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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术全文阅读

作者:卫拂衣     掌术txt下载     掌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二章

    那人站起身子,朝着贺令姜这处走来。

    察觉到他的动作,贺峥顿时心下警惕。

    虽是同寄宿这破庙之中,但他们事先说好了各不打扰,这位郎君先前也没有要和他们套近乎的意思,如今突然上前,又是何意?

    贺令姜察觉到贺峥身上的气势变化,不由侧首朝一旁望去,就见一位气质清雅的年轻郎君,朝着他们这处过来。

    那人看到她的目光,脸上漾出澹澹的笑意:“当真是巧,不想竟在此处得遇娘子。”

    贺令姜闻言一愣,她认识这人?

    她微微凝眉,仔细看他,眼前这人五官温润如玉,言行之间更是神姿明达。

    这好像是……

    那个上元灯会中,连中十题拿下最高处那盏花灯的人?

    贺云嘉甚为推崇的……崔家十一郎?

    贺令姜倒未曾料到,在这西南偏远之地,竟还遇到一个素日见过之人,她扯了一个笑容:“是你啊……”

    “是我。”崔述浅笑着微微颔首。

    贺令姜方才未一时间认出他,他也不在意,只是笑着问道:“上次撞坏了娘子的面具,真是对不住了。”

    “啊……”贺令姜摆摆手,“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也是。”崔述低头一笑,而后又抬眸看她,“不成想,当初临川一见,竟又在此处遇到娘子了,倒是巧得很。”

    “嗯,是挺巧的。”贺令姜点头,幸而她与这人也不过见了一面,他不知自己身份家族,倒也不用担心一时泄了踪迹。

    已是第二次见她,崔述却不知她姓谁名谁,他微微拱手,道:“相逢即是缘,在下崔述,家中行十一,不知娘子与这位郎君又该如何称呼?”

    贺令姜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贺诗人,刚想开口的贺诗人立马知趣地闭上嘴巴。

    她回道:“我姓柳,这是我家中兄长。”

    贺诗人就这么从长辈,降到与她平辈的地步了。

    但这是她二人路引上的身份,贺令姜不想旁人知晓他们身份,如此说来,倒也说得过去。

    崔述倒不知其中玄机,只道她二人当真是兄妹,他好奇地问:“娘子怎地从临川到了这邵阳境内了?这两处离得可不近……”

    贺令姜低叹一口气,神色间似有几分忧愁:“我家中有亲戚,正在邕州。这不……近来家中有事,需得亲友帮忙,我和阿兄这才不得不亲去一趟……”

    崔述闻言,便识趣地止住了问下去的话头,毕竟这是人家家中私事,不可多问。

    贺令姜抬眸,好奇地问他:“上次见崔郎君,是在临川,不知你怎地到了这处了?”

    崔述清雅一笑,索性在他们这处火堆前盘膝坐了下来:“我啊,是同这叔父到安南一带涨涨见识。”

    叔父?

    贺令姜眉头轻蹙,不知他这位叔父又是崔家何人?

    崔述似是看到她面上疑色,解释道:“我叔父家中行二,在安南都护府任职。”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今年秋季便要参加秋闱,但也想趁着在此之前,多去各地见识见识。

    以崔氏的声望和他自己的能力来说,此番科举之后,圣人必然亦会授官与他,届时想要再寻个清闲的时候,去周游见识,那便难了。

    恰好过年期间,叔父手下的家将回江州送年礼,过了十五才回去。

    于是,他禀了父亲,便在上元之后跟着那家将一同往安南来了一趟,这其间倒涨了不少见识。

    他这么一说,贺令姜就立时明白过来了。

    崔氏家族的二朗主,崔闵,正是安南都护府的都护,统治整个安南地区,与南诏毗邻。

    安南都护府,离他们此行要去的银生,也不过四五日的距离。

    如若说,崔家的根基是在江州、在郢都朝堂,是以崔氏家主崔怀为主,那么其在外盘结的势力,则由崔闵来拓展。

    这安南都护,虽然是从二品的官职,但比起来,可不崔怀那正二品的尚书令差。

    虽然这这安南远离庙堂,虽然因着瘴气丛生、蛮人难以教化,条件是恶劣了些,可也少了几分朝廷约束,崔家在此也能更好地发展自己的势力。

    崔闵在这安南都护府一职上,已然待了八年,这整个安南一带也差不多是崔家的囊中之物了,纵然蛮人边民难驯,可却也无旁人染指。

    “崔都护不辞辛苦,镇守安南多年,为安南无数百姓佑一方安宁,当真是令人钦佩。”

    贺诗人亦朝崔述拱拱手,与他客气寒暄道:“原来,郎君竟是崔都护之侄,失敬失敬了。”

    崔述连忙回了一礼,言辞清朗:“柳郎君真是折煞我也,父辈的功绩自是他们自己挣来的,小辈们不过是幸得几分荫庇罢了。”

    “你我平辈相交,倒也无需客气。我看柳郎君比我要略长两岁,我还得唤声柳兄才是。”

    贺诗人哈哈一笑,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便不客气了。”

    贺令姜想着自己往银生去,离安南的距离算不得远,便有心向他打听一些消息。

    “崔郎君正好从安南回来,不知可有什么有意思的见闻?”

    她眉眼微弯,含笑看向崔述:“邕州离那处有些距离,我与阿兄也未去过安南,只听人说过,心中还是有些好奇的。”

    崔述闻言眼中满是笑意,他难得得遇故人,倒兴起了几分讲故事的兴趣:“安南一带,有意思的事物倒是蛮多的。”

    “那处毕竟是多族混居之地,他们各自的习俗不同,亦与我们汉人大异……”

    说着,他便挑着自己在安南有意思的见闻,一一说来。

    庙外天色已暗,几人围着火堆,听着故事,倒是言笑晏晏,让人忘记了这一路行来的疲惫,和外头的凄风苦雨了。

    贺令姜微微侧首,凝神听他讲话。

    崔述讲了不少安南的趣闻逸事,可若是涉及到边疆局势亦或各族关系的,却被他草草带过。

    他对这些似乎是不愿多谈,也似乎是有意避免。

    贺令姜心下思绪万千,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然含笑听他介绍。

第二十三章 局势

    等到崔述一段趣事讲完,贺令姜合手对着贺诗人道:“阿兄,我听崔郎君说了这么多,心中对那安南更是好奇了。”

    “你说,咱们要邕州办好阿爷交代的事情后,便绕路再往安南去看看,如何?”说着,她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贺诗人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阿爷怎么说的?让我们办好事,便赶紧回去。”

    “邕州离安南还有好几日的路呢,你私下跑过去,若是被阿爷知晓了,可不要骂你。”

    贺令姜却不曾打消这念头:“就去看看嘛,反正邕州离安南也不算远……又有崔都护守着,有什么危险的呢……”

    看着面上难得带了几分小女儿神态的贺令姜,贺诗人心下不由一抖,这样的贺令姜,还真是吓人,她还是莫要强装成这般不谙世事的少女为好。

    贺令姜缠完他,还不算,又转而向崔述道:“崔郎君,你说说,此时去安南也没什么吧?”

    听了她的话,崔述却不像先前那般带笑,而是眉头微锁:“柳娘子,说句实话,安南现下局势并不算稳。”

    “安全起见,你们既然只是去邕州办事,还是莫要再绕到去安南了吧。”

    “哦?”贺令姜不由好奇,“安南那处怎么了?”

    崔述方才同他们讲安南之事,只是挑了些有趣的来讲,如今听说贺令姜竟有想往那处去的意思,也不得不提醒她一下了。

    “安南一带瘴气重,若是外人过去,极有可能适应不了。”

    他凝眉,又接着道:“前不久,安南当地的蛮人部落间,爆发了好几场冲突,死伤不少人。”

    “都护府虽派人前去镇压安抚,但蛮人毕竟对汉人的治理,不是很信服。部落间的斗争是暂时缓下来了,但说不准何时又要打起来。”

    说到这里,他不由顿了顿,下面这些是旁人或许不知,但对安南边境的人来说,却时刻都留意着:“南诏近来也似有蠢蠢欲动之势,边界摩擦颇多……”

    大周在建国之初,国力一时到了顶峰。

    贞元三年,西南六诏中的蒙舍诏首领细奴逻称南诏王,以巍山为首府。

    后其派长子逻盛炎赴郢都朝见高祖,表示愿意归附大周。

    于是,高祖便封细奴逻为南诏王,大周与南诏缔结盟约,自此后,南诏归附。

    可是,人会变,国家也是一样。

    南诏自细奴逻之后,到逻盛炎,再到如今的南诏王皮罗阁,南诏已日渐强盛起来,并逐渐开始一统六诏。

    到如今,整个南诏境内,局势已定,其余部落尽数臣服于蒙舍诏。

    现在的南诏,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大周庇佑下,在六诏中挣扎求生的最尔小国了。

    如今的南诏王皮罗阁,乃是细奴逻幼子,是杀了他的长兄,前任南诏王逻盛炎,才成功登上王位。

    相较于他的父亲与长兄,他的手段更为铁血酷戾,心中也更有一番雄心壮志,想要有一番作为。

    因而,与南诏毗辖的安南一带,首当其冲。

    崔闵是安南都护府的都护,所辖之地西接南诏,因着南诏颇多异动,他最近也是头疼得紧。

    再加上担心局势不稳,崔述再待在此处,万一有个好歹,他可没法子向族中交代。

    于是,便强行遣了刚到了安南不过月余的崔述回去。

    崔述这才在回程途中,避雨到这破庙里,与贺令姜等人遇了个正着。

    贺令姜听他将安南一带的局势讲了个七七八八,心中便有了计较,看来边境处并不算平稳啊.......

    幸而他们此行银生,虽在南诏境内,却与安南都护府有些距离,走昆州过去,反而更方便。

    “崔郎君既如此说,那我们便不去了。”

    她浅笑着致谢:“本想着邕州离安南不算太远,我和兄长难得出趟远门,索性就再走远些,长长见识。”

    “可若是局势不稳,我们倒不好前去了,免得叫家人担心。”

    “柳娘子说得对,安危才是第一位的。这安南若想去,可等时机稳些再去。”

    崔述朗朗一笑:“这不,我也是被我叔父赶回来的,就是怕出了个万一,我有个好歹。”

    贺令姜闻言点头:“是呀,长辈们的一番爱护之心,总是叫人不好辜负的……”

    说罢,她伸手取过茶盏,递给崔述:“劳崔郎君讲了这么多,也该累了,先喝茶润润嗓子。”

    崔述伸手接过,只见茶汤清澈香气氤氲,他低头浅饮一口:“是好茶……”

    他又抬眸,望着正低头饮茶的贺令姜与贺诗人,只见两人姿态闲适悠然,风姿俱佳。

    他是世族出身,所谓听其言,观其行,这百年积淀的底蕴,便能于世族子弟的言谈举止之间,可见一斑。

    这两人的衣着装饰虽然并不打眼,可这举止之间,却颇有世族风仪。

    况且,他们随身的婢女与护卫,看起来都身手利索,行事稳重,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训得出来的。

    这柳家娘子与郎君,看来也应当出身不凡。

    他倒不知,这临川何时又出了一户姓柳的大户了。

    崔述又低头轻呷一口香茶,茶香弥漫在唇齿之间。

    他心下叹谓,感叹道:“上次去临川,只是匆匆而去,对临川风仪人物倒不甚了结。没想到,这临川城内,竟还有两位这般出彩的人物。”

    贺令姜眉梢微扬,眼中满是讶然之色,而后浅笑着解释:“我与阿兄并非临川人氏,只是外家在临川罢了。”

    “听闻临川的灯会素来是江州一绝,恰好上元之时,我们同母亲回外家,便趁机去街上瞧瞧热闹……”

    “原来如此……”崔述恍然,“那不知两位是何处人氏呀?”

