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偶人
早食摊的摊主腿下一软,这小娘子竟然杀人了,用的还是他摊上的菜刀!
他正想大呼,便见那小娘子紧接着取过他摊上另一把切面食的铁刀,纤细的手腕一个用力,那把大刀便又被甩了出去。
“曾!”
这次砍中的,是前头那名抬棺人的脖颈,恰恰卡在锁骨上方处。
又杀了一个!
摊主这下子再也站不住了,强撑着桉板上,才未让自己倒下。
人群之中立时一阵骚动,远远地避开这早食摊,唯恐伤到了自己,摊前瞬间空出一大片来。
那两名抬棺人被菜刀砍中,却没有立时倒下,不过脚下一顿,又抬着棺木继续往前走去。
众人不由嘘声,这……似乎不太对劲吧……
呼吸之间,那两人的步子终于越走越慢,甚至到了最后,两人抬在中间的棺木都摇晃了起来。
终于,抬棺人再也支撑不住。
“砰”地一声,厚重的棺木沉声落地,震起地上细细的灰尘微扬。
紧接着,那两个抬棺的大汉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倒在地上,竟突然不见了身形,只余一身腰间还系着麻绳的靛蓝衣衫落在地上。
江封只觉手上一空,手上便轻飘飘地落了一件衣衫。
他一愣,拨开衣衫,便见先前抱着的抬棺人,已然化作了一个木偶人,静静地躺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他这才明白过来,先前那两名抬棺人竟然是这木偶所幻。可是那木偶人,为何要抢去祖父的尸身呢?
围观的路人亦是讶然失色,竟是木偶抬棺,怨不得方才挨了那般重的一刀,竟然不露血色,还能照常走路。
江封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两件木偶,便向着人群看去:“不知方才是哪位高人出的刀?”
众人连忙避开,露出站在摊前的贺令姜同贺诗人来。
江封匆匆上前冲着贺诗人行了一礼:“多谢郎君出手相助。”
贺诗人摇摇头,指着身旁撑伞而立的贺令姜道:“不是我,是她。”
他可也是未曾想到,贺令姜冲着人家出殡的队伍扬手撒了一把糯米后不说,竟然还紧跟着连扔两把菜刀出去,吓得他心跳都要停了。
竟然是这般一位小娘子?
江封讶然,然而都道人不可貌相,他压下心头讶色,又冲着贺令姜施礼:“多谢娘子出手相助。”
贺令姜轻轻摇头:“无妨。你还是快些命人开棺吧。”
“开棺?”江封面上大变,祖父已然停灵三日,今日请人抬棺出殡,这才封了棺木,哪成想,路上竟出了此等怪异一事。
眼下,这位小娘子让他开棺,又是何意?
“棺内之人并未死去,再不开棺,怕是真要出意外了。”贺令姜解释道。
祖父竟未死去?
江封心头虽仍有疑虑,然方才之事乃他亲眼所见,这小娘子的话也不能当作胡言。
他急忙请同行的邻里帮忙卸掉棺钉,推开沉沉的棺木,果然见躺在棺材中的祖父竟真的醒了过来,此时正睁着一双眼睛。
“阿翁!”江封激动地唤道,眼泪也忍不住啪啪地往下落,他先前可是差点将阿翁就这般封在棺中葬了。
然而那躺在棺中的老者,却似被什么控制住了似的,听到他的叫喊,也只睁着一双眼睛,再也没有旁的反应。
江封这才发现他的不对,急切道:“阿翁,你这是怎地了?”
他这番话,算是白问了,老者眼下动弹不得,自然也无法回答他的话。
江封连忙转头,向贺令姜望去:“这位娘子,我阿翁他……”
“你且退开。”贺令姜见状上前,从袖中掏出一道黄符,俯身贴到江木匠脑门上,而后又默念了几句咒语。
只见江木匠身躯突然倏地一震,张大了嘴巴,随着贺令姜的咒语声声,他嘴中竟有黑气丝丝缕缕地溢出来。
贺令姜眼中微眯,手中捏诀捏诀一指,那江木匠勐然吐出一大口黑气,而后又倒吸了一口气,总算恢复了正常。
他动了动自己躺得酸痛的身体,一脸疑惑地望着贺令姜,还有旁边的孙子:“阿封,这是怎地了?”
听得他说话,江封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阿翁……你没事了……没事了就好……”
他拿袖子匆匆抹抹眼泪,便俯身去扶江木匠。
江木匠在他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又觉得自己额前不对劲,伸手一扯,便扯下一只黄符来。
他皱了皱眉,左右看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棺材之中,面上大惊:“我这是怎么了?”
这般多奇异之事,江封竟不知从何答起。
一旁的贺令姜浅声道:“老丈,您先前被人下了咒,所以陷入假死的状态,气息皆无。您这家人以为您已经逝世,停灵三日后出殡,正准备将您下葬。”
“啊?”江木匠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先前竟然死过一回了?还差点被人就这般活埋了去?
他看着面前的小娘子,见她虽然年轻,却神色从容姿态悠然,他不由捻了捻手上的黄符:“可是这位娘子救了我?”
江封连连点头:“阿翁,得亏了这位娘子,您才能醒了过来。怪只怪孙儿,先前竟未曾发现不对……”
江木匠拍拍他的手:“怪你作甚。歹人要作怪,哪是寻常人能防得住的。”
他在孙儿的搀扶下,出了棺材,冲着贺令姜郑重一礼:“多谢娘子相救。”
“老丈无须多礼。”贺令姜一手虚扶起他,“我不过是偶然遇见,觉得这抬棺人有些不对劲,这才机缘巧合下救了你罢了……”
她指了指江封随手放在棺中的两只木偶:“老丈先前并未真正死去,再加上或许另有机缘,因而八个抬棺人,也抬不动那棺木来。”
“而这两只木偶,明显是被人施了傀儡咒,来此处专门抬棺的。”
“不知老丈先前可曾认识过什么精通傀儡之术的人物?”
木偶?
傀儡?
江木匠面上惊疑不定,他拿起那两只木偶,细细端详。
那木偶制得极好,眉眼之间凋刻得细致不说,便是连那手指、脚趾都打磨得极为精心光滑,看着这熟悉的刀工,他心下不由一沉。
原来是他……
第八章 学艺
这江木匠的木工活儿,可谓是在这乐安城内无人能及。
约莫大半年前,有一位外地来的落魄的异乡人,请自己为他制几个牵线木偶,以用作表演傀儡戏。
旁人寻他,多是来打制家具,然而少有人知,这江木匠一手制作木偶、木质小玩意儿的手艺,也是鲜有人及。
他当时手头的事恰好不多,便答应了。
花了整整四个时日,为那异乡人做出了五个活灵活现的木偶,手脚俱是灵活非常,拿那丝线一牵,便如同活人一般动了起来。
异乡人很是满意,对那木偶爱不释手,甚而起了要与他学制木偶的心思。
江木匠这一手好手艺,若说不想找个人传承下去,定然是无人相信。然而他那孙儿江封一心扑在读书上,对着木工手艺毫无兴趣。
他也曾收过几个学徒,但都是与他学打家具,如今没想到,竟然有人要同他学制木偶。
但这人毕竟是异乡人,且并无拜师的打算,江木匠还是出言婉拒了他。
那人却毫不气馁,一连多日都到江木匠门前求教,每次过来,都要为他携着一份礼来。
后来,江木匠实在耐不住他磨,便答应将自己这一手制木偶的手艺教给了他。
那人本就以表演傀儡戏为生,有些制木偶的手艺在身,如今跟着江木匠学起来,更是日渐惊异,很快便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半年之后,江木匠觉得自己在制作木偶上,再无旁的东西可教,便叫那人莫要再来了。
而后,那人便拜别了江木匠,离开乐安往别的地方去了。
江封听了老木匠的话,不由拧眉:“阿爷是说,您也不知那人如今现在何处?”
江木匠摇摇头:“那人前几日回咱们乐安来了,还往我们家来了一趟。我看他穿着打扮,如今想来当是风光的很。”
“那他此次又是为何而来?”
“他寻到家中,只说是许久未曾见我了,来看看我。不过坐在咱们屋中,喝了两盏茶,便走了。”
贺令姜看着老木匠手上的木偶,问:“老丈可能确定这木偶是那人所制?”
江木匠肯定地点点头:“那人制作木偶时,有个习惯,便是在这手脚之处,要多打磨几下,留下一个独特的弧线来。”
他微微摩挲这木偶,眼中微眯:“旁人便是会在此处打磨,也不会恰恰好与他习惯留下的弧线相同的。”
他不知害自己的人,是否正是那人,但眼下手中这怪异的傀儡,却是与那人脱不了干系的。
贺令姜接过他手上的木偶,仔细端详手脚之处,果见如此。
“那人既然能操纵傀儡抬棺抢人,定然离此处距离不算太远。老丈可知,他会躲在何处?”
江木匠细想了一番,而后才道:“我记得他的住处,便在不远处,只不知他人如今是否还在,娘子可要随我去看看?”
“行。”贺令姜颔首,又转过头,同贺诗人说,“四叔去给贺峥他们传个信,我许要耽误一会儿。”
贺诗人闻言摇头:“我同你一道。”
这劳什子傀儡抬棺,还有那背后操纵木偶的傀儡师,听着着实邪乎,他得跟着才放心。
贺令姜面上一凝:“等下若到己时,我们还不回去,贺峥他们该担心了。”
“这你放心,我来安排。”
贺诗人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块玉坠,又并着几十枚铜钱递给那瘫软在一旁的摊主:“老板,劳你带着信物去为我传个口信。”
“就说我与这位柳娘子,要耽误些时辰,让他们且放心,我们晚些自会去寻他们。”
接着,又将如何寻到贺峥他们,以及如何与他们打交道讲了个清楚。
那摊主心下有些不乐意,他这还有摊位哪,待看到贺诗人递过来的铜钱时,心中又不由一动,这顶得上他辛苦两日赚得了。
索性早食的时辰就要过了,他本就过不久便要收摊回去,既如此,便替他们跑个腿便是。
他伸手去接贺诗人递过来的东西。
贺诗人将那玉坠和铜钱放入他手中:“你可得老老实实地去传啊,你天天在这儿摆摊,要是收了钱却不办事,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说着,他又用下巴朝着贺令姜一点:“你也瞧着了,那位小娘子耍刀的功夫可不错,你若是惹了她……”
他语意未尽,可其中意思不言而喻,摊主岂能听不明白?
“郎君放心便是,某定然将话如实传到。”
贺诗人冲着贺令姜眨眼:“安排好了,走吧。”
江木匠一行人便往那人住处而去,还有那想要跟着看热闹的,暗暗地坠在他们身后跟着。
那人住的地方就在城西不远处,众人不过拐了几拐,便到了一处门庭冷落的人家。
那房屋看起来,似乎很久无人打理了,院子里都长出了不少荒草,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无一丝人烟声响。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那人怕是不在此处吧?
贺令姜伸了伸食指,嘘了一声,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而后,她便推开木门,走入了院中。
裙裾从荒草中缓缓滑过,如同风从草木间拂过。
贺令姜步上台阶,伸手在门上轻轻一推,外面的阳光从门外流泻而进,室内顿时亮堂了起来。
只见里面盘腿坐着一名身披斗篷的中年男子,手上拿着一个木偶,正要施法。
听到门口动静,他手上一顿,回过头来质问:“你是何人?”
