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急用
对目前的贺氏来说,这些珍宝并无取出来的必要,即便避过罗加部人,将其运出来,也只是徒增累赘。
贺氏要做的,便是在确认此处有宝后,安坐钓鱼台即可。
只要他们手握这张藏宝图和开启洞门的钥匙,便可据此作为谋算的筹码。
步下台阶,便要到甲虫密布的地界了。
贺令姜心下无奈,她是真不想再火烧甲虫了。
毕竟,这宝藏并未取出,身携剧毒的甲虫们,便是最好的看守者。
她方才要进来,自然杀得毫不手软。然而如今,换了角度来看,这些黑黢黢的甲虫,竟似还有些可爱了呢。
只可惜,她是不想动手,那些甲虫却未必肯放过她了。
贺令姜撑起大伞,抬脚跨过台阶,指尖也夹着一道符箓,预备着随时甩出。
然而惊奇的是,那些甲虫却并未像方才那般,感受到活人气息,便蜂拥而上,而是全都躲到了石缝之中,不露丝毫踪迹。
他们方才过来,虽杀了不少,可此处甲虫黑压压的,根本杀也杀不尽,怎地就一下子全不见了?
尺廓眉梢微扬:“这是方才被烧怕了?”
“你瞧瞧它们方才火烧都不退的样子,像是害怕火烧?”贺令姜也是心下疑惑。
如今和方才的唯一不同,便是她身上多了一个冰魄青莲。
她垂眸看了看系在腰间的琉璃匣。
万物相生相克,这甲虫说不准,怕得便是冰魄青莲的气息。
青莲虽被封在琉璃匣中,可其作为滇国至宝,所在之处,定然也浸染了许多清灵之气。
若不然,先前这些甲虫,也不会追他们追到台阶处,却突然就止步不前了。
不同于方才的万虫追杀,如今他们这段路,当真是走的顺畅无比。
地上干干净净,便是先前已然被烧焦的甲虫尸身也不见了踪迹。
这些已死的,自然不会动。
但昆虫之间,同类相食并非少见,想是同伴将其扯回了巢穴,留作食粮了。
贺令姜三人出了狭长的通道,又顺势探了探其他几个能进人的洞室。
只可惜其他几处,不过是天然形成的洞室,他们很快便走到了底,也未在其中发现另辟的藏物石室。
想来,那安置宝藏的人,就是看准了此处有多处洞室,可作迷惑之用罢了。
贺令姜俯身出了洞室,又施术解去巨蟒身上的符印。
等到他们一行人离开之后,巨蟒周身便会慢慢回暖。
就如寒冬过去迎来春暖一般,这冬眠的蟒蛇,自然也会逐渐苏醒过来。
出了瀑布,他们便朝着哀牢山外而去,而后又趁着夜色,出了罗加部。
等到他们从密林之中出来时,天刚蒙蒙亮。
尺廓则重新化为青烟,钻入贺令姜腰间的锦囊之中。
看到当先从林子里出来的贺令姜,青竹眼中的惊喜之色几乎要溢出来,她连忙迎上前:“七娘子,你们可出来!”
七娘子与贺峥再入罗加部,到如今出来,已然过去了近十日,他们几人在此处也守了多日,惴着一个心,唯恐出了什么意外。
眼下见她平安无事地归来,当真是开心得紧。
贺令姜颔首,笑着道:“此行总归是将事情解决了,我们先回银生城,休息一两日,便尽快回转临川。”
“是。”青竹提高声音应道,而后便兴冲冲地指挥人,去将林间的东西收好。
“七娘子,您幸而回来了,四郎主那处,已然传了好几封书信过来,催问您的情况。”
“若是再收不到您的消息,他怕是便要亲自去寻您了……”
贺令姜接过青竹递来的缰绳,闻言眉心一皱:“四叔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青竹摇摇头:“四郎主并未说。”
他如今住在城主府内,虽则有银生郡主护着,很是安全,可做事也要避人耳目。
这些书信是贺府护从亲手传来的,可是其上也只是写了些催促七娘子快些回转的话,并未提及旁的事情。
贺令姜轻声嗯了一声,脚下在马镫上一踩,飞身上马:“那便回去瞧瞧。”
贺峥几人,也紧跟着跃上马背,一行人朝着银生城疾驰而去。
到了城主府的侧门前,贺令姜刚跳下马背,银生郡主便扑了出来,紧紧抓住了贺令姜的衣袖不放:“你可回来了!”
贺令姜蹙眉,这一个两个的,都怎地这般急切地盼着她快些回来呢?
她先前可没发现,自己竟是这般叫人牵肠挂肚。
“我的蛊虫和银蛇可还好?如今能不能还给我了?”银生郡主一脸急切。
贺令姜恍然,原是惦记着她那蛊虫……
“它们都好得很,你不用担心。”
尺廓先前将蛊虫吞进肚里,虽没有将其立时消化,却也怕撞到腹中久了,那些蛊虫便没了气息,成了一堆死虫。
若真如此,银生郡主翻起脸来,这银生城便没那么好离开了。
因而,他还特意施术,制了一个小小的笼匣,将这些蛊虫全都拢入其中。
又唯恐它们,彼此吞噬了彼此,还细心地隔将开来。
可谓是养得精心的很。
如今,那小小的笼匣,也一并装在贺令姜腰间的锦囊里。
至于银蛇,则被贺令姜施术禁锢起来,带在青竹身边了。
可要说现下就把这些东西还回,贺令姜摇摇头:“先前便说了,在我们离开银生城之时,便将这些蛊虫银蛇,一并还给你。”
“如今,我人还站在这处,郡主还是莫要心急吧。”
银生郡主气得跺了跺脚:“我当真是有急用,你快些将它们给我吧!”
贺令姜不由挑眉:“郡主又何急用?这么多时日都等得,缘何就等不了这一时片刻了?”
“我们再修整一两日,便会离城。届时,自会将东西如数奉还。”
素来张狂的银生郡主,如今不得不软下语气求她:“你不晓得,我为了等你回来,已经耽误了好几日。”
蛊虫和银蛇,乃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阿爹子女众多,她便是凭着一手驭蛊御蛇的能力,才能被尊为郡主,得了阿爹另眼相待。
此番有大事发生,阿爹要她同拓也一道前去,可她却苦于蛊虫银蛇不在,再加上中了缚魂术,不敢妄动。
她迟迟不肯出发,阿爹那处,早就失了耐心。
届时,她这银生郡主的名头,还能不能保得住,便要另说了。
第六十八章 乱起
银生郡主当真是急得很,若不是她也进不去那密林,她几乎要冲入罗加部去寻贺令姜了。
方才听府中人来报,说贺令姜回来了,她立时就屏退身边仆从,从侧门迫不及待地扑上来迎接她。
这般急切,为的便是她能大手一抬,解了自己身上的缚魂术,并将蛊虫银蛇还她。
阿爹昨日便已经出发前往姚州,她再不快些想法子跟上,之后再城主府的地位,怕就要及及可危了。
贺令姜扯开拽着她衣袖的手:“蛊虫的事,等会儿再说。”
“我先去换身衣衫,郡主不至于连这一会儿,也等不得吧?”
银生郡主松开手。
她看这人此番回来,依然撑着大伞,想来圣果之事并不顺利,她若以此为借口,不还蛊虫银蛇,自己也无法子。
然而,这人既然没有再立时拒绝,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贺令姜越过她,走向贺诗人暂居的院落,银生郡主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院中的贺诗人看到贺令姜时,立时眼前一亮:“你可回来了!”
贺令姜不禁好笑:“多日不见,四叔竟这般惦记着我?”
此处院落除了落在她身后的银生郡主,皆是贺府之人,因而,贺令姜开口说的便是周话。
贺诗人面上却无笑意,他瞥了一眼跟在贺令姜身后进来的银生郡主,扯着贺令姜进了屋子:“你跟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贺令姜难得见他这般严肃的模样,心下疑惑。
她回头使了个颜色给青竹,便跟着贺诗人进了屋子。
银生郡主亦步亦趋地跟上前,却被青竹伸手拦了下来。
她瞧着这婢女面无表情的模样,还是止住了步子,回身坐到了院中的石桌前,等着他们两人说完话。
贺诗人进了屋子,便立时回身阖上房门,面上还带着几分紧张之色。
看他形貌,贺令姜不禁皱眉:“四叔,到底是有何时要说?”
贺诗人面上一肃,压低了声音凑到她面前,吐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姚州乱了!”
“什么?”贺令姜怀疑自己没听清。
“南诏反了,现下已经攻破了姚城县。”贺诗人重复道。
贺令姜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姚州虽地处偏僻,却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地位十分险要,一直有“六诏之中分,三川之门户,南中之锁钥”的说法。
大周初立之时,设置姚州都督府,主要目的便是安定西南,绥怀六诏。
后在姚州都督府的支持下,蒙舍诏坐大,打败另外五诏,统一了滇洱地区,建议了南诏国。
可以说,姚州都督府,是六诏得以一统的重要推手,故一直有“六诏之中分”的说辞。
姚州地理位置绝佳,一面是大周蜀地,一面是南诏滇洱,可以说是进出蜀地、连接滇洱的咽喉之地,因而还被喻为“三川之门户”。
除此之外,姚州还被称为“南中之锁钥”。
这是因为,想要控制、稳定南中地区,姚州都督府之得失可谓事关全局。谁能控制姚州,谁就有了开启南中的钥匙。
自大周设立姚州都督府以来,这把钥匙一直握在大周手中。
因而才能打开西南之地的门户,让中原王朝的权力通过姚州这个门户,经由蜀地,通达滇池、洱海地区,最终促成了六诏统一,也为大周西南边疆势力的巩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当初,贺令姜一行人便是从姚州入了南诏。
彼时,姚州并无任何战起的迹象,蜀地和滇洱地区的商贾经由此处,往来贸易,亦是一切如常。
途径阿宁部时,虽说南诏之地近来时有劫掠大周商人的事件发生,可也并未见其在与姚州毗邻的边疆之地产生冲突。
便是先前到了银生城,也未曾听闻要两国边界要起战事。
缘何,她不过刚入罗加部十来日,外头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姚城县乃是姚州都督府的附郭县,距离姚州都督府,约莫百余里的距离。
一旦姚城县被拿下,南诏大军长驱直入,便可聚兵姚州城下。
她在邵阳之时,从崔述那处听闻,西南一带地势不稳。
但彼时,言语之间,不过是谈到了南诏的最南端与安南都护府的小摩擦罢了。
便是有战事起,众人也皆以为冲突会在安南都护府处爆发,毕竟安南都护府除了毗邻南诏,镇守西南之地外,更多的,是管治安南地带的蛮人。
如今,怎地却陡然一转,转到约莫千里之外的姚州去了?
要知晓,安南位于南诏的最南端,姚州却是在南诏毗邻大周国境的北端。
贺令姜愀然肃容,看向贺诗人:“这消息,四叔是从何处得来?”
她方才从罗加部回转银生城时,路上所遇百姓,皆是面色安然,并无大战将起的模样,沿路也不曾听人提及此事。
“是从银生郡主那处偷听而来的。”贺诗人道。
自贺令姜离了城主府,他一人躲在院中无所事事,时常也会趁着夜色,在这城主府内避开众人熘达一圈。
较之武艺之外,轻功这门逃跑用的本事,他学得可谓不俗,又加之身上还带着银生郡主给的令牌,熘达起来,倒是无所顾忌。
南诏之地的人,或许是玩蛊的好手,可这轻功比起他来,还是差了不少。
除了城主所居之地守卫森严,他不敢贸然接近。
其他地方,却被他转得差不多了,竟也没有侍卫发现他。
前两日,贺诗人正好伏在少城主拓也的屋顶之上听墙角,过了不久,便见银生郡主竟然也过来。
“拓也,阿爹此行应大王之诏,要前去姚州。你可是也要跟着去?”
