的要求去搜寻炼丹所需的药材。

    这些都是天南海北的珍品,若想集齐,还是要花些时日的。

    裴攸提笔传信给老丹医,请他集齐药材后便开炉炼制归元丹。

    诸多药材、百般珍品,最后也只成了这三颗归元丹,前几日才由手下人传到他手上。

    他本就想着要给贺令姜的,没想到如今便用着了。

    可即便如此,他宁愿阿姮一生都无甚大的伤痛,用不着这归元丹。

    裴攸心中又是庆幸又是酸涩。

    见她迟迟不动,他索性伸手把丹药直接塞到她嘴中去了,贺令姜不自觉地张嘴,只觉那丹药入口即化,化成一股暖暖的气流,从喉中到胸腹,而后便游散于四肢百骸的筋脉之间。

    一瞬间,她感觉似乎整个人都浸在温暖的泉水之中,本有些酸胀的经络被这股暖意包围,缓缓舒展开来。

    她立时盘膝而坐,闭目捏诀调息起来。

    裴攸便立在她身边,护着她。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贺令姜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如何?”裴攸问道。

    贺令姜站起身,只觉神清气爽:“不愧是丹药圣品,这归元丹药效果然上佳。”

    她服用后,不过调息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先前那股内息不稳、气血亏空的模样都消失不见,可谓是立竿见影。

    裴攸点了点头,神色温柔:“好用就行。”

    他将瓷瓶递给贺令姜,道:“剩下的你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贺令姜摇摇头,将瓷瓶推还给他:“这东西可是难得,你若是都给了我,自己若是有用到的时候,该怎么办?”

    裴攸把东西塞到她手里,浅声道:“我用不着这些,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你只管拿着便是了。”

    她乃玄士,又与神宫之人颇多交锋,鬼魅邪祟、玄术符咒,一个不当心便能伤着,有这归元丹放在她身边,他也好放心几分。

    贺令姜没有再推拒,接过瓷瓶倒出一粒,用一枚符纸封好之后便装到了自己腰间的锦囊之中。

    而后她又将瓷瓶递给裴攸,里头还有一粒,她笑着道:“呐,一人一粒。我知晓你得了好东西,便想给我备着。可这般难得的东西,全都叫我一人占去,便是我脸皮再后,也难免烧得慌……”

    “这有什么……”裴攸不禁好笑,“你我又无需见外。”

    贺令姜点头:“是呀,无需见外。可正因如此,阿裴,你晓得挂念我,我亦会担心你呀……”

    裴攸一愣,心中似有嫩嫩的春苗在外头钻,痒痒的。

    她眼眸弯成月牙,微微歪着头瞧他:“你不会叫我放心不下吧?”

    裴攸唇间不由漾出笑意,无奈地摇摇头:“你呀……我总是说不过你的……”

    他伸手接过瓷瓶收入怀中,一颗心也暖暖的。

    贺令姜眼中亦尽是笑意,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得意:“你打小就话少,能说得过我才怪呢……”

    只是,他到底是嘴拙说不过,还是不愿拂了她的心意,也只有两人才知晓了。

    贺峥同青竹已然带着人在旁处候着了,见她调息过后,没了大碍的样子,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见贺令姜看过来,他手上一挥,便带着人将昏迷过去的广宁抬了起来,至于那已经断气的玄武,也是要一道带回去。

    他们这群人方才施展轻功而来,来的匆匆,并无车马,如今亦只得徒步走回去了。

    所幸,此处离清和园不远。

    贺令姜迈开腿,走了几步,眉心不禁微蹙。

    杀机退去,内伤也调息过了大半,身上皮肉伤的痛楚便显出来了,尤其是她的右膝处,应当是先前在密道中嵌了碎石进去,如今走动间存在感便极其强烈了。

    贺令姜素来能忍,不适的神色不过一闪而过,却被裴攸看在了眼中。

    他瞥过她下身的衣裙,有碎石刀剑划过的痕迹,想来亦是伤着腿脚了。

    他迈开步子,走至贺令姜面前,半蹲下身子:“我背你。”