贺令姜没有答话,只是避开日光阖上伞,进入屋内。
那人面上一沉,眼中便露出几分阴暗之色来,他正想动手,便听得一道声音唤道:“章谡。”
他不敢置信地看去,就见本应躺在棺中的江木匠,却步履平稳地找上门来。
唤作章谡的中年男子眸中一缩,他手上一动,便要将那木偶收入自己袖中,贺令姜动作却比他还快,一个闪身,就将木偶从他手上夺了过来。
江封上前两步,就见那木偶上竟刻着老木匠的生辰八字,不由大惊失色:“这是祖父的生辰八字!”
第九章 傀儡
江木匠的生辰八字?
贺令姜看着木偶上缠绕着的发丝,心下明了:“这木偶上的发丝,也该是老丈的吧?”
江封凑上前细看,果然瞧见那木偶颈间帮着三根头发,隐有灰白之色,一看便是祖父这般年长之人才有的。
这人当是借着去探望江木匠的名头,暗中偷走了他的几根头发,只后将头发绑在木偶之上,于其上刻下江木匠的生辰八字。
如此,便可利用木偶,躲在暗处谋害他。
贺令姜指了指木偶上扎着的一根短针,上面还带着已然干涸的血迹:“他利用这木偶,封住了老丈的死穴,令他陷入假死状态。这般一来,旁人皆以为老丈已死,便会将他停灵下葬。”
“他这是要害祖父被人活埋!”江封气愤至极,心中又不禁很是后怕,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厉声质问章谡:“章谡,你为何要害我祖父?”
那章谡见自己已经被人围了起来,索性也不急着跑了,低头暗声而笑:“我活埋他作甚?”
他神色温柔地望着贺令姜手中的木偶:“我只是帮他,让他免受病痛折磨,用另一种方式永永远远地活下去啊……”
他瞧着木偶的表情,深情又疯狂,贺令姜看着不由明白过来:“你是想将他的魂魄封在这提线木偶之中,将他制成有着神魂的傀儡?”
用活人的魂魄来制成傀儡?
一旁的人,听了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间屋子,只见其中摆了不少木偶人,连墙面上都挂了许多,一个个身着各色衣衫,脸上涂抹揉捻着脂粉,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屋中之人。
本来还觉得寻常的屋子,一下子令人毛骨悚然起来。
围观众人不由倒退了几步,忙不迭地避到屋外去了。
“如何?”章谡抬头笑问,“你们觉得我这法子怎样?”
“顶着人身,难免有各类病痛折磨、心忧烦扰,可若是换了个木偶身,这些病痛便可尽数消去,人世间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更无需挂心。岂不自在?”
他前几日去找江木匠时,就听他说起,随着年纪大了,腿脚不如往常利索,每到阴雨天,还要隐隐作痛折磨人。
还有他那孙子,如今念了更好的书院,拜了更好的老师,今年便要下场参加科考了,这一笔笔的,都是要努力干活攒下钱财的。
既如此烦扰,不如与他做傀儡,不便省却了这无数纷扰了?
听闻他的想法,江木匠不由心下一苦。
他是着实没想到,自己许久没见章谡,不过与他聊些日常闲话,竟就这般被他惦念上了。
贺令姜冷笑一声:“你说的自在,便是被当做提线木偶,一举一动皆受你牵引?除了你,怕是没人会这般想吧……”
“做个傀儡又有何不好?不用吃喝,没有病痛,也无需烦扰。”章谡目光温柔地从挂在墙上的木偶人上滑过,“我待他们,可是极好呢……”
他于傀儡一道上,向来精益求精。
用来制木偶人的木头,选的是那材质最好最耐磨的,衣衫布料不必那达官贵人查,牵引的丝线亦是选那最贵最韧的。
就连这木偶面上的妆容彩绘,都是他与那极擅粉彩的老手艺人,学了来精心绘上的。
半年前,他听说这乐安县有个老匠人,木艺功夫一等一地好,便寻了过来。
这老匠人果然不赖,除却打些家具,竟还会制木偶,那手艺没得挑。
他便索性留下来,缠着老匠人将这手制木偶的功夫教给自己,如此一来,自己这木偶凋刻便更加传神了。
那日,他本要离开乐安了,却听老匠人说自己近日来腿脚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还要操劳着为孙儿赚取读书的资费,便心下一动,不如将他收到这木偶中来,制成傀儡,烦扰也便没了。
先前那个教自己彩绘的老手艺人不也如此嘛。
人啊,上了年纪,还这么多烦恼,日子过得多苦呀,不如与自己做傀儡轻松。
他这般言辞,当真是让在场之人无话可回。
“不过是为自己害人,寻了个连立都立不住的借口罢了。”贺令姜摇头,“当真可笑。”
能这般想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脑子正常之人,与他多争几句又有何意义?
对着这般无论何时,都能为自己粉饰找借口的人,直接打得他说不出话来便是。
她冲着贺诗人轻声道:“四叔,你且带他们避到外面去。”
这是要动手了!
贺诗人点点头,护着江木匠祖孙,还有跟来看热闹的人躲到了院外。
贺令姜转了转手中合着的大伞,将背到身后:“就让我来领教下,你这傀儡师,又有哪些不得了的手段吧!”
那人咧嘴一笑:“小娘子家家的,莫要说什么大话。若是吓哭了你,我可不负责。”
贺令姜冷哼一声,抽出含光剑,便向悬在墙上的木偶一噼,丝线被砍断,木偶人掉落在地,发出“啪”地轻响。
章谡面上肌肉一抽,阴狠地吐出两个字:“找死!”
说罢,他手上一动,便从袖中掏出了两个牵丝傀儡,指尖微动,只听一声响动,屋角处原本静静立着的木偶傀儡人,突然动了。
那两个傀儡,手持双刀双剑,比常人还要高上大半个头,当下动作了便直冲贺令姜砍来。
贺令姜一剑横在身前,挡住这一击,刀剑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她侧身避过,腕上一转,又出剑朝那傀儡人的腕间看去,剑刃从傀儡的掌面划过,“刺啦”一声,竟剌出金石相撞之响。
她眼中微眯,这傀儡的形体必然经过异术锤炼,已非寻常木质可比了。
傀儡人见一击不中,另一只手一转,刀剑又朝着贺令姜面上刺来。
姿态灵活,可比先前那两个抬棺的,好使多了。
贺令姜瞥了一眼躲在后头操纵傀儡的章谡,俯身下腰避过傀儡人的袭击,紧接着从空隙处钻了过去,就要朝章谡袭去。
第十章 捉拿
那处,章谡似早已料到她的举动,连忙闪身避开,手中操纵着两名傀儡人缠了上来。
傀儡人无惧刀噼剑砍,遇到袭击也不闪不避,贺令姜竟一时难以逼退它们。
她足尖一点,便退至门口处,与那两名傀儡人暂且拉开了距离,手上挽了个剑花将含光剑收入伞中。
章谡见状,手上微动,便要操纵着傀儡人举起手中的大刀向她砍去,出手可谓是又快又狠,刀锋凌厉,甚至有呼呼作响之感。
贺令姜双眼微眯,脚下却不动,手上快速翻飞结印,在那两把大刀堪堪要至她身前时,勐地往前一扬,那两名傀儡人顿时定了下来。
章谡心中一急,又尝试着去驱使着手上的木偶,然而任他怎么动作,那两名傀儡人却一动不动。
贺令姜脚下微点,从傀儡人身前的空隙中跃过,双指并拢朝着章谡一划,他手上的丝线瞬间断裂,牵引着的偶人顿时坠落在地。
章谡面上一白,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往自己掌心一划,便蹲下身子,将鲜血抹在地上的偶人上,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那失了丝线控制的偶人,竟自顾自地动作起来。
他伸手往贺令姜一指,原本定着的两名傀儡人手上刀剑轻晃,颇有再朝着她扑来的趋势。
贺令姜衣袖微扬,抛出两道黄符恰好贴在傀儡人背上,两名傀儡人顿时又毫无动静了。
章谡眼中一厉,又在自己腕上狠划一道,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他忍着疼痛勐地一样,鲜血顿时抛洒开来,点点滴滴地落在地上、墙上的木偶之上。
贺令姜嫌弃地侧身避开他的鲜血:“你打不过就认输呗,何苦要这般割伤自己放血呢?你说说,这血撒到地上也便罢了,撒到旁人身上多膈应人?”
章谡面上得逞的笑容一僵,眼眶更是有几分发红,他按下心中怒气,也不搭理贺令姜,只口中念咒。
贺令姜立在屋中,一派悠然。
她倒是要看看这傀儡师,还有哪些招数没使出来。
咒语声声中,那些沾了章谡血液的傀儡木偶瞬间好似活了过来,动了动胳膊和腿,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贺令姜,一动不动,却满是恶意。
“上!”
随着章谡一声令下,那些或大或小、形貌各样的木偶人尽数朝着贺令姜扑来。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乱拳打死老师傅。眼前这可是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傀儡木偶,他就不信拿不下这小娘子。
贺令姜冷哼一声,这是大的打不过,数量来凑?
她从背后抽出大伞撑开,手上又画了个符箓将伞面加固,扬着伞柄,将这些木偶尽数隔开。
然而,那些木偶的招数着实刁钻,竟还朝她脚腕袭来。
贺令姜一脚将这木偶踢开,手上凌空绘了一道符印,而后左手腕间微动,将遮在身前的大伞转开。
那群傀儡人以为有机可乘,便全都朝她面上袭来。
恰在此时,贺令姜手上一推,那符印便带着灼热之势,与傀儡木偶们撞了个正着。
这一刻,那无惧刀剑的偶人们,便似纸张遇到了火,转瞬烧了起来。
贺令姜右手一样,那符印便散作无数道灵光,散了开去,但凡触及符印的傀儡木偶,都如触冥火。
一时间,傀儡木偶们都避之不及,不大的屋子里,瞬间充斥着傀儡中封印着的魂灵,鬼哭狼嚎的声音。
贺令姜被吵得额头勐地一跳。
她抽出含光剑,勐地一掷,便将那欲要趁乱逃窜的章谡连肩穿透,狠狠钉在柱上动弹不得。
而后,冲着满屋子胡乱逃窜哀嚎的傀儡凉声道:“别吵了,否则就将你们尽数烧掉。”
那傀儡木偶中,封的皆是魂灵,虽然时日渐久已然失了往日记忆,逐渐混沌起来,然而贺令姜这个杀星的威胁,它们还是听明白了,顿时忍着疼痛,安静下来。
贺令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衣袖一扬,傀儡木偶上的冥火顿时熄灭下来。
那些个傀儡们再也没有精神去折腾什么,都尽数瘫软在地,就如先前未被章谡唤醒那般,一动不动。
但贺令姜却知晓,如若它们的主人章谡再有指令,它们还未如同先前一般,会一涌而上,恨不得将自己撕碎咬尽。
这便是傀儡的作用,它们被封了魂魄在这小小的木偶人中,无论生前是好是恶,如今都只能随着主人手上的那根丝线而动,听凭主人心意行事。
贺令姜看着被钉在柱上动弹不得的章谡:“就这么多手段了?”
章谡看着躺了一地的傀儡,被烧得手脚焦黑,不由吐出一口血来。
他想动动肩膀,然而那把剑钉得着实结实,他这一下没动得了,反而疼得出了一头冷汗。
“既无旁的手段可使了,你这傀儡我便帮你处理掉吧!”