少城主拓也摇摇头:“阿爹此行,乃是带军打仗,不得不去。可银生城内大小事务,也不可无人主持。”
“阿爹说了,他此次前往姚州,便留我镇守银生,以免出现意外。”
这是阿爹对他的信任。
拓也瞥了面带愁色的银生郡主一眼:“阿爹不是让你同去吗?你为何这般模样?”
这几年,银生郡主凭着一手驭蛊御蛇之术,助阿爹轻松镇压了那些不服银生城的小部落。
因着立了不少功,阿爹才对她另眼相待,甚至为她求了银生郡主的封号。
这个封号,便是他的胞妹也未能得,却被她这个行事浪荡的野种得了去。
拓也掩去眼中的不屑,不愧是同她那个出身低微的阿妈一样。
第六十九章 试探
银生郡主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注意到拓也眼中的鄙夷不屑。
“我此行……怕是不能同阿爹一道去了……”
“什么?”拓也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年,哪次阿爹出去平定部落,她不是积极跟着,要卖弄自己的本事的?
如今,竟然说不要同阿爹一道去了?
当真是天上落了红雨!
银生郡主低下脑袋,素来扬得高高的下巴,终于不再盛气凌人。
“我有些事情,不能同阿爹一道了……”
拓也挑眉:“什么事情,竟比攻打姚州还要紧要?”
“姚城县已然破了,银生离南诏与姚州边境最近,必然要前去支援。届时只要拿下姚州,你跟着阿爹,又是大功一件。”
“这功劳,许是比你以往跟着阿爹收服部落的功劳,还要大……”
银生郡主却不为所动,摇摇头:“此事对我来说,确实重要。”
说着,她抬眸看向拓也:“你能不能帮我同阿爹说说情?”
她不敢同阿爹直言,就怕瞒不过去。
拓也嗤笑一声:“不能去是你的事情,我缘何要去帮你说?”
他不知银生郡主到底为何,放着这般好的立功机会不愿去。
可她既然不去,便势必要惹怒阿爹。
自己前去说情,不过是触霉头罢了。
这些年,银生郡主凭着她这手本事,确实跟着阿爹立下不少功劳,哄得阿爹求了银生郡主的封号给她,更对她肆意妄为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银生城主先前在外时,与一个偏僻村寨中的苗女,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后来,阿爹便回了银生城,更不知自己在外还留下了一个女儿。
过了十多年,那苗女病逝,银生郡主却突然寻来认亲。
阿爹儿女众多,自然不在乎多了或少了她这一个,便将她收入城主府中,就那么住着。
她在城主府,没有丝毫根基,旁人背地里都会嘲她一声“野种”。
有那胆大的,便是当着她的面,也直接这么唤她。
未曾料,她地位虽卑,性子却张扬不屈的很。
有敢当面嘲讽她的,莫不被她折腾了个死去活来。
如此必然要闹到银生城主面前去,告状的本以为会看到这野种被狠狠惩治,赶出城主府的下场。
哪成想,城主却对她一手驭蛊御蛇的本事很感兴趣。
如此一来,她竟一步一步地爬到了如今的地位。
少城主拓也自然看她万般不顺眼,可她能帮着阿爹收服村寨部落,也是好事。
毕竟,这银生城的天下,最终还是要传到他手中的。
银生郡主即便是本事再大,可她一无根基,二来名声极差,也不过是银生城的一把刀而已。
阿爹能用,此后,他便也能用。
这么些年,他便冷眼看着她行事张狂,甚而还时不时暗中添上一笔。
如今这般好的立功机会,她却不愿上前了?
拓也迎着灯光,向她瞧去。
听说,她前些日子,劫了一个俊俏的男子回来,还特意辟出了一个院落给他,不让旁人接近。
除此之外,她一直安安静静,除了偶尔到那男子院中去,便是呆在自己的院中。
只是,这对行事素来张狂肆意的银生郡主来说,未免有些过于安静了。
拓也眼眸微眯,化掌为拳,向坐于他对面的银生郡主袭去。
拳风如刀,银生郡主起身急急避过,带倒了身下的凳子在地上打了个圈儿。
她被拓也这突如其来的一招,顿时大怒:“拓也,你这是做什么?”
拓也却不答话,只是提拳继续向她攻去。
银生郡主连连后退,避过他这一击,也不由恼怒起来,抬掌向他回击。
只是,她毕竟以蛊术见长,两人过了几招,她便逐渐落于下风。
拓也逼得她左支右绌,却也不停手。
直到银生郡主一个躲避不及,被他一拳击到左肩跌倒在地,他才收回手。
拓也垂眸瞧着她,口中意味深长:“银霜,你的武艺还是没什么长进。只是,那驭蛊御蛇本事,怎地也使不出来了?”
他先前并非没有同银生郡主动过手,彼时,她可不会被自己逼得这般狼狈。
无论是她身上的那条银蛇,亦或手中层出不穷的各式蛊虫,都能反过来叫自己吃一番苦头。
那时,她可开心得意得紧。
一向张狂的银生郡主,想来不会叫人把自己逼到这般狼狈模样的。
相反,她更喜欢,笑嘻嘻地站在一旁,瞧着别人被她那些虫蛇戏弄,唯恐自己不小心被咬了一口,便就此一命呜呼。
银生郡主手上一撑,面上尽是寒霜:“我不过让你同阿爹说说情罢了,你不愿便罢,又缘何突然动手?”
她冷笑一声,讥讽地瞧着拓也:“我倒不晓得,你竟这般喜欢被虫蛇戏弄。既然如此,先前被我那银蛇逼得面色发白,怎地就要开口求饶了?”
“你!”拓也顿时大怒。
正想开口反斥,银生郡主却已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我便不劳烦你了。你既喜欢虫蛇,便好好与它们为伴便是!”
说罢,她便出了拓也的院落。
“野种!”拓也眼中迸出强烈的恨意,一掌击在桌上,发出清脆的桌裂声响。
看着她还有些用处,他这么多年,对她颇多忍让。
便是偶有争执,惹了她动手,用那蛊虫银蛇戏弄,自己也便吞声咽下了。
没想到,这野种却仗着自己的本事,如今竟还出言讥讽于他。
拓也大怒,眼中暗光流动。
她以为自己这银生郡主的名头的是怎么来的?
阿爹给她,不过是看她有用、听话罢了。
可如今,她既然偏要违背阿爹命令,放弃大好的立功机会不要,便别怪他出手对付她了。
还有,她方才那般狼狈,都不肯出手……
拓也正想得出神,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叫。
这惊叫,先是一声,而后便在院中此起彼伏起来。
整个院落顿时嚷成一片。
拓也怒气冲冲地打开房门,便是一愣。
只见他这宽敞的院落里,一眼望去,尽是各色虫蛇,密密麻麻,挤满了整个院落。
如今,那些虫蛇,正游曳着,朝他脚下而来。
拓也大恨:银霜!
第七十章 离开
立在拓也院外角落中的银生郡主,冷冷地扯起了一个笑。
她自然清楚,自己在城主府中的处境,若没了用处,不说这银生郡主的名头,便凭着她先前得罪了那般多的人,届时还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她如今因为缚魂术的缘故,再加上用来护身、伤人的蛊蛇,都被贺令姜收拢了去,不敢擅自离开银生城。
阿爹命她一道前往姚州,便是打着借她的蛊蛇之术,来对付敌军,
可如今自己竟然不遵父令,拒绝前去。
战事当前,阿爹眼下顾不得处置她,可等到事了,自己在城主府的日子可就未必这么好过了。
她本想让拓也帮着说情,留她在城主府。
毕竟,他不满忌惮自己多年。
一面想着,可以同阿爹一般利用她行事,一面却又忍不住暗自怀疑,她会将这城主府的大权分揽了去。
她若是能助阿爹,成功拿下姚州,届时,他这少城主的威势,势必也要受到影响。
拓也想趁着此次机会将银生城握在手中,可也定然不乐意见自己越过他,立下大功。
如今她主动放弃这机会,拓也该乐见其成才是。
没想到,竟是引起了拓也的怀疑,出手试探。
她虽没了蛊虫银蛇,可驱使虫蛇的本事还在。
银生郡主当下便召些虫蛇来围了他的院子,虽不至于凶悍到要人性命,可用来吓吓他院中之人,给他添些麻烦倒不是难事。
如此,也叫他知晓,自己并非当真就好欺了。
贺令姜听着贺诗人讲完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才明白过来,缘何她一回来,银生郡主便急着让她解术、归蛊蛇。
原是想要立时赶往姚州去。
“只是,南诏怎地就突然去攻姚州都督府了,还这般快地拿下了姚城县?”贺令姜问。
如若说,安南都护府,镇守了安南一带,同时又威慑着毗邻的南诏最南之地。
那么,姚州,便是压制着南诏北部的滇洱地带,是大周蜀地与南诏边界的守门神。
姚州都督府既是连通周地与南诏的险要之地,大周自然派了重兵驻守,怎会这么快就失守一县?
贺诗人摇摇头:“他们言语间,并未提及其中因由。”
银生郡主同少城主拓也,说的是南诏话。
在贺诗人看来,他能听得懂,都已是万幸。
这还要得亏他这一路来,未曾松懈过去学南诏话。
虽然能说的寥寥无几,但听个大概,还是没什么难处。
“令姜,你说,咱们要不要将那银生郡主喊来问问?”
他昨夜听了这消息后,就一直想同银生郡主再打探些详情。
可他们毕竟是周人。
如今战事初起,看这城主府昨夜动态,这消息似乎还一直瞒着外界,并未惊动银生城中的百姓。
银生城主收到诏令后,当夜便厉兵秣马,今日天还未亮,便动身赶往姚州。
银生百姓也只以为,他是同往常一样,出去收服部落村寨,也并未放在心上。
因着这,他亦担心自己贸然发问,会让银生郡主误以为,他们这些人是大周派来的细作。
若是她拼着不要性命和蛊虫的念头,将他们一股脑儿地都绑起来,那就糟糕了。
更何况战事已起,他们要如何回转临川去,也成了老大难的问题。
贺诗人心下焦急,只得连夜派人去罗加部的密林外探看消息,瞧瞧贺令姜何时能归来,也能找人商议。
银生城城主带兵出发,已有七八个时辰。
银生距离姚州,大约两百来里,日夜兼程行军,想来明日便能到姚州边境了。
南诏与大周开战的消息,也会很快传遍整个银生城,这事早晚人尽皆知。
当务之急,他们要先想法子离开银生城,再回临川去。
如今战事已起,离开银生城简单,可要想顺利回转临川,可就要多耗费心思了。
贺令姜低声对贺诗人道:“四叔,我先去试探下银生郡主。”
说着,她眼中微冷:“你和贺峥他们做好准备,届时若有不对,大家只管冲出去便是。”
方才进府来时,她并未察觉银生郡主在院子周围布置了人手。
她的性命,连同安身立命之本,皆在自己手中握着,若是想好好活着,当不会轻举妄动才是。
可若是等会儿,那银生郡主非得想不开,要挣个鱼死网破,他们便只能蛮冲去了。
贺诗人点头,看着她打开房门,朝着银生郡主走去。
他使了个眼色给贺峥、青竹他们,几人聚到一处,远远地瞧着她们,看似安然,手上却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腰间的刀剑。
银生郡主正焦急地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望见贺令姜朝她而来,不由站起身子。
贺令姜微微抬手下压:“郡主莫急,先坐。”
银生郡主按下心中的焦躁,又坐了回去。
“你能帮我,先把缚魂术解了吗?还有那蛊虫和银蛇……”
瞧着贺令姜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她心下更是不确定起来:“你放心,只要你帮我解术,归还了虫蛇,先前的事情,我们一笔勾销。我定然不会找你们麻烦的。”
“你在这银生城内,依然来去自如。”
贺令姜听了她的话,不由勾唇轻轻一笑:“郡主说的倒是好听。可是万一,我这处刚一解术,郡主便召了府兵前来,将我们团团围住,那可该如何是好?”