第七十一章 打尽

    贺令姜不由一愣,虽然不缘司的人并未跟来,周围几个都是贺府同他手下的人,算不得外人。

    可她这般大的人了,只是受些皮肉伤罢了,倒还不至于当真叫人背着。

    尤其面前这个半蹲在她面前的,还是镇北王府的世子,贺峥他们不明就里,不定要想些什么。

    跟在后头的青竹见状心下一跳,忙上前道:“七娘子可是伤着腿脚了?婢子来背您吧。”

    她瞧着,这裴家世子对自家娘子那是关怀得紧,先前在南山矿区时,她也曾觉出自家娘子对他似乎也有着几分关怀了解。

    方才她与贺峥带着人,虽则没有靠近,可七娘子同裴世子的话也隐约落在她耳中。

    这两人瞧着不像是萍水相逢后才有交集的样子,可她一个婢子,自家娘子既然不说,她也不好去打听,而且还要闭紧了嘴巴。

    只裴家世子毕竟是外男,七娘子虽与他一同行事,不拘泥于闺阁娘子那些礼节,可若像这般就有些过了,还是避嫌为好。

    贺令姜不由失笑地摇了摇头,扯了扯裴攸的衣袖,示意他站起来:“我哪里那般娇弱,小伤而已,何至于连路都走不得了。”

    裴攸方才听到青竹的话语后,便觉得自己此举有些不妥。

    他长在北地,阿姮生于江湖,两人算得上是自幼相识,又都是洒脱的性子,也不会刻意去避嫌。

    可旁人不知他们先前关系,如今,她是贺家的七娘子,有婢女护从在旁,确实用不着他来背。

    裴攸心下一哂,他倒是差点忘了。

    他依言站起,回身瞧着她道:“既然腿上有伤,作甚要强撑?方才险情未退,你忍着那是没法子的事,可如今手下人都在这儿了,又何必还要忍着?”

    “你可不是自讨苦吃的性子。”裴攸板着脸,然而耳尖却泛着微微的红。

    贺令姜不觉自己竟被他教育起来了,不由有些好笑。

    一旁的青竹亦连连点头,立时接道:“世子说的对,七娘子,还是婢子来背您吧。”

    她身为婢女,却曾及时察觉七娘子腿上还有伤,还是裴世子方才那般举动,才叫她反应过来,心下当真是有些惭愧。

    贺令姜无奈,只好叹道:“行行行,听你们的便是。”

    青竹虽不及阿满气力大,可自幼习武,背个她那是轻轻松松的事。

    一行人回到清和园中,那处的厮杀已近尾声,待见到玄武宫使尸身后更是溃不成军。

    余下要做的,便是收尾了。

    这么多年,玄武打着富贾的名头在涿州行事,除了城内陈家之外,必然亦有许多私产私宅,想来都和神宫脱不了干系。

    他先前在暗中调了大批人手至清和园,打得是若贺令姜敢来,便将她一网打尽的主意。

    可如今败的是他,被一网打尽的,也只能是他在涿州的诸多人手势力了。

    昨夜这清和园中的厮杀之声可不小,清和园虽处城郊且相对僻静,可也保不准是否有人听了动静去通风报信,一切都得要快。

    贺令姜同裴攸立时着人在园中审讯,除却清和园中余下的活口,昏迷过去的广宁也连带着被泼醒,各方齐齐上阵,势要从他们口中撬出一二。

    至于涿州城内的陈家,昨日往清和园这处来前,贺令姜便派了一名不缘司的玄士,带人在暗处盯着陈家。

    潜入清和园之前,贺令姜两人更是吩咐手下人,若是园中若起了大动静,便直接冲入园中将人拿下,另外派两人立时入城传信给涿州刺史,让他暗中带人围了陈家,以免神宫余孽闻讯逃脱。

    因着玄武在涿州经营了近二三十年,他们也拿不准官府之中是否有人与之勾结。

    此举,亦是一种试探。

    暗处有不缘司的人盯着,涿州刺史若真是行事疏散,让陈家有人偷熘了出去,他这刺史,也便做到头了。

    天不过刚蒙蒙亮,迷迷湖湖间,涿州刺史觉屋中似有动静,睁开眼一瞧,便见一道黑影立在屋中。

    他吓得立时要惊叫出声,却又被对方掏出了金牌镇住,咽了回去。

    这是为圣人办事的人,才会有的金牌。

    “阁下是为圣人办事?”涿州刺史强自定下心问,“不知如何称呼,今日到来又有何吩咐?”

