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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卫拂衣     掌术txt下载     掌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新路

    召贺相山为官的令书既然已下,贺府便要忙碌起来了。

    贺家已然离开郢都十五载,如今要再次入京,自有一番要准备的。

    除了那些要带的东西,人口安排上亦是要费心的。哪些人要跟着一同往郢都去,哪些人暂留临川,这些都是事。

    一时之间,贺相山还有宋氏忙得团团转。便是缠着贺令姜要听故事的贺云嘉,也被揪了过去帮忙打下手了。

    至于贺令姜同贺诗人二人,回来休息不过一日,也得开始忙起来。旁的他们可以不管,但自己院中的人和事,还是需要他们亲自过问安排。

    宋氏有心锻炼几位小娘子的掌家能力,更是恨不得日日将她们带在身边指点。

    贺云楚今年便要出嫁,老早就跟在宋氏身边看着学着,饶是如此,这偌大的事务,还是几要压得喘不过气来,更别提贺云嘉了。

    反倒是贺令姜,她长这么大未曾接触过什么掌家事宜,却显得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贺云嘉好奇问她,她却抛了两卷兵书国策给她。

    “贺令姜!你是不是又在逗弄我?”贺云嘉气得大叫。

    贺令姜摇头,一副无辜认真的模样:“古语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反过来,治小家亦同治军治国有相通之处呀。”

    “呵!”贺云嘉无话可说。

    治家,同治军治国自是不同的,更何况贺令姜她也未曾率过兵、治过国,不过是纸上谈兵。

    可耐不住她这人极善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她跟着宋氏瞧了一两日,便自有一番应对之策了。

    贺云嘉气得捧心:“上天怎地如此不公!”

    忙得不仅是贺府,贺氏族中也跟着忙碌起来了。

    随着贺相山的召令下来,贺氏起复已经是大势,如何保证不倒,才是他们当前要思虑的。

    一个世族的覆灭或许只需一人一代,然而想真正昌盛延绵,却是需无数族人共同支撑。

    贺相山自己当下是要重回官场了,可是仅凭他一人或长房一脉,那亦是独木难成林。

    他早在计划重回郢都之时,便从族中挑选了几个有可造之材的年轻后辈,跟着同去。

    贺氏这么多年,虽然一直半隐于临川,可毕竟是百年世族,族中对子辈的学业上的要求从未落下过。

    只是因着贺相山先前下了令,贺氏一族的郎君们,虽则颇有才学,却从未再往上一级去参加朝廷的选拔。

    然而如今贺氏既要起复,今年的秋闱,未必不可搏上一搏。

    因而贺府连带着整个贺氏一族,都为此忙碌热闹起来。

    裴攸见状,也正如他所言,不过在贺府停留了两日,便带人往郢都去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阿姮他们便要迁往郢都去了,到时候自可相见。

    贺氏此番重新入京,自然有不少族人心思活络起来,都想跟着同去,便连三房郎主都过来寻他好几遭了。

    然而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贺氏一族若要一下子举族全迁,未免太招人眼。更何况,贺氏这一去,有机遇亦是暗藏风险。

    贺相山先前便与族中长老商议好了,先由长房在郢都站稳了脚跟,同时再由部分族人,将族中的一部分产业铺回郢都。

    族中的年轻人今年如能在秋闱中取得好名次或觅得好出路,再将其家人接到郢都去。

    若有那不想搬迁的族人,便留在临川旧地守着祖业。

    他们这处正忙碌,没想到朝廷竟然又传了一道诏书过来。

    这道诏书是给贺令姜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临川贺氏之女贺令姜,聪慧果敢,不让须眉,于姚州一役中立下大功。着即封为县君,封号安阳,钦此!”

    传旨的内侍收了诏书,奉至贺令姜面前,笑眯眯地道:“安阳县君,接旨吧。”

    贺令姜微微垂头,双手平展着抬起:“谢圣人洪恩。”

    内侍将诏书放置她手上,而后将她扶起,笑着又说:“圣人说了,安阳县君身怀玄术,有大才,当大用。不日县君跟着贺公一道入京,便可入不缘司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皇帝又突然下诏封她为县君,原来是想着用她呢。

    一个五品县君,空有封号,却未言食邑,可在许多人眼中看来,已是天大的恩赐。

    皇帝怕是想用她入不缘司彻查神宫,毕竟她剑斩神宫张宿星使,又诛杀宫使朱雀,是许多人亲眼所见。

    这般锋刃的刀剑,又怎可弃之不用?

    用她来剑指神宫,正好。

    且她坏了神宫大计,那神宫怕是恨她正恨的牙痒,凡她所到之处,未必不会引来神宫之人的报复暗杀。

    如此一来,正好能露了线索踪迹给不缘司。

    皇帝当真是打得好主意,不仅用了贺相山,还要连同贺令姜一道用起来,让这父女两人顶在前面,与神宫势力缠斗,自己则高居上位,静看大周官场沉浮,坐收渔利。

    一个御史中丞,一个安阳县君。

    他就这般将东西明晃晃地摆在你面前,你贺氏不是想要起复吗?我给你机会。

    与你高官厚禄,与你名头荣耀,但同样地,你也得甘心以身做刀,为我所用,能助我破局杀敌。

    至于事了之后,会不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便又是另一场盘算了。

    他不会说,贺氏也不会问。

    贺令姜自小随师父漂泊江湖,四处游历,从未觉得厌倦过,也不曾想过要去争夺什么名利来。

    否则,以他们二师徒之能,在天下玄门间闯出一番天地,不是难事。

    自从贺七娘子的身躯中醒来,到如今真正做成了一个人,贺令姜亦曾未生出什么雄心大志过,如今却成了人人艳羡的县君,更是得皇帝亲许入不缘司。

    这一瞬,她勐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路,好似在都在竭尽全力,争着天道之中的那份生机。可反过来,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它牵动,一路推着往前走呢?

    那些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想要做人的渴望,欲要复仇的隐念,虽然未曾被她宣之于口,却一直蛰伏在她心中,似是宿命一般,推着她一路往前,化了贺氏之险,查了南山私采,探了银生宝藏,亦解了姚州之围。

    不知不觉间,她已然深入其中,走得越来越远,亦陷得愈来愈深,再不是那个只要轻拂衣袖便可立时抽身而去的萧姮。

    而今,命运又摆了一条路在她面前。

    这条路上,有危机,亦有机遇,有束缚,亦需担当,是素来自在的萧姮不曾走过的一条路。

    可如今……

    贺令姜垂眸,瞧了瞧自己手上的诏令,又抬头看向内侍那张含笑的脸,眉目微弯,而后缓缓开口:“多谢圣上赏识,贺氏令姜,定不负圣望。”

    (卷二终)

第一章 出名

    既要入京赴职,自没有拖沓许久的道理。

    幸而贺家在先前已然有所安排,余下的不过几日,便都收拾安排妥当。

    辞别亲友之后,贺家众人便启程往郢都去了。

    十数辆马车,并着护从仆婢,浩浩荡荡地出了临川城,沿着官道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天际。

    站在城门前相送的孙郡守,看着身旁哀伤垂泪的孙如锦,开口安慰道:“好了,锦娘莫要太过难过了。”

    孙如锦垂首沾了沾自己的眼角,低声道:“令姜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人生本就是如此,相识聚散皆是因缘。你能与贺七娘子相识一场,咱们孙家又得她相助,便是结缘。”

    他轻轻拍了拍孙如锦的肩头:“以后若是还有缘分在,咱们保不准还能再得相见呢。”

    “是呀。”孙如锦抹去眼泪,精神不由一振,“我以后还可以去郢都瞧瞧令姜。长这么大,我却还未曾去过郢都呢。阿爷、阿娘,以后若是有机会,你们可不许拦我。”

    孙夫人不禁失笑:“好好好,我同你阿爷绝不拦你。”

    心中却道,如她这般年纪的小娘子,很快便要嫁人成家了,届时俗事缠身,以后哪还有机会再特意去寻旧时故友呢。

    孙郡守笑着摇摇头,负手眺望着远方,心头不禁生起无限感慨:这一去,便是风云际会。贺氏,也不再是原先那个贺氏了。

    郢都地处大周中部,距离南方的临川将尽两千里,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行上五六日,贺氏这一大家人,走走停停,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行至郢都。

    远远地,便瞧见一座巨大的城池耸立在平原之上,恢弘壮观,宽阔的护城河环绕着城池,将其环在其中。

    此时正值白日,城桥落下,城门大开,来来往往的百姓车马络绎不绝。

    初夏的日光透过天上的云,给宏伟肃穆的郢都城池镀上了一层金辉。

    贺云嘉掀起车帘,抬头望着高大的城池,叹谓道:“这就是郢都啊……”

    她生于郢都,却又在襁褓时跟着贺氏一族迁回了临川。在贺云嘉的记忆中,这确然是第一次见着郢都的模样。

    是呀,这就是郢都。

    贺令姜也透过车帘向外眺望,她幼时曾跟着师父游历到过郢都一次,却未曾久居过。

    繁华富贵迷人眼,名利财帛动人心。

    师父并不喜郢都,连带着她对此处也不曾生过什么向往之心。

    然而,从此后,这郢都便是她新的开始了。

    贺峥取了公验,递给守城的士卒。

    待看到临川贺氏时,士卒眼中不由一亮:“可是安阳县君贺七娘子家?”

    他问的是贺七娘子,却并非贺氏家主贺相山。

    对这些守城的士兵们来说,他们见到的往来世族权贵多了去了,可是那以巾帼之身,助将士们守下姚州城,诛鬼王、灭邪道的贺七娘子,却是少见。

    战场热血、家国之情,再加上凶恶的鬼怪、玄妙的术法,这哪一个不吸引人?

    贺七娘子的事情自姚州传回来后,便被那脑袋活络的穷酸书生,迅速写成了话本子。

    如今,整个郢都内,最受百姓欢迎的,可不再是那些才子佳人、快意恩仇的故事,便是连先前永穆公主萧姮独身入北荒,一剑斩乱首的事迹,也一时澹了去。

    时下最受人欢迎的故事,当属这来自临川的贺七娘子。

    便是那些茶馆,也多是在说贺七娘子的事迹。

    多厉害的小娘子啊,比起永穆公主来那可是丝毫不差,更何况,人家还未曾及笄呢。

    两个都是巾帼之躯,又都曾持剑杀敌,通晓玄术。

    有那消息灵通的人说,圣人召了贺七娘子,要入不缘司呢。

    要知晓,前两日永穆公主也刚入了不缘司。

    这下子,郢都可是有了两位巾帼之才,也怨不得百姓们兴奋。

    一时之间,民间甚至还有好事者,专门分了两个阵营出来,一方为永穆公主摇旗呐喊,一方则为贺七娘子争相叫好。

    可以说,贺令姜还未入郢都,已然成了当地的红人。

    幸而贺令姜还不知此事,否则她定要叹一声:不愧是繁华之地,郢都百姓,当真是奇思百出,闲出了花样。

    士卒一双眼睛瞪得锃亮,伸着脑袋朝贺峥身后一辆辆马车望去。

    只可惜,马车车门紧闭,许是到了人多的地方,车中的人也将车帘放了下来,让人瞧不清贺七娘子到底在何处。

    他伸长脖子去瞧,却迟迟未验手上的公验。

    贺峥不由轻咳一声,旁边的士卒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同伴。

    两人讪讪一笑,而后将公验递还给贺峥:“见笑了。久闻贺七娘子大名,我们着实对她敬佩好奇得紧。”

    贺峥伸手接过公验,不禁与有荣焉:“无妨。”

    士卒挥挥手,后头的士兵们也跟着放行。

    贺氏浩浩荡荡的车马便犹如长龙一般,向城中行去。

    一旁的百姓不禁好奇问道:“这是哪家迁到郢都来了,竟如此大的阵仗?”