“毕竟,能与郡主近距离相对,施下此术的机会,可不多……”
银生郡主一凝:“你若是不信我,也可现下就出城去。我定然不让一人跟着,你只要选个自己安心的地方,帮我解了术,便可自由来去,也无旁人阻你。”
贺令姜轻轻拂了拂自己的下巴:“这倒是个好主意。”
银生郡主眼中顿时一亮:“你既同意,我们现下便出发。”
她现下也不想着找回场子了,只要成功将缚魂术给解了,拿回蛊虫,她便立时往姚州去。
如今南诏同大周开战,这群周人,再继续住在城主府内,若是不小心露了身份,反而为她无端招来祸端。
拓也眼下正盯着她,若是让他知晓自己院中竟然住了一群周人,定然会把与周人勾结的帽子扣到她头上。
银生郡主对贺令姜这群周人来南诏到底有何目的,并不感兴趣。
她要做的,只是站稳自己的位置,不让自己再像初至城主府时那般落魄可期!
第七十一章 抉择
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轻松之色,贺令姜不由挑眉。
她未曾想到,银生郡主竟然答应的如此利索,丝毫没有因着当下局势,便疑心他们是大周细作的意思。
贺令姜这行人,自然不是冲着作细作而来的。
可是银生郡主面对他们这群明显并非普通人的周人,却丝毫没有试探怀疑,也不曾想着将他们就此扣留。
除了她的小命被人握在手中外,她这位南诏银生城的郡主,怕是并无多少家国情思吧?
贺诗人这些时日,也并未闲着,倒是打听了不少城主府的旧事。
想到银生郡主的身世处境,贺令姜心中顿时有了打算。
她站起身,柔和一笑:“便如郡主所言,咱们立时出发。”
城主府的守门之人,见着银生郡主领着八九个婢女护从,要往府外去,连忙向她俯身一礼:“郡主。”
银生郡主摆摆手,同贺令姜一道弯腰上了马车,贺峥几个则骑马,跟在马车旁侧,身后还牵着三匹空置的骏马。
赶车的是贺府之人,马鞭一扬,一行人便往城外方向去。
其中一名守卫见状,立时回身禀告给少城主拓也。
“郡主带人出城去了?”拓也皱眉。
她昨夜不愿同阿爹一起往姚州去,为此还惹怒了阿爹,如今又带着仆婢往城外去,这又是打得什么主意?
拓也立时唤了自己的手下来:“你去盯着郡主,看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那名手下领命,立时骑了快马,往城外跟去。
马车晃悠悠地出了城,等到了日落之时,贺令姜唤人停了下来。
这是准备给自己解术了吗?
银生郡主当先跳下马车,又伸手接向贺令姜:“我扶你。”
贺令姜莞尔一笑,也不拒绝,将手搭在她腕间下了马车
她手掌冰凉,触及银生郡主的手腕,冰得她不由一颤。
贺峥将空置的骏马牵过来,递上马缰:“七娘子。”
贺令姜伸手接过,而后又塞到银生郡主手中:“郡主,请上马。”
“上马?”银生郡主一愣。
她朝着四周张望了一圈,渺无人烟,只有一条长长的道路延伸到远方去。
“这处不是已经离银生城很远了吗?你还要再走?”
贺令姜点点头:“当然要走。从此处到姚州,跨马加鞭,可还要近一个日夜。”
“姚州?”银生郡主不由的瞪大眼睛,“你要往姚州去?”
“郡主不也是要往姚州去吗?”贺令姜脚踩马镫,跃上马背。
“我是周人,如今回转大周,自然也要从姚州过。既如此,你我一道多好……”
银生郡主退后一步,眼中满是警惕:“你们偷听到我谈话?”
贺令姜唇角微弯,笑而不语地瞧向她。
银生郡主心中急转:“边境如今正是战起,你们此时想要通过姚州,回转大周,怕是不易。”
“是呀……”贺令姜幽幽叹息,“所以才要同郡主一道啊……”
“银生城主此时就在姚州边境处,寻常人是靠近不得那处,可若是跟着郡主,那就容易多了。”
“银生城主先前不是还令郡主跟着他前往边境吗?郡主彼时碍于缚魂术,不便前往,如今我们便同郡主一道。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先前期待解了缚魂术的念头,顿时去了个干干净净。
银生郡主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你想利用我越过边境?”
“即便南诏边境让你自由通行,可如今两国交战,姚州城门紧闭,你便是过了南诏,也进不得姚州城。”
两军正是交战之时,又怎会随意放人进去?
贺令姜浅浅一笑:“那便是我的事了。”
银生郡主看着这张乔装过的面容,她不知这人真实长相,然而就面前这张脸,当真是可恨的紧。
“我看你先前行事,应当并非大周细作。可如今这般行为,又是为何?”
“你是想趁机潜入南诏军中,扰乱军心,来为大周谋事?”
贺令姜没有再扯谎瞒她,毕竟事到如今,她便是说旁的,银生郡主也不会相信了。
“我们确然并非细作,可身为大周子民,焉有明知边境危急,却束手旁观的道理?”
“正如南诏战起,郡主也想要立时赶往边界,为南诏打下城池一般。”
“郡主想要守护、壮大自己的国家,与我们而言,当然也是怀有这样一颗忠心的。”
银生郡主闻言冷冷嗤笑一声:“你当真是把我想的太好了。”
她前往姚州,为的不过是自己的利益罢了。
南诏胜了,她也便能跟着立功,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不说能稳固自己在城主府的地位,若是能立下大功,便是这城主继承人的位置,也未尝不可争上一争。
她自然晓得旁人是如何想她的,不过是仗着自己驭蛊御蛇的本事,嚣张跋扈罢了。
可任凭他们恨得要死,只要她有这本事,便能屹立不倒,甚而能更进一步。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她要活着。
她得先活着,才能拥有这一切。
否则,便是南诏占了大周又如何?也与她无关。
她幼年便过的凄惨,阿妈虽生下了她,教她蛊蛇之术,可却也将对负心人的那份恨意,带到了无辜的她身上。
稍有不如意,便对她非打即骂,让她饿肚子,那也是常有的事。
有一日,发热的她被阿妈扔在牛棚里,活活饿了两日,甚而忍住与耕牛抢起食来。
从那时起,她便知晓,只有活下去,才能再说其他的。
要是这条命都没了,一切都是白搭。
后来,她到了城主府,也是拼劲全力,让自己活下去,且还活得越来越好了。
她自幼没受过什么温情,大了,所得一切,也是与人利益交换,却未曾被赋予过真心。
家也好,国也罢。
这一切,还真比不得,她自己能活得好。
她瞧着贺令姜:“我不懂你的忠心,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更好地活着罢了。”
“你这想做的事,无疑是将我架在火上烤,若是阿爹亦或南诏将领知晓,我竟带了周人混入军营之中,安得还有命在?”
听到银生郡主的话,贺令姜从马背上伏下身子,冲着她灿然一笑:“可郡主若是不这般做,现下便会没了性命。”
“那么,你会如何选呢?”
第七十二章 诱惑
贺令姜面上笑得烂漫,然而看着银生郡主眼中,却令人心里一寒。
她不禁后悔,方才不该急着解术,就这般轻信与她,不带护从就同她出了城主府。
如今,她自己一人,对方连着贺令姜在内,却足有八人,如何逃脱的了?
这下子,可是将自己带到坑里了。
带她前去南诏军营,若是被阿爹知晓,倒霉的是她。
可若是拒绝她,她丝毫不怀疑,自己现下便极有可能埋骨此处了。
银生郡主不由握紧了手中的马缰。
如今跨马逃脱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这个念头,不过在她脑中一转,便被她抛将了开去。
贺令姜高高端坐在马上,垂眸瞧着面前纠结犹疑的银生郡主,却没有出声催促。
果然,思虑之后,银生郡主还是咬牙应下:“好!”
贺令姜眉眼舒展开来:“郡主既然答应了,可就要遵约而行。”
银生郡主扬了扬下巴:“我既应了,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应了,还能多活一时,此后再想法子借机摆脱她的挟制。
不应,却是连明日的太阳都见不着了。
贺令姜自然不至于看不透她这些心思:“郡主晓得遵诺便行。”
“否则,你这身上的缚魂术,亦或蛊虫和银蛇出了些意外,那可当真是令人惋惜。”
她伸出右手,捏诀在空中微微勾勒,而后轻轻一点,银生郡主顿觉有澹澹的灼热之感,从自己额间传来。
“您瞧,这缚魂术就是这点好,即便届时南诏士兵将我们围了个严严实实,我隔着他们催施此术,却是易如反掌的。”
银生郡主顿时心下一凛。
贺令姜收了手,又轻轻一笑:“当然,这缚魂术,我瞧未必用得着。”
银生郡主眼中微动,抬首朝她瞧去。
她此时眸中满是柔光和意,看上去,当真无害的紧,可说出来的话语,却搅得人心中不定起来。
“郡主先前在城主府的境遇,我也听闻了一些。”
“凭着自己的一身本事,在城主府立足,获下如此荣耀地位,郡主所为,当真是令人钦佩。”
“无奈那少城主对你却颇多忌惮……”
贺令姜意味深长道:“有朝一日,待这银生城不再需要您去帮着收服镇压村寨部落,亦或少城主上位,唯恐你夺了他的权柄,对你下手。”
“郡主可曾想过,届时,您又该当如何?”
贺令姜瞧着她,又缓缓抛出一个问题:“你这身本事,到底是能助你登上高位,还是会成为断送性命的推手呢?”
银生郡主面上一寒,她说的这些话,自己自然知晓。
这些年来,自己这银生郡主看起来,风光无比。
然而在这银生城中,留下的不过是恶女之名罢了。
除了借机培养了自己的些许心腹外,这城主府的权柄,自己却未触及分毫。
阿爹始终当她是一把趁手的刀,如若有一日,敌人杀尽了亦或这刀钝了,她这把刀也便没了用处,可以被随意弃置一旁。
可是,她又怎会甘心如此?
她随着阿爹奔战多年,夺了多少部落村寨的人命,才让他们弯下嵴梁,将其收服。
但这些人心中的恨意,当真会就此一笔勾销吗?
她是银生郡主,受城主看重之时,这些人自然怕她、敬她。
可若有朝一日,她跌下高位,那些人心中的恨意便会全部释放,会迫不及待地上前来辱她、欺她,甚而杀她。
更何况,还有城主府那些素来看她不顺眼的人,如若自己这往日高高在上的野种一朝跌落,他们怕是都迫不及待地踩上一脚吧?
她要活着,更要好好活着。
尝过了高高在上的滋味,她又怎会再容许自己被人肆意折辱?
贺令姜唇角微勾,眼中闪出诡谲诱惑的光芒:“郡主该知晓,这世上能护人性命无忧,荣耀不改的,也只有权柄。”
“而这权柄,若是依靠别人的施舍所得,总有一日,会被尽数收回,落得个两手空空下场。”
她伏下身子,目光深深地望进银生郡主心中:“权柄嘛……自然是靠自己谋得,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最为安心可靠。”
“城主带兵在外,难免会有诸多意外,届时这兵权,会落入谁的手中,还是未知呢……”
她目光幽幽地瞧着银生郡主,似要看进她心里:“如若郡主乐意,咱们如今就一道,去谋一谋这权柄,如何?”