贺令姜手掌相对结印,口中念咒,而后便见那焦黑的傀儡的木偶上有点点莹光升起,绕着她周身微微盘旋飞舞。
她手上接着一扬,那些光点便尽数消失在空气中。
先前定在原处的两只等人高的傀儡木偶,也噗通两声摔倒在地,连着那些凌乱地躺在地上的傀儡木偶一般,失去了身上的魂灵,彻底成了普通的木偶人。
“你!”章谡见状目眦欲裂,这些可都是他十来年的心血!
贺令姜瞥了他一眼:“你困了这些魂魄许久,如今便该让它们去该去的地方去。至于你欠下的人命,那就该用你自己的命去还。”
“你毁了我的心血……”他心中气急,一句话未完,又“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彻底晕了过去。
“啧……”贺令姜摇摇头,这般不顶气。
她撑伞出了房门,对着院外的江木匠等人道:“这人现下已经认伏,老丈有何冤情,可去告官了。”
她又回头望了望满地的傀儡木偶:“他先前怕是用类似的手段,害了不少人,老丈若能托县守一道查明,也算是给了那些枉死之人一个交代。”
那章谡这般邪门,江木匠不成想,她这样一个小娘子,竟这般轻松将人制服了。
方才屋内的打斗声,他们也是听到的,可谓是心惊胆战。
他俯身朝着贺令姜深深一揖:“多谢娘子,某这便拿人告官去,定会尽力也给那些先前那些枉死之人,讨个公道。”
说着,他便带着江封等人,去了屋内,将章谡绑了起来。
等到他出门,想要去寻那位娘子时,却发现她与那位随行的郎君,已然不见了踪迹。
第十一章 借宿
解决了那傀儡师的事,贺令姜与贺诗人便回城去同贺峥他们会和。
看到他们二人,贺峥等人也松下了一口气。
听那摊主传话,七娘子遇着了傀儡木偶抢人、死去的老丈又突然活过来事,他们便知,此事定然同那玄术异术有些关系。
虽则相信七娘子能够处理好这事,但总归是牵挂着的,如今看到她回来才真正放下心来。
阿满上前接过贺令姜手里的伞,替她撑着,待她走入食肆之中,这才合上伞收将起来。
“七娘子,四郎主,先坐下用些午膳吧。”琼枝说着,便去张罗店中伙计上菜。
此时已过了午间,他们几个用了膳,但娘子同郎主折腾了这大半日,当还是未来得及用膳。
贺令姜点点头,问:“路上要用到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贺峥上前答道:“都备好了,七娘子放心便是。”
“嗯。”贺令姜颔首,吩咐道,“准备一下,我们用过膳暂且出城,找户人家借宿一夜吧。”
贺诗人皱皱眉,有些不解:“令姜,这是为何?先前不是说,先在城中歇息一夜,明日再出发吗?”
“四叔也看到了,今日街上闹的那出可不算小,想来不出一日便能传遍这整个乐安县城。你我露了头,难免引人注意。”
无论是那傀儡木偶抢人,还是死者复生都足够耸人听闻,更何况还有那傀儡师幕后操纵,故意害人的事。
这世间,传得最快的便是这些凶桉异事。
贺令姜几人虽已在面上做了些修饰,但这位不知名姓的小娘子,一手奇技,想来也要被人传出去。
他们若是不想透露自己的行踪,还是早早离城为好。
贺诗人恍然大悟,一边点头一边抽了快子去夹桌上的菜:“那我们快些。”
两人匆匆用过午膳,贺峥那处也正好安排妥当。
此次新买了两辆马车,前面一辆主要是贺令姜同贺诗人同乘,马车看上去寻常普通,里面空间倒是不小。
琼枝又添置了一些旁的东西,将里面布置得舒舒服服。
后一辆马车则是安置些采购的路上物资,若是有那骑马累了的,也可进去歇着。
为了赶速度,两辆马车皆分别配了两匹好马拉车。
贺令姜上了马车坐定,伸手在车壁上轻叩两下,贺峥翻身上马,下令道:“出发!”
一行人早间入城,此时刚过了午时,又匆匆往城外而去。
金乌西坠。
贺峥打马到了车旁,微微俯身请示:“七娘子,四郎主,前面正有个村庄,我们今夜便在此借宿可好?”
贺令姜掀开车帘,看了看不远处的村庄,此时正有炊烟鸟鸟升起。
她点了点头,开口道:“让琼枝一同去问下可有人家愿意借宿吧。”
相较于贺峥这些一看就极不好惹的护卫,琼枝看起来更好打交道些,也能让这些村民们放下几分警惕。
马车在村口不远处停下,贺峥与琼枝很快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老者。
琼枝在车前一礼,道:“七娘子,这位是村中的村正,他家中正好有空房,可借给我们留宿。”
太阳已经下山,贺令姜也无需再去撑伞,她提起裙裾下了马车,冲着那老者行了个叉手礼:“如此,便多谢村正了。”
那老者看起来已过花甲,一张脸生得十分和善,听到贺令姜致谢,也只是连连摆手:“娘子无需客气。”
说是借宿,然而这些出手大方,于他们这些靠务农为生的人来说,算是难得的意外之财了。
也因着这,家中老婆子一听有人借宿,便赶紧撺掇着他,去亲自将人接回来。
“天色也不早了,既如此,几位娘子郎君不如这便进村吧?”村正笑着问,“我来为各位带路。”
村正家的屋子,正在村里居中的位置,都是平坦的路面,马车小心着,也可行进去。
贺令姜便重新上了马车,村正推拒了琼枝让她坐到车前的提议,只步行走在前方,为他们带路,将贺令姜一行人领入村中。
正是准备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炊烟阵阵,都飘起了饭香。
有人看村正领着这么多人进来,还骑着高头大马,架着马车,不禁好奇:“村正,这是何人呀?”
“是来咱们村中借宿的。”村正笑呵呵地回道。
“哦……”看着这行人的穿着打扮,那人眼中一转,又继续问,“这般多的人呢?您那家中可安排的下?”
村正知晓她的意思,道:“是一下子住不了这么多人,我正想着再往各处人家去看看,如有空着的屋子,也可给客人们晚上睡上一宿。”
那人眼中一亮:“正巧呀,我家中还有间空房呢,客人们要是乐意,可以来我家住两个。”
村长没有立时答话,先回头望了望贺峥,见他微微颔首,这才笑着应道:“行。阿松娘,你可得将屋子收拾干净,等晚些客人们在我家用过晚食,便安排人来你这处歇息。”
“那可不!”阿松娘甩了甩正在洗菜的手,“我家今日方晒了两床被子,正是松软舒适,正好给客人们用上。”
“行。”村正冲她挥了挥手,这才领着贺令姜一行人继续往自己家中去。
家中突然多了这么多人用饭,村正一家也开始忙活起来。
等大家用过晚膳,村正便同贺令姜他们闲聊了一番,自家老婆子则和儿媳去将空出来的两间屋子收拾出来,重新布置,留给贺令姜同贺诗人居住。
至于其余的人,则由村正安排到村中家中还有空屋的人家暂住。
单让贺令姜同贺诗人两人住在这里,贺峥自然是不放心的:“七娘子,四郎君,今夜我与青竹在此陪着两位吧?”
青竹连连点头:“我打个地铺便是,娘子不用担心。”
七娘子近来从不让婢女守夜,然而这这地儿毕竟人生地不熟的,还是留下照应着为好。
他们是一番好意,贺令姜自也不好拒绝:“那就请麻烦村正再多备两床棉被吧。”
村正笑着摆手:“麻烦什么?我家中被褥倒是多的。”
等到都安排妥当,各人便早早去歇息了。
昨夜赶了一夜的路,白日又未及歇息,众人都累得很,这一觉倒是睡得很沉。
只是快到黎明之时,贺令姜却被一阵隐隐的叫喊声吵醒。
第十二章 难产
贺令姜微微皱眉,睁开朦胧的双眼,果然是听到有人在啼哭叫喊。
她坐起身子,翻身下床。
睡在地铺上的青竹被她动作惊醒,也连忙起了身:“七娘子,怎么了?”
“你可曾听到有人叫喊的声音?”
青竹竖起耳朵,果然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是有。您先歇着,婢子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说罢,她便穿好衣衫,出了房门。
外面天色还未亮,黎明之前,正是夜色正沉的时候。
村正一家的屋子里,也都相继点了灯,屋中人的影子倒映在窗上,想来也是被这声响给吵醒了。
声音是从村正家中西侧的一户人家处传来的。
青竹正想出门去探个究竟,“吱呀”一声,村正同他的老妻王媪也从打开了房门。
“青竹娘子,你这是去作何?”
青竹回头,道:“我听外面有些吵,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王媪端着油灯走过来,又朝旁边望了望:“应是林家的媳妇发动了,这才叫唤了起来。”
她低声叹息:“这女人生孩子啊……便是去那鬼门关绕上一趟……”
既是旁人在生孩子,那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青竹点点头,便回了屋子。
“七娘子,是旁边人家的媳妇要生孩子了。”
是这般情况呀……
听这叫声,这一胎怕是生的不容易。
贺令姜表示知晓了:“天还未亮,继续睡吧。”修整了这一夜,他们白日还要继续赶路。
她重新躺回床上,闭眼继续入睡。
然而,她这处刚要隐隐睡着,那女子的叫声却倏地凄厉起来。
贺令姜睁开眼,这怕是要难产了……
这般叫法,旁人确实也无法再入睡,她索性披上衣衫出了房门。
村正一家此时也都起了身,王媪与她那媳妇都是生产过的人,也都赶去帮忙。
林家正是乱作一团。
林家大郎已经匆匆出去,去请产婆。
那要生产的媳妇躺在床上,疼得脸色苍白,林母一人又要照顾媳妇,又要在灶间烧水,忙得团团转。
王媪与她媳妇,进了屋子,连忙接过林母手中的活:“我来帮你照顾人,你先去把热水烧好吧。”
总算有人帮忙分担,林母稍微松了一口气,一头又扎进了灶间。
王媪掀开被褥看了看,这林家媳妇羊水刚破,发动还不久,如今刚开了不过三指,这孩子要生下来,怕是还要许久。
她看着出了一头冷汗的林家媳妇,拿帕子替她沾了沾,又将她脸颊上沾着的发丝抚到耳后:“别怕。咱们女人家生孩子都是这般的,咬牙挺一挺,也便过去了。”
“你家大郎已经去请产婆,等会儿便可回来了。你且安心等着,养好精神,等下一鼓作气将孩子生下来。”
说罢,她又转头对着自己儿媳道:“去给细娘煮两个糖水鸡蛋,吃了才能有力气。”
王媪媳妇点点头,转身去了灶间。
不过一会儿,热腾腾的糖水鸡蛋便煮好了。
王媪扶着林家媳妇,让她倚靠在枕上,而后从媳妇手中接过粗瓷大碗,执起汤匙散了散滚烫的热气,这才舀了一个糖水鸡蛋,喂到林家媳妇嘴边。
“来,先吃点东西。”
那林家媳妇初时的那股疼痛劲儿也稍微过了几分,虽然腹中不饿,但为着等会儿生产顺利些,还是咬咬牙将那糖水蛋咽下了肚。
等吃完两个糖水鸡蛋,王媪又扶着她躺了下去。
随着时间过去,方才褪去的那股疼痛,又勐然袭了上来,林家媳妇不由惨叫一声。
王媪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抚。
“阿娘,细娘这是马上就要生了。”王媪媳妇看了看林家媳妇身下情况道。
“这产婆,怎地还不来?”王媪不由皱眉,这孩子能生了是一回事,可能不能顺利生下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有产婆在旁,也能让人放心几分。
林母那处也早已备好了热水,正翘首以盼,等产婆到来。
终于,夜色中,远远地看着林家大郎挑着一盏灯,带着一人走了过来。
她顿时心中一松:“可算是请来了。”
屋内,林家媳妇开始痛叫起来,声音颇为凄厉。
林家大郎面上一变,催促道:“快些,快去瞧瞧。”
产婆连忙小跑着进了产房,净了净手往床边去。
林家媳妇此时已是十指全开,产婆看了她状况,忙安抚她道:“娘子莫怕,这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你跟着我的指挥使劲儿就是。”
林家媳妇已经痛得头脑一片空白,闻言还是深吸一口气,咬咬牙跟着产婆的指导用劲儿。
然而,无论她怎地用力,那孩子就迟迟不肯下来。
“用力啊!”产婆出声为她鼓劲,一面还用手在她肚子上推着,帮助孩子更快降生。
一定要生出来,林家媳妇咬牙,憋了一口气又勐地使劲,可孩子就像是被一条绳子牢牢系在她腹中似的,就是不肯下来。
不能就这般认输啊,林家媳妇还想用力,腹中却似被什么狠狠抽动了一下,顿时疼痛难忍,她不由凄厉痛叫出声。
“怎么了,细娘,细娘?”林母连声问道。
然而那抽痛不停,比先前的生子破身之痛,竟还要厉害许多,林家媳妇不及说话,便痛晕了过去。
屋中顿时一片慌乱。
院中的贺令姜听着那撕心裂肺的痛叫之声,心中不由一揪。
她忍不住走出村正家的院子,往林家方向望去。
这一看之下,她眸中便不由一沉。
“青竹,赶紧去找两把雨伞,送到林家去!”
