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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南朝春色txt下载     南朝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6章 再提和离

    郑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使者府的。//更新快//

    她似是做了一场噩梦,一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塌上,而外面,阳光正好,看日头已是下午。

    挣扎着从塌上爬起,令婢女给自己洗漱过后,她问道:“郡王呢?”

    那婢女奇怪地看着她,道:“郡王从不曾在使者府落宿啊。”

    几乎是那婢女的声音一落,郑瑜陡然记起了所有的事,所有被她下意识地封闭的事!

    她记起来,她和兰陵王去见过张绮,原来张绮成了周国小皇帝的宠妃。她还被那个贱女人逼得下跪赔罪……

    看到郑瑜一张脸时青时白,站在那里咬牙切齿的,两个婢女有点害怕,同时低下头,向后悄悄退出几步。

    就在这时,她们听到郑瑜轻而温婉的自语声,“我真是疯了……我怎能被她激得如此失态?”

    语气尽管温婉之极,却有着无比的自责。

    郑瑜是自责的。

    她觉得自己太大意了,大意得居然在那个贱妇面前丢了这样大的脸!最重要的是,丢脸的时候,居然让高长恭看到。

    她怎么能让他看到自己的那一幕?

    郑瑜站在那里寻思了一会,走到一侧,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样物事藏好后,深深吸了一口中气,推出房门朝外面的人说道:“带我去见兰陵王。”

    兰陵王落宿的地方,与众齐使不同,是在酒楼里。

    因必须时刻联系,众使都有他的地址,不一会功夫。郑瑜便被带到了兰陵王所住的酒楼处。

    令人通报后,不一会,一个护卫上前说道:“郡王许了,王妃请。”

    郑瑜这才提步。

    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有点酸苦:她是堂堂的兰陵王妃,可她要见自己的丈夫。还得请人通报。还得经过允许才可。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悄悄把手伸入袖袋中,那里。有一包药末……

    高长恭所住的酒楼,并不是特别好,与精心修饰过的使者府邸不能相比。郑瑜一边看着那简陋朴素的房屋。一边不由想道:长恭富贵了也有些年了,怎么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居住的地方。这么无所谓?

    不一会,她来到一个房间外,在一个护卫地点头下,她轻轻推开房门,一边推,一边唤道:“长恭……”

    吱呀一声,大开的房门中。她看到了孤独地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地兰陵王。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那身影成似凝了霜。

    兰陵王没有回答她的话。

    郑瑜犹豫了一下。把房门带上,她走到一侧,从一旁拿起酒壶,一边煮着酒,一边温婉地说道:“长恭,你用过餐么?”

    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兰陵王低沉的声音传来,“阿瑜。”

    许久不听他这么唤她了,郑瑜不知不觉中,竟是眼中一阵酸涩,她连忙应道:“诶。”应过之后,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似是有点心虚,她又唤道:“长恭,酒温好了,先喝喝暖暖身子吧。”

    说罢,她提着那酒壶,小心地朝他走去。

    她走到兰陵王面前,低着头小心地给他倒着酒。不知怎地,她发现自己的手腕有点颤。

    不一会,一樽酒便倒好了,她把那酒放在他面前,温柔地说道:“长恭,喝一口吧。”她抬起双眸,妙目中尽是盈盈期盼,和似水温柔。

    兰陵王却依然理也不理,只是抬头静静地看着前方。

    郑瑜见状,双手捧起那酒,小心地递到他面前,轻声道:“长恭……”

    这一次,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兰陵王已低哑地开了口,“阿瑜,我们和离吧!”

    我们和离吧——

    再一次听到这话,还是如此让人怨苦!

    郑瑜白着脸向后退出一步,由于气恨,她手中的酒樽都摇晃起来。怕把酒水洒落,她咬了咬牙稳住,好一会才哽咽着说道:“长恭,你怎么能……”

    明明那个贱妇都成了皇妃了,怎么他还是想与她和离?她都想好了,过去的便让它过去,从现在起,她要忘掉那个贱妇,与她的夫君好好过日子的!

    再一次,不等(书书屋最快更新)她说完,兰陵王低哑的,宁静无波的声音重复道:“阿瑜,我们和离吧。”他静静地看着外面,无声的,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徐徐说道:“有些错,可一不可再。以前,是我糊涂了,都是我自己弄不清,看不明……现在我不想再糊涂下去!”

    他缓缓转头,眸光静而无情地看着郑瑜,继续说道:“阿瑜,你生得美,家世也好,我知道邺城和晋阳两地,有不少贵族子弟都中意你。与我和离后,我会告诉所有人,你还是清白之身。想来,经我这么一说后,不会有人介意你嫁过我的!”

    “可是我介意——”一声尖叫哽在咽中,郑瑜发现自己要费好大的力气,才平静下来。

    是的,她上午已经够失态,够丑陋的了!那样的错误,她不能再犯一次。

    一时的失败算什么?她从来都不怕失败,因为只要有心,她一定可以得到她所有希望得到的一切!一定可以!

    再说,眼前这个男人,她从小便爱慕,她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他想和离便和离吗?,不甘心!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服着自己,郑瑜垂下眸,瞬也不瞬地看着手中的那樽酒,慢慢的,那股怨苦终于被她按了下去!

    兰陵王一直在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的表情闪过一抹狰狞后,又迅速地平复了,现在,低着头的她,甚至还露出了一抹以往的温婉,仿佛他所说的话,她压根就不气不恼不在意。

    这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慢慢的,兰陵王蹙紧了眉。

    几乎是突然间,张绮曾经说过的一些话。浮出他的脑海。

    瞟了她一眼,兰陵王突然有点厌恶自己,也有点意兴索然,想了想,他还是说道:”不管你愿是不愿,阿瑜。这次回邺后。我会向太后请求,允许你我和离!”

    说到这里,他衣袖一甩,竟是再也不看郑瑜一眼。便向外走去。

    看到他大步离去的身影,郑瑜再也无法自抑地尖锐地喝道:“高长恭——”

    兰陵王脚步略略一顿,转眼。又提步上前。

    他的身后,郑瑜在喘息着。

    喘息了一会,她突然格格笑了起来。一边笑,她一边把手中的酒樽重重砸在地上,“叭”的一声器皿碎裂声中,她嘶哑着嗓子哭道:“高长恭,你以为太后指的婚,是这么容易和离的?”哭到这里,她又格格笑了两声。

    只是笑着笑着。她悲从中来,不由捂着脸。慢慢蹲在地上,啕啕痛哭起来。

    一边哭,她一边难以自制地哽咽道:“长恭,我是真的喜欢你,是真的喜欢啊……她都成了皇妃了,你们之间都是再也不可能了,你怎么还想着要与我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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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绮踉跄着退下阁楼,在众宫女太监地筹拥下,匆匆爬上马车。

    随着车帘一拉起,一阵低低的,几乎听不到的啜泣声,隐隐传来。

    啜泣声虽然小,可众人来自宫中,都是耳目灵便,心思圆转之人。当下,那几个带头的太监相互看了一眼后,朝着驭夫点了点头,示意他把马车减速。

    来时,陛下对李妃那句“别失了威仪”他们都听在耳里,幸好娘娘也表现尚可,不曾在人前落了颜面。

    马车驶得慢,当再也听不到车中的啜泣声后,才开始加速。驶入宫中后,被扶下来的张绮,已神情如常,除了眼睛略略有点红,再也看不出异样。

    张绮见到宇文邕时,已经是傍晚。

    看到张绮,宇文邕如往常一样笑容温和。把她略略打量了一眼后,宇文邕问道:“爱妃今日在忙什么?”

    张绮微笑道:“一直在刺绣。”

    “不曾奏琴?”

    “不敢。”

    她回答的不是不曾,而是不敢,那就是怕自己的心声混于琴音中,让人听出了。

    宇文邕笑了笑,道:“早点歇息吧。”

    “是。”

    这一晚上,张绮辗转反侧,一直睁眼到天明,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她挣扎着爬起时,才发现枕巾都已湿透。

    整整一个上午,她都有点魂不守舍,见宇文邕不在,张绮只感觉到胸口闷得发疼,似乎再不走走,让自己转移一些注意力,她已无法控制自己了。当下,便带上四个太监出了宫门。

    自宇文邕许她恃宠而骄后,张绮的权利和自由大得惊人,这么不宣告一声便擅自出宫,根本算不得什么,因此无人敢出面阻拦。

    马车缓行在街道中,张绮无神地看着街道中的人流,在宇文护地治理下,周地算不得繁华,比起齐地还有所不如。

    饶是如此,做为帝都,长安城也是车水马龙的。

    这两天,她一直没有找人联系过贺之仄,更没有去见过阿绿,她知道,不管是宇文护,还是宇文邕,都是知道这两人与自己的关系的。自己不出面,他们会过得更自在。而自己出面了,不一定不会激起宇文护的恼怒,令她想到了自己差点拐走了他相中的爱婿。他是不会奈何自己,可把阿绿顺手杀了,让自己知道些轻重,那完全是情理当中的事。

    不知道何时能回到陈地?

    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一直与宇文邕相互掩护着,倒也是不错的。可惜那不可能,他只比高长恭小二岁,及冠之时便会马上立后,她还在这里,不免会卷入后宫争斗。

    ……她已不想卷入任何争斗中。

    张绮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努力地不让自己去寻思高长恭的一切。

    过去了,便永远都是远去了。不需要回头,也不可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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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重梳旧时妆

    走了一阵,外面传来一个太监小心地问话声,”娘娘,这,往哪里去?”

    直唤了两声,张绮才回过神来,她闭上双眼,低声说道:“随便走走。”

    “是。”

    得了随便走走的命令,外面众人也放松下来。马车也开始漫无目的在长安城中转着圈。

    在正街中转了二个圈后,见马车中的张绮还没有开口说回,当下那太监点了点头,马车驶向旁边几条街。

    ——再这么在正街上转下去,只怕那些有心人都要疑惑了,让他们猜来猜去,也不是个事儿。

    马车转入了一条小街中。

    便是小街,马车所走的也是繁华所在,张绮的马车虽然没有任何标志,可马车两旁骑马的太监特有的体征,可以让任何明眼人一眼便可猜测到马车中的人的身份,因此,不管街道中如何拥挤,张绮的马车却是一直通行无阻。

    走着走着,就在经过一条短短的,不足五十米长的巷子时,突然间,后面传来二个急喝声,“闪开!闪开!”“啊啊——快让开!”