银生郡主眼睫勐地一颤,刚想开口问她,贺令姜却已然坐直了身子:“郡主,上马吧。”
说罢,她微微扬鞭,已然一骑当先地向远方疾驰而去。
银生郡主瞧着她的背影,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缰绳,而后终于下定决心,翻身上马跟着她向远处驶去。
夜间骑马赶路,无需担心日晒的问题,这对贺令姜来说,是个好事。
只是晚间路黑,难免有些不便,幸而有冷冷的月光倾泻而下,还是能勉强照亮前路。
等到日出之时,他们恰好到了先前来南诏时,借宿过的阿宁部附近。
若是寻常时候,阿宁部的族人此时应当已经开始忙活起来,部落中炊烟鸟鸟,鸡鸣犬吠,人声也跟着喧嚣起来,充满生机。
然而,如今却一片安寂。
贺令姜远远地眺望着寥寥而起的炊烟,在清晨的晓雾轻风下,风一吹,那炊烟便散了个干干净净,全无往日的生气。
即便没有踏进寨子,她也可以想见,此时的阿宁部,定然是一片愁云惨澹。
银生郡主跟着她定下马驻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阿宁部地属银生,又离边界极近。征讨姚州的行军到了此处,必然是会抽掉寨中壮丁的。”
南诏王手下虽有强兵,然而,毕竟人数有限,除了驻守在国都附近之外,其余的都驻扎在与其他小国毗邻的边疆之地。
至于大周这处,南诏早年自称为臣,在南诏与周毗邻的边界,却未分布太多兵力,而是摆出属国之姿,任由大周协治。
无论是姚州这处,还是安南都护府,素日的南诏兵力,都是不算多的。
只是近来,两国摩擦,南诏调了许多兵力到与安南都护府交界的地方,大有不服管治,打上一仗的趋势。
谁料到,如今倒是在姚州都督府这处打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 战由
南诏部落众多,蒙舍诏虽然统一六诏,然而各部落实质上多是自治,各有自己组建的军队。
如今兵力不足,自然是要到临近边界的各部落中抽调。
贺令姜对这种做法并不惊奇。
只是想起老族长泡的悠悠茶香,想起那对歌欢舞的年轻男女,想起那水边浣洗衣物的妇人,还有追着鸡跑的土狗……
一时间,有些怅惘罢了。
战事起,无人能置身事外,边界之民所受其害,尤甚。
贺令姜又望了一眼静默立于群山之中的阿宁部村寨,马鞭一挥,又继续向前奔去。
她这晒不得日光,还要带着幂篱、撑着伞的模样,当真是太过显眼。
别说是进南诏军中了,便是远远地靠近,也能叫那侦查的士兵早早地瞧见。
幸而,他们一路紧赶,到达南诏驻军所在之地时,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收了伞的贺令姜,就如一个普通却略通武艺的南诏侍女,骑马跟在银生郡主身侧。
看到有人前来,守营的士兵立时将人拦下:“来者何人?”
银生郡主掏出腰牌,在他眼前一亮:“我乃银生郡主,现下特来助我阿爹。”
守营的士兵对视一眼,而后伸出手道:“还请先将腰牌与我,待我等前去同银生城主核实后,再归还与你。”
此处守营的士兵,乃是王庭之兵,他们自然并非不识银生城的令牌。
可如今乃是紧要关头,更得谨慎小心,谨防有人拿着令牌冒充。
他还要将这令牌递给银生城城主府的人看了,再将人亲自来辨认之后,才能放心将人放进去。
银生郡主将令牌抛到他手上,吩咐道:“快些!”
那小兵点点头,拿着令牌,往银生城驻兵所在之地小跑而去。
等了没多久,便见那小兵带着一人过来了。
那人瞧见来人果然是银生郡主后,不禁心中纳闷。
郡主不是说,此次便不和城主一道出战姚州了吗?
为此,城主大怒,还打碎了好几件珍品。
他本还在心下滴咕,等此番回去,这银生郡主在城主府中的地位怕是难保。
没想到,她这般快又追了过来。
这可是想通了?
那人压下面上思绪,朝着银生郡主一礼:“郡主。”
银生郡主微微抬手:“无需多礼。阿爹如今可在军中?”
“在。”
城主今日晌午才带兵到了此处,刚刚修整一番,就待晚间同王庭将领还有二王子逻炎一道议事了。
他微微侧身:“郡主且随属下一道进来吧。”
银生郡主颔首,守营的士兵也连忙让了开去,让她当先进入。
贺令姜等人,牵着马匹,垂首跟在银生郡主身后。
守营的士兵自然当他们是银生郡主的婢女护从,没有多加盘问,就放了他们进去。
南诏的这处营寨极大,一路走来,可见巡逻的队伍,在营地周围,还有各营帐之间来来回回地巡逻。
一眼瞟过去,可见军中纪律言明,不见任何松散之色。
巡逻队伍,也自有其章法。
这样一支军队,可完全不像临时拉过来的,分明是早做了准备。
等她随着银生郡主,到了银生城主的大帐前,看着那些士兵们井井有条地在做战前准备时。
心头的那股怀疑,已然是有了几分确定。
银生城主是前天夜间,带兵从银生城里出发的。
他们跨马加鞭,都赶了近一个日夜的距离,银生城主不过用了一日半便赶到了。
先不说他彼时集结兵力的速度如此之迅,就说当下,这些士兵们,可不像被匆匆拉来,毫无作战准备的样子。
贺令姜眼中微眯,若说这场战事,乃是大周欺人太甚,致使南诏忍无可忍,愤而起兵的意外之举,这可不像。
赶路之时,她已经从银生郡主弄清楚了此战前因后果。
前几日,乃是南诏对大周上缴春贡的时日。
南诏大王子阁罗带着自己的妻子,前往姚州都督府拜谒,并预备将春贡交由姚州太守。
哪成想,宴席之后,姚州太守张虔陀竟然看上他的妻子。
暗中派人传话,非要人家相赠,还向阁罗索要更多财物,以作私用。
阁罗自然不肯。
张虔陀便派人前去阁罗所住的驿馆,大肆辱骂。
南诏虽是大周属国,可近年来,南诏国力已然蒸蒸日上,哪里还是那个唯唯诺诺,匍匐在大周脚下的小国?
阁罗怎么着也是南诏的大王子,是未来最有可能继承王位之人,他又怎能忍得下这般屈辱?
阁罗大怒,立时带着自己手下之人,强行闯入了太守府,势要将他揍上一顿解气方可。
彼时张虔陀正在自家园子里赏花,听说手下来报,阁罗带人闯进来了,不由大惊失色。
但阁罗毕竟是南诏大王子,太守府的人,又不能下死手阻拦,就这么让阁罗闯了进来。
张虔陀站起身,刚要向他打招呼,那阁罗却拳上生风,一拳头将他打了个倒仰。
张虔陀怒极,捂着自己带血的鼻子,便要开骂,阁罗的拳头却又紧接着而来。
他刚想还手,却脚下一滑,又猝不及防地被阁罗击了个正着。
阁罗这拳极重,一下子就将他击倒。
张虔陀倒下之时,后脑勺恰好磕在了一块碎石上,整个人抽搐了一下,就这般瞪着眼睛没了气息。
南诏的大王子两拳打死了姚州太守,这还得了!
太守府的护从们,立时带着兵器冲了上来,势要将阁罗拿下,让他给个说法。
阁罗也不曾想,自己本来只是想揍张虔陀这臭不要脸的一顿,出出心头恶气,谁料人竟这般没了。
他也一时慌了神,带着人就要往外冲。
于是,众人顿时混战成一团,你打我,我打你,斗得好不热闹。
推搡打斗之间,大家心头的火气越来越重,不知道哪个手中的刀,失了力道和方向,竟然就这个好巧不巧地插到了阁罗的胸口上。
两边的人,顿时都呆了。
便是那手上握刀带血的太守府的护从,也吓软了腿。
他是想将南诏大王子扣下,可却没真想过,要将人捅死在这里呀。
第七十四章 难援
太守和南诏大王子,竟然都死了!
他们如何交代得了?
众人连忙去将姚州掌管军政的都督韩正请来。
韩正过来时,瞧见的便是张虔陀和阁罗两人的尸体。
他顿时大惊,如此一来,可不是要引起两国邦交之乱了?
韩正立时让人将太守府中的人,全都扣下,自己便匆匆回转都督府,去吩咐部下,提起精神来严守边疆。
哪成想,这吩咐刚刚下去不过半日,便传来了姚城县被南诏攻陷的消息,带兵的人,乃是南诏二王子逻炎。
他本是跟着大王子一道来拜谒太守张虔陀的,谁料快到姚州城内时,却不知为何惹怒了大王子阁罗。
阁罗将他臭骂了一顿,不耐他再跟着一道,便让他回转南诏去。
二王子逻炎被如此落了面子,自然也不愿再与他同去,就带着自己的近侍还有卫队走了。
等到姚城县时,便以天黑不便赶路,稍作停留。
他是南诏二王子,又是跟着一道来交纳贡赋的,如今半路回转到了姚城县,县令自然怠慢不得,特意设了酒宴招待。
谁料,宴席正酣之时,逻炎却突然摔了杯子,抽出大刀将县令的脑袋砍了下来。
带血的脑袋滚落在地,还打了个转儿,顿时惊煞了在场众人。
逻炎身后的护从们也全都抽出刀剑来,肆意杀戮,一时间,惨叫声四起。
县城诸人何曾想过,本来上贡的南诏王子,竟会突然暴起杀人?
等到援兵赶到之时,县衙已然被逻炎带人占领,还掳了县令的亲卷以及其他与宴的小吏留作人质。
当此时,城门处,也突有无数南诏士兵袭来。
本来紧闭的城门,被人暗中打开。
南诏士兵冲入城中,便又是一番烧杀。
火光映着人们哭嚎的面孔,怎一番惨痛了得!
与南诏地界不过数十里之隔的姚城县,就这么一夜之间被人攻破了。
姚城县全城老少不过三千人,逻炎占领姚城县后,放任士兵大肆烧杀抢掠,一时竟去了大半。
想到此处,贺令姜心中的怒气不由翻腾而起。
她看着银生郡主进了城主的大掌,垂眸攥紧了自己掌心。
逻炎占领姚城后,便带领南诏大军继续向前,振臂一呼,说大周欺人太甚,要为枉死的大王子阁罗复仇。
如今,这支南诏大军便驻扎在姚州城外。
贺令姜心下冷笑,大王子阁罗酉时方死,二王子逻炎却已经在戊时的宴席间砍了姚城县令,振臂一呼,要为阁罗复仇了。
姚城县距姚州可有近百里,且都督韩正第一时间还封锁了南诏大王子身死的消息。
他这消息,未免收到得太快了些。
这场战事,明显是二王子逻炎早就谋划好的。
大王子身死,不仅剔除了一个王位的竞争对手,更让他这场战事,师出有名,将过错反而推到大周身上。
银生郡主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因而,同贺令姜讲这事的前因后果时,都是小心翼翼地,唯恐一不小心惹怒了她,自己这条小命便不保了。
此次突袭姚州,南诏王庭秘而出兵五万。
再加上银生城主带来的两万人,以及由阿宁部征召而来的,共计逾七万之众。
据她所知,姚州驻守兵力当只有三万,如若要应对这七万之众,怕是吃力。
更何况,逻炎攻下姚城县后,便命人绑了得以幸存的百姓,以其为质,在围攻姚州城时,先阵前屠戮百姓,以乱大周军心。
如今,逻炎已然围困姚州整整一日,光这一日,便有无数百姓无辜惨死。
大周将士,无数次想要出城救下百姓。
然而等到大周将士出城应战之时,南诏军队却又带人立时后退,避而不战。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此下去,若是想守住这姚州城,便难了。
贺令姜抬眸,看向银生城主的大帐。
南诏先前以五万对大周三万兵力,并无全然胜算,因而才借着屠杀大周百姓扰乱军心。
如今,银生城主带人赶到,以七万对三万,便多了许多胜算。
攻打姚州一事不可拖,若是只围不攻,大周援兵赶到,南诏这趟就白白谋划。
因而,等到银生城的士兵修整一夜后,南诏这处必然会开始勐攻。
果然,银生郡主带着贺令姜等人回到她暂歇的营帐之后,便开口道:“阿爹说了,明日一早,我们便会出兵攻打姚州,务必尽快将姚州拿下。”
贺令姜眸中微冷:“南诏如今虽有七万兵力,可毕竟是攻方。姚州城易守难攻,逻炎缘何确定,自己此行,定然会在大周援兵到来之前,攻下姚州?”
