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避孕
面对面地看到张绮,想到她刚才嘲讽的话,反射性的,秋公主双臂一抱,捂住了自己的胸。这个动作刚刚做到一半,她又清醒过来。当下高高地昂起头,傲慢地盯向张绮。
不过这个时候,张绮哪里有时间注意她?她只是低下头,安静乖巧地藏在兰陵王怀中。
对上众女,兰陵王沉沉地说道:“今日,我只是与我的爱姬玩耍了一番,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再无他事!”
他目光如箭,锐利地扫过那几个宇文月带来的,刚才还准备冲出去,带人前来捉奸的婢子。在盯得她们缩成一团后,兰陵王说道:“进去吧,你们女郎在里面等着呢。”
几女早就被他吓破了胆,闻言连忙应是,战战兢兢地进了房间。
打发了那几婢后,兰陵王瞟向秋公主三女,正要说什么,他怀中的张绮软软地说道:“她们不会说的。”那阿瑜也想做他的妻子,怎么会把此事说出去,怎么会让那宇文月抢了自己的位置?
兰陵王蹙眉想了想,朝着三女点了点头,便这般抱着张绮,大步朝着马车走去。
目送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一直安静地呆在一侧的,另一个齐国贵女李映说道:“不过是个私生女!”她看向阿瑜和秋公主两人,认真地说道:“这样的私生女,在陈地不过一伎妾……便是侥幸学得两手才艺,难道还能改变苍天赐给她的卑微命运?”
这种命授于天,富贵天定的观念,正是当世最流行,贵族们世代诵记,刻在骨子里的。
因此,这句话一出,刚才张绮带来地冲击,迅速地消逝了。秋公主和阿瑜同时平静下来。瞪着那渐渐不可见的马车,秋公主冷哼道:“不错!不管她如此嚣张,贱民便是贱民!”说到这里,她朝兀自躲在房间中的宇文月等人瞪了一眼,喝道:“不知羞耻的东西,活该!我们走——”
马车驶出了大门。
搂着张绮的兰陵王,呼吸急促,脸色潮红,呼出的气息中带着淡淡的酒香和另一种花香。
张绮抬头。
被她生生咬了一口牙印的兰陵王,正正襟危坐着,他腰挺得笔直,双眼微闭,一动不动的。要不是那一向严肃的俊脸上,被印痕和潮红填满了,定然显得十分威严高不可攀着。
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他睁开眼来,见到张绮,长吁了一口气,脸上表情更是一松。
他把张绮重重扯入怀中,沉哑着声音对外面吩咐道:“走偏静之处,慢一点行驶!”
话音一落,他低头吻上了张绮的粉唇,感觉到她挣扎了一下,兰陵王抱紧她的腰肢,低声道:“别动……我一直忍到现在,甚是难耐。”
说话之际,已扯开了她的腰带。
张绮感觉到他浓烈的气息笼罩着自己,不由呼吸也有点乱,她软软问道:“被下了药了?”
“酒里有一点。”他喉结滚动得厉害,温热的唇瓣已从她的唇角,迅速地移向下巴,玉颈,锁骨,胸口,随着他一路吻下来,那呼吸越来越急。
张绮好奇了,她昂起头,迷糊地任由他吻着,嘴里却还在问,“有多久了?”
“两个多时辰。”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被下了药,居然还能忍两个时辰?忍了这么久药力还没有退,居然还能给她闻到香味,这是什么药,真猛啊。
正在这时,他已胡乱扯下她肚兜,一口咬住她的左乳。张绮嘤咛一声,却还是问道:“她们都在……还有婢子,你为什么要忍着?”
在张绮的见识中,从来不知道,男人有了冲动,还需忍耐。左右不过多一双筷子,实在不行可卖可打发还可顺手杀了,为什么还要忍?
兰陵王两只大掌拢着她的双乳,合在一起一边舔咬着,一边不耐烦地哼道:“又不是你,自是得忍!”
说到这里,他实是不耐烦被张绮问来问去的,手一扬,把刚刚扯下的她的中裳塞了一角在她嘴里。
这个世界安静了。
他得意地轻吁一声,覆身压下了她,将那热涨得几令他发狂的玉柱,重重沉入她那细嫩美妙的所在。随着火热巨大的物事紧紧塞入,两人同时满足地呻吟起来……
马车回到使者府时,已是一个时辰后。还没有下车,便听到外面传来的喧嚣声,同时,还有
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子声音传来,“噫,这马车晃得好生厉害……高孝瓘,你说要来拜见我,这就是你的拜见?”
正伏在张绮身上的兰陵王一怔,他连忙坐起,也不顾自己衣裳大解,一把扯过脱下的外袍把张绮从头到脚紧紧包住。
果然,他这个动作刚做完,只见车帘一晃,一人已把它掀了开来。
这人肥头大耳,正是齐国河间王。
河间王一掀开车帘,便探头看来。可他看到的,只是裸着上身,犹带红色的眼眸冷眼看向自己的兰陵王,至于让他大为好奇的那个张姬,却被兰陵王包得紧紧的,从头到尾连根头发丝也不现。
河间王抬头打量着兰陵王,口里啧啧有声,“整整让人侯了三个时辰。孝瓘能耐不小啊。在马车上都能玩三个时辰,现在还这么龙虎精神,了得,太了得了。”
在河间王阴阳怪气的赞美声中,兰陵王嘴角一沉,沉声道:“长恭明明约的是兄长,可喝过酒后出现在长恭面前的,却是一些妇人……今日,便是兄长不来找长恭,长恭也得上门求见了。”
话一说到这里,几乎是突然的,就在马车中,兰陵王身子一探,右手闪电般地伸出!
他五指一伸,竟是紧紧扼住了河间王的颈项!
他这个动作快如闪电,更重要的是,河间王万万没有想到,被自己欺凌了十几年的高长恭,居然敢这么做!
颈咽被制,一阵窒息传来。而就在这时,兰陵王手臂一提,竟是扼着河间王的咽喉,把他提到了半空中!
这个动作一出,外面的人纵是刚才没有看清,现在也明白了。瞬时,河间王带来的人同时哇哇大叫起来,就在他们扑向马车时,嗖嗖嗖数声佩剑出鞘声传来,却是众黑甲卫同时走出一步,挡在了他们的去路上。
被兰陵王这样提着,河间王一张肥脸紫涨紫涨的,舌头更是半吐着,那双吊在半空的腿在车外不停地扑楞着。紧接着,一股恶臭从下裳处传来,哪里还有半分嚣张?
见状,兰陵王冷冷一哼,他手一松,把河间王的肥胖身子扔到了地上。
把他扔出车外后,兰陵王百忙中低头看来,见张绮依然被自己包得紧紧的,这才跳出了马车。
大步走出马车,他一脚踩在正挣扎着要爬起的河间王肚腹上,低下头,对着像条出了水的鱼一样不停翻着想爬起来的河间王,嘴角一扯,杀机森森地说道:“高孝琬,你给我记着了,我高长恭的婚事,自有我自己操心,轮不到你来支配!”
他右手一伸,从一侍卫手中接过佩剑后,把那寒光森森的剑锋指向河间王,冷冷的,一字了句地说道:“可听到了?”
寒剑加身,随时会洞穿自己的颈项!
要是以前,河间王敢肯定,他高长恭没那个胆!可现在他不敢这么想了,他觉得眼前的人都疯了。他战栗着,在那剑锋慢慢刺入喉结时,连忙嘎声叫道:“记着了,我记着了。”
兰陵王轻哼一声,放开了河间王,他退后一步,把剑还给侍卫。
沉沉地盯着河间王,兰陵王又说道:“今日之事,你要是敢胡言乱语半句,高孝琬,你相不相信,我便是杀了你,也没有半个人会怀疑?”
这点,河间王现在相信了。这里是周地,高长恭随便找一个借口,说是遇匪,说是他惹了事被刺杀,齐国的人想查都没得查处。
看到河间王一张脸又青又白,流下的恶臭熏得张绮都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了,兰陵王这才冷哼一声,沉声喝道:“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抱着张绮踏入了寝房。随着他一走,一众被黑甲卫压制的河间王的侍卫们也得到了自由,在一阵忙乱后,他们扶着双股软得站不起来的河间王,匆匆离开了院子。
进入房中,兰陵王便吩咐道:“准备热汤!”
“是。”
他把张绮放了下来。
张绮一得到自由,不顾衣裳尽褪,便扶着他的胸口张着嘴大口的呼吸起来。
呼吸了一阵,张绮慢慢平静下来。感觉到他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不由抬起头,软乎乎地问道:“郎君看我做甚?”
兰陵王盯了她一眼,沉吟着说道:“阿绮,你现在不能有孩儿。”蹙眉寻思一会,他朝外面喝道:“去煎一份避子药来。”
见张绮垂着眸,他想了想,终是温柔解释道:“只是现在不能要。”
张绮没有让他说下去便恩了一声,应道:“我知。”
她当然知道,兰陵王这一次回去便会议亲,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便是怀了孩子,那孩子也留不得。如其到得那时被虎狼药流下孩子伤了身子,不如现在避一避。
前阵子,他或许是开玩笑,或许是没有想得那么深,曾说过她如果有了孩子又当如何。可那话,是当不得真的。
……她一直知道,男人很多话,都是当不得真的。这人在世上,能够把握的,除了你自己,还能有谁?
想到这里,张绮抬起头来。
朝着兰陵王优雅的一笑,她浅浅扬唇,轻喃道:“我知。”
她嫣然一笑,翩跹后退。尽管身无寸缕,那动作间,却是风流无限。
兰陵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退开,不知怎么的,胸口闷了起来。当下,他转过身去,大步走入了耳房中,空留下寝房中静静屹立的张绮。
第107章 无情的张绮
自从张绮想嫁寒门高官的梦破灭后,她就从来没有想过,能够给哪个男人做正妻。
这个世间是很残酷的,任何一个有权势的男人,他要巩固自己的地位,要过得顺风顺水,联姻,借助女方的势力是必不可少的。
有的甚至不是要借助女方的势力,他们娶妻只是为了门当户对,为了自己出门在外不受世人白眼和嘲讽。
所以,不管男人出自哪个方面的考虑,都不可能娶她为妻。
除非,那男人如现在的萧莫那样,没有了家族,完完全全白手起家。在张绮看来,萧莫便是现在想娶她,一旦得了手也会悔的。毕竟,她对他毫无助益,甚至她的长相还会让他遇到很多麻烦。
忖到这里,张绮都有点不明白了,这么明显的道理,前一世她怎么就想不通呢?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当那个男人的正妻?
不止是前一世,便是前不久,她不是还在庆幸着,庆幸自己与兰陵王相遇得够早?
哎,贪心不足,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啊!
幸好,她清醒得很快。
刚才兰陵王说的话,已完全是她的意料中的事。最后她做出那番模样,不过是想让他对她多有一些愧疚罢了。
现在的她,唯一的梦想便是有一天,能够带着钱财和人手离开,能够隐居起来,在陈地的某个偏远没有战乱的所在度过此生。
……此生繁华应倦。何不一人一竹一支影,淡看他人荣华宠辱?
目送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众婢抬着热水涌入耳房,张绮转过头,拿起自己的衣物细致地穿戴起来了。
这一次阿绿也会随着她前去齐地,有了机会,还是把她要到身边吧。恩,从秋公主阿瑜等人便可以看出,这些齐地贵女对兰陵王,是相当有独占欲的。兰陵王的婚事不定下来也罢,一旦定下,对她的伤害便会马上跟进。
说不定去了齐地没有一个月,她就得到离开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张绮侧了侧头,看着一窗的浓绿,不由忖道:阿绿的家乡不错的,那里的父老淳朴,又难见战乱。到时便去那里吧……有幸得到自由,得在院落里种上一大片的野菊花。到得秋天,还可以把缎铺在菊花丛中睡觉呢。
与那些贵女不同,张绮从来不喜欢什么牡丹月季的,她爱的,其实只有那金黄的,小小的,乡间到处可见的野菊花。
想到那情景,张绮双眼都眯成了一线:到时,我一定要使劲地睡,睡很久很久,有人来了,我不想笑便不笑,我想瞪眼便瞪眼,想不睬便不睬。到时,我便是最随意,也一定不会激怒到什么人。
张绮抿着唇微笑起来。
在她幻想连翩时,房门打开又关上,张绮探头一看,却是兰陵王出去了。
她刚把头缩回,一队婢女进进出出的,只见她们重新把水换掉,然后对着张绮躬身行礼,“张姬,请沐浴。”
“恩,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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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秋公主三人进了院落。
与前两次见面时不同,这一次相见,阿瑜的脸上红通通,眼眸明亮之极,整个人由里到外都透着喜悦。
看到张绮,三女傲慢地瞟过她后,便不再理会。
在三女进入堂房等侯兰陵王时,张绮令婢女把塌搬到院落里,就着金灿灿的夕阳光,她认真地绣起花来。
三女一边说着话,一边时不时地看向张绮。可张绮自始至终安安静静地坐在院落里低头绣花,不见前来献殷勤,也不见半点排斥,竟是宁静自在若此!
盯了她一眼,秋公主突然声音一提,响亮地说道:“阿瑜,等你嫁给了孝瓘,可不许还这么老实哦。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可得收拾了,不然我们可饶不了你!”
一边说,秋公主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张绮。
她就是讨厌兰陵王的这个姬妾,明明只是一个卑贱得等同货物的人物,却一次又一次在不经意间,把她们给比了下去。令得自己这个堂堂公主看到她时,都有点自形惭秽!
秋公主的那番话,响亮清脆,整个院落的人都听是一清二楚。
这番话,分明是冲着张姬来的。一时之间,众婢都同情地看向张绮,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在众人地注视下,张绮还是低着头,还是安安静静地刺绣着,她绝美的脸上一派娴静,嘴角始终含着笑,穿针走线的动作没有半点迟钝。仿佛秋公主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传入她的耳中!
这女人,竟是镇定到了这个地步!
秋公主一顿间,那贵女李映在一侧笑道:“是啊,便是我们放过了你,你的母亲也不会放过呢。咱们齐地的贵女,可不兴丈夫纳妾。”顿了顿,她残忍地说道:“当然,如果当时驳不过孝瓘,也可留待日后慢慢惩治!身为主母,难道还能让一个小小的姬妾翻了天去?”
同样,这话一清二楚地传到了张绮耳中!
同样,院落的众人,都在注意张绮的神色。
张绮依然是头也不抬,依然是穿针走线一丝不苟,仿佛她们说的话,只是过耳的风,吹过后,便没了痕迹。
……
三女盯了张绮一阵,见她不是作伪,竟是真真正正地不为所动。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同时迷惑起来。
三人中,以秋公主这个地道的鲜卑人性格最为藏不住事,她腾地一声站起。
大步走到张绮面前,直到把她的光亮挡住,令得她刺绣的动作顿住后,她才尖着声音冷笑道:“张氏阿绮,你不给你的主母行礼么?”
见她还是不理自己,秋公主右手一伸,抽去了张绮膝上的绣棚。
无奈何,张绮只得抬起头来。
抬头看向秋公主的张绮,眼神明澈,嘴角轻扬,表情自在又恬静。
看上固执地瞪着自己的秋公主,张绮轻叹一声,点头道:“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
声音娇软动听,怪不得连兰陵王那等从不为女色所动的男人也迷惑了!
在秋公主越发厌恶的眼神中,张绮温温软软地说道:“这个不用急的……等主母敲定了,会有阿绮前去行礼的时候。”
她的意思是说,她们急了?秋公主一口气噎在了胸口,瞪着张绮恨不得撒了她这张看似冷静的脸。
张绮还在浅笑,她软绵地说道:“我说完了,可以把绣棚给我么?”
秋公主头一昂,把那绣棚藏到背后,她尖着声音问道:“你一点也不怕,不在意?”
院门处,正要进来的几个身影这时顿住了。
张绮垂眸,她浅浅笑道:“我怕啊。”
可你这样子,哪里有半点像害怕的?
见秋公主一副不肯罢休的架式,张绮幽幽一叹,道:“放心……如果将来的主母要我走,我不会留恋的。张氏阿绮虽然出身不够好,骨子里也是个骄傲的。主母容不得阿绮与她分享夫君,阿绮也是一样,也不喜与他人分享宠爱。”
见秋公主呆住,她从她手中拿去绣棚,低下头,一边在那烂漫地遍地金黄中添上一线,张绮一边温温柔柔,如水般清软地说道:“你们不必把阿绮视作敌手……阿绮很听话的,时机一到,便会老老实实离开,再也不给谁添堵的。”
她想,秋公主三人已把自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是时候把话透出一些了。这样,她们便是无法完全释怀,想要害她时,那下手也不会太绝。说不定还可以与她们商量一下,从她们手中得到钱财和人手离开,应该比从兰陵王的手中容易吧?
想到这里,张绮有点出神,她咬着多出的线条,寻思起这种操作的可能性来。
院落里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阿瑜温柔的声音轻轻地传来,“张姬,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你是孝瓘的心上人啊,你离开了,他一定会不开心的。以后,咱们都好好的过日子,好不好?”
声音温婉,目光更是诚恳。看到她走在自己面前一福,张绮睁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她说出的!不止是她,秋公主也傻楞楞地看向阿瑜。
就在这时,几个婢女齐刷刷唤道:“郡王!”
原来是兰陵王到了!
一袭黑衣,身上犹带风尘的他,大步走向张绮。
一直走到张绮面前,抿紧唇的兰陵王,突然沉喝道:“都出去——”
这喝声一出,阿瑜马上苍白了脸,她含着泪看向兰陵王,见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不由拭着泪温柔地说道:“是,我们这就出去。”
说罢,她主动扯着秋公主,又拖上贵女李映,匆匆退出了院门。
她们一带头,众婢仆哪敢停留?当下脚步声乱响,转眼间,一院子的人便退了个干净,空留下瞪着张绮的兰陵王和张绮两人。
自兰陵王一进来,张绮便也白了脸。
她没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个机会把态度摆明了,居然还被他碰了个正着?
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让张绮后悔。她紧紧咬着唇,头都搁到了胸口上……一直以来,她都是习惯了暗暗筹划,再不动声色地行事的。怎么这一次,她就把心思说出来了呢?说出来也就罢了,要是只有阿瑜三女听到,她们定然会勒令众婢不得透露给兰陵王,定然还会助自己一臂,帮着自己离开他。
可是,她竟然让兰陵王逮了个正着!
她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兰陵王目光冷戾地盯着张绮,她虽然很快便低下了头,可那表情变化,已被他收入眼底。
……她刚才说的话,全是发自肺腑的!
便是现在,被自己逮着的现在,她也没有半分对自己的不舍。她害怕的,只是她说的话,被他听了个正着吧?
天下间,有哪个女人对得了自己身子的丈夫,如此不在意的?这阵子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温言软语,眷恋缠绵,难道对她来说,都只是逢场作戏?
第108章 梦呓的兰陵王
从小到大,兰陵王已学会越是愤怒,便越要镇定,越是在意,便越得藏起。因为,有很多很多人不想看到他好过。
咬了咬牙,他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眼睛一片清明,负在背后的双手,更显得身姿挺拔。
他静静地看着张绮,吐出的声音平静如水,“你很想离开?”