    贺令姜放下手中的茶盏,浅笑着道:“我们是河东人。”

    河东十八州,其中望族无数,这姓柳的家族,也有无数旁支,她这个柳,是何处的柳,她却巧妙地避开不说。

    崔述这人是没什么恶意,不过是想着巧遇故人,结交一番罢了。

    可这种问题,对她来说,却是个麻烦,自然是说得越笼统越好。

    至于以后,若是再不幸遇着这人,届时再寻个由头解释下便是。

第二十四章 赠符

    崔述手上的茶盏渐空,琼枝见状提起茶壶,问道:“崔郎君,婢子再为您添一盏吧?”

    崔述点点头,咽下自己想要细问的话,将茶盏递给了琼枝。

    贺令姜取了炙烤好的馕饼和肉干,浅声问向崔述:“崔郎君,可要再用些食物?”

    “多谢柳娘子,我方才已经用过了晚膳。”崔述笑着婉拒。

    他既如此,贺令姜也没有再让,自取了食物,用了起来。

    贺诗人也接过琼枝手中的馕饼,安静地低头用起这简陋的晚膳。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

    贺令姜这群人只低头专注于面前的食物,篝火旁只有柴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崔述再坐在此处,便有些尴尬了。

    他低头将手中的茶饮尽,而后拱手道:“我便不打扰两位用膳了,若是有事,两位叫我一声便可。”

    贺令姜点头,看他走回了自家休息的位置,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邵阳境内的雨要连下多日,纵然此处雨势已然小了许多,但还是淅淅沥沥地下到了天亮。

    贺令姜在雨声中醒来,等用过早膳之后,他们便收拾着,准备继续上路。

    崔述那处亦是如此。

    他收好东西,来与贺令姜同贺诗人道别:“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了,两位珍重。”

    “崔郎君也是。”

    贺令姜望了望庙外连绵的细雨,开口提醒崔述:“邵阳近日要大雨不停,且越往前雨势越大,恐有洪涝之害,崔郎君还是绕路而行较好。”

    他们这一行是从邵阳郡丞方向过来,既然如此说,这事必然就是真的了。

    崔述快至邵阳时,便听说此地大旱,已然三月未曾落雨。

    昨日下午刚入邵阳境内,便落了雨,他还道这处是否极泰来了。

    听柳娘子的话,这大旱之后,怕还要跟着大涝了。

    春种之时遇旱事,本就影响了一年的收成,如今大涝又紧跟着而来,邵阳这一年,怕是难了。

    只愿朝廷能及时做出应对,拨粮扛灾,帮助邵阳百姓渡过这一劫。

    他心下叹息:无论何时,这最苦的还是百姓啊……

    “多谢柳娘子提醒了,我们之后便绕到衡阳,回江州去。”

    崔述是无官身之人,便是到了邵阳,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早日回去,将此处消息禀给在朝中任职的父亲。

    崔述提步出了破庙,外面虽然还在下雨,但相较于庙内,还是亮堂了许多。

    他身边的护卫,已经备好了马匹,见他出来,忙上前请示:“郎君,可要出发了?”

    崔述微微颔首,而后又向站在檐下的贺令姜二人一礼:“就此别过。”

    贺诗人也拱手回礼:“别过了,崔郎君路上当心。”

    细雨白日下,贺令姜看着他面上神色,却是眉心微蹙,叫住了转身正要上马的崔述:“崔郎君,且慢!”

    崔述不明所以,转过身问:“柳娘子可是有事?”

    贺令姜没有说话,只是皱眉细细打量着他。

    崔述被她看得一脸莫名:“柳娘子?”

    贺诗人也不由扯了扯她的衣袖。

    贺令姜凝神看了崔述片刻,这才舒展眉心,而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包好的符箓递给他:“送给你。”

    崔述伸手将符箓接了过来,面上微有疑色:“这是?”

    “护身符。”

    崔述心中勐地一跳,似被这春日的风,吹皱了心湖。

    “这……”

    他正要开口,便听贺令姜肃然道:“我观你印堂发黑,面色虚暗,近来恐有血光之灾。这个护身符,还是贴身带着吧,关键时刻,也能护你一次。”

    崔述面上不由一僵,印堂发黑,血光之灾,这种说法,他倒不是第一次听说,只是此情此景,倒是让人颇觉意外罢了……

    崔述身后的两名护卫对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郎君风姿绰约,走到何处,都备受小娘子们追捧,古时那掷果盈车用到郎君身上,也毫不夸张。

    除了锦帕香囊,那给郎君送各种护身符、姻缘符的小娘子也不计其数。

    郎君向来都是浅笑着婉拒罢了。

    但是,如柳娘子这般,用“印堂发黑、血光之灾”为由头,来送东西的,倒是年初一吃酒饭,头一遭。

    “怎么?你不信?”贺令姜挑眉。

    这……叫他怎么说呢……

    崔述苦笑不得,却还是摇了摇头:“怎会,柳娘子既如此说,我自然是相信的。”

    他嘴上说是相信,但心中到底信了几分,却还是只有他自己知晓。

    贺令姜面上却无笑意,只是肃容道:“在这等事上,我从不诓人。”

    至于旁人信不信,那便由他们自己了。

    说罢,她微微提起裙摆,便往马车上去,阿满见状,也连忙撑伞跟上。

    崔述一愣。

    贺诗人怕他不信,过后又将这东西随手丢了,还是提醒他道:“我家妹子,略微通晓几分玄术。崔郎君不妨先随身带着此物,也能以防万一。”

    崔述微微挑眉,柳家娘子竟还通晓玄术吗?

    “多谢柳郎君提点了,这护身符我会贴身带着的。”

    他将那护身符收入怀中,而后又走到了贺令姜的马车前,朝着马车一礼:“述,多谢柳娘子挂念。”

    “绿水青山,你我他日再见。”

    贺令姜掀开车帘,看着车前的崔述,道:“不用谢我。”

    她做事,可不是不求回报之人。

    “若这护身符真能起到作用,崔郎君便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贺氏早晚要去郢都,崔述科举之后怕是也要同他父亲一般,在郢都为官。

    若有一日撞见,她要是想不出搪塞的理由,也可借此让他闭口不言,不再深究她假报身份一事。

    崔述身后的护卫,又互相使了个神色,瞧,这柳娘子,还是要拐着弯儿接近咱们郎君呢。

    听闻她的话,崔述不由一愣,而又展颜而笑,眼中笑意如同林间清泉,缓缓从人身上流淌而过。

    “可。”

    贺令姜瞥到他背后随从的神色,轻笑道:“崔郎君只管放心便是,我不会提什么非分的要求。”

    “自然是放心娘子的。”

    贺诗人此时已上了马车,贺令姜点头:“那便就此别过吧,有缘再见。”

    说罢,她敲了敲车壁,马车便晃悠悠地向前驶去,行进这春风细雨之中,渐渐不见了身影。

第二十五章 村寨

    崔述立在远处,看着不见了踪影的马车,又抬手摸了摸胸口的那道符箓,只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身后的护卫有心调笑两句,郎君这次竟收了那柳家娘子的东西,待她可与旁的小娘子,有几分不同啊……

    但看自家郎君的神色,他还是咽下了口中的话。

    又过了片刻,那护卫方上前,打断了崔述的思绪:“郎君,咱们这便出发吧?”

    “好。”崔述应声。

    绿水青山,终有再见。

    他走至马前,翻身上了马,一扬鞭,也冲进了细雨斜风之中。

    出了邵阳境内,没了风雨相阻,这后面的路就好走了许多。

    贺令姜一行人又花了六七日,借道昆州,到了南诏境内。

    南诏虽已统一六诏,但其中部落众多,贺令姜一行人此时所在的,便属阿宁部。

    这阿宁部是南诏乌蛮三十七部之一,地处偏僻,出了大周边域再往西南方向,走一日便是,离银生则有约一两日的距离。

    南诏部落,对于外地来的人,大多心存警惕。

    因而一到此地,贺峥便花了大价钱,去寻了一个当地的向导来,有向导带领,他们在此地借宿或打探消息,都会方便许多。

    此时已近傍晚,那向导收了好处,倒也尽心尽力。

    他将贺令姜一行人带到村寨外面后,先请他们在此处等着,而后便一头钻到村寨中,去寻族长商议了。

    那族长一听,是有周人来借宿,便不大乐意。

    他们南诏归附大周,但每年岁贡颇重。

    各部落本就艰难,年年却都得掏出不少东西,等着去送给大周朝廷。

    为着这,他每年可没少头疼。

    因此,阿宁部的族长便对那大周朝廷,连带着大周人都没什么好印象,总觉得他们就是些只会压迫掠夺之辈。

    “哟,老族长啊……您怎么就还记着这呢……”

    向导面上微皱,劝他道:“那群人不过是来咱们南诏游历的,又没怀什么不好的心思。”

    他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到桌上:“您瞧瞧,他们出手可不小气。”

    “有了这些钱,咱们村寨中那些需要花钱修补的屋舍,不就有了着落了?”

    族长瞅着桌上的财物,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们当真只是来游历的,没什么不好的心思?”老族长还是有些不放心。

    “您这颗心就放肚子里吧,我可仔细瞧了,他们这群人虽不少,但里面有四个都是女子,除了一个黑壮了些,其余三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因着这,才带了几个随从贴身护着。”

    “我瞧他们这群人啊,不过是大周的富家子弟,仗着家中有钱,到处逛逛看看罢了……”

    老族长瞧着桌上的财物,又想了想前些日子大雨,寨中不少人家的屋舍都得修缮一番。

    他终是点点头:“行,就叫他们进来吧。”

    向导脸上笑成一团:“您瞧瞧,这群人晚间要怎么安排?”

    村中也是有人家是有空着的屋子的,老族长想了想,心中便有了打算:“你只管叫他们进来便是,至于安置的事儿,我等会儿去同寨中的人说。”

    “行,那我就去喊他们。”向导笑呵呵地应道,便转身朝着寨外去请贺令姜他们进来了。

    阿宁部地处山区,山高坡陡,村寨中的道路并不好走,这车马是不太好进去了。

    向导寻了个人,帮他们照看着,便领着贺令姜一群人,往寨中去。

    山中天气阴雨多变,潮湿多雾,本不宜起居,但阿宁部却巧妙地筑了一种干爽的木楼,叫“吊脚楼”。

    这木楼建在斜坡上,需把地削成所需形状的土台,土台下方再用长木柱支撑,然后按土台高度取其一段装上穿枋和横梁,与土台平行。

    脚楼低的约两三丈,高者足有四五丈。屋顶用杉木皮或青瓦覆盖,平顺严密。

    贺令姜一路走去,只见一幢幢吊脚楼或依着山,或傍着水,高高低低,参差错落。

    她曾随着师父来过南诏之地,对这种民居倒是见怪不怪的,倒是贺诗人连着阿满几个,看得津津有味。

    向导见他们感兴趣,便开口介绍:“这是咱们当地的吊脚楼,山中潮湿,这木楼以柱子支撑起来,远离地面,便能保持干爽通风。”

    阿满眨眨眼睛,好奇问道:“我见你们这儿每幢木楼都有好几层,都是怎么来住呀?”

    向导笑了笑,向着阿满解释:“咱这木楼,一般分为三层,上层储谷,中层住人,下层的楼脚则围栏成圈,以用作堆放杂物或关养牲畜。”

    “这般布置,倒是将木楼空间安排得很是得当呢……”贺诗人笑着感慨,这蛮人的生活智慧,亦是不容小觑。

    村寨中难见外人过来,纵然他们面上都做了修饰遮掩,看起来不那么打眼,可向导带着他们一路走过来,贺令姜这一群人仍然很是醒目了。

    有那坐在木楼上,依栏休憩的老者见了,便开口问:“乌达,你这是带了什么人回来呀?”