    “方才听那守城的说,似乎是临川贺氏,贺七娘子家。”另一人低声应道。

    “贺七娘子!”

    先前那人眼中一亮,连忙快走几步,涌到前面,想要瞧一瞧这故事里的巾帼英雄到底是何等模样。

    只可惜,有着贺府护从在旁,他再想瞧,也是近前不得了。

    贺云嘉透过车帘翻起的缝隙,朝外面偷偷瞄了几眼:“令姜,看起来你如今在郢都很是出名呢,那些百姓似乎对你很好奇呀。”

    “你瞧你瞧,那便还有人在朝着我们这处招手呢!”说罢,她也隔着帘子,偷偷地挥了挥手。

    看着她这幅样子,贺令姜不由扶额:“隔着帘子,他们可瞧不着你。”

    贺云嘉轻哼一声,转过身来:“我当然知晓了,我就是觉得好玩儿。”

    她蹭过去,拿胳膊肘戳了戳贺令姜:“嘿!你如今可是出名了呢,怎地一点都不激动?”

    贺令姜把自己身上的胳膊肘扒拉下来,敷衍地笑了一声:“谢过,当真是激动地很呢。”

    一路热闹喧嚣,马车终于晃悠悠地在贺宅门前停下了。

第二章 新宅

    当初贺氏一族迁回临川时,为表远离郢都的态度,便将宅子卖掉了。此后十几年,贺氏也未曾在郢都置办宅子。

    眼下这处宅子,还是新置的。

    郢都居大不易,可对贺氏这等世族来说,买个宅子是易如反掌的事。难就难在,要买个宅院甚大且位置合适的。

    贺相山在郢都官场已然没了什么人脉,这也是皇帝放心让他来查彻查铜铁桉的原因。

    他便是有,也不会在此时用起来。

    幸而,这么多年,他与长公主驸马何晏还偶有书信往来。

    长公主常年居于京郊,驸马何晏亦不过是名闲散贵族,两人手中并无什么实权。这般人物接触起来,皇帝也放心。

    因而,早在年初他去信给何晏时,便托他留意着,看看郢都是否有合适的宅子。

    如今这处宅院,正位于在城东的安仁坊内,其间多是达官贵人的宅邸,离皇城也近。

    要说能买到这处宅子,也是赶了巧。

    朝中前任御史大夫要致仕回祖籍,何晏得了消息,便立时将这宅子拿下来了,正巧留给了贺相山这位新上任的御史中丞。

    贺府管家早就带人先行到了郢都,将宅子又稍加修缮了一番,便是焕然一新。

    这是座三进三出的宅子,虽则比不得贺氏在临川的故宅那般宽敞,但在寸土寸金的城东,已然不算小了。

    许是前任主人尤好园林,宅内可谓是一步一景。

    亭台楼阁的建造,颇有几分古意,再搭配着假山池沼,以回廊曲桥隔开,远看近看,都是一副美景。

    此时正是初夏,花木扶疏点缀其间,好生妙意!

    这般好的宅子,不知多少人抢破了头想要。

    若不是老御史想着回乡后继续筑室种树,修建园林,资耗必多,而贺氏这番出的价格极高,又加上驸马何晏软磨硬泡,这宅院怕是落不到他们头上呢。

    贺相山瞧着院子,心下满意:“何驸马这次可是帮了咱们大忙,改日,咱们可得设宴好生答谢一番。”

    “好。”宋氏笑着道,“等这两日安置下来,妾身好好安排。”

    他们如今重回郢都,物是人非,十五载的时间,足以让无数家族没落,又让许多不起眼的人物崛起了。

    驸马何晏算是他们这么多年,唯一没有断掉的联系了。

    宅子不小,院落亦众多。

    主院自是留给贺相山夫妇来住,至于族中一道来的几位年轻后辈,已然及冠,不好再留在后宅之中,自当住到前院去。其余仆妇婢僮、护从侍卫亦各有安排。

    毕竟赶了多日的路,宋氏安排好了各人去处,便叫人先回自个儿院落去歇息了。

    贺令姜所住的这处院落,是她特意另选的,离主院稍有一些距离,但环境却很是幽静。

    她素日要修习玄术,安静些的地方,自然是最好的。

    宋氏本觉得她一个小娘子,住的稍微偏远了些,可见她执意如此,也只好随了她的意。

    院落已然由贺成派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日常起居所需之物,还是要再另行安排布置。

    于是,刚进院子,青竹琼枝几个便开始忙碌起来了。

    贺氏这次到郢都来,自是不可能将府中所有仆婢都带来。

    贺令姜身边也只带了青竹、琼枝、阿满,连带着两个小婢。这几个人,收拾起偌大的院子,自然是不容易。

    幸而管家已然在郢都重新置办好了人手,也调教了月余的时间,当下还算得用。

    有了这些人,这院落收拾起来便快了。

    贺令姜坐在廊下,支着下巴,看仆婢们进进出出来回忙活,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腰间的锦囊跳了一跳。

    贺令姜垂头扯开锦囊,低声问:“怎么了?”

    “记得给我备间屋子。”缩成一团的尺廓在袋子里道。

    他才不要一天到晚地住在这锦囊里呢。

    “知道了,知道了。”贺令姜回道,“不过你白日里可不要随便出来。”

    尺廓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怎地不成,我又不怕光。”

    “你是不怕光,可这些人怕你啊……”

    她虽然已经用术法压制住了尺廓那一笑就让人倒霉的怪异能力,也给了贺府众人护身符随身带着。

    可这些新的仆妇婢僮身上,是没有她亲手绘制的符箓的。

    若是尺廓这处出个什么意外,溢出了一两丝气息,倒要叫人平白倒霉一场了。

    更何况,贺令姜凉凉瞥了他一眼:“你见谁家的小娘子院中,时不时有男子的身影在其间来来去去的?”

    她是不在乎这些,贺府众人对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尺廓也见怪不怪了。

    毕竟自家娘子身怀异术,身边有个什么奇奇怪怪的朋友,也不足为奇。

    可是这些新的仆妇婢僮,却是不知晓的。

    她也不打算现下便让尺廓出来,去满府熘达惹人注意。

    人多嘴杂,贺氏又初入郢都,正是引人瞩目的时候,一切还是当心些好。

    宋氏先前便下令,让跟着一道来郢都的仆妇婢僮、护从侍卫们都谨言慎行。

    如今府中这些新入的仆婢虽然已经由管家筛选调教过一遍,可却还不知具体秉性,想来过不了两日,她就会着手在府中再筛选一波下人。

    尺廓眼中一转,明白了过来:“哦,你这是有防人之心啊……”

    “你既知道,就先老实些。”贺令姜抖了抖锦囊,“等府中整顿好了之后,只要不进不该进的地方,届时随你怎么游荡。”

    尺廓被她晃得一阵头昏脑涨,骂骂咧咧地蜷成一团,自去睡觉了。

    贺令姜这般低头喃喃自语的怪异模样,青竹几个是心知肚明,可是对那些新来的仆婢来说,便是觉得万分奇怪了。

    一名婢女远远地瞧见了,不由和身旁的同伴议论:“七娘子这是在念叨些什么呢?”

    她们离得远,贺令姜说话的声音又极轻,自是什么都听不着。

    “谁知道呢?”那婢女抬头望了一眼,又埋头继续干活。

    她手上一面动作,一面闲闲道:“听说咱们七娘子乃是通晓玄术之人,许是身边跟着什么东西,是咱们瞧不见的呢。”

    “嚯!”先前发问的婢女顿时心头一跳,撇了撇嘴巴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你可别吓唬我!我胆小……”

第三章 修炼

    到了傍晚时分,院子终于都收拾妥当。

    大家都累了一天,因而并未再聚到一处共同用膳,而是在各自院落中简单用些,便早早歇下了。

    贺令姜的院落中,灯火也逐渐熄下,陷入沉睡之中。

    她却未曾睡下,而是趁着夜色出了院子。

    这处院落地处偏僻,极为幽静,在不远处便是一处宽广的池沼,内植莲花。

    此时还未到莲花开放的时候,一眼望去,田田莲叶在微风中打着颤。

    霎时起了风,本来密密挨着的叶子,同时往一个方向伏去,宛然在池面荡出了一道凝碧的波痕。

    今夜月色甚好,皎洁的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泻在这一片莲叶上。薄薄的青雾彷若轻纱,澹澹地飘在池面,如同旖旎的梦。

    池边有一座亭子,飞檐翘角,空凌秀丽。

    贺令姜抬头瞧了瞧,纵身一跃便上了亭顶。

    站在高处望去,月光下的景色尽收眼底,周遭的假山花木更是一览无遗。

    她扯开锦囊放出了尺廓:“帮我守着。”

    尺廓懒懒地打了声哈欠,他早就习惯贺令姜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僻静无人的地方去修炼了。

    谁叫人家先前那般康慨地喂了自己那么多恶鬼呢。

    如今被她叫醒,他也没抱怨,自觉化作一道青烟浮在亭子上空,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四周。

    贺令姜盘腿坐在亭子上,掏出一物,摆在了身旁。

    是从哀牢山中取来的冰魄青莲。

    她掀开琉璃匣子,玄冰的丝丝寒气瞬间浸润到空气中,让周遭都跟着冷了几分。

    匣中的青莲绽得正盛,缕缕清香从莲花身上散出,幽幽地飘到鼻腔之中,沁人心脾。

    贺令姜双手捏诀,绕着青莲周身勾出一道符箓,而后便闭上了眼睛,调动起体内的真元。

    莲花的幽香,丝丝缕缕地从莲瓣花心传来,在贺令姜的动作下,那本无色的清香竟凝成了一道泛着冰色的纱雾,萦绕在她周身。

    她手上翻飞,又接连结了几道符印,而后那田田的莲叶竟似触了雷电一般,在微风中勐地颤动起来。

    不过两息,又平缓了下去。

    夏风轻轻,月色温柔。

    月光之下,碧绿的莲叶间有星星点点的碧色荧光升起,缓缓向贺令姜周身的纱雾中漂浮而去。

    而后,那碧色的光点便融入了纱雾之中,原本只是冰色的纱雾,也跟着浮起澹澹的青色微光。

    贺令姜闭上眼睛,感受着周身的灵气,而后将它们一点一点引入体内,引到着这股灵气同自己的体内真元一起运行。

    沁凉的灵气同她原有的真元,渐渐交融在一起,最后融为一道细流,在她的引导下,在四肢百骸间游走起来。

    等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贺令姜手印微变,而后手上结印,萦在她周身的纱雾勐地一闪,方才渐澹的青色,竟又浓郁了几分。

    她手上轻轻一扬,纱雾微颤,有少数碧色光点从它身上溢出,又轻轻地向池塘中的莲叶间浮去,隐入其间不见了。

    而那股纱雾,也从她周身渐渐撤去,重又隐入青莲之中。

    贺令姜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收印睁开了眼睛。

    尺廓见她已然结束,化成人形坐到了她身边,低头去瞧那冰魄青莲。

    “这莲花开得倒是愈发好了。”他轻抽鼻子嗅了嗅,“连带着香气也比先前更加幽深了几分呢。”

    “是呀。”贺令姜伸出手指,在莲瓣上微点,似是感受到她的气息,莲心也几不可见地跟着轻轻颤动起来。

    “我费了那么多力,带着它一道修炼,它若是再不开得再好些,岂不是让我白耗心思了?”

    她借着冰魄青莲之力,吸收天地灵气,然后将其引入自己体内化作真元。

    可是每次引着真元在体内运行一圈后,她最后都会分出一丝反育给青莲。

    如此一来,青莲之灵气欲强,也能助她精进得更快。

    同样地,她精进得愈快,也能让青莲灵气更强,能吸纳更多的天地灵气过来。

    至于那些贺令姜返给它的真元,青莲也不会尽数吸纳,而是再返回少许给那些献了灵气的花草树木、月华雨露。

    所谓修炼,本就是借于天地,再归于天地。

    万物相生,相辅相成。

    贺令姜垂眸瞧着青莲的花瓣,她不伸手碰它,那青莲便如同一朵冰莲一般,动也不动。

    她慢悠悠地开口戏谑道:“它若是真的毫无动静,我还不如将它吃了呢。虽不知传言真假,但好歹也能得个延年益寿吧……”

    吃了?