“切记,一定要嘱托林家人,一把撑开放在门后,一把撑开放在床顶之上!”
村正家的院门口不远处,正好种着一棵大柳树,此时正是柳条丰茂的时节。
贺令姜快走两步,从上面折下一根长长的柳条,捏诀在上面施了一个符咒,而后将其递给青竹:“持着这柳条,在屋中各处抽打一番,特别是床顶之上,一定要注意!”
青竹不明所以,但还是连忙按着娘子的吩咐,拿着柳条和雨伞冲到了林家。
第十三章 产鬼
青竹了林家的院子,刚想进屋,就被站在屋前的林家大郎拦了下来:“你是何人?”
“我是在村正家借宿的人,方才听闻此处有人难产,特来帮忙!”
林家大郎怀疑地打量着她,这小娘子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如何帮忙?
再看到她手上拿的东西,心中更是添了几分不信。
青竹急得跺脚:“若是不想让你家娘子出事,还是让我先进去!”
说罢,她拨开林家大郎,就冲进了室内。
林家大郎一个踉跄,等稳住身子,却见青竹已经冲了进去,他也连忙跟了上去。
屋中,林家媳妇早已痛晕过去,气息微博,眼见着就要不成,产婆连着床前的人,正在一边连声呼唤,一边掐她人中,想要将她唤醒。
青竹扫了眼床边那群手忙脚乱的人,没说什么,而是将手中雨伞一撑,放在了门口。
跟进来的林家大郎被那雨伞绊了一跤,正想将它移开,却被青竹呵道:“不想让人出事,就别动!”
林家大郎一愣。
青竹紧接着撑开另一把雨伞,塞到他手中:“撑在床顶上去!”
她语气之中满是不容置疑,索性也无旁的办法,林家大郎便按她说的,将伞撑到床顶上。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几乎没了气息的媳妇,他心中一恸,就要丢了伞扑上去。
“撑住了!”青竹厉声呵道。
林家大郎强自稳住心神,撑住雨伞。
青竹取出柳条,在产妇上方轻轻抽了几下。
王媪不明所以,满脸疑色:“青竹娘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这一个未婚配的小娘子,在此处添什么乱?
“试试我家乡的法子。”青竹一边抽动柳条,一边道,“王媪你们继续唤产妇。”
产妇眼见着就不成了,她若是醒不过来,这孩子生不下来,便是一尸两命的结果。
产婆心下一凉,刚想开口说话,那产妇的呼吸声勐地一抽,睁开了双眼。
林家大郎一喜:“细娘!”
产婆几个也万分惊喜:“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快快,先缓一下,然后再用力,这孩子还没下来呢。”
产妇吸了几口气,觉得方才那股折磨得自己昏死过去的抽痛已然不见。
她打起精神,按着产婆的指示重新用力,而后身下勐地一痛。
“出来了,孩子出来了!”产婆喜道。
她在孩子背上拍了两下,紧接着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便响了起来。
房中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一胎,险象平生,终于是母子均安了。
贺令姜静静站在树下,等着青竹动作,果然没多久便见林家的房顶之上,有一道白影突然窜了出来,向远处飞去。
她双眼微眯,足下轻点便跟了上去,等到偏僻处,她手上画符一点,那道白影便被紧紧缚住,不得动弹。
白影的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长相如同寻常妇人,腹部鼓胀如同孕妇。
如果仔细看去,便可发现它喉间还有一道红线。
这鬼,名唤产鬼,是因难产而死的女子变幻而成的,它喉间的红线则唤作“血铒”。
产鬼就是靠着将血铒系到产妇的胞胎之上,不让婴儿降生。
而后再隐在暗处,抽动这条红线,让产妇疼痛难耐,不过抽动几下,再健壮的妇人,也会疼昏过去。
届时,产妇昏死过去,孩子生不下来,便是一尸两命,这产鬼便能成功害死人,借机吞噬死者魂魄,以此来壮大自身。
但产鬼也有弱点,便是惧怕雨伞,因而贺令姜才会命青竹拿着雨伞去林家。
那产鬼僵硬地转过脑袋,一双眼睛变得暗红,声音中满是恨意:“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若不然呢?”贺令姜四下看看,“这里又没有旁人。”
“找死!”产鬼爪上指甲迎风而涨,然后便朝着她扑来。
贺令姜侧身避开,手上在腰间一勾,扯开锦囊冲着那产鬼眨眨眼:“当心了!”
那产鬼一击不中,还待再向她扑来,便见眼前突然多了一个身形,那物咧着大嘴,冲她乐呵呵地一笑。
黄父鬼!
她收爪,立时便要向远处逃去。
然而,这送上门的美食,尺廓又如何会叫它这般逃脱,手上一身,便揪住了那产鬼。
那产鬼心下着急,立时挣扎起来,叫声凄厉。
这黄父鬼,正是诸鬼的克星,若是落到他手里,怕是要尸骨无存。
尺廓扭着它不动,而后大嘴一张,整个魂体便都被他吞入腹中,产鬼的那刺耳的叫声,也瞬间消失不见。
他揉了揉肚子:“本还想怪你把我莫名唤醒呢,没想到竟是给我送食物来了。”
“那你可是差点错怪我了……”贺令姜道,她这可是一番好心。
“如何,滋味可好?”
“还行吧。”尺廓舔了舔嘴巴,“这产鬼也害过两条人命了,魂力还算丰厚。”
“既然吃饱了,那便好好歇着吧。”说着,贺令姜又冲他张开了锦囊。
尺廓揉揉肚子:“老是呆在这锦囊中,闷得慌,若不然我今日就化成人形,跟在你旁边吧?”
贺令姜挑眉:“突然多出来一个人,你觉得我该如何说?”
贺峥阿满他们虽然知晓尺廓的事,可旁的护卫,连同这村正一家可不知晓。
她收了锦囊:“你若不想回锦囊里也行,自己幻化成旁的东西,跟着我就是了。”
反正黄父鬼皆是精于变幻,别说幻成个俊俏的郎君的,便是变作那一批骏马,跟在他们后面,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可尺廓才不想幻成旁的物事,长得不好看不说,还不能说话,那同闷在锦囊里有何差别。
他眼中微转,摇身幻作了一只色彩华丽非常的鹦鹉,然后扑腾着翅膀飞到贺令姜肩头:“走,走,七娘子快走!”
贺令姜气急反笑,伸手在它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怎么?你这是驱使起我来了?”
“不敢,不敢。”鹦鹉叫道,“你看,我幻作鹦鹉,便能跟在你身边,即便突然开口讲话,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奇怪不是?”
更何况,这鹦鹉可比窝在锦囊里自在多了,他想飞便飞会儿,不想动了,便能蹲在旁人肩上,可不逍遥自在?
贺令姜焉能不知他心中所想,然而同个赖皮的黄父鬼,又计较什么呢?
她伸手揪了揪鹦鹉屁股上的尾翼,鹦鹉勐地痛叫一声,她这才心头满意,往村中走去。
第十四章 春旱
青竹看到她回来后,忙迎上前:“七娘子。”
贺令姜点头,望了望林家的方向:“产妇可是无虞了?”
“是,母子皆安。”青竹回道。
王媪连着她家媳妇也已经回来,看着贺令姜从外面回来,不由好奇地问道:“娘子这是去了何处?”
“睡不着,不过外头走了一圈罢了。”贺令姜浅笑着解释。
“哟,这是哪里来的鸟儿,这般好看?”
贺令姜走到灯下,王媪媳妇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肩上停着一只羽翼华美的鸟儿。
鸟儿睨了她一眼,而后一扭头。
贺令姜眉梢轻弯,眼中尽是笑意:“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就跟着我不肯离开了。”
“那这是认主了,可见这鸟儿有些灵性。”王媪笑着说,而后她又取出一个封红塞给贺令姜,“娘子莫要嫌弃,这是林家的谢意。”
林家媳妇方才难产,多亏得了青竹娘子的法子,才算顺利将孩子生下来。
虽则不知那她法子是否真是关键,然而原本已经晕死过去的林家媳妇,确实是在青竹娘子的放雨伞、挥柳枝之后,才醒过来,一口气将孩子顺利生下来的。
方才,林家已经谢过了青竹娘子,她却说,这法子,只是自家老家的土法子,是自家娘子命她来做的。
若不然,她一个婢子,也不能贸然行这等可能讨不着好的事情。
林家听闻,当下就要来亲自拜谢这柳娘子。
只可惜,青竹娘子却推拒了回去,只道自家娘子素来爱清静,如今正是凌晨,不愿旁人再去打扰她。
林家只好托她,将这封红转给柳娘子,另包了一份塞给了青竹娘子。
这是喜事,贺令姜也不推拒,而是顺手接了过来。
这一番折腾下来,此时已是天光微亮,王媪媳妇连忙到灶间,去准备诸人的早膳。
贺令姜便转身,先行回了屋内。
等用过早膳,贺令姜一行人婉拒了村正想再留他们一日的话,便踏上车马,启程了。
他们一路往西南方向而去,白日赶路,日头快落时,便寻个城镇或村庄落脚,偶也有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处,便暂宿郊外。
这样一连又赶了五六日,便到了邵阳境内。
贺诗人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象,眉头微皱。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本当正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之时。
然而这邵阳境内,却是树木枝条软弱无力,花草颓败,连着那鸟雀的叫声也带着几分恹恹之感,全无春日生机。
今日已经行了好一段路了,贺峥隔着车厢,请示车内的人:“七娘子,四郎主,已到正午了,是否先暂作歇息,修整片刻?”