    被唤作乌达的向导朗声回道:“是外地来游玩的客人,正准备带到族长家中去呢!”

    “哦!竟是外地来的客人,那今日寨中可是要设宴招待了?”

    他们阿宁部,虽然有些排外,一向不太乐意外人进来。但如果能被族人真心接纳,进了寨子,那便是客人,便要好好招待一番的。

    “是呀!”乌达笑道,“到时,您也来一起坐坐呗……”

    听他这么说,老者一下子有了精神,站起来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要说啊……这招待客人的劝酒歌,整个寨子里,还是数我唱得最好。”

    “是哩。”乌达点头应和着。

    他们说的是当地语言,贺令姜因着曾到南诏来过,对此地的语言,听说起来,到没有什么难度。

    其中一名护卫,亦是特意挑选的,通晓南诏语。

    但其余几人,虽然一路行来,跟着学了许久,也不过听个大概、粗粗说个两句罢了。

    贺诗人抬头望去,就见那老者一脸热情地朝着他们挥了挥手,嘴里似再说着设宴、招待客人之类的话。

    他高兴地挥手回礼。

    贺令姜瞥了他一眼:“你这么开心啊……”

    “那是。”贺诗人一脸自豪地点头,“你瞧瞧,人家对咱们这般热情,咱们总不能太过疏离了吧?”

    贺令姜“噗嗤”一声轻笑:“那老者是叫你晚间多喝些酒呢……我可记得,你这酒量,并不是很好吧……”

第二十六章 待客

    贺诗人闻言脸上顿时一苦,半信半疑地去问向导:“她说的可是真的?”

    乌达哈哈笑道:“是呀,柳娘子这话可没听错。”

    “颂里阿公是咱们寨子里最能劝酒的好手,柳郎君,您晚上可是有的喝了……”

    贺诗人顿觉头大,连连摆手:“我饮酒可不成。”

    “这是咱们这地的风俗。”乌达好笑地看着他,“且您方才也算是答应了,郎君可不好推辞的。”

    贺诗人紧闭着一张嘴,只严肃地摇头。

    他们穿过寨子,便倒了族长所在的竹楼前。

    因着是阿宁部的族长,这处地方倒是颇为宽敞,竹楼前还有一大片空地,以备村中人来集会时用。

    老族长站在竹楼上,远远地看到他们一行人过来,带着妻儿,下来迎接他们。

    竹楼前方的院落中,摆着一条长长的几桉,上面是斟满酒的酒碗。

    他们这群人过来后,老族长便举起酒碗,敬到了他们面前。

    一旁满面笑容的乌达解释道:“这是咱们迎客的礼仪。诸位既进了咱们这处村寨,便是寨中的客人了。这迎客酒,得喝上一喝。”

    还真要喝酒?贺诗人面上一苦,不会真要把人灌醉吧?

    贺令姜却已经上前,接过了酒碗,一饮而尽。

    这酒是果酒,凛冽中还带有几分香甜,倒是不错。

    她将酒碗递还回去,冲着老族长用南诏的语言道了声谢。

    老族长眼中有些惊讶,而后笑开了:“你这位大周的小娘子,竟会说些我们南诏的话?”

    贺令姜唇角微弯,浅笑着道:“素闻南诏风景秀美,我一直心生向往,往日里也自己学了一些,如今真正到了此地游历,算是有些用处了。”

    老族长点点头,对他们的态度,却明显更热情了几分。

    南诏归附大周已久,大周的文化语言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南诏。

    各个部落虽不喜周人,可也因着贸易需求的原因,也或多或少地会学上两句大周话。

    老族长虽已年迈,却也能粗粗说上几句。

    再加上中间还有乌达这位向导通译,一群人交流起来,倒也没什么障碍。

    喝过迎客酒,老族长就将他们迎到了竹楼上。

    竹楼旁有木梯与楼上层和下层相接,住人的那层设有走廊,约有半丈宽。

    正中的堂屋便是迎客间了,两侧各间则隔为几个小间,为住人的内室。

    客人既然已经到了,宴席便得备起来。

    族长家中的女卷去忙活布置了,其余众人则坐着闲聊。

    正此时,便听得屋外传来一阵吆喝声。

    乌达瞅着老族长,面上满是笑容:“族长,方才颂里阿公说要来陪客呢,您瞧瞧,这便来了……”

    “他这个老小子!”老族长笑着道,“谁家有客,他哪次不来?”

    颂里这人,素来好酒好歌,为人极是热情。寨子里哪家若是有了客人上门,都会请他到席间来陪着说话劝酒。

    可这次来的是外地的周人,老族长本想着就在家中设个宴,请他们安安静静地吃上一顿,再睡一宿,到时再将人好好送走便是。

    哪成想,倒叫这老小子闻着酒味儿来了。

    老族长无奈地摆摆手:“去吧,去将他请上来。”

    颂里阿公上了竹楼,便是冲着众人一顿寒暄,奈何这其间,除了贺令姜与那护卫能听懂外,旁人也只能连蒙带猜。

    “好了好了,颂里,快些坐下吧。”老族长摆手,“你说这么多,客人却未必都能听得懂你的意思。”

    颂里阿公倒也不气馁:“听不懂无妨,咱们阿宁部这劝酒的心意,全凭唱出来了。我这劝酒歌,唱的可是一绝。”

    恰此时,酒菜上桌。

    老族长招呼着众人用菜,颂里阿公也提起酒壶,为他们一一斟满了美酒,撩开嗓子唱了起来。

    还别说,颂里阿公看起来年迈,但这一口好嗓子唱起歌来,倒是嘹亮的很。

    一时间,席间言笑晏晏,可谓是宾尽主欢。

    阿宁部的人,虽热情好客,但也不强迫客人一定喝酒,贺令姜几人略微喝了两杯,颂里阿公便也不再强请。

    倒是苦了贺诗人,他先前因着很是热情地回复颂里阿公的话头,如今便被他认定了,要好好招待的贵客,倒是将他灌了不少酒。

    等到一席吃罢,贺诗人已然是醉醺醺的了。

    老族长瞪了一眼颂里阿公:“瞧瞧你这老小子,将客人都给灌醉了。”

    颂里阿公又饮了一杯酒,满足地眯了眯眼睛:“醉便醉了。客人到我们这寨子里,也正好多住上一两日。”

    “明日啊,便是咱们寨中的三月花节,客人们正是年轻的好时候,不妨跟着一起热闹热闹。”

    “哦?”听到三月花节,贺令姜不禁起了兴趣:“这节日,我们也能参加?”

    阿宁部离银生已经不远了,其间不过一两日的距离。

    贺令姜此时倒不急着赶路了,反而想多了解了解南诏当地的情况。

    南诏之地,虽也有周人往来贸易行商,可毕竟是少数。

    他们一群人,即便面上做了修饰,但周人装扮毕竟还是太过醒目。

    南诏部落众多,他们倒不如扮作其中的一个部落之人,这样往来行事还方便许多。

    如今停在这阿宁部,正好是个机会。

    颂里阿公道:“怎么不能,你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自然可以参加寨中的盛事。”

    “没准,你们还能在这找到心仪的娘子或郎君呢……”说罢,他不由哈哈一笑。

    找心仪的人?

    贺令姜这下明白,这三月花节是什么节日了。

    合着是青年男女相看、互诉衷肠的节日啊,与大周的上元节、上己节以及乞巧节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大周这些节日,男女相看那也是含蓄内敛,不露声色。但听颂里阿公字里行间的话,这三月花节,便是要直白了许多。

    既逢节日,那便在此处再呆上一日,如此也能同寨中的人说说话,了解一番阿宁部的情况,届时装扮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之后到了银生,便能见机行事了。

第二十七章 劝回

    第二日便是阿宁部的三月花节。

    此时正值马樱花盛开,整个村寨连带着方圆数十里的的青年男女们,在这一日都要身着盛装,聚集在当地的花山上,一同对歌。

    到了晚间,大家便齐聚在村寨正中的空地上,围着篝火唱歌跳舞。

    若有那情投意合的青年男女,便成双成对第躲入密林中互诉衷肠。

    一大早,贺令姜就向族长他们借了寨子中的传统服饰,让贺诗人连着贺峥阿满他们,将衣裳换上,让他们都跟着乌达去参加花节。

    贺诗人一边理着自己身上的服饰,一面念叨:“你怎地不去?”

    贺令姜看着他一身阿宁部的男子服饰,倒是很有几分样子。

    她眼睛微弯,当着乌达的面,也不说自己晒不得太阳,只笑着道:“我今日身子不大舒服,便不去了,就留在此处同族长他们闲聊。”

    “咱们难得来一趟南诏,若是不见识一下他们当地的花节,岂不是可惜得很。”

    她叮嘱他们几个:“你们可得好好看看,回来也同我说说。”

    “好了好了,知晓了。”贺诗人摆摆手。

    昨日贺令姜便说了,让他们几个去跟着人去山寨各处去转转,瞧瞧当地的习俗和作派。

    之后从这寨子里出去,他们便可扮作阿宁部的人,进那银生城,免得过于引人注意。

    更何况,他们此行是打着游历的名头来的,若是来去匆匆,遇到盛事反而不去凑那个热闹,倒叫人平白猜疑。

    贺诗人指了指桌上的那件当地的女子服饰:“这衣衫看起来还是蛮别致的,你虽不去参加花节,晚上却还有篝火会,你不如也换上看看?

    “是呀。”乌达笑着道,“几位小娘子都长得俊俏,若是换上咱们这的衣裳,怕是更好看呢。”

    阿宁部衣衫绣纹繁复华美,女子头上的银饰更是衬得人清灵秀丽。

    贺令姜这行人面上虽然都或多或少地做了修饰,但五官轮廓还是在那里,看着俊俏秀丽,因而乌达才有此说。

    贺令姜指尖拂过桌上的银饰,银制的铃铛发出轻响,她眼中含笑:“多谢乌达了,我晚间便换上瞧瞧。”

    一切都收拾妥当,乌达便带着贺诗人、贺峥还有阿满琼枝几个,去参加那花会。

    青竹不放心她一人留下,硬要跟着她贴身护着,贺令姜也就随她去了。

    老族长见她没有出去,也没说什么,只邀了她一同坐在廊下,喝当地特有的竹筒香茶。

    这竹筒香茶,便是将晒清毛茶满当当地塞入一截香竹筒内,然后放在火上烘烤个半盏茶的时间。

    等到竹筒内的茶叶软化萎缩,老族长便用备好的木棒,将茶叶压紧实,而后再在其中装入茶叶,再烤,再烘,如此反复,直到竹筒内的茶叶被完全填实。

    紧接着,便用香竹叶子塞住竹筒口,架在火塘上,用文火慢慢烘。

    日头还早,老族长便一边翻动着逐渐考得金黄的竹筒,一边同贺令姜闲聊。

    贺令姜能说南诏语,老族长也能说几句周语,两人交流起来,倒也没有什么障碍。

    待听得贺令姜讲到大周的种种事物之时,他不由感慨:“大周繁华,确实令人向往。”

    他年轻时,也曾向往过大周这等强盛之国的繁盛,只可惜,到底是未曾走远过。

    他啊……

    也只见过一些大周的商贾,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去了解些许罢了。

    贺令姜浅浅一笑:“如今大周与南诏乃是盟国,两国毗邻,边境也不限制两国百姓互相往来……”

    “老族长若是有心,便去大周走上一遭便是。”

    老族长没有说话,垂下眼皮去翻动火塘上的竹筒。

    廊下一时安静了下来,只余竹香氤氲身边浮动。

    良久,他才低声叹了一口气,空气顿时有些凝滞之感。

    贺令姜不解:“老族长因何叹息?”