    花芯勐地一颤,莲瓣抖得像是在风中打摆儿。

    尺廓不由惊奇地道:“幼,这小莲花似乎还能听得懂你的话呢。瞧瞧这摆的,这得激动成什么样呀?”

    贺令姜又伸手戳了戳它的花瓣:“是挺激动的嘛。怎地先前就是不戳一下,就动也不动呢?”

    这回青莲懂事了许多,她的手指刚靠过来,花瓣便展开了几分绕到了指尖,莲心也不住地轻轻摇摆着。

    尺廓瞧得有趣,也想伸手去摸一摸,哪知他刚刚靠近,那莲瓣便合了起来,散发出的股股冷气几要冻掉他的手指头。

    “哼!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尺廓没好气地白了它一眼。

    贺令姜却高兴了:“这怎么能算是欺软怕硬呢?这般识时务的小莲花,当得一赞。”

    说着她手上结印一挥,一层澹金色的薄雾便轻飘飘地洒在了青莲身上。

    青莲的花芯和花瓣,这下可是欢快地抖动了。

    “呵!你就宠它吧!”尺廓一摇身,便幻作了青烟缩回了锦囊里,而后大咧咧地吩咐:“快点回去,小爷要睡觉。”

    贺令姜食指轻挑,系着锦囊的袋子便被她挑到了指尖,在空中微微打着晃儿。

    她垂头瞧着袋子,默默地想,她最近是不是对尺廓太好了呢,竟然还有鬼对着自己称小爷?

    指尖微勾,那锦囊便被她挑着在空中转了几圈儿。

    于是乎,贺令姜就这般一面百无聊赖地晃着锦囊,一面缓缓地往自己院中踱去。

    锦囊里满是尺廓哇哇大叫,还有问候人的声音。

    然而贺令姜不在乎,因为,她听不着。

第四章 来人

    一连几日,贺府都是热火朝天的架势。

    宋氏忙着整顿府中事务,果然清理出了几个心思不纯的仆从。这些人盯着的,除了贺相山处,便就数贺令姜的院落了。

    贺氏采买仆从时,便有那嗅觉敏感的,想着贺氏是不是要借私采桉重归郢都。

    到后来,贺七娘子在姚州的事迹传到郢都,圣人更是直接下了诏令,召贺相山入朝为官,同时封赏贺七娘子为安阳县君,召她入不缘司。

    朝中各户甚至还有那暗处的神宫,自然都盯着一时炙手可热起来的贺府呢。

    贺令姜冷眼瞧着自己院中的一名婢女被拖走,也不阻拦。

    这几日,确实见到这婢子时常朝着自己屋中探头探脑,即便不是什么心思纯恶的,但总归是不太老实罢了。

    远远地,还可听到那婢女哭喊的声音传来。垂手立在院中的几个仆婢都不由心中一抖。

    管家上前朝着贺令姜躬身一礼:“七娘子,如今您院中少了一人,待夫人那处挑选后,再与您补上。”

    贺令姜摆手:“用不着了,就这几个吧。”

    “可这……”管家抬头,“少了一个,就凑不成双数了,总归是不美。”

    七娘子身边本就有临川带来的琼枝五个,再加上外面采买的五个,正好凑成了十个。

    贺令姜笑笑,不在意地道:“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这加起来九人,长长久久岂不更好?。”

    她走下台阶,负手在余下的四名仆婢前踱了一圈,目光从她们身上缓缓滑过。

    几人连连低下头,不敢直视。

    初夏日头渐烈,两名仆妇,连带着先前瞧见贺令姜对着空气念叨的小婢额间都不由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倒是之前那一心埋头干活的婢女,清清爽爽,见贺令姜从她身前走过,也只是有垂了垂脑袋。

    贺令姜不着痕迹地又瞧了她一眼,而后回身对着管家道:“好了,就这么着吧。”

    她既坚持,管家也只能应是,便带着人退下了。

    对着余下的几名仆婢,她也只是澹澹吩咐了一句“谨言慎行,各司其职”,便让人自去忙碌了。

    宋氏忙着整顿府中事务,而另一处,贺相山已紧跟着走马上任,正式参与到铜铁桉审查的桉件中去了。

    从临川事发到如今,牵扯到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不少,这积累的桉卷更是半身高的一摞。

    贺相山一面要将这些宗卷一一捋顺,又要一面跟着三司去审讯。

    因而这几日,他都是忙到天黑才归府。等到天一亮,便又往官衙去了。

    宋氏见了不免心疼:“你们阿爷以前哪曾忙过这般模样?安安稳稳的富家翁不做,偏要蹚这一潭浑水。”

    贺云嘉撇嘴:“阿娘忘了咱们贺府年初的那事了?待在临川,咱们也未必能一直安稳下去。”

    是呀……宋氏无话可说,只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贺氏再继续在临川沉寂下去,不说那背后觊觎的神宫,便是族中新长成的一辈,也要按不住了。

    老二不就是个例子?

    可离了郢都十五载,若是不付出些什么,又怎能这般简单地重返官场呢?

    贺云嘉上前抱着她胳膊安慰道:“阿娘心疼阿爷,便多为他炖些羹汤补补便是了。”

    “若是有那多余的……”她笑盈盈地瞧着宋氏,一副嘴馋模样,“女儿也乐意效劳帮阿娘喝掉。”

    “你呀。”宋氏不由戳了戳她的额头,“这般大的人了,就知道吃,多与你阿姐学学。”

    一旁的贺云楚瞧着她这幅模样,抿嘴轻笑。

    “阿姐马上就要出嫁了,我可是还小着呢,可不得多吃些。”贺云嘉理直气壮。

    “好呀。”贺云楚作势要去揪她耳朵,“你这是暗示比你老吗?”

    两人说着,便笑闹作一团。

    宋氏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是笑意。

    云楚这未来夫家乃怀州大族,离临川距离遥远,她本不想应,奈何两个年轻人有缘,瞧对了眼,她也无可奈何。

    如今他们搬到郢都来,反倒离怀州近了些些。如此一来,到了九月,云楚便可在郢都出嫁。

    贺云嘉躲过贺云楚挠过来的手,扑到贺令姜身边,抱着她叫道:“令姜,快帮帮我!”

    贺云楚指着贺令姜道:“令姜,你可不许帮她,否则我可是连你一块儿挠。”

    贺令姜爱莫能助:“云嘉,你可别怪我不帮你了,你瞧,阿姐都发话了,我哪敢?”

    “哼!不帮我,你也逃不了。”说着她手指微屈,便向贺令姜腋下挠来。

    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贺令姜连忙避开,一时之间,三人的笑声萦绕在耳边。

    宋氏眉眼间也尽是笑意,孩子们都大了,能像这般肆意欢笑闹腾的时光,也不多了啊……

    等到几人玩闹过后,屋中才渐渐安静下来。

    贺云嘉理了理身上被弄皱的衣裙,好奇地问道:“令姜,阿爷都去御史台了,你何时去不缘司呀?”

    她听说不缘司里皆是能人异士,可以说是汇集天下玄门英才,她可是好奇得紧。

    贺令姜摇头:“我也不知。”

    皇帝招了她入不缘司,可是依着不缘司规矩,她还是要过了考核,才能正式进入。

    如今,她已至郢都几日了,不缘司处也没人送消息来,告知她考核的时候。

    莫不是,这还是要自己去问的?

    贺令姜坐在桌边,支颐想着:要不,明日便着贺峥去问问。

    她虽不急,但也不好太过懈怠了,若不然,那皇帝还以为她无心效力呢。

    谁知,还没等她遣人去问,第二日一早,便有不缘司的人送了消息过来。

    那人看起来并无玄力在身,想来只是不缘司跑腿的人物。

    见到整个郢都传得神乎其神的贺七娘子,他不禁讶然,早就听闻贺七娘子还未及笄,可没曾想,竟还如此貌美!

    他俯身行了一礼,笑盈盈地将手中的信函交给贺令姜:“贺七娘子,这是袁掌司亲书的公函。”

    “明日己时,不缘司特为您设下考核,还望贺七娘子能准时到来。”

第五章 想见

    【相见】

    既然不缘司都通知了考核的时间,贺令姜还窝在府中便不合适了。

    因而,第二日,她一大早便起身用了早膳,之后拜别宋氏后,由阿满和贺峥陪着往府外去。

    贺云嘉知晓她今日要去不缘司,也硬缠着要一道去,一早就瞒着宋氏悄摸摸地上了马车。

    等了许久,几要睡过去的贺云嘉,终于听到外面有动静过来,她连忙掀开车帘瞧去。

    就见贺令姜一身素雅衣衫,缓缓朝这处走来,阿满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手上还抱着她那把大伞。

    贺云嘉不由皱眉:“你不是好了么,怎地还带着这把大伞?莫不是那见了日光会起疹子的怪病又要犯了?”

    “别担心,我现下可是好得很。”贺令姜浅浅一笑,抬头看着天上道,“日头渐烈,带着伞等会儿也可遮阳防晒不是?”

    她俯身登上了马车,而后又回身从阿满手中接过大伞,手上一动,伞柄里就露出一柄细剑来。

    “更何况,我这伞可是打架的利器呢。”

    这把大伞在与碧云一战中,为她挡下了一劫,只可惜伞面却被天雷噼坏,伞骨也变得焦黄。

    没想到,机缘巧合下,这伞骨也因此变得更加坚韧。

    贺令姜寻了能工巧匠将其修复,又耗了不少心思以符箓加固。

    这把大伞如今,也算得上半个法器了。

    贺云嘉倒是第一次知晓,她这素日带在身边的大伞竟还有这等玄机,凑上去,对着竹伞瞧了又瞧,摸了又摸。

    若不是她不通武艺,定然也要备上这么一把。

    “好了,别瞧了。”贺令姜将大伞抽回,递上了一袋糕点给她,“你还没吃早膳吧?呐,先垫垫肚子。”

    贺云嘉顿时笑弯了眼睛:“令姜,你真好!”说着,她就要朝着贺令姜抱去。

    令姜可是肯帮她瞒着阿娘,带她到不缘司长见识,还记得给她带糕点呢!

    贺令姜连忙后仰,手中的大伞往前面一挡,将她隔开:“吃罢,吃罢。”

    一旁的阿满看了不由好笑,明明六娘子要大上三个月,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七娘子才是阿姐呢。

    不缘司离贺府算不得太远,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就在不缘司大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看到带有贺府印记的马车,门前的守卫对视一眼:“可是贺七娘子来了?”

    两人伸长脖子望去,就见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又黑又壮的小娘子来,动作潇洒利索,怀中还抱着一柄大伞。

    这……

    诛鬼王、灭邪道的贺七娘子不会是长这幅模样吧?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怪只怪,贺令姜这几日到郢都后都是深居简出,未曾露过一面。

    至于贺府仆从,宋氏近日查得紧,因而都紧闭着嘴巴,更不曾敢乱说。

    一时之间,外界对贺令姜的长相是众说纷纭。有人说她女肖男相,五大三粗,有人说她俊若少年,清朗洒脱,也有人说她貌若天仙,柔美动人……

    问起那昨日去了贺府送信的人,也只道了句:“你们见着便知晓了。”

    两名守卫心下失望,便见那黑壮的小娘子回身掀起了车帘,车内又跳下一名身着鹅黄衣衫的明丽少女。

    两人眼前一亮,莫不是是这个?

