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韩信: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打,打到他招为止!”
刑房内,候封那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反复回荡。
在他对面,被绑在木桩上的利己,虽然已经被打的没有了什么人样,似乎昏了过去。
但在候封声音响起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紧接着,就响起了利己那充满着无限恐惧的求饶声:“求求你、不、不要再打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候封放下手中案卷,看了看站在一旁,手持皮鞭的狱卒说道:“我老师生前写的一部书中曾说过,纣为肉圃,设炮烙,登糟邱,临酒池。”
“什么是炮烙呢?”
“就是用炭火烧热铜柱,将人绑于铜柱上活活烫死……”
他抬眼看了看瞳孔骤然锁紧,浑身战栗的利己,接着又说道:
“但用太子殿下的话来说,就是太不人道了。”
“我大汉以德治天下,这种酷刑自然是用不得。只不过非常之时,自当用非常之法。”
“来人啊,取炭盆和烙铁来!”
候封所说烙铁,指的是上面镂刻有印记,烧热后给马屁股或是牛羊身上留下标记,用来防盗的工具。
出身底层官吏的利己,自然知道烙铁是什么,以及候封想要干什么。
于是他开始在木桩子上疯狂挣扎,歇斯底里的喊道:“杀了我吧……快!杀了我吧……”
只是候封突然笑笑,身体前倾,脸上挂着有些变态的笑容:
“杀了你?我怎么舍得杀了你呢?你知道吗?我还有三十二种刑具没有在你身上试验呢?”
“嘿、嘿嘿嘿嘿……”
一时间,不止绑在木桩上的利己被吓傻了,就连站在候封身侧,自诩为见惯了黑暗的狱卒们也情不自禁的向外退了半步。
少顷,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利己的情绪彻底崩溃了,他带着哭腔说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谁,我只知道,他们似乎是楚人,而且,而且看谈吐和仪态,似乎是官府的人!”
听完利己的话,候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如果事情真的如同利己所说,那么问题就大条了!
楚人,有着官府的背景!
候封在直觉上,觉得利己并没有撒谎,毕竟买武器铠甲不是买萝卜,要想押送着那许多甲胄穿过郡县,普通人,即便是地方上的豪强也做不到。
那么这群楚人的身份就显而易见了。
韩信,亦或是英布。
前者是楚王,而后者是淮南王,封地既和陈郡临近,而且境内还都是楚地!
想到这里,候封忽的站起,转身向外走去。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在他能够独立解决的范围之内了。
望着候封快步离开的身影,刑房内几名狱卒面面相觑,凭借着他们的政治智慧,尚不能从利己的话语中品出更加深层的意味。
只是他们看了看赤红色的炭盆,又看了看绑在木桩上的候封。
“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有说让停吗?”
“没有。”
“那就继续!”
“继续个屁啊,没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吗?年俸五十石,拼什么命啊!”
“也是,走,吃酒去,我请!”
…………………………………………
栎阳城东,候封的马车穿街过巷在夜色中疾驰。
此时城中虽然处于宵禁的状态,但悬挂着廷尉的马车并不在禁止之列,更别说马车还坐着九卿之一的廷尉本人,巡夜的士兵远远看到,径直退在道路两旁,等待马车过后继续巡逻。
不久后,驾车的御者看到了中央大街上两棵标志性的大槐树,于是放慢马速,笔直驶了过去。
两颗大槐树中间有一条幽静的街巷,宽窄可供两辆马车并行,街道两旁是迥然于普通里坊的宅院,外间虽然静悄悄黑漆漆,但越往里,越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很多参天古木从院墙中伸展而出,枝枝丫丫遮住天光,让整条街巷显得格外幽深。
这里,居住的全是功候,以及权倾一方的高官将军。
所以候封的马车行驶在这里的时候,候封本人需要时不时从马车上走下,步行走过一个个大门紧闭,但门口插着各种旗帜的大宅院。
后世里管这种规矩,叫做文官落轿,武官下马。
别看候封现如今是中二千石的廷尉,但他一天没有关内侯以上的爵位,一天就要如此,哪怕他的家,其实也在这条街上……
候封走到街巷中段,见到两处府邸大门斜斜相对,左手边那家大门的台阶纤尘不染,除了偶有巡夜的仆役走动外,寂静无声。
这里,是张良居住的地方。
自从刘邦称帝之后,张良除了偶尔出门办公,剩下的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养病为由,不见任何宾客。
而在候封右手边的宅院中,则更加寂静无声,连巡夜的仆役都没有……
这里,是陈平的家。
虽然陈平手中时常掌握天量的财富,比如当初离间项羽君臣,刘邦就一次性给了他四万金……
按照刘盈改革半两钱为五铢钱之后的金铜对比,一金大约相当于两万一千五百五十二枚五铢钱!(注1)
四万金,就是八亿多的五铢钱!
这里面陈平随便截留一点,就足以让他过上很富足的生活了。
毕竟刘邦疑人不用,从不查账。
但陈平却能做到清廉自守,一方面则是他以国士来报答刘邦,但更多的则是防着周勃……
陈平盗嫂受金之名,就是出自周勃那张不把门的嘴……
候封站在街巷正中,左右看看,但最终还是决定走上前去敲打起了陈平的房门。
……………………
书房。
陈平打着火折子,点燃案几上的一只蜡烛。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着面沉如水的候封询问道:“廷尉夤夜到此,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候封也不多说,只是将刑讯利己之后获得的口供放在了陈平面前。
事情涉及到两大诸侯国,一个处置不当,刚刚平静了的天下将再一次陷入战火之中。
虽说法家士子并没有悲天悯人之心,他们一个个的都是为君主之命马首是瞻,喜欢严刑峻法的酷吏,但蹉跎了半生的候封,却并不是年轻时的愣头青了。
如果天下是在他手中再次大乱,刘邦一定会先砍他的头……
所以,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判断,去影响到陈平的判断。
嗯,他之所以不找张良而找陈平,不在于二者的智慧和地位高低,是因为陈平此时负责的主要是什么,汉国之内人尽皆知。
昏黄摇曳的烛火下,陈平匆匆将十几页的供词看了一遍,接着拿起第一页,从头开始,仔细的又读了一遍。
一瞬间,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虽然他从各种渠道中了解的情报,让他对于事态的严重性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陈郡因为处于鸿沟水系的重要节点,之前运往垓下的武器甲胄,都是先运往陈郡,之后再度转运到垓下。
而且在垓下之战结束后,汉国中央出于某种更深层次的考量,继续将采购的大批武器铠甲,源源不断的送到陈郡武库。
仅仅那些由一千多片甲叶组成的重装步人甲,数量就达到了惊人的三万多副!
如今,这些东西只剩下了个零头!
至于那些强弩长矛,盾牌长刀,更是如同阳光下的积雪,消失的无影无踪。
要知道,这些汉军中的制式装备,是禁止诸侯国的军队制造和装备的。
尤其是那些穿上之后如同铁罐头,近乎刀枪不入的重装步人甲,更是在垓下之战结束后,就强令诸侯国军队上缴,并且登记造册封存了起来。
如今这几万套重装步人甲丢失,如果有心之人将甲叶拆开,参杂上自己私下锻造的劣质甲片,至少可以武装起来一支十万人的全甲兵团!
而凭借着这十万人的主力兵团,如果让某个多多益善的家伙来操作,三年之内足以拉起一支五十万人规模的庞大军团!
楚地富饶,人口众多。
所以,这不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此时此刻,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陈平,握着供状的手也不禁开始轻轻打颤。
他之所以怀疑私下购买铠甲兵器的是韩信而不是英布,原因其实很简单。
此时的英布,已经带领几十人的使团,住进了雒阳的馆驿之中,两三天内就会前来栎阳,准备参加新年初一的朝贺。
而韩信,则只是派遣使者送来了一些泗水郡的土特产,以及一封诉说自己生病,所以无法前来朝觐的奏书!
再加上之前伐燕之战时,各家诸侯王都将臧荼的使者或斩首,或亲自送到了刘邦军中,唯独韩信,一不愿意前往刘盈那里做个参议,二又没有将臧荼使者的消息上书说明。
若是不心虚,怎会如此?
陈平放下手中供状,联想到之前韩信试图裂土封王,在刘邦危难的时候要挟对方敕封他为齐王的事情,越发坚定了心中判断!
于是他站起身,胡乱拿了一件披风,转头看向候封:“走,随我进宫面见陛下!”
候封有些犹豫:“现在会不会太晚了?陛下这个点,应该已经睡了吧?”
陈平摇摇头:“事态紧急,容不得半点耽搁!”
(注1,数据来自居延汉简。)
第三十六章 刘邦:吾儿当为尧舜!
栎阳宫,宣德殿。
陈平和候封在一个小內侍的带领下,低着头快步走入这座在夜色中,如同蹲伏着的猛兽一般的宫殿。
少顷,刘邦打着哈欠,披着单衣缓缓从殿后走出。
家宴上,他喝了不少,酒是色之媒,晚上的运动自然是少不了的。
而且狼多肉少,为了不成为后宫中的笑柄,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一连赶了好几个场子……
如今还没有睡下半个时辰,就被陈平态度很强硬的叫了起来。
所以此刻刘邦的脸臭的要死,一副你俩最好有事的样子。
候封心中忐忑,但和刘邦工事很久的陈平却视若无睹,只是将利己的口供双手呈上,旋即轻声说道:
“楚,恐有不臣……”
刘邦悚然大惊,双目圆睁,睡意尽去,直愣愣的看着陈平:“当真?”
陈平轻轻摇头:“虽无确凿证据,但不得不防。”
刘邦拿起口供,皱眉看了起来。
少顷,他看向侍立在身侧的黄门侍郎:“传太尉燕王卢绾、右丞相涿侯郦商、太仆汝阴侯夏侯婴、舞阳侯樊哙、信武侯靳歙、颍阴侯灌婴、绛侯周勃……嗯,算了,别叫周勃!”
他算是服了周勃那张大嘴了,所以这种机密的东西还是不叫他了。
陈平等到黄门侍郎走出大殿,旋即抬头看向刘邦:“陛下不让太子也来吗?”
刘邦想了想,轻轻摇头。
他倒并不是担心刘盈会泄密,而是韩信和刘盈交情颇深,他担心会伤到刘盈的情感,从而丧失掉对他人的信任。
虽说为上位者不可全信他人,但若是人与人之间连一丝真诚都没有了,那这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脏活累活还是他这个为人父的亲自来完成吧。
吾儿当为尧舜,为仁人君主!
……………………………………
黎明还没有来临,明月早已沉睡,东方浮起淡淡的白,西方的夜幕上还残着几粒黯淡的星辰,但宣德殿中却灯火通明,刘邦在沉默中等待着他宣召的大臣到来。
此刻的刘邦,内心充满了挫败感。
韩信,这个曾经一文不值的年轻人,在他的擢升下升任大将军、楚王。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果然是个叛徒!
这厮,辜负了乃公的信任!
刘邦在沉默中,静静叹息,只是这叹息声在坐在另一侧的候封听来,却如闻仙音。
如果,他是说如果,谋逆的果真是楚王,那么他这个掀起这场大狱的廷尉,必然名垂青史!
毕竟,谋逆从不是个人行为。
若是楚王谋逆,那么整个楚王的宫廷之中,乃至于楚王管辖的郡县之中,又会有多少他的党羽?
更重要的是,能够让皇帝深刻的认识到,治理国家,法家可比黄老有用的多!
在候封的暗自窃喜中,卢绾郦商等人陆续到来。
注定今天无法和佳人晨练并共进早餐的卢绾,在进入殿中的时候本来是拉着一张脸,但他看到坐在底座之上,离群索居,身形格外孤独凄凉的刘邦后,心疼中又浮现出满满的怒气。
是谁,伤了我家兄弟的心!
嗯,他和刘邦同年同月同日生,因为卢绾他爹当时太高兴,忘了计算卢绾准确的生辰,所以他一直强行认为自己比刘邦大了那么一丢丢……
刘邦见到郦商等人已经到来,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让他们坐在靠近自己的蒲团之上。
旋即,他将自己夤夜将他们找来所要说的事情说了一遍。
卢绾等人陷入沉默,但郦商却挑了挑眉,言简意赅:“叛徒,必须死!”
见到郦商表态,夏侯婴靳歙同时点头附和:“发兵,攻楚!”
只是在帝座之上,刘邦听完他们的话后,沉默片刻,转头看向陈平:“你怎么看?”
一瞬间,陈平变得紧张起来。
他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但要当着这么多一门心思要打的武夫面前,如果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很有可能出宫以后被套麻袋……
许是看出陈平的迟疑,刘邦轻笑一声:“但说无妨,一切有我。”
听到刘邦的保证,陈平放下心来,轻声问道:“汉国的军队和楚国的军队,谁更加骁勇善战?”
作为楚人,虽然刘邦已经定都了关中,但还是毫不犹豫的说道:“楚人骁勇,冠绝天下!”
在卢绾樊哙的嘘声中,陈平脸色如常问道:“汉军之中,可有能够战胜楚王之将?”
刘邦鄙夷了环视了一圈,拍了拍胸口:“我稍逊一筹,众将逊我远矣……”
郦商虽然有些不服,但他和樊哙卢绾不同,他多少算是半路加入的刘邦阵营,所以既然刘邦这么说了,他总不能说自己并不比韩信差,然后盖过刘邦……
于是,陈平正色说道:“既如此,发兵攻楚,就相当于促使韩信尽早反叛,这样国家必然陷入战乱之中。”
刘邦颔首:“你说的有道理,但总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吧?”
陈平胸有成竹说道:“臣听闻,古时候天子巡行天下,会见各地诸侯。如今南方有一云梦大泽,烟波浩渺,波澜壮阔。”
“陛下可以假装巡游云梦泽,在陈地会见南方诸侯,到时候只要楚王来,则一个力士就足以将他擒下……”
刘邦频频点头,别的不好说,但一个力士就可以将擒拿韩信这件事,他信了!
于是他看向陈平说道:“现在恐怕不行,年节将至,诸侯王或遣使或亲至栎阳……等到过完年再说吧。”
“如此甚好!”陈平赞同的点点头:“利己新近被抓,想来楚王若是心中有鬼,必然患得患失,此时宣召,无异于打草惊蛇……”
见到无仗可打,郦商等人顿时垂头丧气,但卢绾却心中窃喜道:“既然陛下和护军中尉一步步的都谋划清楚了,我等依计行事就是……”
他站起身,向刘邦弯腰行礼道:“臣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他算了算时间,快马疾驰回家的话,正好能软玉温香的再睡个回笼觉……
刘邦轻轻拍了拍桌子:“你既然进宫,不去向我爹问个安?莫非以为我爹年纪大了,拿不动拐杖了?”
他说到拐杖的时候,突然有些心虚的扯了扯衣服下摆。
帝国皇帝,被亲爹暴打这件事情……绝密!
第三十七章 刘盈:旱天雷!
清晨,被刘肥挤到边边角角的刘盈缓缓醒来,暗自发誓再也不跟这个小胖子睡在一张床后,起身洗漱,让人准备早饭。
此时距离颛顼历的新年初一还有三天,虽然现在的大汉帝国没有许多花样繁多的节前活动,但生在帝王家的刘盈,过年之后,就意味着要跟着刘邦一起进行一连串繁琐的祭祀活动。
所以要想玩,就只能趁着新年初一之前这短暂的几天了。
反正这时候最忙碌的是从属于刘邦的少府,和从属于吕雉的皇后少府,筹备祭祀以及赏赐朝臣功候的事情,还轮不到他这个太子来做。
刘盈洗完脸,连拖带拽的将已经醒了,但还是赖在床上的刘肥推下床。
“弟呀,你就让我再睡一会吧……”
“不行,说好了今天去上林苑打猎的!”
听到刘盈的话,刘肥揉着眼睛,顿时陷入了挣扎之中。
打猎,是他很喜欢,也很向往的一个活动。
但是自从刘邦的地位水涨船高,再加上叔孙通逮不着刘盈之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他的头上。
这几年的时间,他除了在宫里钓钓鱼,抓抓蛤蟆外,再也没有从前那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田野生活了!