    “柳家娘子……”老族长沉沉摇头,而后才缓缓道,“我年纪已经大了,可没法子同你们年轻人这般,还能有精力四处奔波。”

    “我啊……”

    他抬头看向远方,从高高的竹楼望去,整个村寨尽收眼底,一幢幢竹楼,水边浣洗衣物的妇人,还有追着鸡跑的土狗……

    “这辈子便呆在这处,好好守着村寨,就心满意足了……”

    贺令姜随着他的目光,也远眺而去,心中也不由怅惘起来:“是呀,四处游历虽能一览天地之大,故土之根却也难以割舍。”

    “有人虽纵览四海,却心如浮萍,有人虽扎根故土,却也能心中自在逍遥。”

    “世间种种,没什么应不应当,好不好的,全看个人选择。”

    老族长闻言咧开嘴巴一笑,面上的皱纹显得愈发慈和起来:“柳娘子年轻不大,这对人生的感悟,却很有几分深沉。瞧着,倒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

    贺令姜垂眸,眼前的竹筒已然从碧绿变成了焦黄色。

    “不过是少年人强说的忧愁罢了……”她收起面上的怅然之色,转了一副笑容道,“您瞧瞧,这茶是不是快要好了?”

    老族长低头,这才发现竹筒的外围,已经呈现出焦黄,竹筒内的茶叶也应已全部烤干。

    他灭了火塘,等竹筒冷却后,这才刨开竹筒,取出里面的茶叶。

    不同周人常喝的茶饼,这茶叶呈深褐色的圆柱形。

    老族长掰下少许放入碗中,又往里面冲入开水,茶叶便在鸟鸟的雾气中舒展开来。

    一碗汤色黄绿、清澈透亮的竹筒香茶,便这么制好了。

    他将茶碗递到贺令姜桌前:“来,尝尝。”

    贺令姜端起茶碗,轻呷一口,茶香伴着竹子的清香瞬间萦绕在唇舌之间。

    “滋味当真独特!”她轻赞道,“是好茶!”

    自家的茶受人喜欢,老族长心下也欢喜。

    他端起茶碗饮了几口,眼中满是慈祥的笑意:“柳娘子若是喜欢,我便多制几支竹筒茶,给你们带着。”

    “只不过……”他放下茶碗道,“出了阿宁部,你们还是莫要再往旁处去了,还是转回大周去吧……”

第二十八章 劫掠

    对他的话,贺令姜不解,放下茶碗疑惑地问道:“老族长何以这般说?”

    老族长叹了一口气,他们这番到寨中借宿,确实是出手大方。且,他看这群大周人,也并非那等张狂之辈,举止间颇为有礼。

    面前这位柳娘子,亦是难得能同他说上几句话的大周人,他便有心提点几句。

    “柳娘子许是不知,近来南诏境内并不算安稳。大周来经商贸易的商贾,多有被当地打劫的,更严重些的,还甚至因此丧了性命。”

    “南诏境内,如今并不安全,柳娘子这一行,还是快些回转大周为好。”

    贺令姜倒是不以为意,面上神色变也未变:“这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在哪处都不少。大周境内,也有不少此类人。”

    “然若要因此便因噎废食,就此回转大周,便有些可惜了。”

    “非也。”老族长神色凝重,又沉沉叹息,“我便同柳娘子直说了吧……”

    “这世间打家劫舍的确实不少,可南诏这处,如今却只盯准了大周人来抢掠……”

    大周本就是大国,国富民安,同南诏这处贸易往来的商人,亦是囊包鼓鼓,都略有资产,自是下手的好对象。

    且他们虽然经常贸易往来,可对南诏地形地势自然不如当地人熟悉,届时抢了东西,往那林子里一钻,拐上几拐,那大周人便寻觅不得了。

    竟然是盯准了大周人来抢?

    贺令姜闻言,眉心微蹙:“这种情况,南诏朝廷便不管不问吗?”

    大周商贾前来贸易,也大大带动了南诏境内的繁华,对南诏的繁盛和民生都有诸多好处。

    若是来此经商的商贾一味被抢,大家都心有余季,不敢再往此处来,商贾日稀,贸易渐凋,这对南诏朝廷可也并非什么好事。

    “柳娘子说得道理,朝廷自然也懂……”老族长摇摇头,“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南诏此处,部落众多……”

    “如今各族虽同属一国,但朝廷若想各处都伸手去管,也未必管的过来呀。”

    贺令姜又问:“那部落呢?这些部落便任凭劫掠事件发生吗?”

    若无周人贸易往来,各部落也只能固步自封。

    她可听说,这南诏诸族,也是时有争斗,一旦固步自封,旁的部落却在贸易往来中日益繁盛,这争斗下来,必然是要落了下风的。

    老族长面上也凝重了几分,想说什么,却也只能摇头叹息:“部落也是无能为力啊……”

    他没再说旁的什么,但从他欲言又止的神色上来看,贺令姜便瞧出了几分不对。

    她面上不动声色,抬手为自己同老族长又倒了一碗茶:“自昨日进寨子来,便觉此地风光甚好。不知阿宁部在此地多少年了呀?”

    说到阿宁部存在的时间,老族长倒来了兴致,甚至还有几分自得:“我们阿宁部,可以算得上南诏诸多部落中,颇为古老的那一支了,传承了得有近两百年的时间了……”

    “扎根于这处寨子,也有上百年之多……”

    贺令姜一面侧耳倾听,一面微微点头:“如此说来,阿宁部确然是传承悠久。”

    她抬首望向不远处的或浣衣或闲聊的村人,感慨道:“此地如同世外桃源一般,村人怡然自乐,倒是令人向往啊……”

    “哎……”说到这,老族长却有忧愁浮上心头,“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前两日一场风雨,吹翻了不少人家的屋瓦,甚至连祠堂都因吹折的屋瓦树枝,有些损坏。”

    “别瞧他们如今笑得那般开心,这修缮完房屋,手头可便紧了不少。”

    老族长摇摇头:“也就是寨中的钱银拿出去缴纳贡赋了,手头并不宽裕,若不然,也能多帮帮他们……”

    说到这,他便闭口不再多言了。

    然而,贺令姜却是心下一动,贡赋?

    看来这部落间对劫掠周人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满,也与这贡赋有些关系吧?

    南诏既是大周的臣属,得大周庇佑多年,每年的贡奉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贡奉又从何来?

    总不能是南诏皇室一个人出,必然是要分摊到各部落头上去了。

    她从临川出发前,便命人搜集了南诏的相关消息,大周今年要求南诏上供的春贡,比往年又多了两分。

    这两分,自然也是要分到各部落头上。

    也怨不得,以往大周商贾往来南诏没有这般频繁的劫掠,如今却屡遭此事。

    怎么会以前就好好的,如今却突然无能为力了?

    怕是这些部落并不想管,甚至还有几分想分上一杯羹的念头吧?

    贺令姜又想到崔述所言之事。

    南诏境内竟如此不稳定,各部落对大周颇有微词,也怪不得近日来,安南边境处,南诏与大周的摩擦频发。

    她倒是好奇了,阿宁部竟然就这般接纳自己这群人,不生出旁的心思来?

    他们这行人,带在身边的银钱可也不少,且车马出行,这一路行来,那想要打家劫舍之辈,也不是没遇到,只是被击退了罢了。

    她面上警惕之色不加掩饰,便是老族长已年过花甲,这双老眼也是能瞧得清清楚楚。

    他不由失笑:“柳娘子便放心吧,我们阿宁部自祖上便立下了规矩,不得劫掠过往行人,不得行打家劫舍、谋财害命之举。”

    “这四里八乡的,可没有旁的部落,比阿宁部更安全的了。”

    他们这一行大周人,车马衣物再加上拿出来的借宿钱财,放到他们这等偏僻穷困的部落里,难免不会惹人眼红。

    但即便要抢,也要掂量掂量自己。

    这群周人,身上佩戴刀剑,那护卫随从亦处处防得严实,寨中之人若想将人拿下,可不是易事。

    况且,他们掏出的借宿费已然十分丰裕,又何必还要让族人冒着性命危险,去行此事了呢?

    贺令姜赧然一笑:“让老族长见笑了,着实是您方才说得那些劫掠商人之事,突然惊着我了。”

    “无妨无妨。”老族长摆摆手,“你们出行在外,多些警惕之心是好的。”

    族规也好,审时度势也罢,他们阿宁部不会行此劫掠之事,可旁的部落可未必如此了。

第二十九章 银生

    “依我劝,柳娘子你们也莫要再往前去了。南诏如今,并不是适合游历的好时机。”

    老族长对着他们群人印象不错,如今说了一大堆,还是劝他们为了安全,回转大周去,颇有几分语重心长。

    贺令姜点点头:“好,多谢老族长提点,我晚些便与阿兄说说此事。”

    说到这,她眉心微蹙:“听老族长这话,周人在南诏境内出行怕也不太安全。不知可否向族长借几件当地普通的衣裳,我们换了大周衣饰,也好免得贼人记挂?”

    她说的是借,实则还是要拿钱来换。

    老族长明白她未尽之意,有这赚钱的机会,自然也不往外推。

    “自然可以。我晚些便叫婆娘去与你们寻些衣物,你们这般走在路上,也好免得引人注意。还是尽快回大周去吧……”

    “我记下了……”贺令姜道。

    到了日落时分,花节落幕,寨中的年轻人们也相携而归。

    贺令姜看着一脸兴高采烈的贺诗人,不由问道:“如何?这一趟可是有趣?”

    “那是,寨中青年男女的对歌,可算是有意思得紧。”

    说到这,他头上一扬:“你还别说,我在这处倒颇受欢迎,好几个小娘子对我唱歌呢……”

    他面上都做了遮掩了,竟还这般受欢迎,若是褪去修饰露出本容,岂不是更要迷倒一批小娘子了。

    贺令姜噗嗤而笑:“阿兄倒是抢手,可你能听得懂人家小娘子在唱些什么不成?”

    “确实听不懂,若不然,我倒也能对上两句。”

    那几个冲着他唱歌的小娘子,见他迟迟憋不出声,竟便扭头不再理他,寻了别的郎君对起歌来。

    阿宁部这处,寻那心仪之人,竟还要以歌取人了?

    想到此处,贺诗人颇有几分不服气。

    “你还是算了吧……”贺令姜无奈地摇摇头,“人家这处对歌,是有找心仪之人的意思,阿兄莫非要在此处,为我寻个嫂嫂不成?”

    贺诗人哈哈一笑:“开玩笑罢了,我若是寻个南诏的小娘子作媳妇,回去怕是就要挨训了。”

    贺令姜自也知晓他不过说说罢了,便转而将老族长先前说的话,同他又说了一遍。

    贺诗人神色也凝重起来:“看来南诏这处并不安稳。我们还是快些办好事情,然后离开此处吧。”

    他们这一行人,自然不怕什么流匪劫掠,可若是因此露了踪迹给那神宫知晓,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更何况,南诏若与大周冲突起来,他们身在此处地,总归是不好的。

    贺令姜点头:“我们明日便出发往银生城去。我同老族长借了些阿宁部的服饰,咱们就扮作南诏当地人,别再着周人服饰。”

    说着,她又问贺诗人:“你们今日跟着乌达去外面逛了一圈,可多同他打听了些阿宁部的事情?”

