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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南朝春色txt下载     南朝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得金

    张绮不知道,她的命运差一点便回到原来的拐点。

    躺在塌上,她对着一脸怏怏不乐的阿绿暗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阿绿。”

    阿绿抬头看向她,圆脸上的一双大眼眨巴眨巴的。

    张绮坐直身子,盯着阿绿,她严肃地说道:“阿绿,夫人已经提防我了。不止是她,这府里很多人都注意到我了。从现在起,你也要改了改性子了,以后不管见到什么人,话只能说三分。不该你管的事千万不能管,不该你说的话永远不能说。还有,我说了什么话,你都不能说出去!”

    阿绿对上一脸严肃的张绮,心也悬起来了。她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我都听阿绮的。”

    张绮恩了一声,又细细地交待了几句后。

    让张绮没有想到的是,张轩做事十分利落。一天还没有到,傍晚时分,他便找到了张绮的住所,递给了她一个布袋。

    张绮伸手一接,哪知手下极沉,布袋砰地一声掉落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差点砸到了她的脚。

    张绮吓了一跳,她见房门依旧紧闭,阿绿也在外面守着。便蹲在地上打开了布包。

    黄灿灿的金光耀花了她的眼!

    张绮瞪大了眼,她猛然抬头,看向张轩结结巴巴地说道:“九兄,这里有多少金?”

    张轩宠溺地看着兴奋得话都不会说了的张绮,温柔道:“一百五十两金。”见张绮张嘴要说什么,他咳了咳,认真地说道:“阿绮你没有出门,所以不知道外面的行情。这几天建康的房价突然涨高了不少,所以给你捡了一个便宜。”

    哪里会是房价涨了?分明是九兄在里面添了些!

    张绮小巧的红唇抖了抖,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站起来,向张轩盈盈一福,低声道“九兄对阿绮的好,阿绮铭记于心。”

    张轩呵呵一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转眼他想到一事,说道:“对了,为兄遇到陈邑,把上午的事解释了一下。他听过后大为赞叹,他问过他母亲后,已决定拿出二十两金聘你为妾。你可愿意?”

    在这个时代,妾也分等级。聘娶之妾地位较高,而购买所得者,地位较低。

    生怕张绮不愿,他又详细地解释道:“陈邑这个人为兄是知道的,他家规甚严,身边又没有通房歌妓,将来最多是娶一个妻室。阿绮,为兄想了想,你嫁给他还是不错的,将来夫妻三人,定能和和美美。”

    张绮眨了眨眼。

    她低下头,对着张轩福了福,低声说道:“阿绮累得九兄操心了。”顿了顿,她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九兄,那个陈邑阿绮不想。”

    “为什么?”

    张轩皱起了眉头。

    张绮抿紧唇半天没有吭声,在张轩有点失望时,她咬唇说道:“阿绮不欢喜他。”

    这句话一出,张轩差点呵斥出口。可见到张绮抬起头,湿漉漉的小鹿般的眼睛望着他,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忧愁,他又开不了口了。

    长叹一声,张轩说道:“也罢,这事便放一放。”

    张轩盯着张绮,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他说道:“阿绮可是喜欢萧莫?”他长叹一声,说道:“萧莫是大家子弟,负萧氏厚望。萧氏对他的婚事关注颇多,便是公主尚他,萧氏也不愿。为兄想来,将来他的嫡妻,不是王谢便是袁氏嫡女。这等高门贵女,未必能容下阿绮啊。”

    张绮听到他话中满是关切,心下很感动。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阿绮不喜欢萧莫,更没有想过要嫁他。”

    说到这里,她咬着唇,大眼湿漉漉地看着他,道:“九兄,阿绮想求你一事。”

    “说吧。”

    张绮的唇咬得更紧了,雪白的牙齿直把唇瓣咬出了几个牙印儿,“阿绮想求九兄,如果母亲在旁时,有人问起你的学问,你可不可以说,有些学识,是与阿绮相识后,才更明白的?”

    她双手相互绞动着,因用力过大,手指都泛着白,那水汪汪的大眼中,更是装满了不安,紧张,还有乞求。

    张轩本是聪明人,他一下便反应过来了。

    唇动了动,他又闭上了。好一会,他点了点头,道:“好,我会让母亲知道,与阿绮交往后,我读书更上进,学识上也更有体会了。”

    话音一落,张绮喜笑颜开。在他面前,她露出的是本来面目。这一笑,便如春花绽放,浮云散尽,于鲜嫩中透着华光,实在是灵秀可爱得紧。

    张轩本来因她的要求心里有点不舒服,这一下也是心情大好。他伸手抚着她的头,低叹一声,道:“阿绮,九兄会护着你的。”

    张绮大力地点着头,脑袋在他的掌心蹭了蹭,直如一只小鸟般依人。张轩呵呵一笑,忍不住伸臂把她抱了抱,这才转身走出。

    目送着张轩远去。不等阿绿走过来,张绮便走上前,顺手把房门再次关紧。

    她得把金子藏起来。

    蹲在地上,一边把早就准备好的藏金的地板扣出,张绮一边忖道:八十金一转手多了近一倍了。

    想到这里,她唇角一扬。

    转眼,她眼珠一转又忖道:要不是齐地国君荒淫残暴,现在跟了广陵王,也好过在萧府中担惊受怕。

    广陵王愿意给两年时间给自己,有了两年时间,也许自己的退路早就准备好了。可惜的是,齐的暴君荒唐之君接连出现,在那地方混日子,实在没有建康容易。

    就在张绮胡思乱想时,外面传来阿绿恭敬中透着谄媚的声音,“锦姑子,我家姑子就在里面呢,容婢子去禀告一声。”

    声音响亮,足够提醒房子里的张绮。

    张绮连忙把东西藏好,再把地板收拾好。

    她站起来扑去裳上的灰尘时,听到张锦的声音传来,“去让她收拾好随我一道出门。”

    出门?都傍晚了!

    张绮正在寻思时,阿绿脆脆的声音已从门外传来,“姑子,你可醒来了?”

第四十七章 扭伤

    张绮站了起来,她推开房门,腼腆笑道:“锦姐姐,你来了?”对上张锦不耐烦的表情,她低下头,小声说道:“这么晚还出门,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听张绮听到自己的母亲,张锦也是一慌。不过转眼她便昂起头说道:“你怕什么?不过是在门口会一会人,我母亲才不会说呢。”

    原来是在门口会人啊。张绮朝着张锦福了福,脆脆地说道:“阿绮都听锦姐姐的。”

    这话是强调给一旁的人听的,免得传到张萧氏耳中说是自己的错。

    张锦没有注意到这么一会功夫,张绮的心思便转了好多个转。她皱着喝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张绮应了一声,提步跟上张锦时,一个婢女急匆匆走来。

    她来到张锦面前,瞟了一眼张绮后,朝张锦福了福,“锦姑子,夫人唤你。”

    “母亲唤我?”张锦脸色变了变,她迟疑一会,终是点头道:“我,我这就去。”

    这时,那婢女看向张绮,“夫人令绮姑子也一并同去!”

    令她也去?

    张绮抬起头来,看向那婢女。见她看来,那婢女眸中闪过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神色,还昂起了头。

    张绮心中格登一下,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安。

    这时,张锦已走出几步,那婢女见张绮不动,叫道:“走啊!”

    张绮应了一声,低着头跟上了张锦。

    与往常一样,她还是低着头,安静乖巧的,可现在看到她这模样,几个婢女都低声嘀咕起来,“真是个会装的。”“这人心眼真多。”

    张绮听在耳里,连忙抬起头来走路。

    这一下,哧笑声更甚!

    可就在这时,张绮向侧一跌,突然惨叫一声,抱起左足慢慢蹲在了地上。

    几女回头看来,张锦叫道:“出了什么事?”

    张绮疼得脸都扭曲了,眼中更是泪水汪汪,她哑声道:“我扭到了。”一咬牙,她强迫自己站起,哪知道这一站,她更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哼,脸色更白了。

    张绮低着头,费力地想提步,却怎么也提不动。

    这样子,哪里还能行走?

    那传唤的婢女见状,眉头一蹙,喝道:“你去把绮姑子的婢子唤来扶她回去。”她紧走几步,跟上张锦。

    张锦这时也收回了目光,与几个婢女提步离去。

    当她们走得远时,阿绿也赶来了。她见到脸色发白的张绮,惊叫一声,冲过来扶住了她,急急问道:“姑子,你怎么啦?”

    张绮道:“我扭到足了。”把身体的重量放在阿绿身上,张绮疼得又闷哼起来。

    主仆两人这般搀扶着,一步一步地向房中挪去。

    张锦一入院,传唤的婢子便快走几步,来到张萧氏的房中低声说了起来。

    听着听着,张萧氏哼一声,道:“她倒是运气不坏!”她听说女儿要去赴萧府的约,心下很是气恼。派人截住女儿和张绮时,她想着把这两人叫过来,再把张绮狠狠发作一番,也好借机敲打一下女儿。

    却没有想到,张绮在这个节骨眼上扭伤了脚。真是便宜那个践蹄子了!

    这时,阿香的声音在外面传来,“夫人,锦姑子来了。”

    一听张锦来了,张萧氏火气腾地直冒,她沉声道:“令她进来!”

    这一边,张绮被阿绿扶回了房。

    房门一关,张绮便轻轻地推开阿绿,自己走到塌旁坐下。

    看到她行走自如,阿绿瞪大了眼。

    张绮抬头看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后,低声说道:“我觉得,夫人想对我不利了。”

    “那,那怎么办?”

    张绮双手交叉,慢慢搓动着。

    好一会,她抬起头来,说道:“暂时也没有好的法子。”在阿绿一脸沮丧中,张绮又说道:“若是能与张锦走得远些,她或许会不记得我。”只是或许,自己已经入了张萧氏的眼,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被她顺手利用了。

    她得好生琢磨琢磨。

    寻思良久,张绮轻叹一声,道:“睡吧。”

    “诶。”

    阿绿向来是个心眼粗的,这不一会功夫,已打起了轻鼾,张绮坐在纱窗前,看着外面明亮的月光,没有半点睡意。

    外面月明如水,清风徐来,实是操琴的好时刻。

    张绮弹得一手好琴。

    可惜,不说她没琴,便是她有琴,也不敢显露自己的才华。现在还没有被逼到需要奋力一搏的地步,到了再无任何退路时,她会把自己的才华完全的亮出来,让自己的才女美女之名在建康家喻户晓,让张府便是想把她送给哪个权贵做妓妾,也得好生比对比对。而她自己,更可借着那个势努力一把。

    她现在,只想悄悄的张罗,等到筹备得差不多了,再悄无声息的消失。

    这个时候的张绮,一点也没有想到刚对她扬过言的广陵王。

    坐了一会,张绮倦意上来,她缩在塌上,慢慢沉入睡梦之乡。

    张绮睁开眼时,发现太阳白晃晃的照在地面上,有好一些都照到了房子里。

    怎么这么晚?

    张绮连忙爬起,看到房间水盆巾被都在,她连忙梳洗着。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阿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阿绮,你醒了没?”

    张绮没好气地应道:“醒了。”居然都不叫醒自己,也不知道上学堂会不会迟到。

    她天生嗓子柔细,虽然没好气地说着话,那声音还是脆脆软软的让人舒服。

    阿绿推开房门,站在门坎上伸进一个头来。圆眼骨碌碌地转动着,阿绿小小声地说道:“是锦姑子不让我唤醒你的!”

    张锦?