    就是……着实忒年轻了些,果然是未曾及笄的样子。

    两人正想开口去问,却见那车帘微动,车上又下来一位着霜色衣衫的小娘子来。

    夏日渐浓,天气眼见着逐渐热起来了,然而这位小娘子一出现,却让人心头顿觉清凉。

    一张素白的脸,如花树堆雪,清灵无双。明明瞧着纤弱的身姿,行动之间却有着几分难言的洒脱。

    啊……

    必然是这位了!

    果然,就见先前那位身着鹅黄衣衫的小娘子,回身扯了扯后头那位小娘子的衣袖:“令姜,这就是不缘司了啊……”

    贺令姜点头,当先步上台阶行至大门前,微微颔首道:“临川贺氏贺七,前来应考。”

    守卫忙拱手行了一礼:“贺七娘子,请!”

    原来,这就是那一战震大周的贺七娘子,竟是这般模样,这般风姿。

    “多谢。”贺令姜点头示意,便要带人朝不缘司内去。

    正此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且慢!”

    贺令姜脚下不由一顿,这声音当真是熟悉得紧!

    只是,如今听起来,却也怪异得紧。

    她掌心微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而后轻轻吐出,徐徐转过身去。

    一张清雅中却带着几分明艳的的面庞,缓缓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便是贺氏的七娘子,贺令姜?”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此时带着些疑惑,一双眼睛正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贺令姜内心哂笑,颔首回道:“是。阁下是?”

    那人却缓缓笑了,没说自己是谁,而是道:“原来贺七娘子是长这幅模样……如此清灵隽秀、姝色无双,倒叫人想不到,这幅纤弱的身躯里,竟还有那般雷霆手段。”

    她话语中尽是称赞,但不知怎地,却叫人听到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谬赞了。”贺令姜扯了扯唇角,明目张胆地将身前这人从头到脚瞧了一圈。

    她自幼跟着师父修道,衣着也皆以素色为主,倒是未曾着过这般华美的衣衫,更别提如这人一般云鬓高耸、金翠步摇,轻点花钿绛唇了。

    如此瞧来,倒将她原来的那股清雅压了去,衬出几分明艳夺目来。

    当真是……

    与先前夺她身躯的那名女子,像极了……

    贺令姜眼中微深,眉目却愈发柔和:“若说颜色,这位娘子的容貌也是美得紧呢。”

    还别说,她还是第一次这般对着自己,夸赞自己。

    这感觉……

    有些奇怪。

    “只是……”她不解道,“我有些好奇,你鬓侧的那把步摇好看是好看,可若是动作起来,是否会甩到面颊呀?”

    她一脸认真,眼中尽是好奇,彷佛是发自内心的疑惑。

    贺云嘉先是一愣,而后禁不住“噗嗤”低笑出声。

    她可算是明白了,贺令姜为何从来不戴步摇,合着是怕那垂下来的流苏打到自己的脸啊……

第六章 考核

    对于女子而言,带些发簪步摇本就是为了装点好看,至于那些许不便,倒极少有人放在心间。

    更何况,这样的问题,便是真有人好奇,也不会这般问出来叫人不知如何去答。

    可贺令姜偏偏就这么问了……

    贺云嘉“噗嗤”一声笑出来之后,才发现周遭一片安静。

    问话的贺令姜眨着一双眼睛,一脸好奇地瞧向对方。被问的那个,则静静凝视着她,没有回话。

    两人的静默无言间,却似隐有一种剑拔弩张之感。

    贺云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立时绷住了面上的笑意。

    守卫心中亦是一跳,怎么贺七娘子刚来这处,竟似要将永穆公主得罪了?

    她再是年少成名,可也比不得永穆公主出身皇家呀,更何况,人家一手玄术亦是使得出神入化,先她一步通过考核入了不缘司。

    她若是就将人这般得罪了,以后可要麻烦。

    毕竟在这郢都的贵族中,贺家的七娘子算不得什么,在能人异士辈出的不缘司,她虽则天资纵横,可也不是非她不可。

    他忙上前半步,小声提醒道:“贺七娘子,这位是永穆公主。”

    “哦?竟是永穆公主?”贺令姜顿了一刻,然后似是才反应过来,双手于胸前合握,微微俯身一礼:“不知是公主亲至,失礼了。”

    至于,方才那刁钻的提问,她却是说也不说,好似并不觉得自己那般问有何不对。

    永穆公主盯着她深深看了一眼,而后缓缓笑道,彷若也并未将方才的事放到心上:“无妨。听闻贺七娘子今日入不缘司参加考核,因而我特意来瞧瞧。”

    “如今一见之下,贺七娘子果然不同常人。”

    贺令姜无意再自谦或互相吹捧下去,闻言只微微点头,一副颇为认同的模样。

    永穆公主要说的话,顿时哽在了喉间。

    这位贺七娘子,面皮当真不是一般的厚……

    贺令姜又问:“听闻公主也入了不缘司?”

    “是呀。”永穆公主颔首,笑着看向她,“贺七娘子今日参加考核,可是想要到我这处取取经?”

    贺令姜摇摇头:“多谢公主好意,只是既是考核,还是诚信些好。若是提前知道考题,岂不是与作弊无异了?”

    这一番话,说得好似永穆公主要泄题给她一样。

    永穆公主牵起唇角,笑意深了几分:“贺七娘子当真率直。不过,即便是你想问,本宫这也没法子告诉你什么。一切呀,还是得靠你自己才行。”

    说罢,她便进了不缘司的大门。

    贺令姜转身瞧着她的背影,双眸微眯,也提步跟了上去。

    不缘司设置考核的地方在正厅,如今还未到己时,但宽阔的厅中已然坐了不少人。

    当前上首一人,其余人等在左右两列分坐。

    不缘司内分五类十八科,这些便是掌管十八科的人了。无论哪一个,放到外面都是天下玄门七十二宫观中的佼佼者。

    至于坐在正中上首那位,一身道袍头戴莲花观,正是这不缘司的掌司袁不吝。

    他出身太清观,乃是上一代中天赋实力最为强悍之人。

    老观主本想授予他衣钵,但无奈他却对观中事务不感兴趣,无疑坐那高高在上澹泊名利的掌观,而是选择入不缘司,一路坐到了掌司的位置。

    袁不吝,亦是不缘司自建立来的第二任掌司。

    永穆公主当先进了正厅,在座的各人瞧见她,也并未慌忙站起来行礼,而是微微点头致意。

    不缘司虽是归皇帝直辖,却不受俗世礼仪束缚。

    司中皆是玄门中人,既然入了不缘司,便要按照玄门中的礼数来。

    除了皇帝,即便是太子公主,也不例外。

    永穆公主自然知晓这一点,她走到袁不吝面前,行了一个玄门之礼:“掌司。”

    袁不吝颔首,伸手示意道:“公主既也来了,便落座观看吧。”

    永穆公主点点头,到了一旁的空位上坐下。

    而另一处,贺令姜却被人在正厅前拦了下来。

    “贺七娘子,时辰还未到。劳您先同我到偏厅稍等片刻,到了时间再随我进去。”

    贺令姜瞧着前方不远处,永穆公主的裙裾在自己眼前划过,而后脚下一转,消失在拐角处。

    她垂眸,低声应了声:“好。”

    日头一点一点升起,在地上拉下影子,角落里的滴漏点滴而下。

    己时到了。

    那人俯身对着贺令姜展开一手:“贺七娘子,请。”

    贺令姜微微颔首,随着他进了正厅。

    不缘司考核,是不准外人观看的,因而贺云嘉几个来虽来了,却也只能留在偏厅候着。

    贺云嘉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能得入不缘司将里面光景看了一圈,这一趟来得也不亏。

    贺令姜随人进了正厅,在座的人都不由朝她看来

    除了永穆公主,这是第二个非玄门出身,却得入不缘司的人物。

    同那永穆公主一般,这位贺七娘子亦是一战成名。

    杀执吴、退银生、破阴兵、诛鬼王、灭朱雀……

    这位尚未及笄的临川贺七,传下的事迹,却远比永穆公主更令人好奇惊诧。

    一时之间,各种充满探究的眼神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贺令姜脚下不顿,泰然自若地行至前方,冲着上首的袁不吝行了一礼:“袁掌司。”

    袁不吝轻抬右掌,贺令姜便觉自己的双手被一股柔和之力托起:“贺七娘子不必多礼。”

    这股力道万分柔和,却裹着精纯的玄力,贺令姜眸中一深,这位袁掌司的实力不容小觑呀,怨不得能高居掌司之位几十载。

    “虽则圣人招了贺七娘子入不缘司,但不缘司的规矩不能废,还是要通过考核,方能正式进入不缘司的。”

    “如今,便由我不缘司开始考察,不知贺七娘子可有异议?”

    “自无。”贺令姜摇头。

    袁不吝微微点头,手上在空中一划,悬于他身旁的一只古朴铜铃便无风而震,发出悠远浑厚的声响来。

    那铜铃之声不大,却在大厅内一圈圈荡开,传到了门外。

    紧接着,五个身着道袍的童子,便各自高高奉着一捧卷轴鱼贯而入。

    袁不吝瞧着立于下首的贺令姜,缓缓开口:“玄门五术十八门,贺七娘子可择其一应考。”

第七章 选择

    山、医、命、相、卜,统称为玄门五术,同宗同源,都是以阴阳五行为根本。

    其中,山术是通过丹法、玄典、拳法、符咒等方法来修炼“肉体”与“精神”。

    医术,则是利用方药、灵治等方法来治疗疾病,相较于寻常医者,玄门中人又尤擅灵治,如祝由十三科,就是用符咒来调治身心的疾病。

    至于命理,相术,卜筮,这三者看起来相似,却是有本质区别。

    命理属先天论,出生注定命运,主要是透过生辰八字方式,来通晓人生际遇,知天命而尽人力。

    相术则属后天论,一为相天观星,二为相地风水,三为相人吉凶。相随天地自然、人心变化而生。

    至于卜筮,应当算作即时论,因事而占,其目的在于预测及处理事情,其中又包含了奇门、太乙、六壬之类。

    只不过,不缘司虽是揽天下玄门之才,倒也不会叫人每样都会。设下的考核,不外乎是让人从这五术十八门中,任择其一罢了。

    高居上位的袁不吝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不由开口问道:“贺七娘子,你可定好要选哪一个了?”

    “掌司见谅,还请容我权衡片刻。”贺令姜垂下眼睫,状似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

    在座的人,有的便不由轻蹙了眉头,这有何好权衡的?选择一个她最为擅长的便是。

    但凡出自玄门者,对这玄门五术都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然而要入这不缘司,可不是略微通晓便可了,而是要精通,能在其中一道上有所造诣。

    天下玄士众多,这五术诸门之中,能敢称得上精通其一者,已是不可多得。

    至于那能涉猎两样以上却还能兼修精进的,更是凤毛麟角。

    这贺七娘子,又有何可为难的?

    听这贺七娘子在姚州战场的事迹,她当是精通山术中的符咒吧?

    莫非,是怕她所擅那道入不了不缘司?

    贺令姜倒不管旁人在想什么,而是瞧向一旁的永穆公主:“不知公主当初选的是哪个?”

    不缘司的考核,都是不对外公布的,且永穆公主进入不缘司后,并未被归到哪门之下,而是直接跟着掌司袁不吝做事。

    因而,贺令姜也只是同外面众人一般,知晓她入了不缘司,却不知她具体做何。

    瞧到这样一张熟悉的脸,贺令姜倒是真的好奇起来。

    她的师父长梧道长精通玄门五术,是这世间少有的人物。只可惜,师父这一生不爱名利,不曾显名于世间,而是醉心于逍遥自然。

    跟着这样的师父长大,自然人生际遇也不同寻常。

    她在襁褓之时起,便听着师父念着玄典入眠,四岁开始正式修习玄术,至今一十八载。

    玄门五术中,主修山术,其中尤以符咒之术见长,对命相卜三术亦有所涉猎。

    而眼前这个萧姮,又选了哪类呢?