这声音不但平静,甚至还有几分温柔。
张绮的头越发低了。
她瑟缩了一下,软软的,有点急也有点脆弱地说道:“不,不是……刚才她们逼我,我只能这样说。”
悄悄抬眸,对上兰陵王含着笑,眸中却冰冷一片的模样,她骇得迅速低下了头。嚅了嚅,张绮小声说道:“秋公主要那个阿瑜嫁给你后,就不能老实了,像我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要好好收拾,另一个还说,便是阿瑜不下手,阿瑜的母亲也会替她下手……”
“是么?”兰陵王低低一笑,哑声说道:“因此你告诉她们,你一点也不稀罕我,你巴不得马上就离我远远的?”
张绮哑了。
兰陵王负着双手,目光眺向远方。
安静了一会后,他低沉的声音平静地传来,“张氏阿绮,我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对你上了心,而你却心有离意,我会亲手扼杀这一切。你还记得吗?”
什么?
张绮吓得脸都白了,她再也顾不得装愚守拙,纵身一扑挂到了他的颈上。紧紧搂着她,张绮小嘴不停地在他脸上亲着。一边亲吻,她一边泪汪汪地说道:“我不是,我真不是……都是她们威胁我,我才怕了,才胡说的……呜呜……”
她泪如雨下,每流出点眼泪鼻涕,还不忘记朝他身上一抹……
兰陵王侧过头去。
他瞪着远方浓绿的树林。
他自是唬她的!今天上午,她突如其来咬他一口,还咬得那么重,他都舍不得推开她。现在,哪里可能因为她一句话,便对她下狠手?
他只是,心口堵得慌,不说几句重话,不吓她一番,那口气无从渲泄。
现在,她搂住他了,用那种粘粘乎乎的声音骗着他,说什么自己是被吓住了,还摆出这么一副无比欢喜他的模样。
他欢喜她这样。
可是,他更明白,她刚才的话,刚才那一脸的不在意和冷傲,才是真的。这女人,对他薄情至极!
想到恨处,饶是软玉温香紧紧地贴在身上,他的身子也是又冷又僵。终于,兰陵王唇角一抿,伸手把张绮扯下,把她重重一推后,他转身走出了院落大门。
张绮是在睡梦中被他弄醒的。睁着迷糊的双眼,她望着伏在身上舔吻着的男人,靡哑地唤道:“长恭……”声音如水,真个柔情无限!
听到她的声音,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僵了僵,转眼,他右手一扯,“滋滋”声中,她身上的内衣已给撕了个粉碎。
这一晚,喘息声彻夜不息。
鸡鸣第一次时,兰陵王终于从她身上挪开。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张绮睁开眼来,她软得手指头也不想动一下,身边兰陵王的轻鼾声已不停传来,可她偏偏还没有睡意。
微微侧头,张绮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兰陵王。他背部的肌理结实有力,仿佛可以让人依靠……想着想着,张绮无声一笑。
就在这时,兰陵王突然坐了起来,睁开了双眼。
“长恭?”静夜中,张绮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疑惑。
兰陵王没有回答,而是避开她翻身下了塌。
欢爱了这么久,他上裳都褪到了腰间,结实有力的大腿完全裸裎,只有飘摇的裳摆遮着光裸的下身。
见他提步便朝房外走去,张绮急忙从塌上滚下,她抱着他,伸手把他的上裳系好。一边系,她一边担忧地看着他:此时的他,明明双眼睁开,却似没有焦距一般。
他是怎么了?
就在张绮疑惑不安时,兰陵王突然头一歪,灿烂一笑。
这一笑,不止是灿烂,简直还带着几分童真。他烂漫而又快活地笑着,低低的嗓音,更没有经过特意的压沉,显得十分莹润动听,直能让人痒到心田。
“阿绮。”
他在唤她。
张绮抬头。
年方十九的少年,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黑暗,笑得特别纯真,他轻而腼腆地说道:“阿绮,你喜欢我的脸,对不对?”
张绮唇动了动,她还不知道要不要回答时,突然的,兰陵王垂着眸羞涩地一笑,他慢慢地,慢慢地扯开刚被她拢起的上裳。
他羞涩地把上裳脱去,然后把它温柔地塞向前方,嘴里则腼腆中带着愉悦地说道:“阿绮也喜欢我的身体,对不对?”他唇角上扬,幸福地说道:“我知道你喜欢……你现在看,看多久都没有关系!”
这,这,这?
张绮睁大了眼,傻愣愣地接过了他手中的上裳。
这时,他完美的唇线一弯,凤眸弯成了一线,他羞涩欢喜地说道:“阿绮,抱抱我……”声音脆弱如婴孩。他抬头看向张绮的后方,目光中流露出一抹迷离和脆弱,“阿绮,我很怕黑,你呢,你怕不怕?”
张绮张着小嘴,正不如如何是好时,突然的,兰陵王转过身,迷迷糊糊围着塌转了两圈后,重新爬到塌上。他双手置于胸前,规规矩矩地朝塌上一躺后,便闭上双眼。张绮还在发怔时,他的轻鼾声已在殿中回荡……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绮侧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兰陵王。看着他轻鼾阵阵,看着他又翻过身背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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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凌晨时,张绮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当她睁开眼时,枕畔已空,外面白日挂于中空。
张绮睁大眼发了一会怔,这才慵懒地起了塌。洗漱后,她挥退婢女,就着铜镜梳理起秀发来。
秀发如缎,光可鉴人,铜镜中的少女,眉目中还有一份稚嫩,却已妇人风情毕现。
伸出手,张绮怔怔地抚着白嫩如雪的脸蛋,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张绮连忙收起表情,绽放出一朵笑容。
兰陵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看到张绮,他沉着脸提步走来。径直来到她身后,他面无表情地拿起玉梳,细细地帮她梳理起来。修长有力的手指每一次穿过,墨发便纷纷而落。
他的动作很温柔,特别特别温柔……
张绮巧笑嫣然,她看着铜镜中的男人,低低的,软软地说道:“长恭……”
“恩。”
“你昨晚……”
“昨晚怎么啦?”男人抬头看向她,严肃的俊脸上,那双眼睛正深邃的,询问地紧盯着她。
张绮嘴张了张,温柔笑道:“没事……你好象梦呓了。”
“梦呓?”男人皱紧眉峰,他说道:“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事。我在梦中说了什么?”
张绮从铜镜中悄悄看向他,软软说道:“你唤我了,唤我阿绮……”
“哦。”男人浑不在意,他淡淡说道:“这两天你日夜在我身侧,我唤你很正常。”
看他这样子,似是真没有印象?
也许是张绮欲言又止,悄悄打量的目光被兰陵王发现了。他眉头大皱,沉沉说道:“到底有什么事?痛快说出来!”
语气中已有不耐烦。
张绮一惊,连忙说道:“没事。”见他脸上乌云密布,她马上找了个借口,“我,我刚才要了……管事说,没有你的吩咐,那避子汤,他不能呈来。”她甜笑道:“你说一说罢,再拖下去,我怕药效没了。”
从昨晚上与他欢爱到现在,也有六个时辰了吧?还有,第一次他与她弄了那么久,都没有服药,也不知会不会……
张绮认真地寻思起来,她没有注意,兰陵王的动作僵住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铜镜中,华美含媚的张绮。
慢慢的,他垂下眸,声音冷凝地问道:“你很想服那药?”
什么叫她很想服那药?这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吗?昨天不是都命令她服了吗?
张绮眨巴着眼,从铜镜中看着沉沉地盯住她的兰陵王,小嘴微张,喃喃说道:“我……”
才吐了一个字,兰陵王陡然把手中的玉梳朝几上重重一放,随着“啪”的一声玉碎声,他衣袖一拂,大步走了出去。
张绮愣愣地看着兰陵王远去的身影,直是呆了半晌。
他竟是这么生气!
张绮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十指绞动着,直过了好久,她低下头,看着铜镜中那张白嫩绝美的脸蛋,喃喃说道:“不管怎样,还是得服药的。”兰陵王议亲的事迫在眉睫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他的孩子。
今天看来,他是不高兴她避子的,可明天呢?说不定明天他又觉得自己应该避着。不管如何,身子是她的,这个险不能冒。
想到这里,张绮唤道:“把管事叫过来。”
“是。”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传来,“张姬,您唤小人?”
“进来吧。”
“是。”
身材高大,一看就是行武出身的汉子走了进来。对着恭敬侯立着的管事,张绮说道:“刚才郡王交待了,令你准备一些避子汤。”
她凝声道:“以后我有吩咐,你就令人煎好端来吧。”
管事抬头看向她,见张绮静静地盯着自己,那表情与平时完全不同,竟是不怒而威。他反射性地应道:“是。”
刚应完,他又有点迟疑,便问道:“郡王他没有直接……”不等他说完,张绮已没好气地命令道:“去准备吧。”她的声音很冷,“这是妇人内室的小事,难不成,也非得郡王跟你亲口说?”
听她语气不善,那管事连忙称是。他一边退去,一边却是想道:可张姬你的事,郡王都是自己经手的啊……
这个管事虽然捉摸不定兰陵王的心意,最后还是令人端了一碗避子药过来。他忖道:暂且听着张姬的,等见了郡王,再确定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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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决定
挥退管事后,张绮坐在院落里刺绣。她的绣活非常出色,传承数百上千年的世家,经常有很多珍藏的,不会流传到外面去的绝活,虽然大多数是在书画琴棋等方面的绝技,如琅琊王氏的书法等。可也有一部份是属于女眷的。而吴郡张氏,最拿手的是一手花鸟山水绣。这种绣活练到深处,可以栩栩如生,绣出的鲜花,连蝴蝶都缠着飞。
两世为人,张绮于刺绣一道,已是当之无道的高手。
她不知道在齐周这种北地,刺绣能不能售个好价,可她还是想试一试。要是能多得几个银钱,也可傍身。
手中的这副野菊绣屏,那金黄的光朵盛开的秋日的阳光下,灿烂得仿佛里面的阳光会溢出来。到了现在,也只差一些边角功夫了。
兰陵王和秋公主等人到来时,便看到了这么一副画面:还有点稚嫩的绝色美人静坐在阳光下刺绣,她的眉眼中充盈着宁静和温柔。而她身前的绣棚上,一大片的金黄野菊混合在阳光下,偶尔还有两只蝴蝶飞来,绕着绣棚翩跹起舞。
这一刻,美人如玉,阳光盛开,连风也是轻柔的,带着亘古的宁静。让每一个人的脑海,同时泛出了四个字,“岁月静好。”
阿瑜才看了几眼,马上转头看向兰陵王。
兰陵王一脸沉肃,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正在这时,身后一阵脚步声响,却是一个婢女端着一碗药水走来。看到兰陵王后,那婢女连忙福了福,恭敬唤道:“见过郡王。”
兰陵王蹙着眉,问道:“这是什么?”下意识中,他不想惊扰院落中的美景,声音压得很低。
婢女恭敬地答道:“是避子药,刚才张姬找管事要了,管事让婢子端来。”这药,是管事在知道自家郡王回来的声息后,临时令她热一热后端过来的,这话,也是管事交待的。
——那管事跟着兰陵王行武出身,深知自家郡王治家之严。他不想违背张绮的吩咐,又不敢得罪兰陵王,便想到了这一曲。
“避子药”三字一出,秋公主点了点头,阿瑜也是美目顾盼。那个贵女李映,看向张绮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分柔和。
兰陵王却是抿紧了唇。
他直直地盯着张绮。
张绮显然没有发现他们已经到来,表情一派娴静。那墨发红颜,皓腕明眸,是如此的动人,整个人被阳光照耀着,仿佛发了光的寒玉……
“不必了!”
在秋公主三女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兰陵王认真地说道:“告诉管事,这些东西不必给张姬备着了。”
他严肃着,也不知是对阿瑜等人,还是对那婢子,认真地强调道:“我年纪不小了,也该有自己的骨血了!”
他年纪不小了,便非要一个姬妾生的子女?不是一回去便会议亲吗?议亲了,娶了妻,还怕没有子女吗?
秋公主看了一眼阿瑜,只觉得替她堵了一口气。她瞪着兰陵王,想了想后,尽量温和地说道:“孝瓘,这长子是有说法的……”虽然明知道他也是堂堂王孙,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窍门,可秋公主还是很温和地准备跟他辩一辩这事的严重性!
话刚出口,兰陵王已转过头来。
他冷冷一瞟。
这一眼,恁地不耐烦!秋公主一惊间,兰陵王已是沉沉说道:“孝琬快要出发了。你们且休息一下,长恭会尽快出来。”
说罢,他提步朝前走去。
见他这样对待自己,秋公主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散不了。她眉头一挑正准备说些什么,衣袖被人扯了扯。秋公主低头一看,却是阿瑜,她眼中含着泪,正乞求地望着自己。
秋公主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而这时,听到外面动静的张绮,已放下绣栅针线,娉娉婷婷地走来。对上大步走来的兰陵王,她福了福,乖巧地唤道:“郡王!”又转向秋公主几人行了一礼。
秋公主心情正不快着,对上张绮,只差双眼没有冒火。而阿瑜那泫然欲泣的模样,也让张绮大为好奇。
她还想再看时,手臂一疼,自己已被兰陵王捞到了身边。
感觉到疼痛的张绮连忙回过头来。对上兰陵王阴沉的脸,她连忙嫣然一笑,在笑容炫花了几人后,她双手抱着他的手臂,乖巧地唤道:“长恭……”
声音又柔又嗔,直能让人连骨头也酥了。
这叫唤一出,兰陵王的脸上好了些,而一侧的秋公主等人,那脸色就更难看了。
……张绮自不会在乎她们的脸色,不管将来如何,兰陵王现在是他的主子,是她的依靠,她不讨好他还能讨好谁?再说了,以她和三女的立场看来,便是她什么也不做,彼此之间也是仇人,讨好都没有用的仇人。
兰陵王侧过头,看着张绮眨巴着如小鹿一样水汪汪的大眼谄媚地看着自己,暗叹一声,伸了双手把她拦腰一抱,便这般走向院子里。
目送着两人的身影,三女站在院落门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从刚才兰陵王要她们休息片刻的话看来,分明是不想她们打扰了两人!
秋公主寻思到这里,脸色已是相当相当难看。她瞪向阿瑜,低声骂道:“阿瑜,你就是太好说话了。你看,这亲还没有议,已被人欺到头上了!”转眼她又咒骂道:“又不是脚断了,怎么每次都要人抱?”
她的声音又急又快,眼看秋公主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阿瑜连忙扯着她,垂着泪说道:“正是亲还没有议,我,我才不能说话!”
秋公主一怔:也是,亲都没有议,阿瑜便要管也师出无名。再说了,依孝瓘那脾气,逼急了,说不定他还不娶阿瑜了!
明白了这一点,秋公主点头道:“好,这口气我先吞下去!”她瞪了院落中的两人一眼,恶狠狠地说道:“反正她也蹦哒不了多久!”
这话不止是李映,连阿瑜也连连点头。心情调整过来的秋公主,挥手招来几个婢女,在她们地带领下,三女在外面的花园里转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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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把张绮放在腰上,他大手抚摸着她的细腰,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美丽的眉眼,温声说道:“以后,那避子药不用服了!”
什么?
张绮瞪大了眼。
对上她不敢置信中,甚至有点烦恼的表情,兰陵王侧过脸去。他直深吸了几口气,才转向她,放低声音认真地解释道:“有了孩子,我会善待他的!”
张绮的声音却是有点急,她绞着十指,喃喃说道:“可是,万一怀了个儿子怎么办?你的长子,岂能由我这个小小的姬妾生出?”
她想到那些正妻,那些名门世家中的主母的种种手段,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白着脸,张绮呆呆地说道:“长子何等尊贵?被我这样的母亲生出的孩子白白占去名号,那岂不是生生地打你未来岳家的脸?便是皇室……你出外游冶时,也会有很多人笑话你。还有,你善待他又怎么样?一个孩子,又不是生出就够了的,他那样的身份,这一生不知会受多少白眼,遇到多少明枪暗箭,毒害攻击。”
她显然是真的很害怕,说这话时脸都白得像纸一样,眼眶中泛着泪,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
兰陵王垂下眉眼。
张绮急急抬起头来,她看着他,低低求道:“长恭,你听见了么?这种事不行的,真的不行……”他可以一时任性,可不管是她还是她的孩子,却得用一生来承受这任性的后果!
兰陵王却是静静地看着她。
见到她泪珠直在眼中打转,声音又慌又乱,脸色也白得可以。他低哑地问道:“你以前,也这样吗?”
什么?
对上张绮不解的眼神,兰陵王低沉地问道:“你以前,也总是每件事都想这么多吗?你的家族中,出现很多这样的例子?”
他虽然出身也不好,可他是王子,他的出生是很多人期待的。他都没有想过,会有女人对自己的孩子的出生,存着这么严重的恐惧和忧思。
张绮小嘴张了张,最后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我自己便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的!”
声音一落,兰陵王陡然搂紧了她。
他搂着她,低而严肃地说道:“我们的孩子不同!”他盯着她,徐徐说道:“我年纪不小了,也该有孩子了。”
听到这里,张绮简直急了,他要儿子不要紧,可那儿子不能是她生的,她不配啊!
低下头,兰陵王看着急得额头直冒汗的张绮,忍不住双臂又收紧了些。
他垂下眼,慢慢说道:“那我暂缓议亲!”
什么?
在张绮傻呼呼的目光中,他深邃如星空的眸子闪过一抹温柔,声音更是如春风拂过,“我会缓半年再议亲。”
他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上一吻,认真地说道:“还有,你不用害怕的……我的妻子,若是连你也容不下,我又何必娶她?以后我会常年出征在外,不管在哪里,我的身边有你一个就够了,娶妻也就是镇镇宅子罢了。”
他喜欢看到此刻张绮眸中闪动的亮光,因此又在她眼上亲了亲,吐出的声音更是温柔中隐隐带着笑意,“阿绮,一回国我便向陛下要求赐婚,等你有了正式的名份,也就不这么害怕了。”
他的目光晶亮着,唇角更是带笑。
张绮也含着笑看着他。
从那日河间王与宇文月联合算计他一事便可知,齐国境内,定有很多人不想看到兰陵王崛起,更不希望他能结交到一个强而有力的岳家……他能对她承诺缓半年议亲,已是把她放在心坎上了。要知道,那样强势的岳家,不是他想挑就能挑的。这一缓便是半年,也不知会不会激怒对方。
他已为她担了很大的风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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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离开
兰陵王事务繁忙,与张绮耳鬓厮磨了一会,便又匆匆离去。
……这阵子,张绮实是把宇文兄妹得罪狠了,无形中,周地任何一个贵族,都不敢邀请她参加宴席。所以兰陵王把她放在使馆里,派上黑甲护卫着,他自己则与河间王等人一道,出入各种场合。
兰陵王一走,张绮已无心刺绣,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出神。
兰陵王要她生下他的孩子,他对她,是上了心的。
可是,她不敢!
她真的不敢!也不能!