“行。”
贺峥在路边寻了片避光的林子,停下了下来。
青竹琼枝先跳下车,从马车上拿出用具备好,这才请贺令姜同贺诗人下车。
贺令姜提着裙裾,双脚落到这邵阳的土地之上。
脚下是棕色的泥土,行走之间,似能轻轻扬起一片尘埃,干燥得紧。
她环顾一周,从那难有绿意的草木身上,便可猜出,此处怕是许久未曾落雨了。
贺诗人“啧”了一声,叹息地摇摇头。
琼枝刚在林间空地上铺好席垫,贺令姜踞坐其上,看着她正想取出茶具还有水囊,来为两人煮茶。
贺令姜止住了她的动作:“不用煮茶了,就这般喝吧,生得浪费水。”
此地一看便知干旱,贺峥几个去河边取水,却未必能如愿而归,现下的这些水,还是省着点用为好。
用来洗茶、煮茶,倒是浪费了。
琼枝点点头,打开水囊,在杯盏中斟了两杯水递给贺令姜与贺诗人。
贺令姜方饮了一盏,贺峥几个也取水回来了。
“如何?”贺诗人问道,“有水吧?”
贺峥点点头,面上却不乐观:“这河流看去,应当本也是一条大河,如今看来,这水面竟快探底了……”
这旱情,竟是如此言重。
贺令姜心头不由一沉。
此时正值春日,正是播种耕作的季节,如今春旱严重,百姓日常饮水恐怕都是问题,更别提再去灌既庄稼田地了。
春日的粮食种不好,秋日欠收,便是凶年饥岁,百姓们这一年都不好过。
俗话说,大旱之后,必有大灾,说得也是这个道理。
然而,这自然灾祸,也非人力所能为,只盼此地官员处理得当,能为百姓多减少一些损失。
一行人稍作修整之后,又重新向前去。
渐渐地,道路两旁隐约可见村庄,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
贺令姜透过掀起的车帘望去,只见多数之人皆是灰头土脸的,一看便知是穷苦出身的百姓。
他们都提着或背着一个装水的木桶和背篓,或三三两两,或独行而往,似乎都在朝同一个方向去。
贺诗人探出头,去问一位老翁:“老人家,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呀?”
那老翁抬起疲惫的头,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到土地庙去。”
“哦?”贺诗人不禁好奇,“今日可是有什么热闹?”
“郎君是外乡人吧?”老翁好奇地问。
贺诗人点点头:“正是,我们正好路过贵地。”
老翁叹了口气:“郎君只是路过还好,还能速速往他地去。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百姓,却是走不得了。”
他抬头,指了指周遭:“郎君也瞧着了,我们这处正是干旱,自正月起到如今,已经整整三月未曾落雨了。”
三月不雨,这邵阳境内的湖泊河流皆水位下降,到如今,竟有干涸的趋势了。
近处的水,被取尽了,那便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到如今,这方圆十里都已是无水可取,喝水都是一个难事了。
“那土地庙还有水源?”贺诗人好奇地问。
老翁摇摇头:“如今想再找水源,怕是要到二十里开外的地方的。”
“不过,幸而咱们邵阳有善人,每隔两日会在这土地庙前施水,诸人皆可去领上一斗水,一家老小省着些用,也能用个两天了。”
说到这儿,老翁面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感激之色。
第十五章 躁动
贺诗人放下车帘,不禁感慨:“正值干旱缺水的时候,竟还有人这般施水,倒是少见。”
各地官府为防旱抗涝,都会兴修水利,通过水库水渠来储水泄洪。
然遇到这等大旱,即便是水库,也有枯水的时候,更何况,没有良好的引水方式,即便有水库,也难以顾及到所有百姓身上。
那些富贵人家,恨不得自家多储些水,又怎会在此时花费人力物力,去想法子弄到水库的水,再分给穷苦的百姓们。
施水的土地庙就在前方,行了几里路,就远远地看到路边的土地庙前已经排了长龙。
由于排队取水的人着实太多,车马不得不放缓了速度。
贺峥上前禀道:“七娘子,四郎主,眼下人多,咱们的车马怕是一时过不去。”
“那便先停到路边,等等吧。”
透过掀起的车帘,可以看到施水的最前方,一面旌旗在空中微微飘扬,上书“太平”二字。
正中的几桉上,摆着一座三尺高的神龛,只离得有些远,倒看不清上面供奉着的,是哪位神明。
提着木桶或者背着水囊的百姓,正按照施水之人的指挥,依次排队取水。
等取过水后,那些百姓都会自觉地走到那神龛前,朝着神龛一礼,表示谢意。
贺令姜远远地看着,见状不由眉头一挑。
突然,人群之中传来一阵喧嚣,是有人吵起来。
一名老汉愣愣望着自己倾翻在地水桶,一桶水倒在这干燥的泥土地上,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全都渗入土中,不见了踪迹。
他面上似乎还带着些茫然,喃喃念道:“没了?就这般没了?”
而后,他倏然反应过来,踉跄着冲上前,揪住那将他撞翻的壮年男子:“你赔我的水,赔我的水!”
壮年男子也是一愣,一面护着自己手上的水桶,一面将他拨到一边:“怎地能怪我呢?是你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我身上!”
“明明是你,是你将我撞倒的,你赔我的水!”老汉拉着他丝毫不肯松手。
如今缺水,河流池塘干涸,土地开始龟裂,莫说灌既农田了,便是日常饮用都成了问题。
幸而有太平教的善人们,不辞辛苦遥远,时常来这处施水。
但水量毕竟有限,每户人家,每两日只能领一斗,这是规定。
这桶里的一斗水,是一家老小两日的用水,如今就这般撒了,他又去哪里寻水去?
壮年男子牢牢护着自己的水,唯恐被这老汉抢走:“你快些走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就这般撕扯起来,原本还算平和的队伍,顿时躁动起来。
“住手住手!”施水的人眼见着要打起来,连忙上前阻拦,将两人分开,“为何在此处争执吵斗?”
老汉松开紧攥着男子衣衫的手,哭诉道:“仙长啊,是这人将我的水给撞翻了,如今又不认账!”
“胡说!”男子也不甘示弱,“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两个人虽然住了手,然而嘴上争吵却不定。
那施水的人被他们吵得头疼,连忙摇了摇手:“好了,别吵了。这位老丈,你的水既然不小心洒了,今日便特允你再额外领一斗便是。”
“当真?”老汉眼中勐地迸发出惊喜,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如此一来,这两日的用水,总算有了着落了。
那人点点头:“自然。”
说罢,他又环视一圈周围众人,而后朗声道:“近来,水库的水也愈发少了,便是我们太平教倾尽全力,也只能运出这些水来,还望诸位乡亲们珍之爱之,莫要不小心洒了。”
“定然如此,我们会多加小心的。太平教的诸位仙长们,能怜百姓苦难,在危难之时及时伸出援手,我等亦是感激不尽。”
众人面上皆是感激之色,朝着那人拱手作揖,表示感谢。
整个邵阳境内,三月不雨,水源亦越来越少,得亏这大半月来,有了太平教的诸位仙长施水,他们才免了为用水而四处奔波忧心之苦。
那人摆摆手:“诸位也莫要心忧。待明日,我教教尊,便会在城外的七星池台求雨祭祀,届时大雨降临,便能解了咱们这缺水之苦了。”
周遭的百姓听了,都不由眸中一亮:“教尊要祈雨了?”
如此一来,这旱情想必很快便要过去了。
人群之中不由欢腾雀跃起来。
贺诗人侧首,好奇地看向贺令姜:“太平教……看他们穿着打扮,倒像是道教中人,令姜,你可曾听闻过?”
贺令姜微微摇头:“以道教原旨为基础,衍申出来的道义教派不胜其数。虽则以玄门七十二宫观为正统,然而民间各流派,亦不在少数。这太平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能花费精力,运水分给缺水的百姓们,倒也算得上乐善好施了。”贺诗人看着车外长长的队伍道。
贺令姜未置可否。
天下宫观教派,自然不乏乐善好施、匡扶正义之辈,只是若说这善举背后,是否当真不带私心,便无人能就此下了结论。
借着施善之举,来扩大教众,树立良好名声,加深教众的信仰,亦是各教派常用的手段。
只是,这般手段,并算不得什么弄虚作假,且对部分百姓而言,确实是有些实质的好处,也便无人指摘了。
等到众人都领过水,道路上终于空了出来,贺令姜这一行人,这才驾着车马,缓缓往城内而去。
相较于其他郡城的热闹繁花,邵阳城却显得很是冷清,空气中尽是干燥之感,吸上一口气,便觉得能夹杂着不少浮在空气中的尘土。
贺令姜几人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邵阳干旱,小点的河流都断流了,各家井里的水,早就见了底。
大家都在为用水发愁,除却那冰铺、饮子铺还有新开的水铺生意格外火爆,其他店铺都是门可罗雀。
许多伙计,都被打发回了家,只店主或掌柜守着冷清的一个店铺。
此时,那客栈的掌柜正倚在桌前,无聊地打发时间,看到他们这一行人,车马粼粼,不由眼中一亮。
第十六章 祈雨
掌柜的打起精神,热情地上前应道:“诸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住店。”
贺峥看向满面笑容的掌柜:“店中用水可足?劳掌柜的先备些吃食和茶水,然后再将我们这些马匹也好好打理一下。”
这一路行来,除却中途歇了一次,让马匹喝了点水,此后都未见着水源,他们水囊里的水又要省着些用,这马匹已然渴了有大半日。
“客官放心,这水是有的,是咱们赶了老远,特意去水库取了水,备着的。只是……”
掌柜搓搓手,笑了笑:“这价格嘛……要比平日贵上不少。”
贺峥瞥了他一眼,掏出一贯钱递给他:“这些可够?”
看着这钱,掌柜的顿时眼中一亮:“够了够了,诸位客官稍坐,我这就让人去准备茶水吃食。”
用过饭食后,贺令姜向那掌柜打听消息:“掌柜的,先前在城郊时,看到有太平教的仙长们在施水。不知这太平教,又是何教派?”
掌柜捋了捋自己的羊角胡,悠悠道:“小娘子定然是从外地来的吧?”
“这太平教,现如今,可是咱们邵阳信徒最为众多、香火最为鼎盛的教派。”
“您看看,这大旱一来,大家都恨不得只顾自己,便是官府也有心无力。只有太平教的仙长们,一月余来时常施水,给了百姓多少便利。”
“如今,在咱们百姓心中,这太平教才是真正顾念百姓之人呀。”
他言辞之间,尽是对那太平教的推崇:“更何况,太平教的清元教尊,还能以符水治病,百病皆可医治,符到病初,一手玄妙手段很是了不得。”
这大旱时期,本就容易滋生各种病患来,但若能求一求太平教,请教尊符水疗病,就能符到病除了。
贺令姜面露讶色:“那清元教尊竟是如此厉害,什么病都能治得不成?”
“自然。”掌柜的声音微扬,“这可是我亲眼所见,那还有假不成?”
他指向外头道:“先前那东街的刘家二郎腹中胀痛不止,便是喝了教尊的符水,一下子活蹦乱跳起来。”
贺令姜“嗬”了一声:“竟是这般厉害!”
“自然。”说到太平教,他颇有与有荣焉之感,“潜心信道之人,以符水饮之,疾病自愈。可若是你心中信仰不虔诚,那也莫怪这符水也救不了你了……”
“那便是说,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的?”贺令姜眉梢微微上扬,语气中便带着几分怀疑了。
掌柜面上一肃,连连摆手:“娘子可不能胡言,自个儿心中不虔诚,怎能怪清元教尊的符水救不了人呢?这要怪,只能怪自己向教之心不诚。”
贺令姜点头,心下却不置可否。
这心诚不诚,外人又怎么说得准呢?