但是吧,昨天刘盈给他讲的鬼故事,让他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每每将要入睡,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就是拼命的裹紧被子,边瑟瑟发抖,边向刘盈挤过去,希望从呼呼大睡的刘盈处获得安全感……
尤其是不经意间看到风中摇曳的树影,让他更是情不自禁的脑补出一个披头散发,从镜面向外钻的贞娘……
刘肥在补觉和粗去玩的艰难抉择中,被刘盈推搡着完成了洗漱,坐在了餐桌之前。
刘盈的早餐一向很简单,肉包子小米粥,再加上几样做工复杂的腌菜。
嗯,所谓做工复杂,主要是因为原材料的单一且原始……
猪肉大葱yyds……刘盈捧着一个比自己脸小不了太多,底部渗有油脂的包子用力咬了一口,旋即缓缓愣住。
在他对面,是之前口口声声说自己不饿,但此刻却暴风吸入的刘肥。
两口一个大肉包,间或喝口小米粥或是塞进嘴里一口腌菜……
刘盈突然明白,刘肥说要来东宫和他一起睡的时候,曹氏脸上那种情绪很复杂的情绪了……
吃大户是吧……刘盈招招手,让人再给对面的小胖子端上来一笼屉热气腾腾的包子:“大哥慢点,不够还有……”
…………………………………………
渭水南。
刘盈在渭水桥南驻马,向西眺望着已经彻底成为废墟的咸阳城,心中满是感叹。
他此刻的心情,一如当初漫步于残破的圆明园之中。
不过这时候的咸阳城的残破,却是他的有意放纵。
咸阳城被诸侯联军洗劫一空,放火焚烧。
虽然地表之上的建筑全部损毁,只剩下了一地的残砖碎瓦,但土地,却依然归属于幸存者,或是幸存者的继承人。
后来刘邦重返关中,承认了秦国在时,关中贵胄平民的一切权益。
这也就意味着咸阳城,除了那些宫室之外,剩下的土地全都是有主人的,而且得到了汉国的承认。
虽然此举一下子收获了整个关中的人心,但对于刘盈重建咸阳城的计划,就造成了天大的困扰。
尽管这时候不存在什么拆迁造富的神话,但若是一旦重建咸阳城的风声走漏,土地的价格从几百钱一亩,瞬间飙升到上千钱一亩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所以萧何对于汉帝国都城的选址,就放在了远离咸阳城的长安县,也就是正在修建长乐宫的地方。
但刘盈知道,随着汉帝国的稳定,仅仅有一座长安城是无法满足人们居住的,必须要有几座卫星城市。
后来的徙陵制度虽然好,但这时候刘邦正生龙活虎,要是刘盈提出给老刘修坟……
一定会死的很惨!
而且咸阳城这个位置确实很不错,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嵕(zōng)山亘北,山水俱阳。
绝对,是一个搞房地产的好地方!
所以刘盈就放任咸阳城残破下去,然后悄悄派人将那里的土地趁着低价收入囊中。
等到他拿下整座城的土地之后,重新建设一座面向未来的新城计划,就会瞬间展开!
嗯,购房者他也已经选好了。
一部分,自然是那些在尚贤堂主导下的关中地区工坊中,担任工师那群‘蓝领’,这些人很多都是从各地迁移而来,老家并不在关中。
自然而然的,他们渴望在工作的地方有个家,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
至于更多的,则是齐国的田氏,楚国的屈景昭三氏。
这些人在当地拥有大片田产,佃农奴隶无数,不仅会妨碍到郡县制的推广,更是帝国的动乱之源。
后来的迁豪徙陵,主要针对的就是他们。
刘盈估摸着,等到过几年,天下形势稳定之后,这项政策就会出台。
所以房子建好了,完全不愁卖……
刘盈看了看越发人烟稀少的咸阳城,在刘肥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中,嘴角微扬,纵马而去。
快到中午的时候,马队驰入前秦国的皇家园囿,上林苑。
和远处沉寂的群山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隐约传来朗朗读书之声的一排排教室。
这里,就是大汉公学的所在地。
不过刘盈一行并没有进入校园范围,而是贴着校园的围墙继续向南前行。
那里,因为人烟稀少,三五年的时间内,就从遍植花树的园林,变成了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
丛林尽染,许多灌木的叶子也已经从青绿,转变为枯黄,远远看过去,尽显秋冬肃杀之气。
马队快要进入灌木蔓延的地方时,跟在刘盈身后的申屠嘉一摆手,上百骑士立刻放缓马速,向四周散开。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作为猎户出身的申屠嘉,虽然对于一大群人集体骑马围猎不甚在行,但却足以应付现在的局面。
毕竟刘盈一行只是来找乐子的,并不是靠着狩猎野物贴补家用的猎户。
于是在申屠嘉的手势中,他身后的骑士纷纷换上了长柄的猎叉,并且将弩箭上弦挂在马鞍侧面。
今天他们的狩猎目标,主要是下山觅食,贴膘冬眠的狗熊,以及肆无忌惮,祸害了刘盈好几片稻田的野猪!
前者是为了大汉公学的安全,至于后者,则是为了泄愤!
骑士散开之后,刘盈从鞍囊中抽出一根木签子,小心翼翼的将一个竹筒绑在上面。
刘肥满脸好奇的凑了过来,看着刘盈问道:“弟弟,这是什么?模样好奇怪啊!”
刘盈咧嘴得意一笑:“窜天猴!”
他说完,跳下马,将木签子插进石缝,对准远处的丛林。
然后,则将一根一米多长的火捻子系在原本的导火线上,慢慢向后移动。
这样一来,即便是窜天猴没有飞出去,也绝对炸不到他本人。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刘盈点燃火捻子,向后疾跑,翻身上马,伸出手捂在了乌骓的耳朵上。
这些天,他已经通过豆饼之类的食物,成功和乌骓混熟,将自己的辈分和刘邦拉平……
在所有人的有样学样中,插在石缝中的窜天猴缓缓冒出浓烟,然后突然带着一声划破空气的啸叫声,向丛林之中飞去。
真·静如处子,动如疯兔……
刘盈默默数了三个数,旋即闭眼张嘴,等待着预想中的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
轰!
火药,这个改变了整个世界的伟大产物,在新生的汉帝国,发出了它的第一声咆哮。
春雷乍现,惊天动地!
尽管所有人都学着刘盈的样子将马耳朵捂住,但从没有见过这种事物的马匹,还是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惊吓,在原地不断地刨着蹄子,做好了人立而起,丢掉身上负担,撒丫子独自跑路的准备……
于是在丛林外,就响起了各种音调的呼哨声,包括刘盈在内的所有人,都在拼命的安抚着身下的马匹……
而在密林之中,短暂的沉寂过后,雅雀乱飞,豕突狼奔……
其中最显眼的,则是几只黑白相间的熊猫……
刘盈虽然曾经听说过这个家伙跑的贼快,但往日里他在动物园看到的,都是那种能躺着就绝对不坐着的懒鬼。
如今,他算是开了眼了!
于是刘盈掏出自己的小软弓用力举起:“貔貅不杀,剩下的一个也不要放过!抓住那只小的,赏千钱!”
恩,之前养什么都养不活的刘乐,在几个昔日秦国宫人的指导下,养大了那只命硬的大熊猫。
刘盈今天,正好顺便再抓一只送给自家萝莉,也算是给那只养在栎阳宫的大熊猫找个伴……
他身后的申屠嘉一声欢呼,带领着一众骑士打马如飞向前疾冲。
刘肥看了看原地不动的刘盈,虽然满心好奇,但还是忍不住的加入了狩猎之中。
看着大家远去的身影,刘盈满脸无奈的伏下身子:“你是爷行了吧,求你了,跑两步吧……”
乌骓则一脸惫懒的抖了抖脖子,恍若未闻……
第三十八章 刘盈:想什么来什么!
夜幕降临,满载而归的刘盈一行人,并没有选择就地宿营或是返回栎阳,而是选择在长池边上残破废弃的宫室中过夜。
将许多吃不完的猎物送给了大汉公学之后,宫舍外的空地上,点点火光升起,烤肉的香气开始向四周弥漫。
刘盈斜躺在展开的一张藤椅上,心中略微有些遗憾。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就是躺着不动就能喝到冰镇啤酒!
只可惜现如今为了保障主粮供给,开垦出的农田大多种植的都是小麦,用来酿造啤酒的大麦只有很小范围的种植。
嗯,大麦和小麦是两种不同的植物,大约在公元前九百年传入中国。
只是这时候人们喝的大多是糯米或是高粱制作的发酵酒,而刘盈又想要推广那些产量在逐年攀升的朗姆酒……
毕竟朗姆酒作为制糖业的附属产品,现阶段的利润比啤酒要高很多。
尽管刘盈和东胡以及夫余等国签订了贸易协定,但帝国东北的蛮族毕竟人数稀少、道路遥远,而且最重要的是贫穷,消费不了太多。
所以多重考量之下,刘盈不打算现在就点出酿造啤酒的科技。
而且,酿造啤酒,还有另外一个关键性的东西,他还没有着落。
啤酒花。
这是一种可以调节啤酒口味和防腐能力的植物,据说秦岭之中有一种野生的蛇麻可以作为啤酒花的替代。
当然了,那些以大绿棒子为代表的工业啤酒,原料里基本上没有啤酒花的存在。
但既然要喝,那就喝点好的……
远处,手中如同举着折扇般举着一把烤肉的刘肥,满心欢喜的向刘盈走来,却突然看到刘盈一愣,指天画地的嚷嚷了起来。
虽然刘肥听不懂刘盈此时在说什么,但从他的动作和表情中,可以判断出他此刻正在骂人……
被叔孙通调教成谦谦君子的刘肥,本来想要上前去劝说一下刘盈不要说脏话,但一想到自家那个皇帝老爹的做派,于是就去他娘的了……
“弟弟,谁惹你了?说给大哥听,大哥帮你揍他!”
刘肥一屁股坐在刘盈身边,举起手中的烤串,让刘盈先挑。
刘盈紧了紧袖囊,若无其事的摇了摇头:“算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刘肥见他不说,也不多问,于是沉默了一下后,终于憋不住的问道:“弟弟,白天的时候,那个窜天猴是你做的?”
刘盈点点头:“当然啊。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刘肥指了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东宫卫士,小声说道:“他们说,那是神仙法术,是你在齐国时遇到海外仙人所授……”
刘盈想了想,断然拒绝的摇头说道:“别听他们瞎说,这就是一种简单的化学反应罢了……”
火药是刘盈准备在下一阶段提升社会生产力的东西,所以他不打算让火焰沾染上神神鬼鬼的说法。
诚然,他今天可以借助鬼神之说获取一定收益,但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一旦让人发现这只不过是一项简单的科技,之前的一切神话,都将破灭!
刘盈对面,刘肥眨着两只迷茫的眼睛:“什么是化学反应?”
刘盈笑着说道:“我这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大哥有空的时候,不妨也来我这大汉公学上上课……”
刘肥忙不迭的摆手:“别,别……你饶了我吧……”
他现在左一个兢兢业业的叔孙通,右一个百无聊赖的刘交,要是再来大汉公学上课……这就是让他死!
刘盈见状,只是缓缓摇头。
其实从他私心上来说,他的这些兄弟们越愚蠢越好,但他并不是冷血的政治动物,所以他也是希望刘肥能多学点东西,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
刘肥沉默片刻后,弱弱的问道:“弟弟,窜天猴还有吗?”
刘盈叼着一串烤肉侧目问道:“肿么,大锅也想玩?”
刘肥点头如捣蒜:“嗯。”
刘盈双手一摊:“窜天猴没了,不过大呲花倒还是有不少,只是不在这里!”
刘肥双眼放光问道:“什么是大呲花?”
刘盈笑的眉眼弯弯:“暂时保密,我准备等到年节的时候再拿出来!”
他所说的大呲花,其实就是曾经过年时点放,但后来却只要敢放,就立刻会被拘留罚款的烟花。
当然了,官府不限。
其实火药这种东西,虽然有一个奉为圭臬的神秘比例,但如果真的按照那个比例去做,最多也就做点炮仗……
原因其实很简单,那里面的碳比例太高了。
刘盈做的那些烟花,就是原始比例,燃烧缓和,点放起来很好看。
而今天他点的那个窜天猴,其实加大了硫磺的配比,是他准备用来崩山开矿的炸药。
随着煤铁商社的规模壮大,只是凭借人工开凿矿洞,来获取铁矿石和煤炭就跟不上消耗了。
所以用炸药将大块的矿石炸碎,就可以至少提升一两倍采矿效率。
而且不仅可以用来采矿,也可以用来劈山开路。
举个栗子。
栈道,就是在半山腰用火焚烧岩层,之后泼水冷却,然后再在酥松的岩石上打孔,铺设木质栈板,最终连成一条道路。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诗仙那短短的几个字里,其实浸染着数不清筑路工人的鲜血和尸骨。
但如果换上炸药,则完全可以在山脚下爆破,生生炸开一条道路。
在没有更先进的工程器械辅助下,这种方式是最快,最节省人力,也是最安全的一个选择。
至于大规模的军用?
在刘肥吭哧吭哧的撸串时,刘盈微不可见的摊了摊手。
原材料的收集太麻烦了,所以军队还需要忍耐……
嗯,硫磺好搞,用来制作木炭的柳树也遍地都是,最重要的是硝石,这个用来充作‘固态氧气’的火药灵魂,凭借着刘盈现在掌握的技术,无法达到大规模的制备。
毕竟,他现在获取硝石的方法,和号称‘日不落’的大嘤帝国一样,都是从茅坑边上刮……
篝火哔啵作响,远处的东宫卫士渐渐喝高,十几个刘盈从齐地招募的,据说曾经受过全套的技击士训练的私盐贩子,更是脱掉了外衣,露出油光水滑,孔武有力的身体,两两捉对练起了角抵。
夜空中的繁星将大地照的一片银亮,刘盈躺在藤椅上,仰望着挂在天空上,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一轮银盘。
“大哥,几天是九月几来着?”
刘肥唔哝着说道:“九月廿七……你问这干甚?”
刘盈盯着空中那接近满月的存在,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刘肥咽下口中烤肉,看了看桌子上光秃秃的签子,又看了看瘫在藤椅上的刘盈,于是默默起身,准备再去拿一点。
他,没有吃饱……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他看向刘盈询问道:“弟弟,你说的那种大呲花,多吗?”
刘盈不疑有他:“虽然不多,但反正够咱们兄弟好好玩一次……”
刘肥点点头,再度回头问道:“弟弟,你还想吃点什么?我反正也要跑一趟,顺手给你拿回来了。”
刘盈想了想:“烤鸡腿,不要今天打的,要家养的那种……”
嗯,野生动物体脂低,肉干柴,口感其实远不如家里面饲养的肥嫩好吃。
刘肥竖了竖拇指:“还是你会吃!”
刘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猛然坐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此前一直忽略的事情。
今晚的烧烤分两摊,其中最多的自然是跟着他一同前来的东宫卫士,而另一处则是他从东宫中带出的厨子。
毕竟刘盈懒得亲自动手,刘肥的手艺其实和那些东宫卫士一样,属于是既不难吃,也不好吃的那一种。
所谓术业有专攻。
在刘盈那张挑剔的嘴巴下快速成长起来的厨子,自然就不可或缺。
而刘盈的猛然坐起,也是因此。
‘姐,遇到新东方的厨师,就嫁了吧……’
耳边魔音灌脑,刘盈决心继承墨子的遗志,将墨家学派发扬光大!
比如开一家墨子职业技术专修学院,里面开设木工专业、厨师专业、以及驾驶和马车修理专业……
墨家为何能够成为和儒家并列的世之显学,就是因为墨翟不仅仅是哲学大牛,而且还是个特别会带学生的多面手。
老头属实是把‘学而优则仕’这一套给搞明白了。
跟着墨家混,不仅教你一门可以糊口的手艺,而且时机合适的时候,还能直接将你推荐给各国的国君!
毕竟,墨家的起源,就是城市中的手工业者和小商贩。
所以墨家学派的主张,才会有‘节用’‘节葬’这样理念。
毕竟生产力不发达的年月,盘剥农民获得的财物既不多,而且也局限于丰收的季节,但城市中的工匠、小作坊主和商贩,无疑就是一头什么时候都能薅一把的肥羊……
尤其是各国变法之后,不仅提高了对商人征收的赋税,而且商人和赘婿一样,也都成了征召作战的炮灰……
想到这里,刘盈摸了摸腰间一直悬挂的矩子令,胸中升起了一抹为往圣继绝学的使命感……
第三十九章 刘盈:打,使劲打!