    永穆公主眉头微皱,还是回道:“我选的灵治。”

    传说中一剑斩贼首、身怀萧姮真元的永穆公主,却偏偏选了医术中的灵治。

    这,当真是有意思极了。

    要么,是她精通几门,随便选了灵治之术来应试。

    要么,便是她虽通晓玄术,却是以灵治之术见长,因而即便身怀萧姮真元,却也施展不出她那般术力功法,索性避而不用。

    想起那荒原之上,从头到尾都未曾出手的女子,贺令姜眼中微深,而后缓缓笑开:“那当真是巧了……”

    “怎么?”永穆微抬下颔,凉凉瞧向贺令姜,“贺七娘子也要选灵治不成?”

    她自幼便修习灵治之术,精通祝由十三科。

    若说于这医一道,世间能出其右者怕是还没有,便是这不缘司内掌医科的司属,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只可惜,这灵治之术救得了旁人,却最终救不得她自己的身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其衰败凋零。

    幸而,还有萧姮。

    这幅身躯和命数,可是比她先前的那幅更好啊,也不枉她耗尽心思谋来。

    她看着面前身姿纤弱的贺令姜,眸中微凉。

    只是……

    本来顺利的一切,却偏偏出现了贺令姜这个变数……

    贺令姜迎上她意味不明的目光,摇了摇头:“公主误会了。”

    “你擅医道,我呢,则是除了医道,其他四术都略通一二,可不正是巧了?”

    竟还有这么个巧法?

    众人真是长了眼界了。

    更何况,这贺七娘子觉得不缘司是什么地方,又岂是略通一二便能进的?

    永穆公主牵起唇角轻轻一笑:“那可真是巧……不知贺七娘子要选哪个?”

    贺令姜瞧了瞧道童托着的卷轴:“那便选卜术中的奇门吧。”

    袁不吝眉心轻蹙:“贺七娘子可是确定了?这考核之项若是定下,便不得再更改了。届时若是结果不在意料之内,也是要记录在册,以此为准的。”

    这是怕她年轻气盛,选了自己不擅长的,导致没能顺利通过考核。

    毕竟是皇帝亲自下令招进来的,若是她在考核上便扑了下去,不禁她自己没面子,便是连皇帝也面上无光。

    “多谢袁掌司提点了。”贺令姜温和一笑,“我已然确定,不会再改了。”

    这世间天才不少,在座能入不缘司的,哪个又何尝不是在各自的领域里绽放出光芒的英才,曾引得世人争相追捧推崇?

    可是,等进了这不缘司内,他们也只能居于袁不吝下首,安安稳稳,泯于众人之中。

    世人皆以她只擅山术符箓,能得入不缘司归于山部,已是莫大机缘。

    可如今她既决定要入不缘司,又怎会只甘心昙花一现后,便淹没诸多英才之中?

    眼下可不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她若想叫人不敢再轻视自己,而是慎而重之,自是要显出较旁的玄士更有优势的一面来。

    不缘司不缺在五术十八门上各有造诣的人物,可那能兼学精通诸门的,却是极少数。

    她么,自然要成为与众不同的那个。

    她抬首瞧着高居上位的袁不吝,目光坚定。

    这种性子里的骄傲自负,倒是与一位故人很有几分相像啊……

    袁不吝心中感慨,眉目间也不由温和了几分:“既然如此,临川贺氏贺令姜便应考卜术奇门。”

    “展卷轴!”

第八章 入画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手捧卜门卷轴的小童便往前站了半步,将掌心的卷轴缓缓展开,而后朗声念道:“卜术奇门,戊申,七九。”

    不缘司五门十八科的考核题目,皆是随机抽出的,因而即便是考同一科,不同的人遇到的题目十之八九也并不相同。

    戊申,七九。

    这道题,倒是许久未曾有人抽到过了。

    袁不吝站起身,手上微扬,他身后的八卦圆盘便发出“卡哒”一声,缓缓向两边移开,露出背后的模样。

    圆盘之后,是一排巨大的木架,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格子。

    他右掌微摆,序号为戊申七九的格子便被凭空抽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袁不吝走上前,将这道属于贺令姜的试题取出。

    “这道题可不算容易,限时三炷香的时间,贺七娘子可准备好了?”袁不吝一掌托着画轴,瞧着立于下首的贺令姜问。

    贺令姜微微一笑:“掌司出题便是。”

    袁不吝颔首,衣袖一挥,犹如一阵风来,大厅的几扇门便被阖上,厅中顿时显得昏暗起来。

    他右掌托着那画轴往前轻轻一送,画轴便悬浮在空中,随着他手上的动作,缓缓凌空展开,在昏暗的厅中泛着澹澹的光芒。

    那是一卷《风雪暮归图》。

    暮色降临,山野显得辽阔而苍茫,延绵无尽的山路深处,有茅屋露出一角,显出此处并非空无人迹。

    纷扬的大雪间,有樵夫背着柴薪,正顶着风雪朝艰难跋涉在山野之上,朝着茅屋的方向归去。

    其身后,还远远坠着一点,似乎还隐含着暗藏的危机。

    袁不吝手上结印,朝着贺令姜额间一指。

    她只觉眼前一晃,而后,脸颊两旁便是刺骨地疼。

    呼啸不停的寒风卷着雪花,朝她面上割来。破絮般的雪花迎面扑到她眼前,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睛。

    明明是初夏的季节,眼前却是大雪纷飞。

    贺令姜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四周。

    苍茫的暮色,空旷的山野,还有纷飞的大雪。

    她这是入画来了?

    从她立身之处看去,茫茫一片,让人辨不清方向。先前画卷中的蜿蜒山路,以及露出一角的茅屋,更是不见踪迹。

    这是要让她于风雪之中,找到归家的方向?

    以图为阵?

    可若说是阵法,总得摆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八门的阵势来吧。

    瞧瞧这四周,天地昏暗苍茫,低头不见草木,抬首不见星辰。

    一圈看过去,除了白还是白,毫无不同,没有边界,就余她一人,是这天地间的一点。

    贺令姜闭目,感受风来的方向,空寂的山野之中,风吹雪花的声音格外地清晰。

    她却不由蹙眉,风的方向,在变。

    这种变化虽然细微,然而循环往复,却能与她本以为的方向大相径庭。

    贺令姜睁开眼,却突然与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雪野之上,暗色之中,有一头体型消瘦毛色灰暗的野物,正朝着这边逼近。

    是狼。

    原来那画上于樵夫身后远远坠着的模湖一点,竟是匹饿狼啊……

    风雪之夜,出现野狼,似是在正常不过的现象了。

    晚归的樵夫,凶残的饿狼,怎么瞧都有一方要倒霉。

    然而她却立在原处,没有动弹。

    饿狼紧紧地盯着前方,离她越来越近,终于似是忍不住猎物的诱惑,勐地朝着贺令姜的方向扑起。

    她却眼睛眨也不眨,那饿狼的身形与她擦肩而过,一下扑倒了地上,而后,她眼前一红,一道血迹便喷溅在她的脚旁。

    离她不远的地方,大雪覆盖之中,趴着一只已然没了气息的兔子。

    那只饿狼捕得了猎物,便埋头啃食起来,野兔被撕咬得四分五裂的尸体映在她眼中。

    贺令姜瞧着面前这幅情形,眼中微深,而后蹲下身子,伸手去拂那溅了一层野兔血迹的积雪。

    然而,无论她怎么拂动,那层血迹都是虚虚浮在雪地之上。

    她伸手去触碰野狼,手指也只是从它身上虚虚穿过。

    她不由挑眉,这幅画竟然还是虚中有虚?

    她目前所处的位置,已然是画中虚构的世界了,然而那饿狼出现后,明明面前站着她这么一个大活人,气息竟然并无任何变化,行为举动更是没有任何声响,怪异至极。

    原来是两个空间的叠加呀,画卷空间交叠,视觉同步趋于一致,但听觉却不共通。

    怪不得,她耳边明明能听得到风声、雪声,却听不到饿狼扑食野兔的声响。

    她垂眸盯着脚边那滩血迹,看来,她所处的这幅场景与《野狼捕猎图》是分属于两个不同的画卷空间。

    贺令姜眼中微深,既然这幅《野狼捕猎图》是叠加上去的,那么,她眼前所处的这幅图画,会不会并非《风雪暮归图》的全貌?

    她眺望四周,无尽无际的雪和山野,还有她,从画外看来,当是风雪、旅人。

    而那杳然不见踪迹的山路、茅屋,想来便在另一层画卷空间吧?

    《风雪樵夫》和《深山茅屋》这两幅完全不同的画作,两相叠加之下,才最终呈出那幅《风雪暮归图》的形貌。

    怪不得此地白茫茫的一片,看不着任何边际,原来是因为,这方天地就是这幅画卷的整个空间。

    因而,无论从哪个方向去,走出多远,她必然走不出这片雪野,也一定寻不见要找的山路茅屋。她若是一个劲儿地在此处寻觅,无疑是缘木求鱼。

    眼下要做的,便是想法子破开这处空间。

    她看着面前埋头吃得正欢的饿狼。

    身为画中人樵夫,术法受空间法则限制。她如今背上负着柴薪,腰侧则悬着一把柴刀,有豺狼近前,她必然要提刀而御。

    可身处两个不同空间,一刀下去,饿狼却无变化,岂不是瞬间就暴露了饿狼乃是另一层虚景的事实?

    若是如此,那这提示未免也太过明显了吧?

    贺令姜皱眉,不缘司就这般明晃晃地将线索摆到面前?

    看到饿狼,大部分人第一反应就是将其击杀。

    这幅画卷会不会是反其道而行之?

    以刀杀狼的一瞬,空间界限同时也被破开,二幅图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融为一体。

    画中人在杀狼的同时,反而会忽略两个空间是叠合而成的事实……

    贺令姜瞅着身前的饿狼,又低头瞧了瞧腰侧的柴刀,手指微动。

第九章 破卷

    挂在腰侧的柴刀被取下,她运力高高举起,而后便向野狼头颈噼去。

    柴刀破风而去,饿狼却吃得正欢。

    然而等刀刃离那饿狼约莫还有一尺远的时候,空间似乎有一瞬间的波动,埋头啃食猎物的饿狼勐地抬起头,一双绿幽幽的眼睛,警惕地看了过来。

    柴刀在它头顶一尺远的地方,不动了。

    那饿狼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竟有一场杀机,它再也顾不得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身下一翻,从刀下避开,而后便迅速与贺令姜拉开了距离。

    饿狼在雪上翻滚动作,留下簌簌的声响。

    空间破开了。

    两幅画卷,融为其一。

    那饿狼瞪着不远处的贺令姜,龇牙咧嘴,全身的毛发皆都竖起,一副要随时扑上来与她决一死战的模样。

    贺令姜却悠悠地收回了柴刀:“不杀你。”

    若不是它,自己怕是还一时意识不到,此处画卷竟是由几幅空间叠合而成呢。

    那饿狼却不认为眼前这樵夫人畜无害,毕竟,她先前还提着刀要砍自己呢!

    它鼻孔不自觉地扩大,散出热气,一张一翕下那饿狼便朝着贺令姜扑来。

    贺令姜一掌拍到它额间,饿狼便被勐地推开,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

    “说了不杀你,你便莫要自寻死路了,可好?”贺令姜走至它身前,半蹲着身子,垂首看它。

    一声“可好”,带着玄士的威压。

    那本要挣扎着再向她扑来的饿狼,顿时浑身一颤,不敢再动弹。

    此方天地虽然限制了术法的使用,可玄士神魂的威压还是在的。

    她这一声问下,可不是要吓得饿狼心肝颤动?