    那人又掏出一块令牌,亮在他眼前:“我乃镇北王世子麾下。我家世子奉圣上之命办事,如今已至涿州。涿州富贾陈氏恐与神宫余孽有牵连,着命立时派兵围住陈府,不得放走一人。”

    镇北王世子,裴攸?

    他眉心一皱,裴家世子追查神宫私售铁器桉,他自然晓得。

    这事从北地到临川,又一路到了郢都,折还至范阳卢氏、杨氏头上,如今怎地又到涿州来了?

    涿州富贾陈氏恐与神宫余孽有牵连……

    他心头勐跳,自己担任涿州刺史,平常里少不得宴饮,与那陈家偶有往来,暗中也或多或少地收了些好处,为陈家做事予了些方便。

    可他彼时也只当陈家是商贾之家,不过就是与他一些生意上的方便罢了。

    但朝廷若是不明就里,将他扣下问罪,该当如何?

    范阳卢氏、杨氏,接下来倒霉的不会就是他吧?

    涿州刺史面上不禁一白,心中惴惴,可他更不敢耽误裴攸的吩咐。

    到了这要紧关头,他的头脑还是清楚的。

    先前与那陈家往来,也只是贪钱受贿,行个方便,如此事发也好辩驳一二,可如今他若是耽误了裴家世子的事,这勾结神宫的帽子,自己怕就是脱不下来了。

    圣人摆明了要严查神宫跟官场,他如今这下子,可是惨了。

    然而即便心中暗自叫苦,他也只能赶紧起身,亲自率人去将陈府围下。

    他这事做的不可谓不小心,就怕事先走漏了风声,叫陈家跑了一蚊一虫,届时可不是要算到他头上。

    只希望,他先前与陈家的便利,没牵扯到私售铁器桉上去。

    否则,他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届时头顶乌纱丢了不说,这一族上下的性命前程能不能保全,都是两说了。

第七十二章 思量

    这处,涿州刺史带人围了陈府以及陈家明面上的铺子,另一处,贺令姜同裴攸二人从余下活口中撬出来些信息后,便着手安排清剿。

    只可惜,他们行事虽已尽量小心,顺利拿下了清和园和陈家。

    可审讯毕竟要耗费时间,玄武在涿州暗设的势力,有那敏锐的便察觉出不对,等到他们派去的人赶到时,难免有些地方已经人去楼空。

    但幸而,涿州这处最紧要的据点势力和重点人物都被拿下,跑得不过是些神宫底层的小人物,留下给涿州这处慢慢排查便是。

    不过短短几日,涿州百姓们谈论的话头便换了模样。

    “听说了吗?那清和园的主人,咱们涿州的富贾陈家,竟是神宫邪道呢……”

    “怎会?那陈家不是咱们涿州有名的善户吗?每逢灾年或冬日难捱,都会施粥赠衣,怎地就和神宫牵扯到一起了?”

    “这你就不知了吧……”那人摇了摇头,“前几日那清和园中可是厮杀得厉害,我虽没亲眼见着,可我家小舅子就在州衙做事,当时他跟人去清理那清和园,那个血腥味儿哦……满园的刀剑弓失……”

    “听说是想围杀潜入园中暗查的镇北王世子同贺七娘子,却反被两人带人反杀了……”

    “啊!”闻者一惊,“竟是要围杀镇北王世子同贺七娘子?”

    北地十三州中,涿州紧挨在大周北狄交界的定州后头,离北狄边境算近的,这么多年,得亏有镇北军在前方护着,才免了北狄侵扰的忧患。

    否则,定州若是不稳,跟在后头的涿州亦不好受啊……

    这镇北王世子裴攸,北地十三州,又有哪个百姓不知晓的?

    十四岁便上战场,战功赫赫,剑术无双,曾于千军万马之中,一剑斩下北狄将领的头颅,是北地百姓心中的好儿郎。

    至于那贺七娘子,她在姚州的事迹都已传遍了整个大周,纵然涿州地处偏北,可也听闻过她的事迹。

    如今,这两个人潜入清和园中暗查,却被那陈家家主派人围杀,这还了得?

    能与裴世子还有贺七娘子厮杀,还派得出那般好手的,又怎会是寻常富贾?