    张绮一怔,手中的梳子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拾起时,阿绿的声音继续传来,“锦姑子要你在房中侯着。”

    张绮恩了一声,慢慢直起身,回到塌上坐下。阿绿进入房门,“阿绮,你饿了么?我带了一些糕点回来了。”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小心地展开,拿出几块压得扁扁的小糕点。

    张绮一点也不饿,可她想,她是要吃些东西。

    刚拈了一小片糕点放入嘴里,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婢女走到门外,唤道:“绮姑子可在?”

    阿绿脆声应道:“在呢。”

    房门是开的,那婢女走了进来。她朝着张绮福了福,道:“绮姑子,轩小郎唤你。”

    九兄唤她?

第四十八章 萧莫来了

    张绮应了一声,道:“我就来。”

    使了一个眼色给阿绿后,张绮跟在那婢女的身后走出房门。

    走了几百步后,来到一处林荫道中,张绮甜甜笑道:“你是哪个房间的?我好似没有见过呢。”

    那婢女回头说道:“婢子是锦姑子的人,绮姑子见过啊。”

    张绮讶异地说道:“你是锦姑子的人,可是,不是九兄唤我么?怎么不是他的婢女前来?”

    那婢女呆了呆。

    而张绮,这时也停了脚步。她警惕地盯着那婢女,脚步慢慢向后移去。

    就是这时,一个低笑声传来,“你倒挺警惕的。”

    是萧莫的声音!

    张绮一时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应该更紧张,她回过头去。

    萧莫轻裘缓带,脚踏木履,从树林中翩然而来。晨光下,他俊秀的脸白皙清爽,目光神采飞扬,带张绮前来的婢女朝张绮投来一个妒忌的眼神后,又痴痴地朝他看去。

    盯着张绮,萧莫吩咐道:“过来这里。”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处花园。身周树木高大,绿叶新发,不虞被人发现。

    张绮低着头向他走去。

    看到她转近,萧莫转身继续向前,当他停下时,两人已来到了处二面假山,大树环抱的绝对安静之所。

    萧莫看向张绮。

    见她还是低着头,他走上前来。

    望着她,他低笑道:“这两日里,有没有想我?”

    想他?

    张绮眨了眨眼,最后决定老实地摇了摇头。

    萧莫笑容微敛。

    他负着双手,低声说道:“你别恼,我本想正经纳你入府的。奈何姑奶奶总是不肯,便连姑母说情,她也丝毫不曾松动。便是前日……”

    前日他都说动了姑母,都准备好了马车,只等姑母用送给萧策为妓妾的名义把她送出府,他就截了去。只是没有想到,姑母临时改变了主意。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原本用来安静张绮的那院子,竟然给卖出去了!

    好好的院子,他都派人布置过的!竟然让张绮卖出去了!

    想到这里,萧莫眼睛微沉。

    他紧紧地盯着张绮。

    这个小姑子,真是好生大胆!

    偏偏她这个时候,还低着头,双手搓着衣角,那模样,要多老实有多老实,要多乖巧要多乖巧!

    是了,她要真老实,怎么那广陵王亮出了佩剑,她都不慌不乱谈笑自如?她要真是老实,也不会借着替他献曲,在皇上那里留下印象。

    只是奇怪的是,想到这个小姑子种种胆大包天,任性妄为的举动,他竟然一点也不为异?

    他伸手扯过张绮的袖子。

    随着他用力一拖,张绮身不由已地向前一冲。他手臂一揽,顺手把她搂入怀中。

    一瞬间,张绮便被他抱住了。

    张绮还没有长开,身形娇小,而萧莫的身形,在普遍身形瘦小的南人中算是轩昂的。这一倒,张绮实实地仆在他的怀中,头顶堪堪及到他的嘴唇处。

    猛然落入一个男人的怀抱,张绮大慌,她想要挣扎,可腰上的手臂坚硬如铁。动了几下后,他搂得更紧了。

    男人坚实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春衫传过来。那清爽的男子气息,更是紧紧缠绕着她。

    张绮僵得一动不敢动了。

    萧莫见她不再挣扎了,手臂微松。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张绮,手指如梳,慢慢梳起她的额发,露出她白嫩灵秀的脸和水汪汪,如笼罩着一层薄雾的眸。

    他抬起她的下巴,静静地端详着她。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唇,感觉那红唇在指尖的温度,萧莫的呼吸在渐渐转粗。

    张绮涨红着脸,忍不住扭动了一下。这一扭,却清楚地感觉到抵在自己腿间的硬挺。

    她不敢动了。

    可怜兮兮地抬起头,张绮的眼中都是泪水,“萧郎,会让人看到的!”她忍着泪水,哽咽说出的这几个字,既低哑又可怜,很容易让人心软。

    萧莫没有心软。

    他不但没有心软,他反而搂得她更紧了。

    另一只手抚向她的背臀,萧莫低哑的说道:“让人看到正好!”

    张绮一怔,转眼便明白了:被人看了,他正可以明正言顺地带自己回去!

    张绮咬住了唇。

    萧莫低头,他双眼灼灼地盯着她的眉眼,好一会,才低低地说道:“那广陵王……”

    广陵王?

    张绮一僵,动也不动地倾听起来。

    萧莫盯着她的神色,慢慢说道:“他昨天晚上遇到刺客了。”

    在张绮睁大眼看来中,他神色不变,依然是那么斯文俊逸,“听说他抓了几个人,已打探出,刺客是他国内派来的,这些人来意不善。估计现在他已经向陛下递出请表,要求回国了。他的时间不多,想来也没有精力去寻花问柳。”

    张绮看向他。

    她听明白了,齐国国内有变,广陵王要急着赶回去,他顾不着她了!

    她呆呆地看着萧莫,忍不住问道:“这事,是你安排的?”

    萧莫一笑。

    这一笑,雪白的牙齿在晨辉下发着光,说不出的俊逸斯文。

    他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张绮暗暗心惊。她竟是一直小看了这个少年,不知道他有如厮手段!

    见她又低下头,萧莫抬起她的下巴,然后头一低,唇吻上了她的红唇。

    张绮来不及挣扎,他已蜻蜓点水般一触既分。移动唇,他在她耳边喘着气哑声说道:“阿绮,我敬你,所以现在留你清白。等我张罗好,你给我乖乖地嫁过来。”

    是吗?要是他不敬她,现在就扯了她衣裳,要了她清白?

    张绮嘴角扯了扯,却不敢说什么,只是头更低了。

    萧莫伸出大手,他抚着她的秀发,手指在经过她如凝脂般的玉耳时,忍不住揉了揉。

    这一揉,他似乎上了瘾,手指如春风般,轻而柔地拂过她的下巴,颈,落在她的锁骨上。

    渐渐的,他的表情越来越满意。

    终于,他长叹一声,把她紧紧向怀里一挤,他呻吟道:“你这狡黠多诈的小娘……那院子既然卖了,银钱可到手?去拿出来给我收着。”

第四十九章 手帕

    要她拿出银钱?

    这怎么可能?

    张绮不敢再呆若木鸡,她摇着头,小小的,软乎乎地说道:“才不给你呢。”

    见萧莫盯着她,她软软地,抱怨般地说道:“我要留着做傍身之资。”

    傍身之资?是怕他以后弃了她么?萧莫一笑,抚着她的头说道:“好吧,你要留就留着。”心情颇为愉悦的萧莫低笑道:“我另给你置一个院子,那房契我替你收着。免得你再拿了换银钱。”

    “那十亩良田,上次我可是用了手段才得到的。你留着每年也有一些收成,怎地也卖了?也是托张轩动的手吧?看不出他还是个能做事的。”

    他的语气中已没有恼意了。

    张绮依然低着头,他不放开她,她便乖巧地伏在他的怀中。垂着眉眼,张绮暗暗想道:以我现在的姿色,他便对我难以自制。真再长大一些,只怕再难逃脱他的手段。

    她不敢想以后的事。

    对萧莫这个人,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记忆中是否存在过。当然,不止是他,便是张轩,陈邑等人,她都记不起来。

    前世的记忆太过琐碎而少,有时张绮都觉得,如果不是那记忆曾经灵验过,她都会以为,自己本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子,而那些记忆,只是她的一场梦,一场以为自己长大过,活过死过的梦。

    也正因为前世的记忆太少,张绮在很多时候,她的行事和性格,都如她这个年龄的小姑一般无二。

    正在这时,一阵轻细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传来的,还有张锦的贴身婢女细小地叫唤声,“萧郎可在?”

    萧莫眉头微皱,放开了张绮。

    张绮一得到自由,马上伸手把额发梳下,低着头向后退到一棵树侧,让自己重新变得不起眼。

    萧莫转过头时,已是嘴角噙笑,面如春风,“什么事?”

    那婢女出现在两人面前,她朝着萧莫一福,轻声说道:“我家姑子说,夫人看管她甚严,她无法出来与萧郎见上一面。这是她绣好的帕子,还请萧郎收下。”

    却原来是张锦在递上信物,以安抚不曾见到她的爱郎的心。

    萧莫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他挑了挑眉,道:“你家姑子有心了。”也不知是不是张绮的错觉,他在说到‘有心了’三个字时,加重了音。

    那婢女递过帕子。

    萧莫伸两指拈过,见那婢女盯着自己,他把帕子放入了怀中。

    见那婢女还不动,他挑了挑眉,“还有事?”

    那婢女垂下眼来,低声说道:“没,没事。”

    在萧莫地盯视中,她怏怏退去。临去时,朝躲在一侧,像个隐形人一样不起眼的张绮瞟了一眼。

    那婢女一走,萧莫便把手帕拿出,顺手揉成一团,他反手便丢入林子中。

    看到他这个举动,张绮睁大了眼。

    萧莫看向她,勾手道:“过来。”

    张绮咬着唇,小步走近。

    走着走着,她眼眶一涩,低声说道:“刚才那婢子看了我一眼。”

    萧莫挑眉看着她。

    张绮讷讷地说道:“我怕她是夫人派来的。”

    萧莫等着她说下去。

    张绮轻轻脆脆的,把昨日那妇人假装被她撞得流产之事说了一遍。她说得很详细,连自己当时的应对都事无巨细地说了。

    她说完后,萧莫笑了,“阿绮这是向我求助。”

    张绮低头不语。

    萧莫道:“你既是我的人,向我求助也是应该。现在我知道了,会留意的。”

    张绮向他一福,低声说道:“多谢郎君。”

    萧莫拦住她,顺便抬起她的下巴,朝着她细细欣赏了一会后,道:“时辰不早了,我得走了。”笑了笑,他解释道:“再耽搁下去,姑奶奶只怕会派人过来寻我。也不知我哪里犯了她,怎地想纳一个阿绮都这般不容易。”提到姑奶奶时,他的声音中带着亲近。显然那姑奶奶对他是十分宠溺的。

    张绮自是不会吭声。

    萧莫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萧莫一走,张绮连忙转身,急匆匆地钻入树林中。她寻了一阵,终于看到了被萧莫扔掉的那块帕子。

    这帕子绣得相当精致,上面还写着一个锦字。

    这东西若是落在别人手中,少不得又会闹出一番风雨来。

    张绮想了想,把帕子捡起放入怀中——暂且收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个帕子便派上了用场。

    然后,张绮转身,迅速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担心有人在注意自己,她与萧莫独处的时间越久,别人的猜测便越对她不利。

    急急回到房中,张绮把房门一带,靠着它喘息起来。

    萧莫对她志在必得!

    幸好大夫人那里阻着。

    可是,这张府中,也只有这么安全。她得想法子,得想法子……

    她能借的力,实在是太少了。张轩毕竟是张萧氏的亲儿子,便对她同情喜爱,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帮手太多。

    还有谁可以用一用?