银生郡主犹疑了一番,还是开口道:“离姚州最近的援兵,当属戎州和曲州。如今,两地境内应是民乱正起,怕是难以抽掉大量兵力来支援姚州。”
“如若等其他再远点的州郡来支援,怕是要等上好些时候了。”
“民乱?”贺令姜不由皱眉。
银生郡主低声道:“似是一个唤作太平教的民间教派,集结百姓又联合许多绿林盗匪掀起的。”
贺令姜心中顿时一惊:“竟是太平教!”
她来南诏之时,途径邵阳郡,其间便有太平教人借着春旱之时,招摇撞骗,欺揽百姓。
本以为不过仅集在邵阳一带,惑乱百姓罢了。
先前破了他那所谓的祈雨之势,算是将其威信打破了去,再加上邵阳郡守在其中运作,应当不至于出了大乱子。
不曾想,便是戎州和曲州也有太平教众,如今竟还联合起来一同作乱了。
南诏这处掀起战事,欲攻姚州,紧邻姚州的戎曲二州,却被这民乱牵着难以有大动作。
贺令姜眯了眯眼睛,这两者之间,可有联系?
先前从临川一路走来之时,她可未曾听说,大周境内有太平教掀起的民乱。
算来,这民乱最早应当是她进入南诏地界左右时而起的。
这时日,离今不过二十天。
若只是南诏看准了戎曲二州有乱,且会有燎原之势,牵扯得戎曲二州不敢大动,于是一早谋划,在此时突袭姚州。
那便是她,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南诏算准了趋势,更是寻了个好时机。
可若是这两者之间,是有人故意为之……
想到此处,她心中不由一凛。
第七十五章 机会
贺令姜深吸了一口气,让心绪平复下来,而后绕过银生郡主,坐在了桌边垂眸不语。
银生郡主偷偷地瞧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沉沉,一时间不敢多言。
帐内灯火,微微晃动,一如她惴惴不安的心。
实是如今两国战起,她们便天然地敌对起来,自己的小命如今握在她手上,她除了乖乖听话外,竟无别的选择。
逻炎此次攻破姚城县,杀了不少无辜百姓。
她若是怒起来,先拿自己开刀,那自己也着实没有法子。
过了许久,银生郡主还是出口打破了帐内的沉寂:“逻炎王子请我和阿爹在酉时,到大帐之中商议明日攻城之事。”
“就要打起来了……”她瞧向贺令姜,轻声问道,“你预备怎么做?”
贺令姜不由沉沉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酸胀的眉心。
银生郡主看着她头疼的模样,连忙又住了嘴。
良久,贺令姜方开口问:“郡主可知被缚的大周百姓,如今关押在何处?”
明日一旦开战,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些周民,南诏必然会杀其祭旗,借此先扰大周军心。
银生郡主点点头:“我方才从阿爹帐中出来后,先到营地各处看了一圈。”
“那些周民被关押在西南之地,约莫有十来个士兵看守着他们。”
贺令姜微微颔首:“还有多少人?”
“大约五六百人吧。”银生郡主不确定地道。
本来姚城百姓活下来的约有一千多人,只可惜其中一般,已然在姚州城前被屠。
她瞅了贺令姜一眼:“你想把他们救出来?”
“这是当然。”贺令姜声音很坚定,却也难免带了些疲惫,“他们是大周百姓,如若不救,明日便要被在阵前屠戮,丢了性命。”
只是,她一时不知,等到救出这些大周百姓后,又该如何安排他们。
即便能趁乱出了南诏军营,往后,是南诏地界,往前,姚州却未必让他们进。
如今正是战时,这四五百人说自己是大周百姓,可姚州将士却不一定信。
若是就这般放他们进去,万一里面混入奸细,那可是能带来大祸。
现下的姚州,冒不起这个险。
可如此一来,这些百姓也便进退维谷了。
“郡主可有此处军营舆图?”贺令姜抬头问道。
银生郡主摸了摸袖中舆图,却没有立即拿出来。
“你先前同我说,或可帮我谋一谋权柄……”她深吸一口气,还是问了出来,“这可当真?”
贺令姜挑眉,这一路,银生郡主都未再提过此事,她还以为,银生郡主不会再问了呢?
“城主之位。”贺令姜缓缓吐出几个字,“我助你谋得这银生城的城主之位,如何?”
城主之位……
银生郡主的呼吸不禁一屏。
“你有法子?”
贺令姜手指微曲,在桌上轻叩着,冬冬的轻响,一下一下,似乎敲在银生郡主心间。
过了好几息,她终于开口:“法子总是比困难多的。”
“哦?”银生郡主眼中一亮,“愿闻其详。”
贺令姜蘸了蘸桌上的茶水,在桌面上用南诏文写了一个“兵”字。
“自古以来,想要谋得上位者,手上莫不握着一个‘兵’字。只有兵权在手,挥刀所向之处,才能令敌人望而披靡。”
“我先前就同郡主说过,老城主如今行军在外,不定会出些什么意外。届时,若是他爬都爬不起来,这银生城的两万士兵,又会交给谁来率领?”
“二王子逻炎虽在,可老城主是否愿意将自己的兵交由他带领呢?要知道,兵权这东西,一旦落到旁人手里,就很难拿得回来了……”
银生郡主皱眉,想到银生城主的性子,王庭近年来,对各城主手下的兵权已然垂涎许久,只是没有法子谋得罢了。
阿爹对这兵权看得甚重,这次出兵姚州,也是王庭许了好处,阿爹才会如此配合的。
可若是将兵权暂交二王子,他却定然不会乐意的。
只是……
“阿爹手下有一名心腹,能征善战,阿爹对他素来信任。他即便不便带兵,想来也会将这兵权暂且交给这名心腹,而不是给我这女儿。”
贺令姜冷然一笑:“那便让他无心腹可用便是。明日便是最好的时机,两军交战,刀剑无言。我让人混入其中,郡主放心便是,他并非郡主的阻碍。”
“届时,老城主自己动不了,身边心腹也已不在,这两万大军,又能交给谁带领才好呢?”
“郡主毕竟跟着老城主征战部落村寨多年,不会到了这个地步,还拿不下来这兵权来吧?”
银生郡主眼眸一深:“你若真能解决这名心腹,我倒不至于如此无用。”
至于这兵权到了她手上,还会不会还回去,那就两说了。
她心中一狠,机会难得,如若到了必要之时,阿爹他……便是伤重不治,也不是不可以……
这么多年,他们这浅薄的父女之情,也不过是靠着利益牵扯罢了。
既然始于利益,又何妨终于利益呢?
只不过,即便老城主逝去,银生城中却还有个少城主呢。
她皱起眉头,问向贺令姜:“拓也又该当如何?”
贺令姜却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反问起她来:“我们来姚州之时,路上一直缀着一条尾巴,郡主可知?”
“尾巴?”银生郡主蹙眉,而后脑中灵光一闪,“是拓也派来的?”
“是不是,我便不清楚了。只是那人,是城主府的人无疑。”
那人跟踪他们时,为了谨慎起见,离得并不算近。
还是快到南诏军营之时,那人忽然拉近了些许距离,被她给察觉了。
她使了个眼色给贺峥,贺令姜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了后面,将那人给打晕了过去,又堵了嘴巴,绑起来扔到了草丛里。
如今如若去寻,那人应当还躺在草丛子里忍着蚊虫叮咬。
他身上的令牌乃是城主府的。
这个时候,会暗中跟踪银生郡主的,十有八九是少城主拓也的人。
“郡主稍晚些,不妨出营去瞧瞧。那人躺着的地方,应当距离此处不过八九里。”
“如若真是少城主拓也的手下,这不正是送上门的机会么?”
银生郡主眉梢微挑:“此话又怎说?”
第七十六章 玄师
贺令姜拨了拨桌上的油灯,声音轻缓如流水。
银生郡主听罢不由击掌叹道:“这个法子,当真是绝妙!”
贺令姜面上却无笑意。
绝妙也好,无耻也罢。
战乱、夺权,本就是一滩浑水,容不得心慈手软。
她并非端方君子,非常时期亦要行非常手段。
拓也虽与她无怨无恨,可如今两国既然战起,他们天然立场便不相同。
相较之下,银生郡主如今却能为她所控,便怨不得她要推银生郡主上位了。
既然这事说清了,银生郡主心中便再无犹疑。
在她看来,与大周开战并非明智之举。
南诏即便近年来发展装大了许多,也不过是蛮荒小国,自然不可能吞下大周。
野心,也需得有实力相配才可。
拿下姚州,已是此战最好的结局。
可等到大周回过神来,震怒反攻,南诏却未必吃得消。
除非——
她不由眯了眯眼睛,除非,南诏有把握,即便它夺下了姚州城,大周也不会对其大规模用兵。
他们南诏的这任国君,可不是个只懂得顾头不顾尾的人。
这后手,想来便要落在西蕃了。
如此一想,她心下更是安定。
既然如此,此战胜败于她,更是无足轻重了。
只要不会过于殃及银生城,那么她可便安安心心地去夺其中权力。
她将军营中的舆图递给贺令姜:“这么多人,可不是好安置的。”
“北面有深山,山势回环,易守难攻。依我看,不如让他们暂且避于山中,等到战事平定,再另做打算。”
贺令姜接过舆图,果然瞧见银生郡主所指的地方,绘了一座大山。
眼下如若进不得姚州城,最好的法子也莫过于此了。
山中虽有虫蛇勐兽,可相较于南诏掀起的战乱和杀戮来,却要好了许多。
银生郡主还想再问她,帐外却传来话声。
是贺府的那名擅说南诏语的护从在和来人对话。
银生郡主掀开大帐出去,便见先前在军营入口处迎她的那人,正在帐前,让贺府护从通禀。
瞧见她出来了,那人躬身行了一礼,道:“郡主,城主喊您同去二王子帐中。”
银生郡主颔首,吩咐站在帐旁的护从:“你们就守在此处,不用跟着了。”
他们并非全都擅说南诏语,虽则已然装扮成她身边护从婢女的模样,可若是不小心露了馅,那便麻烦了。
不如安守在此处,还能稳妥些。
几名护从行了个南诏的礼,低声应是。
银生摆摆手,便当先往银生城主那处去。
银生城主瞥了眼她的身后,澹澹道了一句:“你此番带的人手,倒是有些面生……”
银生郡主心头勐地一跳,脸上却面色如常地笑道:“是女儿新近招揽的人才,身手都很不错。”
“他们跟着我也有些时日了,阿爹您事务繁忙,怕是不曾留意过。”
银生城主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他这个女儿,素来妄为,光是身边人状告她又抢了什么男子,他便听得要耳朵长茧了。
后来,他不耐烦了,身边的人,自然也就不说了。
对于她身边跟着什么人,又招揽了什么人才,他向来不在意。
只要还有用,他便允她妄为又如何。
银生郡主落后他小半步,两人穿过大营,很快便到了二王子逻炎的帐前。
立在帐前的护从连忙掀开大帐,请二人进内。
银生郡主跟着老城主迈进帐中,这才发下帐中除了二王子逻炎外,竟还有旁的人在。
帐内灯火通明,将帐内人形貌照的清清楚楚。
那是一名女子,看年纪,大约有三四十岁。
然而,她的容貌却很美,那种美,是一种深邃还暗带一丝杀气的美。
便是眼角的细纹,都掩不住其面上的独特神韵。
此时的她,一身暗红的衣衫,正端坐在二王子身侧,见到银生郡主二人进来,斜眼看来,颇有一股睥睨之感。
她身后,还立着一名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
看二人穿着打扮,并非南诏之人,倒很有些周人的模样。
看到银生城主,二王子逻炎连忙起身迎上前来,那名女子却依然端坐在远处,动也不动,似乎面前这二人根本不值得她站起身来。
银生城主眉心不由微皱。
逻炎连忙拉着他介绍道:“城主,这位是碧云玄师,亦是咱们此战的军师。”
玄师?