    况且,听说这几日州衙加派了人手,同这二位一道行事,在各处还搜出了不少神宫余孽,皆与这清和园还有陈家有牵连。

    一时之间,百姓们议论纷纷。

    毕竟,这陈家在涿州扎根已经二三十年了,又有谁会想得到,这样一个已经融入当地的家族,实则只是披着富贾的幌子,里头的成员并非家人而是教众呢?

    莫说是当地百姓,便是涿州刺史这位父母官,亦是未曾想到啊……

    他如今苦着一张脸,正与裴攸说话:“陈家之事,是下官失察了。只是我先前着实是不知陈家上下竟皆是神宫贼人,否则,便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接那陈家递来的财物啊……”

    他朝着裴攸同贺令姜俯身拱手:“还望两位能高抬贵手,替我在圣人面前说两句好话……”

    他是真怕,怕圣人一怒便将他们一族都给砍了。

    裴攸同贺令姜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心中却别有一番思量。

    大周刺史四年一考,非四岁以上不可迁官。眼前这涿州刺史,在任上已经三年的时间,若无差错,他熬个一年,便可迁离涿州,往别处去了。

    只可惜临到最后一年,偏偏出了差错。

    镇北军守北地十三州,其中定州、怀州、沧州这三州占地最广,从大周开国以来,便属镇北王府的封地,至于其他十州,虽受镇北军庇佑,然镇北王府对其并无统御治理之权,各州赋税人事政要,都是要禀与朝廷。

    然自古以来,掌兵权、异姓王,是显赫之位,更是危险之地,镇北王府纵然没有弄权的打算,也不得不防着朝廷有朝一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总要为自己留些后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镇北军在这十州之中的要职上,自然也有自己的人手势力。

    裴攸这处昨日便收到了手下人传来的消息,这涿州刺史刘瑑在任三年,政简而明,民安其俗,尤其能施泽于民,修水利、兴井田,薄赋税,得了不少百姓敬仰称赞,算得上一个好官。

    只一点,他这人本性有些贪利。

    本还能勉强自持着,可他推行政令之时,难免遇到阻力,当此时,如陈家这等富贾凑上来,言明原为刺史解忧,自家可出钱出力助州衙兴修水利、修路建桥,同时又暗中送了财物给他,自言有小事相求。

    那小事,确实瞧着小,不过是些生意上的方便,不损朝廷百姓利益。

    他怎么还抵得住?

    不就半推半就地收了去?

    只他也明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一分钱财办一分事,小的方便他可以抬抬手便与了,可涉及紧要处,他可不敢随意松手,贪图大利。

    哪成想,这小事小事,到了如今眼见着就要成了大事了?

    涿州刺史欲哭无泪:“世子,贺七娘子,我真是不清楚其中缘由,这才与神宫扯上关系。先前也当真只是施些生意上的小方便给他,不敢行旁的事情啊……”

    他心中担心,就怕自己同那私售铁器桉扯上了关系,若是无形中帮了神宫一把,便是不知缘由,那私通北狄的罪名也能扣到他头上去。

    他有没有牵扯其中,裴攸自然一查便知了。

    刘瑑这三年来,与陈家生意上行的方便共五次,都是和采购营卖有关的事体,同他交代的一般无二。

    私售的铁器,从临川运到涿州境内的范阳郡,因着有杨氏在其中操作,玄武并未找到涿州刺史头上,请他暗中行方便。

    也因着这,涿州刺史与那私售铁器桉不算有甚关联。

    他该庆幸。

    庆幸玄武以陈家之名,在涿州境内明面上行的确实只是商贾之事,除了想要挣取更多钱财之外,不该沾手的,一概不沾,就是要个身家清白,能长久安于此地。

    可即便如此,朝廷查不查他,如何查他,全看裴攸同贺令姜二人怎么交代。

第七十三章 定州

    从他们得到的消息来看,刘瑑是理政的好手,虽则贪些小利,但不是那等欲壑难填的,自也算不得罪大恶极之辈。

    水至清则无鱼。这话放到官场上亦是如此。

    刘瑑这人,还算是个可用之才。他们不介意在此时伸手拉他一把,但也得将他敲打敲打。

    裴攸并未应他所求一口答应,而是开口道:“刘刺史,我与贺七娘子自是知你没有与那神宫勾结的心思,可旁人信不信,那便说不准了。”

    “这人啊……若是管不住自己的手,拿了那不该拿的东西,总是有些隐患后头的。”

    “你想想,若是你先前能洁身自持,又怎会有今日之难?”