    喝声带着惊慌,又急又乱。

    四个太监连忙回头,这一回头,他们便看到两匹马疯了一般地直朝自己的方向冲来!

    一个太监最先反应过来,他尖声叫道:“不好,莫冲撞了娘娘!”

    喝声中,另一个太监已尖着嗓子叫道:“快,快退,退到一侧。”

    这事实在是突然,那驭夫饶是个人高手,也是猝不及防。他急得满头大汗地想把马车挪到一侧时,那两匹冲得路人尖的尖叫,躲的躲闪,直是兵荒马乱的疯马已是一撞而来。

    只是一个转眼,两匹疯马已生生地撞上了最后一个太监的坐骑,就在那太监尖叫着嘶喊着时,只见其中一个骑士突然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他凌空一翻,恰到好处地落在了马车上。

    那人跳上马车,闪入车厢中,再出来时,怀里已抱着一个美人,可不正是张绮?正好这时,那人的坐骑已经一冲而出,远远掠过张绮的马车,眼看就要冲出了巷道。那抱着张绮的黑衣人纵声一啸,竟是从马车上纵掠而出,准确地跳到了马背上!

    这人的动作,兔起鹘落,中间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优美流畅之极,那马在主人纵啸之时,也是身形一缓。等到主人跳到了身上,这才鸣啸一声,加速冲出,转眼之间,这配合巧妙的一人一马,已冲出了众人的视野!

    就在那骑士把张绮一掳走,四个太监想要尖叫时,那个撞上了其中一人的骑士低喝一声,“闭嘴——”

    喝声沉沉,煞气十足。那太监尖声叫戛然而止中,那人手指一弹,一块小小的布帛便落到了当头的那个太监手中。

    然后那人跳上坐骑,马鞭一甩,也是一驰而去。

    当头的太监连忙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借李妃一叙,一个时辰后于清河巷归还!”

    匆匆把纸条看完,那太监喝住尖叫着另外一个,挥手召他们上前,把纸条给他们看了一遍后,一边抹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尖着嗓子小声说道:“我们护着娘娘上街游玩,却把娘娘弄丢了,闹上去,说不定死路一条!”

    这话一出,不管是四个太监,还是那个驭夫,都打了一个哆嗦。

    白着脸,那当头的太监说道:“如今,我们也只能听信这纸条所言,到清河巷等着娘娘了。”他朝前后看了一眼,见没有几个路人注意这里,不由松了一口气。不过出于保险,他还是朝其中一个太监吩咐道:“你去一趟,想法子让看到了情况的人闭嘴!”

    “是。”

    张绮猝不及防之下,便被一人抓入怀中,给强行跳离马车,落到了马背上。

    她惊慌之下,原是想要尖叫的,可一闻到对方身上那熟悉的体息,那尖叫声便给哽在了咽中。

    她安安静静地僵在那人怀中,匆匆回头看时,正好看到几个太监拿着纸条商量的情景。

    不由自主的,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来人搂着她,奔行了不到三百米,便跳下马背,搂着她跳入了一个巷道中。

    一连翻过几个巷道后,张绮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酒楼中。

    吱呀一声,来人踢开一个房门,搂着她卷了进去。

    把她朝地上一放,来人关上房门。

    张绮匆匆稳住身形,头一转,向那人看去。

    那人也在直直地看着她。

    一袭玄裳上,已灰尘遍染,俊美无畴的脸上,削瘦得很,显得鼻梁更高挺,眼睛更明亮。

    只是那眼神中,沧桑,空洞,仿佛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失落和悲凉。

    正是兰陵王。

    兰陵王一瞬不瞬地看着张绮,在看到她一袭的宫妃装扮,还有挽得高高的宫妃发髻时,他垂下眸来。

    只是看了一眼,张绮也侧过了头。她正要开口,兰陵王朝她扔来一物,同时他低哑的声音也传来,“去那里坐好。”

    张绮反射性地接过那物,低头一看,却是一把玉梳。

    她怔怔地转头看去,原来他指的,是一个放着铜镜,胭脂,白粉还有钗子等物的梳妆几。

    就在张绮发愣时,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去坐好。”

    这是命令。

    张绮怔了怔,慢慢上前,慢慢在那几前跪坐好。

    这时,她又听到他低哑的声音传来,“解下头发。”

    张绮傻了一会,依言把秀发解散。

    “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

    张绮怔怔地回头向他看来。

    他这次没有看向她,只是侧头看着左侧的墙壁,哑声道:“继续。”

    张绮回过头来。

    她看了看手中的梳子,顿了顿后,慢慢拿过那铜镜,把那铜镜缓慢地摆在自己面前后,她又回过头来。

    他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了。见她回头,他嘶哑地命令道:“继续。”

    这时,张绮明白过来。

    他是要她梳妆。

    当下,她一一摘下头上的发钗饰物,拿起那玉梳,慢慢的,就着铜镜,梳起自己长达腰间的墨发来。

    随着一缕缕墨发在她的动作间飘散开来,陡然的,房中变得明亮而沉静起来。

    那一日一日,她从他怀中清醒,总是这样坐在几旁,笑靥如花地梳妆着。那时侯,她是微笑的,他也是微笑的。

    墨发一缕一缕梳顺,一缕一缕卷起,一缕一缕像穿花一般,在她的指间穿梭,然后用一根钗子便可固定。

    梳完发后,张绮静静地站起,如往常任何一个清晨一样,她走到一模一样的角落处,就着水盆把脸净干。

    然后,她又回到几前,把白粉看了看后,放到一侧——她还年轻美貌,这些白粉会掩去她青春的明透和白润粉红。

    拿起胭指,她一点一点按在唇上。

    她的动作仔细而优雅,因宁静和专注,她的眉眼间,闪耀着隐隐的愉悦幸福。她细细的,均匀地把那胭指一点点按上去,直到她嫣红的小嘴变得红透。

    以往做完这个动作后,她兴致来时,会悄悄潜到他身边,把涂得红红的唇印在他的颈项上,锁骨上,甚至,在他没有注意的耳后,也会悄悄印上一个。让他洗也洗不去,总是被身边的将士笑话。

    不过,此时此刻,自是没有这么洗妆的必要,垂下眸,张绮从另一侧几上,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帛,一点又一点,把唇上涂得太红的胭脂拭淡。

    张绮的身后,已传来低低的哽咽声。

    把胭脂放下,张绮拿起了额黄,这额黄,她给剪成了梅花状,高兴时,她会把它贴在额心。不过张绮一向懒得过份,大多数时候,她是不贴额黄的。

    把妆化好后,见到兰陵王还没有开口,张绮走到一侧,拿起放在塌旁的,她以往惯常穿的粉红裳服。

    她一直是一个很俗很俗的人,她不喜欢那种高贵的大红,金黄和紫色,也不喜欢代表风雅脱俗的白色,更不喜欢凛冽的黑色,不喜欢很少有人穿是出来的青色。

    她喜欢的,其实只是这种粉嫩粉嫩,既带着黄,又透着一点红的橘色。便如那枝头的桃花,她喜欢这种平平常常,热热闹闹的颜色。

    把粉红裳服穿好,张绮低下头,从床塌的另一个角落,拿出一双擦洗得干干净净,她才穿了三次便因离开而废弃的靴子后,张绮已打扮妥当。

    她回过头向他看去。

    堪堪回头,后面终于传来他沙哑的声音,“重来!”

    重来?

    什么意思?

    张绮怔怔地站在那里。

    这时,他沙哑的声音又传来,“重做一遍。”

    重做一遍么?

    张绮垂下眸,她慢慢解下身上的衣裳,慢慢穿上自己来时的裳服,慢慢地走回刚才的塌几旁,慢慢地,重新拿起玉梳。

    重新解去墨发,重新挽起云鬓,重新洗去铅华,重新抹上胭粉。

    当一切妥当时,她又听到他命令道:“再来,再做一遍。”

    便这样,在这么宁静的时刻,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宁静的,美如春花的张绮,一遍一遍地梳妆着。每每她在红唇上涂上胭脂,又轻轻拭淡一些时,隐隐间,总是有那么一两声哽咽传来。

    这一刻,外面春光灿烂,暖洋洋的太阳照耀在天地间,无数的少年男女,正嬉笑着游玩在春河之畔,凉亭之上。

    这一刻,美丽的宫妃一次又一次脱下她的宫装,解去她的云鬓,一次又一次的,如以往那无数个日夜一般,为君妆点容颜,为君染上铅华……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低低地说道:“可以了。”

    如来时一样,他匆忙地抱着她,在寂寂春风中,把她送到了清河巷。

    清河巷中,当张绮的马车启动时,她忍不住回过头去。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高大的,一袭玄衣的寂寞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视野。

    直到她泪流满面,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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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情况

    四个太监等得太久,见张绮归来,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当下,他们二话不说,筹拥着她便向皇宫驶去,那急急逃离的样子,直是恨不得下一刻便入了宫。

    不一会,马车驶入了宫门。

    正在这时,张绮瞟到了一行人,纵使她精神恍惚,这时也不由轻咦一声,向一个太监轻问道:“他们是?”

    那太监正在拭汗,闻言恭敬地回道:“回娘娘,那是陈国安成王陈顼,他在我们周地旅居多时,陈帝前几日派人前来,说是想要迎回这个安成王。”

    果然是陈人!

    看他们这架式,宇文护估计是允了,这安成王,马上就可以回程了!

    张绮的心里翻起了巨大的浪涛。

    如果要离开周地回到陈国,现在是个好机会。

    可是,真跟在这安成王身边归陈,那也太引人瞩目了,便是掩去了容颜,也难免有人猜测。要跟的话,得思个两全之策。

    一时之间,张绮有点心乱,很想找个人商量一下。

    隐隐中,张绮不愿意深思,她是不是因为现在这种安宁平稳又舒服的日子过上瘾了,并不是那么急着回陈。

    在她的胡思乱想中,马车停了下来。

    张绮急急回到居处,在宫婢地服侍下梳洗过后,一边琢磨着回陈的事,一边准备赴今晚这场替齐使接风的宴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宇文邕温缓有力的声音传来,“李妃呢?”