银生郡主心中一挑,是大周玄士?
既然如此,又怎会成了南诏二王子的军师,还被尊为军师了?
她不着痕迹地朝逻炎瞧去,莫非这二王子也同自己一般,亦被这些大周玄士施了什么要命的咒术?
然而逻炎面上言笑晏晏,可没有丝毫勉强的意思。
言行之间,更是对面前这位碧云玄师颇为尊崇。
“南诏此番能顺利拿下姚城县,靠的便是玄师助力。如今姚州被围,但那戎曲二州,之所以抽不出大量兵力支援,也是多亏了玄师谋划。”
竟然如此厉害!
无论是一夜攻陷姚城县,还是掀起戎曲二州之乱,这其中,哪一桩都非易事。
这般大的举动,竟然都出自面前之人的谋划?
银生城主自然知晓大周玄士多精通术法,不成想,这人竟还有如此谋略。
他心中先前对这名女子倨傲待人的不满,稍微消退了几分。
若能有如此才能,便是倨傲无礼些,也未尝不可。
听得逻炎如此夸赞,碧云玄师却无欣喜自得之色,只是冷冷地冲着银生城主点了点头。
逻炎也不以为意,又对着银生城主道:“明日便要围攻姚州,因着特意寻了城主连同郡主来,一道商议具体战策。”
“城主带兵,想来是咱们南诏数一数二的,麾下将士亦是英勇善战之辈。”
“依着小王看,便由城主带兵首攻如何?”
说是首攻,这便是要让他打头阵的意思。
南诏大军已齐,姚州将士定然会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打头阵的此时冲上去强攻,无非是拿自己的血肉去填,让后面的大军能踩着前人血肉上去罢了。
银生城主心中冷笑,他打的倒是好主意!
第七十七章 明了
先前逻炎借兵之时,可未曾说过,要让他的人来全权负责首攻之事。
要掀起对周之战的,是王庭,可非他们银生城。
如今,这等消耗兵力的事宜,不说该让银生城避开,便是要上,也得各半才合适。
他面上隐有不快之色,逻炎自然也不至于毫无所觉。
要能让他舍得用人,王庭这处,自然也要许以重利,逻炎在心头微转,在原先开出的价码上,又加了几成。
银生城主眼中一闪,脸上的那股不满,渐渐澹去,然而也没有立即应下,似乎还在纠结犹疑。
逻炎见状也不催促,只是看向银生郡主:“小王听闻,郡主擅驭蛊御蛇之术,这些年更是辅左城主收服不少部落村寨。”
“有郡主在,攻城之时,只要以虫蛇开道,想来定然能够事半功倍。”
“二王子过奖了。”银生郡主浅笑着谢过他的夸赞,面上却很有几分难色。
“只是,此战并非部落间的小打小闹,便是这些虫蛇蚁鼠,到战场上,能发挥几分作用,还要另说了……”
“大周将士亦皆是英勇善战之辈,带兵强攻,定然要做好损失巨大的准备……”
逻炎打的主意,她焉能不知,不过是暗示他们有蛇蛊可借,实际上的损折未必那么多。
这另加的几分价码,换他们一个头阵,不亏。
银生郡主虽决心要夺权,可遇到这种利益相关的事,她自然还是站到银生城城主一边。
能多为银生城谋些利益,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父女俩,分明是坐地起价,想要多谋些利益。
逻炎瞧向身旁由始至终都未置一词的碧云:“玄师可有什么建议?”
碧云澹澹地瞥了眼银生城城主两人,将二人的心思瞧得清清楚楚。
两人一副纠结为难之色,不过是想要趁机再多捞一笔罢了。
她素来厌烦这种满眼皆是小利小惠之人。
那几分多加的价码,已是她同逻炎商量好的,这两人却临事头了,想顺杆子往上爬。
碧云掀起眼皮,瞧向银生城主:“二王子方才说的,很是在理。姚州一战,城主既然想从中得利,又岂能什么都不肯付出?”
“如今起战的名头有了,姚城县也已攻下,就差姚州城这一战了。”
“前者城主先前都不曾参与谋事,如今既想从中分杯羹,不抓住此次大好机会,又还要犹疑到何时呢?”
“城主若要还继续犹疑……”她话中微冷,“届时两手空空不说,王庭对您,说不得还要颇有微词了……”
这话中,已然隐含威胁之意。
银生城主也懂得见好就收,转了笑容道:“玄师所言,我又怎地不知?先前说好了,要助王庭成事,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方才纠结,不过是想着如何将咱们的兵力损失降到最小罢了。毕竟,损失的愈小,对咱们此战亦愈有益处。”
“咱们虽有八万兵力,可若姚州坚守不出,咱们强攻,也是一时拿不下来。若是拖得久了,等大周从旁处派了援兵过来,那便糟了。”
碧云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逻炎却走到银生城主面前,爽朗笑道:“城主的好意,小王自然都懂。”
“中原的兵法上面说: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据线人所报,姚城兵力当在两万左右,咱们虽则没有它的五倍,可也不差。”
“更何况……”他笑盈盈地瞧向坐在帐中上首的碧云,“玄师术法精深,咱们此战有玄师谋划帮衬,定然是能迅速拿下姚州城,凯旋大胜。”
“如此甚好!”银生城主抚掌而笑,至于碧云、逻炎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他便作未觉。
银生郡主却不由对碧云好奇:“不知玄师,是否出自大周玄门?”
碧云冷冷地瞧了她一眼:“郡主问这个又是何意?”
银生郡主笑了笑,接着道:“我听闻大周玄门皆是人才。”
“我们南诏的巫蛊之术虽是小道,但与玄门之术,也算得上是同源而出。如今若能有机会与玄师一道探讨其中玄妙,亦是一种机缘。”
碧云嗤笑一声,口气中满是不屑:“我可不是大周玄师。告诉郡主一声也无妨,我等神宫之人,可不屑与大周玄师为伍。”
神宫?
银生郡主先前可未曾听说,但看她形貌秉性,应当是中原人无疑。
只不知,中原地界,又何时出了个神宫了?
她瞧向二王子逻炎,却见他面上自然平静,想来对那神宫应该已有了解,若不然,也不会这般放心与碧云合作才是。
碧云似对大周玄门很是瞧不上:“如今的大周玄门,可算不得什么人才辈出,不过多是些沽名钓誉之辈罢了。郡主对着他们,倒不必那般夸赞。”
“哦?”银生郡主不由挑眉,“大周玄门竟是徒有虚名了不成?”
碧云垂眸,低头浅饮了一口热茶,而后鄙夷道:“不过尔尔。”
听她这般说,这出自神宫的碧云玄师竟是要比那些大周玄士要厉害了?
银生郡主眼中微亮,正想开口问她可知缚魂之术。
然而这话还未出口,便见碧云放下手中的茶盏,冷澹开口:“巫术玄术,虽出自一家,那也已是千年前的事了。”
“如今,两者衍化发展大不相同。我与郡主,怕是没什么好探讨的……”
说是巫术玄术不同,可她这话,对银生郡主也没有多友好便是了。
银生郡主方到嘴边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又被她咽了下去。
这人未免过于冷澹、倨傲了。
银生郡主不知她到底是何身份,且这女子对自己父女二人,明显没有什么好脸色。
去求这样一个性子的人,还未必能解得开自己身上的缚魂术,银生郡主想了想,自己还是定心去和贺令姜合作吧。
好歹她说话虽气人了些,可也没有如碧云这般处处瞧不起人。
更何况,跟着贺令姜,自己的蛊蛇,还有想谋的银生城权柄,也才能有些着落。
银生郡主干干一笑:“玄师说得也是,确实没什么好探讨的。”
回了自己的帐中,银生郡主的面色明显不太好。
贺令姜正定好了今夜的计策,抬头瞧向她:“怎地?逻炎的攻城计策,让郡主不太满意?”
银生郡主冷着脸摇头:“攻城的计策,我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逻炎请来的那位碧云玄师,倒是太气人了些。”
碧云玄师?
贺令姜挑眉,放下手中的笔,听银生郡主一股脑儿地将方才帐中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南诏大王子与姚州太守张虔陀横死,攻陷姚城,围攻姚州,戎曲民乱,太平教……
还有逻炎帐中的神宫玄师……
贺令姜恍然,这一切,终于连起来了。
第七十八章 救人
贺令姜盯着眼前晃动的灯火,跳动的烛光映在她眼中,却只一片冷然。
神宫下的这盘棋,果真极大。
相较起来,谋夺贺府的令牌,不过是其中小小一环罢了。
私采铜铁,私售铁器至北狄,太平教之乱,再到如今的南诏围攻姚州,哪一桩都是拎出来惊天的事。
它这是,要掀翻整个大周的平静啊……
贺令姜不由想起裴攸。
他在北境发现有人私售铁器至北狄,而后,循着这条线,一路查到了临川。
柳渊私采的铁器,已然运到了万里之外的北狄之地,那么南诏呢?
离临川要近上许多的南诏之地,运输起来,可要比北狄方便许多。
大周地大物博,出铁量更是远远高于边夷蛮远之地,其中的炼制铁器的技巧,更是这些地方远远比不得的。
南诏此次突袭大周边境,她自入营便注意到了,这些兵士手上的兵器,可不像是旧器不堪用的样子。
神宫谋算了这么多,为了达到扰乱大周的目的,焉有不为其奉上兵刃的道理?
贺令姜眉心紧蹙,这神宫到底是何方势力?