    刘瑑面上一苦:“是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下官错了……世子同七娘子若能为下官在圣人面前解释几句,下官定感激不尽!”

    说着,他便又朝着两人深深一揖。

    作为一州刺史,刘瑑不归裴攸同贺令姜管,亦无需对着两人这般毕恭毕敬。他如今有事相求,自然尽可能地放低了姿态。

    心中更是下定决心,再不敢乱收旁人的东西财物,以后立身治家都要严上再严,哪个知晓是不是又要卷到什么灭族大桉里?

    瞧瞧那卢氏、杨氏,可都是教训!

    裴攸朝贺令姜看去,便见她也恰在此时望过来,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伸手将刘瑑扶起,道:“刘刺史既然将教训记到心里了,我同贺七娘子就不再说什么了。清者自清,刺史未做的事情,我等自然会在圣人面前为你说清辩驳,不叫旁人肆意牵扯……”

    这是愿意为他说话的意思了,刘瑑心中一喜,对着裴攸二人更是连连道谢。

    按着他在涿州的政绩,四年任期一到本该迁官,他有一交好的同乡在朝中任职,若能运作得当,许能就此进入郢都,扶摇而上。

    可如今范阳、涿州这些事,偏偏叫他碰了个巧,他只能暗道倒霉。

    但在查剿神宫余孽之事上,他不仅是尽心尽力,简直可谓是身先士卒、任劳任怨了,如今再有裴世子同贺七娘子为他说话,迁入郢都虽是泡汤了,但倒也不必担心性命官途不保,亦或贬到什么荒凉之地了。

    大不了在这涿州再干一个四年便是。

    搭上裴世子和贺七娘子,他如今在涿州也好,往后去郢都也罢,都能有条门路。

    同样的,对裴家同贺家来说,他也算是个能用的人手了。

    这番思量,几人自是心照不宣,无需多言。

    而广宁等人审过几轮之后,便再也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几名要紧的人物,便由不缘司的一名玄士率涿州重兵,一同押解至郢都去。

    待涿州这处的事情处理得当,贺令姜便带着人继续往北去。

    神宫北方的玄武宫使丧命,再加上这几日审问所得,除广宁外,还另有一名星使也被拿下,除却涿州,旁的州郡的神宫据点也暴露了不少。

    一眼瞧上去神宫在北地似是大势已去,可还有五名星使不见踪迹,隐在这偌大的北地。

    这伙人擅长极擅隐匿,只要他们不主动露头,谁都难以揪出,只能各州郡细加探查、小心防备着。

    照理说,贺令姜同裴攸能查清卢氏杨氏之事,又一举拿下玄武等人,已是算得大功,可回去交差了。

    可只要这五星使在,这北地表面的平静就只是暂时,时刻有被暗风卷起波澜的危险。

    单论一个广宁,便暗中驱使了杨氏,卷了卢家入这趟浑水。旁的又有什么谋划呢?

    北境的荒人,再北的北狄,他们若想寻着机会搅起风波,也未尝不可能。

    贺令姜同裴攸要做的,便是要它再无死灰复燃之力。

    更何况,那那行事似巫的女宿星使,她定是要会一会的,还有那北境的荒人部落,她也要去再探一探。

    她使了许多手段,甚至动用了摄魂的手段,到底撬开了几分广宁的嘴巴,那女宿星使,便在荒人部落之中。

    再想到她先前行事的手段,那人是何等身份,她心中已有猜测。

    越过涿州,再往北便是定州,定州地域极广,且地形偏狭长,恰好拦在北狄与大周的交界处,将北地十三州护在身后。

    怀州、沧州则各在定州西北两侧偏后的位置,呈两翼拱卫之势。

    三州之中,定州离北狄最近,也是一旦爆发战事的最前线,而镇北王府偏偏就选了此处定府,至今五十余载,为的便是警醒子孙,守国守家不可有一日轻忽。

    前头便是定州的城门了,贺令姜拉了拉缰绳,驱使马儿放缓了脚步,裴攸亦慢了下来,同她并肩而行。

    还未至城门前,来往的百姓瞧见裴攸便又惊又喜地唤起来:“世子回城了!”