在对他,对未来没有六成的把握前,她不能冒冒然地生下孩子,让自己由主动变为被动。
她垂下眸,伸手抚摸着绣卷中的野菊,低低说道:“如果有一天不再是以色事人,许能要了。”
在建康张府中,她学的不止是琴棋书画等,还有一手,所有名门世家的嫡出姑子们都必须学会的:闺阁内宅术。这门学术,不以公开的方式,而是在她们刺绣时,会有几个资深的妇人以偶尔点拔的方式来教授。同样,这门学术中,便有一招避子法——当然,这里的避子,是教授嫡女们一旦成为他人正妻后,怎么对付夫君的姬妾们的。
张绮虽然没有资格学习这个,只是在她刻意地留神下,也偷学了一二手。
其中有一手,便十分的简单,而且对身体伤害也小一点的,现在可以拿来一用了。
想到这里,张绮唤来一个侍卫,递给他一份帛书,垂着眉,微有点羞涩地说道:“按上面的购一份来。”
那侍卫低头一瞟。
帛书上,只有几个简单的字:孕阴丹一百粒。
当今世道,炼丹之术横行,同时,房中术也流行。这种孕阴丹便是葛洪道祖为房中术而炼。它通过加强妇人胞宫之阴气,来帮助与这妇人交合的男人采阴补阳。
也就是说,这丹药是对自家郡王有利的。
葛洪所炼的丹药,各大世家和皇室都有收藏,便是要买也不难。那侍卫连忙收起帛书,认真应道:“是。”
他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功夫,一百粒孕阴丹便到了手。张绮拿出一粒混着茶水服下后,一粒贴在脐眼上,其余的都收藏起来。
……这种孕阴丹与大多数丹药一样,含着少量的汞,而二粒孕阴丹这样使用,恰好能避孕,对身体的伤害主要是癸水不调,以及长年使用可致中毒。
虽然大多数含有汞的丹药都能避孕了。可这孕阴丹除了对身体的毒性较小外,还有一桩妙处。长期贴在脐眼,能令身体发出芳香之气……这才是张氏的嫡女们代代使着,口口相传的主要原因。
晚上时,兰陵王回来了。他沐浴过后,便回到塌上,把睡着了的张绮抱到了胸口上。
被他这么一折腾,张绮睁开迷离的双眼,嘟囔着,“长恭回来啦?”因为睡意犹存,她双眼睁得十分辛苦。
美人眼迷离,那慵懒之色,直能勾魂,兰陵王不由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哑声道:“恩,回来了。睡吧。”
“哦。”张绮嘟囔一声,老实地伏在他的胸口准备睡去。
兰陵王却没有睡意,他抚着她的墨发,低低说道:“阿绮,再过两天,我们便起程返齐了。”
就要回齐国了?
张绮一惊之下,睡意全消。
兰陵王低头看着她,手指缠着她的秀发直转动着,又说道:“高孝琬,也就是河间王,见人便夸你美貌过人……只怕到了齐地更会如此。”
他怕张绮听不懂,低下头在她秀发上亲了亲,沉沉说道:“他从来如此……自小到大,我若在意什么,他必定想毁了去。”
话音一落,感觉到怀中的张绮身躯僵硬,他连忙搂紧,低声承诺道:“你放心,便是陛下开口,我也断断不会应允……陛下也不是那种人。”他沉声道:“只是你记着,那个人说的任何话,你都不可信,我若不在,更不可随他离开。”
张绮连忙恩了一声,软软说道:“我明白。”
“睡吧。”
“恩,长恭也睡。”
明明简单的一句话,可能是她吐出那个“睡”字时,微靡的吴侬软语让人浮想连翩。因此话音一落,她就清楚地感觉到身下的他那里又硬挺起来。
张绮连忙一动不动。
兰陵王深吸了几口气后,苦笑道:“阿绮太过诱人,成日这般行事,怕是铁人也熬不过。”张绮连忙说道:“我睡那边。”
哪里知道,她才一动,兰陵王的双臂却越发收紧了。他闭着双眼说道:“我忍一忍便是……你便这般睡吧。”
便这么睡在他的身上?
不过这些日子,两人一直都是这般厮缠着入睡,张绮也习惯了。她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趴在他的胸口上,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而兰陵王的呼吸,直急促了小半个时辰,才慢慢平复,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才跟着入睡。
两天一转眼就过去了。
这一日,到了使者离开长安的日子。与在建康时一样,这一日,长安的少女们,含着泪叫唤着兰陵王和萧莫的名字,百里相送。
而张绮,也是这场送别之宴的主客。无数少年郎驱着马车,或策着马,紧紧跟在兰陵王的马车后,更有一些少年不停地向他求道:“闻郡王有一绝色美人,何不让我等也赏一赏?”“今日一别,今生怕是再无相见之时,郡王何必太苛?”“让我们看看这个吴郡张氏的小姑子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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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队快要驶出城门时,一个小厮掂起脚眺望着这一幕。好一会他才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见到自家才华横溢的郎君只顾着低头看书,小厮不由扯了扯他的衣袖,笑道:“五郎五郎,他们都在闹着要看兰陵王的宠姬呢。”
那五郎抬起头来。他俊秀的脸上全是冷淡,“那等女人有什么好看的?”说到女人,他不由转头,目光中带着期盼和欢喜地看向宇文府的方向,暗暗想道:天下间最美的女人,也不可能美过我的阿兴。
这个五郎,大名苏威,其家是京兆武功大族。父亲苏绰更是西魏名臣。至于他本人,幼承家学,小小年纪便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才干和睿智。因反复搬家,他的婚事一直给拖到了现在。来这周地后,做过几桩事的苏威露出了峥嵘头角,使得周地想与他结亲的不知有多少。
那一日,宇文护提出过把自家的庶女许他为妻。苏绰原是不肯,苏威自己也有点愤怒的。备受家族之累,异地飘零多年的两父子,一不在乎女方是不是世家或权贵之女,二不在乎对方有多少陪嫁,唯一要求的,是女方人品必需贤淑。想那宇文护行事嚣张霸道,他的女儿人品怕也有些问题。
可不知怎地,本来愤愤不平的苏威去了一趟宇文府后,便改变了主意,不但首肯,还表现得迫不及待。
他向来心志专一,不管是读书还是行事,不做便已,一旦做了,便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便是天动山摇,也不会令他改变初衷。因此,虽然身前身后的同龄人,都在闹着叫着要看一看兰陵王的宠姬,他却是捧着书本,毫不犹豫地朝家中走去。他身后的小厮虽然哀叫连连,却也只得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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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少年少女折柳相送,直送了百余里,少年们也没有机会看到兰陵王的宠姬。在一阵阵嘀咕声中,他们不得不告辞离去。
送别的人走了,汇合了齐周陈三国使者的队伍,还是浩浩荡荡一大堆。
张绮一直缩在马车里。
不管外面的人叫得多么热闹,兰陵王没有松口,她便没有伸出头。
眼看四下恢复了安静,张绮悄悄掀开一角车帘,看向驶在前方的陈使队伍。
隔了这么十几米和这么多人,她都能听到阿绿欢喜的大呼小叫声。张绮自己心思重,便特别喜欢阿绿的单纯快活。光是听到她的叫声,她便忍不住微笑起来。
正在这时,与另个使者交谈正欢的萧莫头一转,正好看到了盈盈而笑,欢喜看来的张绮。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她这样的笑容了?
萧莫木了一阵后,已无心思也那使者交谈,随意说了几句,与他别过后,便侯在那里等着张绮的马车过来。
她的马车一过,他便令驭夫靠近来。
不一会,两辆马车已是并排行驶了。
萧莫把车帘完全拉开,转过头朝着张绮看来。
一侧策马而行的兰陵王,朝这方向瞟了一眼,也没有阻止。
“阿绮。”萧莫斯文的声音传了过来。
张绮抬起头。
四目相对,萧莫唇角一弯,他温柔地说道:“阿绮好似又长大了些。”不只是长大,是又变美了。成了妇人的张绮,正飞快的,以几天一变的速度,转化成一个绝代佳人。
张绮低下头来,轻声回道:“萧郎过奖了。”
“还是叫我阿莫吧。”这一次的萧莫,似乎眼中的阴霾尽去,谈笑举止中意气风发,比在陈地时也没有差别。
萧莫示意马车再靠近一些,他凑了过来,认真地说道:“阿绮,那几个齐地贵女,与高长恭是有瓜葛的吧?”
他专注地盯着她,轻声说道:“我那日说的话,你可以考虑一下了……你我都是世家出身,自是知道,那些做人主母的,有的是千般手段毁去你。”
听到他这认真无比,关切无比的话,张绮突然抬起头来。她张了张嘴,终是忍不住说道:“萧郎便是不同么?萧郎真得了阿绮,便不会厌?若有他人向萧郎索要阿绮,萧郎应了,名声全毁,不应,仕途艰难。一日两日的艰难也就罢了,时日一久,萧郎便不会厌了,悔了,恨了么?”
她垂下双眸,低低的,诚挚地劝道:“萧郎,你忘了阿绮吧……以萧郎的才貌,不管是在周地还是齐地,都可以配一个优秀的,娘家势力雄厚的大家嫡女。”
说到这里,她缓慢而又坚定地拉下了车帘,把自己和他,隔绝在两个世界里。
就在马车中的张绮,果断地背转身去时,外面传来一声低低的,似含着无尽的苦涩,又似有着无边惆怅的声音,“若是能忘,早就忘了……”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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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她是我心尖尖上的人
这边萧莫的马车一离开,兰陵王便驱马而来。
看到他,张绮笑得甜美,“我刚才只是说说话。”
她在解释,是怕他不舒服么?
兰陵王瞟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无妨,我允许的。”
他允许的?
张绮看着兰陵王。在她眨巴的大眼中,兰陵王的表情很平淡,“由你开口,许能令他死心。”
他就这么肯定自己会说最后那番话?
张绮怔了怔,转眼,在兰陵王向她看来时,她连忙低下头,盈盈笑道:“还是郡王了解阿绮。”
兰陵王没有回答。
这时,一个侍卫策马来到他身边,凑近兰陵王低声说道:“河间王在那里发笑,说郡王为了一个姬妾,竟是推掉这等天大的好婚事,看来是个无福之人。”
这话声音虽轻,却清楚地传到了张绮耳中。张绮咬着唇,头越发低了:他,不会悔吧?
兰陵王低沉平静的声音传来,“还有么?”
“郑氏阿瑜哭得很厉害。”
“知道了,退下吧。”
“是。”
那侍卫一退,兰陵王也策马离去。张绮悄悄抬头,她目送着兰陵王离开的身影,一时之间心潮起伏,直令得她心慌意乱地好生难受。
她没有注意到,与她已经隔了二三十步远的兰陵王,正向她的方向瞟来。在看到她的脸色后,他唇角挑了挑,一直深邃中透着明澈的眸子,这会竟有了几分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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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队伍人数众多,精壮的侍卫更多,这一路上没有半个盗匪敢于挑战,二个月不到,队伍便顺顺利利地来到了齐国的别都晋阳。
齐国的都城虽然是邺,可这晋阳是高氏父子的创业之地,如今的新帝更是在晋阳继位。历年来,这里大兴土木,宫殿林立,还在晋祠和西山修筑离宫别墅,凿建石窟寺庙。可以说,晋阳比邺城更像是齐国的都城。
张绮从陈国建康出发时还是夏天,到了晋阳,已进入冬日。明明前几天还是天高气爽,这一转眼间,便降了二十度的温,仿佛这天气一下子由秋日变成了寒冬。
自气温降下后,张绮便包上了厚厚的裘衣,脚上也学着北人一样,套上了靴子。
坐在马车中,虽有暖炭燃烧着,可张绮还是被这陡然而来的干冷天气刺激得瑟瑟发抖。
坐在一侧,正翻看着紧急送来的文书的兰陵王,朝着张绮的方向瞟了一眼后,右手一伸,一把把她捞了过来。
把她置在胸前,双臂收紧,感觉到她不再发抖后,兰陵王道:“放心,晋阳冬日虽冷,却无严寒。”
张绮恩了一声,在他的胸口上蹭了蹭。
兰陵王低头看向她,穿着厚厚的白狐裘衣的她,在寒风吹拂下,越发小脸红红的,衬得整个人白里透红,鲜妍潋滟。
她缩在自己怀中的身子那么软,直如一团水。
……这小姑子,她难道以为沾了她的男人,会有舍得放手的一天?居然还曾那么苦苦求他,不要把她送给别人。
也许,是时候改变一些作法了。这人作伪作久了,连自己也以为自己是那般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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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一个侍卫在马车外禀道:“郡王,匹娄阳明等人过来了。他们正大呼小叫,口口声声说是郡王得了一美姬,说要见识一番。”
兰陵王神色不动,只是淡淡说道:“他们倒是消息灵通。”
那侍卫禀道:“河间王的人先一步进了晋阳。”
意思是,这次前来的纨绔子弟,是在河间王地鼓动下来的了。
“是么?”兰陵王嘴角勾了勾,突然命令道:“给我备马!”
“是!”
不一会,他的坐骑便送到了马车旁。兰陵王把车帘一掀而开,单手搂着张绮,一个纵跃便跳到了马背上。
一手持缰,一手搂紧张绮,兰陵王低下头,严肃地说道:“阿绮,你不是倦了马车么?我这就带你驰骋一番!”
我说过这话吗?在张绮傻呼呼地注视中,兰陵王清喝一声,右手一扬,双腿轻踢,瞬时,他跨下的大宛名马,便以闪电般的速度,风驰电掣而出!
他这马显然刚驯服不久,奔跑起来颇有点狂猛颠覆。张绮只来得低叫一声,便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脸更是连忙埋在他的胸口上,根本不敢露出来。
马行如龙,风一般地卷出。转眼间便冲出了数百米。
而这时,前面一支由数十辆华贵的马车组成的队伍,正松松散散,稀稀疏疏而来,估莫是到了地方,正吆喝着准备停下。
那队伍正嘻笑热闹看,陡然看到这一急驰而来的两人,不由一怔。转眼,一个怪笑声从最前面的马车中传来,“高长恭你倒是懂事,这就把姬妾带来了?”声音嚣张中,带着傲慢的得意。
可是,急驰而来的兰陵王,却是表情严峻之极。那人的声音还不曾落下,他已紧张的嘶吼道:“快——快快散开,我这马不听使唤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声音还未曾落地,他跨下的大宛名马,已四蹄翻飞,疯癫一般直直地撞向车队正中。
见自己的马就要撞上走在最前面的匹娄阳明,当今太后娘家的侄子的马车。兰陵王显然更急了,他连连急喝道:“畜生!尔敢!”一边喝叫,他一边挥动长鞭,抽向坐骑!
他不抽这马还罢,这一抽,那马嘶叫一声,竟是前跃而起,如一头巨虎一样,直直地扑向众马车。
众纨绔子弟哪里经受得起这个阵仗,同时尖叫起来。在一阵乱七八糟的嘶叫声中,兰陵王一边大声喝骂,一边又急急挥出了手中的长鞭!
鞭去如龙!
啪的一声,它击过空气,在发出一声尖锐的急叫后,生生地抽烂了匹娄阳明的车帘,露出白着脸坐在里面,直是瑟瑟发抖的青年。
接着,那鞭梢劲势不减,它呼呼而过时,把匹娄阳明头上的金冠重重一削,令得他尖叫着披头散发后,那鞭子才抽到了马腹上!
这么阻了两下,鞭势已减,兰陵王跨下的骏马发出一声不痛不痒的鸣叫后,继续冲向前方。
转眼间,它冲过了第二辆,第三辆马车,在令得急急躲避的众马车左歪西倒,最终摔成一团后,兰陵王一声清喝,终于令得这发疯的骏马人立而起,渐渐安静下来。
他一手搂着张绮,纵身跳下了马背。
而这时,摔成一团,直是头破血流的匹娄阳明等人,终于被各自的侍卫扶起。他们一看到怀抱美人,好整以暇的兰陵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匹娄阳明指着兰陵王,尖叫道:“你,你,好你个高长恭!你等着——”
在众少年地指责和愤怒中,兰陵王面无表情的一拱手,说道:“高某这匹马乃是新得,本想与爱姬一道玩玩,却没有料到它发了疯。”
说到这里,他眉头一挑,沉着脸认真地说道:“这马虽然名贵,此番惊扰了各位,却是其罪难恕!”
嗖地一声,他从腰间抽出佩剑。然后,那剑锋一横,在阳光下流离出七彩寒光后,兰陵王沉声道:“现在,高某便给各位一个交待!”
话音一落,他手中长剑横掠而出,“卟”的一声,竟深深地刺入了那匹千金也购不到的大宛名马的颈中!
剑一入肉,只听得“哗”的一声鲜血喷涌声,混合着马临死前的惨啼扑面而来。
只这么一下,马颈处已鲜血喷涌而出,一冲两米高!那鲜血,生生地喷在众纨绔脚前,令得他们尖叫着跳后几步才渐渐止息。
陡然看到这情景,闻到这血腥味,众纨绔脸色一白,更有人惊叫道:“高长恭,你疯了,这是千金难买的名马!”
那人的话音一落,兰陵王已静静地接道:“再是名贵,误了我事,便不得不杀!”
声音一落,他右手又是一剑!
“卟”的一声,又是一道鲜血喷薄而出。
地下的鲜血已汇流成溪,众纨绔不得不白着脸忍着作呕又向后退出两步。
兰陵王似是不知道他们已给自己的举动吓着了,手中的剑,一下又一下的,寒森森地刺入马颈中。随着一道又一道鲜血涌出,他面无表情的脸,在血色的映衬下,生生带着几分狰狞可怖!
不由自主的,众纨绔又向后退了几步。
这时,他们离兰陵王已有二十步远了。
在那名马一声惨嘶,无力地倒毙于地时,兰陵王嗖地一声还剑入鞘。他抬头看向众纨绔,拱了拱手,“诸君,这惹事的马,高某已诛杀了!”
他双眸微微眯了眯,露出雪白的牙齿温和一笑,道:“诸位特意前来迎接高某,却受了这等冲撞,实是晦气。到了晋阳,长恭必当设宴请罪,自罚三杯!”
说到这里,他挑了挑眉,像想起什么似的,诧异问道:“不过,长恭不记得与诸位有这么深的交情啊?这般百里相迎,实是令得长恭感叹啊。”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
不管是之前的冲撞,还是刚才的杀马,兰陵王的举动,都令得从纨绔吓破了胆。他们白着脸,双股战战,哪里还说得话出来?
便有几个胆子大的,这时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倒毙于地的大宛名马,一边心疼,一边却被兰陵王表露出的杀戮果断,视千金如粪土的作派,给震慑住了。
……怎地去了一次周地,眼前这人,不再是以前温和好说话的高长恭了?
这时,他们也注意到了被兰陵王搂在怀中的张绮,虽然她一直把脸埋在兰陵王的怀中,可从那耳后的白腻肌肤,还有那柔若无骨的娇躯,都能看出她是一个难得的极品美人。
本来,他们还准备好好欣赏一下这个美人,如果实在有高孝琬所说的那般出彩,便挤兑住高长恭,把她强要了去。
可现在,他们神不守舍,哪里还有这个想法?便是眼前的高长恭,明明还是温厚依旧,却因他那毫不留情的杀戮,生生染上了三分血戾之气!