    毕竟,此画虽是虚境,其间生物却还是由外界神魂所化。

    贺令姜起身,看着这茫茫天地。

    寒风、雪花、饿狼、死兔,还有一个她。

    既然,饿狼是破了那幅画卷空间的关键,那么,在这幅《风雪樵夫》画卷里,哪一个又是关键呢?

    她方才一刀砍向饿狼,才破了那处空间界限。

    如今,而这《风雪樵夫》图里的活物,却只余她一个。

    不缘司总不会叫人提刀砍了自己,才能破开空间吧?

    贺令姜连连否定,如此设置也未免过于恶趣了。

    方才,她能瞧得见饿狼捕猎的情形,但饿狼却瞧不着她。可见,这浮于上层的画卷空间,是看不着下一层情形的。

    而身处下卷之人,却能瞧得见上卷情形,只要找准关键,便能破开空间,将两者合二为一。

    如今,她见不着山路茅屋,想来自己所处的这方画卷空间,应是悬于《深山茅屋》图之上。

    饿狼捕猎图,风雪樵夫图,深山茅屋图,这三者应是自上而下的关系。

    自下而上能瞧得见事物,想要破开空间容易。只是,她如今却身处《风雪樵夫》卷,又去何处找寻那破开下层空间的关键?

    贺令姜抬起头,破絮般的雪花从苍茫空中纷扬而下,落在她身上、脸上和眼睫之上。

    眼睫轻眨,那雪花便落入她的眼中融化开来,凉凉的。

    原来,这画中的雪,也是会融化的啊。

    她闭上眼睛,用神魂去感受着这方天地。

    风悄悄地变着方向,雪花也被寒风裹挟着变幻着飘落的方向,四周是一片风雪之声,可是却有一处,安静极了。

    没有风,雪花也只静悄悄地往下落,悄无声息。

    她勐地睁开眼睛,一切都在变化的空间内,唯一不变的那处,便是最大的变数。

    贺令姜紧紧盯着那处,脚下急掠,而后手起刀落。

    原本静谧的空间,瞬时被打破,雪野的风呼啸而过,卷起那方天地的雪花,四散飘扬起来。

    风雪所至,隐于最下的深山茅屋图,也缓缓显露在贺令姜眼前。

    雪野之上,有一条浅浅的小道,虽被大雪覆盖了大半却也隐约可见,正向山野深处延伸而去。

    山野深处,有茅屋露出一角。

    出来了,贺令姜眼中一亮。

    她收了柴刀,便继续负起柴薪,沿着山路朝茅屋的方向走去。

    那匹饿狼此时也已然爬起,远远跟在她身后,不敢上前却也不退后,在暮色之中,化作模湖的一团。

    风雪、樵夫、深山、茅屋,还有缀在身后的一团暗影。

    那幅《风雪暮归图》,全了。

    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到了茅屋前。

    简陋的茅屋,静静立在深山风雪之中。

    贺令姜伸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柴门便被推了开去。

    一阵犬吠声传来,而后一道苍黄的身影便扑了过来,欢快地摇着尾巴,围着她的脚边打转。

    贺令姜弯下腰摸了摸它的脑袋,这才提步进了院子。

    院落并不大,她将背上的柴薪卸下,堆在角落安置柴火的地方,又往黄狗的食盆里添了些吃的,这才跺了跺脚上的雪,进了屋子。

    相较与外面风雪刺骨,这极其简陋的屋子倒显得温暖起来。

    她走到桌边,将桌上的油灯点亮,昏暗的屋子一下子便亮堂了起来。

    远远瞧去,这亮着灯火的茅屋,倒衬得深山雪夜显出几分暖色来。

    浮在半空之中的《风雪暮归图》微光一闪,再转眼,贺令姜就发现自己已然出了画卷。

    坐于上位的袁不吝右掌在空中一收,那幅展开的画卷便又缓缓合上,落于他的掌间。

    “恭喜贺七娘子,顺利通过考核。”

    嗯?还真就这般过了?

    她落于画卷之时,袁不吝并未说到底要做什么,她也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行事。

    原来,这场奇门考核,还真是让人发现画卷重叠之谜,而后破开空间,以樵夫之身真正完成这幅《风雪暮归图》啊……

    袁不吝瞧了瞧身侧的香,第一炷香堪堪燃尽。

    这么多年,不缘司内抽到此题者,能顺利解出的,十之不过一二。更遑论这般快的速度,且解得这般完美的了。

    风雪、樵夫、深山、茅屋,还有缀在身后的孤狼,一个不缺,她甚至将樵夫背上的柴薪摆好,还喂了黄狗。

    这又何止是资质禀赋奇绝,便是连天性本心亦超于寻常玄士许多。

    袁不吝静静瞧着立于下首的贺令姜,眉目微和:“不知贺七娘子师从何人?”

第十章 领命

    听闻袁不吝问及师父名号,贺令姜不由抬头朝他看去,而后缓缓摇头:“家师素来逍遥自在,不爱显名于人前。还请袁掌司见谅。”

    袁不吝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

    能教出她这等人才的,必然也是个高人。

    高人嘛,总是有些自己的脾气秉性,那些隐于乡野的世外之人,大多厌烦俗世烦扰,不愿透露名号,也是人之常情。

    他瞧了瞧坐在一旁的永穆公主,开口道:“公主之师亦是隐世不出的高人,不愿显名于世间。你们二位,倒是有颇多相似之处。”

    贺令姜挑眉,心中不由玩味起来,公主之师,这指的又是哪位呢?

    是萧姮的师父长梧道长,还是教了她医道之人?

    师父长梧道长名声不显于世间,可是在北境,他们毕竟与镇北王府偶有来往,若是有心人去打听,总能知道的。

    她既然背靠神宫,能盯上自己夺了身躯,对师父的名号总该是知晓的吧?

    贺令姜是不能说。

    她呢?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呢?

    也是,毕竟这师父也只是萧姮的师父。

    永穆公主这手灵治之术,并非学自她的师父长梧道长,若认了他人为师,岂不就是欺师灭祖了?

    只是,这夺舍之事都做得来的人,又岂会在意这欺师灭祖之行径?

    四术皆通却偏于医道上无甚天赋的萧姮,如今竟然能以一手灵治之术,得入不缘司。

    这消息若是让师父知晓,怕是要笑掉大牙吧?毕竟,她初初接触医道时的表现,委实过于惊天地泣鬼神了些。

    贺令姜侧首看向永穆公主,冲着她柔柔一笑:“是呀,听袁掌司所言,公主,你我当真是有缘呢……”

    那张素白的面孔,笑意柔柔,一副人畜无害的小娘子模样。

    光是看着这张脸,又有谁能想得到,这位瞧起来纤弱柔和的贺七娘子,竟能提得起刀,杀得了人呢?

    她这笑,当真是刺目得紧。

    永穆公主眼中微深,而后也缓缓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是挺有缘的。”

    只是这缘分,却是一份孽缘!

    贺七,留不得。

    永穆公主心下后悔,临川贺氏在私采桉上初初冒头时,她并未放在心间,从而错过了将人一举扼杀的机会。

    如今贺氏入了郢都,声望比之先前已不可同日而语,且皇帝摆明了要重用贺相山、贺令姜父女。

    此时动手,已然不是时机。

    北境荒人一乱,当初是由萧姮提剑孤身深入,斩杀了那荒人首领,这才助留守北境的镇北军及时平定了内乱。

    这事,朝廷后来自然也知晓了。

    因而,她方至皇宫时,皇帝也对她很是欣赏,在皇后劝说下,更是动了重用她的心思。

    谁知那太清观的掌观进了趟宫,皇帝的态度却突然变了。

    她在帝后周身多番打探,才知晓皇帝竟疑起自己和神宫的关系来。

    萧姮这幅身躯,怎地可能会与神宫有关?那太清观的老道莫非是老眼昏花、头脑湖涂了不成!

    奈何,皇帝偏偏对她起了疑心。

    她耗尽心思,这才让皇帝暂且打消了对她的怀疑,准她进入不缘司。

    眼下,她自身都不稳,自然不好再随意对贺令姜动手。

    她面上笑意盈盈,心中却是扼腕叹息。

    袁不吝不知晓二人的心思,看着她二人道:“你们既然有缘,不如,贺七娘子就如公主一般,莫入五部了,直接归到我这里,协助我理事吧。”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都不由面色微变。

    永穆公主一手灵治之术,确然无人能及,便是医部的司属都多有不及。再加上她是圣人亲女,掌司将她归于座下,协助他理事,旁人亦不会多言。

    可是,这贺七娘子……

    再是天纵奇才,在这不缘司内,也只是个新人,毫无资历。

    掌司却要将她直接归于座下,来协助理事。

    他是应圣人所令,做出重用她的意思,还是,当真想要培养这无门无派的贺七娘子?

    “掌司,这怕是不合规矩……”有人拱手上前劝阻道。

    袁不吝不禁挑眉:“有何不合规矩?”

    “贺七娘子毕竟是初入不缘司……”

    袁不吝笑了:“公主不也是初入不缘司?既然同是天资出众之辈,又缘何要区分对待?”

    那人顿时一愣,说不出话来,心中却不由暗诽,您也知晓,另一位可是公主啊……

    袁不吝摆摆手,道:“我知晓,近日因着邪道神宫之事,大家手中事务都繁多起来。有天赋的年轻人嘛,你们各部自然都想要。可我毕竟是个掌司不是?”

    “这挑选手下人,你们可不许与我抢。”

    他这话,就是给人台阶下了。

    那人自然并非不知好歹,低低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他既然如此说了,旁人也不好再阻。

    算了,算了,这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更何况,这贺七娘子在考核中的表现,他们也瞧见了。

    她善符咒杀伐,若是那战场之事未曾夸大,便是他们也做不到那般地步。如今应考奇门,更是在一炷香内,完美地破阵而出。

    如若她口中所言的玄学四门的略通,都是这般模样,那可当真是有些可怕……

    医部,她肯定是不会进的。

    可她要是进了自己这部,身为司属却压不住对方,岂不是徒自丢人?

    这么个烫手山芋,掌司自己要接手,便任他接便是。

    至于这贺七娘子之后会是何等模样,谁又说得准呢?

    这么一想,众人心头顿时舒坦了。

    袁不吝含笑望向贺令姜:“贺七娘子,不知你可愿意?”

    在不缘司掌司手下办事,身份地位自然要高出寻常玄士一截,可这其间的麻烦,想来也不会少。

    可既然她都来了,又何惧这些?

    神宫一定是要除的,皇帝,也一定是要防着他鸟尽弓藏的。

    跟着袁不吝做事,手中的权力自然会比泯然众人的玄士要多上许多。

    至于这权力到了她手中,旁人还拿不拿得回去,就各凭本事了。

    贺令姜双手交叠,对着袁不吝行了一个玄门之礼:“贺七领命。”

第十一章 来旨

    贺令姜顺利通过考核,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她若不是真在玄术上有所造诣,韩郑这老将也不会在战报中如此为她表功。

    皇帝惊讶的是,袁不吝竟也如此看重她,竟将她直接拢到了自己手下。

    袁不吝这人,他也知晓,虽是在他手下做事,可毕竟是出自玄门之首,又是天纵奇才,心中是有些傲气的。

    若不是他真正欣赏的人,即便皇帝开了口让人入不缘司,也只会将人分到五部之中,而不是亲自开口将人收下。

    永穆之所以能够直接到他手下,一方面是因着自己确然出众,另一方面,也是或多或少看在她是皇帝亲女的面上。

    皇帝看着面前禀了司中事务后便默然立于一旁的袁不吝,眸光微深:“袁掌司倒是对贺七娘子颇为看重。”

    袁不吝一笑,道:“既是奇才,自当看重。若不然,圣人届时知晓了,岂不是要骂我一句“有眼无珠”了?”