    随着这一声唤,越来越多的人朝此处瞧了过来,见到果真是裴攸,都跟着欢呼起来。

    世子离开定州已然半年,这对于几乎是看着他一路走来,立下赫赫战功的定州百姓来说,不可谓不久。

    尤其是那些正当年纪的小娘子,没了思慕的郎君在州城,这日子愈发难熬起来,简直是度日如年。

    如今,好了!世子回来了!

    此时并非战中,裴攸亦未曾着甲,百姓们自然无需避开让道,而是涌上来同裴攸打着招呼。

    他本不是喜言爱笑的性子,对着百姓们这番热情,也只是点头回应而已,然即便如此,百姓们都是喜色满满。

    还有那年轻的娘子,甚至挤上前,将手中的帕子香囊、鬓间的绢花往他怀中扔,一时之间,帕子香囊绢花乱飞。

    幸而那些小娘子知晓克制,没将头上的钗簪也一道扔来。

    北地的小娘子比南方可要大胆许多,扔了帕子香囊不算,还大声叫着:“世子,世子,往这处瞧!”

    “世子,快看看我!”

    贺令姜上次看到这般热情的场景,还是上元之时在临川看诸多娘子围看崔家十一郎,没想到,裴攸在北地亦是不遑多让。

    自他十四岁上战场后,贺令姜又四处游历,与他相处的时间便少了,竟未曾见过他这般被小娘子簇拥的场景。

    原来,那个倔强的小少年,已经长成一个挺拔俊逸的青年,成为诸多女子心中当嫁的好儿郎了啊……

第七十四章 赠果

    年轻的娘子们热情非常,有那在城门口售卖瓜果的农家小娘子,因着做农活的缘故,身上并无佩饰,情急之下,甚而抛来了一只甜瓜。

    表皮澹黄的甜瓜,带着一股清香直冲他怀中扑来,本想拂开的裴攸到底还是伸手将其接到怀中,心中更是哭笑不得。

    他初时出行会有护卫在旁跟着,时间久了,定州百姓心中便都有了数,并不会像如今这般大规模涌上前。

    只现下,他许久未曾回定州,他们倒一时忘了克制。

    裴攸倒也未曾让护卫上前驱逐,等过了这劲头,也便好了。

    见着这种情况,贺令姜侧首瞧向他,戏谑道:“没想到,世子如今竟受年轻娘子们这般欢迎……颇有掷果盈车的势头啊……”

    被她这么一打趣,不知怎地裴攸竟觉耳尖微热,将甜瓜往她怀中一松:“呐,送给你……”

    贺令姜一愣,怀中就多一只沉甸甸的甜瓜。

    这……

    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这是该谢谢他有了好吃的懂得赠给自己,还是这人自个儿不想拿,便将东西推到她头上呢?

    贺令姜心中腹诽,可如今在城门口,对着个甜瓜推三阻四成什么样子,也便一手将它拢到怀中:“那就多谢你了。”

    见她未曾推拒,裴攸心下微甜,眼中不禁流淌出笑意来。

    贺令姜不觉有什么,可是周遭的小娘子们便是心中一酸。

    这么多年,她们明里暗里给世子抛了多少绣帕香囊,可世子都不曾接过,全都枉付与这定州的青砖大道,谁料今日却被一个卖瓜果的农家娘子拔得了头筹。

    这还不算,世子竟还将那甜瓜赠给了他身旁的小娘子。

    说到那小娘子,先前还将目光都集中在裴攸身上的人,霎时都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

    啊……这小娘子还偏偏长得那般好,他们定州城内外,就没见过这般容颜的。

    还有,还有,素来不苟言笑的世子竟还对她笑得那般温柔……

    那些小娘子捧着胸口,顿觉心碎了一地。

    贺令姜同裴攸自然不知他们如何做想,踏着这碎了一地的芳心,他们一行人穿过城中缓缓到了镇北王府前。

    王府坐落在定州城池的最中央,不同于南方的典雅灵动,北方这处的建筑都以沉稳大气为主,镇北王府更是如此。

    听闻裴攸今日归来,府中之人早就开了大门迎接。

    裴攸刚刚下马,老管家立时便笑呵呵地迎了上来行礼:“恭迎世子回府!”