在众纨绔的沉默中,兰陵王挑了挑眉,突然把张绮的身子一扳,令得她正面面对着众纨绔!
这一照面,张绮的美色,便照花了众少年的眼,令得他们在惊慌中,平添了几分惊艳和色相。
兰陵王低下头,他一边温柔地把张绮蹭乱的墨发解散,用手指梳顺,一边介绍道:“诸位,这是我的爱姬。”
他慢慢勾起唇角,眯着眼睛温柔地说道:“我的女人很美吧?她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他歉疚地继续说道:“诸君,我的爱姬看来受了些惊吓,长恭就不奉陪了。”
说罢,他把张绮抱在怀中,再不理睬众人,大步流星地走向众黑甲卫。
匹娄阳明目送着兰陵王的身影,咬牙问道:“你们看,刚才那高长恭,是不是故意的?”顿了顿,他又说道:“他最后说那个宠姬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本郎君听了,怎么似是在警告?”
他们本是冲着兰陵王的这个爱姬而来。虽然人还不曾看到便吓破了胆。
众人沉默过后,白脸少年郑飞恨声说道:“不管如何……有了这一曲,只怕朝中的宿将们,会更看重他而贬低我等了。”
……同样是弱冠少年,他高长恭杀戮果断,弃千金名马如粪土,这等行为这等决绝,肯定会得到那些宿将的喜爱。好不容易在他初立功劳时逼着他出使外国。而自己等人则拉人的拉人,表现的表现,终于令得众臣同意把兰陵王驯好的黑甲卫收回交给他们率领。可高长恭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只怕会把之前的努力全都推翻!
明明计划好的,怎地出了这种差错?这马,早不疯迟不疯,偏这个时候疯了,难道说,是高长恭故意的?可他便是故意的又能怎样?冲撞了他们的名马,他都舍得杀了来示歉,难不成他们还能咬着不放不成?
就在众纨绔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时,已赶到了面前的使者队伍中,也响起了一片嗡嗡声。
走在最前面的阿瑜,这时双眼噙泪。她咬着唇,朝着秋公主哽咽着说道:“阿秀……他为了给那张姬撑腰,连大宛名马也舍得杀呢……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她是他心尖尖上的人,那我是什么?晋阳,邺城的贵族,都知道他正在与我议亲……呜呜,我还有什么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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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为君一舞
秋公主和李映这时,也是愤怒无比。特别是秋公主,她本来还没有想得这么深,听到郑瑜一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兰陵王此举,纯是为了怀中的美人才去震慑众纨绔!也是,平素他虽然不苟言笑,可不曾这么狠辣可怖过!
还有,他当着这么多贵介子弟的面,说什么那贱婢是他心尖尖上的人,这与当着天下人的面宣布有什么区别?
为了一个美姬,他就这么去甩一众长大的同伴的脸子?便连青梅竹马,共过患难的阿瑜,也不在意半点了?
阿瑜和自己等人,都是堂堂贵女,可这么高贵的我们,在他眼中算什么了?难道还真压不过一个以色事人的姬妾?
一时之间,根于骨子里的,对那些以色事人的狐媚女子的无边痛恨,都涌出秋公主和李映的胸口。
想到气愤处,秋公主咬牙切齿地说道:“阿瑜你别伤心,这里是晋阳,一个小小的姬妾翻不了身去!我这就回宫跟太后说道说道,你也跟你父亲提一提,只要定下了婚事,那张姬有的是法子对付。”
有了这么一曲,众纨绔也罢,秋公主三人也罢,都没有心情了。渐渐的,他们的马车加速,离开了队伍,率先入了晋阳城。
马车中,张绮窝在兰陵王的怀中,一动不动着。
在马车驶动中,兰陵王低下头,他看着张绮一阵,突然说道:“刚才,你不怕?”便没有被他突然杀马的行为给惊住?
张绮白着脸点了点头,“我怕的。”她搂紧他的腰,“想着你在,我又不怕了。”
兰陵王双臂收紧。
他的胸膛,确实很温暖,不但温暖而且有力,气息也极好闻。有时张绮都想着,如果跟了另一个男人,她一定不会这么依恋对方的怀抱。
想到这里,她又蹭了蹭。才蹭两下,感觉到臀下那处又硬了,张绮吓得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她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大白天的……”大白天的,怎么能随时动情呢?真是的。
听到她的抱怨,兰陵王苦笑了一下。
这个阿绮,前阵子天气睛好时,明明体凉如玉,今日这身子,却恁地温暖如绵,柔滑如缎,直是又香又软又是舒服至极,连那手炉都可以扔到一边去。直让人一抱便沉溺其中,恨不得把她紧紧嵌在身体里,再也不离左右。
二个半时辰后,车队离晋阳城不过里远了。
因陈使和周使一并到来,这一路上,齐帝已派了几批人相侯,引着他们离去。
当兰陵王的车队进入晋阳城时,天色早已入晚,那为了他们而特意打开的城门,在最后一人入城时,“滋滋——”一声重重关合。
这便是晋阳城了。
张绮抬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北方名城。可惜天空已暗,除了街道两侧偶尔挂着几个灯笼,便只有天空淡淡的明月光辉。
看着看着,她不由回头看向坐在马背后的兰陵王。
他远道归来,却无一人相侯……
感觉到她的目光,兰陵王低下头来,黑暗中,他双眸特别明亮深邃,见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尽是温柔,他温柔一笑。这一笑,瞬时天地失色。
伸手把她搂紧,他低沉地说道:“可是冷了?回马车中去吧。”
张绮摇头,把脸埋入他的胸口,软软说道:“这样甚好。”
“恩,我不惯坐马车,你现在习惯也好。”
张绮轻应了一声。
两人这般紧紧偎着低语,不知不觉中,已进入了另一条街道。这是一条主街,街道两侧尽是红楼艳馆,还有权势人家设立的酒楼茶肆,是整个晋阳城出了名的销金窟。
走着走着,极为突然的,前面一阵遥远飘渺的钟声响来!
“咚——咚——咚!”
钟响只是三声,却悠远而长,兰陵王慢慢勒停马绳,眯着眼睛倾听起来。
就在他停下脚步的同时,那钟声袅袅的禅音中,陡然的,一道清笛声破空而起!
笛声如月,破云而来。随着它清越高昂地响起,只见街道两侧,一盏,二盏,三盏,三盏……
一盏盏灯笼从远处次第亮起,一直延伸到兰陵王两侧时戛然而止。
街道两侧的灯笼同时大亮,照得天地间宛如白昼,彼时,那笛声蓦地一沉,一沉,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渺渺传来的琵琶声。
琵琶声神秘流畅,带着隐隐的感伤,仿佛在向来人诉说着别情……听到这里,张绮也不由一脸陶醉。
琵琶声与笛声一起一落,间有鼓声点点,于无边欢乐中,混合着禅音,又于天道飘渺中,带上了几分惆怅。
……
如同突然而来一样,突然的,所有的乐音都消失了。只有两侧的红楼艳馆,酒楼茶肆的阁楼上,再次灯光大亮。几十个衣袂翩翩的美人出现在灯火下。
伴在美人左右的,还有几十个大袖翩翩,做士人打扮的汉族青年男子。
这些美人站在楼阁上,同时盈盈一福,最后,由那站在最中间的一位青年男子朝着兰陵王深深一揖,朗声说道:“精歌妙舞,犹需长恭一顾!金戈铁马,向有兰陵一舞!得知兰陵郡王今日归来,我等特侯于此!”
他的声音一落,众美人同时娇声齐唤,“还请郡王一听!”
声音落下,乐音再起。这一次,于漫天响彻的钟、磬声中,夹上了飘转而来的琴瑟之音。
与之前的音乐不同,这一次的音乐,华美而盛大,开阔且辽远。就在乐音随着寒风飘荡而来时,两队身着霓霞舞衣,修身长颈的美人翩跹舞来,居然就在街道两侧,围着兰陵王舞了起来。
她们如扇般舞聚,又一分而开。于那中间,一个宫装美人冉冉升起,却是数十个美人把她举到了空中。
于数十个美人举起的铜盆中,娇小精致的美人罗足纤纤,在空中作着掌中之舞。而此时,乐音再次大作,明明是极柔极美的舞蹈,硬是添上了极刚极强的鼓乐和罄音。
就在那掌中美人冉冉伏下,向着兰陵王深深折腰时,一个高昂响亮的男音破空而来,“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时之间,香风飘荡,玉光致致,不知不觉中,原来安静的,似乎没有多少外人的店铺中,从窗户,栏杆,还有屋顶处,出现了黑压压一片人头。
乐音还有飘转,美人已舞起了汗水。
张绮怔怔转头,呆呆地看着眼睛半合,眸光深邃幽然的兰陵王!
是了,她记起来了。齐之兰陵王,音容俱美,素喜舞蹈。由于他在这方面无与伦比的天赋,所以世人都在传说,任何音乐,能让兰陵王顾盼了,方是上等之乐,任何舞蹈,能令得兰陵王驻足了,才能登大雅之堂。
前一世时,齐国不管是宫庭还是民间,不管是雅乐还是俚曲,凡是上等之技,都喜欢在乐曲的名字上,标一个“兰陵王”。如兰陵王入阵曲,如兰陵王春日舞,如兰陵王赏月乐……
也只有宫上了他的名字,那乐和舞,才算是被上流社会,被主流社会所承认,才应该传于后世。
至于这些人当街阻道,只为他一舞,却是因为兰陵王性子宽厚又事务繁忙,平日里要为了此等事找他,殊属不易,只有这种场合,他避不开便不会去避。
转眼间,乐音转渺,而众美人也衣袂一卷,开始折腰后退。
她们恭敬地退到两侧。
那站在红楼中间的青年深深一揖,紧张地问道:“郡王,此舞如何?”
兰陵王低润动听的声音传来,“此舞何名?”
“阴山舞。”
“此诗何名?”
“敕勒川,不知作者何人,两个月前才传入齐地。”
兰陵王点了点头,道:“可!”
这个可字一落,陡然的,街道两侧,上下两道,同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这欢呼声混在少女们的笑声中,特别的昂扬,让众人一下子回到了暖暖春日。
那红楼中间的青年更是兴奋之极,他衣袖一挥,大声叫道:“诸位,这舞,以后便唤“兰陵王阴山舞!”
他这么一宣布,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传来。
于欢喜中,侯在街道两侧的美人中,各走出四名首领,她们朝着兰陵王盈盈一福,欢喜地说道:“郡王远道而归,妾等愿一路相送。”
说罢,她们翩跹退去,就在她们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的同时,乐声再起,同时随着乐音响起的,还有朝着远方延伸而去,次第燃起的灯笼光,以及一阵阵飘渺的歌声,“瞻彼淇奥咦——”
“绿竹猗猗兮——”
“有匪君子,噫——”
“如切如磋兮——
“如琢如磨呀——”
“瑟兮锨兮——”
“赫兮喧兮——”
“有匪君子噫——”
“终不可谖兮——”
看那淇水之湾啊,有绿竹丛丛。谦谦的君子啊,在那里刻苦学习。这君子态度庄重,神情威严;姿容美丽得焕发出光芒,排场盛大显出身份的高贵。这样有才能的君子啊,怎么也忘不了啊!
歌声婉转,飘渺中,含着浓浓的赞美和痴痴的仰慕。这歌声,一直绵延,一直绵延。这边的数十美人的歌声才落下,那一条街道,又是几十个少年伴合而起,再次唱来。
这歌声,和那次第燃起的灯笼光一道,一直送着兰陵王等人来到了兰陵王府外,才渐渐消失在天际处。
府门此时已经洞开。
兰陵王搂着张绮,从马背上跳下后,把坐骑交给管家,抱着她便朝院落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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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只守着她
一晚过去了。
张绮睁开眼,看着陌生而华丽的房间,直是呆了呆。
可能听到里面的响动,一个婢女在外面恭敬地唤道:“姬可醒了?”
是了,她到了齐地了,这是兰陵郡王府。
张绮应了一声。
她的声音一落,四个婢女流水般地走了进来。她们手捧着毛巾水盆等洗漱用口,一入房间,便朝着张绮打量着。
张绮脸一沉,淡淡说道:“郡王府的婢子,都这般看人的么?”
她的声音虽然没有威力,可她目前却是唯一得宠的。扑通几声,四婢连忙跪倒在地,齐声道:“婢子不敢!”
张绮哼了一声,从塌上走下。
随着她走动,一股芳香之气在室内流淌。睡了一晚刚刚起塌,不但没有难闻的体味,反而芳香至此。低着头的四婢同时想道:怪不得从不喜女色的郡王对她爱不释手,直接把她带到他所居住的闻香阁,还不愿另外安排居处给她。一副要与她同起同落,宛若明媒正娶的妻室的模样。
“还愣着?”温软的声音也是动听得很,天生便带着靡荡。
四婢很快清醒过来,再次请罪过后,急急围上张绮,帮助她梳洗起来。
这梳洗的过程中,她们也是几度失神。
对着铜镜中又见妍丽的面容,张绮问道:“郡王呢?”
一婢恭敬地回道:“郡王一早接到旨意,已经入宫了。”
入宫了?
张绮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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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兰陵王便接到了太后谕旨。
现今太后是匹娄氏。匹娄太后是鲜卑勋贵,性子强硬,向来厌恶汉人。
刚刚继位的皇帝高演睿智通达,本身对汉臣是相当看重的。毕竟,齐国的开国皇帝高欢,便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他高演也罢,高长恭也罢,真算起来,都是地道的汉家血脉。
不过高演性直,以前屡次被亲哥哥高洋鞭挞,有很多次都差点人头落地,都是匹娄太后极力相护。太后又是高演的亲母,高演一直对她孝顺有加。
可以说,在当今齐国,匹娄太后的权势是极大的。目前齐国出现汉臣处境不佳的局面,匹娄太后刻意针对占了主因。
兰陵王的马车,慢慢驶入了宫门。
因是别都,这里的宫殿不似邺城那么大气壮阔,而以精美为要,房子也不多,不过百余间。
望着前方的宫殿群,兰陵王低声道:“到了。”
惯常跟在他身侧的贴身侍卫高文远凑上前来,小声说道:“昨日秋公主三女和河间王,一进宫便见过太后了。”
兰陵王点了点头。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在几个太监地带领下,一行人朝着太后所在的秋华宫走去。
一进入秋华宫,兰陵王便深深一礼,朗声禀道:“臣高长恭,求见太后。”
“太后正侯着呢,郡王请——”
兰陵王一入秋华宫,首坐上的匹娄太后便慈祥地唤道:“长恭过来,过来。”
兰陵王连忙提步上前,不等他再次行礼,匹娄太后已扶着他的肩膀打量起来。她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含着泪说道:“我的孙儿瘦了,黑了。”
一个命妇在旁边笑道:“娘娘这是偏心啊,秋儿也瘦了呢,娘娘都不心疼。”
匹娄太后笑道:“偏你这猴儿多嘴。”在一片笑声中,她牵着兰陵王的手,让他在自己身侧坐下,慈祥地说道:“长恭,这一年又是赴陈,又是赴周,可累了吧?”
兰陵王连忙恭谨地说道:“孙儿不累。”他并不是匹娄氏的亲孙儿,身为高欢正妻,她要是真重视兰陵王,兰陵王幼时,也吃不了这么多苦。
匹娄氏却是抚着兰陵王的脸,兀自嗟叹着。嗟叹一阵后,她又笑道:“听说孙儿昨晚抵达晋阳时,鼓乐齐鸣,灯火辉煌得很?”
听到太后这状似调侃的语气,兰陵王却丝毫不敢懈怠,他连忙站起,认真地说道:“孙儿不敢,只是一些乐……”
“好了好了,你这孩子,奶奶不过是开玩笑的,你也当真。真是一点也没有以前可爱。”
匹娄太后的话,再次激起了殿中命妇们的笑声。
兰陵王再次坐好后,匹娄氏关切地说道:“阿瑜那孩子这次到了周地,可给孙儿添麻烦没有?”
到了正题了。
兰陵王恭谨地回道:“阿瑜性子向来温驯,怎么可能给孙儿惹事?”
“那就好那就好。”匹娄太后看向左侧的一个命妇,笑吟吟地说道:“长恭啊,这次奶奶可要恭喜你了……”
她这是要提婚事了。
匹娄太后才说到这里,便看到兰陵王欢喜得俊美绝伦的脸上都流着光。她微微一怔间,兰陵王已从塌上站起,朝着太后深深一礼,恭谨而又欢喜地说道:“原来奶奶也知道了?是,孙儿这次在周地得了一妇。”
他说到这里,似是有点不好意思,俊美的脸上还红了红,在房中几妇明暗不定的脸色中说道:“以前奶奶总是说,要赐妇给孙儿,孙儿总是不应。这一次孙儿自己求了一妇了。”语气中有点得意。
匹娄氏慈祥地看着他,道:“是哦?我家的玉驹子,总算也晓得要女人了。”
她这句调侃的话一出,殿中笑声一片。
兰陵王被笑得手足无措了一阵,突然向后退出几步,朝着匹娄太后一跪,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道:“禀过奶奶,这个张姬,甚合孙儿心意。孙儿想向奶奶求个恩典,给她一个正式名份。孙儿欢喜她,想让她高高兴兴地呆在孙儿身侧。”
说到这里,他似是嫌殿中不够安静,兀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孙儿还许了她,这半年里,孙儿什么女人也不要,只守着她……”
这话一出,四下鸦雀无声!
坐在左侧的命妇郑氏,以及右侧的两个皇妃一个太妃,都是脸色难看。
在这种安静中,匹娄太后却是依然慈和,她摸着佛珠叹道:“你这孩子……以前那么多好女郎要跟你,你却是固执不理。没有想到这一开窍,却是个痴的。罢了罢了,你既应了,奶奶自不能让你食了言去。”
这话一落,周围几妇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时,兰陵王已欢喜地应道:“多谢奶奶。”他站了起来,有点笨拙地说道:“孙儿改天就带她进宫来拜谢奶奶。”
拜谢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姬妾,够格么?这个孩子,还真是欢喜傻了……还真与他那父亲一样,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狐媚子便迷失了魂。
匹娄太后大笑道:“看你这孩子欢喜得。罢了罢了,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快快回去搂着你那妇人睡觉吧。”
这话依然是带着调侃,传出去却是大不雅。可是,不管是匹娄太后还是兰陵王,似乎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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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欢欢喜喜地退出了秋华宫。
一看到他出现,高文远便长吁了一口气。他连忙凑近,低声问道:“郡王?”
“太后允了,不过没有下旨。”兰陵王伸手揉搓着眉峰,“不过这也正常。那么多命妇在,她已允了我半年不议亲,要是再许我纳妾,也太扫她们颜面了!”
高文远却是沉默着。好一会,他才低声说道:“郡王龙子凤孙,要是有个好的岳家,必能助得郡王再上一层楼。”
他的话音一落,兰陵王已冷笑道:“我已是龙子凤孙,再上一层楼,想上到哪里去?”