    在外面宫婢地应答声中,张绮缓步走出,她朝着宇文邕福了福,“臣妾在此。”

    宇文邕点了点头,微微眯起双眼,朝着张绮打量而来。

    过了一会,他微笑道:“李妃若有所思,不知思者何事?”

    感觉到他语气中异于常时的认真,张绮一凛。

    是了,她怎么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骨子里是个极喜掌控一切的强大君王。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对自己温和,自己怎么就忘记了他的强势了?

    当下,张绮朝他福了福,轻声说道:“妾不敢,妾只是想知道,与妾一道来到长安的那几人的消息。”

    亏她性急之下,还找到这么一个妥贴的借口。

    宇文邕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道:“不是因为高长恭之事?”

    这话一出,张绮交错在腹前的手指,不由绞了绞,她垂下眸,好一会才说道:“也有一些。”

    “哦?”

    他在等着她说下去。

    张绮暗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妾心甚乱。然,不是妾的,虽痛亦舍!”

    倒是说得斩钉截铁!

    宇文邕哈哈一笑,他突然说道:“他走了。”

    见张绮怔怔抬头,宇文邕说道:“高长恭刚才向朕请辞,想来现在已出了长安城。”

    他微笑道:“这齐国郡王,倒不愧是个硬骨男儿,知道事不可为,马上放弃离开。”

    知道事不可为,马上放弃离开?

    他放弃她了么?

    她现在都是与齐国对峙的周国的皇妃了,他便是再有通天之能,也没有办法把自己弄到他身边去。不然,等来的只能是两国烽火,和永无止境的混战和逃亡。

    他是得放弃,他不能不放弃!

    从此后,他便是他,我便是我,永远永远,都再无交际了吧。

    张绮抿了抿唇,好一会,才低低说道:“是,知道事不可为,自当放弃……”

    这时,宇文邕走到她身边,他伸手抚上她的肩膀,手指有意无意地拂上她的脸颊,声音低地说道:“阿绮。”

    “妾在。”

    “朕现在希望,你能永远都是朕的李妃!”

    在张绮身躯一僵时,宇文邕笑了笑,转过身道:“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更衣吧。”

    “是。”

    “……是。”

    换过衣裳后,张绮亦步亦趋地走在宇文邕的身后。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扑闪着。

    这阵子的安逸舒服,居然让她还存了侥幸。

    其实,她真不该存有侥幸的。

    两世为人,她早就明白,这世上,没有男人真是吃素的。宇文邕是欣赏她,可她也知道,自己身形面目中,有一种妖媚,与她相处,很难让男人只是纯粹的思慕,而不动占有之心。

    再说,任何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已在自己掌握中的,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便能轻易得到的绝色美人,伸手索取,想要独占,都是情理当中的事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张绮平复自己纷乱的思绪。

    而这时,此次举行宴会的大殿已到。

    今晚的宴会,齐使是主角,张绮也是主角。做为宇文邕的宠妃第一次露面,张绮是备受注目的。

    不过以她的身份,便是受到瞩目,也只能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接受众人的目光。

    下面,不管是齐使到了,还是陈国的安成王到了,张绮都没有心思去理会。

    宴会匆匆过去。

    听着外面的鸟鸣啾啾,张绮知道,又是新的一日了。

    她梳洗罢,缓步走到花园中,令太监宫女摆上几床塌,张绮慵懒地倚在其中,看着不远处绽放的桃花,心神恍惚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太监走到她身侧,低声说道:“禀娘娘,齐兰陵王妃还在,要不要把她召入宫中?”

    召郑瑜入宫?为什么?

    张绮坐直身子,瞪圆了眼。

    见她惊讶,那太监笑道:“娘娘,陛下是想娘娘出了这口气。”

    张绮垂眸,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会,袖中的手指紧紧勾起。

    她不知道,宇文邕这么做,是不是想试探于她?

    不管她是心狠手辣,还是心慈手软,他以后对她,都会有相应的方式。

    唇动了动,张绮垂眸,“不用了。”

    那太监恭敬地说道:“此是周地,齐周本不对付,娘娘要动齐地一个郡王妃,不过是举手之事。请娘娘放心,不会有影响的。”

    这是要她和盘托出她的心思想法了。

    垂着眸的张绮,眼珠子一转。

    当下,她低低地说道:“曾经之事,实与兰陵王妃关系不大……若是兰陵王不愿意娶她,她本什么也不是,我对这个郑妃,并无怨恨。”

    这本是张绮的心里话。

    说到这里,张绮站起身来,她衣袂翩翩地走到一株桃树下,信手摘下一朵桃花,继续说道:“天下男人皆薄幸!他们喜新厌旧,三妻四妾,哪曾真正在意过妇人的心思?”

    那太监愣愣地听着,直到过了许久,才低头应道:“娘娘说的是。”

    不一会,他缓缓退下。

    张绮没有回头,她只是唇角向上扬了扬。

    她再一次向宇文邕表达了她对三妻四妾的生活,对不顾她意愿的男人的厌恶,也许宇文邕看在这阵子两人知已一般,温暖自在的日子的份上,会略略犹豫,会不忍打破目前这种美好的感觉。

    只是,有些事,看来是不能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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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下午,张绮不顾那几个太监的阻拦,令他们拉来一辆牛车,来到了长安城中。

    不过这一次,张绮不再是盛装打扮,她荆钗布裙,坐的也是宫中最破旧的牛车。

    来到一处酒楼时,她把头上的纱帽压了压,这才提步。

    这个酒楼,是整个长安城中最兴旺的几家酒楼之一。

    张绮进来时,这里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张绮挑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后,便安静地等着小二上酒菜。

    百无聊赖,她用手玩耍着一双筷子。而这个时候,也有几个酒客时不时朝她的方向看来。

    张绮光是露在外面的一双手,也是白滑如酥的。

    酒楼中,到处是私语声,张绮胡乱听了一阵后,眼角终于瞟到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极为朴素,看起来毫不起眼。

    张绮知道,过不了几天,那辆马车便会来到这家酒楼,果然给她等到了。

    在她的期待中,一个婢女跳了下来,然后她伸手,迎下了一个少女。

    这个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她的眉眼清秀中透着温婉,配上她那充满智慧的双眸,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不一会,那少女便来到了酒楼。

    张绮听到小二迎上她,高兴地说道:“女郎,是不是再来一份跳丸炙?”

    那少女细细地应道:“恩。”

    那小二呵呵一笑,道:“好嘞,女郎请稍侯。”

    小二一走,张绮便朝一个护卫说了一句,当下,那护卫朝那少女走去。

    那护卫说了一句话,朝着张绮的方向指了指后,那少女略略犹豫,这才提步向张绮走来。

    来到张绮的旁边,少女好奇地打量着她,这时,张绮轻声说道:“新兴公主,坐下说说话吧。”

    少女一惊,便是她身边的婢女也是吓了一跳。那婢女正要开口问张绮是什么人时,新兴公主一眼看到几个太监,马上明白过来。

    她略略一福,“是。”安静地走到张绮身边,在旁边落坐。

    张绮望着几上煮着的鼎,那冉冉升起的白雾,轻声问道:“那跳丸炙,公主是给苏威卖的么?”

    新兴公主神色复杂地看了张绮一眼,垂眸应道:“是。”她轻声说道:“他一直喜欢那菜。”

    见张绮怔着,新兴公主小声地说道:“李妃娘娘,你是想知道阿威的事吗?他现在还被我父亲关押着,不过你放心,父亲不过是不许他出门而已,他现在整天读书,很安全的。”

    她的声音轻细舒缓,透着一种从容。

    这新兴公主,一定是饱读诗书的吧?

    看她的样子,似乎对苏威种情已深。

    张绮垂下眸来,好一会,她才低声说道:“我知。”

    她早知道,苏威在新兴公主身边,是能兴旺发达的。毕竟,新兴公主不是自己,她没有自己这种美貌之累,她还有一个有权势的父亲。

    这天下间,一心向上的世家子如果得了自己,只会成为他们前进的负累,如萧莫,如苏威。

    也只有高长恭和宇文邕这种,不需要向上攀爬的皇室子弟,自己才不会拖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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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决定

    感觉到了新兴公主的沉默,张绮转过头来,她低声说道:“公主,你会是极好的妻子。”顿了顿,张绮认真地说道:“我此次求见公主,只是想知道,我那婢女阿绿,现在何处,情况怎么样?”说到这里,张绮压低声音,诚恳地说道:“你知道,我在宫中,多有不便。”

    听她提到阿绿,新兴公主抬起头来,她轻声道:“阿威也要我护着阿绿。”

    说到这里,她回头朝身后的婢女说了一句什么,当下那婢女急急离去。

    新兴公主转过头来,她看着张绮,安慰道:“娘娘别急,我去叫人唤阿绿了。”

    没有想到,阿绿真的拖庇于她的保护之下。

    张绮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低声道:“多谢。”

    “娘娘不用谢我。”新兴公主说道:“是阿威让我护的。”

    意思是说,她护住阿绿,不是看在她的面上,而是为了苏威?

    张绮想要苦笑,这时,新兴公主又说道:“娘娘,我知道阿威倾慕你,可我也喜欢他,我会让他愿意选择我的。”

    少女的声音,纯净而干脆,透着一种明澈和自信。张绮抬眸看去,正好对上新兴公主熠熠生辉的眸光中,那一闪而逝的忧伤。

    是了,她其实也是不安的,只是种情已深吧。

    不过比起郑瑜来,这个新兴公主可爱多了。她至少是把自己真实的想法,明明白白地摆在张绮面前,语气中没有嘲讽,没有猜测,只有明明白白的表示。

    张绮呆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我知道,你会是好妻子。”

    说罢,张绮转过头来,看着那袅袅升起的鼎中汤雾发呆。直到这时,两女都没有动一下筷子。

    新兴公主显然还有话说,她迟疑了一会,又看向张绮,说道:“娘娘,陛下虽是年幼,却颇有主见。他不会喜欢你与阿威走得太近的,我的父亲也不喜欢。”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知道父亲不对,这阵子他一直在向阿威施压,阿威他很累。不过我没办法,我喜欢他,他不能喜欢你。”

    张绮明白她的意思,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我知……”

    感觉到张绮话中的涩意,新兴公主怔了怔,终于住了嘴。

    不一会,阿绿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上。

    远远看到,张绮连忙站起,她朝新兴公主道:“请公主见谅,我想与阿绿到车中一述。”

    “娘娘请。”

    张绮急急走出。

    她走上自己的牛车时,阿绿也过来了,不一会,她掀开了车帘,爬了上来。

    一看到张绮,阿绿便是格格一笑,她纵身一扑,抱着张绮欢喜地笑道:“阿绮阿绮,我天天听人说起你哦,她们都说,你又美又让陛下喜爱,可风光着呢。嘻嘻。”

    听到她的笑声,张绮也是一笑。她朝四周看了一眼,见车帘遮了个结实后,便凑近阿绿,低声说道:“阿绿,你现在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绿笑道:“我与阿仄天天在长安城中逛,他还带我到城外跑过几次马呢。”

    看样子,她是过得好,圆脸蛋红朴朴的,眸子又黑又亮,一脸的幸福,掩也掩不尽。

    看着看着,张绮目光有点发怔。

    阿绿终于发现张绮表情不对,不由收起笑容,小心地问道:“阿绮,你怎么啦?小皇帝欺负你了?”