    在张绮的琢磨着,时辰过得飞快。见日头不早了,张绮连忙梳理了一下,转身朝学堂走去。

    张绮赶到时,姑子们已来了大半。

    看来她走来,姑子们如往常一样,瞟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张绮重新站在了自己惯常站着的那个角落。

    今天又是袁教习的课,张绮一站定,便有仆人专门摆好几和笔墨。

    袁教习一进来,学堂里的嗡嗡声便是一止。

    他的身份和才华,在姑子中有着绝对威望。这小小的学堂里,便有好几位姑子暗暗喜欢着他。

    说起来,以袁教习的长相和身份,本来不应该来给姑子们授课的。可当时张氏长者安排他授课时,他一力推去了教授小郎们的事,说是要教姑子们。还直言不讳地说道:他是学画之人,这些姑子绮貌华年,正是可堪入画时。他得近距离与她们处一处,好画出流传千古的仕女图来。

    他说得振振有词。张氏的众位长者倒也信了。这个时代,各大家绘画时,着实喜欢描绘女子的梳妆打扮起居言笑。凡擅画者,无不是精于仕女图。

    当然,张氏长者一点也不介意地把他安排到了这里。最主要的缘故,便是因为整个建康的人都相信袁教习的人品,知道以他的高洁和自在,不会做那种勾引小姑子的没品之事。

    便如晋时的阮籍,便是睡在妇人之侧,举天下的人都信他敬他。

第五十章 母亲

    袁教习朝着众人看了一眼,道:“今次依然是画仕女图,动笔吧。”

    说罢,他掏出一壶酒,自在地品了起来。

    众姑子重新嗡嗡嗡地低语起来。

    站在角落里的张绮,一边展开宣纸,一边想着如何下笔。

    于绘画一道,她算是出色,但她真正让人眼前一亮的,还是绣画。把刺绣和绘画合在一起,她前世便练过许久。今世一入手,便感觉到灵感滔滔。

    也因此,她绣的画,才能把皇帝,萧莫,张轩这等人都震住。

    看着空白的宣纸,张绮在寻思,要怎么才能引起袁教习地注意。

    ——他是当今之世少有的名士之一,为人任性不羁,自有风骨。如果他能象张轩那般看重自己,愿意出手相助,那他就敢无视任何人,大大方方护着她,大大方方的越过张家人,帮她找一个她想要的归宿。

    只是这种大家嫡子,世事早已经惯,妇人的手段也见识得多,要打动他,再得到他的看重,颇不容易。

    在张绮的寻思中,时辰一点点过去。直到一堂课结束了,张绮的宣纸还是一片空白,自然,更没有令得袁教习正眼看她一下。

    宣纸空白的也不仅是她,袁教习瞟了众人一眼,漫经不心地交待一句,“拿回去画好。”说罢,施施然走出了学堂。

    转眼,两堂课业都结束了。

    张绮回到房中时,还在翻来覆去地想着。她越想,越觉得投袁教习所好这件事值得一做。可要怎么做,她心里是一点底也没有。

    记忆中,她便没有与那些真正的名士打过交道。前世如她这种以“妓妾”为目的的女子,根本不可能了解真正的名士的内心。她们生活在一片浮华中,学的是化妆着衣,行的是魅惑勾引,想的也应该是如何留住男人,如何找到机会留下子嗣。至于名士们那种精神层次的高洁之人,哪里是她们能够知道的?

    至于出了张府后的事,张绮寻遍整个记忆也所剩无几。似乎下意识中她封去了相关的记忆,只留得最纯粹的少女时的事。

    咬着唇寻思来寻思去,张绮还是无策可施。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婢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绮姑子可在?轩小郎唤你。”

    什么?又是张轩唤她?

    张绮怔了怔,在阿绿的脆应声中走了出去。

    站在外面的,还真是张轩的贴身婢子。

    张绮应了一声,道:“稍侯。”回房把头发衣服整理一番,张绮跟着那婢子朝外走去。

    那婢子,却是带着她直入张萧氏的院落。

    越是靠近那个院落,张绮便越是紧张。她低着头,脚步僵硬。

    这时,那婢女跨入了院落。

    走了一会,她转头道:“小郎在里面侯着,进去吧。”

    “是。”

    张绮低头跨入堂房中。

    堂房里,张轩手捧着书本,正坐在张萧氏的下首与她说着话。看着儿子,张萧氏眉眼都是慈祥,而张轩也是一脸的笑意。在右侧角落,张锦低着头,闷闷不乐地玩着自己的手帕,张萧氏偶尔唤上几句,她也一副没有听到的模样。

    看到张绮进来,张轩站了起来,他温柔地唤道:“阿绮,快来见过母亲大人。”

    他语气中带着亲近,这是想帮张绮亲近他的母亲。

    张绮连忙上前两步,盈盈一福,脆脆地唤道:“阿绮见过母亲。”

    这母亲两字一出,坐在角落里的张锦便抬头瞪了她一眼,发出一声冷哼。

    张绮叫唤过后,眼巴巴的,又是讨好又是小心,又是紧张地看着张萧氏,眼神中,带着渴望亲近却又不敢的畏缩之色。

    对上她的眼神,张萧氏脸色沉了沉。她没有应承张绮地叫唤,而是转向张轩笑道:“我儿,你今日也累了,回房歇着吧。”

    这是要支开张轩。

    张轩摇了摇头,笑道:“母亲,孩儿不累。”

    他看向张萧氏,诚挚地说道:“母亲,阿绮是个真聪慧的,孩儿与她说了几次话,有些感触。到时母亲帮她觅得一佳婿,以阿绮的聪慧,说不定是一帮衬。”

    他声音一落,张锦便在一旁叫道:“九兄你说什么胡话?我母亲何等身份,怎么会要一个私生女的帮衬?”她越想越荒唐,不由哧哧笑了起来。

    张萧氏也是脸色不好。她瞪了张轩一眼,怒道:“阿锦这话说得有理,轩儿,你虽丈夫,有些事还不如你妹妹想得明白。”

    这话一出,张轩一脸沮丧。他惭愧地看向张绮。

    张绮把他的表情收入眼底,暗叫不好:张萧氏看到他这表情,多半会以为今日之事是自己怂恿他的!

    果然,张萧氏的眼神更阴沉了。

    张绮暗叹一声,张轩此举,真是弄巧成拙啊。她低下头,朝着张萧氏盈盈一福,转向张锦脆性生生地说道:“姐姐此言错矣。阿绮听过,便是那三品大夫之家,也有妾室当家的。阿绮虽然出身卑贱,可舍得用心,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她这是第一次理直气壮地说一句话。

    张萧氏一怔,张锦没有想到她敢反驳,更是一怔。

    在安静中,张绮咬着唇,认真地说道:“何况,阿绮也有一些才学,若是能嫁得一寒门之官为妻,说不定堪为臂助。”当然,最关健的是,要萧氏舍得捧她推她,她才能有此造化。

    张萧氏盯紧了她。在张锦哧笑出声时,她不屑地说道:“阿绮志向不小啊。”

    张绮跪下,朝着她恭敬地磕了一个头,认真地说道:“阿绮知晓一些事,姑子最紧要的,是嫁一个出身相当的夫君,再得到他的敬重,然后才能谈及其他。”

    这席话,她表面上说的是自己,实际上说的也是张锦。她想通过这番话告诉张萧氏,自己是知道规矩的人,从来不愿意怂恿张锦做那种与人私相授受之事。

    张绮想,在张萧氏面前,难得有开口的机会。这次便是得不到张萧氏的喜欢,最不济,也要与张锦和萧莫撇清一些。

    说到这里,她又怕张萧氏厌恶自己出头,连张锦没想过的事都想到了,便又从怀中掏出那副手帕绣画,恭敬地说道:“这是阿绮与婢子阿绿共同绣就的,想献给母亲。”

    她这副绣画,与现今建康最流行的绣画如出一辙,还更精美。如果给张萧氏看到,肯定会大吃一惊,她的一些底牌也会彻底暴露,那不是现在的张绮想要的。

    可她料到,张萧氏定然不会来接自己这个手帕。

第五十一章 圣旨

    张萧氏听了张绮的话,又看了看她捧着的手帕,嘴角扯了扯。

    一个姑子,与婢女没个尊卑,她还好意思摆出自己知道规矩?哼,这般愚蠢之人,还称聪慧?差我家阿锦多了。

    她挥了挥手,皱眉道:“收回去吧。”

    张锦也在一侧哧笑道:“你还是留着卖两个铜子吧!我母亲何等样人,才不耐烦收你一帕子呢。”

    张轩坐在一旁,眼看着事情朝自己不知道的方向发展,有心想夸张绮两句,又担心适得其反,干脆什么话也不说。

    见张萧氏瞟也不瞟,张绮低下头,怏怏地收回帕子。

    ……她现在,总算是在张氏这里过了明路了。便是有一天张轩或者萧莫说出了绣画的事,被张萧氏问责,她也有话可说。

    这时,张萧氏说道:“出去吧。”

    “是。”

    张绮慢慢退了出去。

    就在这时,几个婢女恭敬地唤道:“婢子见过郎主。”

    张十二郎过来了?

    自那日过后,张绮已多时没有见过他了。听到脚步声,她却是头更低了。

    ……张萧氏和张锦都在这里,她不敢认这个父亲。

    张十二郎一入门,便看到了嫡妻和儿女,他盯向施礼的张轩,温声问道:“这两日可有写赋?”

    张轩朝着父亲恭敬地说道:“前日儿子目肿眼赤,用过薄荷液后已然痊愈,为此事,儿子写了一篇《眼明囊赋》,正准备请父亲指点一下。”

    听到儿子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写赋,张十二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点头道:“不错,你去拿来让为父一睹。”

    这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赋,都是纤柔的,琐细的,便如这个南地的女子和文人一样,天性中便少了一种刚毅和深弘博大。北地恰恰相反。

    张轩应了一声,转身走出。

    在经过张绮时,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退下。

    张绮低头退去。

    一直到她离开房间,张十二郎都没有看到她。走了几步,张绮听到里面传来朗朗的笑声,不由停下脚步,怔怔看去。

    只是看了一眼,她便回过头来。

    张轩脚步略顿,过了院落,四周没有几人看来时,他低声歉疚地说道:“为兄考虑不周。”

    张绮摇头,低低的,弱弱地说道:“阿兄替阿绮在母亲面前说了话,阿绮实感激不尽。”

    她低着头,怯怯弱弱的,娇小的身姿如不胜春风。张轩看着她,暗暗忖道:我这个妹妹骨小肉腴,为着自己的身世,不知流过多少泪,想她倚于亭台时,那水中倒影显出的腰,是何等细弱。我近日感怀,给她也写了一篇赋。虽没言明她是谁,可我想我那赋,也合了“性情卓绝,新致英奇”,改日倒要拿出来让众人品一品,定要不逊于萧莫的《美人赋》才好。

    寻思了一阵,张轩想起一事,突然唤道:“阿绮?”

    张绮回头望去。

    对上她雾茫茫的眸子,张轩又在心里暗赞一句张绮之美,琢磨着忘记把她的眼写到赋里了。

    张绮半天不见他说话,不由唤道:“九兄?”