话音一落,高文远满头大汗,他连忙行礼。兰陵王阻住他,徐徐说道:“反正你记着,不止是河间王,便是太后,也不喜欢我结的亲太强势。对了,你出去后,便向众人撒布说,太后都说了,要高长恭快快回家搂着妇人睡觉。”
高文远惊道:“可是郡王?”
“去,尽量传远些。”
“是!”
这时,一个太监走来,他朝着兰陵王说道:“陛下说了,今日不便,郡王改日再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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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一回到府中,便听到一阵悠远空灵的琴声传来。
他脚步放缓。
院落里,张绮正在奏琴,她长长的墨发刚刚清洗过,湿淋淋地披在背上。阳光照耀下,那乌黑的长发,发出幽亮的光芒。
今日阳光灿烂,一扫昨日的阴寒干冷。张绮看起来很欢喜,小脸上红朴朴的,抽了条,如嫩柳一般的身段,纵是跪坐着,也给人一种清雅妩媚的风姿。
就在这时,张绮手指一顿,错了一个音!
兰陵王回眸看来。
恰好这时,感觉到他到来的张绮,也抬头看去。
这一看,她对上了他深邃幽亮的眸子,这眸子,清明洞彻,温柔而多情。仿佛在问她,怎地弹错了?
这眸子,极深极深,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让张绮一见之下,心弦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下。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三国那句“曲有误,周郎顾”流传至今。实是那一回眸,那一询问,实实地勾魂荡魄,极深邃的同时又极温柔,天下的女人,有哪个能抵得住这回眸一顾?
感觉到张绮抚琴的手有点颤抖,兰陵王走上前去。他把她的小手包在掌中,一边温暖着她,一边低声说道:“冷么?回房去吧。”
张绮摇头,她慢慢伸手,慢慢伸手,在那手触到他的衣裳时,她白嫩的十指猛然用力伸直,狠狠地伸直……
直过了一会,她才嫣然一笑,搂住他的腰,把脸在他怀中蹭了蹭后,软软的嘟囔道:“怎么就回来了?陛下跟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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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反击
兰陵王一笑,“太后允了我半年后再议亲。”
“真的?”张绮惊道:“太后竟同意了?”
听到她话中的不敢置信,兰陵王眉头微微蹙起,他盯着张绮,慢慢问道:“阿绮似乎没有那么欢喜?”欢喜是有的,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欢喜。
他伸出手,温而有力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张绮墨发,又慢慢移到玉颈处。
他的碰触明明温柔,可不知怎地,张绮直是打了一个寒颤。她连忙伸臂搂着他的颈,嘻嘻笑道:“高兴啊,阿绮当然高兴……就是有点意外。”她脸贴上他的脸,软软地嘟囔道:“太后怎么会同意呢?”
兰陵王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后,平静地说道:“许是被我诚心所动吧。”
被他诚心所动?
张绮怔住了。能打动一国太后,难道他为了她,屈膝恳求了?
要是别人说这话,张绮或许会想着,对方是哄自己的。可说话的人是兰陵王,是一惯严肃,从来不随便开口的兰陵王,她便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低下头,张绮把弯成了月牙儿的双眸努力睁大。情不自禁的,她偎在他颈侧,在那博动的脉管上轻轻吻了吻后,她搂紧他,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两人相互依偎着,在这转暖的冬日,静静地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张绮心头满满的,一时不想说话,兰陵王也没有开口。
直过了许久,兰陵王才低沉地说道:“我向太后求了赐婚。”他歉意地说道:“提的时机不对,当时殿中还有几个命妇。等找到了机会,我再开口。”
张绮乖巧地应道:“好。”能不能当他的妾室,她其实没有那么的在意。反正有没有这个名份,他将来的妻子郑氏,也不可能容得下她。
在这个时刻,在他愿意为她屈膝恳求,在他的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的时刻,她只想多高兴一会。
转眼一晚过去了。
这晚上,兰陵王发现了张绮贴在脐眼上的孕阴丹,问过这丹药的名字后,他不再说什么,只是那动作间,于一惯的生猛中添了几分温柔。
第二天,气温再次陡降,黄叶纷纷落下,扫也扫不净。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也渐渐现出干秃苍凉之象。
张绮再次换上狐裘和长靴。一大早,兰陵王便离去了,张绮有心想问他陈使安置的事,看能不能见一见阿绿,问问她的意愿,可见不到兰陵王,她也只能在院落里欣赏这落叶翻飞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仆远远朝着张绮一礼,大声禀道:“张姬,长广王妃来了!”
长广王妃?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在张绮可怜的,实在不多的记忆中,凡是她有点印象的,多半是个大人物。当下张绮连忙回头,“快请。”
不一会功夫,一阵环佩叮当声伴合着轻笑声专来。转眼间,只见一个美丽的王妃在秋公主郑瑜等人地筹拥下缓步而来。
张绮盈盈一福,唤道:“婢妾见过长广王妃,见过秋公主殿下。”
长广王妃胡氏一张容长脸,眉骨高挑,丹凤眼明而长,隐隐有斜飞桃花之相。见张绮行礼,她紧紧打量几眼,转向身后笑道:“世人都说,昭信皇后美色无双,依我看来,这张姬之美,怕是在昭信皇后之上!”
昭信皇后又名李祖娥,在天下宗室都认为汉人女子不能为皇后时,高洋坚持立她为后。高洋荒唐,淫乱其性,经常任意击杀被他宠爱过的姬妾,便连大臣之妻也不放过,唯独对这个皇后宠爱有加。
去年,高洋病死后,太子高殷继位。如今,高演废掉高殷,自己当了皇帝。李祖娥便隐居在昭信宫当了昭信皇后。此时,李祖娥还不过二三十岁,正是女人最美的年龄。
李祖娥作为齐地出了名的绝代美人,胡氏一来便把她与张绮相比,秋公主等人正要反驳,一见立于枫树之下,墨发披散在肩膀上,身着白色狐裘,直发衬得眉目如画般精美,肌肤如红玉般通透明艳,翩然如仙,又艳媚如妖的张绮,那反驳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此时的张绮,虽然不一定比昭信皇后更美,姿色却绝对不在她之下。她现下还是年幼,要是再过几年……
胡氏嘴里称赞着张绮,表情却是高高在上,她围着张绮转了一圈后,啧啧说道:“怪不得美人无数,高长恭却从来不屑一顾,却原来,他眼高着呢。”
胡氏这话一出,站在秋公主身后的郑瑜,顿时脸色一白。
只见她以袖掩嘴,杏眼中泪花滚动,却是在强忍着伤心。
胡氏本来说得痛快,转眼看到阿瑜这模样,虽然心里不以为然,却也忍不住叹息起来。
几个贵女更是围上了阿瑜,七嘴八舌地劝道:“阿瑜别哭了。”“她再美又怎么样?不过一姬妾。”“对啊,她不是连个名份也没有吗?”“不过是个狐媚子!趁着年轻哄一两个男人,过几年什么也不是!”“就是,我们都是生来便为人正妻的,何必跟个姬妾一般见识?”
……
有所谓人以群分,看到阿瑜的悲伤和绝望,众贵女都涌起了兔死狐悲之感。想到自己和自己的母亲,哪一个的人生,不是与那些狐媚女在争斗?争斗也就罢了,可恨的是,那些个男人,一见这些狐媚子便失了魂,自己便是斗赢了,那心也拉不回来了!
劝慰中,众贵女看向张绮里,已丝毫不掩其厌恶愤怒之情。
张绮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明明,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在这些贵女眼里,却似她做了极端让人厌恶的事一样。
这个胡氏前来,如果只是意外也就罢了,如果……是郑瑜把她特意找来的呢?胡氏的这个性格,应该知道的不少。她只要把胡氏弄来了,只要让胡氏说了这通话,哪怕郑瑜她自己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流一流眼泪,便会激起贵女们广泛的同情和支持。她是希望从此后,兰陵王便是用了最大的力气,自己也无法溶入齐国贵女圈中吧?
还有,自己的美色传得越广,兰陵王遇到的麻烦便会越多,郑瑜是希望,总有一天,喜欢简单宁静的兰陵王会不堪重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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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绮静静地听着郑瑜的哽咽声,还有众贵女的劝慰。
在这些声音稍稍安静些时,张绮垂眸,静静地说道:“可笑!”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在所有人都注意着她时,这不大的声音,还是令得四下安静了,令得众贵女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张绮抬眸,她明澈妖媚的眸子,平和地看着郑瑜,说道:“联姻,自古以来都是结两姓之好,这是关系着家族前途的大事,是任何丈夫都不敢轻视的。女郎,你高估阿绮的作用了。”
她静静的,仿佛陈述一桩事实般地说道:“你应该明白,兰陵王不管选择你还是不选择你,都是因为在与郑氏联姻上,他有着自己的考量……现在他不过是把议亲推迟半载,阿瑜便怂恿着长广王妃和秋公主前来,还因为自己美色不如兰陵王的姬妾,便哭得这么凶。做为一个尊贵骄傲的郑氏嫡女,阿瑜,你可怜又可笑。”
张绮这般冷静地道出事实,一时之间,众贵女都呆了呆。
是了,她们怎么忘记了,她郑家与兰陵王都不曾议亲呢。要说有什么关系,也不过是双方曾经有过那么些意思。
还有,半年时间,那变化大着呢。听上面传出的消息,太后都不怎么中意郑氏与兰陵王之间的联姻呢。
这个时候,郑瑜不去想着说动太后,安抚家族,以及对兰陵王本人下功夫。却把心力都放在眼前这个姬妾身上,还与一个没有任何后台,随时会被男人抛弃的姬妾来攀比外表之美,真是本未倒置了。
再一想,自己等人,特别是广平王妃,还真是郑瑜特意叫过来的。明明她以前与广平王妃关系不好,这一次却特意相邀,自己等人还曾纳闷着呢……
这个郑瑜……不但小家子气,没有名门嫡女的骄傲和自信,还喜欢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秋公主在一侧喝道:“你这贱婢!你凭什么说阿瑜可怜又好笑?”她实是替阿瑜不平,又愤怒地扯着脖子叫道:“这里要不是兰陵王府,本公主非得甩你几个巴掌不可!”
秋公主与阿瑜一向交好,她听不进张绮的话,倒也正常。
只是另外一些人……感觉到众贵女的疏离,郑瑜气得眼泪滚滚而下。她又怕被人骂作小家子气,便连忙双手捂脸,哽咽着朝外跑去。
郑瑜这一跑,秋公主连忙跟了上去。另外也有几个与两人关系近些的贵女,也跟着跑了出去。
只有广平王妃胡氏,还有目光熠熠,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张绮。
就在这时,一个清润低沉的声音突然传来,“这是怎么回事……郑氏?郑氏阿瑜,你怎么哭了?”
这声音低沉有力中透着威严,却是张绮从来没有听过的。她连忙抬头,朝着来人看去。
只见王府正门大开,一个修长俊雅的青年,在众人地筹拥下缓步走来。这青年长相俊美,气质高华,目光极明亮税利,龙行虎步有王者之气。
看到这青年,郑瑜等人连忙退后几步,福了福后唤道:“陛下!”
是高演!高演来了!
高演朝着众女略略点头,转眸看向张绮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却是兰陵王匆匆赶来。他翻身下马,把坐骑交给仆从后,大步走向高演,一边走,一边朗声道:“微臣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
他大步走到高演面前,肃然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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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眼睛怎么也睁不开,直到现在才把更新码出。
第115章 告白
张绮一听到阿瑜等人唤着陛下时,便连忙低下头退到一侧。因此高演眺来时,看到的只是一个娇弱堪怜的身影。
瞟了一眼,高演便收回目光,见兰陵王匆匆赶来,他微笑道:“不必多礼。”一边说,他一边上前扶起兰陵王。
高氏的这两兄弟,都生得好。不过比起兰陵王的脸白如玉,唇润而红,偏向阴柔的俊美绝伦,高演则是长方脸型,他轮廓鲜明,线条清晰瘦削,于三分冷峻凌利外,另因眸光温和,不语先笑,气质儒雅,便添了七分的俊雅从容。只是不知是受了伤还是生过病,脸色有点苍白。
他扶着兰陵王,朝他上下打量一番后,道:“昨天朕没有见到你,今日便过来了。”
过来得这么早?看来新帝是真的看重兰陵王了。
高演兀自盯着兰陵王,打量一阵后,他笑了起来,“长恭越发的气质出众了,看来有了妇人,就是不一样啊。”
说笑一阵后,他转向站在一侧的郑瑜和秋公主等人,略略瞟过后,又看向急步走来,正向他行着礼的广平王妃,和角落处,同样一福不起的张绮。
收回目光,高演又向兰陵王笑道:“长恭匆匆忙忙赶回,是为了见朕呢,还是怕你的小妇人受到了欺凌?”
这受到欺凌几字一出,郑瑜等贵女脸色一白,而广平王妃胡氏,也有点不自然了。
……陛下乃金口玉言,他是说得随意,可那话中,便没有敲打之意?
兰陵王感激地看着高演,深深一礼后,道:“陛下说笑了。”说到这里,他向张绮唤道:“阿绮,过来。”
他这么一唤,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张绮。特别是跟着高演前来的那些人,正是光明正大地朝着张绮打量起来。
低着头的张绮,听到兰陵王地叫唤后,低低的“恩”了一声。
这一声低柔靡软的轻应一出口,令得众男人眼前一亮,目光越发专注了。
张绮提步向兰陵王走来。
来到兰陵王身后侧后,她怯生生地朝着高演又是一福,唤道:“见过陛下。”
声音婉转动听,令得众人目光更盯紧了。
高演微笑地看着她,温和地说道:“你是张姬吧?不要怕,抬起头来。”高演的声音温和低沉,只是在张绮听来,却有一些中气不足。
皇帝开了口,张绮自是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众人只觉得眼前华光大盛,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高演也看呆了去。
不过他定力惊人,朝着张绮盯了一眼后,转向兰陵王,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苦笑道:“你这小子……”语气中,多多少少有着责备。
兰陵王低下头,他知道,陛下是怪自己千挑万选,却选了这么一个祸水……自古以来,除了帝王,得到这种绝色美人的丈夫,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他朝着高演深深一礼,认真说道:“陛下……有此妇在侧,臣心甚安!”
有此妇在侧,臣心甚安!
他说,有此妇在侧,臣心甚安!
一时之间,不管是高演,还是郑瑜,都给惊住了。
高演定定地看着兰陵王,慢慢的,他的薄唇由抿紧变成了舒展,那瞟过张绮的目光,也压抑了那份微不可见的专注……
高演转过头,朝着张绮认真看去。细细打量一阵后,他点头道:“目光明澈,举止雍容,不愧是陈地名门之女。”
这是肯定了!
这样的肯定,不出几日便会传遍晋阳,不过一月便会传到邺城。以后,便是有人说张氏卑微,也断断不会骂她狐媚子。因为,连陛下都亲口说了,她目光明澈,举止雍容,是大方得体的名门闺秀,是值得人尊敬的。
他毕竟是疼爱兰陵王的,哪怕对他选的这个女人再不满意,一听到他说,他需要这个女人,高演便二话不说地站出来支持。
兰陵王长长一揖。
“来,陪着朕走走。”
“是。”
君臣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前走着。当兰陵王经过张绮身边时,朝她瞟了一眼。
张绮明白了。当下她福了福,退后几步后,挺直着腰背,风姿曼妙而秀逸地带着仆人,退回了院落。
把两人的交流看在眼里,高演叹道:“果然是个知心知意的。”不过一个眼神,便能明白男人的心思,这种妇人确实不多。转眼他又嘀咕道:“只是太美了。”这一句他的声音很低,随了兰陵王,没有别人听清。
陛下来了,张绮也退了,众贵女也是连忙告退。
一直到退出了大门,秋公主才小跑到郑瑜面前,她扯了扯径自前行的阿瑜的衣袖,担忧地唤道:“阿瑜!”
阿瑜回过头来。
她小巧的唇紧紧咬着,因咬得太重,唇瓣都沁出血来,她的脸色也异常苍白,不过,她的眼中没有泪水。
她既然没有流泪,那就不用担心了。秋公主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笑道:“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听了孝瓘那句话,正伤着心呢。”
阿瑜摇了摇头,低低说道:“我伤心的……阿秋,你说,我那么欢喜他啊,这些年,我努力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可为什么他去了一趟周地,就再也看不到我了?”她喃喃说道:“我那么喜欢他……都把自己给丢了啊!”阿瑜的声音很干涩,语气也异常平静,眸中更是没有半点泪水。
秋公主同情地看着她,好一会,她才无力地说道:“不会的,我们的阿瑜这么好。孝瓘只是一时被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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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走,兰陵王便召来了管事。
“郡王!”
“她们什么时候到的?”
“一切如郡王所料,您走后,不过大半个时辰她们便到了。”
“都说了些什么?”
管事把广平王妃与张绮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听完后,兰陵王抬起头来,他蹙着眉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许久许久以后,才低沉地说道:“方老,你说她在想什么?明明我才是她唯一的依靠,明明她在我面前时,也是千依百顺,恭谨又依恋。可为什么,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她总是这么冷静自持?”
方才没有回答。
他知道,自家郡王从小便是这样,有什么烦恼,会悄悄地跟他说。他也不是要自己回答什么,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倾听。
转过眸子,他看向张绮所在的院落,慢慢说道:“都是我的女人了,不想与我同生共死,还把自己保护得那么好……”他嘴角一压,压出一个意味深长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好一会,他放低声音,认真地说道:“方老,你让那些侍侯她的人,好好跟她说一说我这个高氏家族的故事,特别的是男女之间的。”
方老听到这里,诧异地瞪大了眼。
高氏家族男女之间的故事?
……若论荒唐,天下间没有一个家族超过皇族高氏。若论禽兽,这家族里的男人更是一个胜一个。好生生的,郡王为什么要人跟张姬说些这个?不怕把她骇坏么?
兰陵王长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深邃明亮的光芒在其中流荡,他的声音于低润动听中,隐带了几分愉悦,“记得让她知道,这里的权贵,可没有几个如我这般温和宽厚,这里握有实权的郡王,也不像她今天看到的陛下那般不为女色所动。去吧,去交待一下。”
方老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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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绮手持着绣花针,人却有点心不在焉。听到兰陵王进来的脚步声,她连忙抬起头来,欢喜的,软软地唤道:“长恭。”
她碎步走近他,仰着小脸看着他。眸光流转中,张绮羞喜地说道:“长恭,刚才多谢你。”多谢他在陛下面前说出那句:有此妇在侧,臣心甚安的话。
这是多么动听的情话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能让一个男人感觉到心安。更没有想过,陛下会这么赞美她。
他在努力地让她获得地位……阿瑜地担忧果然是对的,兰陵王真是想抬高自己的地位!
面对张绮满心满眼的感激,兰陵王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必谢我,不过实言相告而已。”
他这么严肃地说出这话,似是不知道,那句“有此妇在侧,臣心甚安”是多么让人心动的情话。他更不知道,她听了他这句“不过实言相告”,心中更加欢喜不尽,直是压也压不住。
美目涟涟的,张绮扑上前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中,喃喃说道:“长恭,我很高兴。”
她是真的高兴,他看重她,不是因为她的美色,不是因为她的逢迎讨好,而是因为,她让他心安!