午后的秋日,栎阳宫西北边的花园旁,几只圆滚滚的麻雀在石阶下踱着步,低着头专注地寻找着食物,试图熬过即将到来的这个严冬。
只是这一片静谧与安宁,很快被一阵喧哗打破。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刘盈哼着断断续续的小曲,脚步轻快的从花园穿过,挥舞着双手,将一团团肥啾赶到屋脊之上。
穿过几道拱门,他看到了在秋日阳光下,宁静祥和的吕雉寝宫。
今天是九月二十八,他在吕雉的勒令下,今天必须要从东宫离开,住到吕雉的寝宫。
毕竟明天斋戒沐浴,后天就要开始准备祭祀先祖,大后天就是要接受百官功候朝觐的大年初一……
嗯,其实主要是吕雉的恋子癖犯了,见不得刘盈到处瞎跑而不在她身边。
刘盈看了看高高耸立的宫殿,再一次吐槽了一下秦汉这种坑爹的建筑风格,于是饶了两个圈子,登上了一条横架在宫殿和宫殿之间的廊桥。
没走两步,他不出意外的见到了守在寝殿门口,笑容甜的发腻的王燕飞,亦或说是窦漪房。
“殿下……”
窦漪房眉眼弯弯,挺着此时虽瘦,但将来必然可观的胸膛快步迎了上来。
弟妹你好……刘盈向她点点头,大步向寝殿走去,却突然听到里面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刘邦的声音。
“……反正生了四个,你就借两只给她玩玩呗……”
“不给!她没有儿子吗?我这是我儿子送的,她想要,让她儿子送去!”
“如意上哪去弄?”
“我儿子是从西域买的,让她儿子也去西域买!”
“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如意哪里比得上刘盈……”
“这还像句人话,你要是没事就走吧,我倦了!”
刘盈眨了眨眼睛,默默退到拐角处,一回头,和跟在自己身后的窦漪房几乎贴到了一起。
眉如新月,眼含秋水,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圆脸顷刻间红的好像能滴出血……
刘盈见她不动,于是自己默默向前挪了一步,指着大殿轻声问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窦漪房低着头,嗓音有些糯糯的说道:“殿下送来的两只波斯猫日前下崽了,戚夫人想要一只拿回去养,但……”
她没说完,只是用手指了指寝殿正门外竖的一个牌子。
刘盈慢慢探头过去,差点笑出声。
戚姬与狗不得入内……
自家老娘着实可爱……刘盈蹲在拐角处,已经猜出了刘邦今天跑这里的目的。
无他,老东西都疼小的。
不过很明显的,老刘今天注定无功而返。
刘盈看着刘邦摔门而出,气呼呼的甩着袖子离开后,蹑手蹑脚的窜进大殿。
“哪学的坏毛病?”早就从窗户看到他的吕雉没好气的说着:“回来这么多天了,也不来我这里住,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刘盈一脸讪笑着走过去,脱鞋上塌,轻轻给她捏着肩膀:“母亲一传唤,儿子这不就立刻来了吗?”
吕雉轻声哼了一下,任由刘盈献着殷勤。
秋日的暖阳透过玻璃窗,洒在宫殿之内,靠近窗户的地方,蜷缩着两只宛如毛团的大白猫,而在另一边的竹筐内,却歪七扭八的躺着四只小奶猫。
刘盈看了一眼后,缓缓睁大眼睛,满脸震惊。
“这……这是遭了隔壁老王吗?”
吕雉有些疑惑的转过头,柳眉微蹙:“什么是隔壁老王?”
“没啥、没啥……”刘盈摇了摇头,只是目光炯炯的依然盯在竹筐之上。
他的震惊是因为竹筐内,四只小奶猫的颜色分别是,白色、白色、橘色、黑色……
生着生着没墨了他能理解,但两只白猫居然生下了这么多奇葩的颜色……
在刘盈沉默不语的时候,一只白猫睡醒,伸了个懒腰后竖着尾巴向吕雉跑来,径直躺在了她的膝盖上,翻着肚皮喵喵乱叫。
吕雉低下头边撸猫,边意有所指:“你看,养只猫还知道亲顺主人,可有的儿子,居然连自己亲娘都不愿多见……”
………………………………
汉五年九月二十八,夜,月如银盘。
栎阳宫,通向刘盈东宫的一道角门轻轻打开,钻进了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一个高高胖胖,一个矮矮胖胖,另一个则瘦瘦小小。
高个胖子有些心虚的问道:“你确定他不在东宫?”
矮墩墩的身影则用低低的夹子音说道:“放心吧,我去我娘那里看过了,他今天肯定回不来!”
而那个瘦小的身影则招了招手:“快来,我知道藏在哪里!”
三道身影悄悄前进,凭借着对东宫的熟悉,接连避开了几队巡弋的甲士,鬼鬼祟祟的走到了假山东边的一座地库。
矮墩墩东瞅西看了一圈后说道:“给我望风,我来开门……”
她说完,从斜跨在腰间的小布包里掏出一把钥匙,蹑手蹑脚上前。
在她身后,高个胖子一脸震惊:“你哪来的钥匙?”
夹子音矮墩墩一扬眉,头也不回的说道:“宫中哪间仓库的钥匙我没有?”
阴影中蹲着的那个矮瘦身影则假惺惺的说道:“咱们这个,不算是偷吧……”
于是,四只充满鄙夷神色的眼睛齐刷刷向他看了过去,吓得他赶忙用手捂住了自己嘴巴。
那个正在开锁的夹子音矮墩墩义气十足的说道:“放心,天塌下来大个顶,有姐姐在,万事无虞……”
她说完,吱呀一声推开仓库门,就着明亮的月色开始寻找了起来。
高个胖子也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凭借着当天的记忆,在打开的箱子内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找到了,我们走!”
夹子音矮墩墩点点头:“你先走,我把这里恢复原样……”
能说出这句话,就证明她已经是个惯犯了……
于是,三个身影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当然了,窜天猴不是云彩。
少顷,在栎阳宫一处无人的广场上,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开始分赃。
夹子音矮墩墩心痒难耐的拿过一把窜天猴,亮晶晶的豆豆眼看向高个胖子:“大哥,这个怎么玩?”
高个胖子皱皱眉头:“现在就要玩吗?”
夹子音矮墩墩重重点头。
于是,一排窜天猴插在石缝中,笔直指向天空。
高个胖子学着刘盈当日的样子,将火捻子缠在窜天猴的导火线上,掏出火折子递给夹子音矮墩墩:“点着就行。”
一点火光亮起,如银蛇一般在地上游走,而那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则全部躲进了台阶之后。
夹子音矮墩墩如同一只苍蝇般兴奋的搓着手,期待着想象中的晴天霹雳,雷霆万钧。
于是,今夜无人入眠……
……………………………………
当第一声轰鸣响起之时,刘盈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睡眼惺忪的看向窗外。
“秋天还响雷,好奇怪……”
当第二声将他吓得心脏都停摆了一拍的巨响传来时,刘盈睡意全无,心中涌起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
整个栎阳宫,乱了。
“盈儿别怕,娘在这里……”
刘盈的房门被碰的一声退开,身上披着外套的吕雉走入,径直走到刘盈床边坐下,一把将他搂进怀中。
刘盈虽然有些感动,但心中却是充满了怒火。
从这有序的炸响声来看,肯定不是自己的仓库出了问题。
有人,偷了他的宝贝!
而且听此刻依然回荡在栎阳宫的声音,基本上可以判定,绝对不是外人,而是内鬼!
此刻,刘盈的心中率先浮现起的,就是两个一高一矮的胖子!
刘肥,刘乐!
尤其是后者,除了被有些重男轻女的刘太公不太宠溺之外,宫中的所有人都快把她宠上天了!
我饶不了她……刘盈趴在吕雉肩头,死死的咬着后槽牙。
从声音上推断,点燃的必然是他精心调配出的,内里填充着炸药的窜天猴,而不是仅仅用来好看的烟花。
当日刘肥问他的时候,他其实是稍微撒了点谎的。
窜天猴还有,只是他不舍得让刘肥拿去玩。
这是他用作下一阶段和匈奴人起了争执之后,用来对抗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的杀手锏。
想想吧,当匈奴人万马奔腾而来的时候,在他们头顶突然接连传来雷鸣般的巨响。
虽然也许无法对匈奴人造成伤害,但他们胯下的马匹断然是经受不住这样的惊吓。
当敌人的骑兵大队人仰马翻,毫无队形可言的时候,就到了自己一方的重步兵进场收割的时机了!
所以,打,必须狠狠地打!
………………………………
栎阳宫,宣德殿。
灯火通明,气氛极其压抑。
主位之上,坐的是吹胡子瞪眼睛的刘太公,在他身边,是假装很生气,但其实注意力全部放在从刘肥那里收缴来的新玩意的刘邦。
而在另一侧,则是气到脸色苍白的吕雉,以及满脸惶急的曹氏和戚姬。
刘盈双手叉腰,怒视着他的大怨种姐姐,以及一旁被扒了裤子打屁股的刘肥和刘如意。
刘乐一脸谄媚的看着刘盈:“弟弟,我错了……”
“错了,下次还敢是吗?”
“咦?你怎么知道的……”
第四十章 刘盈:粗去玩?带上我!
汉六年正月初一,晴。
从寅时开始,栎阳宫正门城墙上,那一口硕大的铜钟就当当当的响个不停。
这是在召唤全城的大臣功候,可以来参加新年大朝了。
于是在宽敞的主干道上,就出现了一幕格外奇葩的场景。
那些功候以及萧何这样的三公级别的大臣还好,只是双手捧着一双玉璧,剩下的官员中,有牵着一只小羊羔的,有抱着大雁和鸡的……
这是传承自西周的一项规矩,新年朝拜天子的时候,朝臣诸侯要向天子献上礼物。
那些活物刘盈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但那些玉璧,是刘盈将上一年的礼物打折卖出去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还是这批玉璧,只是不知道人是不是这群人了……
宫门未开的时候,除了诸如萧何张良等几人闭目凝思外,剩下的大臣则三五个聚在一起闲话家常。
但他们更多在议论的,则是那天夜里那一连串的晴天霹雳。
虽然他们判断响声的来源是栎阳宫,但因为那是晚上,宫门紧闭,而且宫中所有知情人都被下了封口令,所以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定论。
于是宫门之外,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场。
叔孙通冷眼旁观了一会,心中虽然有些烦躁,但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比如他重新修订的礼法。
刘盈虽然保下了很多典籍,但因为数量以万册计算,很多分散记录的东西一时半会也整理不出来。
最重要的就是,当日诸侯联军洗劫咸阳城,烧杀掳掠无数,将许多记得礼仪步骤的礼官內侍几乎杀光,硕果仅存的那些又因为战乱而无法寻觅。
所以叔孙通制定的礼法,说是借鉴自周朝秦朝,但其实主要靠自己瞎掰……
少顷过后,宫门大开,新年朝觐正式开始。
挤在门口的大臣功候,将自己的礼物交给等在门口的礼官,然后按照食邑多寡,官职高低排序前行。
因为并没有御史或者礼官出来固定他们的具体顺序,所以很多食邑食禄相等的人,就完全按照各自的喜好扎堆而站。
行进之间,如同一群前去旅游的游客,自由散漫,毫无秩序美感可言。
而且每到这时候,就看出当年秦国为何要迁都咸阳城了。
栎阳王宫修建的时候,秦国国君秦献公,还只是周朝的一个伯爵。
嗯,所谓的‘公’,其实是尊称。
公侯伯子男五等诸侯死后称谓都是国号+谥号+公,如齐桓公(侯爵)、秦穆公(伯爵)、郑庄公(伯爵)等等。
一般公爵只有天子之宾,比如二王三恪,简单来说就是夏商王族之后,例如商朝后裔的宋公国;再就是天子正卿,也就是畿内诸侯国,封君一般为周天子的世袭卿士,如周公国,就是周公旦的后裔。
而诸如诸侯中比较显赫的那几支,例如宗室诸侯卫蔡(武王之弟)、晋国(成王之弟)、燕鲁(周公召公嫡长子封国)、齐国(姜子牙封国)、陈国(虞舜后裔,周武王女婿)基本都是侯爵。
而按照周朝定下的规矩,王城方九里,长五百四十雉。侯公城方七里,长四百二十雉。侯伯城方五里,长三百雉。侯子男城方三里,长一百八十雉。
雉,是专门度量城墙的单位,一雉长三丈高一丈。
所以栎阳城的建筑面积就这么大,不仅无法成为崛起的秦国的都城,也无法匹配现如今的一个更加强大的汉帝国!
刘邦想要定都雒阳的原因,也在于此。
天下刚刚太平,实在是不适合拿出那许多的民力财力去修建一座新的都城,在咸阳城已经被焚毁的基础上,不如定都昔日的周王畿来的实惠……
此刻刘邦坐在帝座之上,斜靠着一个黄花梨做的圈椅,心中越发懊悔当初应该坚持己见,这样起码在如同今天这样的大朝会上,不会有三分之一的人需要坐在殿外……
为此,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下方的刘盈。
现如今他已经回过味了,当初就是这个小崽子吃里扒外,联合萧何张良把他诓回关中的!
一想到自己另外的几个怨种儿子和女儿,刘邦此刻心中油然而生的就是满满的挫败感……
他的子女,不如他老爹的子女……
太失败了……
位于下首的刘盈则有些心不在焉,昨天下午的时候,他抽空和已经退居二线的盘公见了一面,商议筹建墨子职业技术专修学院的事情。
但在半道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改变了主意。
独尊儒术固然不好,但若是由此独尊了墨子,就肯定是一件好事吗?
一家独大,哪里比得过百家争鸣?
唯独可惜的是,如今这个社会上,已经是儒家一家独大,黄老缓步崛起,法家由明到暗,墨家苟延残喘的局面。
至于剩下的百家学说,要么就是彻底断绝,要么就是融入了儒家黄老之中。
百家争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当时刘盈想的,就是打击一下儒家,放弃扶持墨家,让墨者们圈地自萌去,然后将所有的资源投入到大汉公学上,让自己化身的赛子,成为大汉帝国学术上的主流。
所以他就把墨子职业技术专修学院,改成了大汉公学·职业技术专修学院。
等到过完年,就将招生简章贴出去。
第一批的重点项目,就是驾车以及畜牧专业。
培养司机,自然是为了将来修好道路,加速工商业的发展。
至于畜牧,其实主要教授的是猪、牛、马的饲养和护理。
至于其他的一些项目,还是暂时先往后放放。
在刘邦和刘盈各自想着自己心事的时候,大朝会结束。
其实今天也没有什么好朝会的,无非就是所有人排队上前,对刘邦说一通吉祥话。
嗯,许多吉祥话其实和去年一样,而且不止他们,他们的女眷此刻在后宫面对着吕雉的时候,说的和他们一模一样……
于是当拜年结束之后,所有人落座,在饥肠辘辘中等待着大吃一顿。
中国人嘛,吃席是传统……
只是苦了那些品级不高的官员,他们露天席地而坐,不仅无法近距离观赏歌舞,呈上来的食物也要抓紧吃光,要不然秋风一吹,就凉了……
帝座之上,刘邦频频向四周敬酒,眼光在扫过看着他的陈平时,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清了清嗓子,在骤然沉寂下来的氛围中笑着说道:
“古时候的天子,都会时常巡视自己的国家,所以我准备等到过完年,就去云梦泽转转……”
“我听说,云梦大泽烟波浩渺,时常有上古神兽出没,我准备带上点钩锁渔网,将祂们抓回栎阳观赏……”
刘邦看了一眼坐在最前,笑容满面的英布吴芮等人:“到时候,你们这些诸侯王都要陪在朕的身边,为朕之羽翼!”
他说完,下方顿时响起一片应和之声,英布更是卷起袖子,展示着自己粗壮的肱二头肌。
朕、朕,狗脚朕……刘盈听着刘邦突然改换了自称,心中不由得想起了这个典故,嘴角顿时向上扬起。
凑到他身边的张不疑好奇问道:“你笑啥?”
因着红光满面的张良非说自己病了,闭门谢客,张不疑也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刘盈一声召唤,他就无视张良的警告,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听到张不疑的问话,刘盈只是轻笑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开心的事情……”
下一秒钟,他的笑容凝滞在了脸上,眉头紧锁。
刚才刘邦说,他要游览云梦泽,让诸侯王都跟随着他!
云梦泽?
伪游云梦擒韩信!
刘盈默默转过头,看向放声大笑,频频举杯的刘邦。
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了吗?
虽然刘盈对于将韩信贬为淮阴侯这件事并不反对,但为了防止万一,所以刘邦这次粗去玩,他跟定了!
于是在张不疑的满脸莫名其妙中,刘盈站起,三两步跑到丹陛之上,坐在刘邦身边,伸手倒酒,一脸谄媚:
“我也想去云梦泽玩!带我一个呗!”
刘邦怔怔的看他一眼,断然拒绝:“不带!”
刘盈给他夹了一片酱肘子,继续哀求道:“我不是贪玩,有正事!”
刘邦斜了他一眼说道:“呵,你小子一撅屁股拉什么屎乃公都知道,正事?正个屁!”
刘盈愤怒的挥了挥拳头:“我真有正事!”
刘邦不屑的说道:“好啊,你说,说出来我就带上你!”