    阿宁部除了乌达同老族长,其他会说周语的,寥寥无几。

    若想打听东西,也只能从他二人身上入手。

    寨中有花节,乌达作为寨子里的年轻人,肯定会去参加。

    贺令姜便索性让贺诗人几人跟着他同去,一路上既能拉近距离,多打听些阿宁部的事宜,也能跟着学两句南诏当地的语言。

    如此一来,也能以免此后在外面,虽穿着阿宁部的衣物,却张口就要露馅。

    贺诗人点点头:“乌达也是善谈之人,今日趁着节日盛事,倒与我们介绍了不少。”

    他们先前对南诏的了解,也仅限于贺令姜几年前的见闻,还有贺氏能搜寻到的前人今人的游记。

    然而论了解,自然无人能比得上当地人,同他们多聊一聊,多在当地看一看,也是颇有助益的。

    晚间,阿宁部还有篝火会,附近几个村寨中的年轻男女都会聚在一起,围着篝火唱歌跳舞。

    这是难得的热闹,刚用过晚膳,乌达还有老族长,便催着他们一同参加,凑凑热闹。

    对于周人来说,这样的南诏盛事并不常见。

    贺令姜先前虽然来过南诏,但却未参加过这当地的篝火盛事,再加上寨中人盛情难却,她便也换上当地的服饰,一同去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各处寨子的青年男女围着篝火烤肉喝酒,等到了兴头,便全都站起来围着篝火,手挽着手跳起舞来。

    贺令姜几个混入其中,旁边又有乌达跟着,不开口,倒也无人知晓他们竟然不是阿宁部的人,只当他们也是寨中的人,拉着他们跳得欢快。

    贺令姜跳累了,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这种最淳朴的舞蹈,没有任何华丽的动作表演,然而这些在篝火中跃动的身影,洋溢的欢乐又是这般纯粹,让人心头也不由跟着愉悦起来。

    夜色渐深,篝火会的热闹喧嚣也渐渐澹去。

    年轻的男女们或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到自己的寨中去,也有那情投意合的,直接寻了个地方去互诉衷肠了。

    热闹的三月花节,就随着夜色逐渐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贺令姜一行人便告别了老族长,出了阿宁部,往银生城去。

    银生城离阿宁部并不算远,他们行了一日半,到了次日午间,便进了银生城内。

    银生是大城,亦是方圆之内除了边界城池外,离大周最近的大城。

    南诏与大周的许多贸易往来,都在此处进行,因而可以说是繁华。

    如今,南诏境内对周人虽不大友好,然而利益动人心,便是为着其间贸易往来的利润,也有不少商贾冒着危险,往来其间。

    如今南诏劫掠事件频发,甚至有商队,专门雇了镖队往来。

    因而这银生城的热闹繁华虽比上往日,然而相较于这一路行来的城镇部落来说,已是繁盛至极。

    想进银生城,先前的大周的身份文牒,自是最好不用了。

    贺令姜昨日呆在阿宁部的寨子里,也并非什么都未曾做,只与老族长聊天了。

    从老族长的话中,便可听说,这阿宁部今岁交了不少贡奉,寨中已然有几分窘迫。

    因此,她借着请老族长为他们准备的当地服饰的机会,又请老族长另为他们另备了一份当地的身份凭证,以免回转大周时,在路上遇到麻烦。

    当然,这请,自然也花了不少钱。

    不过,他们缺的是南诏人的身份,借此图个安稳,老族长他们缺的是钱财,如此交换,便是各取所需,谁也不亏。

    如今,借着这新的公验,他们一行的便顶着阿宁部人的身份,正大光明地进了银生城。

第三十章 不见

    一走进城内,便觉车马粼粼,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如今已经过了午时,他们便先寻了处客栈,用了些午膳。

    从昨日一早出发,到现在也奔波了许久,夜里也只是草草露宿。

    因而,用过午膳后,贺令姜便让大家先行回房休息。

    这哀牢山,在银生城的西南面,虽算不得远,可离主城也有近百里的距离。

    贺令姜先前虽同师父来过南诏,可那哀牢山一带却未曾去过。

    听方才当地人所言,哀牢山下,乃是罗加部落所居之处,世世代代信奉山中神灵,很是虔诚,每年还会有祭山仪式。

    贺令姜支颐坐在客房的桌前,看着面前巴掌大的舆图。

    哀牢山被罗加部人视为神山,外人若想进去,怕是不容易。

    她眉头微蹙,屈指轻叩桌面,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这哀牢山,最好还是莫要带这么多人。

    贺令姜正在房内想着去探哀牢山的事宜,那处贺诗人午觉醒来,初至银生城内,却有些坐不住了。

    “令姜,我想出去瞧瞧,你可要同去?”

    贺令姜摇摇头:“我便不去了,你若出去,便让贺行跟着你,以免出了什么岔子。”

    “行。”贺诗人满口答应,他不通南诏方言,出行有贺行跟着,也能更方便一些。

    看着他喜滋滋地往外去的身影,贺令姜又不放心地叮嘱他:“你可莫要惹事。”

    “知晓了,你就放心吧……”贺诗人懒洋洋地背着她挥挥手,便带人往楼下去了。

    贺令姜无奈摇头,她倒是显得喋喋不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那个长辈呢。

    要去哀牢山,自然要先想好法子。

    她命琼枝取了纸笔来,又结合自己今日从城中打探来的消息,去琢磨那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哀牢山中的法子。

    哀牢山绵延了数十里,这山,大的很。

    那舆图上,也仅仅指了此处,若想在这般大的范围内,找到一个点,寻到具体的藏宝地点,还要结合纸上卦言与实地情况来看。

    即便是能避过罗加部的人,成功潜入这哀牢山中,想要在里面探出明确的地点,也不是易事。

    贺令姜此行,只打算带贺峥进入。

    他武艺是这几人中最高的,又略微通些阵法,若是出了事,不仅能自保,也能助她些许。

    至于其他人,便可暂留在城中以及罗加部不远的地方接应,以防万一。

    还有进山要用的东西,她也一一写了下来,便等明日天一亮,就着人去备。

    等这一切做好,贺令姜动了动酸痛的脖子,道:“去把阿满喊过来吧,我准备绘些符箓,她在一旁看着,也好跟着学学。”

    她们这一路行来,虽然不算轻松,倒是未曾耽误阿满的学习。

    贺令姜时常会在马车上,或者借着休息的时辰,指点她如何绘符,并给她讲些玄士要学的东西。

    路上见闻颇多,除却偶尔能遇到一两只厉鬼外,那些在野外游荡的孤魂野鬼倒是见了不少。

    阿满开了眼,也算是见识了不少,也能试着独自去对付那些小鬼了。

    “四娘子。”

    阿满进来后先欠身一礼,而后便取了绘符用的黄纸和朱砂、毫笔,将它们一一摆在桌上。

    她跟着贺令姜,看得多,做得也多了,对这些可谓是驾轻熟重。

    贺令姜接过裁好的黄纸,伸手取了毫笔,在红艳艳的朱砂上轻蘸:“今日我要画些护身符、昏睡符和五雷符,你且看看。”

    这些符箓,都是进山时以备不时之需。

    阿满点头,静默站在一旁,瞪大眼睛仔细瞅她的起笔运势。

    护身符也好,昏睡符和五雷符也罢,画起来都很是繁复,别说赋以灵光生效了,便是想原模原样地跟着一笔化成,就不是易事,根本不是那等玄学初入门的人学的。

    然而贺令姜教人,却不一昧因循守旧。

    基础的符箓自然是要画好,可时常多看看其他符箓的画法,亦是领悟其间灵光的不二法门。

    所谓一点灵光就是符,绘符,很多时候缺的就是那一点灵光。

    贺令姜伏在桌前埋头绘符,阿满便在一旁观摩,静静领悟其间气韵。

    不知不觉间,已是暮色四合。

    琼枝点亮了房中的烛台,端至贺令姜面前:“七娘子,歇歇眼睛吧,您在这处已然画许久了……”

    这一低头,没想到就过去了这般久。

    贺令行至窗前,看着暗沉的天色,眉头微凝:“四郎主还未回来吗?”

    “还未。”

    贺令姜搭在窗灵上的手指不由微动。

    贺诗人并非这般不着调的人,他们出行在外,便是出去逛逛,也不会走太远。

    此时天色已暗,等下便要用晚膳了,他出门时未说不回来用膳,便当不会让贺令姜这一群人等他。

    她拂袖转身,吩咐道:“琼枝你便在此处等着,若是四郎主回来了,就让他老老实实呆在客栈候着。”

    “其余人同我一道出去,去寻人!”

    琼枝连忙点头,心下顿时不安起来,四郎主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他虽算不得什么高手,可是对付几个人也不在话下,更何况,还有贺行跟着。

    贺行通南诏语,这是其他几人比不上的。他武艺虽然比不过其他几个,但也是贺府中的好手。

    这样两个人走在这银生城里,本不该出什么意外。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琼枝看着贺令姜带人匆匆离去的身影,心中更是担忧了。

    彤云向晚,城门过不了许久,也要落锁了。

    贺令姜一行人,从城东一路寻到城西,也未见着贺诗人的身影。

    如今街上已然没有多少人了,便是他们同路上行人打听,也未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银生城不算小,他们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将这处翻个底朝天。

    更何况,当下也拿不准,贺诗人是否就一定在这城中。

    贺峥带着人打听了一圈,都徒然而归:“七娘子,没问着四郎主的下落。”

    贺令姜不由扶额,她倒未曾想,初到这银生城,还没做什么呢,贺诗人便先丢了。

    他这么个大活人,旁边又跟着通晓当地语言的贺行,自是不会就这么跑丢了。

    唯一的解释,便是被人劫了去。

    他们这一行人,都已乔装打扮,换了当地服饰,莫非竟还是被人盯上了?

第三十一章 踪迹

    贺令姜看着远处沉沉暮色,天色已暗,街上行人也寥寥落落,许多铺子也都已落了门,他们便是再问上一圈,怕也是寻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先回去吧。”

    既然当下寻不着,在这街上折腾,也是在做无用之功,还是回去,另做谋划。

    若是真是那别有用心的人,绑了贺诗人去,也当送上消息来。

    她带着贺峥等人,沿着街巷小路,正准备往回走,迎面恰好走来两个相携而行的年轻南诏男子。

    看这两人脚下步伐,当是才喝了酒,不知是从哪家馆子里出来的,靠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

    这条街巷不算宽,贺令姜几人微微避到一边,让他们先行过去。

    然而那两人喝得当是不少,走起路来也微有踉跄。

    黑漆漆的路上,恰好有个小石子,其中一人不小心踩了个正着,脚下一个不稳,便向贺令姜撞来。

    贺峥身形微动,挡道贺令姜身前。

    那喝醉的年轻男子,撞到贺峥硬邦邦的身板上,倒是不禁“哎幼”一声,脚下一软,就要往后头跌去。

    贺峥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臂膀将他稳住。

    那人倒也未曾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脚下站稳后,连忙对着扶住他的贺峥道谢。

    贺峥一行人穿的是当地的服饰,那人便当他是此地人氏,说的便是南诏语。

    贺峥进入南诏几日,倒也能简单听懂一些,他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客气,便让他先行过去了。

    他们这一行人,有男有女,被人护在身后的女子,应当是主人,这随行护卫的男子,莫不身材高大,看起来也不是好惹之人。

    撞了人这事是他不对,旁人既不追究,那人便拉着自己的同伴又一礼,便继续往前头去。

    两人小声调笑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你可当心,今日撞上的幸而是个护从,而未曾撞到那家女娘。”

    “你想想,今日大街上的那名男子,就是不小心撞到了银生郡主,就这么被她当街给抢走了。”

    贺令姜心下不由一动,抬手止了贺峥等人的动作,自己提脚轻悄悄地往前跟了两步。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先前那撞着贺峥的人回道,“人家银生郡主抢的那名男子,可是俊逸得很。”

    “你瞅瞅我这般长相,能被银生郡主瞧上,以至于要当街抢回去吗?”