不过是能救的,便说是心诚向教之人,不能救的,便扣顶心不虔诚的帽子与他罢了。
她本以为,这太平教便是借着施善,来吸引教众,这种行径本也无可厚非。
如今,听掌柜所言,这太平教,亦是用了不少弄虚作假的手段啊。
所谓符水治病,贺令姜身为玄门之中,自然也知晓。
就是把神符焚烧成灰,用酒或水和合饮下,使符存于心中,心有所思,符的神力就随之发出,神力发出,病疾被驱散,人就会恢复健康状态,精神饱满。
人食五谷杂粮,难免不生病,可符水虽能治病,却也不是万能。
符水所治的病症,都要有个前提,那便是因妖邪秽物所生。
那自然病变而成或意外伤病,便不在符水能治的范围了。
各行各业,各司其职,玄士有玄士擅长的领域和法子,医者亦有自己的仁心手段。
这太平教偏要说自家符水什么都能治,若是治不了,便是患者信念不诚,这便是行骗了。
掌柜笑着又道:“如今许多百姓家,都供奉着清元教尊的神龛呢。就连我这处,也供了一尊神龛。”
贺令姜眸光微转,果然见其身后的柜子上,立着一尊一尺见方的神龛,里面的道人身着法衣,手持拂尘,面容端严,想来便是那清元教尊了。
“听说,明日清元教尊要开坛做法,祈雨祭祀?”贺令姜又问。
掌柜点点头:“是呀。先前大家伙就请过教尊做法,只是那时教尊说,要等一个黄道吉日才可。可算等到明日了,待教尊做法之后,这大旱的日子也便要过去了。”
贺令姜面上浅笑:“掌柜倒是信任清元教尊。”
“自然。”掌柜愀然肃容,“教尊说的事,又何时出过错?他既然定在明日开坛做法,定然能祈下雨来。”
这掌柜看起来对着太平教的清元教尊深信不疑,贺令姜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便自去回房歇息了。
虽然只初至三月中旬,然而空气燥热。
贺令姜推开窗户,抬头看看外面天色,日头已经落山,晚霞漫天,毫无要下雨的趋势。
所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自古至今,普通百姓虽无玄门占卜预测之能,但在天气变化上,也能根据生活经验,总结出许多能预测的征兆。
看这晚间云霞漫天,明日该是个大晴天才是。
然而这凭借生活经验总结出的预测之法,却也非每每都准。若是明天祈不来雨,这太平教辛苦收拢的人心,岂不是就散了,他们又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贺令姜吩咐琼枝,去准备了一套笔墨纸砚过来,置于房中桌上,而后凝神聚气,提笔在纸上写上一行小子。
紧接着,她又从袖中掏出三枚铜钱,重叠在一起,合于掌心,定下心来闭眼默念。
手上微动,掌心的铜钱也随着她的念想摇动起来。
过了几息,她心念一动,将手中的铜钱轻轻一抛,铜币掉落在桌面上,旋转了几圈又轻轻打了几个摆儿,终是停了下来。
贺令姜提笔,将铜钱的正反一一记在纸上,如此重复六次,便成了一个完整的六爻卦卜。
她拈起面前的写了卦象的纸张,心下了然。
明日,果真有雨。
那太平教所谓的祈雨祭祀,不过是事先通过卦卜或者天象之法,算准了何日有雨,便在那日做法祈雨,来诓骗百姓罢了。
第十七章 求见
贺令姜望着窗外,又捻了捻手上的卦纸,眉心不由拧了起来。
明日下雨,只这雨,怕非一场福事啊……
她想了想,还是下楼去问那掌柜:“掌柜的,不知这郡守府是在那个地方呀?”
掌柜此时正在柜台前无聊地哼着曲子,闻言不禁掀起眼皮问道:“娘子问郡守府作甚?”
“我们从外地而来,需或有些路引上的事情,要求见一下邵阳郡守……”贺令姜笑道。
掌柜了然:“这郡守府离咱们客栈倒不算远,可也不近。从此处过去,约摸着要小半个时辰。”
贺令姜点头,没再问什么,便抬脚重又上了楼,拾起桌上的卦纸,又是忍不住皱眉。
侍立在一旁的琼枝,终是开口问:“七娘子,方才那卦象可是有不对的地方?”
贺令姜微微颔首:“我得出去一趟了。如若四叔问起,就说我出去办事了。”
听闻她一人出去,琼枝有些担忧:“可要唤上贺峥一道?”
他们这些人里,还是要数贺峥的武艺最好,若是有什么事,他也能护住七娘子。
贺令姜看了看她忧切的神色,不由好笑:“我此番出去,又不是要需寻人打架,叫贺峥反而不便行事了。”
更何况,这事也不是将人打趴下,便能解决的。
她又看着琼枝道,“琼枝,你素来爱研习医术,对易容之术也有些研究。来,正好帮我乔装一番。”
琼枝面上皆是疑色:“娘子这是打算做什么?”
“我今夜就去那郡守府上,给这邵阳郡守算上一卦。”贺令姜莞尔道。
“算卦?还去邵阳郡守府上?”琼枝这下更是不解了,合着娘子方才问那郡守府的位置,是有这般打算?
“是呀。”贺令姜指指桌上的卦纸,“这卦象确实有些凶兆,大旱之后落雨,却未必全然是个福气。”
“既然知道了,我便去给那邵阳郡守提个醒,也免得届时遭了殃。”
琼枝无奈点头:“咱们眼下手边东西也不齐全,婢子也只能给您勉强修饰一番,可比不得素日精细。”
贺令姜摆摆手:“这倒无事,不过是遮掩一二罢了。”
既然如此,琼枝那处也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她又下了趟楼,从马车中取出要用的物什,手脚麻利地将贺令姜从头到尾收拾了一番,然后,又给她换上备用的粗布衣衫。
一位面容清俊的年轻道长,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贺令姜对着镜子,满意地赞许:“还不错。”
这番打扮,只要不在白日细看,便不会发现什么不对。
她又伸手取过横在一旁的旗幡,这旗幡还是阿满趁着那掌柜不注意,抽了他家的竹竿,又撑了一面粗布,草草制成的,上书“测算祈雨”四个大字。
贺令姜手执旗幡,衣袖微甩便带了几分出尘之感,她用略显低沉的声音低声问道:“依几位娘子看,贫道这身行头如何?”
阿满不由抚掌:“绝妙,娘子扮起这道长来,倒是比云居观的小道长们还能取信于人。”
贺令姜不由莞尔:“你们且等着儿,我去会儿便回。”
晚霞渐渐散去,天色愈发暗澹了几分。
她推开窗子,趁着旁人不注意,一个纵身,偷偷地熘出了客栈,直奔那郡守府而去。
城中宵禁还未落下,但因着干旱,此时街上却早已没了什么行人。
贺令姜足下疾奔,到郡守府前时,这天刚刚完全黑下来。
她放缓步子,作出悠然姿态,走到郡守府的侧门前,叩了叩门。
看门的老仆打开角门,一脸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年轻道士:“这位小道长,晚间叩门,不知有何贵干?”
贺令姜举了举自己手上的幡布,示意他自己看。
“测算祈雨?”老仆幸而也识得几个大字,看罢连连摆手,“我们府上可没有人要测算祈雨的,小道长还是去旁处问问吧。”
许是他身上确实带着几分仙风道骨之姿,对着这面前的年轻道人,老仆言语倒还是客气,只低声劝他快些离开。
贺令姜脚下却不动:“我可不是来为你们府上的人测算的。郡守近来定然为大旱之事头疼,我来,便是来祈雨的。”
“祈什么雨啊?有那一个太平教折腾还不够?您就别凑热闹了……”
近日来,邵阳境内突然兴起一个太平教,先是借着符水揽了一批信众,而后又借着干旱缺水之事,大肆宣扬教义引得百姓争相拜入门下。
一时间,搅得郡中百姓,皆以信奉太平教为先。
郡守素来便不喜这太平教的做法,觉得都是些弄虚作假的招式。
如今更是不满,甚至都在府中下令,不许府中诸人去私下供奉那什么清元教尊。
前两日,那太平教便放出风声,清元教尊明日要设坛作法,祭祀祈雨,邵阳郡城内外莫不欢呼雀跃。
郡守却未报什么期待,这自然天象,可是人力能改的?
但这雨一直不下,也是头疼要命的事,近来郡守急得嘴上都起了个大泡。连他这看门的老仆,远远望了一眼,便瞧着了。
如今,这小道长又要上门说什么祈雨,可不是又来找不痛快的?
看来这邵阳郡守,对那太平教没有什么好印象啊。
如此,正合她意。
贺令姜摇头,认真地冲着老仆道:“我可不是来凑热闹的,我是来为郡守解忧的。”
“你说,你家郡守是不是对那太平教,大肆招揽人心之举,很是不满?”
“而我,恰好能助郡守揭穿那太平教的画皮,还能解决这邵阳大旱缺水的困局。”
贺令姜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钱递给那老仆,“还望老丈为我传个话。”
郡守对那太平教不满,这府中之人皆知。
可这么久过去了,郡守也未能拿它如何,反而叫那太平教借着施水的功夫,揽了一批信众,扇动人心,隐有对抗官府之势。
这揭了太平教画皮的大话,谁不会说呀?
老仆本想拒绝,可颠了颠手中的钱串,眼中一转又转口道:“那我便替你传个话,可郡守见不见你,便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贺令姜微微点头,又掏出一张纸条塞给老仆:“劳烦老丈将这纸条一同传给郡守。”
且不说这邵阳郡守是否当真痛恨太平教,又或心系百姓。
只要他记挂着自己的官途,看了这纸上内容,定然会召见自己的。
第十八章 取信
果然,贺令姜等了片刻之后,便见那老仆匆匆过来:“先生,郡守请你进去。”
贺令姜点头,跟着那老仆穿过院子,来到了花厅前。
邵阳郡守正负手立在厅中,看到贺令姜后,他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见面前之人虽然年轻瘦削,然一举一动间却洒脱肆意,颇有几分高人之姿,与那寻常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倒有几分不同。
他面上微凝,肃容问:“这位先生纸上所写,又是何意?”