面对张绮满满的感动和欢喜,兰陵王依然沉肃着脸。只是不知不觉中,他习惯性地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
抱着她,他一边慢腾腾地朝前走去,一边问道:“刚才秋公主她们来了,没有欺负你吧?”
张绮摇头,甜美地说道:“没有。”
兰陵王看了她一眼,又问道:“那她们可以说什么刻薄的话伤你?”
张绮摇头,她笑了起来,“没有呢。”
兰陵王恩了一声,紧紧地盯了她一眼,又问道:“那有谁骂你了没有?”
张绮兀自笑得快乐,“才没有。”
在她看来,胡氏说的话,虽然别有目的,却每一句都是对她的称赞,阿瑜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流了泪,还被自己修理了回去。至于其他的贵女,虽然说了刻薄话,可她们影响不到自己。
只是欢喜的她没有看到,兰陵王望向她的目光中,越发的温柔宽厚了……
第116章 闺房之乐
兰陵王温柔地看着张绮,好一会,才轻声说道:“阿绮
“恩。//更新快//【叶*子】【悠*悠】”
“我曾经跟你说过,不拘我到哪里,都会带上你,便是出征也是……看来要食言了!”
对上张绮扑闪的,不解的眸子,他苦笑道:“陛下刚才说了,你容颜太盛,带到军中那种遍是丈夫的地方,容易出事,要我把你留在家中,我也答应了。”
他低头在她的脸上亲了亲,低声说道:“再过一月,我便要去练兵。阿绮,你要保护好自己!”
张绮愣愣地点头,没有注意到他眸光中的诡谲。
当兰陵王离开时,她撑着下巴,暗暗忖道: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出去练兵?一个月时间太短了,他又没有议亲,看来是不会放我离开的。恩,他不在时,我得多绣些什么,看看能不能弄些钱。
她的骨子里,是有着自己原则的,直到现在,便是再重视钱,也没有想过要向兰陵王讨要。就像在南地时一样,便是知道陈国有“妻死可不再娶”的规定,也从来没有想过通过这种方式,做个妾上无妻的妾。
在她的胡思乱想中,时间过得飞快。
下午时,管事方才自己过来了。他站在张绮面前,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地跟她讲起齐国的各大权贵,重点则放在皇族高氏身上。对他们的每个人的名字性情和情况,都说了一个大概。
张绮知道,齐国高氏荒淫,可她从来不知道,他们荒淫到了这个地步!
傍晚兰陵王回来时,张绮还沉浸在方老所描述的现实中。
感觉到脚步声传来,她迅速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她对上了兰陵王温柔深邃的眸子。他看到她白着脸·低沉地问道:“怎么啦?”
话音一落,张绮已纵身一扑,紧紧抱住了他。
她抱着他,身子用力地朝他怀中挤去,直是瑟瑟发抖。
兰陵王连忙搂紧她,温柔地问道:“阿绮,出了什么事?”
张绮摇头,她只是搂紧他的腰,用尽全力地搂着·拼命地用他的体温来温暖自己。
好一会,张绮软软的,脆弱的声音从他的胸口传来,“长恭·……”
“说。”
“你别离开我······便是去练兵,也带着我·可好?”她抬起发白的小脸,泪水盈盈地看着他,表情中尽是乞求。
兰陵王严肃着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令你这般害怕?”
张绮把自己的身子挤入他的怀里,说道:“方老跟我说了一些事。(看小说就到叶子·悠~悠)长恭·如果你不在,我会害怕的。你以后不管到哪里,都带着我好不好?”
见兰陵王沉默,她有点慌了,咬着唇,张绮掂起脚便把红唇送去。一边胡乱吻着他的脸,她一边软软求道:“长恭·好不好?”从上午便可以看出,他与陛下关系亲厚。只要他愿意·是可以说服陛下带自己一道去的。
兰陵王沉吟片刻,颇有点为难地说道:“有些不便······”
才吐出这四个字,张绮真的急了。从方老所说的,齐地高氏的那些大权在握的男人们·别的爱好还可以容忍,那荒淫好色却是一个赛一个·更可怕的是,他们最喜欢对自己兄弟叔侄的妻女动手!而且手段极其残忍·有时还是虐杀!
自己长成这样,没有兰陵王在旁护着,那······无论如何,便是出于未雨筹谋,只要还没有离开他离开齐国,她都要跟紧他。
因此,兰陵王四字才出,张绮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才哭了两声,她记起自己的身份,害怕惹得兰陵王不喜,便又强行忍住。只有那泪花不停地在眼眶中转动着,鼻子还一抽一抽的,配上白色的狐裘,挺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狐狸。
张绮抽噎着,见兰陵王只是冷眼看着自己,一点也不为所动。她牙一咬,双手搂着他的颈朝上一跳,然后双腿夹着他的腰间,整个人都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心里暗暗恼道:便是他发火,我也不放手。便这般缠着他答应为止。
兰陵王面无表情地任她攀着吊着,见张绮红红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他慢慢皱起了眉头。
惨了,他要恼了。
张绮有点慌,咬唇想了想,她干脆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上,也不看他的脸,也不下来。
兰陵王一边走动,一边冷眼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张绮,淡淡说道:“下来。”
“我不——”软软的娇嗔中还带着点鼻音,直是铁人听了也会化掉。
兰陵王没有化掉,他继续慢步而行,走了几步,又沉着声音说道:“事关重大,赖皮也没用。”
张绮闷闷地说道:“就要赖皮。”说完还一抽一抽的。
感觉她在向下滑,兰陵王手臂伸出,轻轻扶住她的臀,让她依然挂在自己身上后,兰陵王轻叹一声,道:“别哭了!”
听到他话中的怜惜,张绮眼圈一红,哇地哭出声来。
让她不要哭,她还哭得更厉害了。
兰陵王苦笑道:“好了好了,且容我想一想罢。看小说就到~
语气已是松动。
张绮大喜,连忙双手捧着他的脸便是一阵猛啃。待啃得他满脸口水牙印时,兰陵王双眸已转为幽深。就在张绮的红唇转向他的唇角时,他猛然双臂一收,侧过头加深这个吻,身子一转,大步朝寝房走去。
这一晚上,张绮磨了又磨,还使出十八般武艺把兰陵王服侍得通身舒爽,终于得他首肯,这次练兵会带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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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天,晋阳的天气又阴又冷,寒风呼啸而过时,卷得黄叶漫天飞舞。
一连忙了两天后,第三天晚上,兰陵王也不顾广平王府有宴,找了个借口便留在家里。
挥退婢仆后,此刻的寝宫中·只有他与张绮两人。
飘摇的蜡烛光,大红的灯笼光,还有暖暖的燃烧的炭炉,令得房中像春天一般温暖舒服。
铺了兽皮的暖塌上,兰陵王斜斜地倚着。
他喝了点酒。
如他这样的人,从小便学习了克制,不管什么时候,他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喝醉。
……自知美色太过,他不敢喝醉。
可是现在·他却喝醉了。
酒醉后的兰陵王,跌跌撞撞地回到寝房也不顾张绮的阻拦,一边歪着冲冲她直笑,一边自顾自地·胡乱地扯下身上的裳服,换了一袭淡金色的外袍。
长得拖曳于地的袍子里,空无一物,露出他那结实强健,晒也晒不黑的玉白胸膛·以及同样白净的,光裸有力的大腿。
行走在桃木地板上,他双足是赤着的。与他的脸孔和身材一样,兰陵王身上,无一处不是苍天精心雕琢而成,那双大足也是如此,纵使足趾上还长着几根半寸长的汗毛·却丝毫无损它的完美。
此刻,他微微斜倚·俊美无畴的脸上,因酒意而带着三分晕红。
他眸中波光流转地看着张绮,完美的唇线微微上翘,表情似笑非笑中·透着慵懒,还有让人心跳加快的诱惑。
他显然心情十分愉悦·这般晕红着脸,波光流魅地瞅着张绮·他低哑地说道:“阿绮。”
被他的变化先是惊得愣住,后又怕他病倒不停地燃放炭盘的张绮,听到他地叫唤回过头来。看着这般半裸着的他,她脸孔红红的,目光更是掬得出水来,“在呢。”
兰陵王歪了歪头,任由满头墨发如瀑布一般泄于塌上,月光下,他的眸光灿烂如星空,艳如红月,“我为你弹琴,你为我一舞,如何?”
他双眼微眯,眸光如月下流荡的溪水,“便作你最擅长的春月舞。”这春月舞,是她那一晚求他带自己一道前去练兵时,和盘端出来的才艺。
他的声音清润悠扬,如最最动听的弦乐。
他这般含醉微醺,这般春光外泄,这般凝视于她,张绮直觉得一颗心,砰砰地跳得飞快。直觉得一张脸,红得滚烫了了。直觉得双腿,都有点虚软。
她慢慢站起,侧头躲避着他的目光,脸红红地笑道:“好。”
“去换了舞衣吧。”他的声音哑而磁,仿佛在枕畔低语,“刚制好的,就在床塌左侧的柜子里。”
连舞衣也备好了?
张绮红玉般的脸再次透出一抹羞涩,轻轻应道:“好。”
她转过身,朝着寝房走去。
不一会,张绮走了出来。
她一走出,已醉了七分的兰陵王双眼陡然一亮,原本慵懒斜倚的姿势,更是变成了前倾。
他直勾勾地看着张绮。
此时的张绮,与任何时候都不同。一袭流云纱衣披在她的身上,连里面白色的胸衣,堪堪可见的乳沟和雪白纤细的腰肢,形状完美的小圆脐,都清楚可见。至于那修长的**,更是一觅无疑。
虽然床帏间,两人已恩爱过无数次,可这般半裸着相对的机会还是不多。看着他,张绮又羞又喜,她绝美的小脸红红的,如画的眉眼中,带着三分羞涩,三分春意,三分妖媚,还有一分竹子般的清雅皎然。
她真的很美,很美很美!
兰陵王痴痴地看了她一会,突然低低一笑。在笑声飘荡时,他低唤道:“我的阿绮……”
声音如水般温柔。
张绮听到了,因此,她的眸光更艳了。
兰陵王支撑着站起,他拿过放在几上的玉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他正是背对着纱窗。
今天晚上是十五,圆月挂在澄澈的天宇间,皎洁的银光透过纱窗,从后面铺射在他高大英伟的身影上,铺射在他俊美无伦的脸孔上·直是,模糊了五官,模糊了他眸中流淌的春光,也模糊了这世间灿烂的美好。
笛声袅袅而来。
兰陵王于乐器上的造诣,已登峰造极。他不知道张绮的春月舞,具体应该配什么乐。不过自然而然的,他的笛声,已勾勒出一副灿烂的春光,流银的明月,还有无暇的岁月。
渐渐的,笛声一转,由悠扬转为低沉。
而这时,张绮雪白的纱袖一甩,纤美的赤足一掂,已翩跹舞出。
与兰陵王一样,她于舞技上,也有着天生的造诣。特别是这种魅惑混着纯洁,若有若无的勾魂荡魄的舞蹈,更是本能的擅长。
此时,她虽然年幼,可成为妇人后,那身材日渐丰润。这般舞出,细腰丰乳隆臀,每一下起伏,都在灯火飘摇中,勾出令人口干咽躁地魅惑。
春月一舞,本属掌上之舞。讲究的是轻盈,飘渺,还有摇荡的春情。
因此,灯火飘摇,明月流辉中,一袭白纱中的她,随着笛声旋转在流光里。仿佛,一阵春风吹来,她便会吹去,仿佛,一阵寒风吹来,她便会化去……
兰陵王的笛声更缠绵了。
笛声缠绵悱恻中,他高大的身影,在月光的投射下,渐渐与她纤细美好的身影重叠。她一直看着他,她为他而舞,眸光中情意流溢,她向他甩出长袖,腰肢一折一旋间,明明飘然而来,却刚刚想抓住想留着时,却又如烟云一般飘逝而去。
这世间,最最美好的东西,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此刻也是。
只知道,这一刻,从兰陵王府飘荡而出的笛音,逗停了几许行人。左右的华府大院中,更有好些闺阁少女走出,她们扶着玉栏,怔怔地对着天上的明月出神。
只知道,这一刻,那映在纱窗上,染在明月中的翩跹身影,令得一行大步走来的客人,猛然一顿,一个个看痴了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走在最前面的俊雅青年喉结滚动了下,他低沉地说道:“原来如此······”他的声音有点干。
在他身后的众人,明显没有回过神来。
嘴角一抿,青年提了步,他大步来到台阶下。负着双手,看着寝房中流淌的春光,和重叠成双的一对华美身影。
站在他左侧的,另一个白皙阴柔秀美的青年正要开口,他却是手一举断然制止。
便这般负着双手,他静静地透过纱窗,看着里面隐隐约约舞动的身影,倾听着那飘飘袅袅的乐音。
这时,站在青年身侧身后的众人,已完全清醒过来。他们饶是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冲进去,可站在前面的那个高贵青年不动,他们也只好紧盯着那若隐若现的翩跹身影止渴,只好聆听着那难得一闻的天乐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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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四个月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乐音止息。
仿佛害怕里面的美人悄然离去,几乎是笛音一止,那阴柔秀美的青年也不管身前尊贵的兄长,脚步一提,便匆匆冲了过去。
他撞开房门,人进去了才大声笑道:“好你一个高长恭,我的宴会你不参加,却与美人儿在这里嬉玩。”
嘴里说着话,他目光急迫地寻向张绮。不过早在房门破开时,张绮已急促一个旋转,如风一般飘入了内室中。他哪里看得到什么?
兰陵王缓缓放下玉笛,带着酒意的嗓音中有点不愉,“高湛!这是我的寝房!”
高湛放声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知道这是你的寝房啊。”说到这里,他朝内室昂首看去,砸着嘴巴巴地说道:“长恭,听说你得了一个绝代佳人?叔叔连自家的宴会也懒得耍了,便是想过来看看。去,把她叫出来让叔叔看一眼。”
他说得嘻皮笑脸,语气颇为不恭。也是,身为兰陵王的叔叔辈,他真没有必要对这个比自己卑微得多的侄儿客气。
他的话一说完,却见兰陵王脸一沉,眉宇是戾气隐现。难得看到这样的高长恭,高湛又是一阵大笑,也不等他再说什么,甩了甩衣袖便退了出去。
把房门一关,高湛对着站在台阶的俊雅青年拱手道:“九兄,你知道长恭那小子在干嘛吗?他脱得光光的,喝得醉熏熏的,只着一件外袍,吹着笛,与那美人儿玩乐呢。”他大笑道:“真不愧是我高家的子孙,对寻欢作乐一事,教都不用教。”
俊雅青年静静地微笑着,听完后,他轻呵道:“胡闹!”目光一转,盯了一眼寝房中,他沉声说道:“长恭从不饮醉,今日醉酒,定是心中无比欢喜——我们不必打扰他了,走吧!”
说着,他衣袖一甩,带着众人提步离去。
他们一离开,张绮便从内室中走出。
走到兰陵王面前,张绮盈盈跪倒,她仰着头,双手抱着他的膝盖,唤道:“长恭……”
“恩?”兰陵王睁开迷离的醉眼,不解地看着她。见她似是冷得很,伸手把她提到膝上坐下,问道:“怎么啦?”
张绮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方才在内室,她听到高湛的笑声,不知怎么地有点害怕。
要是以往,张绮害怕了,会自己一个人躲起来,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跑出来抱住兰陵王……
让张绮没有想到的是,便这么几天,似乎整个晋阳人都知道了,兰陵王新得一个宠姬,爱之珍之,天天只想守着她,与她一道玩乐。
一时之间,兰陵王都给传成了一个痴迷女色的人。
不过高湛说得对,这寻欢作乐,对高氏子弟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因此兰陵王沉迷女色,也没见什么人指责他骂他,倒是半个月后,皇帝下旨,允许他的私兵增至一八百。
同时,也因为兰陵王对新得爱姬的极度重视,那些蠢蠢欲动,颇想一睹美人风采的权贵官宦,也都安静下来。
——兰陵王深得新帝爱重,又是个有才华的宗室,再加上他身边只有这个妇人。他的女人便是最美,也犯不着这个时候去冒犯。
日子这般一天天过去了。
在一种极致的宁静中,张绮甚至没有机会见到陈使,更无法知道萧莫阿绿等人的情况。她只是日复一日的与兰陵王在府中厮玩,嘻闹。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到得这时,晋阳正式进入了冬天。在寒风呼啸中,兰陵王带着张绮,驶向了宜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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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
去宜阳时,正是冬雪霏霏时,回来日,已是春暖花开,杨柳依依的二三月份。
不过,这一次他们回的不是晋阳,而是齐国的都城邺城。
再过几天,张绮便满十五虚岁了。
十五岁的张绮,身段如柳条般又抽高了一截,举手投足间,属于妇人的妩媚和少女的空灵明透交融在一起,已是真正的倾城佳人。
十五岁的张绮,已不是前一世时,被下了绝子药的那副破败身子。这由里到外的健康愉悦,令得她的人如春花盛放,于妖媚中有着勃勃生机,灵气逼人。所以,也不是前一世时,那种有点病态,有点颓废的美丽,而是更美,更灵透。
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一些事。如,周陈两国的使者在春暖花开前,已经起程离开。如,萧莫留了下来。因才华横溢,处事干练,令得有心一统天下的皇帝高演极度看重。如今已是大齐正三品的吏部尚书。
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便当上了正三品的大官,萧莫的才华,已超过了张绮的预料。
便是对汉家子颇有微词的娄太后,对萧莫也是认可的。毕竟他是来自陈国高门大阀的天之骄子。他能留在齐地,本身便是齐国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同时,张绮也知道了,阿绿并没有随陈使回国,而是与萧莫一道留在了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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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归来日,官道上空空荡荡,不见迎接的人。
望了望渐渐可见的城门,兰陵王策马靠近马车,早就换了一袭便装的他,面容越发沉肃。
他看着大掩的车帘,声音有着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轻柔,“阿绮,要进城门了。”
听着马车中传来的靡软轻应声,他低叹道:“阿绮,你怎地不曾有孕?”
马车中的人一僵。
直过了好一会,张绮才喃喃说道:“便是有孕,又能如何?”
若是有孕,我许能以我已有子嗣,婚事无需着紧的名义,再拖上一阵。当然,只是也许。
兰陵王看着摇晃的车帘,终是没有回答。
沉默了一阵后,马车中,张绮再次低低地问道:“长恭,若是有孕,又能如何?”她的声音有点颤,含着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或渴望。
兰陵王严肃地眺向远方,许久才道:“没什么,我们常自欢爱,也该有了。”
马车中,张绮恩了一声,似带着隐隐的失望。
正在这时,一个黑甲卫叫道:“有人来了!”
兰陵王抬起头来。
这一看,他眉头一锁,徐徐说道:“是萧莫!”
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确实是萧莫,已是三品大员的他,依然是一袭白衣,长发用玉冠束起。饶是坐在马背上,他也是一派闲适都雅,风姿翩翩。
张绮远远地看到束了发,似是长高了些,明显成熟了的他,不由奇道:他好象还没有到二十啊,怎么就戴冠束发了?