    张绮摇头。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今天我看到一支陈人的队伍了,过不多久,他们会回到陈地去。”

    阿绿马上听明白了张绮的意思,她似吓了一跳,“阿绮,你现在不好吗?现在大伙都敬着你,都赞你风光呢,我们还要回陈地吗?”

    张绮抬头。

    她怔怔地看着阿绿,好一会才绞着手,喃喃说道:“我,”她苦笑道:“阿绿,我就是,想让这颗心真正的静一静,哪怕一年,二年……我不想再东奔西跑,不想再惶惶不安,不想再无依无靠,更不想与人争来夺去。阿绿,我也不知回到陈国会如何,可前去陈地,成了我的执念,我就是想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地方,能让我放下一切不安,踏踏实实地过些日子,实在不行,一年也好。”

    张绮没有说出,宇文邕与她一样,也是一个心中不安的人,两个不安的人凑在一起,做知已可以,做夫妻,那感觉不好受。

    阿绿呆呆地看着张绮,听了一会,她突然说道:“阿绮,我们可以求公主的,她一定会帮忙,她人最好了!”

    听到这话,张绮连忙摇头,她手把放在阿绿手背上,安抚她道:“不急,我还不急……反正在陛下立后之前,我都可以不急。”

    而立了后,这其中便会牵扯到很多利益,纠纷,还有宇文护和宇文邕各自的盘算,还有后宫的残酷争斗,所以,在那时之前离开就可以了。

    今天来找阿绿,只是她,因为那人的永远离去,而心乱了,而急于想摆脱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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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壬午年,北齐太宁二年,四月。

    兰陵王一行人回到了邺城。

    望着渐渐出现在眼前的城门,一袭风尘的兰陵王,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们直接入宫面见太后。”

    “是。”

    众骑如旋风般地卷入城门。

    一入城,兰陵王便感觉到城中有点异样,匆匆赶往皇城,还没有入宫,一辆马车便急急堵住了他。

    堵着兰陵王的,正是方老,他早就知道今日兰陵王归来,已侯在这里一个时辰了。见到兰陵王,他叫了一声,“郡王。”

    见兰陵王向自己看来,他爬下马车,把兰陵王扯到一旁后,低声说道:“郡王,太后已殂!”

    见兰陵王蹙着眉,表情并不意外,方老朝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太后死了不到五天,陛下便脱下丧服,仍然象往常一样穿着红色袍服。昨日,陛下又登上三台,摆酒奏乐,宫女给他送来了丧服,但他却把它扔到了台下。散骑常侍和士开请求停止奏乐,武成帝勃然大怒,打了他。”

    说到这里,方老不安地劝道:“郡王此时入宫,得小心才是。”

    兰陵王入宫,本是想找太后,现在太后都死了,入宫之事,便得从长计议。

    与方老一道向回走时,方老还是忧心忡忡,他叹道:“郡王,陛下还是郡王时,可不曾这样……他现在连孝期也不守,老奴真担心。”

    唠叨了一会,方老转过头,向着兰陵王问道:“郡王,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王妃呢?”

    听他问起,兰陵王哑声道:“我欲与王妃和离。”

    方老一愕,他抬头看向兰陵王,这才发现,自家郡王并不仅仅是因为旅途劳顿而憔悴,他的眼神苍凉之极,透着一种心死成灰的冷。

    方老眼圈一红,哽咽着问道:“长恭,发生什么事了?”他记起他此行的目的,又问道:“张姬呢?”

    听到到先问郑瑜再问张绮,兰陵王低下头来。

    他怔怔地看着方老,突然哑然一笑,低语道:“我还真是愚不可及!”

    自语到这里,他闭上双眼,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说道:“方老,我要知道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陡然睁眼,目光闪电般地盯着方老,嘶哑地说道:“以往,我由着自己的性子,做错了很多事。现在,我想明明白白地弄清一切。”

    说到这里,他淡淡说道:“如果方老你不愿意,我会另令他人着手!”

    他的院子,一直是由方老经管,方老也是服侍了他多年的老人,彼此之间如同亲人。如非得已,他不想越过方老行事。

    可现在,他必须如此了。

    ……是他愚蠢,竟没有发现,在乎地位尊卑的,岂止一人二人?方老明知道他心心念念都是张绮,明知道他此去长安也是为了张绮。可他见到自己,第一句问的却是郑瑜,直到自己提醒,他才记起阿绮。

    原来,阿绮的顾虑都是对的。她没有地位,没有那个身份,便是方老这等忠厚之人,也会无视于她。

    这种无视,若是平素也还罢了,若是受到欺凌时呢?若是生死攸关时呢?

    方老看到兰陵王那苦涩自嘲的笑容,心下一惊,不由自主地说道:“是,老奴不敢。”

    他认真说道:“老奴这就下令。”

    这话一出,方老清楚地感觉到,兰陵王朝自己瞟了一眼。

    原来,他还没有下过令啊。

    感觉到兰陵王眼中的失望,方老突然不安起来。他低下头,正准备行礼认罪,这时,兰陵王低沉的声音传来,“我自封为郡王,便长住军营,两处府第,出现的时候少。”

    听到这里,方老有点糊涂了,他抬头看向兰陵王。

    兰陵王没有看他,他只是命令道:“方老,你也老了,从今以后,你就照料我在晋阳王府时的个人起居吧。两府管事,我会另派他人!”

    方老持手一礼,低声道:“是。”

    兰陵王望着前方,寻思一阵,又哑着声音说道:“把阳媪请过来吧。你去库房拿些黄金聘她过来,就说,让她像教导那些女郎一样,每日里给我上一堂课。”

    “教课?”方老整个人都糊涂了。

    兰陵王看着他,哑声说道:“阳媪出自宫中,常自教导各大世家的女郎,于人情世故,也是极懂。见到阿绮之前,我从来没有与任何妇人长时相处过,现在,我是时候弄明白一些事了。”

    说到这里,兰陵王犹豫一下,又道:“另外,你再找两个精通此类事的老媪一并教我。”

    “是。”

    这一次方老答得爽快,他已想明白了,这阵子太后新丧,很多事郡王都不能做,呆在府中听听课也是好事。

    想到这里,方老忍不住又问道:“郡王,张姬呢?怎么没有把她带回来。”

    他的问话声一落,兰陵王便僵在那里,直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艰涩地说道:“阿绮她,不会回来了……”

    简单的几个字,有着无边的萧瑟,绝望。方老心下陡然一惊,不由想道:真不回来了?张姬如果不回来,郡王怎么办?他还这么年轻,他这漫长的一生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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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施威

    转过头,兰陵王轻喝一声,“回吧。”

    护卫一怔,问道:“郡王,是回王府么?”

    自与郑瑜大婚后,兰陵王便没有在邺城的郡王府落住过,因此那护卫有此一问。

    兰陵王淡淡说道:“不必,我在东郊不是有一个小庄子吗?便回那里。”

    “是。”

    看到兰陵王转身就走,方老忍不住又说道:“郡王,不回邺城郡王府吗?”见兰陵王看向自己,方老硬着头皮说道:“郑府两次派人前来,说是,外面的人都在说,郡王嫌弃王妃,便连王府也不回了。他们说,这名声太难听,请郡王为王妃考虑一二,不要薄了彼此的交情!”

    那两次,其实都是兰陵王还在时,郑府便派了人来责问的。不过当时兰陵王为了能够出使寻回张绮,一直前后奔波着。方老不忍见他焦头烂额,便瞒下去了。现在见他明知郑瑜不在,也不愿意再回那府第,便把此事说了出来。

    “交情?”

    兰陵王低哑一笑,他挥了挥手,疲惫地说道:“方老,我都要与王妃和离了,还要与郑氏的交情做甚么?”

    方老骇然抬头,与兰陵王生活多年,他清楚地感觉到,他这句话中,隐藏的冷绝。

    他是对一切都不在乎了么?不要郑氏的交情,也不顾太后指婚的遗命,这样的郡王,岂不是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如今辛辛苦苦得到的权势地位,说不定哪天便被郑氏联合众权贵搞下去了。

    想到这里,又想到兰陵王这样念着不放,说不定连子嗣都没了,方老心中大乱,不由急急说道:“郡王,张姬虽好,可天下的美人儿有的是,要不,你再找一个?再找一个去?”

    方老说得很急,很认真。

    兰陵王慢慢转头,他错愕地看着方老,直过了好一会,他才嘶哑地说道:“方老,阿绮她,没有可代替的……”

    “可是,”方老急急地提醒他,“张姬在时,屡次向郡王要求妻室之位,郡王如此宠她,都能尊严自持。怎么她走了,郡王你却糊涂至斯?”

    方老一句话落地,兰陵王却是僵了。

    他怔怔地回头看向方老。

    直直地看着他,好一会,他才哑声道:“我当时不给,只是觉得正妻之位,对她作用不大……”

    他说不下去了。

    当时她那么求他,当时她把那金钗插在掌上,当着那么多人说,要独占他,要做他的妻。

    可他都没有应。

    他只是,只是不喜欢被人议论说,他娶了一个卑微的妻子,他只是,一直觉得,贵贱天生,阿绮能有自己的宠爱就够了,他会护着她,也会娶一个与他一样护着她的正妻,他的下人,所有的人,也都会因为他爱宠着阿绮,而重视她。

    他只是觉得,那正妻之位,对阿绮来说,真不是那么重要。

    可这些他深信不疑的想法,随着对郑瑜的怀疑,随着今日方老的表现,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到了现在,只有苦涩。

    原来,一个女人没有正妻之位,是如此的没有地位,无论他怎么宠,就是没有地位……

    原来,连方老这样忠他重他,也清楚他感情的人,都把阿绮看得这么轻,看得这样可有可无。

    怪不得她便是死,也要离开他了……怪不得了!