刘盈指着他面前酒杯中琥珀色的朗姆酒:
“我在南郡开了一百多个农场,其中一多半的农场主要种植的就是制作这种酒的甘蔗,父亲游云梦泽的时候,我正好去看看农场建的怎么样了……”
“这种酒的产量,可是直接关系到在榷场中换取耕牛马匹的大事!”
“所以,这算不算正事?”
嗯,随着纪信的走马上任,现在已经陆续有上千名棘人奴隶从蜀中运出,送到了南郡的种植园里作为耕奴。
管吃管住还有工钱,你让他们跑他们都不跑……
刘邦想了想,轻轻点头:“行吧,算你有理,到时候带你一个!”
第四十一章 刘盈:烟花易冷
栎阳,东宫。
刘盈百无聊赖的趴在窗户台上晒着太阳。
今天虽然是正月初二,但他们家的亲戚要么就住在栎阳宫中,要么就远在沛县,所以完全不像别人家那样欢欢喜喜的走亲戚。
顺便收点压岁钱……
如果刘盈没猜错的话,此刻他家的亲戚,必然是齐聚在宫中西北角的花园里打牌……
嗯,是聚众赌博……
但,姆们就是法……刘盈换了个姿势,继续无所事事。
此时门口处,传来一串他有些熟悉的脚步声。
敦敦敦敦……
刘盈将脑袋转过去,果然看到了自家那只胖墩墩的夹子音萝莉。
于是他再度转过头,只是将自己漂亮的后脑勺对准了身后的丑八怪……
他,还在生气!
刘乐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只是绕了一下,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去:“弟弟,送你的礼物!”
刘盈接过,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这是只小乌龟?”
他举起手中巴掌大小的布偶,重重点头。
这小东西四肢长短不一,偏又有着一个完全不成比例的身体,所以完全可以肯定,这,就是一只乌龟!
而且乌龟是长寿的象征,过年送乌龟,也很河狸!
只是在他身边,小萝莉瞬间涨红了脸,愤怒的说道:“这是祈福娃娃,才不是小乌龟……”
刘盈沉默不语。
片刻后他才再度点了点头:“你别说,还挺好看……四肢健全,你看着小眼睛,看上去就很精神!”
他说完,不经意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确信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后,才放下心来。
听到刘盈的夸赞,刘乐脸色逐渐由阴转晴,张开嘴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刘盈附和着笑了两声,视线扫过刘乐的双手之时,看到了对方指尖上缠绕的纱布,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感动。
自家姐姐自家知道,就刘乐这种缝纫技术,要想做出这样的祈福娃娃,起码要准备半年之久,而手上的伤口也必然不会少!
这,就是张飞绣花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于是刘盈一脸傲娇的说道:“别以为送我这个,我就会原谅你之前的行为!”
一瞬间,嘿嘿傻笑的刘乐瞬间炸毛,她用力的跺了跺脚,愤怒的吼道:“小气鬼,弟弟是个小气鬼!”
然后,她再次气呼呼的敦敦敦敦的走了……
张不疑站在门口,看了看那个消失在远处的圆润身影,慢慢走到刘盈身边,弱弱的说道:“你,就不能对她好点?”
“滚!”
刘盈指了指门口,根本懒得和这个将要拱自家白菜的猪客气。
张不疑和他打闹惯了,毫不在意的踢掉鞋子,一屁股坐在他身边:
“我是说真的,有时候我是真的羡慕你,有哥哥有姐姐,还有好几个弟弟……不像我,我父亲就我一个儿子,现如今就连出个门都难……”
嗯,张不疑今天进宫,是来给刘邦,也就是他准老丈人送礼来的。
刘盈只是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张良夫妇感情深厚,曾放言今生绝不纳妾,如今只有张不疑这一个儿子,自然倾注了二人全部的关怀。
而刘盈那个爹是个博爱的主,如今身体比原有历史上更加健康,想来刘盈会有比历史上更多的弟弟妹妹……
但他那一个老娘,绝对抵得上张良夫妇……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和张不疑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刘盈举起手中那身残志坚版祈福娃娃,向张不疑展示了一下之后,得意洋洋的挂在了自己腰上。
“好看吗?”
一瞬间,张不疑如坐针毡。
他是个老实人,要让他昧着良心硬夸,他是做不到的,但要是实话实说,只怕很难从刘盈这个嘴上傲娇,但其实是个姐控的身边活着离开……
张不疑沉默半天,试图岔开话题:“你院子里种的这棵柿子树长的好奇怪……”
刘盈嘴角微扬,对于他这唯一一个朋友也不打算过分逼迫,于是顺着张不疑说道:“当然奇怪了,这可是嫁接了甜柿的黑枣树……”
所谓的黑枣树,也就是君迁子树,一般就是用来嫁接柿子树的母本。
张不疑满头雾水:“什么是嫁接?”
刘盈想了想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将甜柿子的树枝,插入黑枣树的树干上……然后就得到了黑枣树,就可以结出甜柿子了……”
“你可以理解为那种不合理的入赘,就是男方既提供聘礼,婚后努力供养女方,然后生下的娃却要冠女方姓氏……”
张不疑撇了撇嘴:“真贱!”
虽然不知道张不疑说的是树还是人,但刘盈还是认同的点了点头:“确实贱!”
毕竟这年月的赘婿,大多都是穷苦人家的次子或是幼子,家里没钱给他置办房产田宅,所以就入赘到富庶人家当个生育机器。
但舍弃尊严的代价,就是不需要劳作,然后接受女方家庭供养。
所以商鞅这个专治躺平的主,就将赘婿列入了炮灰的行列……
见到张不疑提及柿子树,刘盈猛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拉着张不疑向殿外走去。
张不疑蹦蹦跳跳的穿着鞋子,满脸莫名其妙的问道:“你拉我去哪?”
刘盈微微咬着后槽牙说道:“我做了好些柿饼准备过些天送给几个老师,你要是今天不说,我差点忘了……但愿没有被那几个家伙偷吃完!”
……………………………………
入夜,栎阳宫宫门前的广场上。
刘太公带着吃饱喝足的一家人缓缓自宫内走向城头,他脸上的神情和身后的刘仲等人如出一辙。
迷茫。
只是在一片迷茫中,却几家欢喜几家愁。
白天他们打了一下午牌,自然有输有赢,比如板着一张司马脸的刘濞,以及乐开了花的刘肥……
尤其是搂着刘邦胳膊,不停撒娇的戚姬。
在沛县姐妹淘的齐心协力下,她一下午不仅输光了今年一年的俸禄,而且还把刘邦偷着送给她的首饰也输了好多……
嗯,汉承秦制,戚姬位于仅次于皇后的‘夫人’一级,食禄大约相当于中两千石的官员。
按道理来说,这时候就到了大家休息的时间,但刘盈却派人将他们全部叫了出来。
只是等他们登上城头,才看到往日里一到晚上就乌漆嘛黑的大街上,此刻灯火璀璨,道路两侧挂满了灯笼。
刘太公的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抹心疼的神色。
尽管他是一个不那么严于律己的农家学子,但此刻见到如此大的手笔,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痛骂上梁不正下梁歪,老败家子生小败家子……
刘盈凑在他身边:“那灯笼都是纸糊的,不是绢布做的……再说了,大过年的……”
在和‘来都来了’相等的神级话语加持下,刘太公忍住了‘子不教、父之过’去暴打刘邦的冲动,只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浑然不觉自己逃过一劫的刘邦,双手撑在城垛上向下望去,只见灯火阑珊处,到处都是穿着花花绿绿衣服,走来走去的人群。
今夜,没有宵禁!
不过话虽如此,但能够走出里坊或是宅门,出现在这里的人群,却大多都是身有爵位或是官职者本人及其家小。
刘邦回头,看了看和刘太公窃窃私语中的刘盈:“你把大家叫出来,就是为了让大家来看别人玩?”
下方的灯火处,分部着许多耍杂技和演傀儡戏的摊子。
喜欢凑热闹的刘邦,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刘盈走过来摇摇头:“当然不是,晚上让大家出来,当然是来看烟花啦!”
刘邦微微皱眉:“烟花?”
刘盈回头怒视了一眼刘肥刘乐,以及缩在戚姬屁股后面的刘如意,抬头看向刘邦说道:“就是被某些二货偷放的炮仗的观赏版!”
刘邦猛然睁大眼睛:“你要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演示那种旱天雷?”
刘盈无所谓的摆摆手:“安啦,我已经给他们都提前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被吓到的……再说了,烟花的装药量并不大,响声没有那么震耳欲聋!”
人,总是喜欢作死的。
自从当天栎阳宫接二连三响起的雷声后,栎阳城里的士庶议论纷纷,所以刘盈干脆就举办一次烟花会,终结一下某些负面的谣言。
比如汉皇失德,天降雷霆示警……
反正刘盈安排了不少的甲士巡弋,踩踏事件是绝无可能的。
于是,在一阵锣声后,到处乱逛的行人渐渐聚拢到了宫门前的广场两侧,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看着布置在地上的一个个圆筒,既害怕,又兴奋。
刘盈站在城头上招了招手,广场上顿时出现许多摇曳的星火。
待到“嗵”的一声,第一枝焰火升空,旋即如同金菊银丝漫天怒放,绚烂无比。
紧接着,就是第二支,第三支……
刘盈缓缓走到吕雉身边,小声说道:“恭祝母亲生辰快乐,韶华永驻……”
明天,正是吕雉的生辰。
一瞬间,吕雉眼眶通红,胸中升起的满足感,远比下午时候赢光了戚姬更多……
她一把将刘盈搂在怀里,微微抬头,不想再今天这个高兴的时刻流出眼泪。
只是刘盈拼命的扎撒着双手,瓮声瓮气:“送些吧,会死人的……”
ps:回来的晚了,先更后改。
第四十二章 刘盈:夜宵刺客!
宫门口的城楼上,刘盈被吕雉松开,重获自由。
于是他快走两步,挤开了试图靠近刘乐的张不疑。
早恋,不提倡……
情窦不怎么开的刘乐浑然不觉刘盈此刻的用意,只是看着刘盈挂在腰间的祈福娃娃咧开嘴笑了起来。
姐弟之间没有隔夜仇,这样她偷吃刘盈柿饼的事情也可以一并盖过去了……
刘盈抬头,看着满天的火树银花,心中却不由升起一抹遗憾。
烟花的颜色,太少了啊!
天空中绽放的烟花,除了橙色,就只剩下了黄色和金黄色两种。
毕竟烟花的颜色,主要是焰色反应,简单来说就是不同的金属及其化合物燃烧会发不同的光。
当火药点燃之后,会有一些颗粒没有完全燃尽而被喷出,这些喷出的颗粒再遇见空气中的氧,就会发生第二次燃烧反应,从而产生此刻看到的颜色和一定光亮。
而刘盈此刻囿于科技水平,诸如后世常用的锂、铷、锶等材料完全无法获取,能用的就只有铁粉,食盐(钠),以及硬木炭。
当然了,还有铜粉可用,但他不舍……
广场西侧,身穿白裙,头戴纱巾的许负和家人一同参加了今晚的庆典。
只是她和许多心旷神怡,盯着漫天花火的人不同,此刻她那双宛如林中小鹿般的眼睛,牢牢盯着站在宫城之上的刘盈。
“还说不是神术?”
“哼,小屁孩心眼真多,非说自己没有见过东海的神仙……看吧,鸡脚露出来了吧!”
作为一个笃信天地间有神灵存在的阴阳家神棍,许负断然不相信刘盈口中所说,这只是所谓地化学反应。
这,是神术,只能是神术,也必须是神术!
只是一想到刘盈如此浪费这种机缘,许负心中就不禁升起满腔怒火,袖袍之下的粉拳紧攥,暗暗咬牙发誓。
“等着吧,看姐姐将来怎么调教你!”
………………………………
城头上,刘如意壮着胆子凑到刘盈身边,扬起那张和刘邦有七八分相似的大方脸问道:“二哥,这怎么和我们那天放的不一样……唔唔唔……”
刘盈看了一眼被刘乐捂着嘴拖走的刘如意,心中突然有些感慨。
他们两个,或许才是亲姐弟……
这真的不是在说笑话,毕竟刘盈兄弟几个,各个的长相都是随了自己亲娘。
比如他就和吕雉在某些地方很像,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刘恒,也和薄姬很像,而刘肥虽然这时候看着和曹氏不太像,但主要是因为他长胖了……
唯独刘如意,和刘乐一样,五官轮廓完全随了刘邦。
嗯,那厮性格也有些像老刘。
不美型,屁事还多……
见到刘如意被拖走,刘肥暗暗松了口气,准备抽空的时候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混蛋……
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刘盈身边,小声说道:“弟弟,是大哥错了……不该带着他们胡闹……”
刘盈笑了笑说道:“咱们是亲兄弟,什么错不错的……大哥你只要记住你又欠我一次就行!”
刘·老实人·肥重重点头:“只要你能原谅我,别说一次,十次也行!”
于是刘盈点了点头:“好吧,那就十次……”
一瞬间,刘肥愣在原地不动,嘴角微微抽搐,看了看面前的刘盈,看了看城垛边上的刘邦,想起了被拖走的刘如意。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因为不够无耻,而和家族整体的氛围格格不入……
刘盈哈哈一笑:“跟你开玩笑的……”
刘肥将信将疑的上下晃了晃脑袋,过了好一会,他看着依然不断炸起的烟花,好奇的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大呲花?怎么做的,能教教我吗?”
刘盈摇摇头,嘴角微扬:“请称呼它为佛怒唐莲……”
毕竟,那是个压路机都能破碎虚空的世界,他做出的烟花,杀伤力绝对不容小觑……
在刘肥的满脸懵逼中,刘盈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大哥,不是我不想教你,而是这东西太危险了,很容易伤人伤己……你想想,要是它在你的手中炸开了呢?”
刘肥看了看飞向天空的烟花,又看了看自己肉乎乎,养尊处优后老茧消失不见的小胖手,情不自禁的打了个激灵。
“嗯,弟弟,你说的对,我还是不学了……”
糊弄走了刘肥之后,刘盈稍稍松了一口气。
其实就算是黑火药的技术泄露出去了,对方也无非就是做点烟花或是二踢脚之类的小玩意。
毕竟黑火药爆炸时的实际威力,跟原料纯净度、制备工艺,压紧和密封条件有很大关系。
比如鞑清使用的黑火药配比,其实和大萌的一模一样,于是在鸦片战争时期,英军缴获了撤退的清军遗留下的几万斤火药,但却全扔海里了……
原因很简单,火药中硝的含量过高,导致受潮严重,完全比不上英军自带的火药。
而同时期清军使用缴获的英军火药用来发射火炮的时候,炮弹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甚至炮膛经受不住英国火药的威力,出现炸膛现象。
………………………………
漫天烟火气中,寒风骤起,刮的城头大旗猎猎作响。
刘太公望了一眼渐渐被乌云遮蔽的月亮,摇头说道:“今年的第一场雪,看样子要比去年来的更早喽……”
刘盈回头吩咐让人送上一些御寒的披风,随即慢慢走到刘太公身边问道:“大父如何得知要下雪了?”
刘太公神秘一笑:“想知道?先设香案拜师……”
这老头又来了……刘盈默默转过头去,不去看洋洋得意的老老刘。
作为最后一代农家学子,刘太公虽然不想看着农家学说就此失传,但无奈不仅刘盈刘肥拒绝加入农家,就连一开始被他寄予厚望的刘如意,也早早就跑了……
毕竟农家和后世的农业科学不沾边,农家是一种学说,其部分理念,有些类似于没有政治纲领版的布尔什维克,主张的是让社会返回上古年间,无论尊卑贵贱,都需要下地劳作,用种植出的谷物换取其他的生活物资。
所以就连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喷人,就是喷人的道路上的孟子,直接称呼农家祖师是‘南蛮鴃舌’……
嗯,人身攻击也不提倡……
但刘盈想了想,农家学说虽然天真幼稚,但毕竟也是上古先贤的智慧结晶,要是就此消失不见未免可惜。
于是他凑近满脸失望的刘太公身边,小声说道:“大父,我虽然不能继承农家精神,但农家却绝对不能就此失传……”
刘太公先是一脸无所谓的撇了撇嘴,他并不是食古不化的人,有些东西失传就失传了,爷不在乎……
但既然他家乖孙主动提出了,他自然不好驳刘盈的面子,于是弯腰问道:“怎么个不失传法?”