    先前调笑他的那人哈哈一笑,摸着下巴,点点头:“那倒也是,兄弟你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嘛……”

    “嘿!讨打是吧?我这长相虽比不得银生郡主今日抢的那名男子,可也在女娘中,也是受欢迎的紧……”

    “开玩笑,开玩笑……”

    两人一边走一边玩笑,倒是轻松得很。

    贺令姜眉心微蹙,出声用南诏语唤住两人:“两位且等等!”

    正在玩笑的两人全身不由一僵,完了!莫不是真这般倒霉,因为险些撞上她,就要被个女娘当街抢了吧?

    他俩互视一眼,冲着对方勐地一点头,便撒脚往前奔去。

    不管如何,先跑了再说。

    贺令姜这下眉心皱得更深了,不过喊了他们一句,为何要如撞了鬼一般,跑得那般快?

    她脚下轻点,便闪身跃到了他们面前,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那两人险险止住脚步,这才未曾撞到她身上。

    这女娘竟还通晓武艺,看来同那银生郡主的凶悍,不相伯仲啊。莫不是,真要……

    先前撞了贺峥的那人,抚了抚跳个不停的心房,颤巍巍地开口:“这位女娘,您这是……”

    贺令姜转过身,借着路边零星的灯光,打量着两人,看来看去,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南诏男子,看衣服穿着,家中应也小有积蓄。

    只是,为何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想到两人方才调笑的话,贺令姜眉梢轻扬,他们不会以为,自己是要强抢民男吧?

    她心下无语,面上却还是尽量温和地安抚两人:“两位且放宽心便是,我不过是有问题,想同你们打听一下,没有旁的心思……”

    那两人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尴尬笑笑,原是闹了个乌龙啊,他们这也着实是被那银生郡主吓怕了。

    借着路边的灯火,两人这才看清贺令姜的长相。

    只见她一身当地人的服饰,面容清秀,倒也算是个温柔娇俏的小娘子,应当不至于跋扈到同那银生郡主一般,要当街强抢美男子。

    那两人对着贺令姜施了一礼,讪笑道:“让女娘见笑了……”

    贺令姜微微摆手,她对两人的误会,倒也无谓,只是这二人方才口中所言之事,却让她有些在意。

    “我听两位说,今日银生郡主在街上,抢了一名男子回去,不知可是确有其事?”

    撞了贺峥的那人点点头,回道:“确实如此。若准确些说,应当是抢了两名男子才是……”

    “对。”旁边的男子也跟着点头,“那人身边的护从,也被一同抢回去了。”

    贺令姜眼中一动,继续向面前两人打听:“不知那男子,是何模样?竟能引得银生郡主当街抢人?”

    “女娘不是银生城的人吧?”那人问道。

    贺令姜轻轻点头,应道:“我们是阿宁部的人,今日才同族人一道来了这银生城。”

    “那也怨不得你不知晓……”那人道,“咱们银生城的郡主,极爱那长相俊美的男子。”

    她眼光极高,可若能入得她的眼,银生郡主说什么,都是要想法子弄回去的。

    这么多年,银生城内那稍有姿色的男子,莫不避着她走,就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这位郡主瞧中,就这般抢回府去。

    “就如她今日方抢的这名男子吧,长相那是一个俊俏!”那人说着,不由竖起了大拇指。

    贺令姜微微皱眉。

    贺家人长得都极好,贺诗人便是他们这一代中最为出彩的那个,身上又带着几分游侠的洒脱。

    若说是他本来的面目,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那银生郡主瞧中,当街抢回去,也不足为奇。

    可他出门时,面上是做了遮掩的,不至于引得人当街强抢吧?

第三十二章 强抢

    贺令姜心下不能确定,疑道:“那人当真是长得十分俊俏?”

    男子肯定地点点头:“我俩当时就在路边呢,看得那是真真切切。这被抢的郎君,确然是难得一见的俊逸。”

    说着他又遗憾地感慨:“可惜那郎君,许是知晓凭着他这幅容貌,在这银生城可算不得安全,还特意遮掩了自己的真实样貌。”

    遮掩了相貌?

    贺令姜本来还怀疑这人是否是贺诗人,如今心中却有了几分确定。

    “既遮掩了相貌,那这人怎地又叫银生郡主瞧见了真实面容的?”

    男子摇摇头,似乎为他惋惜:“这事,着实是机缘巧合了。”

    那人在路上,不小心撞着了迎面过来的银生郡主。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银生郡主虽然极好男色,但也不是那等暴戾之人,他道了个歉,此事也便了了。

    只是那临街的人家上,不知又有哪个挨千刀的,偏偏在此时,泼了盆洗脸水下来。

    银生郡主未曾留意,眼见就要被泼了个正着。

    那男子许是方才撞了人,过意不去,就上前推了郡主一把,郡主是避开了,他自己倒是被兜头泼了一盆温水。

    银生郡主一愣,顿时气从心中来,登时就让手下将那胡乱泼水的人,从楼上拽下来。

    那泼了水的人,一见楼下站着的竟然是银生郡主,心头便是一惊,立时吓得连连求饶,他怎地想到郡主好好地未待在城主府中,竟然从自家楼下街边经过了。

    而自己,还偏偏在这时,好死不死地泼了一盆水下来。

    这人哭天抢地,叫得人头疼,银生郡主立时就要着人将他拉到一旁,敲个十来板子,看看他下次还敢不敢随便再往楼下泼东西。

    被泼了一身水的那人见他实在可怜,便使了个颜色给身旁护从,只说自己无什么大碍,此次便先放过他吧。

    银生郡主眉间一拧,皱眉看向被淋得湿漉漉的人:“你当真无事了?”

    那人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然而,先前那人泼得乃是温水,当头泼下又被他这么一抹,面上的遮掩之物,便褪去了些许,露出原来的白皙的肤色来。

    南诏一带地势高,常年日照下,许多当地人的肤色都偏黑一些,如他这般白皙的倒是少见。

    银生郡主心中生了趣味,便递了一条帕子给他:“先擦擦脸上的水吧。”

    那人一无所觉,他那护从站在他身后,也未能及时看清他面上的不对。

    等他把自己脸上擦干,那脸上的遮掩,也落得个七七八八了。

    银生郡主看到他的面容,顿时心下一动,面上露出惊艳之色:“不知郎君是哪处人氏,家中可有婚配?”

    她说的是南诏语,然而贺诗人近来听得学得多了,也能约莫听个半懂,然而这半懂,就让他觉得这面前的小娘子太不含蓄了,哪有上来就问陌生男子婚配与否的?

    他不吭声,把手帕塞给她,提脚便走。

    他这一扭头,旁边的护从才瞧见他已然露出真容,冲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面。

    那人又摸了一把光滑的脸蛋,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露了真容了,怨不得方才那女子盯着他的眼神,这般奇怪。

    可他天生一张风流俊逸的脸蛋,心仪他的小娘子也不在少数。

    虽然未曾有人如那女子这般,上来就问他是否婚配,可那些小娘子瞧他的目光,他也早已习惯。

    那人也没放在心上,也不说话,继续往前走去。

    可他与那护从刚走了两步,便叫人拦了下来。

    那人皱眉看去,就见银生郡主笑盈盈地走上前:“郎君就别走了,还是与我到城主府去吧!”

    好家伙!

    除却那被拦的两人不解其意,旁的路人都露出一副固然如此的神色,银生郡主这是见到俊俏的郎君,又要抢回府中去了。

    那人要走,银生郡主这处却不让,两者相争之下,便动了手。

    话说回来,那名郎君长得俊俏,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好,他同身旁的护从联手,银生郡主身边的七八名护从都未能一时将他拿下。

    眼见这郎君就要冲出包围走出去了,银生郡主却在此时,手上一扬,冲着那两人洒出了几只小虫。

    那两人躲闪不及,便叫那小虫钻入了体内。

    银生郡主口中轻念,那小虫彷佛能听懂知晓主人心意,一翻腾,那两人便立时昏了过去。

    这是蛊虫。

    外界虽都传南诏之人善蛊,实则能修习蛊术的,也并非人人皆可的,往往只有那部落看重的人或出身贵族的子弟,才有机会修习到这般高深的蛊术。

    旁人一见银生郡主竟召了蛊虫出来,连忙远远地避开,唯恐那小虫就这般钻到了自己体内。

    那名郎君便是身手再好,也只能连着他那护从,被郡主的蛊虫放倒,横着抬进了城主府。

    也不知,那名郎君若是知晓自己竟是这么个结局,还会不会上前帮银生郡主挡那一盆水……

    还有他方才令护从开口替那泼水人说情,也不知他醒来后,是不是要悔青了肠子……

    听面前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将银生郡主当街抢人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贺令姜心下已近肯定,那被强抢的倒霉蛋,必是贺诗人无疑了。

    他只粗粗会说两三句南诏话,遇到冲突,自然也不会贸然开口,只让贺行传话。

    贺令姜扶额,也不知该夸他谨慎还是要骂他大意了。

    明明知道自己面上做了遮掩,也不避着些水。被水当头浇了一盆,竟还大咧咧地拿帕子去擦脸。

    他这么多在外游历,得亏是身边人得力,亦或幸运,才没叫他遇着什么大的危险。

    贺令姜觉得,贺相山若是知晓此事,怕是要暗自后悔,竟会认为贺诗人能顾看好她了。

    但你要说他不行吧,至少还知晓,遇事的时候,倒是知晓紧闭嘴巴,不露了自己周人的身份。

    贺令姜登时觉得好气又好笑,堂堂贺氏四郎主,竟叫人看中美色,当街给抢去了!

第三十三章 救人

    她又与那两人打听了一些消息,这才返回原处,同其他人说了这事。

    众人一听,顿时面面相觑,如今这般情况,倒叫人不知说什么是好。

    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法子贺诗人救出来为好,免得他就此失了清白。

    贺令姜吩咐道:“其他人先回客栈等消息,我与贺峥去将四郎主寻回。”

    众人听命应是。

    她与贺峥两人,便趁着夜色,偷偷潜入了城主府中。

    城主府内的建筑装饰,也颇有南诏地方特色。

    翠竹芭蕉的掩映下,是白壁灰瓦的精美庭院,其间更有一座座竹楼,坐落在其间。

    天色已然渐晚,城主府内也逐渐安静下来,但有一处,却是灯火通明,有那身着南诏服饰的婢女时不时穿梭其间,奉上膳食衣物。

    看来便是这处了。

    贺令姜与贺峥互视一看,两人轻悄悄地跃身上了屋顶,掀开屋顶的瓦片,往里面去瞧。

    屋子里亮堂堂的,贺诗人正静静坐在桌前,垂首不语。

    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着南诏贵族服饰的年轻女子,看去应当不过双十年华,容貌妍丽中还带着几分大气,应是银生郡主无疑。

    此时,她正支颐,微微歪头望着贺诗人:“郎君怎地不吃饭?可是怨我使了手段将你带回来?”

    贺诗人却不肯吭声。

    银生郡主皱眉:“自见到郎君后,就不曾听闻你开口说话。莫非你口不能言不成?”