    想到这里,对上方老忧心忡忡的脸,兰陵王扬起唇,想要笑了笑,最后还是笑不出来。当下,他伸出手,在方老的肩膀上拍了拍后,沙哑地说道:“她不同的,方老,这世上,只有一个阿绮的……”

    说到这里,兰陵王转过头,向众人喝道:“我们走!”

    “是。”

    众骑一驰而去。

    方老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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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中,张绮交待了阿绿一些事后,一时还不想离去。

    阿绿看到了张绮的样子,当下嘻嘻一笑,她凑过去,一边给张绮轻轻地捶着腿,一边清脆地说道:“阿绮,我们一起玩去好不好?桃花开了,外面有好多人都去赏花呢。”

    张绮向往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我是皇妃,毕竟有不便。”

    见阿绿扁起了嘴,张绮笑了笑,她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下去吧。”

    阿绿一走,张绮的马车也启动了。

    刚刚启动,她便看到迎面驶来的两辆华丽马车,马车的主人正在说话,张绮一看,便认出坐在上面的,正是宇文成兄妹。

    瞟了一眼宇文成,张绮转过目光。

    她与这兄妹俩是有嫌隙,不过她现在身份特殊,料这两兄妹也不敢乱动心思。

    刚这么想,她匆匆瞟过宇文月的马车时,一眼瞟到,马车中的另一个熟悉身影。

    她是郑瑜!

    郑瑜怎么与宇文月坐在一起了?

    慢慢低下头,张绮头痛地揉搓着额心。

    对郑瑜,她一直不敢忽视。自然,此刻也不愿意把两个本不应该有交际的女人凑在一起的事,想得太天真。

    毕竟,她们都与她有仇,毕竟,宇文月是宇文护的女儿,以郑瑜的聪明和手段,想通过宇文月来报复到身为皇妃的自己,是很寻常的做法。

    寻思了一会,张绮慢慢掀开车帘,顺手摘下纱帽后,张绮唤道:“请那辆马车停一下,我有话相问。”

    “是。”

    一个太监得令,连忙上前,他拦住宇文月的马车时,宇文月等人已齐刷刷地转头向张绮看来。

    虽是荆钗布裙,却是美貌无双,这样的一个女人,自然只能是皇帝的宠妃李氏。

    看到是张绮拦车,不管是宇文成,还是宇文月都是一怔,至于郑瑜,则是飞快地闪过一抹慌乱。

    张绮示意自己的马车靠近她们。

    大开的车帘内,她微笑地看着这两个女子,然后,她转向郑瑜,“那日醉乡楼中,本宫奴才无知,却是伤了郡王妃,还请王妃勿要记恨。”

    于大庭广众当中,众目睽睽之下,张绮大大方方地说出她与郑瑜有仇后,就在马车中,朝着郑瑜一福,以示歉意。

    这个举动有点大。因此,四周开始嗡嗡地议论起来,更有好奇的人,已在打算等一会就扯出那醉乡楼的小二,询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的议论指点,令得郑瑜脸色有点难看时,张绮却没有打算就此罢休。

    她素腕一挥,朝着一个太监命令道:“阿石,那日气晕兰陵王妃,你也有份,上前去,向王妃致歉!”

    这哪里是致歉?分明是噎人。那太监自是求之不得,他笑吟吟地走上前,朝着马车中的两女胡乱一礼,尖着嗓子说道:“兰陵王妃,娘娘要咱家前来道歉,咱家就来了。”

    说罢,那太监抬着头,笑吟吟地等着郑瑜表态。

    郑瑜脸色已是很难看,她哪里说得出话来?

    见她不说,那太监脸一沉,正要发火,张绮温软的声音已然传来,“阿石,退下吧。”

    把那太监叫退后,张绮示意驭夫再度驱马上前。

    直到两辆马车并列,彼此伸手可及,张绮才伸出头来。

    她微笑地看着马车中,脸色发青的郑瑜,还有一脸迷糊的宇文月。

    张绮看向郑瑜,她紧盯着她,慢慢说道:“郑氏,你说你好不容易来到了长安,来到了我的地盘中,我应当如何招待你呢?”

    在郑瑜脸色大变中,张绮露出雪白的牙齿,继续说道:“齐周向来交恶,想来,以我如今的身份,打杀一个敌国不受宠的郡王妃,那是没有人出头的吧?”

    郑瑜的脸,彻底变得灰白!

    紧盯着她的张绮,再次一笑。

    她慢慢向后一倚,轻蔑地瞟了郑瑜一眼后,张绮垂眸,她专注地看着自己修饰完美的指甲,缓缓说道:“说真的,这个机会真是难得呢,我都心动了。”

    欣赏了一会郑瑜又惊又怕又气又恨的脸色,张绮终于决定放过她,因此,她示意马车离开。

    在张绮的马车离开一些,郑瑜松了一口气时,突然的,她再次听到张绮雍容的,冷漠而高高在上的声音传来,“两位,你们好似还没有给本宫行礼呢!”

    这话一出,宇文月率先清醒过来。她连忙爬下马车,朝着张绮福了福后,唤道:“见过李妃娘娘。”

    张绮挥了挥手,示意她退后一旁。

    宇文月老实地应声退下。

    站在一角,宇文月忍不住又看向张绮,她的眸光十分复杂,不过转眼,她便记起父亲宇文护那日慎重其事的警告,熟知父亲心性的她,咬了咬唇,飞快地低下头来。

    这时,路人中,几个对话声隐隐传入她的耳中,“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李妃娘娘昔日与宇文小姑有过仇怨呢。”

    “咦,刚才娘娘不也说了吗?这个齐国郡王妃,与她也有仇怨。这两个女的凑在一起,莫非是在寻思报复之事?”

    “堂堂周地权贵,竟敢联合齐国人一起报复后宫娘娘么?端的好胆!”

    “不错,这胆子也太大了!””有什么嚣张的?宇文护向来跋扈,他的儿女不敬娘娘,也是寻常之事!”

    才听了几句,一向有点粗疏的宇文月,想到了父亲严厉警告的宇文月,不由脸色大白。

    急乱中,她冲上前去,朝着张绮叫道:“娘娘,这个齐国女人我不认识她,她是刚才拦下我,说是要一起对付你,硬要上我马车。我才识得她,真的,娘娘,我才识得她!”

    说着说着,宇文月还厌恶地瞪了郑瑜一眼。

    感觉到宇文月的不安,张绮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微笑道:“无事,本宫相信你。”

    示意宇文月退下后,张绮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磨磨蹭蹭,现在才从马车上爬下,来到她身边的郑瑜,突然间,她声音一沉,喝道:“跪下!”

    郑瑜脸色大青,她猛然昂头,正准备反抗,一眼看到四周指指点点的周人,看到张绮身后杀意重重的太监们,不由牙一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张绮一笑。

    她衣袖一甩,返回马车,命令道:“回宫。”

    便这样,也不叫郑瑜站起,张绮的马车便这般大摇大摆地卷起漫天烟尘,从她身边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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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变化

    张绮的马车走得慢。

    在她的马车离开前,郑瑜不敢起身。围在她身边看热闹的周人又那么多,齐周多年仇恨,彼此相杀,对于周人来说,难得看到一个齐国郡王妃跪在自己面前,那哄笑声,议论声,咒骂声简直不绝于耳,要不是顾及她是妇人,只怕都有人向她吐唾沫了。

    从小到大,郑瑜这是第一次受这种苦!

    无法自抑地,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早就溜上了马车的宇文月好奇地看着哭泣着的郑瑜,突然说道:“这个郡王妃好可怜,那高长恭理也不理她就自个走了。嘻嘻。”

    作为曾经喜欢过高长恭,想嫁给高长恭的人,宇文月对郑瑜也看不顺眼,见到她狼狈痛哭的样子,不由大为痛快。

    宇文月身边的那个婢女也伸头瞅着,这婢女二十五六岁,本是良家子出身,学识丰富,曾为女官,因为老成执重,才派到宇文月身边近身侍侯。在宇文月与郑瑜相处这点时间,她差不多把要知道的事,也问清楚调查明白了。

    当下,她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女人啊,就是不能一意孤行,嫁给一个不理你不护着你的夫君,那羞辱和苦水,只能自己咽了。”

    顿了顿,那婢女继续说道:“真说起来,这个兰陵王妃着实心狭,想李妃当年在兰陵王身边为姬时,她一定没少羞辱于她,现在李妃嫁入皇家,得了势,报复回来也是正常。她怎么就想不通呢?孤身一人到了敌对之国,竟还想着报复,还要如以往一样把李妃踩在脚底下才舒心。”

    摇了摇头,那婢女道:“不识时务,不识进退,愚妇。”

    见一侧的宇文月若有所思,那婢女心下一喜,继续说道:“不管哪个地方,便是最讲尊卑,上下森严最不可违逆的,一入皇家,那些枷锁就通通可以取下了。皇帝的女人,只分得宠不得宠两种,便是皇后,遇到得宠的嫔妃,也不能直面真锋,得小心行事。这一点,与我齐周两地的世家和贵族府中,是不同的。”

    宇文月点了点头。

    那婢女道:“奴听人说啊,陛下是真宠爱这个李妃,有一次他曾对近侍说,以往常自不安,自她来后,才知世间愉悦。”

    宇文月听到这里,不由瞪大了眼,奇道:“宇文邕真这么说?”

    “真这么说。”那婢女道:“不然,你以为大冢宰为何如此重视这个李妃娘娘?”