刘盈昂起脸回答道:“大父是知道的,我从齐地又收拢了一大批读书人,反正那帮家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他们找点活干,让他们将大父口述的农家学说记录下来,统一编入孙儿的大汉百科全书里……”
刘太公用力点了点头。
他此刻的认同,并不是因为刘盈所说的大汉百科全书,而是赞同刘盈给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读书人找点事情做。
毕竟老老刘的家庭成分是富农,每到农忙时节,都会从四邻八乡雇佣一些无地或者少地的农民来家里庸耕。
所以干拿钱不干活,老老刘自然接受不能。
当刘盈准备的一千多筒烟花都炸完了之后,烟火晚会却并没有散场,路边的灯笼下,早就准备好的一排排小吃摊支了起来,香气四溢,吸引着饿了许久的肥羊们……
嗯,肥羊。
毕竟烟花不是白看的……所以夜宵的价格翻个十倍,自然也是很合理的!
而在中国人惯有的打肿脸充胖子的思维支配下,这群广有田产的肥羊们,虽然骂骂咧咧,但还是很爽气的付账……
甚至在‘哥德尔摩综合症’的支配下,当那些笑意盈盈的厨子鞠躬弯腰说着欢迎下次光临之后,他们就真的就地再来一份……
花钱多少不重要,图的就是一个开心!
本来可以直接抢,但我还是向他们提供了商品,我真的、我哭死……刘盈看着座无虚席的小吃摊,享受着飘荡的烟火气的同时,开始了自我感动。
所以,这样的烟火晚会,他准备等到腊祭的时候,再来一次!
刘邦闻着下方传来一阵阵的香气,吞了一口口水,默默转身向后走去:“我晚上不回来了……”
依偎在他身边的戚姬下意识问道:“不回来?去哪?”
刘邦头也不回说道:“我去樊哙那住一晚……”
寒风、红泥炉、炭火、砂锅狗肉……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这些让他魂牵梦萦的东西。
城楼上,本来毫不在意的刘盈,突然听到樊哙二字后,瞬间和刘邦产生了相同的想法。
于是穿过自家亲戚组成的人群,正在向外走去的刘邦,突然感到袖袍似乎被谁拽住,于是回过头,看到的就是和他有着同样饥渴表情的刘盈。
“带上我……”
第四十三章 刘盈:捉韩信去咯!
汉六年十月初八,晴,宜嫁娶。
从三四天前开始,位于栎阳城东的吕府就开始张灯结彩,将整条街道都布置的喜气洋洋。
今天,是樊哙正式迎娶吕媭的日子。
虽然两家早就已经定亲,但之前那些年是楚汉战争的关键时刻,樊哙作为将领须臾不得离开军营,而且还有另外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
万一,他挂了呢……
而且两家都不再是从前的小门小户了,诸如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一大堆的环节全部走完,起码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
尤其是男女双方都要拿着生辰八字等东西去祖庙中祭告,占卜,更是麻烦的很。
毕竟吕公带着一家老小从老家逃命之后,家乡的祖屋祖庙等早都被仇家拆了……
而樊哙就一卖肉的狗屠,在沛县的时候也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财力去修建家庙。
所以婚礼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虽说汉承秦制,水德尚黑,但那是在官方场合中的服色。
诸如婚礼这种喜庆的场合,则不论是豪门大户还是小老百姓,渴望的都是花花绿绿,颜色越多越好!
毕竟染料很贵,在这种亲朋乡邻云集的时候,能拿出来的彩色布匹越多,就越能炫耀自己的财富。
于是作为娘家人的刘盈,就在抵死抗议、抗议无效中,被吕雉描眉画眼打扮成了一个大阿福模样的彩色娃娃,随即穿上一套黑色为底,赤色为辅,上面勾勒着金线的吉服赶到了吕府大门……
嗯,金线,是由黄金所制。
在他身边,则是穿着同样华丽的裙子,但却觉得自己模样很美,于是挺胸抬头的刘乐。
姐弟两人一左一右而站,手中各自握着一根绑着红色绸布的木棒。
这,是给新郎官一个下马威,宣示娘家人的力量……
不过刘盈看在他和刘邦赖在樊哙家连吃带拿了好几天的份上,于是将榆木材质的木棍,偷偷换成了高粱杆。
他本人其实很有分寸,怕的就是旁边那只怪力萝莉,一棒子把樊哙打的鼻血长流……
所以即便怪力萝莉对此表示不满,但刘盈还是态度坚决完成了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
毕竟,他手里攥住小萝莉的很多把柄!
没过一会,远处路口传来一阵十分喜庆的音乐。
虽说春秋战国战国时期,在激烈的社会变革浪潮的冲击下,古老的婚礼传统逐渐被人们舍弃,诸如无媒而嫁、同姓而婚、同姓联姻,卜之不吉而犹通婚等违背传统婚礼的行为屡见不鲜。
但婚礼的大致步骤,以及喜庆的音乐却得以保留。
尤其是刘邦因为个人喜好,强行在今天这个婚礼上采用了楚地的乐曲,而没有奏响关中流行的秦音。
嗯,他不担心会出纰漏的原因也很简单。
周勃,沛县资深吹鼓手!
甭管是鼓罄还是笙箫笛子,他样样精通,红白喜事伴奏神马的,他一个人就能抵得上半个乐队……
此时天色接近黄昏,道路两侧已经早早被财大气粗的吕家点上了灯笼,而且由于举办婚礼的两家社会地位处于金字塔的顶端。
所以今夜,金吾不禁!
看到樊哙带领着一顶花轿渐渐靠近,刘盈用手中的高粱杆捅了捅身边一脸傻笑,探着脑袋如同一只肥鸭的刘乐:“姐姐,该你登场了……”
于是刘乐一把甩开手中的高粱杆,先是兴奋的搓了搓手,在身上花花绿绿的衣服,以及头上戴着首饰衬托下,越发像是一只绿头苍蝇……
在刘盈鄙夷的目光中,小萝莉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快步走向大门口挑着的一个竹竿。
竹竿上,悬挂的是一串长长的炮竹。
结婚这种喜庆的环节,怎么能少的了鞭炮呢?
这就是樊哙带着花轿,而不是马车前来结亲的原因。
今天这种大喜的日子,要是拉车的马匹在受惊之下,横冲直撞起来……
别人不说,至少刘盈这个提供鞭炮的人,应该会死的很惨……
等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时,虽然有些吵吵嚷嚷的和从前那种庄严肃穆不同,但参加樊哙婚礼的刘邦卢绾等人却觉得很喜欢。
毕竟,从前他们都是哪有热闹往哪凑的主……
站在刘邦身侧的卢绾,看着这种热闹非凡的场景,心中顿时充满了愧疚之情。
碍于虞姬的身份,像今天这种盛大的婚礼就不要想了,所以他那算是无媒苟合……
不过他觉得,等到再过几个月虞姬生了,到时候他抱着小孩去刘太公面前撒撒娇,有了老头的支持,想来册封燕王妃的事情就易如反掌了。
到时候,他准备将自己全部的积蓄,以及以燕国未来一年赋税为抵押,从刘盈那里借到足够的钱,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典!
舔狗又如何?
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在卢绾的畅想中,接亲走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吕媭在吕雉的陪伴下,手持类似于后世盖头的‘鹊扇’走出,身上环佩叮当,各种各样的首饰无不是价值连城之物。
鞭炮之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小萝莉自作主张,将好几盘鞭炮一燃……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街巷之上到处到处炸响的炮竹,硝烟弥漫,呛得吕雉吕媭咳嗽连连……
刘乐傻了足足两秒,看向目瞪口呆中的刘盈:“风紧、扯呼……”
于是她扔掉手中高粱杆,趁着吕雉还没有从硝烟中露出,鬼鬼祟祟的溜向吕府后院。
吕公因女而贵,所以对于刘乐的溺爱程度,要远远高过重男轻女的刘太公。
所以自知自己又闯了祸的刘乐,自然选择前去寻求吕公的庇护。
反正短时间内,她是不打算出现在吕雉面前……
过了许久,黑着脸的吕雉从烟雾中慢慢呈现出来,她环视一周,发现罪魁祸首已然潜逃,于是恨恨的瞪了刘盈一眼,旋即扶着小声咳嗽的吕媭缓缓走向花轿。
再次被殃及池鱼的刘盈满脸无奈的跟在吕雉身后,只是在心中将他的大怨种姐姐花式吊打了一百遍……
而在远处,刘邦和卢绾等人相视一笑,作为乐子人,他们今天心满意足。
中国式的婚礼,最重要的其实不是之前的环节,而是最后的一个环节。
吃席。
我坐小孩那桌……刘盈抱着两根高粱杆,昂着头,跟着结亲的队伍再次向舞阳侯府而去。
…………………………
十月初十,在一片喜庆祥和中,刘邦开始他作为皇帝的第一次南巡。
此次南巡,陪同刘邦南下的只有三千多郎中骑兵。
毕竟他的目的是准备将韩信诓骗到军中,然后将这个叛徒绳之以法。
所以带的兵力要是过多,很容易打草惊蛇。
而一旦让韩信察觉到刘邦的真实目的,只怕至少要征发几十万的军队才行……
韩信,兵仙。
给予再多的重视也不为过!
……………………
渭水北岸,驰道边,刘盈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来送行的吕雉。
准确的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吕雉的脚边。
老吕已经不满足于撸猫,开始撸熊猫了吗……刘盈嘴角略微抽搐,从在地上一步三抬头的熊猫体型,判断出这正是他当日在上林苑抓的那一只。
他本来的想法,是打算将抓到的这只熊猫,送去给刘乐的那一只作伴,但没想到虽然家养的熊猫野性不再,但独居的天性还在。
于是新来的那一只小的,在挨了一顿胖揍后,被从后花园赶到了前宫。
只不过刘盈依稀记得,这只小熊猫好像被薄姬收养了……
但他看了看头戴凤冠,一脸骄傲的吕雉后,于是释然。
毕竟整个后宫中,除了不知死活、胸不大还无脑的戚姬敢和自己老娘掰掰手腕,剩下的哪个敢惹她……
于是刘盈毕恭毕敬上前,弯腰行礼:“见过母亲。”
吕雉眼眶一红,虽然心中有些不舍,但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于是轻声说道:“出门在外,自己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你那个不靠谱的爹是指望不上的……”
“还有,记得给娘写信,别整天惦记着糊弄娘……”
在吕雉的唠叨中,刘盈斜眼看了一看满脸无语的刘邦,只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那两口子互相埋怨吵架,最终却把火气撒到他头上的事情他经历过不止一次了!
所以,沉默是金!
于是在‘帝后不和’的吵吵嚷嚷中,刘盈蹲在地上,试图撸熊猫。
只是趴在吕雉脚边的这个小家伙极有性格,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就是被刘盈捉走,然后被某个可恶的大家伙暴揍了一顿。
所以它默默转个了身,给刘盈留下了一个胖墩墩背影。
“走了,这个家真的是不能待了!”
在和吕雉争吵中落于下风的刘邦一甩袖子,吹胡子瞪眼睛的扬长而去。
“切,谁稀罕你……”
吕雉不甘示弱追上去,将她亲手做的一个狗皮护膝扔进了刘邦的马车,旋即一转身一转头,昂着下巴仪态端方的走向自己马车。
刘盈看了看傲娇中的中老年男女,挠了挠脸颊,狠狠的撸了一把小熊猫后,快步跳上刘邦的马车。
“出发!”
第四十四章 刘盈:张网以待
十一月初三,小雪。
刘邦南巡的车驾从关中栎阳出发,沿着由秦国修建,又被刘盈重新修缮的驰道一路向东,出函谷,过荥阳,旋即折而向南,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缓慢而稳定的向着南方的云梦泽而去。
此刻,刘邦的车驾驻跸在韩王信所在的国都,阳翟。
不过他并没有住进韩王信给他腾出来的王宫,而是重新住到了他昔日住过的地方。
位于阳翟城南的旧韩王行宫。
刘盈躲在一片茂盛的四季常绿的灌木丛后,看着院落中一个头两个大的刘邦,心中一片暗爽。
他们一行刚过荥阳不久,张良不知道从哪里获知了南巡真正的目的。
于是开始查漏补缺。
旋即在他的一番操作下,南巡的队伍中多出了很多用于打掩护的不相干之人。
比如公费度蜜月的樊哙吕媭,公费补蜜月的卢绾虞姬,以及让刘邦走来走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吕雉戚姬……
昔日的始皇帝每次出巡,身边总是携带妃嫔女眷,刘邦这边如果轻车简从的话,一样有打草惊蛇的风险。
只不过刘盈对于随行的樊哙卢绾夫妇不作表态,他唯独觉得张良将吕雉和戚姬打包送过来这件事,多少带点私人恩怨在里面。
毕竟,他们可是CP……呸,张良可是刘邦钦定的汉初三杰,当之无愧的谋主!
擒拿韩信这件事,居然连他都瞒……
太不应该了!
庭院中,刘邦站在原地盘桓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向着吕雉居住的东侧院落走去。
让他舍弃一直对他小意逢迎的戚姬的原因,在于他此刻玄衣纁裳之下,绑在膝盖上的那一对狗皮护膝。
随着刘邦年岁增大,腿脚已经不再如年轻时那般硬朗,这对狗皮护膝虽然看上去不怎么值钱,做工也并不是那么精细,但却可以让他过冬的时候舒服不少。
所以,还是相伴许久的发妻更加体贴……
灌木丛后,看着刘邦‘视死如归’的身影,刘盈轻轻松了一口气。
今晚如果不是老刘顶雷,吕雉一定会派人将他抓回去,满足她的病入膏肓的恋子癖……
老刘这人能处,关键时刻他是真上啊……刘盈摇头晃脑的从灌木丛中走出,抖了抖身上积雪,开开心心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
清晨,昨日的小雪零星的下了没多久就停了,只有在树枝草丛中隐约可见残雪,其余地方就连水迹都已经干涸。
自然而然的,南巡的车驾再度出发。
刘邦宽敞的马车上,刘盈捧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水杯缩在角落里,悄悄抬眼打量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刘邦,一看就很滋润的吕雉,以及坐在她对面,噘着嘴鼓着腮帮子生气的戚姬。
此刻,刘盈突然明白昨日刘邦的背影,为什么会透露出满满的风萧萧兮易水寒了……
在彼此的沉默中,马车似乎是碾在了一块凹凸不平的地上,上下颠簸了一下。
于是戚姬假装哎呦一声,顺势侧躺进了刘邦怀里,旋即得意洋洋的向吕雉挑了挑眉。
刘盈看了看她的拙劣表演,又看了看自家老娘表面上无所谓,但其实几乎将衣角捏碎的手,默默向角落中再挪了挪,远离这一片修罗场。
讲真的,要不是因为下雪不冷消雪冷,此刻外面天寒地冻,他绝对会选择骑马前进……
嗯,其实他想了想,恐怕那时候他还是会选择赖在马车中。
宫斗,爱看!
刘邦看了一眼用热水熏着下巴的刘盈,想要打破此刻压抑的氛围:“你也不说让人将这条路先修修,你看这颠的……”
刘盈微不可见的翻了个白眼,默默向刘邦伸出手,张开五指。
刘邦皱眉道:“干什么?”
刘盈睁大眼睛:“打钱。”
戚姬有些好奇的睁大眼睛问道:“打什么钱?”
刘盈侧目看过去:“当然是修路的钱啊,别人干活不需要工钱饭钱吗?”
戚姬轻轻点头,双手一拍,状似天真:“哦,我知道了,这就好像是我宫里的小宫女,让她服侍我,就需要给她钱管她饭……”
刘邦低头,满脸宠溺:“嗯,你说的对……”
一瞬间,刘盈隐约听到了一些嘎吱嘎吱的声音,于是他用眼角余光看向自家老娘,旋即马上移开,眼观鼻鼻观心了起来。
这,就是宫斗吗?
刺激!
不过刘盈想了想,为免再度成为刘邦岔开话题的工具,他决定转过头去,趴在车窗上向外看风景。
这样,既可以近距离观赏修罗场,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
自阳翟向南不过数日,车队在召陵县(今河南漯河)驻跸两日,补充柴碳粮草等物资,旋即折而向东,踏上前往陈县的道路。
马车上,看着这片广袤无际的平原,刘盈想起了当日在陈县之战结束后,他曾经从军中偷偷溜出来玩,所见到的萧条。
如今,道路两侧已经随处可见修缮完好的民宅,以及一道道袅袅的炊烟。
那些原本荒废的田野,此刻也隐约可见阡陌,只是因为他们来的时间不巧,田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收割完毕。
一旁的刘邦也同样注意到了这一幕,他从聚在一起玩着扑克的吕雉和戚姬身边离开,靠近刘盈身边,小声说道:
“利己,可惜了……”
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是陈郡管辖地区,短短一年时间能够让一片荒凉变得生机勃勃,利己这个人在治理地方上还是有些手段的。
不过他们南巡之前,利己就已经因草菅人命、篡改上计文书两项罪名,被斩首示众了。
至于真正的罪名,自然不会公开。
刘盈附和着点点头:“是呀,可惜了……不过也不可惜。”
刘邦侧目看向他问道:“何解?”