    贺诗人只垂着眼睛,也不搭腔。

    对着南诏话,他能听懂些许,可要是说,那怕是开口就要露馅了,他还是默默做个哑巴吧。

    “真不会说话?”银生郡主拧眉,而后满是遗憾地摇头,“那便有些可惜了……”

    如此美人,若是不会说话,便少了许多与之交流的乐趣了。

    听她这口气,似乎有些不满,贺诗人勐地抬头,比划着让她放自己离开。

    银生郡主轻轻压下他的手,柔和一笑:“郎君莫要自惭形秽,我可不嫌你不会说话……”

    “府中那些叽叽喳喳的,便已吵得人头疼了。如郎君这般容貌,却又安安静静不作妖的,倒是少见。”

    “我看着你这张脸,心中便欢喜得紧,说不说话,倒是无妨了……”

    贺诗人心中勐地一抖,忙不迭地抽回自己的手,紧紧护在自己身前。

    银生轻笑一声,倒也不生气:“男女之事,讲得是个你情我愿。你也不用怕,我现下也不会对郎君做什么。”

    她伸手勾了勾贺诗人的下巴,又在他拍掉自己的手前,及时收回了手:“你今日先好好休息吧,咱们来日方长……”

    她笑得意味深长,贺诗人心中更是恶寒,奈何他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方才醒来,便听这银生郡主说了,先前只是给自己种了瞌睡昏迷的蛊虫,如今他同贺行身上的蛊虫,已经解了,便没旁的事了。

    可他也听说,这西南地带的人,都擅长蛊毒。

    特别是这南蛮的女子,特有一种“情蛊”,又唤作情花蛊。

    这情蛊乃是她们用心血加蛊虫,炼制而成,每日以心血喂养,十年得一情蛊。

    情蛊可以附在服饰上,也可以下在饭菜中。

    凡是中了情蛊的男子,都会身不由己地被情所惑,即便已有心爱之人,也会义无反顾地移情于中蛊之人。

    南蛮女子往往会将这种情蛊下在自己的情郎身上,借此保证情郎的一心一心,用心不移。

    他可害怕,这女子一言不合,就给自己下了蛊。

    因而从他醒来,便处处警惕着,不敢换洗衣物,更不敢擅用婢女送来的膳食。

    银生郡主见他一脸戒备,也只笑了笑,招手示意婢女将膳食和换洗的衣物放下。

    她站起身子,道:“我便先走了。你若是想通了,就自用些吃食吧。”

    待走至门边,她又转身温和一笑:“郎君可莫要想着逃走……”

    “你与你那护从武艺虽不错,可这城主府可不是那般好出去的。就是想出去,也得问问我的那些蛊虫是否答应了。”

    贺诗人倏地瞪大眼睛,她方才不是说已经将那昏睡催眠的蛊虫给解了吗?

    许是他眼中的疑惑太过明显,银生郡主掩唇轻笑,好心地问他解惑:“那昏睡蛊是解了,可郎君身上,还是带了旁的蛊虫的呀……”

    贺诗人一愣,想到此时自己体内不知何处正潜着一只,不,或许不止一只虫子,顿时浑身不得劲起来,便是坐也几要坐不安稳。

    银生郡主安慰他:“郎君别怕,只要你老老实实待在此处,便什么也不会发生。”

    说罢,她便悠悠然地出了房门,候在左右的婢女回身将门关上,便静静候在门口不动了。

    贺诗人心下着急,可是如今竟也无计可施。

    他当真是后悔,不该出来闲逛的,竟然无故招惹了这等事端,令姜他们迟迟不见自己归来,不知要如何着急呢……

    他心下难安,在房中踱来踱去,却也想不着离开的法子。

    正在此时,后窗处突然传来几不可闻的声响。

    他侧耳倾听,那声音还极有规律。

    贺诗人心中勐地一跳,快步走上前去,轻轻地推开窗子,便见窗外立着两道人影。

    “令姜!”他眼中顿时一喜。

    “嘘!”贺令姜一个符箓过去,顿时将他的嘴巴贴了正着。

    符箓静静地贴在贺诗人身上,没有任何异样,贺令姜又随手将它扯了下来,而后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噤声,以免惊动了他人。

    贺诗人连忙收声,虽则对她方才举动莫名,但还是一脸欣喜地看向贺令姜。

    她同贺峥此时正躲在窗边的芭蕉树下,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两人头上还各自顶着一片硕大的芭蕉叶片。

    窗外幽暗,便是有人不小瞥过来,也只觉得这窗外的芭蕉叶长得过于繁茂,已然伸展到了窗下。

    贺令姜轻声开口:“贺行在哪呢?没和你在一处?”

    贺诗人凑过去低声道:“在偏房处呢。”

    贺令姜点头,示意贺峥去将人救出来,而后便冲着贺诗人示意:“你也先出来。”

    贺诗人飞扬的眉梢瞬间耷拉下来,呐呐道:“那银生郡主说,我身上还有蛊虫.......”

    “她唬你呢!”

第三十四章 动手

    贺令姜自然也听到那银生郡主方才与他的对话,因而一见面,便往贺诗人身上贴了一道符箓试探一番。

    南蛮多蛊,下蛊的手段也让人防不胜防。

    因而她先前与师父到南诏游历时,便特意研绘出一种符箓,可以测试一个人是否身中蛊虫。

    她方才往贺诗人身上贴的那符,便起到这个作用,若是他身中蛊虫,符箓便会瞬间化为焦纸,可若是无事,便说明这人身上是干净的。

    听她解释,贺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你说,我也未曾中那劳什子情蛊吧?”

    “想什么呢你?”贺令姜白了他一眼,“那情蛊十年才得一条,银生郡主今日才见你而已,便是瞧中你这俊逸得惨绝人寰的一张脸,也不至于立时就下到你身上去。”

    他当人南蛮女子,就是下情蛊,只看脸,都不挑拣一番的么?

    贺诗人听着她这话,觉得她颇有几分在寒碜自己的意思。

    可只要那蛊虫没种到自己身上,他便放心了,让她寒碜几句也无妨。

    贺行处把守的人,倒不如贺诗人这处多,贺峥轻轻松松地就将人带了出来。

    贺令姜如法炮制,确定贺行身上的蛊虫也已解,便领着他们悄悄往府外潜去。

    还未出这处院落,周遭突然火把通明,顿时亮堂了起来。

    银生郡主带着护从,当先走进院子,将他们堵了个结结实实。

    她上下打量着当先的贺令姜,见不过是个面容普通、身材瘦削的小丫头,不由“啧”了一声。

    而后又转而看向贺诗人,神色温柔,声音如蜜一般:“郎君,我同你说过吧,你若是要走,我这些蛊虫小宝贝可是不答应的……”

    贺诗人没吭声,贺令姜却接道:“骗人可耻,他身上明明没有蛊虫,郡主为何又睁眼说瞎话?”

    “你说在他身上种了蛊虫,不过是吓唬他,让他不敢随意逃跑罢了……”

    “呦……你倒是确定我没在他身上种蛊?”银生郡主这下是肯睁眼瞧她了,“不过,我可未曾骗人。”

    “我只说了,我这些宝贝蛊虫不答应,可没说下在他身上了。”

    贺令姜这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蛊虫嘛,用处多种多样,除了最常见的下到人身上去,留下个两只,看看门,也应当还算好使。

    倒是她忽略了,怨不得这银生郡主竟来得这般快。

    银生郡主皱眉睨着当先的贺令姜,神情之间尽是挑剔,而后又问向贺诗人:“郎君,这丫头又是何人?你怎地就要这般同她一起走了?”

    “你管我是何人作甚?”贺令姜瞧向她,指尖微微拨弄着腰间挂着的锦囊。

    “郡主这般将人强行掳到府中,与那强抢民男的匪盗何异?依我看,还是快些将我们放走吧,以免还要与郡主添麻烦。”

    银生郡主轻声一笑:“我既做了这事,又何曾会怕人说。你也莫拿那些话,来压我。”

    “这银生城内……”她微微展臂,衣袖也随之展开,“又有谁不知晓,我这银生郡主,就是喜好男色之人呢?”

    贺令姜一噎:“郡主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她本想将话说软和些,留些颜面与她,奈何这银生郡主着实不要面皮,这倒出乎她的意料了。

    银生郡主掩唇,动作间眼波流转,面上却毫无愧色:“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可是,今日啊,任凭你怎么说,你们都是走不得了……”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再说下去也无意义了,既然如此,只好打出去了。

    她既来了,自然不会将贺诗人丢在此处,若不然,一不小心没了清白,届时贺诗人哭闹起来,她可没法子同贺相山交代。

    贺令姜抽出含光剑,剑刃一翻,清泠泠的剑面在灯下折射出幽幽寒光。

    “郡主既不放我等离开,那便手底下见真章吧。”

    只可惜,这般一动手,这阵仗就要闹大了。届时,他们这群人周人的身份,便瞒不住了。

    幸而,他们这一路都避着人而行,想来那神宫之人,也不会想到他们竟到了南诏来。

    至于南诏这处,便是知道他们是周人亦无妨。

    银生城内一年到头来往的周人不计其数,只要他们不说,旁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哪家哪户的。

    她这处,剑一抽出,银生郡主身后的护从也齐刷刷地掏出刀剑,明晃晃地直指着他们几人,只待一声令下,便冲上前来。

    贺诗人三人也手持刀剑,与对方行对峙之姿。

    贺令姜盯着银生郡主,她也眼睛微眯,看向贺令姜,两人不动声色间已是在眼光中厮杀了几个回合。

    而后贺令姜脚下一动,便飞身跃起,剑尖只取那立于人群正中的银生郡主。

    银生郡中抬起头,眼中猛地一缩,而后迅速侧身避过她这一剑。

    她身旁的护从顿时缠了上来,将贺令姜与她格开。

    贺诗人几个也提剑冲入人群之中。

    他们这一行人,都是好手,城主府的护从虽然不弱且人数上占优势,可也一时奈他们不得。

    他们在下手时,还是留了些分寸,不过将人打晕或刺伤,并未擅取人命。

    眼见着周围立着的护从越来越少,躺在地上呻吟的却是越来越多,银生郡主终是稳不住了。

    她抬起右手,微微晃动腕间的银铃,一阵清脆的声响便流泻而出,随着她口中的咒语,那银铃声愈发响亮,在院中一圈圈地回荡开来。

    贺诗人刚用剑柄击晕了一名护从,脚下却突然猜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触感奇特,他低头一看,顿时惊了个魂飞魄散:“蛇啊!!!”

    说罢,他整个都弹跳起来,一蹦三丈远,恨不得自己就没穿过脚下这双鞋。

    借着朦胧的灯光看去,便见院中不知何时已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蛇虫鼠蚁。

    他顿时头皮发麻,跃到了树梢,抱着树干,不肯再下来。

    贺令姜回头骂他:“做什么呢你!”

    “我害怕……”贺诗人紧了紧自己抱着树枝的手,哭丧着一张脸,颤着嗓子道。

第三十五章 虫蛇

    贺诗人平生有些颇为浪荡,想来喜爱效彷游侠行事,自诩天不怕地不怕,要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

    可是,他生平唯怕两物,一是蛇,二便是鼠。

    一想到那软趴趴、滑熘熘的长条物体,他就浑身发抖,还有那老鼠,拖着个长长的尾巴,亦是膈应人的紧。

    如今,这两物竟然同时出现在他面前,方才还在他脚下乱窜,他现在想起来,还是背后一凉,心下发颤。

    贺令姜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那你便呆在此处,与她做第十八房夫君好了。”

    银生郡主停下晃动的银铃,唇角含笑:“原来郎君并非不会说话,而是不会说南诏语,只会说大周话呀……”

    贺诗人那声惨叫,她可是听了个明明白白。

    怨不得这么久不肯同她说一句话,原来是怕暴露了自己周人的身份啊。

    确然,因着局势,如今周朝人在南诏并不算安全了。

    来往的大周商贾,许多都是乔装成当地人,才能平安将货物运到银生城。

    听闻周人最重男儿气概和名声清白,堂堂男儿被个女娘当街抢回去,他这是若是传回周朝,被人知晓,怕是要被人耻笑呢。

    若如此,还不如就留在此处,与她作伴呢。

    反正她如今也知晓了,贺诗人索性破罐子破摔:“你快叫这些蛇虫鼠蚁离开!”