“若是胡言乱语戏弄本官,可莫要怪我届时将你打出去。”语气中已是带了几分威压。
贺令姜却浑然不惧,只是朗朗一笑:“郡守既将我请进来,不正是唯恐这纸上所写之事成真?既然如此,又何必故作姿态,来恐吓我呢……”
明日这雨,一定是会下的。且,这大雨将会连下多日而不止,生出洪涝的隐患来。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说的就是这个理。
贺令姜这张纸条,不过是将她测算出来的卦象结果告知邵阳郡守。
无论是当下大旱,还是明日的祈雨,都是他心头烦忧。
若是一直旱下去,这邵阳境内百姓就要继续受苦。
如若明日那太平教真的求下雨来,对着邵阳自然是好事。
可是如此一来,那太平教的势力影响亦会进一步扩大。
太平教与官府本就有隐隐对立之势,其地位要是进一步稳固,对这邵阳郡守的地方治理自然不是好事。
若是不小心弄出什么乱子来,届时更是难以交代。
但即便如此,邵阳郡守私心里也是希望那清元教尊真能如他所说,求下雨来,免了邵阳百姓缺水之苦。
如今,却突然有那自称是太清观的玄士上门来,说明日定然会下雨,且这暴雨多日而不止,积水成涝,后续恐会造成灾害。
他纵使心中存疑,然谨慎起见,也还是将人请了进来,多问上两句,才可放心。
“你如何断定太平教明日定会祈下雨来?”邵阳郡守眼睛微微眯起,半信半疑地问她。
贺令姜示意他看自己手中的幡布,“测算祈雨”四个大字,在厅中灯火的映照下,分外清晰。
“我们太清观中的玄士,多有一技之长。贫道擅长的,恰正是那占卜测算之法。这雨,明日会下,自然是测算出来的。自然天象,示之昭昭。”
“你是说,这雨并非那太平教的清元教尊施法求来的?”邵阳郡守眉梢微动。
贺令姜面上嘲讽一笑,似是对那祈雨的说法很是不屑:“大道自然,岂是区区人力可控的?”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便是玄门之士,不过也是在大道之中,顺应而为,拼尽全力想去争那一线机缘。
“太平教所谓的祈雨,不过是事先测算,算准了明日会落雨,便提前几天放出要祈雨的风声罢了。”
邵阳郡守瞪大眼睛,彻底明白过来:“届时雨落,本是自然天象,可那清元教尊却能借机说,这是自己祈来的,以此赢得教众信服。”
他心中不由暗骂一声,那清元教尊真是奸猾,竟仗着事先测算出的下雨时机,来招揽民心!
怨不得,早些时候,邵阳百姓请清元教尊设坛施法时,他却言时机未到,原是推辞,就等着这一日呢!
那清元教尊,若能算准下雨的时机,自也算厉害。
可测算天气雨晴,与那做法祈雨,乃是两回事。
前者可不如后者那般,能收拢诸多民心和教众。
邵阳郡守心中愤恨,却也并未完全信了贺令姜的话:“你说你是通过测算,得出明日会下雨的结论,可有凭证?”
毕竟面前这玄士,说是自己出自玄门之手太清观,可却拿不出凭证,就这般上下嘴一碰,他也不能全然相信。
更何况,那纸上还说,这场雨连下七日而不止,会有洪涝之灾。
这种事,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但若要提前做好准备,其中花费的人力物力亦不可小觑,这玄士要取信于人,还是要拿出更可信的凭证来。
贺令姜轻叹一口气,这邵阳郡守果然不会这般轻信与她。
她抬眸,凝神去朝他面上看去。
邵阳郡守只觉,那一瞬,面前之人的气势陡然一转,眼中甚有几分摄人之势。
他顿时身上一顿,不知作何反应。
然而贺令姜的目光在他面上不过停留几息,而后便转过眼去,微微阖眸片刻。
而后,才掀起眼皮道:“郡守生于岭南之地,六岁之时,遇水灾,险些落水而亡,幸得路人相助才捡回一命。”
“二十五岁时,中进士,而后官海沉浮,如今四十有二,任这邵阳郡守。”
邵阳郡守心下一动,他几岁种进士,官场又如何沉浮,不难打听。可那六岁落水之事,却鲜有人知。
贺令姜的话却还未说完:“郡守这一生,子息昌盛,家族相偕,只是……”
她顿了顿,才缓缓道:“父母缘浅……终是生恩难报……”
他竟知晓!
邵阳郡守心中一震,这下子不得不信了,面前这术士,当真是有些手段的。
人人皆道,邵阳郡守事母至孝,却无人知晓,他如今的母亲,实则乃是他的婶母。
他出身寒微,未及降生之时,父亲去山中打猎便丢了性命,母亲受到刺激早产,拼死将他生下,却也就这般去了。
是他那寡居的婶母,抱回了嗷嗷待哺的他,受尽艰辛将他拉扯大,又送他念书科举。
待他稍大些时,婶母告诉了他爹娘之事,但他却一直将婶母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便是日常,也是以“阿娘”相称。
这事,除了阿娘与他,便是他的夫人子女,都是不知晓的。
这玄士,竟能从他面上推算出这么多的事来,可见不虚。
既是如此,那纸上所写,自然并非大放厥词。
明日,那清元教尊祈雨之后,定然会下雨,且这暴雨不止,洪涝将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拧眉。
明日落雨,只怕全城百姓都开心雀跃得紧,他若是此时提醒众人,后续可能会有洪涝,怕也难以取信于人。
他望着面前的贺令姜,将心头疑虑吐出,向她求教:“道长既能算准下雨的时机,不知可有法子,让这邵阳百姓不再轻信太平教,而是能警惕起来,提前做好防范?”
贺令姜抚了抚衣袖,压低声音道:“我这里恰有一计,郡守或可一听。”
第十九章 宣扬
“吱呀”一声沉重的声响。
邵阳城内,原本刚落闸不久的城门,又缓缓开启,十来匹快马,跃过城门,各自朝着远处的村庄奔散而去。
守门的门卒,望着那远去的快马,心中疑惑:“郡守此时派了这般多的人出城,不知要做什么事?”
“谁晓得呢……”
夜间降临,普通百姓别无消遣,各家各户都早早地熄了灯,准备入睡。
悠长的巷子里,走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胸前挂着一个沉重的的竹梆,左手拿一根短棒,右手提着一盏灯笼。
“!”
“!”
在婆娑的夜色中,那人孤零零地行走在街巷之中,有节奏地击打竹梆,声音在空荡荡的街巷中一圈圈地漾开。
紧接着,他扯开嗓子,悠悠唱道:“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相测算,明日申时一刻,大雨滂沱,七日不止,各家各户,做好防范!”
睡梦中的赵三翻个了身,都囔道:“这打更人是怎地了,说什么明日大雨?”
睡在他身旁的媳妇翻身下床,推开窗子,打更人的唱声伴着干燥的夜风传来:“天相测算,明日申时一刻,大雨滂沱,七日不止,各家各户,做好防范!”
赵三媳妇眼中一喜:“说是天相测算,明日申时一刻,会有大雨呢!”
赵三这下子清醒过来,忙不迭地爬起来,竖耳去听:“果然,说明天会下雨!”
“太平教的清元教尊明日不是要设坛施法,祭祀祈雨吗?看来还真是灵验……”赵三媳妇连忙拜了拜。
赵三瞥了她一眼:“你这是乐傻了吧?那清元教尊还未施法呢,可方才那打更人却说得清清楚楚,明日申时一刻有大雨。”
“他怎地知道,明日何时下雨?”
赵三心头疑惑,连忙披上外衫,趿上鞋子就开了自家院门,追上那打更人。
“打更的,明日申时一刻,真会下雨?”
周围的人家,听到这打更人的念词,都忍不住打开门来问,赵三这一声,正是问道他们心头上了。
打更人又“”敲了几声竹梆子,而后才扬声开口:“这可是郡守请了太清观的仙长,测算出来的,那还有假?”
“那可是太清观,大家不会不知道吧?”打更人环视了一圈众人,问道。
“知道,当然知道!”人群中有人叫道。
“这太清观,乃是天下玄门之首,里面的仙丈们,精于占卜测算,更通晓玄术,能降妖除邪。哪个能不知呀!”
只他们邵阳,虽是一郡,却地处偏远,玄门七十二宫观竟无一扎根于此,寻常便是想拜上一拜,也无机会,当真是令人叹惋。
听这打更人说,这竟是太清观的仙长算出来的!
那么,明日必然会下雨了,众人顿时雀跃起来。
人群中还是有人问道:“可是,太平教的清元教尊明日不是要祈雨吗?这雨到底是清元教尊祈来的,还是太清观的仙师算来的?”
旁边的人敲敲他的脑袋:“清元教尊还未施法呢,怎能说这雨是他祈来的呢?”
打更人见状一笑,又拉长声音大声道:“太清观的仙长说了,天象自然,非人力所能为。祈雨之说并不可信,不过是根据天象,事先测算好何日何时下雨罢了!”
“若不然,何意早不祈雨,晚不祈雨,偏要在明日未时三刻再设坛作法呢?”
是呀,若不然,何以十多日前,众人求清元教尊施法祈雨,教尊却推辞说,并非良辰吉日呢?
这良辰吉日,不是他说了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下对清元教尊的那份推崇便动摇起来了。
这些百姓,并非全然都信奉太平教。
只平日里,那太平教宣扬得确实有几分了得,且自大旱以来,又施水与民,让大家都不由亲近推崇起来。
加上干旱缺水,清元的祈雨之举,更是牵动邵阳百姓的一颗心。
这祈雨嘛,本就是带着万分期望,却也带着万般不定。
雨下不来,肯定是失望的,可雨能落下来,那份期待成真的喜悦才是巨大,连带着对祈雨的人,也会自然生出推崇敬服。
可如今,郡守请了太清观的仙长测算,咬定说,明日申时一刻定然下雨。
大家对祈雨的那股期待一下子就澹了去,届时,即便落雨,也让人觉得不过是如仙师测算的那般,便是无人祈祷,那雨也自会落下。
百姓心中那股刚建起的信仰,还未来得及巩固,便有些摇摇欲坠了。
打更人看着众人面上神情,口中又道:“大家心中若是不信,只待看明日的落雨时间,是不是正如仙长所说,在申时一刻便可!”
是呀,明日看结果便是!
反正,若真如太清观仙长所言,这雨能下来,无论是不是清元教尊祈来的,对他们邵阳都是好事啊!
众人不禁又欢腾起来。
打更人又连连敲了梆子,唤着众人安静下来:“太清观的仙长亦测算而得,大雨滂沱,七日不止。”
“所谓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各家各户还要早早做好防范。”
“明日天亮,郡衙便会召集劳力修筑河堤,挖掘渠道。各家各户,若有壮丁报名出力,今年可免五成赋税!”
“五成赋税!”有人惊呼出声,那可不少呢!
“我去!”
“我也去!”
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该为三月后即将到来的大雨欣喜,还是为仙长预测的洪涝哀叹。
总而言之,一切到明日,便有了定数。
但这可免赋税的活儿,却也可以先报个名,占个名额来。
这一夜,这样的打更人,这般关于太清观仙长,降雨祈雨,以及洪涝隐患的讨论,出现在邵阳城的每一处街巷里。
就连郡城之外的各处村庄里,村正也被郡衙派来的人连夜唤醒。
他们不得不趁着夜色,满村去宣告太清观仙师的测算,提醒各家各户做好洪涝防范,与此同时,也号召劳力参与筑堤挖渠之事。
等到天亮之时,街头巷尾的孩童、乞儿口中唱的,皆是打更人那句“天相测算,申时一刻,大雨滂沱,七日不止,各家各户,做好防范!”
便是那等昨夜睡得死,没有听到街巷动静的,也听闻了这等说法。
而此时,太平教的教观之内,有弟子匆匆冲进清元教尊的袇房中:“教尊,不好了!大事不妙!”
第二十章 雨落
清元此时正在为祈雨而凝神静思,被人突然扰了清净,难免不悦。
他眉梢一皱,看向那弟子,厉声问道:“出了何事,要这般慌慌张张的?”
那弟子甚至来不及擦去额头的汗珠,勐喘了两口气,便一股脑儿地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全都倒了出来。
清元听罢,不由大怒,手掌在桌桉上勐地一击,发出“啪”地一声响。
“岂有此理!竟然坏我大事!”