    宇文月沉默了。

    那一侧,张绮的牛车终于看不到了。

    见状,郑瑜急急站起,在周围人的推挤取笑还有顺手揩油中,颠颠撞撞着,好一会终于冲出了人群。

    千辛万苦回到使者府,她精心打扮的妆容早就糊掉了,头发也散乱了,衣裳更是扯得抓得,上面爪印到处都是。

    当她出现在使者府外时,门卫一时没有认出来,竟是上前把郑瑜一拦。

    其中一人正准备驱赶时,另一个门卫眼尖,终于认出这乞丐般的衣冠下,郑瑜那张熟悉的脸,当下他连忙朝着同伴使了一个眼色,一边告罪一边急急退下。

    这一下直如火上浇油,郑瑜再也受不了,一冲回自己的房间,便趴在塌上啕啕大哭。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让身边的婢女面面相觑,又是惶恐又是不安。

    直过了好一会,郑瑜才抽噎着止了哭泣。她拭着泪,哽咽道:“我们走。”

    众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一会才有一婢小心问道:“王妃,往哪里去?”

    “回家,回齐国。”

    那婢的声音更小心了,“可是,大伙不走,我们回不去的。”这又不是晋阳到邺城,从长安到邺城,千里迢迢,不跟着大队伍走,后果不敢想象。

    郑瑜清醒过来。

    她怔怔地抬起头,睁着通红的眼,过不了一会,她又流下泪来。

    这个时候,她无比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害怕高长恭发现,就应该下重手的!

    明明,对高长恭她是无比了解的,这种了解,甚至胜过高长恭本人,胜过张氏阿绮。

    他那人,从小在皇宫长大,因为母亲曾经得宠,后又无耻淫奔,他的身份变得十分尴尬。在把他放在冷宫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由着方老照顾他的起居之后,便完全是由着他自生自灭的。

    不过,宫中一众惯会逢高踩低的奴婢,也不敢过份欺凌他。

    因为,他的母亲毕竟那么得宠过,他们不知道,本来就喜怒不定,阴晴反复的陛下,什么时候会重新记起这个最爱的女人生的儿子。然后,突然要清算那些对他儿子有过不恭的人。

    因此,高长恭从小到大,过的便是这种没人肆意欺凌,却也无视他,当他不存在的日子。

    他虽然聪明不凡,在方老启过蒙后,凭着一些书本便文武全通,可对人情世故上,他的认知,也就仅于皇宫一角。

    如他就一直以为,各大世家中生存的女人,与皇宫中生存的女人一样,区别在于得宠不得宠,得宠的可以上了天,得宠的妃子可以与皇后分庭抗议,不得宠的,便是失了母亲的他这种。

    因为了解,她自信她可以掌握高长恭,与他在一起后,可以过上她渴望中的那种生活。

    可她算好了一切,就是没有算到,会因为一个张绮,出现这么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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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郑瑜咬牙切齿,后悔不已时,张绮也回到了皇宫中。

    远远的,宇文邕便看到了荆钗布裙的张绮飘然而来。

    望着她,他扬唇一笑,说道:“让人跪一跪便算了?阿绮这般心慈手软可不行!”

    以后这宫中,还会进来别的女人,遇到这种事都还只是让人跪一跪,连巴掌都没有甩几个,会让那些奴婢欺到头上的。

    感觉到宇文邕话中地劝导,张绮抿唇一笑,她睁大眼,“陛下好灵通的消息。”

    宇文邕也是一笑,他向张绮伸出手来。

    张绮犹豫了一会,慢慢上前一步,伸手放在他的掌心。

    握着张绮温软的小手,宇文邕一边走向一侧的棋盘,一边说道:“不止是朕,估计群臣都知道了。说不定明日,便会有臣子谏言,说要扣留这个兰陵王妃呢。”

    他坐到塌上,才慢慢放开张绮的手,抬头看着她笑道:“如何?在朕的身边,与昔日在齐时,感觉如何?”

    他虽是笑着,却目光锐利!

    他在等着张绮回答。

    张绮心中格登一下,不安地想道:他是越来越认真了,现在都孩子气地要与高长恭比较了。

    垂着眸,张绮嫣然一笑,软软地回道:“陛下后宫若只有阿绮,这日子倒是大自在。”她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可惜陛下贵为天子,最不少的便是女人。”

    她说得轻松俏皮,笑容也是娇俏灿烂,可宇文邕却不为所动,他抬着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直过了一会,才似笑非笑地问道:“是这样啊?”

    张绮被他看得不敢直视,低着头嚅嚅应道:“是啊。”

    宇文邕显然不想放过她,他还在盯着她,盯了一阵,他突然说道:“那高长恭都已如此,你也已经离开他了……何必还为他守节?”

    张绮吓了一跳,她连忙嗔道:“我才没有为他守节呢!”

    “哦?那阿绮怎么对朕的亲近,这般惶惑?”

    见张绮终于白着脸不知如何回答了,宇文邕嘴角暗扯,却依然双眸锐利地盯着她不放!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太监走了过来,向宇文邕禀道:“陛下,边关急报!突厥叩边!”

    宇文邕迅速地抬起头来。

    他站了起来,沉声问道:“来犯者有多少?”

    “二十七个部落!约十万军马!”

    二十七个部落,十万军马?那来的都是大部落了。

    宇文邕的脸色瞬时沉了下来。这些来自草原的突厥人,他们常年生长在马背上,又悍不畏死,一人之勇,通常可以抵得上齐周两地的军士数十。

    十万突厥人犯边,这是近年来少有的大战了。

    皱着眉,宇文邕一边示意宫婢换裳,一边急急问道:“大冢宰呢?”

    “已通知了大冢宰。”

    刚说到这里,宇文邕已看到了大步向这里走来的宇文护一行人。

    远远看到宇文邕,宇文护便大着嗓门说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我已派出使者向齐人求援!”

    齐周两地虽然常年争斗,可对突厥的痛恨上却是一致的,更因为彼此相邻,互为犄角。遇上这等突厥大批进犯的事,通常会相互帮忙。

    听于宇文护的话,宇文邕点了点头,他问道:“不知边境将士情况如何?”

    说这话时,宇文邕的语气中隐有不安,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宇文护自从早期打过几个胜仗后,掌权后打仗,就变得刚愎自用,不听人言,因此是打一仗败一仗。

    他都不相信,在他的治理下,将士们会不出漏子。

    果然,听到宇文邕询问,宇文护一愣,一副不甚明白的样子。

    三军统帅竟是不明白边境军情!

    就在宇文邕心下大为不快时,兵部尚书上得前来,低头说道:“七城之内,我军将士共有三十万人据守,兵器……”

    不等他说完,宇文邕已沉声道:“三十万人?”

    区区三十万人,那是给突厥人塞牙缝都有不够!

    见那兵部尚书噎住,宇文邕心中格登一下,只怕不止是人手不够,兵器粮草也是大为空虚的吧?

    想到这里,他压下翻腾的怒火,抬起头对宇文护说道:“大冢宰,事关紧急,朕这个皇帝也不能在宫中空坐了,你发令下去,便说,朕要御驾亲征!”

    这个命令一出,跟在宇文护身后的众臣,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宇文护略略犹豫一会后,也不跟众臣商议,点头道:“就听陛下的。”

    张绮站在一侧,看着宇文邕与众人商议了一会后,便被筹拥着朝议事殿走去。

    她转过身,刚沐浴更衣,便听到一个太监禀道:“李妃娘娘。陛下说了,会带娘娘一道出征,请娘娘该收拾的收拾一下。”

    什么?带她一道出征?张绮睁大眼,腾地站了起来。

    她还想着,趁这个机会溜出周国,回到陈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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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斩断

    御驾亲征不是一件小事,调兵遣将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宇文邕这一准备,便是两个多月,而这时,张绮十六虚岁的生日早就过了,同时,郑瑜等齐使也与周国使者一起出发,并成功返回了齐国。

    齐国境内,自接到周国使者地求援后,一直在商议,再商议。

    很多大臣建议说,不如趁周国和突厥两败俱伤时,再出手。

    不过齐国与突厥的关系更差,突厥那样的部落,一旦任由他们抢劫杀戮成功,他们境内的小部落都会一涌而上。这样一来,突厥人只会越来越多,根本谈不上两败俱伤。只怕到时的结果是,周国败落了,齐国也要面临突厥的铁骑。

    议论纷纷中,兰陵王一直沉默着。

    这一日,高湛与众臣就此事议了又议后,一眼看到站在一侧,闷中吭声的高长恭,不由身子歪了歪,还顺便在膝上美人的亵衣内掏了一把手,挥手朝高长恭唤道:“长恭,过来。”

    兰陵王提步上前,低头行礼,“陛下!”

    见他开口,高湛把膝上的美人推到地上,身子向前探了探,用一种玩笑似的,好奇的目光把兰陵王上上下下打量一阵后,道:“你这小子不是一有军令就接,玩命儿似地拼吗?怎么现在又这么安静了?啧啧,这身上的冷劲,朕看了也发麻。说罢,这次之事,你有何想法?”

    兰陵王没有理会高湛的调侃,他低着头冷着脸,一丝不苟地说道:“陛下决定便是。”顿了顿,他又硬梆梆地说道:“陛下要臣如何,下令便是!”

    这话,高湛最喜欢听

    他哈哈一笑,当下伸手朝兰陵王一指,道:“那好,朕今日就给你五万兵马,你去支援周人。”

    这命令一出,群臣先是一怔,后又纷纷站出。

    “陛下,既然要出兵,五万人何用?”

    “陛下,要么不帮周人,既然准备援助,又只派五万,这不是儿戏吗?”

    ……

    议论声中,倒是没有大臣出面阻止兰陵王出征。

    ——这一仗,实是不好打。赢了无功,输了有过。皇帝亲自指了兰陵王,对于一些武将来说,心中还松了一口气。

    面对众臣的非议,高湛却是置若罔闻。群臣见皇帝听也不听,渐渐的,劝诫声也越来越小。

    ……太后死了他都可以着红袍,赏美酒,谁劝就打谁,这等事一意孤行,又算得什么?

    见众臣安静下来,高湛继续看向兰陵王。

    打量着这个表情冷漠,似是一切都不在乎的侄儿,高湛忍不住心下同情了一把,当下再次欠身,笑呵呵地说道:“长恭怎么不接旨?要不,朕再给你加一万?”