刘盈回答道:“可惜,是因为他是个能臣。不可惜,则因为他是个贪官。所以,杀得好!”
刘邦微微摇头说道:“水清则无鱼,凡事要看到利弊两端。大河时常泛滥,淹没两岸农田无数,可大河却也浇灌了两岸农田无数……”
嘉靖附体了是吗……刘盈摇头正色说道:“父亲说的不对……”
车厢另一头,吕雉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刘邦扭头瞪了她一眼说道:“这是男人之间在一对一的聊天,臭老娘们插什么话!”
戚姬咕叽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吕雉却只是挑了挑眉,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于是觉得自己大获全胜的刘邦得意洋洋的看了戚姬一眼,旋即转过头,饶有兴致的问道:“哪里不对了?”
刘盈正色说道:“父亲想说的是,用人的时候,不要去看对方的短处,要尽量用人的长处对吗?”
刘邦点了点头:“比如……”
他用手指在刘盈手上写下了陈平的名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副自得的神情。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即便是陈平私德不行,有盗嫂受金的名头,但他还是决定重用对方,最终陈平证明了自己的不负所望。
刘盈轻声叹息:“这世上,如此人者凤毛麟角,即便如同利己这样的人,也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剩下的不过是唯唯诺诺,墨守成规之人罢了。”
“所以我才说利己虽然可惜,但却杀的好。”
“他虽然治理陈郡有方,但利欲熏心,私下里将府库兵器铠甲卖了换钱,如果这些甲仗落入心怀不轨之人手中,到时候又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而且父亲所说,大河泛滥灌溉,代表着清官贪官,其实不然……”
“在我看来,河堤才是官员,而大河则是黎民,大河灌溉两岸农田的时候,是因为有清官能臣化作的水坝沟渠,而大河泛滥之时,就是河堤被奸臣贪官侵蚀一空……”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秦亡前车之鉴,不可不查……”
刘邦捋着胡须沉默片刻,嘴角微扬,轻轻摸着刘盈脑袋一言不发。
车厢另一侧,正在和戚姬打牌的吕雉,嘴角也微微扬起。
戚姬满脸疑惑:“你笑啥?”
你,输我太多……吕雉只是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
陈县城东,新任陈郡郡守张说率领陈郡大小官吏早早等候在驰道两侧。
此人曾经是魏王魏咎的部下,当日魏咎见事不可为,于是和章邯约定,以他一死,换取城中百姓士卒的生命。
张说后来又追随魏豹,但在彭城之战中,魏豹军队被项羽打散,张说率部和汉军一同南撤,被吕泽所救。
从那时候起,他就成为了汉军一员,而后在垓下之战中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和勇气,于是被刘邦看中,先是升为军司马,随即火箭式提拔成为了陈郡郡守。
此刻,陈郡在张说的悄悄安排下,已经布置好了一张天罗地网,就等着某条毫不知情的鱼儿自己钻进来了。
不过他现在等待的并不是那条鱼,而是前来钓鱼的那个渔夫。
刘邦选择驻跸陈郡,效法周朝天子那样,先会盟各路诸侯,然后再去云梦泽巡游。
第四十五章 刘盈:历史的车轮转了起来!
汉六年十一月廿二,陈县。
雪后初霁,冷冽的北风吹起雪沫无数,让许多想要出门参加社日的陈县居民,只能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没办法,这时候的布匹价格极贵,一匹好一点的麻布售价在一百七八十钱!
如果要做一件冬日里穿的夹袍,哪怕采用最便宜的布料,折算成粮食也在四石以上,大约是近两亩地一年的收成。
但却并不是所有人都畏寒不出,比如排队进城售卖薪碳的樵夫,他们虽然冻得鼻头发红,但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只不过虽然此刻刘邦驻跸陈县,却并不会出现‘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的情况。
无他,丢不起那人……
尤其是对于刘盈而言,他最喜欢的就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精准收割那些粗壮的韭菜,诸如这种细如牛毛的,他根本看不上!
此刻正在排着队缴纳城门税的樵夫和商贩,突然听到城头传来一声低沉的牛角号声。
在他们有些疑惑的面面相觑中,陈县城门大开,门洞中两行甲士狂奔而出,将所有排队进城的樵夫菜农和货郎商贩,以及另一处准备进城的百姓全部赶到道路两侧。
远处白蒙蒙一片的地方,一面殷红如血的大旗摇曳而出。
陈县城下,看到这一幕的百姓情不自禁的靠向城墙一方。
楚汉战争刚刚结束没多久,这面赤红色的旗帜曾经代表的是什么,他们还都没有忘却!
难不成是阴兵?
那个杀人无数的男人从黄泉之下重返人间?
他们看着站在道路两侧,手持长戟,站的笔挺的陈郡郡兵,否决了自己涌上心头的那个不靠谱的想法。
这,很明显是在列队迎接,而不是御敌。
少顷,在飞雪和雾气中,赤红色的旗帜距离陈县县城越来越近,人们终于看清楚了旗帜上写的那个大字。
楚。
但却不是楚国鸟篆,而是汉帝国大力推广一种名为隶书的汉字!
这,是楚王韩信的旗帜,并不是楚霸王项羽重返人间!
于是人群中,顿时传出了许多声压低了声音的咒骂。
毕竟此时寒风瑟瑟,因为韩信要进城,就必须要把他们都挡在城外被冷风吹。
不当人子!
尤其是他们看到了在马队簇拥下,韩信那辆大规模覆盖着镀金装饰的四轮马车时,心中的不满更是达到了顶峰。
那日刘邦进城的时候他们中的很多人也去凑了热闹,刘邦乘坐的那辆马车虽然是用六匹纯黑色大马拖拽,个头比韩信的大了不止一圈,但外表看上去很是朴素低调。
天子驾六的规矩他们是知道的。
所以,帝国的皇帝尚且如此节俭不张扬,你一个小小的楚王,曾经在别人裤裆下面钻过去的懦夫,暴发户的嘴脸看着真是让人作呕!
嗯,他们不知道的是,虽然韩信这个马车是高奢版的定制款,但其实造价远远比不过刘邦这个限量版的行政款……
正如曾经的奥迪A6,也分不同的规格……
在一片低沉的怨愤之中,韩信坐在他那隔音良好的马车上,缓缓驶入陈县,走向未知的命运。
…………………………
陈县,郡守府。
这里已经被刘邦临时征用为他的临时行宫,不过刘邦本人此刻却并没有住在这里,而是住进了樊哙的居所。
他要在这里会盟诸侯,就意味着要在这里常住好久。
如果按照他之前自己的安排,出行的时候带着一群男人,比如樊哙、夏侯婴、靳歙等人,以及死乞白赖要加入的刘盈,自然是生活乐无边。
只是被张良斜插了一杠子之后,他虽然美了好几天,但孔老夫子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哪怕他身边只带了两个女人,但却够他吃一壶的了……
所以,樊哙,渡个屁的蜜月,卢绾,补个屁的蜜月,都过来陪乃公玩!
只是刘邦这一跑,就苦了刘盈。
此刻他裹着厚厚的皮裘,缩在房间内的火炕上,耳边不时传来戚姬那定陶口音的娇憨声……
她,正是耍赖。
刘邦将樊哙卢绾拖走了,那么陪同他二人一同前来的吕媭和虞姬就只能自己去找乐子。
于是她们就被吕雉接到了行宫中居住。
而这时候又没有农药开黑,吕雉她们用来解闷的方式,也就只剩下打牌了。
所以,造孽啊!
刘盈看了看聚在堂屋中,兴高采烈的四个人,突然有些心疼起了戚姬……
牌桌上的四个人中,吕媭帮亲不帮理,虽然她现在和戚姬一组,但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却干的理直气壮……
而和吕雉一组的虞姬此前虽说不认识吕雉和戚姬,无所谓站队,但她自认为和刘盈关系很好,自然而然的爱屋及乌,也和吕雉一条心!
所以,此刻看似是在二对二,其实是三坑一……
这种脑子,没救了……刘盈摇了摇头,继续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只是窗外一道行色匆匆的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大夫,灵常。
此人曾经是西楚降臣,官职做到了和丞相同一级别的令尹。
当然了,当时的西楚有很多个令尹……
不过由于灵常的身份特殊,所以刘盈对于他有所留意。
刘邦驻跸在陈县之后,从栎阳起就一直伴随在刘邦身边的灵常突然消失不见,如今他的再次出现,必然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刘盈此刻虽然慵懒,但他和一门心思就是玩的吕雉等人不同,他是真真切切知道刘邦南巡的目的是什么。
尽管刘邦从始至终都没有向他透露过一丝半点的口风。
于是刘盈跳下火炕:“娘,我出去玩了!”
正忙着坑戚姬钱的吕雉头也不回说道:“知道了,记得多穿件衣服,天黑前必须回来,要不然你知道后果!”
这老娘们儿真烦人……刘盈撇了撇嘴,加快脚步走出房间:“灵常大夫哪里去?”
灵常站定,看着将自己包裹成粽子的刘盈,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说道:“回禀太子,楚王韩信已经进城……”
刘盈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现如今除了先返回赵地,再前来陈县的张敖没到之外,剩下的诸侯王都已经到齐了。
其中最特殊的则是英布。
新年大朝结束之后,英布没有选择回到淮南国,而是直接前来陈县,等着刘邦慢慢从栎阳出发来此会盟。
如果不是刘盈知道这家伙也是个二五仔,很容易就将英布也划到舔狗的行列。
嗯,韩王信是刘邦的舔狗,梁王彭越则是他的舔狗……
刘盈现在身上穿的这一件狐皮大衣,就是彭越送给他的新年礼物,据说这件衣服是彭越让自己的王妃和侍妾一针一线亲手缝的,没有假借于裁缝和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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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盈摇了摇头看向灵常说道:“灵常大夫有所不知,我父亲如今驾幸舞阳侯处,并不在行宫之中。”
“嗯,我带你去吧!”
他说完,径直向远处大门处走去。
有了这个借口,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违反吕雉给他定下的门禁,夜不归宿!
一想到刘邦此刻的正在享受的男人的快乐,他顿时再次加快了脚步!
在他身后,灵常虽然有些无奈,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
郡守府西侧,樊哙的临时住宅。
当刘盈带着灵常闯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惊呆了。
堂屋之内,弥漫着浓郁的酒肉香气,生着好几处火塘的房间内,让刘盈被寒风吹了一路的脸颊迅速温暖了起来。
不过这不是让他震惊的点。
房间内,刘邦卢绾等人衣衫不整,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许是因为喝醉了或是其他原因,正在呼呼大睡。
“大舅?”
刘盈蹲在角落中,搂着一个酒壶砸吧着嘴的吕泽身边,轻轻将一只不知道从哪捡来的臭袜子盖在了吕泽的脸上。
刘盈此刻的神色,除了有些哭笑不得之外,还隐含着一抹兴奋。
幸好他来了,要不然就少了一个抓黑历史的机会!
和刘盈一同进入的灵常,则径直走向和卢绾抱在一起的刘邦,壮着胆子将他叫醒,旋即轻轻说道:“楚王已至!”
刘邦瞬间清醒过来,将衣冠不整的卢绾推开,整理着自己的衣服,看了一眼正在被吕泽追着打的刘盈后,压低声音说道:“他带了多少人?”
灵常想了一下说道:“随扈不足千人,臣在来之前受到远处飞鸽传信,说是楚国军队仍然驻守在边界,并未有异常调动!”
刘邦沉默片刻,自言自语,声音低沉,几乎只能让自己听到:“难不成,是冤枉了他……但如果不是他,会是谁呢?”
不过他还是抬起头,看向灵常说道:“不管了,按计划行事,先抓起来再说!”
灵常拱手应命,后退几步,旋即转身大步离开。
房间另一侧,‘秦王绕柱’的刘盈看着灵常的背影,眼光一凝,止不住的轻声叹息了一口。
下一秒,他双足腾空而起,回头看到了脸颊带着酒晕,横眉怒目的吕泽,旋即做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可爱的表情:
“大舅,我错了……”
第四十六章 刘盈:该配合你演出的我……
陈县,郡守府南,一排临街的宅院。
这里是一户本地豪族的府邸,出于忠君体国的想法,主动将之捐献了出来,用作接待韩信的官邸。
铁骑护卫下,韩信车驾畅通无阻的穿过半个陈县,迤逦而来。
四轮马车停稳,韩信拥着一件洁白无瑕的狐皮大裘,缓缓从车上走下。
寒风一激,他情不自禁的咳嗽了起来,旋即用一方描着金线的洁白丝帕擦拭唇角,接着很随意的丢在一旁,在一众膀大腰圆的门客扈从下,目不斜视的向府邸走去。
车马劳顿之下,他决定先安顿好自己,沐浴休息。
至于面见刘邦,则不急于一时……
在他身后,跟随他前来的卫士手脚麻利的展开马车上的蒙盖,将马桶、浴桶、架子床、屏风等诸般居家之物卸了下来。
知道的是以为他是来朝觐刘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搬家……
韩信向前走了两步之后,忍不住回头吩咐道:“那几口檀木箱子小心轻放,那是孤送给皇太子的礼物……”
只是还不等他手下的侍从回复,清冷的大街上,响起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
“楚王何在?”
马背上的骑士高举手中的一块黑木腰牌,向围拢过来的韩信卫士显示自己的身份。
韩信皱皱眉头从门楼下走出,来人大呼小叫的太不懂规矩了,若是此人在他帐下效力,必然拖出去重责五十军棍!
看到韩信走出,马上骑士立刻滚鞍下马,双膝跪地行礼:“见过大王!”
作为曾经在韩信麾下冲杀过的一员,这种尊敬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韩信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骑士,只是轻轻点头:“起来吧。”
他并没有叫出对方的名字,不单单是因为傲慢,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记得对方叫什么。
毕竟,他可是多多益善的韩信!
区区一统领几十人的军候,他又怎么会记得对方的名字。
只是骑士跪了,但骑士身后的文官却并没有跪。
灵常高举手中的印信:“皇帝陛下诏命,请大王立刻随我前去见驾!”
韩信抬头看了看灵常,只是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但依然还是叫不出对方的名字。
不过在现如今的陈县,肯定不会有敢假传诏命的人,所以韩信不疑有他的登上马车,只是在车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他看向随扈的卫士:
“将那几口檀木箱子一并带上,见驾完毕后,正好送给太子,省的再跑两趟!”
只是灵常纵马上前,再度举起手中印信:“陛下有言,只准楚王一人前去见驾!”
韩信打开车窗,盯着灵常看了好久,轻轻摇头:“行吧,尔等在此等候!”
他从马车上走下,随手抢过前来灵常身边一名骑士的马匹,板鞍上马,一脸不悦的说道:“这样汝可满意?”
灵常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有些谄媚的说道:“大王莫怪,此皆陛下主张……烦请大王随鄙臣前去……”
韩信冷笑一声,一扬下巴,满脸骄傲:“哼,头前带路!”
灵常则保持着谄媚的笑容,招了招手,数十名跟随着他前来传唤的韩信的士兵,簇拥着韩信一路向北而去。
除了那名被韩信抢走坐骑的骑士……
他一脸讪笑的看着周围的楚国士兵:“兄弟,借咱一匹马呗……”
在骤然响起的欢声笑语中,在所有人目不能及的地方,一队队身披铁甲,手持强弩长刀的甲士,后队变前队,秩序井然的开始撤退,而更远处闭合的城门,也再度缓缓打开。
……………………………………
郡守府。
韩信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丢给一名迎接过来的卫士,大摇大摆着向内走去。
只是当他没走两步后,心中突然感到有些发毛。
门口的甲士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
不仅如此,扈从他一起前来的骑士,此刻也好像离他太近了。
就在韩信呵斥对方无礼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沛不可挡的力量,一下子将他掀翻在地,紧接着,七八个壮汉一拥而上,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孤可是楚王!”韩信手脚被控,惊怒交加的放声大吼。
在他身后,灵常满脸不屑:“什么楚王,叛国之贼耳!”
作为曾经的西楚令尹,他对于韩信有着灭国之仇,如今正好一语双关。
远处的正堂,刘盈正襟危坐,身边则是满脸宿醉的英布等人。
当韩信愤怒的吼声从远而近时,刘盈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不见,一个个变得惊恐万分。
除了一直对他横眉冷目的吕泽……
不就是把老刘的袜子丢到你脸上了吗?打一顿还不够?真小气……刘盈撇撇嘴,将目光从吕泽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大门口。
少顷,身上脏儿吧唧、五花大绑的韩信被拖了进来。
他看着端坐在上首的刘邦,以及周围一群冷眼看着他的诸侯王,心中瞬间明白了过来。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冤枉啊!”