    张轩清醒过来,他走上一步,朝张绮低声说道:“陈邑还想见见你。”

    在张绮睁大的,不解的眼眸中,他轻声说道:“我把你的想法告诉了他。阿邑说,那是你不识得他,你如与他接触了,定然会欢喜于她。他虽家境不是大富,倒也能够嚼用。阿绮如入了大富之家,主母多半是大家姑子,能不能容你还是个问题。他本人长相尚可,又真心看重你,愿意出金求聘,将来主母进门,也定不会让她欺了你去。他想你多多深思深思。”

    说到这里,张轩问道:“阿绮,陈邑所言甚是有理,你还是考虑下吧。”

    张绮垂眸,她摇了摇头。

    见她如此,张轩暗叹一声,心里却是想着:有了机会,得让阿绮与陈邑处一处,说不定她便改变主意了。

    陈氏虽是皇室,却是实实的寒门。陈邑做为宗室子弟,又不是一个非常得意的。因此,张绮的私生女身份虽低,可凭着她是张氏女,虽然不能嫁他为妻,给他当妾是完全够。以后陈邑的妻室进了门,看在张氏的名头,以及自己这个兄长在背后撑腰的份上,怎么也不敢欺她太过。

    兄妹两告别后,张绮回到了房中。

    一坐在房中,她便专心地刺疑起来。她的心有点乱,想借由忙碌让自己平静下来。

    在记忆中,她是一个世家子的妻。可现在,她却觉得步步艰难。

    想到这里,张绮看向自己藏金的角落,不一会心又平静了下来。

    这么短的时候内,她就有了这么多金。既然广陵王都走了,自己也不会再漂泊异乡了,不如找个机会,让九兄给自己另外置些地?一百五十金,除了置一幢小院子,也不知可以置多少良田?

    可是,自己的样貌最易惹祸,守在院子里也不会安生,还得琢磨琢磨。

    在张绮琢磨得晕晕欲睡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然后,阿绿有点慌乱的脚步声传来。随着吱呀一声,她急急闪入房中。

    对上睁大眼看着自己的张绮,阿绿冲到她面前小声说道:“阿绮,皇上派人来了。”

    皇上派人?

    张绮大眼眨巴地看着阿绿,示意她说下去。

    阿绿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听那些人说,各国使者就要离开建康,陛下想赐一些美貌姬妾给他们。可不知哪个使者开口,说是姬妾他们多的是,陛下要是愿意,不如赐一些南地高门大户的姑子给他们。陛下本是不高兴的,可另有一人说什么,南地女儿多柔媚,而那些传承千百年的士族大家,更令那些北方人神往,若能得到一个血统高贵的士族姑子为姬,北地丈夫真真万分荣幸。听了这话,陛下便高兴了。他已派人向各大家族下旨,令每个世家献二个姑子上去。说什么不敢求嫡女名媛,只要是各世家血脉之人便可。”

    说到这里,阿绿急得眼睛都红了,“阿绮,那太监都宣旨了,当时便有人提到了姑子。这,这可怎么办是好?”

    在阿绿不安的询问声中,张绮站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打扮

    揉搓着衣角,张绮低语道:“怎么会这样?”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几个婢女同时唤道:“绮姑子可在?”

    阿绿一下白了脸。

    见到慌乱的阿绿,张绮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后,张绮坐了下来。

    阿绿吸了一口气,转向门口应道:“我家娘子在。”

    一个婢女说道:“大夫人赐了些胭脂水粉和裳服来,绮姑子好生装扮装扮,今天晚上,皇室有宴!”

    “阿绮听到了。”张绮应了一声,示意阿绿去把那些东西接过来。

    转眼,阿绿端着几个木盒子走了进来,而门外的众婢开始离去。

    把木盒子朝着几案上一放,阿绿悲从中来,竟是哽咽了。

    她一向没心没肺的,张绮第一次知道,阿绿也会流泪。

    她心下暗暗感动。

    走过来,张绮伸手抚着阿绿的背。随着她的动作,阿绿长嚎一声,扑到她怀里痛哭起来。

    张绮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低声说道:“别哭了,你怕什么?你家姑子这模样,不会有人看中的。”

    阿绿拼命摇头。

    她哽咽着说道:“才不是。姑子前面后面都好看,阿绿都时常看呆了去。”

    后面好看?

    张绮一惊,不由伸手摸向自己的腰臀。

    腰是细细,在一个优美的弧度后,是高高鼓起的丰臀。

    张绮脸色一白,一直以来,她见自己的胸还不曾发育得丰隆,便以为没事。却原来,自己还是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转眼,张绮笑出声来。

    听到她的笑声,阿绿诧异地抬起头来。她睫毛上还滴着泪,眼睛却巴巴地望着自己,实是说不出的滑稽。

    张绮伸手拭去她眼上的泪,忍笑道:“你放心,我自有对策。”

    她看向几上的胭脂水粉,温柔低语,“这些东西,不但可以把人变美,也可以把人变丑。”如她的肌肤和年纪,正是最水灵清纯时。涂这种东西,完全可以掩盖她天生的灵媚。

    裳服也是,她只需要在腰上缠一些东西,便可以掩去刚刚长开的身段。

    听张绮这么一说,阿绿慢慢松开了她。她好奇地看着那些脂粉,问道:“真的?”

    张绮点头,应道:“真的。”

    她走到了铜镜前。

    刚刚坐下,外面又传来几个婢女的声音,“绮姑子,热汤来了。”

    连热汤也来了?

    张绮嘴角扯了扯,示意阿绿把那些汤水接过来。

    汩汩地倒水中声,房中变得热气腾腾。众婢离去后,张绮微笑道:“好久不曾用过这么多水了。今日正好洗一洗。”

    站在一侧的阿绿,见她言笑晏晏,心中也定了下来。

    她走过来,帮助张绮解下了衣裳。

    衣裳下,肌肤莹润如水,似乎伸手一掐便能掐出一把来。少女的身材,在张绮的目光下还是十分青涩,可已经显出美丽的雏影。

    阿绿呆呆地看着她,由衷地叹道:“阿绮真好看。”

    张绮如往常一样,在她夸奖自己美貌时,都面无表情。

    她举足踏入水中。慢慢的把整个身子沉入水中,张绮背对着阿绿,低声说道:“这算什么?”这种姿色算什么?这次去建康的姑子,估计个个都有这种姿色。她真正怕的,是她完全长大后,那种妖花盛放的美。

    洗发,修理指甲,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主仆两人都完工。而这时,热汤已冷。

    穿上内裳后,张绮在腰间缠上一圈白缎,然后再穿上大夫人送来的锦裳,插上金钗花钿、戴上羽佩明珰。

    这些东西,无一不精美。张府既然愿意送姑子入宴,自不能在这种细节上落人话柄。

    遗撼的是,张绮幼时营养不良,现在身量还显娇小,穿着这本不是为她特制的裳服,显得格外的不合身。

    她现在,就像一个穿大人衣裳的孩子。再加上从腰到臀捆得一般大小,束也束不出美感,实在可惜了这般飘逸繁琐的华服。

    头上也是,这些送来的金钗花钿大大小小有上十把,张绮本来发黑如墨,光可鉴人,一泄如瀑,这样的秀发,不插东西最好。可她不但插了,而且把那些金钗花钿全部插上了。

    每一柄金钗花钿,她都戴得恰到好处,细细看很美,便是最高明的宫婆子,也挑不出刺来。可这些东西合在一块,却生生掩去了她秀发的优点,把她整个人显得庸俗无比,还俗得格外自然。

    再加上依然覆在额头上的厚厚额发,薄施了脂粉的脸蛋,连阿绿都觉得,自己这个姑子看起来无趣得很。整个人只一个字可以形容:俗!明明面目清秀,明明墨发红唇,可就是俗得很。

    见阿绿瞪大了眼,张绮歪着头笑道:“如何?”

    这一笑,哪里还有平素那般明亮?

    阿绿嚅了一阵,说道:“好似,乡下来的。”

    张绮格格一笑,眼睛成了月牙儿,“我本是乡下来的嘛。”

    她看向外面的日头,低声道:“时辰不早了。阿绿,你再给我打点水来吧。”

    阿绿应了一声,走出门后,张绮连忙掩上门,把藏起的金子挖出贴身收起。

    这是她的家当,万一,万一她还是被人看中了,当场带走了,她也不至于身无分文。

    阿绿回来时,马车已停到了外面。令阿绿把水放下,主仆两人坐上马车,驶出了张宅。

    彼时,夕阳西下,霞光万道,染得天空金灿灿的,红艳艳的,美得让人想落泪。

    倚在车壁上,张绮闭上双眼,心下忖道:萧莫说广陵王走了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如果非要跟哪个使者走,她真的愿意选择广陵王。虽然齐的国君比周和陈的国君都要残暴得多,一个一个换下去,却一个比一个荒唐残暴,可广陵王本人,是个大丈夫!

    可是,如果广陵王在,他会直接开口索取,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除非,萧莫还使了别的手段,令得他无法直接开这个口了。

    在张绮的胡思乱想中,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在建康城里。

    建康城中一派繁华热闹,抬头看去,一群少女嘻笑着打闹而来。

    张绮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倒是旁边的阿绿轻声嘀咕道:“她们真快活。”

    又走过一条街道,皇城已然在望。

    就在这时,张绮的马车一停。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车帘一掀,一个人出现在车外。

    张绮抬头,在对上刺目的阳光时,她反射性地闭了闭眼。这时,那人低沉的声音传来,“打扮得不错。”

    是萧莫的声音。

    张绮睁眼看去。

第五十三章 广陵王还在

    萧莫俊秀的脸上,薄唇抿成一线,眉间紧锁,一股阴郁之气充斥其中。

    他很生气。

    张绮垂下双眸,这一低头,便把她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涌出的泪,给生生忍了下去。

    萧莫看到了。

    自己刚刚大言不惭地让她放心,这一转眼她又被人强迫着上了马车,萧莫心中大堵。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张绮的脸,手指拭过她的眼,抹去一滴泪水,他咬牙说道:“是我无能。”

    张绮只是摇头。

    她是如此无助。

    萧莫更愧疚了。

    他昂起头,低声说道:“我会想法子的,你不用怕。”

    紧盯着张绮,盯着经过她巧手施为后,变得俗不可耐的脸,萧莫发现,自己对这个小姑子,越来越在意,越来越着紧了……

    她是如此聪慧,又是如此堪怜。自己一旦不能让她落入那些人的手中,一定要护着她。得了她后,也会维护她,宠着她,让她一生衣食无忧,快快乐乐的。

    广袖下,他的手滑出,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把她的小手包在掌心,萧莫温柔地说道:“我无法随你入宴,不过我会想法子的。”

    慢慢松开她的手,他向后退去,直到马车走了良久,他还盯着那马车无法移眼。

    本来只是玩玩的,可什么时候起,他已如此在意了?

    这一路上,来的人很多,马车排着队驶向皇宫。

    过了不一会,张绮看到了陈邑,他正从马车中伸出头,朝着她的方向定定看来。在张绮看向他时,陈邑眉头皱了皱,转眼,他双眼一亮,朝着她挤眉弄眼起来。

    他看到她这打扮,也满是赞赏。

    皇宫到了。

    马车依次驶过护城河,进入御道中。随着夕阳下层层叠叠,秀美华丽的宫墙一一入目,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不一会,马车停了下来。张绮抬头一看,前方停满了马车。

    在外面人的吆喝下,她走下马车。在张绮的旁边,也有一个张氏姑子,那姑子张绮是识得的,她与张绮还是张涔等人,在赵教习手下学过三个月的字,她的名字叫张洇。

    张洇打扮得很美,云鬓梳成斜月坠,胭粉恰到好处的涂在白嫩的脸上,显得人格外娇俏。她本来比张绮年大,发育得又好,一袭与张绮同样式样的嫩黄华裳穿在她身上,却是腰小臀圆,肌肤晶莹。

    比起她来,张绮实是俗到了极点。

    张洇也在看向张绮,她的表情带着淡淡的忧伤,可是眸中无泪,显然,她对自己的命运早就接受了。

    除了张洇外,还有几个张府的少年郎君和一个中年郎主,不过这些人张绮一个也不识得。

    彼此寒喧中,队伍向着前方的宫殿移去。

    走着走着,张绮看到一侧角落,停着数十辆马车。这些马车格外宽敞高大,一看就是高大的齐周男儿所乘。

    张绮抬眼看去。

    这时,她目光一凝!

    右侧最前方有一辆马车!