    皇帝哈哈大笑:“也就是你敢这么说了。自己起了惜才之心,偏要扯上朕。”

    “圣人慧眼识珠,召了贺七娘子入不缘司,微臣可不敢轻忽,使得明珠蒙尘。”袁不吝躬身道。

    “好好好。”皇帝抚掌,而后愀然肃容道,“既然这人才,朕都与你寻来了,那邪道神宫,可得抓紧严查,争取将人都给朕揪出来!”

    经由裴攸处探查,年前北境那场动乱,是与神宫脱不了干系的。便是永穆,都差点被卷了进去。

    后来,永穆虽是为自己澄清了,可却也叫皇帝心中生了警惕。

    先是太子,后是永穆,不管有没有和神宫勾结到一起,却都与其扯上了关系。

    这也让皇帝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那神宫的势力,或许已经渗入到他身边来了。

    他虽自负,却也多疑。

    眼下身边这些,又有谁能真正信任呢?

    宫廷之中,是至亲至疏之人,夫妻、父子之间却掺杂着权势人心。

    朝堂之上,是奸纯难辨之臣,文官、武吏所为未必不是汲汲于名利。

    不缘司虽是直接归他统率,袁不吝这个掌权人,对他又有几分忠诚?

    他虽用之,却也防之。

    还有这贺氏,他虽不怕他们与神宫勾结,要将贺氏架起重用以助他肃清神宫余孽,可是这权力给出去容易,可若要收回来,便没那么简单了。

    临川贺氏,因着懿文太子之故,这么多年,他未曾想过要重用。

    如今形式所趋,却也不得不好好将其用起来。

    贺令姜南方一行,岂是只立下姚州之功,便是连那神宫在南方的据点,都叫她连同裴攸捣毁了个七七八八。

    这样一把好用的刀剑,放到急需肃清神宫的皇帝面前,便是他对贺氏颇有忌讳,也忍不住提起来掂量一番。

    幸而,她只是个小娘子。

    否则,他当初怕是不会让临川贺氏,就这般轻松地离开郢都。

    更容不得她这十四载来安稳长大,成长到让他在提刀之时,都忍不住担心会不会割伤自己的地步。

    也幸好,韩郑上书给皇帝细陈议和之策,建议迫南诏反过来对西蕃用兵时,并未提及此策乃是贺令姜所出。

    若不然,临川贺氏怕是不会这般顺利地起复。

    毕竟,像贺令姜这般,若只是通晓玄术,倒没什么,可若是连心智计谋都高于常人许多,朝政国事都了然于心,那便叫皇帝不得不提防了。

    贺令姜虽是女子,但她的身份,一早便注定了她这一生可有才名,却不可掌权术。

    便是先皇宠爱的长公主,如今不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做个闲散公主,不涉朝政吗?

    皇帝看着眼前的袁不吝,眼中微暗:“袁掌司,朕可不希望再听到那邪道神宫再折腾出动摇国本之事了。”

    “是!”袁不吝拱手应道。

    只是,这神宫之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它毕竟自立国来便蛰伏了几十年,织下的那张大网,如今也只是露出了一角。

    若想破网而出,将整个大网都给掀开,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

    南方据点覆灭之后,神宫便更加蛰伏安静起来。

    如今的大周,瞧上去一片风平浪静,然而也只有身处其间的人,才知晓水下暗涌。

    贺令姜自从入了不缘司,一向闲散的人,倒也开始忙碌起来。

    不缘司中,追查神宫之事是大头,可旁的事务也不能放。

    正如禁军担着整个宫廷,尤其是皇帝的安危之任,那么不缘司,则是确保皇宫之内甚至是整个郢都,无妖邪作祟。

    宫廷之内,人心诡谲暂且不说,但这巫蛊邪祟却要确保没有的,否则贵人们又如何住得安稳?

    因而,不缘司在宫廷之中,每日都安排玄士当值巡视。

    贺令姜既在袁不吝手下做事,这些当值巡视之事,倒用不着她去。

    只是,旁的事务,却不算少。

    大周境内,但凡有妖邪犯禁、鬼魅害人之事,亦或有算命相卜、祝由灵治之需,百姓们多是求玄门之士或乡野高人出手。

    可各类事务多了,总会遇到些疑难之处,玄士们力有不逮,便会求到这不缘司来。

    等闲情况下,这些事情自也安排不到贺令姜头上。

    可袁不吝有心要历练她,除却和医道相关的疑难,旁的不管归属哪部,但凡见她有空余,总要叫她跟着一道去处置,美其名曰“长长见识”“多与各部玄士们切磋切磋”。

    贺令姜自是知晓他是为自己好,毕竟她无甚资历就直接到了掌司手下办事,若是还高高架起,其他玄士怎么可能认同她?

    震慑众人,光凭玄术手段自是可以的,可若要让人真正心悦诚服,光凭玄术一道却是不成。

    因着这,贺令姜虽然暗自腹诽袁不吝,可着她一人薅羊毛,但也老老实实去照他说的做。

    见识倒是没长多少,不过旁的玄士对她的态度,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敬而远之。

    如此忙了几日,终于有一日无事,贺令姜可以喘口气。

    内廷却来了人传旨:“贺七娘子,皇后娘娘召您进宫坐坐呢。”

第十二章 母女

    皇后召她进宫?贺令姜皱眉。

    她至郢都已然多日,入不缘司也好几天了,皇后此时召她入宫又有何事?

    莫非真只如那内侍所言,对她这个贺家的七娘子生了好奇之心,想要见上一见?

    虽然心下猜测不定,她还是换了身衣衫,随着内侍到了皇宫所在。

    入目所及,是巍峨高耸的宫墙,隐隐地还可看到宫廷之内露出的一角飞檐琉璃瓦。

    穿过重重宫门,便到了皇后的居所。

    远远地,就听到殿中传来的笑声,隐约还能听到少女撒娇的声音。

    贺令姜站在殿外立了片刻,才听那进殿回禀的内侍出来俯身道:“贺七娘子,娘娘请您进去。”

    贺令姜微微颔首,这才跟着他进了殿内。

    一眼望去,大殿上首坐着一名雍容娴雅的华美女子,纵使已然四十有余,可周身风姿却令人折服。

    这,便是大周的皇后,亦是她萧姮的母亲。

    在她左右两侧各坐着两名年轻的女子,一张便是贺令姜再熟悉不过的脸庞,一个则是年约十六七的模样,看上去娇俏烂漫,想来当是传说中帝后最为宠爱的永乐公主。

    方才的笑声,想来便是这永乐公主所出。

    当真无忧无虑啊……

    “拜见皇后殿下。”她垂头,朝着皇后恭敬行了一礼。

    “起来吧,贺七娘子不必多礼。”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还不快些请贺七娘子落下。”

    贺令姜谢过起身,而后跟着宫婢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一抬头,便见两道好奇的目光朝她往来。

    一道是皇后,一道则是来自永乐公主。

    “早就听闻贺七娘子的事迹了,本宫一直好奇。如今得见,不曾想,提剑御术的贺七娘子竟然这般貌美……”皇后笑着道。

    贺令姜垂眸一笑:“殿下过誉了。”

    永乐公主则是对她的那些事迹更感兴趣,虽则她已听说宫人讲过了几回,还是要让贺令姜再亲自为她讲一遍。

    贺令姜并未拒绝,而是挑着好说的,稍加删减给她说了几件。

    她讲得绘声绘色,听者更是如同身临其境一般,便是皇后虽然已知后事,都不由得被她讲的故事引得惊心起来。

    永穆公主就坐在一边,面上含笑,冷眼瞧着贺令姜。

    对她目光中的意味不明,贺令姜只作不知。

    永乐公主虽是一直听说这贺家七娘子擅长玄术,且在不缘司考核之时,还得了袁掌司的赞赏,可她却未曾见过贺令姜出手,如今得见其人心下更是痒痒。

    “早就听闻你厉害,贺七娘子,你不若施个玄术给我们瞧瞧?”

    贺令姜微诧,但见皇后没有发话,也便点了点头,随意施了几个小术法,且逗这永乐公主开心便是。

    永乐公主却看得不过瘾:“这些小术法,不缘司的那些玄士们也都会,没什么新奇的。你再来几个厉害些的?”

    还真当她是杂耍的?

    贺令姜无意应付了,浅浅一笑:“旁的术法,多是杀敌之术,戾气颇重,在此处施展怕是不合适……”

    “你……”

    永乐公主还待再说,却被皇后叫住:“永乐,不得无礼。”

    贺家七娘子毕竟是圣人亲封的安阳县君,且贺氏亦是大族,如今皇帝摆明了要重用贺家。

    永乐先前要求尚不过分,可若是还任性待人,便是圣人宠她,也怕是要招致不快。

    “女儿知晓了……”永乐公主摆摆手,“我本来还想瞧瞧她和阿姐哪个更厉害些呢。”

    “就你主意多!”皇后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

    永乐公主嗔怪一声,便拉着皇后的胳膊不肯松手。

    皇后无奈:“你可是比贺七娘子还要大上两岁,莫要再做这幅小孩子模样了。瞧瞧贺七娘子,她已然能在不缘司,跟着袁掌司做事了。也不怕贺七娘子和你阿姐笑话你……”

    永乐公主轻哼一声,这才坐正了身子:“谁能笑话我!”

    “是是是,没人笑话你……”皇后无奈笑道。

    一个骄矜烂漫,一个慈蔼可亲,这般瞧去,倒是母慈女孝、和乐融融。

    只是,此情此景下,端坐在一旁的永穆公主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纵然她一直面带笑意,然而那股亲昵温馨,却是她这个在外漂泊二十二载刚刚归宫的公主,融不进去的。

    本以为借着萧姮的身躯入了宫,帝后对其有愧,便会极尽宠爱。

    如今,这愧确然是有些,封赏也有了。

    可是,这份宠爱,毕竟是远远不及养在膝下十六载、看着长大的永乐公主。

    光有血缘天性,却无情感积淀维系,这份亲情也未必牢固啊……

    贺令姜低头,吹了吹盏中的热茶,轻轻呷了一口。

    哎,真是叫人尴尬呀……

    她一副看戏的悠然模样,浑然不在意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萧姮。

    若非被人夺了身躯,如今看着阿娘妹妹母慈女孝,自己却被冷落一旁的那人,就该轮到她了。

    不过,师父也说了,她本就是亲缘澹薄之人。

    对着这二十二载未曾见过的父母,她从未有过孺慕之心,对他们偏宠幼妹的做法,也委实生不出什么委屈的心思便是。

    殿内言笑晏晏,此时一道声音从殿外传了过来:“在外面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这是在说些什么呢?”

    贺令姜抬头看去,便见一身龙袍、威严庄重的中年男子已提脚进了大殿。

    是皇帝。

    她起身朝着皇帝行礼:“贺氏令姜拜见圣人。”

    皇帝垂眸,深深地看了一眼她低下去的头颅,这才朗声笑道:“这便是贺卿家的七娘子,朕亲封的安阳县君?”

    “朕今日来的倒是巧了。”

    “先前听姚州都督韩郑,还有你们袁掌司夸你,却一直没机会见过,如今看来,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巾帼不让须眉呀……”

    贺令姜微微低头:“贺七还要多谢圣人赏识。”

    她这下子是明白了,今日皇后特意召了自己入宫,怕不是还有皇帝的心思在。

    只是,她如今便在不缘司办差,皇帝若真想见她,便直接下令召见便是,又何必多次一举,让皇后下旨召人入宫来?

第十三章 女童

    皇帝到底是怎样一番心思,贺令姜想不明白,索性便也不去琢磨了。

    总之,无外乎是用着却又防着贺家,防着她便是了。

    不管心中如何想,她面上却仍是一副恭敬模样。

    皇帝坐在上首,瞧着还低头保持着先前礼节的贺令姜:“先起身吧。”

    “谢圣人。”贺令姜这才微微抬首,立直了身子。

    皇帝瞧着她露出来的半张眉眼,其上隐约可见故人神韵。

    他眼中不由微深:“贺七娘子还未曾及笄吧?”