刘邦用力拍着桌子,勃然大怒:“你还有脸说冤枉?”
韩信一梗脖子:“我怎么没脸说冤枉!”
刘邦阴沉着脸问道:“我问你,上个月月中,可有将治下良民逼得上山为盗,之后又调兵剿灭的事情发生?”
韩信点头说道:“有此事,但却不是我加以逼迫,而是他们自甘堕落……”
“一派胡言!”刘邦举起手中酒爵用力扔了出去,啪的一声打断了韩信的辩解。
“……命官吏强行收缴黎民渔猎用具,导致他们最终因交不起赋税,不得已成为流民,聚众为盗……”
刘盈拿着魏无知递过来的奏疏看了一眼,发现这是楚相陈濞送来的奏报,上面记录着韩信为了振兴楚国,强行给下面各个县令摊派任务,有复垦荒地不达标者立刻撤职。
所以,为了完成韩信定下的标准,楚国各县官吏不仅收缴农民渔猎用具,甚至还将百姓种植的桑林都给砍了。
这样,老百姓但凡想要活命,就只能拼命开垦土地,靠种地赚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打猎捕鱼,亦或是缫丝养蚕换取财物。
但是开垦土地不是那么一件简单的事情,撂荒的农田还好说,复垦之后粮食产量虽然比不过常年有人打理的农田,但起码能交得起田租赋税。
可是那些从来没有人种过的荒地就麻烦了,不仅收拾起来格外费力,头几年的时候基本上可以说是种一葫芦收两瓢,就别说用来缴纳多出来的田租赋税了!
苛政猛如虎!
交不上赋税的百姓,就只剩下跑到深山老林里,脱离官府管辖这一条路了。
但地方官为了政绩,于是向韩信报告说是百姓抗税,上山为盗去了。
于是,自然是大军压境,鸡犬不留……
刘盈合上奏疏,看向韩信的目光变了。
如果一切属实,这就不仅仅是草菅人命这么简单,而且还附和这一时期针对诸侯王们的口袋罪,擅发兵!
简单来说,就是诸侯王们虽然有统兵权,但是调动军队的权利却只有汉朝中央才有。
一旦诸侯王封地的军队无诏而动,就触犯了这一法律,可以被认定为叛国,也就是谋逆罪。
刘盈看着周围有些不以为然的英布等人,目光渐渐变得凝重。
逼良为盗,纵兵屠戮这件事,如果用后世的眼光去看,自然是该将韩信切成十七八段,但若是放在封建时代,这就完全不是个事!
百姓和官员,尤其是他们这些诸侯王虽然看上去都是人,但其实百姓,从没有被当成人看待过。
百姓,不过是牛马和供养者罢了。
刘盈环顾四周,心中长叹,看来,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做出举动,而是在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尔为楚王,食民之膏血,做下此等错事后,不思悔过……真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冤枉?自甘堕落?也不怕天雷亟了你!”
刘邦越说越气,刷的一下抽出案几边上的长剑,大步向韩信走去。
机会来了……刘盈刚想站起,却突然看到刘邦不经意间向他使的一个眼色,于是底气越发足了。
他三步两步抢上前去,拦在高举长剑的刘邦和闭目等死的韩信面前,双膝下跪,大声说道:
“陛下暂熄雷霆之怒!还请念在楚王为国有功、诛灭项籍的份上,饶他一条生路!”
嗯,刘邦自从灭了项羽之后,就下令在书面或是口头称呼上,对项羽使用项籍这个直呼其名的蔑称。
而像这种正式场合,也自然不能以父子相称。
见到刘盈走出,于是本就有些不以为然的英布等人也纷纷走出,在韩信身侧双膝下跪。
“请陛下饶楚王一命……”
韩信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怒不可遏的刘邦,高高举起的雪亮长剑,以及跪在刘邦面前,瘦瘦小小的刘盈的背影。
突然之间,涕泗横流,既委屈,也感动……
刘邦迎着刘盈那双亮晶晶,一切了然的眼睛,猛然深呼吸几口不让自己笑出声,旋即低沉着嗓音说道:“拖下去,朕不想看到此人……”
第四十七章 刘盈:钟声响起归家的信号……
汉六年冬十二月,陈县。
韩信被抓的第三天,大雪又起,刘盈将自己裹成粽子站在廊下,抬头看着满天飞雪,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至眼前,一眼看过去晶莹剔透。
他伸出一只手去,接过几片飘落的雪花,雪花入手即溶,快的来不及看清它的美丽。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pāng)。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他此刻念得是一首《诗经·邶风·北风》,并不是如同诗经原文表述的那样感叹国家将要动荡,只是单纯的在伤春悲秋……
两天之前,韩信在刘邦的怒不可遏,以及所有人的一致同意中被一撸到底,此刻正关在陈县大牢的一间小黑屋中反省。
当然了,他自己带来的那些家具,自然也都送到了小黑屋里。
毕竟曾经是王,该有的享受还是要有的。
而韩信的遭遇,似乎就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插曲,丝毫没有影响之后英布等人的吃吃喝喝。
那场面,依稀让刘盈回忆起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天庭大摆宴席的场面……
其实细想想,也很合理。
对于英布彭越而言,他们几个和韩信并没有太多的交情,最重要的是,在他们看来,韩信不过是刘邦养的一条狗,主人要杀自家的狗,关他们这些宾客什么事?
所以韩信那一番‘狡兔死走狗烹’的慷慨陈词,除了让刘盈心头一紧之外,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激起。
但刘盈现在不敢去见韩信,却是因为心虚。
韩信对境内各县制定复垦指标,然后定期检查这件事情,可以简单概括为三个字母。
KPI……
也就是关键绩效指标。
所以,是谁把韩信带跑偏的,自然不言而喻。
刘盈仰头望天,默默摇头,稍微对韩·东施效颦·信表示出了几分鄙夷。
“年轻人,呵呵!”
他冷笑一声,开开心心的堆雪人去了。
………………………………
被鸠占鹊巢的樊哙家。
陈平卢绾等人围坐在火盆前说着闲话,刘邦则盘膝坐在案几之后,手书着一份诏书。
“天下既安,豪桀有功者封侯,新立,未能尽图其功。身居军九年,或未习法令,或以其故犯法,大者死刑,吾甚怜之。其赦天下。”
刘邦写完,看着自己一挥而就的成果,得意洋洋了片刻,旋即心中哀叹,自己这么好的字,那个小兔崽子怎么就没有继承了呢?
看来定然是随了他娘了!
甩锅完毕,他美滋滋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温酒。
刘邦写的这份诏书,大体意思是天下已经安定,豪杰有功者大都已经封为侯了,但因为他新当皇帝,所以还没有来得及把有功的人员都考虑进去,而且这几年的征战中,许多王侯也没有时间学习法令,以至于犯了法,罪大的甚至都判了死刑,这让他很是怜悯。所以从即日起,大赦天下!
这份诏书,其实就是用来针对韩信,以及那些依然忠于韩信的楚国部将而发的。
就是要告诉他们,此次捉拿楚王韩信,绝非是皇帝要杀功臣,而是楚王韩信确实有罪,但是皇帝本人还是很怜悯他的,所以决心下达这封诏书,不仅免去韩信的死罪,而且也不会因为韩信犯罪,而去牵连其他。
这样一来,那些因为害怕被韩信牵连,而准备拼死一搏的人,就没有了搏命的理由。
楚地,自然安宁。
刘邦等到墨迹干涸,让人将诏书明发天下之后,卢绾扭头问道:“既然已经把韩信抓了,云梦泽咱们还去吗?”
刘邦点点头:“去啊,为什么不去?我还想去看看那小崽子说的甘蔗园呢!”
陈平转过头,一头冷水当头泼下:“清晨的时候传来消息,陈县以南的上蔡、项县、新阳、寝县等地,大雪纷飞,平地雪深一尺有余,而且大雪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刘邦挠了挠头:“你的意思,就是车队无法南下啦?嗯,也不知道那里的黎民房舍是否会被积雪压塌,家里有没有足够越冬的柴草粮米……”
陈平稍稍拱手:“陛下心系万民,国之福也。听说郡监御史田肯已经出发前去巡查,想来应该无妨。”
郡监御史,隶属御史中丞,是负责监察郡守与其他郡县官员的‘小报告’……
卢绾赞同的说道:
“陈郡地处平原,物产丰饶,再加上之前抄了利己的家,就算是真的需要赈灾,官仓中也有足够多的储备!”
“说来今年也怪了,北方不怎么下雪,南边反倒下个不停……”
作为燕王,虽然他不在燕地,但是燕相阎泽赤还是会时常给他传来一些有关燕地的文书。
今年入冬以来,燕国一场雪都没有下过,着实让他有些啧啧称奇。
听到卢绾的话,刘邦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依旧心有不甘:“要不咱们再在这里等等,等到雪化了再南下云梦?”
他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被大雪扫了雅兴。
卢绾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一旁陈平却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书递给魏无知:“这是郡监御史田肯离去前,呈上的一本奏疏……”
刘邦从魏无知手中接过,在面前展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文字。
“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
“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
刘邦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反复看着面前摊开的奏疏,面露凝重之色。
齐国很大,人口又多,现如今掌控齐国的齐相国曹参、齐右丞相傅宽、齐左丞相陈涓,唯独少了一个王。
所以田肯名义上是在讲述战国时期的一个格局,也就是东齐西秦,东西二帝。
但其实他想说的,则是防止在齐国留守的曹参等人坐大,成为第二个韩信。
刘邦仔细想了想后,看向陈平轻轻颔首:“既然大雪阻路,那就回吧,反正云梦泽就在那里,明年去看也是一样的……”
陈平一脸了然,拱手应命而去。
……………………………………
后院中,听到要收拾东西准备返回关中的消息后,吕雉猛然站起,脸上写满开心。
虽然不能去云梦泽玩让她也很是遗憾,但一想到能够尽快返回栎阳,她只恨不得跳着脚欢呼。
无他,猫瘾犯了……
一想到自己离开这么长时间,她的那些心肝宝贝有没有想她想的吃不下饭从而饿瘦,她就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回去……
尤其是她不在的时候,留守在家的是她那猫嫌狗不爱的大怨种女儿!
而在吕雉对面,戚姬则满脸写着不开心。
她来的时候都准备好了,大雪纷飞之中,她立在亘古未变的云梦泽边,身穿大红色的罗裙,赤着洁白如玉的双足,刘邦慨然做楚歌,她翩翩做楚舞……
美!
顺便气死对面那个没有艺术细胞的黄脸婆!
只可惜这一切都化为泡影了……
吕雉站起,看着嘟着嘴生气中的戚姬,心中一片暗爽,吩咐身边小宫女收拾行装后,自己转身走出房门,去寻找不知道野到哪里去的刘盈。
…………………………
花园一角,刘盈看着自己努力了一上午的成果,满意的叉着腰,一脸骄傲。
拱门后,吕雉双手揣在雪貂皮大氅内,踏着嘎吱嘎吱的积雪而来。
看到刘盈并没有到处乱跑,而是在花园里很乖巧的堆着雪人,吕雉满意的点了点头。
刘盈借着给灵常带路,于是夜不归宿,但转过天就被吕雉派人抓了回去,关在行宫中禁足。
而助纣为虐者,就是被刘盈用臭袜子盖在了脸上的吕泽。
毕竟,亲外甥哪里能比得过亲妹妹!
吕雉走到刘盈面前,伸手为他披上了一条厚厚的熊皮袄:“娘不是不让你玩雪,只是玩的时候要小心些,不要感染了风寒……”
有一种冷,叫做你妈觉得你冷……刘盈抬头看着吕雉,频频点头:“母亲说的对!”
这是他总结出来对付吕雉的一个好方法,积极认错,下次还敢!
吕雉看着一脸乖巧的刘盈,觉得心里很舒服,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她决定享受此刻的亲子时光。
比如和刘盈一起再堆一会雪人……
只不过她回头看了看,刘盈已经堆起了四个形态各异的雪人,于是开口问道:“这些都是谁呀?”
刘盈叉着腰:“咱们一家,父亲、母亲、我,还有姐姐!”
吕雉对刘盈说的咱们一家表示很满意,看着一个矮墩墩的雪人,噗嗤一笑:“这个就是你姐姐吗?”
刘盈再度点头表示赞同:“很形象吧!”
吕雉点点头,只是眼中再度出现几分疑惑。
那个矮墩墩的雪人头上,不仅插着许多表示头发的小树枝,还插着一根弯曲着指向天空的粗大树枝。
于是她询问道:“这是什么?簪子吗?”
刘盈微笑摇头:“不,这是姐姐被雷劈了……”
第四十八章 刘盈:咿鸭伊鸭哟!
砀郡,外黄县南。
刘邦北返的车驾缓缓行驶在这条通向关中的三川东海道上。
虽然从这里走很明显的要绕一个大圈,但他们出发的道路,却因为下雪后变得泥泞不堪。
而从睢阳到雒阳的这一段驰道,两侧供百姓走的地方虽然还是夯土路面,但中间供军队和邮车,以及皇帝出行的专用通道,已经铺上水泥,变成了硬质路面。
只是因为事务繁杂,萧何还没有来得及派人验收,所以还拖欠刘盈不少的工程款……
对此,刘盈决定等到返回栎阳以后,就住到萧何家里,吃的他喝他的,每天定时去骚扰他,直到他还钱为止!
车队中,看腻了宫斗的刘盈,选择在卢绾这边撩骚。
于是看到这一幕的樊哙,果断选择从自己的马车上跳下,前来卢绾这里汇合。
虽说他新婚燕尔,但现在车队中到处都是人,而且又是白天,自然也无法燕尔,那就不如来卢绾这里快活快活。
车厢内,刘盈脸上贴满纸条,从缝隙中死死盯着对面卢绾和樊哙的一举一动,他总觉得对面那两人在作弊,但始终没有抓到把柄……
别让我逮到……刘盈闭上眼睛,任由卢绾再度将一张纸条贴在了他的脸上。
角落中,本来低头拿着绣架的虞姬轻笑一声,挪到了刘盈身后,开始做起了军师。
牌局中,有了虞姬的加入,某条舔狗自然不再好意思出老千,于是牌局很快就进行不下去了。
“没意思了……怂逼!”樊哙将手牌一丢,骂了卢绾一句就跑。
不过卢绾也不生气,只是看着虞姬痴痴的笑了两声,默默收拾起了残局。
刘盈则很自然抽出了卢绾的一份奏疏,自顾自的看了起来,旋即眉头轻皱询问道:“咦?今年冬天燕国没下雪吗?”
卢绾头也不抬说道:“怎么?你汉太子还要管我燕国下不下雪?”
刘盈凑到卢绾面前,正色询问道:“我问真的,是这段时间没下雪还是一直都没怎么下过雪?”
卢绾抬起头,见刘盈不似玩笑,于是回答道:“是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怎么下雪?怎么了?”
他摆了摆手说道:“不下雪就不下雪呗,反正燕国田少人少,凭借河水足以完成灌溉。”
卢绾说完,一脸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的样子。
虞姬掩嘴一笑,向卢绾抛了个媚眼之后,慢慢挪回角落,继续着自己的刺绣。
刘太公的寿辰快要到了,所以她想要给刘太公做一件绣满‘福寿’两字的长袍作为贺礼。
人非草木,卢绾对刘太公的感情她是知道的,投桃报李之下自然要做出相应的举动。
刘盈一脸鄙夷的看着卢绾:“你以为下雪只是用来湿润土地的?”
卢绾双手一摊:“不然呢?”
刘盈直视着他询问道:“你听说过蝗虫吗?”
许是刘盈的眼神太过分,亦或者是因为虞姬将视线投了过来,卢绾顿时炸了:“你又皮痒了是吧!我虽然不怎么种过地,但蝗虫还是认识的!”
刘盈上下点头,再度追问:“你知道蝗虫是怎么来的吗?”
卢绾不假思索的说道:“鱼变的啊,怎么了?”
一瞬间,刘盈眼睛睁大,嗓音高了八度:“怎么啦?谁,谁告诉你蝗虫是鱼变的?”
卢绾盯着刘盈,也不说话,只是下巴往上扬了扬。
刘盈满脸疑惑,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我爹?”
卢绾猛地摇了摇头,下巴越发扬的更高。
“难不成是?”