    那马车黑亮中透着神秘,马匹神骏高大,正是她见过的,广陵王的车驾!

    难道他没有离开建康?

    与张绮一样,看向那些马车的人不少。对于这些北地蛮子强行索要各家姑子的行为,众世家是有些恼火的。

    可他们也仅仅只是恼火,建康虽有长江之险,应可偏安一隅,可奈不住陈国建国不久,北地人强悍善战又不畏死啊。要是为了几个小姑子便开罪了他们,令得大兵南下,那罪过,谁也受不起。

    宫殿出现在张绮的眼前了。

    她的头,也越发低了。

    直到一个太监尖哨的声音传来,“建康张氏进殿——”她才跟在众郎君身后,亦步亦趋地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她悄悄抬起头来。

    只是一眼,她便看到了坐在右侧的那个少年。他依然是一袭黑裳,依然是厚帏遮面。想这济济一堂上千权贵的所在,他应该是不显眼的吧?

    可这个少年,仿佛是天生的吸光体。自然而然的,众人第一眼便看到了他。

    仿佛感觉到张绮地注意,少年缓缓抬头,向她的方向瞟来。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张绮的四周还是起了小小的骚动。

    与少年对视一眼,张绮便低下头来。

    萧莫输了,广陵王没有离开建康。

    这时,众张氏一一入座,张绮和张洇跪坐在张氏众人最前面的塌几上。这个位置,平素是怎么也轮不到她们的。轮到了她们时,却是可悲的现在。

    举目望去,两侧面对面的塌几,第一排嫣红翠绿,赫然都是各家姑子。数十个姑子梳扮得如花似玉,任由在场的年轻郎君们随意相看。

    嗡嗡声四起。众郎君目不转睛地打量中,张绮的头更低了。

    事实上,她也着实不起眼。几十个近百个姑子中,是有比她长得更差的。可人家长相虽弱,浑身上下却透着南地姑子才有的娇弱堪怜。哪里像她这般俗不可耐?众人根本不用问,看就知道她是乡下来的!

    广陵王还在看着她。

    他旁边的一个使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左瞧右瞧一会,那使者好奇地问道:“长恭,那方向有美人么?我怎么没看到?”

    广陵王一晒。

    他修长有力,茧子微突地指节,轻而有力地敲打着几面,冷冷说道:“美人是没有,狡女倒有一个。”

    说到这里,他低低一笑,举起塌上的酒杯朝着张绮的方向晃了晃,仰头一饮而尽!

第五十四章 情

    与广陵王相隔不远的位置,坐着周地的使者。这些周使中,一个着蓝裳一个着白裳的郎君特别引人注目。

    这两人都是皮肤白净,五官挺秀的好男儿。此刻,张绮旁边的张洇便在看向他们。看着看着,她低下头,脸颊渐转晕红。张绮瞟了一眼,看到张洇双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词,莫非,她在祈望菩萨保护,选她的人是一个俊俏郎君?

    济济一堂的少年郎君中,齐周两地的使者特别显目。这些北人,身形个个高大异常,不管是广陵王还是周国的那两个俊挺使者,都是身材高颀,坐在那里便有玉山之姿。相比起他们,一侧的南人显得矮小得多,脂粉气也重得多。

    与双手合什的张洇一样,张绮也是十指绞动。

    广陵王当真在这里!

    他既然在这里,那她今天晚上的装扮,便是一个笑话。

    自从见到广陵王后,张绮的脑中便一阵空白。这时刻,她都没有了半点主意。跪坐在她身后的阿绿,一脸紧张地看着张绮。

    与阿绿一样,还有个人也在盯着张绮,他便是陈邑。

    张轩总是说,她这个妹妹极聪慧极可人,陈邑上次也见过,是他喜欢的长相,那么的灵秀通透,让人一见便放不下。

    他向张轩说了,愿意出聘金纳她过门。他原以为,张绮会欣喜地应了。

    可他没有想到,她竟是不愿!

    他想,她定是不知道他的好。这两天,他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接近她,接近她后说些什么话。

    没想到再相见时,她居然在这种宴会上。不过她真是聪慧可人,居然把自己打扮成这个丑样子。

    在陈邑地寻思中,嗡嗡声陡然大作,一个太监的声音传来,“陛下驾到——”

    众人安静下来。一阵脂粉香中,十几个或艳丽或娇媚的宫妃,筹拥着新帝走了进来。

    新帝坐下后,抬头扫视了一眼众姑子,转向众使者笑道:“王谢娇花,盛于此刻,诸位使君,你们可比朕有艳福啊。”

    这句话暗含骨头,殿中各大世家的少年郎君们胡乱的笑了一阵。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听懂陛下的不满?

    陛下也是个俊的,加之他珠冕金服,在灯火的照耀下,越发贵不可言。一时之间,倒有不少姑子朝陛下看去。

    ——姑子众多,使者不可能选尽。若是能被陛下挑中,既不用背井离乡,去那北方蛮地,而且为妃远胜过当一个玩物般的姬妾,这诱惑不可说不大。

    一侧的张洇也朝陛下看了几眼,终于,她微微侧头,朝着张绮低语道:“阿绮,陛下可会在我们中挑妃?”

    张绮哪里知道?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知。”

    张洇细声细气地说道:“我想他定然会的。”

    张绮没有回答。

    又过了一会,张洇低低说道:“阿绮,你这次定能平安回府。”

    是说没有人会挑她么?

    张绮头更低了,她依然没有回答。

    这时,另一侧传来一个姑子声,“若不能跟得广陵王,生有何趣?”

    这声音不小,附近的十来人都听到了。

    张绮等人同时抬头,顺着那声音看去。

    说话的,是颍川王氏一个长相娇艳的小姑,约摸十五六岁,她眼大鼻挺,眉目明艳得凌利。一双眼睛,正痴痴地望着广陵王的方向。

    听到她说这话,她身后的一个中年郎君生气地低喝道:“阿焰!你莫要不识体统!”这个小姑子,竟然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里。她以为广陵王是谁?她想挑就挑的么?

    那王焰显然是个刚烈的,受了斥喝,她却头昂得更高了。目不转睛地盯了一阵广陵王,在那中年郎君再一次斥喝时,她才低下头。

    见她低头,众人便移开了目光。

    就是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过去时。突然的,那姑子站了起来!

    此时满殿纷纷,正是热闹时。饶是热闹,因在场的都是世家子弟,倒也规矩得很。

    因此,王焰这一站,直如鹤立鸡群,耀眼无比!

    众人一愕间,都转过头向她看来。

    千数人地盯视中,王氏等人急急地低喝中,那王焰用力甩开身后中年郎君抓着的手,大步走到了殿中。

    走到离陛下五十步处,王焰盈盈一福,然后抬头,清声唤道:“陛下,阿焰有事相求。”

    声音朗朗,在穹形大殿中远远传开。

    “哦?”新帝抬起头来,他似笑非笑地扫过有点急有点乱,颇显狼狈的王氏众人,转向王焰和蔼地问道:“阿焰想求什么?”

    王焰下巴昂得更高了,她清脆地说道:“阿焰自愿跟随广陵君,还望陛下允许!”

    这话一出,嗡嗡声四起,直把陛下说的话给淹没了。

    站在新帝旁边的太监重重一哼,喝道:“肃静!”

    在殿中重新回到安静后,新帝哈哈一笑,道:“小娘倒是个性情中人。”他又瞟了一眼王氏众人,转向王焰温和地说道:“不过小娘这话,跟朕说没有用,你得去问广陵王才是。”话中的意思,却是准了。

    王焰低头一福,恭敬地回道:“阿焰谢过陛下。”

    她慢慢站直,转过身子,走向广陵王。走着走着,一串泪珠儿顺着王焰的脸颊,缓缓滴落。

    所有的目光都跟着他移动。与王氏众人不同,殿中的诸多郎君,此刻对王焰都是欣赏的,同情的。

    魏晋遗风尚在,王焰表现出的这种真性情,是时人推崇的。而且南地的文人,对于美女相思含怨的泪,有一种特别的喜爱,很多文人以为,这个时候的美人,是最美最动人的。此刻的王焰便是如此,美妙得让人心疼,纯粹得让人崇敬。

    这是一个为文则放荡,唯美最动人,不为传统道德所约束的时代。

    张绮看着那王焰,暗暗忖道:王氏的这个姑子好高明的手段。若是广陵王拒了她,只怕这宴中大多数郎君,都愿意纳她,便是皇帝,也怜她惜她了吧?新帝虽然是武将出身,可他和南地文人一样,最是怜香惜玉。

    安静中,王焰来到广陵王身前。在离他五步处,她慢慢停下脚步。

    缓缓抬头,王焰泪眼蒙蒙地看向广陵王,慢慢的,她垂下眼敛,朝着广陵王盈盈一福,颤声说道:“自十日前见到郎君后,思念至今。阿焰愚鲁,只愿与郎君厮守,比翼双飞,此生不易。”

    天下的男人,都是多情的。特别是面对如花美人时,很少有人舍得让新鲜幼嫩,自愿**的她们失望。

    众人同时抬头,看向广陵王。嗡嗡声中,好一些人在低叫道:“应了她!”“广陵王连面也不露,便有佳人倾慕,当真好艳福!”“此番回去,我要写一篇《相思赋》”

    万众期待中,广陵王抬起头来。

第五十五章 选人

    与他“比翼双飞,此生不易”?

    初初相识,一开口就要求他对她的感情负责么?

    瞟了一眼王焰,广陵王清润动听的声音在殿中缓缓飘荡,“你的想法,与我无关。”他干干脆脆地丢下这几个字后,又道:“回去吧。”

    他的拒绝,令得王焰浑身一僵,她慢慢的,慢慢地低下头来,以袖掩脸,低低而泣。

    这时刻,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美得像设计过……

    殿中惋惜声四起,好一些郎君,甚至对广陵王怒目而视。至于王焰一开口便对广陵王有所求,在座的南地郎君都听到了,却没有几个人在意:女人嘛,不就是喜欢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不当真便是。

    仿佛没有察觉到满殿的目光,广陵王依然巍然而坐,身姿如山。

    嗡嗡声,叹息声中,新帝的声音突然传来,“王太傅。”

    那王氏的中年郎君站了起来,朝着陛下拱手说道:“臣在。”

    新帝瞟向王焰,微笑道:“朕观王氏阿焰甚好。”

    他没有说完。

    可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了陛下的意思。王太傅站了出来,朝着陛下深深一揖,朗声道:“臣遵令。”

    说罢,他看向王焰,温声说道:“阿焰,还不谢恩?”

    王焰似是被惊醒,慢慢抬起头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的眼,傻傻地看向新帝。然后,她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陛下殿前,盈盈一福,表情中带着几分迷糊几分空白,哽咽着喃喃说道:“阿焰谢过陛下隆恩。”

    新帝呵呵一笑,道:“阿焰无需如此,请起吧。”随着他一个眼色,几个宫婢走出,她们毕恭毕敬地扶起王焰,带着她从侧门走出。

    张绮收回目光时,张洇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听说这个王焰也是私生女,生母乃是娼妇。我们这些姑子中,她的地位最低,没有想到,她居然一步登天,成了皇妃。”声音中不无妒忌。

    张绮依然没有回答。

    这个王焰一看就知道是个心机深的,这样的姑子,皇宫才是最适合她的。

    她忍不住又看向广陵王,寻思道:南地的丈夫,已经习惯了把女人的要求和想法当耳边风。他为什么会在意?

    想到这里,张绮突然有点恼。上一次,她都那么明白地告诉他,她不愿意了。结果他不是与萧莫一样的置若罔闻?她说的话,他怎么就不在意了?