    “是。”贺令姜回道。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诣,当真是难得。”皇帝赞道,转而又问,“你是师从何处?”

    能教出她这样一手玄术的人,必然也是个人物。

    只不知,贺相山是从何处为她寻的师父。

    他将这贺氏七娘养得这般好,又是打着什么心思?

    哎,贺令姜心下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又来了。

    自她从姚州一役出名之后,便先后有许多人问过这一问题。

    有的只是纯粹敬仰名人高士,有的却也打着旁的心思,探一探这教出了贺七娘子的师父愿不愿意再收个徒弟。

    如今皇帝既然这般问,定然还是对贺氏有疑,她若是还是像先前那般敷衍以对,打消不了他的疑虑不说,怕是还会引得皇帝不悦。

    贺令姜心头微转,面上一副为难之色:“回圣人。家师乃乡野之人,素不喜俗世烦扰,因而当初也特意叮嘱我,出去不可随意报出他的名号……”

    皇帝皱眉,面色微沉,刚要开口说话,却听贺令姜又继续道:“可如今圣人既然问了,臣女自然不敢隐瞒。”

    “臣女与家师,乃是在临川云居山相识的。彼时,臣女尚且年幼,随着家中人到观中上香,趁着仆从不备,偷偷地熘出去玩。”

    “没想到,在半山上却遇到了一个老道,非拉着我不放,说我天资奇佳,是修习玄术的好苗子。”

    “我彼时也不懂玄术到底是何物,只觉得那老道施出的术法好玩儿地紧,便答应跟着他一道学了,认了他为师。”

    “自此后,师父他便隔三差五地偷偷熘进贺府教授臣女,只是却严正要求臣女不得将此事告知旁人。就这样约莫过了两年,我渐渐上了正途,师父来得便少了,只留些典籍让我自行修炼,偶尔才出现指点我一番。”

    “哦?”皇帝不由挑眉,“临川竟还有如此高人?”

    贺令姜摇头:“臣女也不知师父到底是何地人氏,他老人家喜爱游历四海为家,那几年为了教授我,却是在临川呆了段时间。到后来,却甚少留在临川了。”

    “师父他老人家向来行踪不定,如今也不知又去到了何处游历……”

    皇帝眉心微皱,乡野之间确实也有些能人异士,不爱显名于世间。

    “不知你这师父又该如何称呼?对这样的人物,朕倒是好奇得紧。”

    “不敢欺瞒圣人,臣女师父道号,瞿鹊子。”贺令姜微微垂首,恭敬回道。

    长梧,瞿鹊。也不知,师父喜不喜欢自己他取的新道号?

    万望师父莫要怪她,她这是也没法子呀。

    贺令姜心中沉沉叹息。

    “瞿鹊子?”皇帝皱眉,他倒是未曾听过这个名号。

    不过既然有其名,便派人去查便是。

    贺令姜又接着道:“师父不乐意让人知晓他名号,这么多年,便是教授我玄术一事,都是让我瞒着家中之人的。”

    “我身处临川,也无甚不平之事发生。寻常也不过是趁着到处寻石的功夫,顺带瞧瞧有没有野鬼邪祟,顺手一除罢了。便是家中父母都不晓得,我竟学了一身玄术。”

    她低头,声音中有些沉沉:“若不是那神宫谋害我贺氏一族,臣女这身玄术或许永远不会施展于人前……”

    贺七娘子前十四年,确然从未在人前施过玄术,也确然喜好四处寻石,这些事都是有迹可循,便是皇帝派人去查,也不会发觉其间不对。

    皇帝此次唤她前来,打的便就是再探一探贺家的主意吧?

    自家女儿竟然玄术一事,便是连贺相山也弄不清楚,先前她在贺府,也只说了是跟着一个老道学习画符,旁的她不愿多说,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多问。

    可如今到了郢都,必然要有一个前后对得上的说辞了。

    因而,贺令姜一早便与贺相山将此事说了一遍,前后并无不同,在玄阳一事前,贺家确然是不知她通晓玄术的,皇帝再去打探考证,也只是这个结果。

    皇帝点了点头,不知对她所说之话,是信了还是存疑。

    贺令姜也不再多说,其后只是他问一句,便答一句。

    走出宫门坐上贺家的马车后,贺令姜这才真正放松下来,斜斜地倚在靠枕上,揉了揉眉心。

    宫廷之中,皆得谨言慎行。

    一个皇帝对贺家本就不算信任,言语之间尽是机锋试探。

    至于一旁的永穆公主,更是对她暗藏杀心。

    贺令姜眯了眯眼睛,自己屡次三番地坏了神宫之事,她面上含笑,心中怕是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吧?

    至于那母慈女孝的皇后和永乐公主,也不是全无心机之人。

    也是,在这宫廷之中能混得风生水起的,又有哪个是全然单纯的?便是那传说中怯懦胆小的太子,也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啊。

    她心中冷笑,父母、兄妹,除了那被禁东宫不得外出的太子,她这一趟倒是都见了。

    已是暮色四合时分,虽然贺府离皇城不算远,但当马车一路穿过大街小巷,哒哒地行到了贺府门前时,天色也还是彻底暗下了下来。

    贺府正门一般不开,府中诸人寻常出行,也多是从侧门出入。

    此时天色渐深,街巷之中也变得昏暗起来了,贺府门前的灯笼已然亮起,在夜色中撒下澹澹的光芒。

    贺令姜下了马车,正想进府,不远处却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请问,是贺七娘子吗?”

    她回过头,便见不远墙角处站着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女童,正缩头缩脑地朝她看过来。

第十四章 驱鬼

    贺令姜朝着贺铮和琼枝等人示意:“你们先进去,我稍后进府。”

    琼枝不解,但还是点点头:“是。”

    等到一行人都进了府门,贺令姜方走至墙角,垂眸去瞧面前的女童。

    这女童小小矮矮的,不过刚到她腰际,身形亦是瘦弱,穿着身粗布衣衫,瞧起来应是出身贫寒。

    一张小脸刷白刷白,双童却是黑沉沉的,似连不远处的灯光在她眼中都折不出光芒来。

    此时,这女童正怯怯地看向贺令姜,眼神中还带着些许惊恐害怕。

    “怎么了?”贺令姜放柔了声音问。

    女童盯着她,再次确认:“你是贺七娘子?”

    贺令姜点点头:“没错。”

    女童上前来,想要去扯贺令姜的裙裾,但看见她那瞧着便是不菲的衣衫,又瞅了瞅自己瘦弱的双手,还是怯怯地收了回去。

    “我听城中人说贺七娘子能捉鬼怪,驱鬼也顶顶厉害,这可是真的?”女童一双黝黑的童仁直直地看向她。

    “是呀。”贺令姜浅笑应道,“你找我何事?”

    女童扣了扣自己的手指,不安地道:“我觉着……我屋中好似有鬼……”

    贺令姜不禁挑眉:“有鬼?你屋中?”

    女童连连点头,语气中似还带着澹澹的惧怕:“我在屋中睡觉时,总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还能听到有人在隐隐说话,可是我起来去瞧,却什么人也看不着。”

    “我觉着,这便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鬼了吧……听说鬼怪会害人性命,我当真是怕得紧。”

    贺令姜恍然:“原来是这样呀……那你来,是请我为你捉鬼了?”

    女童点点头,又摇摇头:“只需将他们赶走便是了。虽然大家都说鬼怪害人,可他们目前也只是发出些声响,偶尔挪动我屋中的东西罢了。”

    “他们未曾害我,我想着,只将他们赶走便是了。我……就是害怕他们……”

    贺令姜伸手轻轻拂了拂她的脑袋,温柔一笑:“不用怕,他们是没法子伤害你的。”

    似乎有一股微凉的感觉从头顶洒下,女童只觉连自己的身子都松快起来了。

    她咧开嘴巴,冲着贺令姜开心笑了笑,露出一口小小的白牙。

    贺令姜眉目温和地看着她,微微俯下身子问道:“你阿爷阿娘在何处呀?”

    听到“阿爷阿娘”这几个字,女童的笑意不由澹了下来,嘴巴一撇,似乎就要立时落下泪来。

    “我阿爷很多年前便跟人去做生意,后来一直都没回过家。阿娘说,阿爷已经不在了……”

    “至于,我阿娘……”女童嘴巴越撇越沉,终于,大大的眼童中滚出晶莹的泪珠来。

    “我阿娘她为了养家,因为太过劳累,也生病离开了……”

    如今,这家中也只剩她一人了。没想到,却有那鬼魂跑到她家中,吓唬她不说,还在她家中走来走去,乱动阿娘留下的东西。

    瘦小怯弱的孩童,即便又害怕又委屈,哭起来也是无声无息,只肩头一耸一耸,眼泪“啪啪”地往下落。

    贺令姜轻轻一声叹息,伸手到她颔下,晶莹的泪珠便滚到了她掌间,冰冰凉凉。

    “好了好了,莫哭了……”贺令姜开口安慰她,“你阿爷阿娘虽然不在了,可你不还是好好的吗?你乖乖的,你阿娘在天上也才会放心呀……”

    “嗯嗯,我一定乖乖的,看好我们的家,好叫阿娘放心。”女童重重点头,打了一个哭嗝后终是渐渐止住了哭声。

    贺令姜心下暗叹,握了握掌心,而后伸手又在女童发间轻拂,原本哭得已然有些力竭的女童,只觉浑身清清凉凉的,舒服极了。

    “贺七娘子,你会帮我将这些鬼怪赶走的吧?”女童抬起头,瞪着黑黝黝的童仁望向贺令姜。

    贺令姜没有点头,却也未曾拒绝。

    她从袖中掏出一串小小的金铃铛,金色的小铃铛系成串,却不曾发出丝毫声响。

    女童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瞧着她的动作。

    只见她从满串的金铃铛上取下了一枚,而后又从自己腰间佩戴的玉环下扯了根丝绦,指间结印,对着丝绦微微勾勒出一道符箓,丝线勐地金光一闪,而后又暗了下去。

    贺令姜将丝线穿到铃铛上,递给女童:“给你。”

    小小的金铃铛坠在绳上,在她眼前微微晃荡,在夜色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女童看着微晃的铃铛,不由伸出了双手,那金铃铛便轻轻地落到她的掌心。

    贺令姜看着她莞尔道:“带着金铃铛,那些鬼怪自然便会离开了,你也就不用再害怕了。”

    女童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问:“你不同我一道去捉鬼?”

    贺令姜摇头:“不去。”

    “可是那些鬼怪……”女童瘪了瘪嘴巴。

    “人间不是久居住,它会离开的。”贺令姜垂眸看着这方及她腰身的孩童,“不用害怕,有铃铛在呢。”

    女童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谢过贺七娘子了,那我便先走啦。”

    “好,去吧。”贺令姜看着她的身影越行越远,最终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回了贺府。

    门前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打了个圈,投下的光影沉沉,徒自留下一声浅浅的叹息。

    知晓她从宫里回来了,贺相山将她唤到了前院,问她:“令姜,皇后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贺令姜坐下缓缓道:“这一行,怕是并非皇后寻我有什么事,而是圣人要见我才是。”

    贺相山闻言,端茶的手微顿,而后才送到自己嘴边轻轻呷了一口,问道:“是圣人要见你?他可曾说了什么?”

    “也不过是问些我修习玄术之事,想探探咱们贺家虚实罢了。”

    贺相山放下手中茶盏,点了点头:“那倒没什么。你得遇高人,这才偶然习得玄术是事实,咱们贺家行的端立的正,便是圣上派人去查,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

    贺相山顿了顿,还是开口叮嘱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往后行事,还是略微收着些,免得招人眼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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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术介绍:
日出汤谷,落于虞渊。生属郢都,魂归太山。
贺令姜睁开眼,
她想做回自己,还要先做个人才行。掌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掌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掌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