    兰陵王上前一步,他躬身一礼,冷声道:“加兵就不必了。只是那五万兵马,陛下得允我自行挑选。”

    “行,你要挑就去挑吧。”高湛打了一个哈欠,站起来喝道:“散朝散朝,这么点破事,浪费了朕好几觉!”一边说,他一边在众大监美人地筹拥下,大摇大摆地向后宫走去。

    接过虎符,兰陵王马上离开了皇宫。

    这时候,郑瑜早就回到了王府,她回来时,他没有去迎接,回到了府中,他也没有见过她。

    对她,他有愧疚,可在高长恭看来,世上之事,当断则断,自己既然决意与她和离,那么不管是歉疚也罢,惭愧也罢,也只能等到日后和离后再做计较,现在两人还是干干脆脆的不来往的比较好。

    庄子里,远远看到兰陵王回来,方老连忙迎了上来。

    这阵子,兰陵王把两大府第都派了相应的管事,连这个小庄子中,也是从管事到喂马的小仆从,都给重新安排了一遍。方老现在,只管兰陵王个人的饮食起居的。

    方老的这种管,也就是照看一下,防着有人从衣食住行上面对兰陵王下手暗害。

    兰陵王没有理会亦步亦趋的方老,他回到房中,径自解下身上的朝服,见他重新穿上戎装,方老不安地问道:“郡王,又要练兵了?”

    兰陵王点了点头,一边系上佩剑,一边说道:“陛下令我带上五万军马,援助周人战突厥。”

    还真要打仗。

    方老脸色一白,不免忧心忡忡起来。

    正好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郡王,有消息。”

    兰陵王清喝道:“进来。”

    一个仆人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方老一凛,看来是邺城王妃那里来消息了。

    他连忙上前,走到门外喝道:“都散开散开。”挥退众仆后,他小心地关上房门。

    当他回头时,兰陵王已低着头,认真地看起那仆人递上来的帛纸。

    看着看着,方老听到兰陵王笑了起来,“原来是她做的。”声音中,有着愤怒和失望。

    兰陵王收起那帛纸,挥退那仆人后,转向方老,疲惫地说道:“阿绮在时,曾经四下流传的那个谣言,说什么阿绮陷身红楼,与数人燕好,被人当众撞破,无数人看到了她的身子……这令得阿绮声名狼藉的谣言,是郑瑜散布的!”

    说出这句话后,不顾惊得瞪目结舌的方老,兰陵王转头看向一侧的几面。

    那里,散放着几张仕女图。每一张图上,都有个眉目妍丽,巧笑嫣然的绝色美人,或着红袍,或着黑衣,十五六岁的少女,那绽放的青春,掩不去眉间的绝望。

    听到兰陵王的话,方老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真是王妃做的?”

    兰陵王点了点头,道:“这次她在周地,似是受了阿绮的羞辱。她心中气恨,今日秋公主等人安慰她时,无意识说出了这件事。郑氏她说,只恨当时出手太轻——”

    这话一出,方老的脸色也难看了。

    兰陵王还在怔怔地看着墙上的仕女图。怔怔地看着那妍丽无双的眉眼间的绝望。

    他初初听到这等传言时,何等愤怒伤心?回来见阿绮,阿绮还偏告诉他,她失身了。

    那时刻,他真是恨啊。当他倒在酒楼中闷闷不乐时,郑瑜还出现了,她温柔大方地安抚他,让他不要怪责阿绮,说阿绮定是身不由已,说当时她若不委屈自己,说不定便被害了。

    想到这里,兰陵王哧地冷笑出声。

    一侧,方老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这么看来,自家这个王妃,也不是寻常之人,那心机不浅啊。

    想到这里,方老抬头看向兰陵王。

    这时,兰陵王又把目光转向了那一叠仕女图。

    这些画,都是张绮上次自己给自己画的。

    她原本是想留着给自己缅怀的。

    兰陵王伸出手,慢慢拿过这叠仕女图。垂着眉眼,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抚过仕女图上,美人的眉眼,慢慢的,他举起一张帛画,把它递到了炭炉前。

    腾地一下,火焰向上冒出,火舌瞬时吞没了美人,转眼便化成了飞灰。

    看到这里,方老瞪大了眼,他自是知道,从张姬离开后,他家主人对这些画像,有多么执着,几乎是每有空闲,便守在画像之前,有时一站便是半天!

    瞪目结舌中,方老惊道:“长恭,你这是?”转眼,他惊喜地叫道:“郡王,你放开张姬了?”

    “放开?”兰陵王低低一笑,他顺手又拿起一张仕女图,一边看着它焚烧时的火焰,看着那被火焰一点一点吞没的眉眼,静静地说道:“我前半生,被一个妇人毁了,这剩下的日子,既然还准备活下去,便不能再被另一个女人毁了……从今天开始,我会忘记她!”

    兰陵王的声音很平静,很平静。

    见到自家郡王终于下定决心了,方老想要欢笑,可不知怎么的,看着兰陵王的眸子,他却笑不出来。

    这时,兰陵王挥了挥手中的帛纸,把它放在方老面前后,淡淡说道:“把这些拿过去,让郑氏好好看一看。”

    方老抬起头来。

    兰陵王表情冰冷,他淡淡地说道:“我这一生,最不喜阴谋,却总被阴谋所累……你亲自去对郑氏说,我很后悔,也很失望。这次出征,若是战死也就罢了,若是能活回来,我希望与她和离。”

    伸出手指敲了敲几面,兰陵王继续说道:“对了,这帛纸上的内容,你也送给郑氏一族,让他们商议商议。”

    听到这里,方老小心地提醒,“郡王,这个,他们怕不会在意吧?”

    对上一脸冰冷的郡王,方老想道,在郑氏已经成为自家王妃的时候,这样的事宣传出去,并不能替郡王得到更多的同情和支持。闹到郑氏一族中,也只会被人嗤之以鼻!

    ——整个邺城和晋阳的贵女,人人都跋扈嚣张,这般处理自己夫君的一个姬妾,算得了什么?有很多还是直接上门打杀的!

    当然,王妃散布这个谣言时,并不曾与郡王定下婚约,乃实实的得了妒忌和狠辣四字。可这齐国的贵女,别的不说,妒忌和狠辣,却是最最平常的特性。

    有多少贵女刚与那丈夫议亲,也不管议没议成,便直冲入丈夫的府第,把他的宠姬鞭打得重伤,或毁了那宠姬容貌的?

    比起她们,郑氏真算是温婉的了。

    听到方老的疑问,兰陵王垂下眉眼,他淡淡说道:“……当初我与郑氏缔结婚约时,首要一条,便是不得伤害张姬,若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我发现他们有人曾对张姬不利,那么,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挥了挥手,道:“去吧,便是整个齐国的人都说郑氏无错,那也不能改变什么。公道是非,从来不在他人言语中。”

    说罢,已穿戴好的兰陵王提步转身,方老拿起那帛纸,怔怔地看着他跨上马背,看着他一身盔甲地冲入天空中弥漫开来的雨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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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武威

    三个月过去了。

    边境七城,同时受到十万突厥军的攻击,虽然朝中一再增兵,那城池,也有几回险些被攻破。

    据详细调查,所谓的十万突厥军,其实不过七万,另外三万,则隶属于突厥人的仆从和附属部落,其战力和凝聚力与突厥人来说,相差甚远,与齐周两地的兵卒也就差不多。

    可这依然算不得好消息。

    宇文护信佛,又好奢侈,周国各地大兴佛院,僧徒十万,各个占有大量的田地又不事生产,不纳税赋,兼且他自己又广建华宇,这些,都严重的耗空了周地财力物力。

    再加上他又算不得一个好的统治者,任用非人,可用的军卒,十不足一,宇文邕查看了一圈,发现很多士卒手中的兵器,竟然是一根竹竿,至于护身的甲具就更不用说了,什么也没有。

    这样的兵力,怎么可以与马背上长大的突厥人一决高低?

    可现已至此,不拼也得拼,过不了这一关,怕有亡国之危。

    殿中,宇文邕盔甲在身,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看到张绮迎上,他一边接过她递上的毛巾拭着脸上的灰尘和汗水,一边哑着嗓子说道:“五日后,甲丙日午时,会誓师出征。”

    张绮恩了一声,抬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睛。

    宇文邕丢下毛巾,抬头便对上她眸中的关怀,不由自主的,他上前一步,突然伸出双臂,把张绮紧紧搂在怀中。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做出这种逾越的动作。

    更且他身着盔甲,那钢铁摩擦得她娇嫩的皮肤疼痛不已。

    张绮没敢动,她任由他搂着,低低劝道:“陛下承天之威,定能安然无恙。”

    宇文邕只是抱着她,好一会,他才沙哑着嗓子说道:“这一次,不容易。”他低头看着张绮,疲惫地说道:“阿绮,我,很想杀了那个老匹夫。”

    他这话一出,张绮已迅速地伸出手捂上他的嘴。

    见她一脸不安,宇文邕一笑,他哑声说道:“无妨,不会让外人听到的。”

    慢慢松开张绮,他转过身来,说道:“这次齐国派来相助的将领,是高长恭,他带了五万兵马。”

    说到这里,宇文邕缓缓转头,他看着张绮,慢慢说道:“他的人马已经出发了。”

    见张绮神色不动,宇文邕笑了笑,挑了挑眉,转身道:“准备好了吧?”

    “是。”

    甲丙日。

    誓师过后,二十万军马,筹拥着宇文邕的华盖,开拔了。

    坐在华丽的马车中,张绮抬头看去,进入她眼中的,除了夹街相送的百姓,便是前方那遮蔽着天地的,看不到边的人马。

    她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她竟然在宇文护旁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苏威!是了,上一次见到苏威时,他曾说他从突厥归来,显然他是一个对突厥事务颇为熟悉的人,这次出征,宇文护带上他,也是情理当中。

    在张绮看向苏威时,苏威也在看向张绮。

    四目相对,张绮匆匆移眼。

    把这一幕看在眼中,站在新兴公主旁的宇文月格格一笑,哧声说道:“阿兴,你家的阿威在看李妃娘娘呢。”对上新兴公主发白的脸,宇文月哼了一声,又道:“我听大哥他们说,这个李妃娘娘要不是入了齐国兰陵王的眼,原本也不过是一个谁都可以玩弄的小姬妾。他们说,这女人啊,得有人抢有人争,特别是兰陵王高长恭这样的丈夫来抢来争,那女人才会变得值钱。这不,你家阿威啊,还有陛下啊,都把她当宝了。哼,要是以前,谁记得她?”