    银生郡主拨弄了一下自己腕上银铃,挑眉瞧着树上的贺诗人:“郎君是同意留在这城主府,与我双宿双飞了?”

    贺诗人顿时面上一红,呸道:“你想得美!”

    银生郡主遗憾地摇摇头:“那我可没法子叫这些宝贝们回去了……”

    说罢,她冲着贺诗人挑唇一笑,腕间银铃继续响动。

    满院子的蛇虫好似听了命令,都朝着贺诗人所在的那颗树下游去,一时间,树下虫蛇交叠蠕动,骇人得紧。

    铃铛声响得越来越急,当先的几条蛇已然吐着猩红的蛇信子,沿着树根往上游去。

    贺诗人一瞥之下,顿时又大叫起来。

    “你傻吗?”贺令姜觉得此时的贺诗人甚蠢,“手中的剑是做什么的?将它们砍下去不就行了?”

    她手上挽了个剑花,将面前的护从挑翻在地。而后,便从袖中甩出一道五雷符,朝着贺诗人那处树下抛去。

    品相上佳的五雷符顿时爆开,将聚着的那群蛇虫炸了底朝天。

    一时间,虫蛇焦尸乱飞,空气中弥漫着炙烤虫蛇的气味。

    贺诗人只听一声响动,眼前一花,便有一条长条的东西落到了他怀间。

    他低头一看,竟是被炸得只剩大半条的蛇身!

    贺诗人顿时浑身汗毛竖起,忙不迭地将那东西抛了下去,抱着树干半晌说不出话来。

    贺令姜也无暇顾及他那脆弱的内心,又受了何等伤害。

    将树下那处蛇虫解决掉后,她便又接连甩出几道五雷符。

    一时间,爆声频响,蛇虫鼠蚁满天乱飞,院子里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烧焦味儿。

    银生郡主狼狈地避开一只朝她兜头落来的死老鼠,眼中一厉!

    竟是大周玄士!

    这满院子的脏邪之物,不过转瞬间,便叫贺令姜那些五雷符炸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亦是溃不成军,也难有什么攻击之力了。

    银生郡主心中大恨,咬紧牙关,脸颊处的肌肉也不由控制地抽动了两下:“你竟然毁了我的虫蛇!”

    南诏一带草多树茂,林木繁密,滋生了许多的虫蛇鼠蚁。若放到别处,当是叫人烦不胜烦。

    可他们南蛮之人,除了擅长用蛊,亦善于因地制宜,长于驭蛇之术。

    这些虫蛇,是她特意饲于偏僻幽暗处的,不成想,如今一下子毁了个七七八八。

    “谁叫你好好地,叫了这么多虫蛇过来?”贺令姜耸肩,“它们若是老老实实趴着也便罢了,可又非得往人身上咬,这般行为可不好。”

    “你也瞧着了,你喜欢的那俊俏郎君吓得可不轻,郡主就不心疼他?着实怪不得我要动它们!”

    银生郡主眼中一寒:“找死!”

    对着那郎君,她本也不想出手便是死招,可如今既如此,也休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她左手窄袖一扬,便见一条银光,迅如闪电,朝着贺令姜面上袭去。

    树上的贺诗人不由提了一口气。

    贺令姜侧首避过那物,脚下微转,这才看清那物竟是一条浑身雪白的银蛇,身长不过十寸。

    那物当时已生了灵性,见一击不中,便继续朝着贺令姜袭来。

    它速度极快,倒叫贺令姜逼得一时无暇顾及旁处。

    银生郡主冷笑,这银蛇含有剧毒,她这条小命,今日便留下吧!

    贺诗人跳下树,一时也顾不了满院子的蛇鼠尸身,提着剑便要同贺峥几个一同去相助贺令姜。

    “别管我!”贺令姜避过朝她腰间咬来的银蛇,“先去擒住那银生郡主!”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将那银生郡主擒住,任她万般手段也无用。

    贺诗人几人闻言,便掉转方向,一齐朝银生郡主袭去。

    她身旁的护从已经几乎躺下了十之有九,如今不过还有两三名护卫在她身旁。

    银生看着提剑朝自己而来的几人,眼中不由微眯,而后扬袖一甩,便有东西朝着贺诗人几人而来。

    是蛊!

    贺诗人大叫一声,跃身险险避开了这些蛊虫,没叫它们落在自己身上。

    奈何此时是夜间,院中昏暗,小小的蛊虫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贺诗人几人一时不敢再动作,只小心留意这周遭,唯恐再叫那蛊虫进了体内。

    贺令姜见状,一掌拍开那死缠着自己不放的银蛇。

    “啪叽”一声,银蛇被她打落在地,软软地躺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她趁着这个机会,扯开自己腰间的锦囊:“尺廓,出来!”

    尺廓化作一缕青烟,从锦囊中钻出,萦在她周身:“作甚!”

    “院中有蛊虫,你去将它们都吃了吧。”

    尺廓一脸嫌弃地摇头:“不吃。这些小虫子,恶心得紧,吃进去还消化不了,吃它们作甚!”

第三十六章 蛊虫

    “五只恶鬼!”贺令姜无奈,“给你再加五只恶鬼行吧?”

    这些小蛊虫,隐在暗处,常人不好找,可黄父鬼本就是天地之灵,对这些东西,只要嘴巴一张,就能吸到肚中去了。

    尺廓却与她讨价还价:“十只!”

    “行行行,十只就十只。”贺令姜道,“只是你得记住了,这蛊虫,给我一个不剩,吃干净!”

    “成交!”

    尺廓面上一喜,这可是叫他捡了个大便宜了。

    他本是半隐半透的形体,顿时彻底隐了形态,化作一缕烟雾消失在院子中,游荡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趁其不备地吞下了一只只蛊虫。

    银生郡主见贺诗人几人迟迟没有种蛊的迹象,又甩出几只蛊虫。

    然而,这些蛊虫却已然被尺廓神不知鬼不觉吞入腹中。

    被贺令姜拍到地上的银生缓了过来,又飞身而起,如箭一般向着贺令姜射来。

    她已然被这银蛇缠得有几分不耐,手上捏诀,躲过银蛇后朝着它身上勾勒几笔。

    而后手上一紧,那银蛇顿时好似被一条无形的丝线束住,僵到了半空,眼瞅着就要砸到地上去。

    贺令姜膝下微弯,伸手一捞,就稳稳地掐住了那银蛇的七寸。

    银蛇被她掐在拇指和食指间,这下子可真是动弹不得,细长的身子和尾巴僵成了一条棍子,直愣愣地垂了下来。

    银生郡主见状不由心下一急,抬步就冲上前,要从贺令姜手中将银蛇抢过来。

    贺令姜脚下微动,侧身避开她,左手剑花一转,便横剑到了她颈间。

    “刀剑无情,郡主可要当心了,莫要善动。”

    银生郡主面上一僵,垂眸冷笑,袖间的手微动,就要将蛊虫召回。

    然而她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蛊虫的声息,面前的贺令姜几人也毫无异样。

    三月下旬的天,算不得多么热,然而银生郡主的额间却渐渐沁出了汗珠来。

    贺令姜了然地一笑:“郡主在等什么?可是在想法子召唤你那些蛊虫们?”

    “你们为何毫无异样?”银生郡主终是变了脸色。

    贺令姜眉眼微弯,那笑容在灯火映照下显得异常柔和,看在银生郡主眼中,却很有几分不怀好意。

    “自然是你的蛊虫宝贝们,都不在了呀……”

    银生郡主面色大变:“不可能!”

    母蛊便在她体内,若是子蛊全数死去,她又怎会毫无所觉?

    这些蛊虫是她以心血饲养多年所得,指使向来随她心意而行,怎么可能就在这短短片刻间,便全都没了?

    她心中大急,也顾念不得自己颈间的剑刃,低头咬破手指,往空中一划,口中念咒,驱动体内母蛊,强行再试着召回那些蛊虫。

    然而,任凭她如何作为,那些子蛊就如同睡死过去了一般,毫无动静声息。

    她不信邪,往自己腕间一划,汹涌的鲜血便流淌出来,口中咒语不停,周围顿时便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

    隐在夜色中的尺廓现出身形,哇哇大叫:“别折腾了你!”

    不甚明亮的院子里,突然冒出个人来,银生郡主亦是骇了一跳。

    她站的离贺令姜远,又加上尺廓本就是隐了身形,因而并不知晓贺令姜与他的对话。

    如今虚空中,突然就勐然出现了一个人,可不是吓人?

    尺廓揉着自己肚子,向着贺令姜抱怨:“我说不吃这些虫子吧,你偏要我吃。”

    “她如今又是放血,又是念咒的,这些虫子在我肚里闹腾得厉害。你快叫她停下来。”

    他说的是大周话,但银生郡主乃是南诏贵族,自然也自小学过周话。

    她闻言眼中一喜,就要向尺廓走去:“我的蛊虫还在!”

    贺令姜微微提剑,迫得她不得不止下步子:“郡主可当心些,届时若是割断了脖颈,可莫要怪我。”

    银生郡主颈间微微后缩,避开贴的极近的剑刃,正色看向贺令姜:“我放你们离开便是,你将那些蛊虫还还给我。”

    这些蛊虫,乃是她十几年来的心血,亦是她在这银生城内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以说,她在这银生城肆意行事多年,银生城城主却不曾太过责备与她,看重的便是她这手驭蛇使蛊的手段。

    如果区区几个周人罢了,只要他们能将蛊虫还回来,便放他们离开便是。

    贺令姜眉梢一挑:“郡主倒是很讲条件……”

    “你这脖颈,如今便在我刀剑之下,任我宰割。蛊虫也尽数被他吞入腹中,捏死也不过弹指间。”

    她微微歪头,神情温柔地瞧向银生郡主:“郡主何意觉得,自己是有资格同我来讲条件的?”

    她如今人蛊在手,要提条件,也该是她提吧?

    银生郡主被她这般温柔的眼神,瞧得浑身一毛,那感觉,好似她发现了一个什么趁手好使的宝贝似的。

    银生郡主声音略僵:“你们不就是想离开城主府吗?我放你们走便是,且保证绝对不会再追究你们,对你们不利。”

    “至于你们周人的身份,我也保证闭紧了嘴巴,不往外说半句。”

    贺令姜摇摇头:“此言差矣,我在这城主府待了一会儿,觉得此处庭院幽深雅致,很是不错,倒也不急在一时走了。”

    很是不错?

    银生郡主看着这满院子的虫蛇鼠蚁的残尸,不禁哑然。

    “你到底想要如何?”银生郡主问道。

    放他们走,她倒反而不走了,莫不是要从城主府谋些金银财物?

    “你若是想要财物,我让仆从取来便是。”

    贺令姜疑惑地“嗯”了一声:“你觉得我是钱财可以收买之人?”

    银生郡主上下扫了她衣着打扮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贺令姜将右手的银蛇甩给尺廓:“接着!”

    尺廓应声接过银蛇,虽然心中不乐意,还是张大了嘴巴,要连同这银蛇也吞入腹中。

    贺令姜忙补道:“这个便别吃了,反正它如今也作不了妖,捏着便是。”

    银生郡主那颗悬起的心,这才落了回去。

    贺令姜右手捏诀,口中念咒,绘了一道半隐半现的符箓,拍入银生郡主额中。

    银生郡主瞪大这眼睛,就眼睁睁地瞧着那泛着澹澹金光的符箓,往自己额上印去。

    紧接着,浑身一凉,她瞬间感觉自己整幅身躯好似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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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术介绍:
日出汤谷,落于虞渊。生属郢都,魂归太山。
贺令姜睁开眼,
她想做回自己,还要先做个人才行。掌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掌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掌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