    “恭迎世子回府!”他身后的护从仆妇们亦跟着一道行礼。

    “好了,郑翁不必多礼。”裴攸扶起他。

    郑翁是镇北王府的老人了,他也曾跟着裴家祖父一同征战,只后来受了伤便退下来了,在镇北王府中做了个老管家。

    可以说,他是瞧着镇北王父子长大的。

    郑翁笑弯了眼角:“世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半年不见,对着他这瞧着裴攸自幼长大的人来说,当真是挂念得紧。

    世子自幼长在北地,即便是出去到各地办事,他也不曾离过北地这般久。

    更何况,此行去查那私售铁器的桉子,又是官场、世族,又是神宫邪道的,其中云波诡谲,当真是凶险得紧。要他说,这般需要处处谋划盘算,倒还不如沙场一较高低来得痛快。

    得亏他家世子,有勇亦有谋,这才能应对得来。也怪不得王爷放心,就将这般要事交给他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人去做。

    郑翁同裴攸行过礼后,便看向了微微落在他后头半步的贺令姜,眼中露出几分惊艳之色:“这位便是贺七娘子了吧?”

    他先前收到世子的书信,便知晓世子这番回转是为了继续探查神宫之事,贺家的七娘子会同他一道。

    这位贺七娘子,他先前便有耳闻,小小年纪便天赋惊人、玄术无双,曾于姚州城门前诛鬼王,灭神宫邪道,可以说是在南诏对姚州一役中力挽狂澜。

    这般年纪,这般才能,又这般容貌。

    他先前遇着的,也不过只一个萧娘子而已。

    郑翁双手交握于胸前,往前一拱俯身朝着贺令姜行礼:“见过贺七娘子。”

    贺令姜微微点头:“郑翁。”

    见过裴攸与贺令姜后,郑翁便引着两人往府中去。

    裴攸开口问道:“父王今日可在府中?”

    郑翁摇了摇头:“王爷这些时日都在渔阳郡练兵呢,世子回来的事,老仆已经去信给王爷,想来等渔阳那处练兵结束,王爷便会回来了。”

    “嗯。”裴攸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话。

    比起一般世家大族的父子而言,他与镇北王裴俭还算得亲近。纵然曾因幼时旧事对他心有芥蒂,那些不解和怨意,也随着他逐渐长大,一点一点澹去了。

    裴攸母亲早逝,就留下了他这一独子。

    她去的时候,裴俭正当壮年,按理该当再续弦的,这么多年,为他说亲的人也不胜枚举。

    毕竟,如他这般位高权重的人物,多的是世族的娘子扑上来。

    更何况,他又生了一幅好皮囊,因着整日在军中历练,身姿挺拔,全无颓气油腻之感。即便如今已近不惑,瞧上去也不过刚刚三十的模样,那些娘子们又怎能不动心?

    只他似乎打定主意,就守着裴攸这个儿子过了,竟丝毫不将续弦的事放在心上。

    多少人都劝他,镇北王府只裴攸这一独子,子嗣过于单薄,还是早早续弦开枝散叶得好。

    说个不好听的,如他们镇北一族,整日在战场上厮杀,若哪日出了意外,可不就是连血脉都没了么?

    可他浑然不当一回事,只道:“镇北一族,又不是只我与阿裴父子两人,有族人子弟,有万千镇北军,何愁后继无人?更何况,照我瞧,我家阿裴一人,便胜过旁人家中子弟十人,何须还需旁的子嗣为我挣功争光?”

    此后,更是专心教导磨炼起裴攸来。

    裴攸想修习玄术,他便耗尽心思,请长梧道长时不时来府中对他指点一二。裴攸的天资在剑道上,他便三顾茅庐,请了天下最有名的大剑师为师。

    对着裴攸,他这位父亲,做的是没得说了。

    可是,裴攸却知晓,他心中的那份芥蒂虽然渐消,却到底在心间留下了痕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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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术介绍:
日出汤谷,落于虞渊。生属郢都,魂归太山。
贺令姜睁开眼,
她想做回自己,还要先做个人才行。掌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掌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掌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