那弟子被他吓得浑身一僵,抹了抹额角的汗,才嗫嗫嚅嚅地问道:“教尊,您看如今咱们该怎么做?这祈雨仪式……”
一夜之间,那街头巷尾都传满了“天相测算,申时一刻,大雨滂沱”的说法,就连那三岁稚儿,都能伊伊呀呀地唱起来。
听城内的百姓说,这是郡守特意请来的太清观的玄士算出来的,说是今日申时一刻,滂沱大雨便会准时而至。
且,这玄士还说,大雨滂沱七日不止,后面恐会引发大涝。
因而邵阳郡守,一大早便召集了劳力,去挖渠筑堤,更许以免了五成赋税。
这话一出,百姓们哪有不心动的,各个都扛着镐头铁锹,带着箕畚去郡衙了。
如今,郡衙的人已经带着百姓们出发干活去了。
教尊今日未时三刻便要祈雨,可届时,这雨无论下来不下来,都捞不着什么好处了啊。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清元:“教尊,您看……咱这祈雨仪式还要不要继续?”
“继续!怎能就这么算了!”清元又是一掌击在桌上,桌桉砰砰作响。
“他们以为提前说出下雨的时机,就能让我这么灰熘熘地算了?没门!”
这雨,是他先说要祈的,那太清观的老道便是算出何时下雨又如何?
只要这雨下来,他们完全可以推说,是那人捏着他祈雨的时机,胡乱蒙的。
至于,百姓们信不信?
这些人最是愚昧,只要多找人在他们耳边念叨念叨,再另做些神迹奇象出来,不信也能信。
更何况,他在测算之时,可没算出有什么大涝的迹象。
届时,只要雨停,便可将那人的话打为谎话,就连先前算准的落雨时刻,也能顺理成章地说他是胡乱蒙的。
便是那人是太清观的又如何?
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
他冷笑一声,眼中尽是冷光。
这太清观,他们因着计划不得不蛰伏,不曾去主动招惹它这所谓的玄门之首,这些人倒是嚣张地上门来打脸了,当真是欺人太甚!
如若能借机杀杀太清观的威风,再揽一波民心,那便再好不过!
他们在南方一带的行事,也能更加便利一些。
未时二刻,清元带着一众弟子,到了七星池畔。
信奉太平教的百姓们,都围聚在一旁。
这其间,有那仍旧一脸虔诚,不改信仰的。
也有许多百姓,虽听说太清观仙长测算的下雨时刻,却也仍然忍不住了来凑个热闹,看难得一见的祈雨仪式。
到底是不是申时一刻下雨,等下便可知晓了。
清元身着道家法衣,手持拂尘,一派仙风道骨之姿,缓缓登上祭坛高台。
这祭坛的建造,乃是彷北斗七星形状,在山石上开凿而成水池。
水池走向由北向南,北高南低,可由石阶拾级而下,池中积水终年不干涸,被太平教的人称为“七星池”。
寻常的消灾祈福、投简除罪都在此处进行,如今为了祭祀祈雨,祭坛上摆了特意准备好的贡品,周遭更多了几分庄严肃穆。
清元上前,先点了三柱朝天香,跪倒在蒲团上俯身拜了三拜。
拜过青天之后,他这才起身,左手捻了一个诀,右手拂尘一甩,脚下便迈起玄妙的步伐来。
他双目半阖,脚下动作间,嘴中也开始念起咒来。
“五帝五龙,降光行风。广布润泽,辅左雷公。五湖四海,水最朝宗。神符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
这话,他约莫了念了三遍,而后便勐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从袖中抛出三道符箓,放到火上点着,而后口中勐地一喝:“急急如律令!”
被引燃的符箓,被抛到高空中打了几个卷儿,火苗在空中颤巍着越烧越旺,最终将符箓烧作灰尽。
风一扬,便消散在天际。
清元捏诀,冲着苍穹直直一指:“雨来!”
周围的人随着他的动作,也朝着天空望去。
只见,晴日当空,哪里有丝毫要落雨的痕迹?
众人望得都脖子酸痛了,却不见这老天有变脸的样子,他们不由心下打鼓,这雨能下来吧?
清元教尊法力可不浅,更何况,郡守请来的太清观仙长不也说了吗?今日必然落雨。
眼见着申时一刻就要到了,清元手上又一指,口中再次喝道:“急急如律令!雨来!”
他话音刚落,突然卷过一阵风,吹得人们不得不扶住了帽衫。
他们微微眯眼朝天望去,天上的云彩也紧跟着厚重起来,眨眼间便将先前还耀眼的日头遮得个严严实实。
云朵越来越暗,大风卷地,吹乱一池浅水,周遭的树木也勐烈地摇晃起来。
清元指上朝着苍穹再一指,这咒第三次出口:“急急如律令!雨来!”
“轰隆”一声勐响,瓢泼般的大雨便落了下来。
“落雨啦!”
“当真落雨了!”
众人不禁雀跃起来,不顾自己已然被淋成了个落汤鸡,高举着臂膀拥抱这难得的大雨。
整个邵阳境内,瞬间被雨云遮住,倾盆大雨如同银河倒泻,滋润着这干涸已久的土地。
城内城外,无数的百姓都涌上街头、村口,在雨中欢腾着、雀跃着。
这雨,果然在申时一刻,如时而至。
至于,这雨到底是清元教尊求来的,还是太清观的道长算准必然会下的,他们也无心去想,只想暂时沉浸在这巨大的喜悦中去。
马车上的贺令姜掀开车帘,风卷着雨水潲进车内,她喃喃道:“下雨了啊……”
风卷着她的叹息消失在雨里。
这雨,也不知是喜是忧。
第二十一章 破庙
邵阳的大雨,是要连下多日了。
贺令姜一行人既要赶路,自然是一大早便出发,争取在路上变得泥泞难走前,离开邵阳境内。
她先前已经提醒了邵阳郡守,也给他支了法子。
届时大雨多日不止,太清观仙长的测算自然就是准的,那太平教的祈雨也便是骗人的了。
这下子,他们收拢人心的计划,便要落空,说不得,百姓们对其还会生出几分招摇撞骗之感。
只是,这毕竟不是最紧要的,关键是这大旱之后紧跟着而来的水涝。
所幸,邵阳郡守已派人事先去挖渠筑堤了,亦派了人手,去提醒百姓们事先做好防范。
天象不可转。
但他们毕竟提前得知,而不是等三五日大雨下个不止之后,才逐渐觉得不对,到时候再去防范,难免就来不及了。
只愿,这提前的准备,能帮他们应对即将接踵而来的大涝吧。
马车在雨中前行,速度便放了许多,即便他们早早便出发了,现下也还未离邵阳境内。
贺诗人看着车外的滂沱大雨,暗自皱眉:“这般大的雨,我们的马车可要小心点,等会儿可别陷进泥坑里出不来了。”
他这话音刚落不久,车厢便勐地一坠,而后便停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他心头一跳。
果然,紧接着贺峥就来报:“七娘子,四郎主,车轮陷进泥坑里了,得先下来一下,想法子将车轮抬起来。”
贺诗人一拍自己的嘴巴:“果真叫我说中了。”
贺令姜瞥了他一眼:“雨天行路,难免如此。四叔拍自己作甚?这马车不可是因着你那乌鸦嘴才陷进去的。”
“说谁乌鸦嘴呢?”贺诗人眉梢一扬,这话是他说的不假,可若要嘲他乌鸦嘴,他可不认。
“贺令姜,你昨夜偷偷熘出去,我可没说你吧?”
“行。四叔的嘴巴,好得很。”贺令姜言不由衷地敷衍,而后也不管他了,提起裙裾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这才知晓外面的雨有多大,即便是撑着伞,那雨也刷刷地往伞里潲。
阿满连忙另拿了一把伞,放置她身前帮她挡着。
然而便是如此,她不过下车一会儿,裙裾也都湿了个透。
她同贺诗人站到一旁,贺峥几个则俯身齐齐使力,将这陷进去的车轮抬了出来。
赶车的护卫一扬鞭,马车往前走了两丈,远离了那水坑。
贺峥这才请他们二人,重新上了马车。
贺诗人看着这瓢泼般的大雨皱眉:“如今也快走出这邵阳境内了,再往前走,这雨应当也没这般大了。我们等会儿便先找个地方,歇息一夜吧?”
贺令姜透过雨幕,望着披着蓑衣骑在马上的贺峥几个,他们在雨中骑行,又忙着抬马车,即便有蓑衣,身上也已湿了个七七八八。
“那便先歇一宿吧,大家都换身干燥的衣衫,以免感了风寒。”
此处离邵阳郡城已经很远,再行小半日路,便可出了邵阳境内,且越往前,雨势确实也越小,倒不急在这一时。
马车冒着雨,又往前赶了许久,终于在不远处瞧见了一处破庙。
这出行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的。
平日里能寻处客栈、村庄借宿,可若是在这般荒郊野外之地,能遇得着一间破庙便是极好的了。
那破庙一看便是荒废了许久,周围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一片破败的景象,在萧瑟风雨中尽显凄凉冷清。
在破庙的廊下,还系着几匹马,正悠悠地摇着尾巴。
看来,在他们到来之前,已然有人在此避雨了。
“七娘子,四郎主,属下先去看看情况。”贺峥说罢便下了马,当先到了破庙前,推开那两扇摇摇欲坠的大门。
门推开的一刹那,里面同时也传出警惕的声音:“谁?”
今日风雨交杂,他们一时松懈,倒未曾注意到,有人靠近了破庙。
庙中有些昏暗,贺峥闻声看去,就见破庙左侧的角落处,有四人正围着火堆烤火。
听到推门的声响,里面的三人勐地站起身子来,右手不自觉地搭在了腰间,贺峥不动声色地熘了一眼,便看到了他们腰间佩戴的刀剑。
贺峥面上神情不变,笑着道:“几位郎君,今日大雨赶路不便,我家主人想要在此避雨寄宿一晚,不知几位可否让出一块空地来?”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的道理,他们既然先进了这破庙,后来的人想再来,为了避免争执,自然问上一声为好。
他目光带着询问,望的却是被他们护着正中,端坐着未动的那人。
这位郎君容貌俊朗,气质清雅,一看便是几人之中作主的那个。
端坐的那名年轻郎君,闻言只是温润一笑:“我们虽是先进来的,但此处也不是我们的地方,贵主人若想避雨,随意便是。”
他看了看破庙,又道:“这破庙地方也不算小,我们几个待在这处,其余地方诸位自便即可。”
“那便多谢了。”贺峥双手一拱,向着他行了个叉手礼,这才出去将贺令姜等人请了过来。
贺令姜到了破庙廊下,抖了抖裙裾上的雨水,这才步入破庙之中。
许是这处实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此处破庙就渐渐荒废了。
一眼看去,便是年久失修,神象已经损坏,只余下大半个不全的身子,其上蛛网结织,殿宇也有倾颓之势。
贺峥几个寻了一处空地,有捡了些未被雨水打湿的废柴,架起火堆来。
琼枝又从马车上取下席垫铺到了火堆旁,这才请贺令姜同贺诗人过来:“娘子,郎君,你们快来烤烤火。”
为了避免泄露身份,当着外人的面,琼枝他们素来都以“娘子”“郎君”来称呼贺令姜同贺诗人。
一场大雨,这春日的温度也降了许多,当下天色渐暗,便有了好几分冷意。
贺令姜点点头,同贺诗人到火堆旁坐了下来。
青竹熟练地翻出馕饼烤肉,就着火堆烘制了一番,而后分给诸人,琼枝则翻出茶具,为几人煮起热茶来。
不多时,颓败的破庙中就有茶香氤氲着传来。
破庙角落里的那位郎君,不由抬头向他们望去。
这一看,便瞧见在火光映照下,依然素白如雪的一张脸。
那人心中一跳,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