    经过王焰这一曲,殿中的郎君们再次变得活跃起来。

    陛下含笑欣赏了一会,转向一侧的齐周使者说道:“诸位郎君,这殿中所坐的,是我陈国最高贵最美丽的姑子。不知郎君们可有相中的?”

    他显然心情甚好,手一挥朗笑道:“如果诸君不愿意下场挑选,朕可要替你们选择了哦。”

    乐没起,酒不上,皇帝便轻飘飘地提到了正题。

    四下郎君们嘻笑声更响了。

    使者们向这边望来。

    而姑子们,都如张绮一样,心悬到了嗓子口。

    皇帝既然开了口,周地的那个卫公直便站了起来。这个卫公直显然是个好玩爱笑的,此刻他目光熠熠地看来,左颊笑出一个深深的酒涡,白净得反光的俊脸,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

    他们这些北人身材高大,这卫公直也是。光看他的身材,众人还以为他已二十有几,现在一看,才陡然发现他还是一个不曾及冠的少年人。

    施施然的,卫公直走了出来。

    他朝着新帝拱了拱手,朗笑道:“多谢陛下美意。南地多佳丽,我等实是向往久矣。”说罢,他转向不远处的广陵王,挑眉问道:“高长恭,你要不要先挑?”

    广陵王瞟了他一眼,目光扫过打扮得平庸之极的张绮,淡淡说道:“卫郎先请。”

    周地靠近陈国,自入建康以来,陈国人对周使明显要敬畏。这种事,按陈国人地安排也是周人先挑。广陵王自是没有必要去抢这个先。

    “那某就不客气了。”卫公直哈哈一笑,大步走出。

    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卫公直还真是轻率得过份。他走到大殿中,竟是一个一个姑子的细细打量而来。

    坐在这里的,都是大世家的人,他这般轻佻,众人顿时脸色微沉。

    卫公直浑然不觉,他把众姑子细细看了一遍,信手指了五个姑子。他所点的姑子,倒不是南人觉得最漂亮的那些,而是从姑子中,浓眉大眼,最是明艳的。

    看到他地选择,众南人的嗡嗡声少减:原来是个爱好不同的,由他先挑倒也无妨。

    随着他的声音落地,十几个宫婢走出,她们来到各家姑子面前,扶着她们向殿外走去。

    一侧的张洇看到被扶出的众姑子,紧紧咬住了唇。慢慢的,她低下头,朝着张绮轻声说道:“阿绮,我很害怕。”

    三个俊俏郎君,已有一个选了人,也不知下面两人选的,有没有她的份?张洇真不想嫁给那些肥大粗野的北地蛮子。

    张绮依然没有回答。

    卫公直坐定后,笑嘻嘻地朝着宇文纯,道:“宇文纯,姑子济济一堂,你也挑一挑?”

    宇文纯一笑。

    这个宇文纯稍显瘦削,长方脸型,眼睛极为深邃,配上白皙的挺秀的面孔,显得十分沉稳。

    他慢慢站起。

    朝着新帝拱了拱手,他眼睛瞟向殿中众姑。

    随着他的眼睛看来,张绮感觉到,身边的张洇浑身颤抖,紧张得都要哭出来了。

    就在这时,宇文纯开口了,“便是那几个吧。”他信手点了四个。

    这四个中,依然没有张洇。

    张洇的脸白得都没了半点血色。张绮担忧地看向她,忖道:如果广陵王再不选她,她多半要昏厥过去。

    这时,皇帝的笑声朗朗传出,“周地的两大正使都挑了,广陵王足下,这么多姑子,可有你中意的?”

    声音一出,张绮浑身僵直。

    她一直在等,等着萧莫所说的动作。

    可直到现在都没有等到。

    她不信命,可现在看来,再活一世,她不一定比得上前世。前世时,她好歹是人正妻,好歹过了几年安乐富足的生活。

    她真不想再一次当了他人姬妾后,再费尽心机攀爬……想到这里,张绮一怔,她怎么会说是再一次,难不成上一世,她也是先当他人的姬妾,再成为那个男人的正室的?

    听到陛下地问话,广陵王抬起头来。

第五十六章 选择

    随着他抬头,所有的姑子也都抬起头来。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更是最重要的一次机会。天下第一美男高长恭,光是他那总是遮着的长相,就能让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女们动心了。

    只是,听说他在齐地过得并不好,齐国的国君也不知怎么的,总是不喜欢这个他。连这个广陵王的封号,也是皇帝例行分封的。

    可不管如何,跟了他总比跟着那些肚饱肠肥的老男人好。

    在姑子们屏着呼吸,郎君们窃窃低语中,张绮的手紧张得直颤抖。

    从来没有感觉过,每一息过得是如此之慢。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从侧门走进来,他朝着另一个太监低语了一句后,那老太监走到新帝身后,低低说起话来。

    那太监的声音一落,皇帝抬起头,笑道:“谁是张氏阿绮?”

    嗡嗡声大止。

    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叫出张绮的名字,张氏这边都是一怔。而张绮,更是诧异地抬起头来。呆了呆,她怯怯地站了起来,朝着皇帝一福,“妾是张氏阿绮。”

    她的位置离皇帝比较远,他眯起眼睛盯了一会也没有看到,便唤道:“过来。”

    “是。”

    张绮走下塌,低着头向前走去。

    随着她走动,一阵失望的低语声和猜测声响起。

    张绮走到了殿下,在离陛下二十步处站定,盈盈一福,“阿绮见过陛下。”

    “抬起头来。”

    “是。”

    张绮抬头。

    对上她的面容,皇帝闪过一抹失望,他慢吞吞地说道:“你就是张氏阿绮?”顿了顿,皇帝说道:“你可以出去了。”

    啊?

    张绮一福,“是。”

    这时,皇帝看向广陵王,笑道:“听说广陵王阁下不喜美色。要不,朕帮你指几个?”

    广陵王笑了笑,清润的声音响起,“谢过陛下。臣确是不喜欢美色。”他盯了一眼张绮,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看这小姑子挺顺眼的,不如陛下把她给了我。”

    此话一出,嗡嗡声四起。所有的人都诧异地看向广陵王,看向张绮。

    张绮的头更低了。

    突然间,她反悔了!

    有了今天这一幕,她不出名也出名了。以前的计划已不可行,如其跟着萧莫或南地别的郎君,不如跟随广陵王。

    想到这里,张绮轻轻移出一步。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上座间,年轻的皇帝轻笑道:“她可不行!”

    他说得斩钉截铁,把张绮想说的话,广陵王要说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皇帝看向张绮,说道:“这小姑子朕已有了安排。”他对着广陵王笑道:“这小姑子姿色如此平庸,广陵王还是另择他人吧。”

    他是这个国家的君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把话说得这般坚决。任何一个人已不敢强求。

    广陵王更不能强求,再强求,便是国与国之间的冲突了。

    慢慢的,广陵王垂下眼,他淡淡一笑,道:“既如此,陛下安排便是。”

    他退了。

    张绮一时之间,说不出是失望还是落寞。她低着头,慢慢向殿外退去。

    月色下,宫殿千万间,树木参差其中,树影随风婆娑。张绮慢慢地走到了台阶下。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追上她,他手里捧着一个木盒,笑道:“张氏阿绮,这是陛下赐给你的。”

    张绮一怔,傻傻接近。那太监凑近她,低声说道:“陛下对姑子很是看重,里面足有五十两黄金!”

    这木盒里面是五十两黄金?

    张绮一怔,马上明白了太监特意告诉她的用意。当下打开木盒,从中拿出二碇金子塞在那太监手里,低声恭敬地说道:“多谢公公。”

    那太监二话没说地笼入袖中,朝着西侧一指,低声道:“姑子要找的人在那个方向。”说罢,他匆匆回到殿中。

    张绮朝西侧走去。

    走到林荫处时,一个声音低沉唤道:“过来。”

    正是萧莫的声音。

    张绮略顿了顿,还是顺声走去。

    她得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陛下又知道了什么。

    来到一棵高大的樟树下,张绮仰着头,透过稀疏的树叶丛望着他,斑斑月光透射而下,在萧莫白皙的脸上留下一点点亮光。

    夜中看这个人,越发难懂。

    萧莫伸手扯过她的手臂,搂着她低声说道:“是陛下开口拒了广陵王吧?”他顿了顿,冷笑道:“我倒是低估了他。那局布得如此真实,他都不上当。哼,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令得此次宴会,我都无法参加。可我萧莫岂是易与的?今次,我偏要在他开口之前,把他的算盘打乱。”

    张绮一呆。

    原来,他的人早就侯着呢,只等广陵王要开口了,才把那消息传给皇帝。这个萧莫,偏要用这种方式,当众折下广陵王的面子。

    张绮勉强一笑,低声问道:“你真厉害。你跟陛下说了什么,他这么信你?”

    得到她的赞美,萧莫意气风发,他咧嘴笑道:“我告诉他,你便是《逍遥游》的作曲者。陛下一直把这首曲子的作者当作知已,听了这话,哪有不对你刮目相看的?然后我又告诉他,你与我已私定终身,实不愿意远嫁北蛮之地。”

    原来是这样。

    陛下兴冲冲地把她唤出来,是想看看她的面容吧?顺便成全自己这个知音人吧?看到她的长相,他显然失望了。

    是了,正是张绮的长相不好,陛下反而更看重萧莫三分,觉得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要不是他本是世家子弟,要得到自己这个地位不高的姑子是举手之劳。再加上广陵王在侧,他不能太过于让广陵王没脸,说不定陛下当场就要赐婚了。

    月色下,张绮悄悄抬眸。

    这个萧莫,好有手段!

    萧莫搂着张绮,脸上笑容灿烂,要不是怀中的人,把自己的脸涂得一塌糊涂,他真想搂着她好生亲热一番。

第五十七章 你不用悔

    被萧莫搂在怀中的张绮轻轻挣了挣,低低的,软软地说道:“我,我得回府了。”

    月色下,她的声音有点哑,“萧郎,你若纳我,可否出一些聘金?”

    她希望被他正式聘回家,这样的妾室,地位会高些。

    萧莫听到她低低哑哑的,仿佛有点靡酥的声音,心上一软,怜惜之心大起。

    点了点头,萧莫温柔说道:“好。如今陛下已知你我情事,有他出面,大夫人必不会再阻拦。到时,我会抬着聘礼把你迎进门。”

    张绮似是喜极而泣,朝着他盈盈一福,“多谢萧郎。”

    趁势,她退后一步,带着几分羞涩地说道:“萧郎,日子天长地久,我,我先走了。”

    萧莫见她挣脱,正准备重新搂她于怀,听到她这么一说,不由一阵舒畅。他点头道:“好,你既然想以清白之身入府,为夫自是依你。”

    他微笑地负着手,看着张绮慢慢退远。

    也不知是胜了广陵王,还是就要得到这个小姑子,他现在的心情非常之好。

    张绮一步一步退出。

    慢慢的,她走到了月光下。

    急急朝前走去,她倔强地抿起了唇。

    现在,她与萧莫的事等于是过了明路了。只怕过不了几天,自己便是他的人了。

    寻思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张绮眼眶中已盛满了泪水。

    伸出衣袖,悄悄拭去脸上的泪水。张绮加快了步伐。

    她记路还是不错的,不一会功夫,便来到了停放马车的所在。回到来时的马车上,张绮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地躲在角落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动了动。

    车空外,明月正好,春风如绵。

    望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马车队伍,张绮昂起头,看向齐周两国使者的马车方向。

    慢慢的,她爬下马车,朝着那方向走去。

    那辆黑色的马车还在。

    轻轻吁出一口长气,张绮来到了马车旁。

    伸手抚着宽大结实的车辕,张绮低低说道:“北方野蛮之地,无道荒淫之君,方方种种,你都不可能是良人。可为什么尘埃落定,我却真怕了?”