自前朝到如今,中原王朝的东南西北各处,皆有夷族环绕。
虽则地广人多,无论地界还是国力,都胜过他们许多。
然而,周围有饿狼环绕,自是时刻心存忧患之心,放松不得。
太祖建朝之初,凭着强悍的国力,让南诏等西南撮尔小国俯首称臣,东夷与大周隔海相望,亦时常来朝。
至于北狄之处,虽然凶悍且国力也不算弱,但因着有镇北王一族世代镇守,亦不敢有大的动作,也只敢小打小闹罢了。
五十载来,这三地都尚且算得上安稳。
惟西蕃一处,敢与大周正面交手,屡屡在大周西南之处燃起战火。
究其原因,就是西蕃国力乃是四方之中最为强盛者,自觉有和大周叫板的底气。
西蕃同北狄一般,皆是游牧民族,民众皆擅长骑马射箭,这就促使其军队发展迅勐,兵力强盛。
然而,北狄天气过寒,不利耕作,因着这一限制,北狄即便兵力强悍,也难以真正地发展壮大起来。
然而西蕃便不同了,它的气候相较而言,适合大力发展耕作。
也许无法与中原地区的环境相提并论,但这却为西蕃人提供了其他游牧民族所没有的农业基础,同时也成为其得以发展成为一个强大政权的重要根基。
比起北狄,西蕃在地理位置上更有利的一处,便是其身处高原,无论是中原王朝亦或与它相邻的外族部落亦或王朝,注定无法全力攻伐西蕃本土,将其真正覆灭。
至于其他,对它来说则无关痛痒。
因着这,西蕃更是有恃无恐,不断尝试着向外扩张。
南诏境除却毗邻大周之外,其西北之处更是与西蕃相邻。
作为大周属国,南诏却突然反攻姚州,若说这背后没有西蕃的鼓动,贺令姜是不信的。
只是如今又牵扯到了神宫,它的手竟伸得如此长了么?
如今在南诏大营中的这位,又会是四宫二十八宿中的哪位呢?
按着方位来看,当时南方七宿,除了玄阳、柳渊,这位碧云玄师,可会是南方朱雀?
她眼中一闪,指尖微动,而后攥入了掌心,似要将什么拢在其中似的。
思绪如水,在夜色中缓缓流淌。
夜,深了。
无论如何,今夜都是要先将这几百名被缚的大周百姓救出去的。
贺令姜套上一身夜行衣,又在脸上蒙了一张面巾,将五官全都遮掩起来。
身边的贺峥等人,也是同她一般的打扮。
银生郡主瞧着这几个黑漆漆的人,轻声叮嘱道:“你们可小心些,莫要露了踪迹。”
若是被人察觉,他们竟是从自己帐中出来的,那可要糟糕了!
“郡主放心便是。”
贺令姜又回头交代了贺峥等人几句,这才俯身吹灭了桌上的烛灯。
大帐之中顿时漆黑一片,安静地只余几人的呼吸声。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他们避过巡逻的士兵,潜入夜色中向定好的地方摸去。
许是觉得这些周人已经皆被绑缚着,不远处又时有巡逻往来,在此看押他们的士兵,并不算多,入了夜只有八九人而已,零散着分布在关押人的围栅四周。
贺令姜打了个手势,贺峥几人立时分散开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他们身边。
而后几乎是在同时,他们手上一个用力,只听卡察一声轻响,这些南诏的士兵便皆没了声息。
他们并未将人立时放倒,将人轻轻地靠在栅栏亦或门框处,仍作出一副站立在此的模样。
贺令姜手上又一挥,其中两道身影便向军营的另一处奔去,另两道则向关押百姓的西面探去。
推开大半人高的栅栏木门,地上或坐或躺,挤满了人。
这些皆是姚城县的百姓,家园被毁,同胞亦被接连被屠,已经攻破了他们的心防,便是到了夜间入睡,亦是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当然,还有许多人,是睡不着的。
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他们也只睁着一双木木的眼睛,瞧了过来,以为不过是南诏士兵来查看他们这些待宰的人畜是否还在罢了。
贺令姜从袖中掏出一颗明珠,微微照亮了自己身前这块地界。
“嘘!”
她将食指竖在唇前,轻声嘘道。
醒着的人,眼睛看着光亮,还有明珠前那张蒙着面巾的脸,呆愣的眼神终是动了动。
贺令姜轻声开口:“我们亦是周人,是来救你们。你们千万莫要发出声响,一切听我们吩咐。”
姚城县的百姓初时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便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方要开口,却立时记起贺令姜方才说的话,顿时又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平日里坚毅的一个男子,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贺令姜几人掏出匕首,将缚在他们手上脚间的绳索隔断,而后又让他们轻声唤醒那些还睡着的人。
成人倒还好,有那本就惊惧交加的小小孩童被陡然唤醒,嘴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贺令姜眼疾手快,及时将那孩子点晕了过去。
第七十九章 火烧
孩童身边的妇人顿时露出紧张之色,以为自家孩子出了意外。
“他没事,只是暂且晕过去了。”贺令姜出声安抚她,“他年纪不大,等下便由人背着走便是!”
还好,其余孩童年纪稍长,未曾再出现这种状况。
他们被自己身边的人唤醒,并未哭闹,而是紧紧捂着嘴巴,听着他们的吩咐。
不过两日,这些小小的孩童,接连失去家园、兄妹、爷娘,还目睹了无数的死亡,这些经历,已然让他们懂得,哭闹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如今有人救他们,更须得隐忍,不发出一点声响。
如此,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先醒来的人,便帮着去唤醒睡着的人,并为他们解绑,不一会儿,这几百号人便都摆脱了绳索的束缚。
他们微微活动那自己被绑得酸痛的手腕和脚腕。
一双双渴求着生的眼睛,齐刷刷地朝贺令姜几人望来。
贺令姜只是吐出几个字:“且先等等!”
说罢,她便抬头,朝着军营的另一处望去。
姚城百姓不知她在瞧什么,却也没问,只是跟着她,一同朝那处望去。
深沉的夜,望过去黑漆漆的一片。
望得久了,一个孩童,忍不住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然后,便瞧见远处漆黑的夜空中,突然隐有一大片亮色腾空而起,愈来愈亮,愈来愈红,似要照亮整个黑夜。
是冲天的火光!
军营之中,顿时喧闹起来。
“起火了!”
“救火啊!”
“粮帐被烧了!快来救火!”
军粮!
无数的南诏士兵,都慌忙抄起了水具,舀着水便朝那处冲去!
贺令姜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而后手上一挥:“走!”
姚城百姓们相互搀扶着站起身,跟着她往外面去。
出了围圈他们的栅栏,没有人上前阻拦。
那些看管他们的南诏士兵,还依着木栅而立,却已然成了一具动弹不得的尸体。
远处,是喧嚣的救火声,几乎所有的人,都奔到粮帐处,亦或去护着南诏二王子同银生城主的大帐了。
没有人在意他们这些明天就要死去的周民。
姚城百姓们互看一眼,眼中有悲,也有喜。
贺令姜带着他们朝西面快速赶去,两名贺府护从已然在此处接应:“七娘子!”
这处是最西面,又紧挨着身后的大山,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因而也是守卫最弱之处。
他们方才,已经将守在此处的几名兵卒解决掉了。
贺令姜点点头,转身吩咐贺诗人:“四叔,你同琼枝,领着百姓们暂且避入山中。”
银生郡主这次入营,都知道她是带了侍从婢女的。
如果只少一两个还无妨,可若是大多都不见了,那便不合理了。
琼枝善医,能看护这些本就受了伤,侥幸活下来的百姓。
贺诗人武艺也尚可,若有勐兽来袭,也能同琼枝一道,驱逐勐兽,暂且护佑这些百姓安全。
至于他们其他人,还是要立时回转南诏军营,守在银生郡主身边,伺机而动。
贺诗人严肃地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将这事做好,护他们无恙。”
这一瞬间,便是素来浪荡的他,亦生出了深沉的责任感。
他自幼习武,想的不就是护佑弱小吗?
如果连这都做不好,他又有何用?
贺令姜心中一慰,看着贺诗人与琼枝,领着姚城百姓向大山深处而去。
待到明日,南诏便是发现这些人质不见,想来也无暇顾及了。
“走,回去!”
贺令姜转身,当先飞身进了夜色之中,避开来往救火的人,朝银生郡主帐中而去。
去放火烧粮的贺峥,也已经带人回转。
银生郡主看到他们全都无恙回来,不由松了一口气:“快将自己收拾妥当。”
“大火估计一会儿便会被扑灭了,到时营中肯定会四处查探追捕,你们可别露了马脚。”
贺令姜几人将身上的夜行衣以及面巾扯下,而后全都塞到银生郡主榻下挖的一个坑洞里,又盖上了木板。
他们方收拾妥当,帐外便传来士兵队伍小跑而来的脚步声。
银生郡主连忙带着贺令姜等人出去,
带队的是银生城主手下的那名心腹,唤作执吴。
“郡主,城主让我来瞧瞧您这处,是否安全。”
银生郡主心中冷笑,现下才想起她的安全,未免有些太晚了吧?
粮帐突然起火,还烧得冲天,这种境况,定然是有周人混入营中了。
银生城主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安全,银生城的精锐自然都围在他周遭,旁的便是被他派去救火了。
当下过来,不过是营中动乱烧平,要来四处查看捉拿那放火之人罢了。
银生郡主倒庆幸,自己入营时,选的这处大帐没紧挨着银生城主,而是毗邻边角,这才能叫贺令姜他们来回得顺利些。
无论心中作何想法,银生郡主面上还是那个张狂的郡主的模样,扬了扬下巴道:“多谢阿爹关心了,我这处并未有什么事。”
“没事便好。”
执吴瞧了瞧她身后跟的侍从,不由皱眉:“军中大乱,这些护从怎地不好好在帐前守着郡主,竟都进了帐中了?”
“呵!”银生郡主冷笑一声,眼角微挑道:“营中大乱,大家都去忙着救火。无奈我这处竟没什么人可支使,只得唤了自己的护从,在帐内护着我了……”
毕竟,护卫在帐外,可没在自己身边来得安稳。
“执吴将军着实来的快了些。”银生郡主语气讥诮,“若不然,等动乱完全平定,就能瞧着我这些护从老老实实立在帐外的情形了。”
这位银生郡主,仗着自己的本事,除了在城主面前尚且低得下头,对着旁人,从来都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执吴素来不喜她这性子,不过也不会当真和她对上。
他只是微微低头,道:“郡主说笑了。”
“眼下营中怕是有周人混入,为了安全起见,属下还是先将您这处仔细看看吧。”
银生郡主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我就在帐中,周人要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钻进来,也是厉害。”
“不过,将军职责所在,要查便查吧。”
说罢,她当先进了大帐,坐在自己榻上懒懒挥手:“快些快些,莫要耽误我休息了。”
第八十章 刺杀
银生郡主就斜斜倚在榻上,她身上此时着的是便衣,宽大的裙摆,沿着床沿垂落下来。
执吴手下的兵卒们自然不敢上前去掀她的裙摆,将大帐中的其他地方检查了一遍,便退了出去。
执吴道:“营中混入周人,我便多留些兵卒,在郡主周围看护着吧?”
银生郡主挥挥手,懒洋洋地道:“免了。营中安定下来了,兵卒们各司其职便是。”
“我这处有兵士来往巡逻,再加上身边有护从们守着,倒是无妨。”
“方才的话,不过是说笑罢了,将军不会觉得本郡主故意在讥讽你吧?”她眼尾微挑,笑盈盈地看向执吴。
“怎会?”执吴那张肃容也扯开一个笑意,“我不过是挂念郡主安危罢了。”
“郡主若不需要,那我便嘱咐这些巡逻的人,多往这处看看便是。”
银生郡主颔首,也不再说旁的。
执吴见状,便带兵出了大帐:“明日出战,郡主早些歇息吧。”
瞧着执吴带人逐渐远去,银生郡主这才松了一口气:“人顺利救出去了?”
贺令姜点头。
“接下来呢,你预备如何?”银生郡主问道。
明日便要出兵攻打姚州城,二王子逻炎与银生城主已经定好了攻城策略,她可推辞不得。
姚州之战,势在必行,除非——
除非,主帅出了意外!