转眼,张绮明白过来。萧莫与她一样,已是无家族的漂零人,这二十而冠的旧习,也就没有必要守了。他戴冠束发,是在告诉自己,自己已是一个成年人,从此后,宠辱独挡,盛衰自取吧?
一骑卷着风尘急驰而来。
一直来到队伍前二十步处,萧莫才一声轻喝,勒停了奔马。
他的身后没有随从。
昂着头,萧莫瞟过兰陵王,然后转头看向张绮的马车。望着那飘荡的车帘,他垂了垂眸。
又转过头来,萧莫朝着兰陵王拱了拱手,微笑道:“去时冬雪霏霏,来时杨柳依依,郡王,好久不见了!”
声音低哑中,带着浓浓的思念。
他思念的,自不会是兰陵王。
兰陵王抬头看了他一眼,唇扯一扯,冷漠地说道:“萧尚书特地相迎,长恭愧不敢当!”
他的声音一落,萧莫突然放声一笑。
他的笑声,于放旷中有着清亮。大笑中,萧莫拱了拱手,“当得的,当得的!”
他含着笑,认真地盯向张绮的马车,也不看向兰陵王,徐徐说道:“半载期限快过了……想来过不了多久,郡王便会议亲吧。”明明是跟兰陵王说话,他却是目光直直的,瞬也不瞬地盯着张绮的马车,声音已微微提高,“你们齐地的习俗,萧某是知道的。萧某此来只是为了跟郡王说一句,马车中的妇人,你若是护不了,萧某愿意接手!”
说着这么斩钉截铁的话,他的态度他的笑容,却悠扬自得,浑然一派名士风流的派头。
这种根于他骨子里的风度,在齐地难得一见。张绮从缝隙中看着他,竟是想道:难怪他不管是到了周地,还是在这齐地,都能很快就与众汉家的世家子弟打成一片,有执牛耳之势。
萧莫说出这席话后,见到兰陵王脸色沉了下来,不由仰头一笑。大笑声中,他朝着兰陵王再次拱了拱手,双脚一踢,驱着马掉了个头,转眼间马蹄哒哒,又朝着来路奔回。
这人风尘仆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便是为了说出这通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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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萧莫的身影刚一消失,城门的方向,又驶来了好几辆马车。马车还没有靠近,一阵娇沥沥的女子声音混合着清亮的少年声便争先恐后地传来。
乱七八糟地叫唤声中,一声叫唤特别不同。
“长恭……”大掀的车帘中,笑得甜美而又灿烂的,正是许久不见的郑瑜。这次的她,已完全扫去了数月前的阴霾,甚至比张绮初见她时,笑得更灿烂,更美好。藕荷尔色的褙子,衬得她脸蛋白里透红,真真面如桃花。
郑瑜笑盈盈的,欢喜无限地看着兰陵王,脆生生地唤道:“长恭,你回来啦。”她的眸光且羞且喜,整个人却落落大方。
什么时候,她也改了称呼了?
在张绮的诧异中,七八张少年男女围上了兰陵王,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好你个小子,一出使便是经年。”“长恭,好久不见了,怪想你的。”“听说你得了一个绝色的姬妾?在哪里,亮出来让我等瞅一瞅?”“我特意赶到晋阳过元正,满以为朝会中会看到你,却不料你竟然去了宜阳。”
笑闹声中,郑瑜伸出头,笑盈盈地打断他们的话,“好了好了,安静一些。”然后,她抬头看着兰陵王,声音一提,认真地说道:“长恭,陛下有令,要你入了城不忙着回府,直接去皇宫见他。”她嘴角一扬,轻快地说道:“对了,你那姬妾在吧?陛下也要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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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众少年男女团团围住兰陵王,令得张绮都没有与他交流的机会。
在他们的筹拥下,车队很快便进入了邺城。
邺城,自古为帝王之都。这样阳春三月,抬头处处可以看到盛放的桃花梨花。不管是桃花还是梨花,都是在干秃秃的树干上结出一个个花朵,很少看到树叶。
街道上有点脏,显然不久前刚刮过一阵风沙。
张绮注意到,一到邺城,兰陵王的脸上便露出了一抹喜悦,显然,能够回到家乡,他是很期待的。
可她,并不期待。张绮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不知怎地有点闷。也许在她下意识中,曾经希望过,一旦情形不对,他能与她一道离开这里吧?
在邺城,也有专门的兰陵王府。这可不是建在晋阳的,那种暂居之所。
马车经过兰陵王府时,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朝皇宫驶去。
不一会,众少年的嘻笑声渐渐止息,转而代之的,是安静沉闷的马蹄声。
进入宫门了。
当马车停下时,兰陵王跳下马背,朝着马车中的张绮伸出手,“下来吧。”
张绮低应了一声,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走了下来。
众少年少女,连同郑瑜在内,都目光贼亮地看着这个方向。待见到张绮,他们同时感觉到了失望。
——特意面见君王,她居然还戴着帷帽。
到得这里,众少年少女已不能同行了,挥别过后,兰陵王牵着张绮,在太监地带领下,来到陛下的书房外。
刚刚站定,陛下儒雅清亮的声音传来,“长恭来了,进来。”
“是。”
兰陵王应声入内,而张绮,也摘下纱帽,亦步亦趋地跨入了书房中。
两人一进去,连头也没有头便同时行礼,便没有注意到,书案后,年轻的陛下正抬着头,他的目光掠过了兰陵王,正在认真地打量着张绮。
端详一阵后,高演的唇角弯了弯,温和地笑道:“不必多礼,长恭,过来坐。”
“谢陛下。”
兰陵王坐好后,做为他的姬妾,张绮便跪坐在他的身后侧。
刚刚坐好,张绮便感觉到,一道目光又盯向自己。
……才刚进来,他就盯了好几眼了!还盯得这么认真。襦裙下,张绮双手交叉,不安地扭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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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张绮放宣言了
皇帝转向兰陵王,慈和地笑道:“长恭,这四个月辛苦你了,连元正也在宜阳度过,定然孤单吧?”
兰陵王温厚地笑道:“臣不孤单。”他转向张绮,在对上她的面容时,眼神变得十分柔软,“臣有此妇,臣不孤单!”
臣有此妇,臣不孤单!
这句话一出,书房中小小的安静了一下。
陛下微不可见的蹙起了眉:自己才开口,长恭便用这句话相堵,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此次令他入宫的用意了?
安静了一会后,陛下叹了一口气,斟酌着字句慢慢说道:“长恭,你年纪不小了,又不曾生有子嗣。这与妇人玩乐之事,你虽然喜欢,可也不能耽误了娶妻生子的大事!”
陛下说得缓慢,声音有点沉。这哪里是劝说?分明已是他早有决定!在他眼中,兰陵王对张绮再好,那也只是与妇人玩乐的小事。他的正事,应该是娶了郑瑜,并与郑瑜生下子嗣!
张绮一直知道,会有这么一刻,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却感觉到心口绞得疼痛!
也是奇怪,在难受得让她无法呼吸的时刻,她的心脑却少有的清醒得很。一时之间,关于兰陵王的,关于陛下的判断,都闪电般地浮现于她的脑海中。
吸了一口气,张绮从进这个房间后,第一次抬起头来。
她抬着头,眼睛湿漉漉地转向兰陵王。恰好这时,听出了陛下意思的兰陵王,也转头看向她。
四目一对,兰陵王怔住了。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这样直接,这么明显地感觉到张绮的心意!
她双唇紧紧抿着,眼眶中泪水滚动,用一种痴苦又绝望的眸光,在看着他。仿佛他下面所说的话,会成为刺入她心口的毒剑,会令得她再无容身之地!
不知不觉中,兰陵王给震得迟疑了。
而坐在主塌上的高演,把她的眼神收入眼底的高演,这时慢慢蹙起了眉头。
——这小妇人明明是个识大体,恭谨温驯守本份的。怎么这一去宜阳四个月,便变得这么心高了?也是,长恭从不曾有妇人,得他这么专宠,难免容易让人变得骄狂。
高演幼怀大志,喜读史书。他一直知道妇人的勃勃野心,能毁了一个男人,而一个绝色美人的勃勃野心,更能毁掉一个国家!
他想到这里,看向张绮的眼神中,便渐渐有了些许思量。
痴苦地望着兰陵王一阵,张绮终于垂下双眸。只是脆弱地扇动的睫毛底,一抹说不出的脆弱和凄然,慢慢地流溢而出。
美人便是美人,明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令得书房中的气氛变得死寂。
不一会,高演轻咳一声,他向后一倚,盯着兰陵王沉声说道:“长恭,你能走到今日,有多么不易,这个不需要九叔来跟你说明。”他瞟了一眼张绮,又转向兰陵王,声音微沉,不怒而威地喝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当有自己的思量!”
这话很重,只差没有直接说出,兰陵王不能被美色给迷惑了!
兰陵王似是清醒过来。他抬起头,恳切地说道:“陛下,臣说过半年内不议亲。这时间不是还没有到吗,臣现在不想谈这件事。”
说到这里,他朝张绮说道:“你出去一下。”
“是。”
张绮福了福,慢慢地退了出去。
来到院落里的一株白杨树下,张绮望着不远处的姹紫嫣红,渐渐的,唇抿了起来。
……这半年的相处,让她知道,高长恭对她很好很好,而且,她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喜欢上了他。既然如此,那就博一博,大不了失败,大不了到头还是一个离开!
一直以来,张绮从来不缺乏的是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现在,她知道自己可以适当的骄狂了!
她在这里打定了主意,书房中,君臣正是相谈甚欢。
本来,高演准备了很多说辞。哪里知道他才开口试探,眼前这个聪明的侄儿,便给截了去,便直接说出“臣有此妇,臣不孤单”,生生把他后面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婚事和对张绮的安排不好说了,君臣两人谈的都是政事军务。
直聊了小半个时辰,兰陵王才告退离开。
他一出房门,便看到了站在白杨树下,仰望着蓝天出神的张绮。
他大步走近,唤道:“阿绮。”
突然听到他的叫唤,张绮一惊,她急急转身,水意荡漾的眸子温柔深情地痴望了他一阵后,突然间,她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纵身一扑,双臂一搂,便吊在了兰陵王的颈上。
紧紧地搂着他,缠着他,张绮颤声道:“长恭……别让你和我之间,还有他人。求你了……”
“别让你和我之间,还有他人。”是近年来流行于齐国上层的一句情话。出身高贵,不可一世的胡女们,经常会在新婚之时,便对丈夫说出这句话,深情而又坚决地向良人表达自己的立场!
因此,张绮的话,倒是说得不唐突,唐突的只是,她的身份,以及她说这话的地点!
书房中,年轻俊朗的陛下负着双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眉峰慢慢蹙起,直至眉心成结。
……这妇人虽美,可这性情,也未免太侍宠而骄了!
兰陵王自是不知道陛下的失望,他被张绮的告白实实吓了一跳。
直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声音干涩地说道:“先下来。”
“恩。”张绮不再任性,乖巧地从他的身上滑下。
目送着牵手离去的兰陵王,一个太监走到高演身后,小心地说道:“陛下,兰陵王对此妇,太过痴迷了!”
语气似是不满,悄悄看向皇帝的眼光中,却透着几分清明。
高演自是听出了内侍是在点醒自己,他淡淡说道:“知道了……长恭他还是年少了,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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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马车,兰陵王蓦地把张绮转过来。令得她面对着自己后,他抬起她的下巴,专注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张绮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她抬着头,水漾双眸迎上了他的。
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是如此凝重,张绮伸出双手。
她捧着他的脸,她凝视着他深邃的眼,她含着泪水,却笑容灿烂如花。
“长恭。”
张绮抬起下颌,那绝美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任性,一种脆弱的骄傲。明明是很骄狂很自以为了不起的动作,在她做来,却生生透着一种绝望。她话还没有说出,泪水已顺着脸颊流下,“长恭。”
她缩了缩鼻子,笑容灿烂地说道:“我欢喜你!”
我欢喜你——————————
她的泪水,流得很欢,那笑容却越发的灿烂,下颌更是抬得高高的,说话的语气,像个宣布自己领土的女王,可那发白紧咬的唇瓣,却流泄着无边的紧张。
咬着唇,张绮继续灿烂地宣布道:“我欢喜你,痴迷于你……每日睡在你的身畔,我的心一直是满满的,一时没有见你归来,我便害怕着。你对我好时,我担忧过你有一天会把这份好,转给另一个比我更美更动人的女人。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娶妻,我会在无数个午夜醒来,一直睁眼到天明。可再多的害怕,再多的担忧,也无法掩去我对你的欢喜。长恭,我想与你在一起,日日夜夜,岁岁年年……如果你战死了,我会自刎在你身侧,如果你功高震主,被无法容忍的陛下赐了毒酒,我会用一丈白绫与你同归。”
她捧着他的脸,睫毛扑闪如冬日的蝴蝶,仿佛华美灿烂,也不过是在这一个晴日里,待得明朝风霜来临时,便会折翅身殒,死无葬身之地。
她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痴苦的,低低地求道:“长恭,请允许在你的陵寝之侧,给我留下一个位置!请别让我生无所依,死无所归!”
她说得缓慢而认真。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她那捧着他的脸的颤抖的手,仿佛在等着他下一刻的直接拒绝,或把她断然推开。
——她准备好了被他断绝拒绝,却依然坚持,任性而骄傲地说出这席话!
在她的目光中,兰陵王有点艰难地转过了头。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好一会才哑声说道:“这话以后再说吧。”
没有断然拒绝,也没有不屑而笑。
张绮见好就收,她软软地应了一声,“好。”应过后,她缩在他的怀中,伸手搂着他的腰,呢喃道:“长恭,阿绮唱一首曲给你听,可好?”
也不等他应承,她软而靡荡的歌声,便顺着春风吹出,回荡在桃红柳绿中。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
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坎其击缶,宛丘之道。
无冬无夏,值其鹭翿”
“宛丘之上,流传着你的倾城之舞。我爱你恋你,却不敢抱以希望……”
张绮的歌声,是用陈地建康口音,标准的吴侬软语哼唱而出。其音绵绵,其曲荡漾,其情缠绵,其渴慕痴得让人绝望。
看到兰陵王的马车驶出,从一侧巷道中,连忙驶出了一辆华贵的马车。两车相距只有十来步时,那马车的车帘掀开,郑瑜带着惊喜又带着娇俏的脸露了出来,她娇俏俏地脆声唤道:“长恭,好巧哦……”
话还没有说完,余音便哑在了她的咽喉中。郑瑜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那擦肩而过的马车,以及从马车中飘荡而出的,华美缠绵的女子歌声,不由转向马车中问道:“她唱的是什么?”
马车中的两婢摇了摇头。一年长一点的妇人恭敬地说道:“她是用陈地语言唱的,奴奴不懂。”
不过这歌声真是又怪又好听,绵绵水水的,便如兰陵王所得的那个宠姬一样。与这齐地邺城的歌曲也罢,女郎也罢,是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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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摊牌
邺城的兰陵王府,足上四个院落,七八十个房间,整体布局显得恢宏大气。
马车一驶入府中,兰陵王便搂着张绮跳下马车,看着恭恭敬敬侯立两侧的婢仆管事,他板着脸吩咐道:“这是张姬,是你们的女主人。”
介绍到这里,他扯着张绮,大步朝自己的寝房走去。
他的院落,里面种满了桃花,大大小小的花骨儿开满了枝头,陡一看去,那亭台楼阁,隐在花海中很不起眼。
这院落里,只有一栋两层的木楼,寝房在楼下,书房在楼上,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偏殿。
兰陵王一进入院落,便挥退婢仆,转过头看向张绮。
他的表情很古怪,极严肃,简直是严肃得沉重,又透着一点古怪,仿佛欲言又止。
最后,他只是低低说道:“去收拾一下,把你的东西放在左侧偏殿。”
张绮应了一声,提步离去。
他望着她的身影,久久没有动弹。
这个晚上,第一次,兰陵王没有抱着她入眠,而是各睡各的房间。
张绮知道,隔壁的正殿中,不时传来他舞剑的声音,她也知道,他时不时地在殿中走动着,有好几次都走到了她房间的外面,却又收回了脚步。
张绮静静地跪坐在床塌上,与兰陵王不同,她是一动不动。
静静地看着黑暗的虚空中,张绮毫无睡意。
今天皇帝的态度让她害怕,让她如芒刺在背。幸好,她反应够快,想来现在在陛下眼中,自己是个有点不知分寸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美则美矣,没有好好调教过,收用后是不能省心的。
还有,今天阿瑜的态度,还有萧莫说的那番话,再加上陛下说的话。他的婚事,只差正式下旨了吧?
咬了咬唇,张绮转头看向隔壁房门处透过来的光亮。
这四个月,是她平生过得最安稳,不忧衣食,无人讥讽打骂,没有明枪暗箭,更没有生命危险,还被男人全心全意宠爱呵护照顾着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很温暖很美好,很让人留恋。看着视野中那唯一的一缕光亮,张绮绝望地想着。
她不想留恋,不想痴迷的。便似她从来不想依赖任何男人,却不得不依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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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过去了,这一晚,正殿的烛光一直燃到了天明。
春光烂漫中,一辆马车正缓缓驶向街道。
马车中,郑瑜茫然地看着外面喧闹的人群,低声问道:“阿秋,你听到了吗?”
秋公主知道她是问什么,当下讥笑道:“自是听到了……真可笑,我今天才知道,这世上有这么看不清自己位置的贱民!”
说到这里,她看向郑瑜,“噫,阿瑜你怎么啦?难道你还以为她那种不守本份的贱婢,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郑瑜依然表情茫然,在秋公主的一再追问中,她不安地说道:“我母亲刚才说了:有个这么不安份的姬妾呆在后苑里,不是做主母的福气。她说,如果非要与长恭结亲,首要一条便是,驱了这个妇人!”
她看向秋公主,咬牙说道:“我母亲的意思是,便是给那个妇人一些钱财也好,反正她是不能留在长恭身边的。”
秋公主理所当然地应道:“这是自然,这种女人,当然不能留下!只要她愿意走,给点钱财算什么?”
郑瑜苦笑道:“阿秋你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担心长恭那里!他对那个女人这般痴迷,真要逼着他放弃她,他会受不了的!现在我母亲的语气很硬,府中的那些长者都与你一样,支持我母亲的做法,可我知道长恭,他必定不愿的……我怕这婚事又会不顺!”
她以前想过,先顺着高长恭,一切等嫁过去了再慢慢收拾。可昨天那贱婢这么一说,还是在皇宫中,当着陛下的面这么一说,结果一天不到,整个邺城都传遍了。
明明一切都计划好的,可现在,不管是自己还是长恭,都给逼住了。她相信母亲的那个要求一出,这桩婚事又会起波澜。可问题是,母亲如果不提这个要求,整个郑氏一族在权贵圈里,都抬不起头啊!
秋公主听到这里,也担忧起来,“那怎么办?阿瑜,我们现在还去兰陵王府吗?”