    没有人回答她。回应的,只是呜咽的夜风。

    咬了咬牙,张绮伸袖拭了拭泪,转过头去。

    刚刚转头,她便是一僵。

    月色中,一个轩昂的身影站在十步处,负着双手看着她。

    稀疏的月色中,他的面容若隐若现。饶是模糊,也俊美得慑人心魄。

    没有想到他回来得这么早,张绮连忙一福,低着头从他的旁边走过。

    “你刚才流泪了?”

    低沉清润的声音如琴弦,带着一丝不解。

    张绮停下脚步,她低低回道:“是。想到身如浮萍,风来风去不由自己作主,心下难过。”

    他似是笑了笑,声音沉而实,“那为何在我的马车前落泪?”

    张绮一噎。

    是啊,之前她百般抗拒,怎么这个时候跑到他的马车前落泪?

    她不开口,他便等着。

    好一会,张绮细弱的声音飘来,“广陵王是世间难得的真丈夫,阿绮不知应不应该悔时,那泪已经流下了。”

    这话,诚挚而自然。仿佛她所说的,完全出自肺腑!

    十八九岁的高长恭,出身没有好过张绮多少。自幼小起,承受过的辱骂和轻鄙不知有多少。

    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世间难得的真丈夫!

    嘴角扯了扯,他想笑出声。可不知为什么,那笑容怎么也挤不出来。

    他回头看向张绮。

    对着月光下,仅及自己肩膀的小姑子,对上她那张哭成了花猫的脸,广陵王慢慢说道:“你不用悔!”

    张绮诧异地看向他。

    对上她的目光,广陵王笑了笑,这一笑,便如云霞横空,金日贯海。他盯着张绮,说道:“我这一生,最不喜被人戏弄。那萧莫屡屡欺我,我岂能由他?张绮,我迟早会来带走你。”带走她,成了他与萧莫之间的博奕,输赢关系着丈夫的尊严。最终谁是胜利者,现在还言之过早。

    他提步朝着马车走去,扔下一句话,“先前觉得你眼神清澈难得,如今,我更加不愿罢休了。”

    张绮直呆了一会,才慌慌张张地走向自己的马车。

    重新缩到马车上,她十指相互绞动着。广陵王的话,她不知是信好还不信好。

    不管信不信,都与贞洁无关,也与他再来时,她是不是已成了他人姬妾相关。

    在这个寡妇可以再嫁当皇后,女儿们看到欢喜的人大胆求一夜之欢的时代,贞洁不是那么重要。

    就在她咬着牙一会想笑一会想哭时,一阵喧闹声伴随着脚步声传来。

    定是散宴了。

    来时是张绮和张洇两女,回时,只有张绮了。听说张洇被北地一个中年使者选了去。听说那个使者是个好色的,一口气挑了十几个。

    与张府众人同时离席的阿绿,凑在张绮耳边把事情说了一遍后,欢喜地说道:“阿绮,这下好了,连陛下也知道你了。”

    她大眼闪了闪,“要是阿绮打扮得好一些,说不定陛下还有别的安排呢。”

    张绮瞟了她一眼,蹙眉道:“你忘了我说的话了?”

    阿绿吐了吐舌头,连忙闭上了嘴。她家阿绮,早就跟她说过自己的志向。

    静了一会,阿绿委屈地扁着嘴说道:“阿绮,你说错了,你别恼我成不成?”

    张绮哪里会恼她?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志向过于远大,怕是难实现。

    阿绿悄悄瞟向张绮,见她脸上真没有恼色,不由松了一口气。她眼珠子一转,又说道:“阿绮,你该高兴才是。连陛下也注意你,维护你,我猜主母定会对你好。”

    张绮看向她,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也是。”

    说起来,她也算是达到目的了。她这副丑样子入了那么多人的眼,短期内不会有权贵盯上她。皇帝又过问过,张府的人便不会随意处置她。张萧氏要动她,也会想了想。说不定她还会对自己好一些。

    刚忖到这里,张绮想到萧莫,想到自己过几天便会被抬进萧府,又低下了头。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靠近过来,接着,陈邑那青春期的鸭公嗓响起,“阿绮可在?”

    阿绮?他倒叫得挺亲热。

    张绮想了想,还是掀开了车帘。

    车帘外,陈邑在盯着她。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他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热烈。

    见张绮看来,他咧嘴一笑,凑近少许,沙嘎地说道:“阿绮,你真是聪慧过人。”顿了顿,他好奇地问道:“陛下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第五十八章 待遇

    陈邑的语气相当熟稔。他又不是她什么人!

    张绮瞪着他,没有回答。

    她的眼神过于柔和,便是瞪人也没有威严,反倒像是娇嗔。陈邑呵呵一笑,“别恼,不想说不说便是。”

    话是这样,可他还是心中痒痒,便说道:“阿绮,上次你遇到了麻烦,我不该一走了之。”他歪着头朝她直笑,“你九兄已经训过我了,阿绮就不要生气了。”

    张绮低下头,半晌后突然说道:“是萧莫,他说动了陛下。”

    她的话没头没尾,陈邑开始一怔。转眼他便明白了。

    这一明白,他脸色大变。盯着张绮也不吭声了。

    张绮也没有吭声。

    这话她不说,陈邑也会很快知道。她便是要亲口说出,便是要陈邑去与萧莫争一争。

    ……如果非要跟了萧莫,她当小姑时,争的人越多,萧莫便会越看重她。男人都是这样,争来抢来求来的,总是会稀罕一阵。

    陈邑木了一阵,突然想起,张绮跟自己说出这个,是她心中也喜欢自己。

    他脸色变幻了一阵,抿唇道:“我去找你九兄商量一下。”说罢缩回车厢,不一会他那马车便加快了速度。

    张绮目送着他离去,也拉下了车帘。

    这时,一侧的阿绿在那里打瞌睡了。

    张绮从怀中掏出陛下赏赐的木盒,慢慢打开。随着盒盖一开,一片耀眼的金光迸射而来,刺得张绮眼泪都出来了。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

    阿绿醒来了,她睁大眼瞪着一盒子的金碇,低叫道:“阿绮,这是?”

    张绮压低声音回道:“这是陛下赏我的。”

    “陛下赏的?真好!阿绮,这里有多少金?”

    “约摸四十两金。”本来是五十两的,给那太监二碇,便剩下四十两了。

    可四十两金,对她已是意外之喜了。张绮嘴角噙笑,想着贴身藏着的那一百五十金,愉快地想道:呆在张府还是好的,至少这金子来得容易些。

    一侧的阿绿,也是满心满眼的欢喜,她屈着手指数了数,欢喜地道:“女郎,这金子可以购三十亩良田呢。”

    “没有那么多。”张绮笑道:“建康近郊的良田与你们那里不同,你们那里虽是很贵的,这里还要贵得多。”

    阿绿想一想也是,不过转眼她便笑嘻嘻地说道:“可是女郎也可以回我老家购田啊。”

    张绮一怔,倒是!阿绿的老家靠近建康,虽远不及这里繁华,可也是个难得见战火的。

    这时,阿绿低低地说道:“女郎,快把金子收起,别被人看到了。”

    “恩。”张绮连忙把木盒盖上,收入怀中。

    马车回到张府时,天色已晚。张绮等人直接回到房中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婢女便在外面唤道:“绮姑子可在?”

    阿绿的声音传来,“在呢。”

    “主母在南厢给绮姑子收拾了一个院落,要她住进去。”那婢女声音微低,笑眯眯地说道:“阿绿你的好日子到了。主母这次还派了四个婢子给你主子,这下你也是大婢女了。”

    阿绿连忙笑嘻嘻地应道:“真的?太好了。”她提起裙角便向房中跑来,人还没有近,便脆声叫道:“阿绮阿绮,你醒了么?”

    站在外面,那个张萧氏派来的婢子看着大呼小叫的阿绿,暗暗冷笑起来:真是个没见识的,连个姑子也不会唤!

    张绮早就听到了。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打开房门。

    房门一开,阿绿便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在她的欢笑中,主仆两人收拾收拾,便向南厢的小院落搬去。

    那院落不大,共住了三个庶女,加上张绮,便是四人了。

    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庶女们,张绮垂眸想道:我也是庶女待遇了。

    她所住的房间,位于厢房的最左侧。一共五个房间。张绮把东西摆好,也不管那四个婢女是不是张萧氏送来的,直接叫阿绿依旧服侍自己起居,四个婢女便在外面侍弄。

    做好这一切,她得向张萧氏谢恩了。

    张萧氏的堂房中,张十二郎也在,张绮一进院落,便听到了他和张锦的笑声。

    垂下眉眼,张绮脚步略略缓了缓。

    这时,张轩走了出来。

    他一看到张绮,便是一笑。走到她的面前,他低声说道:“阿绮,幸好陛下开口,才没叫那些北方蛮子得了你去。”

    张绮一笑,轻应道:“是啊。”

    见她并不是特别开心,他严肃地说道:“你别以为那高长恭长得美,便想跟着他。那北地的君王,胡闹是出了名的。在那地方过日子,说不定什么时候连家都抄了。”

    张绮连忙一福,认真地回道:“九兄说的是。”

    张轩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转眼他想起一事,又说道:“听陈邑说,你是萧莫弄出的?他真的中意你?”

    张绮低下头,绞着衣角说道:“是。听他说,这几天便会接我过去。”

    张轩眉头大皱。

    好一会,他吭声了,“走,我们去见过父亲母亲。”

    看着一脸不愉的张轩,张绮暗暗想道:他应该会告诉张萧氏,大夫人也会知道。如果大夫人一力阻拦张府的姑子嫁给萧莫是有原因的。她们便会入宫把事情说明。我也就不用给萧莫做妾了。

    兄妹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堂房。

    张萧氏和张十二郎正坐在主位上,与张锦说着什么话。看到张绮进来,他们同时抬头,张萧氏更是脸如春风。

    含着笑,张萧氏说道:“阿绮,坐吧。”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跟她说话,而不是以前那般漠视。

    张绮连忙上前一福,脆脆地说道:“阿绮多谢母亲。”

    见她知道改口,张萧氏笑得更和善了。她转向十二郎,笑容可掬地道:“夫君,你看你生的孩子,便是个姑子,也是个让人怜爱的。”

    张十二郎哈哈一笑,抚着胡须道:“这是她的造化。”他抬起头来,慈祥地看着张绮,问道:“你做了什么事,怎么陛下特意提起你?还拒了广陵王的索要?”

第五十九章 才女

    张绮还没有回答,一个小厮急急走来,他站在门口低声禀道:“郎君,有人找。”

    张轩应了一声,回头朝张绮看了一眼,朝她使了一个不要害怕的眼神后,他随着那小厮走了出去。

    这时,张绮已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双手捧起恭敬地送到张十二郎面前,脆脆地说道:“阿绮绣了一副,如这手帕一样的画,很大的。萧家莫郎在帮阿绮拿出去代卖时,被陛下看中了。”这些事,不用人查也会传到他们耳里,她已遮掩不住了。

    张十二郎接过她的手帕时,张锦在一侧尖声冷笑,“阿绮真有本事!”

    听到张锦语气中的不满,张绮脸色白了白,她的头越发低了,双手绞着衣角,唇蠕动了几下,终是什么辩解的话也没有说。

    而一侧的张萧氏,这时也是脸色变了变,在瞟向那手帕时,她目光滞了滞:这手帕有点眼熟。

    张十二郎展开了手帕。

    一展开,他便是惊“咦”了一声。细细欣赏了一会,他抬头看向张绮,温声说道:“这手帕真是你一人所作?”