“别猜了,就是你想的那个。”
这老头真是误人子弟……刘盈鼓了股腮帮子,恨不能立刻飞回栎阳,去和刘太公对线。
卢绾笑嘻嘻的说道:“在沛县的时候,你大父就告诉过我,鱼将鱼卵产在水里,就会生出小鱼,如果天旱,鱼卵露出水面,则会变成蝗虫飞走……”
角落的虞姬则回了他一个你真厉害的眼神,旋即低下头,自顾自的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刘盈深呼吸一口,将去找刘太公理论的想法搁置,专心眼前的事情。
“我大父说的也不为过,只是那种鱼生的蝗虫主要餐风饮露,不吃庄稼……”
为尊者讳,当着卢绾的面还是需要给刘太公留点面子的,而且卢绾将刘太公当做亲爹一样,刘盈但凡逼逼叨叨,很容易被卢绾胖揍……
“我说的是那种可以形成蝗灾的蝗虫。”
“那种蝗虫将卵产在地下,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小蝗虫从地下钻出来,靠偷吃庄稼过活,长大以后再将虫卵产在地下……”
“如果说冬天没有下几场大雪的话,就无法将这些藏在地下的小虫子冻死,那么到了春天,小蝗虫就会变得格外多,稍有不慎的话,蝗灾就形成了!”
他看着卢绾正色说道:“蝗灾懂吗?所过之处乌云蔽日寸草不生的那种!”
卢绾一歪头:“你的意思是,今年燕国可能会爆发蝗灾?”
刘盈摇摇头:“我也不确定,毕竟蝗灾的成因多种多样,谁也说不准!”
正在绣花的虞姬抬起头,嘴角含笑:“没想到你懂得这么多!”
“那是自然!”刘盈扬起下巴,得意洋洋。
卢绾则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对虞姬说道:“当日咸阳城破的时候,这小子可是把整座咸阳城的藏书都搬走了!”
虞姬促狭一笑:“是啊,不像有些人,一股劲的往咸阳宫跑……”
卢绾脸上一囧,开始甩锅:“嗨,我那不是被刘季、陛下硬拖着去的嘛……”
刘盈撇了撇嘴,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骂了一句不要脸之后,抬头看向卢绾:“卢叔,你也不想今年燕国闹蝗灾的吧?”
卢绾砸吧砸吧嘴,虽然觉得刘盈这句话哪里怪怪的,但有说不上原因,只是转头看向刘盈:“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刘盈双手托腮,脸上带着谄媚的微笑:“卢叔,你要是便宜点卖我几块地,我就把鸭鸭灭蝗团派过去,虽然不敢确保不闹蝗灾,但至少能减少蝗虫对农田的损坏!”
“绕了一大圈,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卢绾脸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既然你叫我一声卢叔,那么我的就是你的!只要你不把我的燕王宫拿去养鸭,其他地方……嗯,怎么说来着,对了,跑马圈地,随你跑马圈地!”
刘盈大喜过望,但还是摇着头说道:“虽然话是这样,但我总觉得就这么拿着心里怪不踏实的,要不你扇我两巴掌吧……”
虞姬满脸震惊,哭笑不得,而卢绾则一脸促狭的扬起手:“真的?”
刘盈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但我爹上次揍了我之后,下场如何,卢叔你是知道的……”
卢绾抬头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人小鬼大,狐假虎威!”
刘盈捂着脑袋,虽然一脸傻笑,但心想就凭这一下,早晚把你的燕王宫改成养鸭场!
他不再理会凑到虞姬身边献殷勤的卢绾,低头思索着该如何将关中养的鸭子送到燕国去放养。
这时候的燕国没有那座人口超千万的大都市,水资源充沛的不得了,毕竟就算是护城河持续被吸血的后世,白洋淀也依然是烟波浩渺。
在水资源充沛的地方,鸭子灭蝗的效果要比鸡好,毕竟鸭子不会唱跳rap……
呸,是鸭子喜欢群居,管理起来比鸡更容易,生命力、觅食能力、抗寒能力强,适合野外生存。
刘盈还听说过,giegie一天只能吃掉70只蝗虫,一只鸭子则能吃掉200多只,而且鸭子吃蝗虫完全是地毯式‘搜捕’,连蝗虫的蛹都不会放过……
养鸭子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收集鸭毛当做被服的内里填充。
别的刘盈不记得,老刘遭遇的那场坏名声不亚于滑铁卢的白登之围,已经距离现在不远了。
虽说肯定不会重演历史上的一幕,但根据记录,当时‘会大寒,士卒堕指者什二三’,也就是说,天气太冷,将很多士兵的手指头都冻掉了!
所以鸭绒被、狗皮帽子、羊皮手套等东西,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狗皮帽子羊皮手套这样的东西他很早就开始准备了,毕竟狗是六畜之一,普通人家养狗,除了留两条用来看门之外,剩下的就是用来吃肉,狗皮自然不缺,而关中之地,羊皮也不缺。
鸭子虽然刘盈这两年也养了不少,但毕竟缺少很多现代化的工艺,鸭绒不耐久放,所以就需要尽可能多养一些鸭子。
嗯,鸭子的生长周期比鹅短,所以不存在活体拔毛。
而刘盈在燕国养鸭,是为了在蝗灾还没有发生之前遏制蝗灾,毕竟蝗虫长有翅膀,一个地方的庄稼祸害玩了,就会前去另一个地方接着祸害。
汉武帝时期曾经记载过一次蝗灾,就是蝗灾起源自帝国东方,然后一路向西,接连祸害了河北、河南、山西、陕西、甘肃等地,最后消失在了玉门关外……
基本上,将汉帝国最精华的农垦区毁了一遍,成千上万汉人因为颗粒无收而饿死,让匈奴单于直呼蝗虫才是真正的抗汉主力!
所以防患于未然,才是最重要的!
第四十九章 张良:我想起好笑的事情……(4k章,牙疼,今日一更)
三川郡,雒阳城。
天下太平之后,这座位于天下之中的城市,迅速从之前的萧条中复苏。
雒阳宫曾经是周天子居住之地,自然严格按照周礼而建,左祖右社,前朝后市,市朝一夫。
夫,是一个面积单位,长宽各在百步。
前朝后市的布局,其实是延续自部落时代的一种传统,既部落男子主要从事管理朝政,而市场主要由其妻子掌管。
秦汉时期的集市和后世的菜市场以及大卖场很相似,都是用围墙或是栏杆圈出一块空地,然后早晨的时候,由管理集市的‘市长’升起市旗,宣布开始一天的营业。
刘邦南巡的车队从陈县返回雒阳,在陈县和刘邦会盟的诸侯王也一同住进了雒阳城,因此如今的雒阳集市格外热闹,许多商贾货郎赶着马车挑着担子从周边郡县赶来。
毕竟,像这些出手阔绰的肥羊们齐聚一堂的机会并不多,能不能将囤积居奇了许久的货物销售一空,就看这几天的时间了。
雒阳北市,竹竿扎成的篱笆内,冬日的阳光从树梢高处洒下,让所有事物都镀上一层眩目的光晕。
集市门口,一个头戴竹皮冠,身穿麻布夹袄,鼻梁挺拔额头饱满的大胡子状似闲庭信步,不时拿起一件商品,和商贩讨价还价。
只不过当一番讨价还价,商贩装出一脸肉疼的含泪赚一倍的时候,大胡子笑呵呵的放下手中商品,好似无事发生一般转头就走。
不过那商贩也并没有咒骂大胡子浪费自家感情,他的目光其实在大胡子讨价还价的时候,就牢牢钉在大胡子身后的一个男子身上。
丰神俊朗,谪仙临凡。
大胡子虽然长得也不算太丑,但和那人一比,就一个天上,一个跌穿地心……
而有了那个俊秀男子的陪衬,大家自然就忽略了站在大胡子身后,不停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大胡子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自然是刘盈。
他抬头看了看到处惹人嫌的刘邦,心中充满对刘邦的恶意揣测,刘邦并不是不想买,而是没带钱……
毕竟他好不容易当上了皇帝,要是买东西还要花钱,这皇帝不就白当了吗?
不过他再看看一旁的张良,心中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这出刘邦微服私访记中,他要么当三德子,要么当法印,当然了,还有小桃红……
毕竟,宜妃的扮演者已经有人了……
刘邦懒得理会自家腐眼看人基的小崽子,只是望着远处的一排三层小楼咦了一声,表示些许惊讶。
前两年集市刚刚建好的时候他来这里看过,那时候这里还都是些临时摊位,并没有建好的商铺,而且这些建筑也和周边的摊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有意思……”
刘邦甩开大步向远处走去,刘盈虽然有些无奈,但只能亦步亦趋。
“致远阁……”刘邦低低念出了商铺招牌边上的一排小字,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刘盈,迈步而入。
然后,他就傻了。
不仅仅是因为店铺的装潢,主要是被店中陈列的商品的标价震撼到了。
一套九件陶瓷茶具,最低的售价是一万九千八……
要知道他刚才和一个售卖粟米的小商贩聊过,隆冬时节,一石粟米的价格不过一百二十钱……
就这,还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这一套茶具换成粮食,足以堆成一座小山!
刘邦看向刘盈正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身边传出一声很有礼貌的声音。
“劳驾让让……”
他转头,看见的是一个身穿黑色丝袍,做仆役打扮的中年人从他身边路过,手中提溜着一个古朴大气的匣子。
很明显,从对方小心翼翼的模样可以看出,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刚刚买下的一套茶具。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种,是一套一万多钱的,还是那种一套九万多钱的……
在刘邦注视着对方的时候,只见那人从怀中摸出一张造型精美的纸条,上面龙飞凤舞的不知道写了什么。
但售卖茶具的商人双手接过验看一番后,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
“数目正好,欢迎下次光临。”
那声音,是最字正腔圆的周朝雅言,即便是最挑剔的礼官来了,也保证找不出一丝一毫的错漏!
刘邦看了看对方身上那精致的礼服,再看了看自己,心中不禁升起一抹自卑感……
而那个买下茶具的仆役,则只是轻轻点头,旋即转身大步离开瓷器店,汇合等在门口的几个仗剑仆从,向集市外走去。
一名脸上敷粉,头戴小帽的少年走到刘邦身边,躬身行礼:“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那声音,依然是最最标准的雅言。
刘邦短暂愣神,轻轻摇头:“帮助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需要帮助?算了,我就随便看看……你忙去吧。”
少年再次弯腰行礼:“好的先生,有任何需求请对我说。”
他说完,彬彬有礼的退到一旁,安静站立,宛如一尊姿态优美的雕像。
此时刘邦才察觉到,他之前和那名少年对话时,不知不觉将声音低到了对方一样,而且说出的也不是沛泗方言,而是很有楚国特色的雅言。
一旁背着手,强迫自己不和刘邦有视线交汇的刘盈,装作东看西看的模样,只是嘴角情不自禁的向上扬起。
这一波,属实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了!
只是他没开心多久,就乐极生悲了。
满肚子疑惑的刘邦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抓住他的后脖颈,如同拎猫一般将刘盈从瓷器店中拎了出来。
“你笑啥?这店卖的东西也太贵了吧!还有,你知道那张纸条是什么东西……”
在刘·十万个为什么·邦的滔滔不绝中,刘盈满脸嫌弃的擦了擦脸,双手一摊:“爹你问这么多不累吗?要不要我去店里给你要杯水,然后咱们找个地方坐着说?”
刘邦愣了一下,脑袋一歪问道:“要钱吗?”
不愧是你……刘盈一扬头,得意洋洋:“当然不要了,我有天字号的贵宾卡!”
刘盈解开自己为了配合刘邦今天‘微服私访’而特意穿的一身羊皮袄,找出了一张边缘有些微卷的卡片,在刘邦的满脸疑惑中大步走进瓷器店。
“开一间安静点的房间,让人送点好茶上来……”
刘盈边向店内商人出示着手中卡片,边回头招呼刘邦和张良:“来呀,在外面干嘛?”
商人瞄了一眼刘盈手中皱巴巴的卡片,虽然上面的编号有些靠后,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刘盈打扮有些平凡,但天字号的贵宾卡所代表的的是什么,他还是很清楚的。
这张卡,意味着对方的爵位在‘卿’这一级,且去年一年的在尚贤堂下属的各类店铺中的消费金额达到了一百万钱!
大肥羊、呸,大金主可万万怠慢不得!
他没有对刘盈身份质疑的原因,在于此刻的雒阳城中权贵云集,就算是刘盈这张卡是从别处偷的,但在没有证实之前,他承担不起怠慢刘盈所造成的代价。
毕竟开门做生意,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售卖奢侈品的店铺,且在整个大汉帝国属于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利润其实高的吓人,自然也不在乎真的被人沾点便宜。
于是他始终保持着稍微弯腰的姿态,将刘邦三人送到了二楼最内侧的一间雅室。
刘邦坐下后,心中疑惑就变得越发浓重了。
他这次出来,原本想要看一看粮价以及粮食供应的情况,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打抱不平的机会……
但没想到的是,居然进入到了一个从未经历过的环境,看到了如此迷离的一幕。
区区一间商铺,不仅售卖着天价的货物,而且店内装饰的奢华程度,也丝毫不亚于他的雒阳宫!
他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刘盈,心中虽然有几分猜测,但一想到那张卡上的编号,这种猜测似乎又显得虚幻了起来。
自家的崽子自家清楚,刘盈有多爱炫耀他是知道的,要是这家店是刘盈开的,刚才拿出来的必然是天字第一号的凭证!
所以,大汉帝国,不能有这么牛叉的人存在!
刘盈看向坐下后一脸淡定,自顾自开始煮茶的张良,从身后的小包包里摸出一张烫金的卡片递了过去:“老师,这是送你的至臻卡,有空来这里照顾徒儿生意……放心,有了这张卡,所有商品打骨折……”
于是,刘邦傻了。
刘盈转头看向刘邦,有些矜持的说道:“这间店,其实是我开的……嗯,也不能这么说,这间店其实从属于尚贤堂,很多人都有股份的,曹姨还有我娘共有百分之五的干股……”
刘邦想了想刚才看到的标价,又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腰包,脸上露出了几分凄凉的味道。
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作为男人,他有时候会送给曹氏或是吕雉他自认为价值很高的小首饰,一想到那时候他的得意洋洋,此刻他就恨不能回到那时候,狠狠地抽自己几耳光……
见到刘邦的表情很微妙,刘盈直接摆摆手说道:“公开募股阶段已经结束了,所有的股权都已经有主了,所以爹你要想入股的话,就要等下一次了……”
他这么说,自然是要防止刘邦耍赖,强行切点蛋糕回去。
刘邦昂起头,满脸骄傲的神色:“乃公是会从你这抢东西的人吗?”
果然,防患于未然是对的……刘盈歪着头,一脸无语的表情:“我好想什么都没有说啊!”
张良轻轻捏着嘴,只是微微颤动的肩膀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刘邦虽然有些发窘,但他的脸皮比城墙拐弯处还厚,于是满不在乎的问道:“东西卖的贵我不管,明码标价的事情附和律令,我就想问问,之前那张纸条是什么?”
嗯,秦律,集市买卖,应分别系木签标明价格,否则就会受到处罚,汉承秦制,自然也将这一律条继承了下来。
刘盈从身后小包包里又摸出一个小本子,摊在桌上:“就是这个东西,钱票。”
刘邦拿过,上看下看后依然不解:“钱票是什么?”
刘盈解释道:“爹你之前也看到的了,像这种上万钱的交易,要是用咱们发行的五铢钱来付账的话,只怕铜钱重的要用马车来拉!”
“而如果用黄金付账,就不说黄金的成色,以及换算麻烦,就说将一整块马蹄金切割称重,然后精准到谁也不吃亏,这中间的过程不仅繁琐,而且还不美观!”
“所以我就发明了这种钱票,只要将付款的金额填在上面,然后再加以独特的花押作为印记,就可以省去了很多麻烦……”
“爹你想象一下,当你跟我娘来这间店消费的时候,别人还在手忙脚乱,斤斤计较的计算着黄金和铜钱的兑换比例时,你大笔一挥完成付款,我娘看你的眼神该多崇拜啊!”
当然了,大概率是我娘大笔一挥完成付款……刘盈面不改色的看着对面陷入想象之中的穷逼,闭嘴不言,给对方留出了足够的意淫时间。
少顷,刘邦从梦幻中返回人间,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旋即又说道:“这种钱票虽然好用,但要是对方事后不承认怎么办?”
刘盈挠了挠脸颊,有些弱弱的说道:“恐怕不会吧……”
刘邦一脸担忧:“万一呢,反正要是我,我就……”
在刘盈满是鄙夷的眼光中,他将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脸上的神色好像在说不可不防。
刘盈摇了摇头说道:“咱这都是实名认证的东西,使用者大多都是像我大舅,还有之前的韩信彭越这样的诸侯王,应该不至于赖账……再说了,他要是真的赖账,我不是还有爹你呀!”
于是,刘邦顿时挺直了腰杆,慢慢伸出手,食指中指大拇指凑在一起轻轻搓了几下:“我记得你说过,地主不差饥饿的庸耕者,那么……”
刘盈直接无视了穷疯了的刘邦,径直看着他问道:“爹,你听说过经济这个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