郑瑜点了点头,她垂眸道:“我要与她谈谈。”
“恩,谈谈也好。”
马车很快便驶到了兰陵王府,与管事略略说了几句话后,在仆从地带领下,张绮出现在小花园中。
这花园里桃红柳绿,景色秀美绝伦。秋公主和郑瑜坐在亭台上,直直地看向曼步走来的张绮。
此时的张绮,完全看不出昨日的痴情,更看不出往昔的做低伏小,娇弱可怜。她绝美的脸上笑容淡淡,抽高的,如嫩柳般的身段随风摆动着。
不过四个月不见,她越发地美了,不但美,小小年纪,还艳得很,随着她走动,那胸乳还一晃一晃的!
与秋公主一脸的厌恶不同,郑瑜的脸色更加添了几分凝重:这贱妾美成这样,她要是兰陵王,也舍不得放手。不行,等了这么久了,她不能再等个半年一年的!如果她不识相,那就怪不得自己下手了!
张绮在离两女只有五步处时,停下了脚步。她伸出丰腴白嫩的小手,一边漫不经心地折起一根柳枝,一边睨向两女,含笑问道:“两位女郎找我,有何见教?”
以往的她,哪一次不是恭敬地行礼,本份地陪着笑的?现在这么轻浮自在的,她以为她也是邺地大世家的嫡女么?
郑瑜伸手按了按就要暴起的秋公主的手,浅浅笑道:“是有一些事。”
她也不废话,静静地看着张绮,问道:“你想要什么?”她问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只要你离开长恭。”
离开高长恭么?只是听到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张绮的胸口便是一阵绞闷。这时的她,没有看到一个大步走来,在听到这句问话后,又急急刹住,并隐身于桃树后的身影。
张绮看向了郑瑜,这时刻,她的脸上,依然带着温柔的笑,表情更是娴静如水,自在又自如。
她的唇动了动。
在最初的胸闷过后,她的理智告诉她,她的机会终于来了!正如郑瑜所说的,这里只有她们三人,她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相信郑瑜会乐于完成它。
可是,她只是唇动了动,终是闭上了嘴。
她输不起,所以不能输!
在秋公主不耐烦地瞪视中,张绮哑声一笑,轻缓地说道:“这话,可是经过长恭允许的?如果他许了,我会离开。”
说到这里,她冲着两女展开一朵灿烂的笑容,优雅转身,折下杨柳枝,一边轻甩着,一边哼着不知名的陈地小曲,自顾自地离她两人而去。
秋公主的火气不打一处来。她咬牙切齿地喝道:“真个无礼的贱婢!”
连咒了几句后,见郑瑜一直看着张绮的背影出神,秋公主说道:“阿瑜,你不生气?”
郑瑜摇头,她兀自盯着张绮隐入桃花丛中的身影,说道:“她不会与我共夫的。”
“你说什么?”
对上听不明白的秋公主,郑瑜认真地说道:“到了这个地步了!陛下只差没有下旨的时候。她在你我面前还是如此直率又无礼,都不给以后的相处留半点余地。要么,是真的想独霸长恭,枉想做他的妻子。不过这点太离谱了,我想应该是另一个原因,她是在告诉我,她愿意离开。”
说到这里,郑瑜笑逐颜开,她站了起来,快乐地说道:“她既有这个心思,事情就易办许多。阿秋,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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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绮走出百来步后,缓缓转身,回头看来。
目送着喜笑颜开的郑瑜离去,她慢慢的垂下眸来。
这个郑瑜是个聪明人,自己的意思,她看来是明白的。
这样很好,很好……
现在就看兰陵王的了。
他如果真心不想放手,就要做些什么了。
他如果最终还是妥协了,让自己走了,自己也不能悄悄离开。整个邺城的权贵都知道自己长得好,只怕前脚离开兰陵王府,后脚便被他人掳了去。
自己还得布置一番才成。
张绮收起笑容,转过身去。这一转身,她差点撞上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就在张绮急急收脚,抬头看来时,负着双手,静静凝视着她的男人,低哑地开了口,“她们来找你做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向严肃的俊脸上,这会更是看不出半点想法。
张绮垂下眸,轻声说道:“她们来劝我,要我离开你。”
“哦?”兰陵王的声音波澜不起,他问道:“那你怎么回答的?”
张绮抬眸看了他一眼,略略侧头。
凝视着远方的桃花流水,张绮低哑地说道:“阿绮能说什么?此身本是浮萍,起起落落全赖东君。”
她的声音一落,兰陵王却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低低笑着,笑着,在张绮不解的目光中,他嘶哑地说道:“阿绮如果真心恋我如痴,怎会把离开的话,说得这么轻易?”
他闭上双眼,自嘲地说道:“亏我还差点信了!”
在他说不出的失望中,张绮没有像往常那般惊惶失色,或泪水交加。
她侧过头,依然静静地看着那一株株开得灿烂的桃树。等完全安静下来后,她才低声说道:“信了又如何?郡王会娶我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盈盈一笑,眼中秋波横渡,“郡王也想岔了。阿绮昨日说出那番话,只是觉得,有些话,也该说出来了。阿绮可没有想过,这一生一世定要死皮赖脸地呆在郡王身边,哪怕为奴为婢,哪怕主母不容,哪怕你的未来岳家,马上便要伸出毒手处置了阿绮。”
她明眸流转,朝他灿然一笑,这一笑如此的华美,却也隐带讥嘲。
她再不理会兰陵王,衣袖飘飞间,静静地走向远方。当她的身影消失在桃树丛中时,一曲曼妙缠绵的歌声在风中轻轻飘来,“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宛丘之上,流传着你的倾城之舞。我爱你恋你,却不敢抱以希望……”
此刻,她离开的身影那般骄傲,仿佛有一日不得不离开他时,她也会如此刻这般,骄傲而华美。
仿佛,她为他流的泪水,昨日已经流尽。从此后,她只会这般笑着,不管他弃她,还是不弃她。
这时的张绮,高贵而雍容,比任何一个名门贵女还要优雅,还要美丽。
明明,一个人如果爱着另一个人,是无法承受必须分离的那一天的。可为什么她却表现得如此旷达,倒把他给比了下去?
兰陵王胸口大闷!
那四个月中,他用尽了法子,终于让她欢喜上了他。可他没有想到,昨天才说已对他情深一片的张绮,这一转眼间,便可以把自己摘得那么清,便可以把背挺得那么直!
想到恨处,他沉着脸,冷冷地冲着桃树林中,张绮若隐若现的背影说道:“我以前对你说过,只要我对你上了心,哪怕是杀了你,也不会让你有离开的机会!”
他嘴角一扯,似笑非笑地说道:“张氏阿绮,你莫非忘了这话?”
张绮依然头也不回。
春风吹来她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这性命轻贱得很,你要想取,便取了吧。”她发过誓的,这一生,不会再对任何男人动真情。因为她输不起,所以她要守着自己的心,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这不容易,这一点也不容易……
既然活在这世间,永远没有一样东西能真正属于自己,既然这来来去去,免不了辗转飘零。那她也累了,倦了,便死了,也无甚大碍。
万万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兰陵王蹙紧眉峰,一动不动地杵在了当地。
经过这么一次摊牌后,张绮面对兰陵王时,终于一扫之前的卑贱,逢迎讨好,还有百般献媚。
她变得清冷自持。不管有他没他,她都穿着最美丽的陈地裳服,都穿行在美丽灿烂的桃树梨花之间。便是在床第间,她也放开了自己,想呻吟时,便大声的呻吟出声,兴尽了,便把他推开自顾自地提步离开。
她的变化太突然,兰陵王冷眼旁观一阵,见她确实是发自内心地在放纵她自己,那种熟悉的胸闷心绞,便不期而来。
而这时,大半个月一眨而逝,他许过她的,那半载期限,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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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路
兰陵王跳下马背,把缰绳交给仆从后,大步走到管事面前,低声问道:“她现在,在干什么?”
管事抬起头来,他看着消瘦了不少,面目更加沉肃的兰陵王,担忧地说道:“在刺绣呢。郡王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兰陵王已挥了挥手,大步走了进去。
不一会,他便来到了主院处。
望着那出现在视野中的苑门,不知为何,他脚步有点迟疑了。犹豫了一会,他才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张绮是在院落里,她手里晃着一根桃枝,一边哼着曲,一边旋舞着飘向安在另一侧桃树下的绣棚。
今天的她,经过精心的妆扮,虽然天生丽质,不曾敷上白粉,红润小巧的樱唇上,却是涂上了胭粉,额头上也贴了额黄。
她那光可鉴人的墨发,学着宫中美人一样高高地挽起。身上穿的是晋裳,上身是联珠经锦半臂窄袖衣,下着间色裙肩披金黄印花帔。
她年少还小,便是再艳再妩媚,面目中也透着股稚嫩。可现在,经过这么一妆扮,似是平生大了三四岁,一种美艳贵妇的气势便扑面而来。
仿佛知道他的到来,她停下舞步,微微侧头,嘴角含着温柔中透着矜持,疏远的笑,这般静静的,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他。
她的笑容,他看过无数次,她的面容,他也已经熟识。
可这一刻的张绮,让他感觉到陌生。仿佛,她已成了宫中一美人,而他于她,已成一个过客。再次相遇,不过是这般疏远而矜持一笑,转眼擦肩而过,一人朝东,一人朝西。她自有她的男人要温柔相待,她在床第间的百般风情,也自有人独享。
他便是千方百计见到,也不过是她的一句问侯,一个矜持的笑容罢了!
兰陵王直觉得胸口被重重一击!
他不知不觉中冷了脸,大步朝她走来。
张绮没动。她依然含笑而立,宁静地迎着他。
兰陵王在她的身前停了下来。
张绮没有像往常一样,仰着头,欢喜又依恋地看向他。而是这般站得笔直,静静地平视着他的襟领处,浅浅笑道:“郡王回来了?”她扬唇愉悦地唤道:“来人,给殿下更衣。”
把婢女们叫来后,她朝他盈盈一福,然后转身,翩跹而去。
她像一只蝴蝶一般,姿态曼妙地舞到一株桃花树下。然后跪坐在塌上,重新拿起那绣花针,专心地刺绣起来。
兰陵王风尘仆仆而来,气势汹汹地逼到她面前,她却是浑若无事人一样,既看不到他的辛劳,也无视他的不悦。嘴一张把他交给别人,便自顾自的了。
饶是有一肚子的话,这时候,兰陵王也给闷了下去。
他沉沉地盯着她,盯了一阵后,他徐徐说道:“张氏阿绮,你在做什么?”他是她的男人她的天,她这般无礼,倒底想怎么样?
张绮把绣花针放在发间拭了拭,含着浅笑,温柔地说道:“刺绣啊!”
他问的不是这个!
兰陵王直觉得胸口的那股郁气,堵得更重了。他沉声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张绮回眸,她浅笑的,似是怪他明知故问般,略带责怪地看着他,“郡王不是知道么?阿绮在刺绣,在等着郡王对阿绮的处置结果呢。”
兰陵王黑着脸,冷冷说道:“我为什么要处置你?张氏阿绮,别弄这些有的没的手段,我说过,我不会放手的。你就死了那些心吧!”
那日在宫中,她也不管陛下就在书房里,便那么抱着他说出那番话。当时他虽然震住了,可是很快,他便明白了她的狡猾。
她是在将军,在将他与郑氏一族的军!
可饶是明白,他却没法责怪,甚至,没法去想,他只是不由自主的,陷入她后面的多情表白,隔日的绝情相待中……
张绮绣上一针,她的眼睛专注地看着绣棚,回答便显得有点漫不经心,“这是郡王能够决定的吗?”她轻轻一笑,灿烂中似带讥嘲:“郡王的岳家,不是要郡王赶我出去么?还有陛下那里,也在希望郡王识情知意,把阿绮主动献上吧?”
如此轻描淡写,如此冷漠,如此讥嘲~!
兰陵王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羞辱似的疼痛,他死死地盯着张绮,冷冷地瞪着!这种战场上练出来的杀气,死气,震慑过无数的大丈夫,可对她似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她依然好整以暇地刺绣着,眼也不抬下。
兰陵王直气得脸都青了。
可他能怎么样?这般嘲讽轻视,近乎侮辱他的不是旁人,而是他的阿绮。他对她连个手指头也没有加过身,除了这般瞪上几眼,威胁几句,他还能怎样?
气到了极点,院落里只剩有兰陵王的喘息声。
好一会,他哑声说道:“我高长恭顶天立地,不会送上自己的妇人以媚好于上!”
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张绮却眉头也没有动一下,似是毫无所感!
一口气堵了下不去,兰陵王恨恨地想道:哼!这世上又不止有这个妇人!
他衣袖一甩,大步朝外走去。
听着他的脚步声,张绮头也不抬,宁静的,淡淡地提醒道:“郡王,请不要忘记你答应过阿绮,给阿绮活路的……你该准备钱财人手了。人手就用罪奴吧,精壮孔武一些的,我想回陈地去,怕那路上不太平。”
兰陵王刚冲到苑门口,便听到了她这一段话。
瞬时,他脚步急急一顿,然后转过身来。
他看着依然专注着刺绣着的张绮。
不知怎的,刚才的恨恼,这时已消弥大半。
……她既不想入宫,也不想回到萧莫那里……离了他,她没有想过再跟什么男人……
她只打算着,从自己这里离开后,便带着人手财物回陈地!
从邺城到建康,少说也有一千里。这漫漫征途,她以为自己便是给了她钱财人手,就凭她,能镇得住那些罪奴?真是一个笑话!
他认真地看着她,想了想后,无话找话地问道:“你整日的刺绣,是喜欢吗?”
张绮咬断一根线,又拈起另外一根紫色的纱线,对着阳光眯起眼睛穿起针来。
一边穿着针,她一边浅笑着回道:“喜欢也是喜欢的,我还想换些银钱!”
……还想换些银钱?这些绣品有多少钱?值得她没日没夜地绣着,便不怕熬坏了眼睛!
兰陵王侧过头去,低沉的声音已有些沙,“你可以找我开口的。”
她跟他这么久,除了几身冬日裳服后,他什么都没有给过她。仓库里满满的,金银锦帛应有尽有……他却忘记了给她一些。
她这么可人疼,只要开口,自己哪会吝啬了她?便是萧莫那里,也会愿意给她花用的。可她就是从来也没有开过口。不但没有说过,甚至连半点意思也不曾漏过。因此他给忘记了,她也要银钱傍身,也要月例打发下人,也要上街买些自己欢喜的物事的。
当初在建康时,他还记得给她金子,可她跟了自己后,自己却给遗忘得一干二净了。还要让她靠着刺绣养活自己。
是了,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总是这么坚韧的,倔强的自立着。她从来没有贪恋过他的荣华,更没有贪恋过萧莫的富贵。
他望着她,望着阳光下,因宁静而自在,因温柔而甜美的张绮,望着她那挑不出任何暇疵的绝世容颜。喉结滚动了下,终是低声说道:“你无需如此!”
他抬起头,认真地说道:“你永远无需如此!”
说罢,他转过身,大步走出了院落。
一直到他走出很远,张绮都还在专注地刺绣着,不曾回头,不曾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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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去的地方,是广平王在邺城的一处酒楼。
此次,酒楼的阁楼上,跪坐着一个打扮华贵的中年妇人,还有几个高大儒雅的丈夫散在四周。
在阁楼的侧间,郑瑜正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看到她这样子,秋公主小声地说道:“阿瑜,你不用担心,他一定会同意的。”
郑瑜白着脸,低低说道:“可我还是怕。”
“别怕了。”秋公主站起身,握紧了她的双手,似乎想借由这个动作,给她力量和支持。
“他一定会同意的。陛下和太后都有这个意思了,他最是忠心不过的一个人,断然不会驳了两位的好意的。”说到这里,秋公主转向一边的李映,“阿映,你说是不是?”
李映看向秋公主,迟疑了一会,说道:“还是不能逼得太过。”
秋公主有点生气了,“阿映,你怎么都不安慰一下阿瑜?”郑瑜打断了秋公主地指责,苦笑道:“他拒绝去郑府中谈这事,也不许我母亲前去王府,而是选在这种地方……这说明他在排斥啊!我怕那事,他没这么容易答应。”
说到这里,阿瑜声音转沉,“都是那个张氏逼的!”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一个婢女冲了进来,小声说道:“来了,兰陵王来了!”
兰陵王来了!
郑瑜三女连忙安静下来,她们各自坐好,大气也不出一声,只是张着耳朵,听着侧面的楼梯口,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清晰有力,每一下都敲打在郑瑜的心脏上。
不一会,一个仆从清亮的声音传来,“郡王请!”
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再然后,传来塌几移动的声音,酒水汩汩流动的声音。
等这些声音都消失后,郑瑜听到她的母亲说道:“孝瓘瘦了!以往孝瓘风采照人,每每见到,都让人感慨惊叹。整个邺城的人,无论老少男妇,都口口相传,“兰陵郡王风调开爽,器彩韶澈。””
她说到这里,便停下来了。
虽然没有再说下去,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蠢人。她是想说,他的张姬便是一个妖物吧?有了她,注定得家宅不宁,男人也疲于奔命。便是他兰陵王,也被磨得风采大不如昔。她那样的女人,于男人的事业前程大有阻碍吧?
这些话,她要直接说出来,未免招人反感。这般只说一半,还是能起作用的。
兰陵王没有回答,只有喝酒的声音不时传来。
郑夫人跟着沉默了一阵后,不得不打破这种局面,“孝瓘,这次我们为何事约见,你可知情?”
不等他回答,郑夫人认真地说道:“太后和陛下,昨日召见我了。他们的意见与我们郑氏的意见一致。”
这是在拿太后和皇帝压人了。
郑夫人继续娓娓而谈,“斛大人、段大人那里,也派人跟孝瓘见面了吧?两位大人乃国之良将,齐之栋梁。他们一直都很看好孝瓘。相信孝瓘态度端正一些,他们也会再给孝瓘机会的。至于那些被调到河南王手中的黑甲卫,还有勒令孝瓘解散私军的事,我家大人正在运作,想来过不了多久,孝瓘又可以出去领军了。”
解大人又叫斛律光、段大人叫段韶,这两人都是北齐的顶尖名将,是宿臣老帅。在北齐,他们是撑起了这个国家的人物,不管朝野都尊敬有加,威望极大。刚刚起步的兰陵王,必须得到两人首肯,才有出征,参加重大军事的机会。
侃侃说到这里,郑夫人亲自提樽给兰陵王倒了一杯酒,慈爱地说道:“孩子,你也是苦中来的,应该知道在这世上,丈夫没了权势,便如老虎没了牙,是任何人都可以欺凌的。你那个张氏,你要是实在难舍,不妨在外面置一间宅子安置。孩子,整个邺城,都没有一府权贵人家允许这样干的。我们阿瑜为了给你争取,都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啊!”
听到这里,秋公主刷地转头,不敢置信的,也有点恼火地瞪着郑瑜:她怎么能这样心慈手软?那样的妇人,就应该赶尽杀绝,许她做兰陵王的外室,这不是放纵了兰陵王,也便宜了那贱婢吗?
郑瑜却没看她,而是竖着耳朵,一动不动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等着兰陵王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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