    张绮低头,“是。”

    张十二郎脸上笑容绽放,他打量着张绮,说道:“我儿倒是个聪慧的。”

    他把帕子递给张萧氏,道:“你看看。”

    张萧氏拿过了手帕。

    她瞟了一眼,便盯向低着头,脸色发白,不安地扭动着的张绮,暗暗忖道:我竟是一点风声也不知道。想这张绮在学堂上,如果表现出这样的才华,那些姑子们早就传开了,她倒是藏得好深。

    她又想到那一天张绮在应对那个罗张氏时的聪敏,越发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乖巧老实的私生女心眼多。

    虽然那一天,她是捧着这个手帕说要献给自己。可她小小年纪,便能把才华藏住不让人知,完全不显山不露水,着实不简单。

    张萧氏把手帕放在一侧,笑道:“确是个聪慧的。”在聪慧两字上,她略略加重了音,令得低着头的张绮脸色更白了些后,她把手帕递给一旁的婢女,令她还给张绮,“不用人教便有这般聪慧,阿绮难得啊。”

    她转向张十二郎,“有了这本事,陛下看重她也是应该的。只是,”她转向张绮,冷着脸喝道:“一个未嫁小姑,不得长者应允,就与郎君私相授受!这是谁给你的胆?”

    扑通一声,张绮跪在了地上。她额头点地,颤声说道:“不,不是。阿绮何德何能?实是萧郎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助的!”

    张萧氏哼了一声,道:“真没有私相授受?”

    张绮拼命摇头。

    张萧氏冷笑一声,道:“没有私相授受,他会为了你这样的姑子惊动陛下?”

    张绮这时已不知道说什么的好,只是白着脸不停地摇头,泪水横飞的。

    这时,一侧的张十二郎温声说道:“好了,那等小事就不要追究了。”正如张十二郎这话,张绮这种身份的小姑,与男人私相授受,实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便是各大世家的嫡女,与男人私相授受的,也多的是,便如张锦。

    张萧氏闻言,转向张绮淡淡说道:“起来吧。”张绮连忙磕了两个头,这才小心站起。

    在张萧氏的身后,张锦一直下巴高高抬起,盯向张绮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她似乎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这个低贱的妹妹,比自己还要更被萧郎关注。

    刚寻思到这里,张锦想到那一日萧莫跟她说的话,心下怒火又是一消。

    张十二郎盯向张绮,轻言细语道:“阿绮,昨晚陛下可有对你说什么话?”

    张绮咬唇,低声应道:“陛下说,阿绮是个才女。”

    是个才女!

    这话一出,张十二郎和张萧氏都沉默了。

    便是张锦,也赫然低头,紧紧盯向张绮的眼中,再次盛满着妒意。

    他们都知道,当今陛下才华横溢,目光颇高,极少赞人。他都赞美张绮有才气,说明这绣画是真真入了他的眼。

    怪不得他那么果断地拒了广陵王的索要。原以为,陛下是见到萧莫有这么一个要求,张绮又长得不美,广陵王应该不是真要她,便顺口让她出来。没有想到,陛下对她却是真心实意的疼惜。

    虽然陈氏出自寒门,各大世家从心眼深处不是那么尊敬他们。可不管如何,皇族毕竟是皇族,陛下毕竟是陛下。如今陛下看重张绮,还盛赞她是才女。若是嫡女,这种赞美不值一提,可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私生女,所以这赞美是值得骄傲的。

    沉默了一会,张十二郎哈哈一笑,道:“好!”他转向张萧氏,“阿绮聪慧,以后便不要拘着她了,那些书籍古画绣卷的,还有笔墨等物,都赏点给她。”

    转向张绮,他温和慈祥地问道:“绮儿可有所求?”

    张绮摇头,恭敬地应道:“父亲母亲对孩儿照顾周至,阿绮没有所求。”

    “那好。”张十二郎站了起来,“你既然得到陛下看重,以后当把心思多多放在学业上。”这是要她少有男女之事上用心思了。张绮一喜,忖道:至少父亲不会想我这么早嫁出去。

    张绮连忙应是。

    张十二郎拂袖而去。

    他一走,房间立马变得沉凝起来。

    父亲一走远,张锦便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地盯着张绮,尖声冷笑道:“哟,真长本事了,都成才女了!”

    张绮不敢应,只是头更低了。

    坐在一侧的张萧氏,慢慢抿了一口茶。

    见母亲不阻拦,张锦气焰更高,她走到张绮面前,咬牙切齿地说道:“陛下都这样说了,看来我以后出门,得多多带着阿绮,也好让天下人好生认识一个你这个大才女。”

    张绮听到了她话中的怒火,瑟缩了一下,脑袋都垂到胸口了。

    张锦见状,重哼一声,又待说些什么,一侧的张萧氏说道:“好了。”

    她朝着张绮挥了挥手,“退下吧。”

    “是。”

    “好自为之。”

    “是。”

    慢慢的,张绮退出了堂房。一来到坪里,她便悄悄地吐了一口气,想道:我都说,自己被陛下赞美是才女了。

    一个才女给萧莫做妾,肯定会得到他真心爱重。张萧氏不管把不把张锦嫁给萧莫,便是为了留后路,也会出面阻拦此事。

    她与张锦都是张氏女,如果是别的家族的嫡女,对付起她这个徒有才名却无后台的妾室,自然有的是办法。可张锦却不太容易,毕竟她们是亲姐妹,张绮的名声越大,越得萧莫的喜爱,她要害张绮时,便越不会得到家族地支持。

第六十章 说出来

    张绮刚刚走到院子,张锦便赶了上来。她唤道:“张绮!”

    张绮回过头,屈膝行了行礼,正准备唤她,见她脸色不好,给吓得白着脸退后几步。

    张锦见她如此胆小,哼了一声,昂起头提步向她逼来,正准备开口,表情却是一怔。接着张绮听到她客气地唤道“九兄”

    却是张轩来了。

    张绮回头,对上满脸笑容的张轩,跟着唤道:“九兄。”

    张轩朝着张锦笑了笑,问道:“怎地就出来了?”张锦见他不时瞟向张绮,下巴一抬,冷笑道:“明明不想与我说话,何必假惺惺?”

    见妹子如此尖刻,张轩暗叹一声,摇头忖道:萧纲说过,只有“高楼怀怨”、“破粉成痕”、“影里细腰”、“镜中好面”,才可称得上“性情卓绝,新致英奇”。我这妹妹笑则大声,恨成尖锐,泪则嚎啕,气则怒目。这般的性情,着实差阿绮远矣。

    他勉强一笑,便不再理会她,转向张绮说道:“阿绮,跟我来。”说罢,带着低眉敛目的张绮,在青着一张脸的张锦地瞪视中走了开去。

    张轩带着张绮走到一侧,见四下没人,他低声说道:“陈邑已派人找上父亲了。”

    张绮抬起头来,轻叫道:“他找上父亲?”

    张轩点了点头。

    见张绮怔怔的,他伸出手,关爱地抚着她的秀发,低声说道:“萧莫本是个不错的,可他不适合你。阿绮还是跟着陈邑好些。”他双眼明亮地看着张绮,关切地问道:“听陈邑说,你也欢喜他?这样也好,嫁得心上之人,是一个姑子的福气。”

    张绮眼睛眨巴了几下,最后还是低下头来。她绞着衣角问道:“父亲可有说话?”

    张轩皱起眉头,“他许会跟母亲商量吧。”转眼,他又安慰张绮,“阿绮不必忧虑。为兄会替你在母亲面前多多分说。”

    他说到这里,见张绮抬起头看着自己,分明是有话要说,却半天没有吭声。不由关切地问道:“怎么啦?”

    张绮摇头,低声道:“没事。”

    张轩关切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又说道:“昨晚上……”顿了顿,他说道:“昨晚上阿绮若是不曾掩去容颜,我家的门槛,怕是会被贵人们踏破。刚才陈邑盛赞于你,他说你聪慧内敛,不羡虚华,正是他心中期盼之人。”

    他心上期盼之人?那是因为他家境一般,便想着有一个美貌又不贪图荣华的好姑子,心甘情愿的为妾为姬吧?真是贪心。

    张轩长叹一声,道:“为兄却是甚为遗撼,若是阿绮露出了真容,说不定还有更好的郎君会来求娶。”

    听出他语气中的真诚,张绮抬起头来,脱口而出,“会有寒门郎君么?”

    张轩一怔。

    张绮抬起头,水灵灵的眸子瞅着他,讷讷地说道:“若是寒门毓秀,阿绮许能为人正妻。”

    此刻,她的表情特别的小心翼翼,那双从睫毛底瞅向她的眸子中,有着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光亮——仿佛,她正在向他诉说着自己的梦想。

    张轩完全呆住了。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寒门子弟?”

    张绮大力地点着头,脆生生的,软乎乎的,却又藏着一种小心翼翼地试探地说道:“寒门子弟中,若不是皇亲,阿绮许能配得上。”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许能配得上”五个字,张轩突然听出了一种疼痛。

    他直直地看着她,好一会才问道:“你不是欢喜陈邑吗?”

    张绮小小地摇了摇头,她看着自己的足尖,低声说道:“阿绮害怕,阿绮想当他人妻室。”

    声音依然软乎乎的,仿佛是一个小孩子在坚持着自己的要求。

    “嫁入寒门,阿绮的子孙也只能是寒门子弟,出入京都,永远被人白眼相看,阿绮不惧么?”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下去,联姻主要讲究的是一个门当户对,她便是一个私生女,也是姓张,也流着建康张氏的血,把这样的她嫁给寒门子,让寒门子的后代,有着张氏的血脉,那是对家族血脉的不敬。

    张绮看懂了他的神色,可是,她还想挣扎一下。当下她摇了摇头,低低说道:“子孙太遥远,阿绮只想此时刻能过得踏实些。”

    张轩完全沉默了。

    过了许久,张轩低声说道:“这是大事,阿绮容九兄想一想。”

    说到这里,他朝张绮笑道:“好了,时辰不早,你去上学吧。”

    “是。”

    张绮向后退去。

    其实她一直知道,张轩不是一个有魄力的人。而把她嫁给寒门骄子为妻,正是一件需要魄力和眼光的事。他不但要想办法说服她的父亲,还要说服张萧氏,甚至要说服大夫人等当家人。

    他现在犹豫,实在张绮意料当中。所以她不伤心也不失望。

    此时,太阳高高地挂在中天,分明快到中午了。张绮提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阿绿不在,张绮关上房门,坐在塌上,撑着下巴静静寻思起来。

    好一会,张绮站了起来,她想,她得跟父亲撒撒娇了。

    对着镜子梳理妆扮了一会,张绮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刚刚走出不久,走过林荫道的张锦瞟过这边,下巴一抬命令道:“去看看阿绮在不在,把她叫来。”

    “是。”

    两婢应命离去,不一会她们过来复话,“房中无人。”

    张锦脸一拉,恨恨地说道:“看她躲到什么地方去。”正在这时,一个婢女走了过来。

    这婢女凑近张锦,朝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后,张锦马上抬起头,双眼放光地说道:“萧郎来了?我就去见他!”

    刚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似的,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喃喃说道:“可母亲不允……”岂止是不允,此刻她身边跟的婢女中,便有两个是来看管她的。现在她只要一动,她的母亲便会知道。

    那婢女恭敬地说道:“萧家郎君要奴传四个字给姑子,”在张锦羞涩的期待中,那婢女低声说道:“来日方长。”

    张锦有点失望,也有点甜蜜,她咬着唇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大门的方向,那表情分明是迫不及待。

    那婢女又道:“萧家郎君还说,姑子若是看到了张绮,记得把她使到东侧正林院的书房去。他说,有一笔帐要跟张绮算一算。”

    有帐要算?这话张锦最是爱听,她双眼大亮,兴奋地说道:“我这就去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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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春色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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