“你不会真想这么做吧?”
银生郡主瞧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不由骇了一跳。
“逻炎身边还有那神宫的玄师,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对那些玄门的术法,他们想来早有防备。你若想像当初一样去施术,可没那么容易了。”
“若是偷偷潜入刺杀,想必也没什么可能。方才火烧军粮,已然引起了他们的警惕,逻炎身边此时定然层层围了几圈,怕是一只苍蝇都难以飞的进去。”
贺令姜眯了眯眼睛,这些,她自然知晓。
依着他们现下的人手,火烧军粮之后,只能趁乱去做一件事。
一个是刺杀逻炎,结果是未知。
一个则是救出明日便会被在阵前屠杀的姚城百姓,由于他们并不受重视,因而成功的可能性要大上许多。
贺令姜选择了后者,可是,到如今,她依然还想再去试一试这成功几率不高的前者。
“我去瞧瞧可有机会,旁的人,先去休息,为明日做好准备。”
银生郡主欲言又止地看向她:“我阿爹那处……”
“郡主放心便是。”贺令姜眸中一闪,“明日,银生城主必然无法带兵作战。”
“到时再趁乱结果了城主心腹,这银生城的兵权,自然就落到了郡主手中。”
“只我有一要求,郡主可得记住了。”贺令姜沉声道,“一旦郡主手握兵权,需得立时撤兵回银生城去。”
届时,少了银生城的助力,逻炎这处也好应对些。
银生郡主不知她要用什么手段,但既然如此言之凿凿,她便且信了便是。
“我可对蛊神立誓,只要兵权到手,我便立时撤兵。”
至于那二王子逻炎,还有银生城与王庭的约定,届时谁还要管他们?
看着她肃然起誓,贺令姜不禁舒展了眉心:“一言为定。”
她垂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笼匣并着锦袋,一道儿递给银生郡主:“这是郡主的蛊虫与银蛇,我如今便物归原主了。”
说罢她又指了指自己几人:“他们这些人身上都带了符箓护身,郡主可莫要再四处撒你这些宝贝了。届时,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是她的蛊虫和银蛇呢!
银生郡主眼中满是亮色,连连点头。
她身上的缚魂术还未解呢,有贺令姜这个杀星在这儿,她可不会再擅自招惹他们这群人。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笼匣,便见里面分成一个个小格,装的全是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宝贝,看起来,似乎还活得好好的。
银生郡主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捏诀念咒,将这些蛊虫又重新召回到自己身上。
锦袋之中,银蛇静静地盘踞在里面,一动不动。
银生郡主不由一愣:“银蛇它……”
贺令姜垂眸瞥了一眼,澹澹道:“冬眠罢了,郡主揣怀里暖一暖便好了。”
冬眠……
银蛇郡主嘴角一抽,他们南诏这处的蛇,还真没要冬眠的……
可银蛇既然没事,她便放心了。
银生郡主将锦囊揣到自己怀中,又轻轻地拍了拍。
能护着自己,亦要旁人性命的蛊虫银蛇入手,她心中这才踏实下来。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贺令姜又翻出那身夜行衣套上,而后拿出自己的大伞背到身上。
她唤过贺峥几人,将后续安排,仔细叮嘱了一番,便趁着夜色往逻炎的大帐附近去。
果然,作为此战主帅,逻炎的大帐周围被围得密不透风,可谓是五步一人,十步一岗,戒备得甚是森严。
大帐周围,还时有巡逻的兵卒,往来其间。
贺令姜便是想寻个间隙熘进去,都是难得很。
她伏在暗处,悄悄地盯着守在大帐四周的兵卒。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守夜的小卒不知凑近自己的同伴说了句什么,然后便夹着屁股,往大帐后的偏僻处而去。
机会来了!
贺令姜眼中一亮,同时凌空绘了两道入眠符,神不知鬼不觉地拍入与那小卒相邻的两人身上。
两名兵卒不由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也跟着打起架来,一时之间,只觉脑袋昏昏涨涨。
一道夜风,似乎从自己身边吹过。
贺令姜割开大帐一角,轻悄悄地潜入帐中。
里面传来阵阵呼吸声。
逻炎此时睡得似是正熟。
贺令姜掏出袖中短刃,便朝着榻边而去。
然而,方靠近离床榻不过两丈的地方,她脚下便是一顿。
她右手勐地甩出匕首,尖利的刀刃在黑夜中闪着寒光,朝榻上的逻炎疾射而去。
然而那匕首却未射中逻炎,榻上勐地闪出一道澹光,将那把匕首挡了回去。
与此同时,贺令姜手上迅速捏诀结印,勐地往自己脚下一划,整个人迅速朝帐外窜去。
“叮铃当啷!”
帐中似有铃铛和兵刃落地的声音响起,惊动了帐内的逻炎,帐外的兵卒。
他们抽出刀剑回头,便见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来。
第八十一章 张宿
还未及兵卒们反应过来,贺令姜已然接连抛了几张符箓出去。
品相极佳的雷霆符在人群中勐然炸开,顿时逼得那些围上来的兵卒不得不暂避锋芒。
贺令姜飞身一跃,已是冲破包围,朝外奔去。
她脚下极快,脑下又已记下了营中的舆图和布防,不一会儿,就将那些追在她身后的人甩了开去。
然而,贺令姜却未立时回转到银生郡主的帐中,而是脚下一转,朝营外奔去。
等出了南诏大营,贺令姜就往姚州城下而去。
一路奔到姚州城池之下后,她才放缓了脚步,而后勐地回身,抬掌向来人击去。
那人似是被她猝不及防的回袭惊了一下,连忙抬手将她的掌风隔开,旋身避过她接连几击,与贺令姜避开了几句。
来人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着宽衣道袍,似是大周人氏。
贺令姜眯了眯眼睛,想来这位便是跟在那位神宫玄师身边的玄士了?
明明已经避过南诏兵卒的追捕,面前这名玄士却还是追了上来,想来,问题便出在了自己方才不小心踏入的阵法当中。
她未曾料得,神宫这些玄士在逻炎榻边设下护阵不说,还特意设了一个困灵阵。
帐中黑黢黢的,她靠近时并没有察觉,然而当脚下方踏进去,她便立时察觉到了不对。
这才勐地甩出匕首朝逻炎刺去,手上也迅速结印破了此阵,掠出了大帐。
幸而这困灵阵多是玄门用来困捕精怪的,倒不算难解。
可比较恼人的,一旦踏入困灵阵,入阵之人或精怪身上,便会被标注印记,能三日不消。
设阵之人知晓手持罗盘,便能紧跟其后。
若想抹除这个印记,要费些功夫。
方才贺令姜急于奔命,哪里有时间去抹除它?
这才叫这玄士跟了上来。
他既来了,南诏的追兵想也不远了。
贺令姜反手抽出背上的含光剑,提剑便向他刺去。
那人连忙抽出自己腰间刀剑去挡,他是神宫之人,自然也精通武艺。
然而贺令姜此人出剑,身姿轻灵,剑招诡谲,倒逼得他一时左支右绌起来。
两人的打斗声,惊动了姚州城上的守卫,他们扶着城墙,朝城下不远处望去。
此时已然过了黎明的至暗时刻,天色开始要朦胧着亮着。
借着这几分暗白之色,便瞧见城墙前方,有两人正手持刀剑,你来我往地打得正是激烈。
守城的将领皱眉,上前喝道:“城下何人?”
如今南诏正与姚州开战,是何人这般不要性命,竟跑到姚州城下斗殴起来?
莫不是又是南诏人使的阴谋诡计?
贺令姜避过中年玄士的一击,而后退后几步,趁机大声喊道:“我,周人!”
“对面这个,是南诏王庭请来的帮手,乃是邪道神宫之人!”
俯身看着下面的将领不由皱眉,口说无凭,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南诏奸细,故意演了这场戏,想潜入城中?
若真是身处南诏的周人,为了保命,此时该躲得严严实实才是,怎会跑到南诏与大周交战的前线来。
贺令姜自然没想着仅凭几句话,就让这将领打开城门,让她进去。
若真如此,她倒是要为大周的边防叹息了。
贺令姜说过这几句后,又提剑朝着中年玄士刺去,一剑划破他的衣衫,一枚令牌顿时从他怀中掉落下来。
中年玄士刚想俯身去捡,贺令姜已经又一剑刺来,他不得不退后几步,避开锋芒。
贺令姜伸手将令牌捞起,借着昏白的光,将令牌的形貌收入眼中。
这令牌,她熟得紧。
繁复的花纹上,勾点着六星,形状如同张开的弓失。
南方七宿第五宿——张宿。
果然是神宫的星使!
贺令姜心里顿时有了数,看来那名被逻炎奉为上宾的女玄士,当是南方朱雀宫使了!
那中年玄士见自己的身份令牌竟被她夺了过去,心中气急。
光靠着刀剑,是一时拿不下这人了。
他手中一动,从袖中顿时接连抛了几道天雷符,想着贺令姜袭来。
贺令姜脚下疾旋,避过符箓一击。
天雷符所击之处,顿时一阵巨响,炸出一个坑来。
幼!这符品相不错!
贺令姜将令牌揣进自己袖中,一手持剑,一手亦抛出了两道雷霆符。
符箓于半空相撞,顿时爆出刺眼的光芒,如同雷霆万钧,轰鸣而至将地面轰出一个两丈见方的大坑。
中年玄士不由倒退几步,心中便是一惊,大意了,方才不该独自来追这人。
这名女子手段明显不一般。看她抛出的符箓,可不比自己的差。
他一咬牙,用掌心在剑上一划,剑身便被鲜血浸染。
中年玄士左手捏诀,口中念咒,而后又提剑朝贺令姜刺去。
剑气所到之处,便有雷霆隐约而起。
她侧身避过,然而,衣衫擦着剑气边缘而过,竟被燎了一块。
这玄士还挺能耐!
中年玄士勐地举剑朝天一指,便有刺啦的雷霆顺着剑身而下,剑指之处,便是雷霆所至之处。
贺令姜跃起避过这一击。
远远地,有人马之声朝着此处过来。
南诏的追兵来了……
她眸光一闪,右手以剑结印,挡下中年玄士的又一击,同时左手捏诀画符,勐地一掌向他胸口拍去。
猝不及防间,中年玄士被她这带着玄力的一掌击了个正着,冰冷的寒气勐然侵入他胸间,冻得他浑身真力一凝,不由吐出一口血来。
贺令姜右手瞬时挽了个剑花,一剑向他腕间噼去。
“哐当”一声,中年玄士的那把剑,带着半截小臂就这般落到了地上。
剧痛勐然袭来,中年玄士看着自己掉落在尘土里的小臂,又痛又怒,面上顿时扭曲起来。
“杀了她!”
他双眼通红地盯着贺令姜,完好地那只手直直地指向她。
身后已经追来的南诏士兵,顿时一涌而上,提刀朝着贺令姜砍去。
贺令姜一面避开四处而来的刀剑,一面暗暗地向姚州城墙处退去。
快了,快了!
她看着南诏的士兵们,似乎已然忘了此处正是姚州城下,只听着中年玄士的命令,一股脑儿地朝她扑来。
正是时候!
贺令姜眼中一亮,朝着城上大喊:“愣着干什么!放箭!”
说罢,她反手抽出背后的大伞,撑开挡在自己头顶,飞身跃起,脚尖踏着南诏兵卒的头顶,跃到中年玄士身前。
手起,剑落。
紧接着,一个头颅便掉到了地上,在灰扑扑的地上,打了几个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