    听到这里,新兴公主斯斯文文地说道:“月姐,小声点。”她朝四下看了一眼,又道:“有人听着呢。”

    这话一出,宇文月慌忙闭上嘴。她朝四下看了一眼,虽然没有看到有人向这边看来,可终是不敢再说了。要知道,上一次因为兰陵王妃郑瑜之事,她足足被宇文护关了一个月的禁闭,现在心下还有阴影呢。

    二十万大军,足走了一个月,才赶到边关。

    而这时,突厥人久攻不下后,也不知由哪个部落首领牵头,原本压向边境七城的数十部落,其中大多数挤向边境武威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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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就可以抵达武威郡了。”

    与张绮同坐一辆马车的宇文邕皱着眉,声音沉哑地说道:“五十万大军战十万人,对方伤亡不过一万,五十万大军却已葬送了十万余人,这还是有城墙相阻的情况下。”牙一咬,宇文邕把手中的军情帛书重重一甩,直是恨不得在其上重重踩它一脚。

    这时,两只小手捶上了他的背,张绮温软的声音轻细地传来,“听说这次突厥大军中,还夹有柔然部。突厥柔然向有不和,能不能?”

    她才说到这里,蓦地,马车外传来宇文护的朗笑声,“李妃娘娘一介女流,却原来还知道有突厥柔然两部?难得难得。”

    笑声一落,宇文护唤道:“陛下,高长恭来了。”

    高长恭来了?

    宇文邕连忙拉开车帘,呵呵笑道:“齐国兰陵王特意赶来相助,朕得见见才是。”

    宇文护冷哼道:“五万兵马,又不由段韶领兵,当我小儿么?”语气中颇有愤愤。

    虽然不喜,不过毕竟是代表齐国,宇文护手一挥,示意大军停下后,领着宇文邕朝前走去,“说是一刻钟会到。”

    宇文邕恩了一声,一手牵着戴着纱帽的张绮,一边说道:“一道迎接吧。”

    在宇文邕带着文武百官迎接齐人时,他身后的二十万大军匆匆止住脚步所激起的灰尘声,马嘶声,喝叫声,骂咧声直是不绝于耳,都把众臣说话的声音给掩下去了。

    就在这种闹哄哄中,“轰隆隆——”一阵沉闷的,令得地面震动的巨响声传来。

    这巨响声,与周人二十万军的响声完全不同,它规律,整齐划一,仿佛一只巨兽,挟着天地之威逼来。越到后来,越是地震山摇,越是让人心惊肉跳。

    不知不觉中,众人安静下来,不知不觉中,连那躁乱搔动的二十万大军,也同时停下了动作,眺向了天边。

    天边,一重重黄尘冲天而起,那黄尘层层叠叠,如狂风卷袭,直是遮蔽了天地。

    明灿灿的太阳光,在这一刻也暗了下来。

    安静中,宇文护有点迟疑的声音传来,“齐人当真说是五万?”

    一将军应道:“回大冢宰,正是五万!”

    “只五万人么?”这样的气势,看这风沙的架式,哪里像是止有五万的?

    这时,张绮听到苏威在一侧小声说道:“臣观这气势,突厥人也有不如。久闻那高长恭擅长练兵,自领兵直到如今,未有一败。”

    宇文护哼了一声,道:“不过一黄口小儿。”与宇文护不同,张绮听到身边的宇文邕低低说道:“恨不得为我所用!”

    几人说话之际,那轰隆轰隆的震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终于,众人眼前一黑,只见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条黑压压的队伍。那队伍如同铺天盖地翻滚而来的黑云,轰隆隆地层层推近,转眼间,便遮蔽了众人全部的视野。

    到得这时,已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五万大军算不得什么。

    可他们从来没有看以过,五万大军有这种气势的,光是那隆隆而来的马蹄声,便令得众人心跳如鼓,几不能自恃!

    直过了好一会,宇文邕突然喝道:“好!”

    在一阵肃静中,他大声道:“大冢宰,我们有如此雄兵相助,何愁家国不宁?”他手一挥,喝道:“迎上去!”

    这个命令刚一下,对面那遮蔽天地的乌云,却停止了。

    几乎是一眨眼的事,五万急奔而来,气势如龙,令得风沙成海的五万雄兵,齐刷刷停止了。

    令行禁止,从来是做为将帅应该达到的效果。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宇文邕的手还举在半空,那浮动的黑色山岳便像定住了一般,齐刷刷地停在了当地,一时之间,原本应该领命的人,已忘记了回答,而宇文邕的脸色,这时终于又变了变。

    黑色的山岳停下后,一个黑色身影越众而出,他策着马,领着十数俾将,转眼间便奔驰到了周人面前。

    这个一袭黑甲,脸上戴着面具的骑士,率众来到宇文邕的华盖前,只见他翻身下马,抱拳道:“齐高长恭见过周主。”

    若说先前,在周人的印象中,兰陵王不过是个长相美得不像话,听说有点统帅天赋的高氏皇族,那么现在,高长恭这三个字,代表的便是一种威压,一种可以辗碎万物,俯视一切的强大军力。

    随着高长恭这一礼,周国群臣似乎才清醒过来,宇文邕微笑道:“郡王能够前来,朕不胜感激。”而这时,宇文护也是一阵大笑,他大步走到高长恭身边,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后,连连叹道:“好小子,好小子。”

    转眼,他瞅着高长恭的面具,奇道:“戴这劳什子做甚?”

    狰狞的面具上,高长恭淡淡一笑,道:“树威耳。”

    这话一出,宇文护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直到这时,在宇文护的一连串笑声中,被五万黑骑震得神魂出了窍的众臣,终于清醒过来。他们围上高长恭,说笑着走到一侧。

    自始至终,高长恭都没有向张绮的方向看上哪怕一眼!

第174章 机会

    两部汇合,傍晚时进入武威郡。

    武威郡极大,从武威郡到武威城,足足要用四天时间。

    这个靠近沙漠的郡县,民生凋零,要走很久,才可以看到一个村庄。

    不过,这些村庄的人,全部到了官道两侧,跪在那里,迎接天子大驾。

    自与高长恭部汇合后,宇文邕便一直沉默着。此刻也是,他一边品着云雾熏蒸的温酒,一双眼时开时合。

    突然的,宇文邕说道:“阿绮。”

    张绮抬头。

    宇文邕没有看她,只是淡淡说道:”跟朕说一说高长恭这个人。”

    张绮一怔间,看到了宇文邕眸中的精光。

    是了,他对高长恭起了爱才之心了。几乎是突然的,张绮竟是想道:莫非,他想把高长恭招揽过来?可高长恭乃齐国堂堂皇室,要他过来可不容易,那要拿得出让高长恭心动的筹码。

    寻思到这里,张绮不知怎么的,心有点惊,她不敢再想下去。

    垂着眸,她轻声说道:“高长恭这人,自尊自信,注重荣誉,洁身自好。”

    宇文邕还在盯着她。

    张绮低低说道:“他很固执,认定的事很难改变。”

    见张绮不再说了,宇文邕笑道:“便这些?”

    张绮垂眸,“妾愚昧。”

    宇文邕嘴角扯了扯,低声道:“此时说这些,也是无用。”确实是无用,现在周国的政权还在宇文护手里,他宇文邕自身也是难保。

    再说,以宇文护的治军之能,便是一百个高长恭,也发挥不了本事。

    想到这里,宇文邕暗叹一声。

    这时,前方吵闹起来,宇文邕转头一看,只见脸戴面具的高长恭,正被宇文护属下的几个大将围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群人吵得甚凶。

    挥了挥手,宇文邕道:“他们闹什么?叫过来,让朕评评理。”

    他的命令下达后,不一会功夫,几个武将策马过来。

    宇文邕看了几将一眼,转头看向高长恭。

    坐在黑色骏马上的高长恭,也许是戴着面具的缘故,格外显得神情冷绝。他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影笔直,有一种如山一般的沉凝。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宗室郡王,可宇文邕突然觉得,便是在自己面前,眼前这个兰陵王,也气势惊人。这人竟是天生,便有着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风姿。

    收回目光,宇文邕笑道:“众卿,你们所议何事,竟激动如此?”

    一个周将上前,向着宇文邕行了一礼,朗声道:“陛下,这姓高的一来,便说突厥和柔然两部,争斗多年,彼此之间的仇恨,更甚于与我齐周两国。他对大冢宰说,如果大冢宰愿意放权给他,二十五万精卒全部交由他来指挥,他可利用两者之仇,最多三月,便驱突厥于周城之外。”

    说到这里,几个武将都来气了。另一个武将也冷笑道:“他以为他是何人?一个齐国的黄口小儿,练得几天兵,便把自己当成人物了?”

    “呸——”

    “不知天高地厚!”

    纷纷讥嘲中,宇文邕却是转头看了张绮一眼。

    他记得,就在刚才,张绮也说过同样的话。

    ——一个深闺柔弱妇人,是她真有见识?还是以往高长恭向她透露过什么?

    只嘀咕了一下,宇文邕转向高长恭笑了笑,挑眉道:“兰陵王便如此有把握?”

    也不等高长恭回答,宇文邕沉吟了一会,说道:“这样吧。齐周此次作战,也不用谁做谁的主。你领着那五万人,自去抗击突厥,不用与我等在武威守城。”

    “好!”

    高长恭持手一礼,应了一声,转头策马就走。

    看着他要离开,宇文邕突然唤道:“高长恭!”

    高长恭回过头来。

    宇文邕盯着他,柔声道:“朕观长恭实是难得之将才,朕想替周国留下长恭。便有所求,尽可道来。”

    “但有所求,尽可道来”四个字一出,嗖嗖嗖,附近所有的目光,竟是不约而同地看向张绮。

    马背上的高长恭身子也是一僵。好一会,他才哑声道:“长恭家国,止在齐地,陛下厚爱,不敢领受。”

    说罢,他一踢马腹,奔驰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宇文邕长叹一声。

    他挥了挥手,示意武将们散开后,重新拿起地图,研读起来。

    张绮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放在膝头的,自己的双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宇文邕突然问道:“阿绮怎知突厥与柔然不和?”

    张绮低声道:“来周时,听苏威提过。”

    “苏威?”宇文邕点了点头,他看着前方,慢慢说道:“若是全由朕做主,朕倒愿意把这二十五万大军,全部交由高长恭!”

    见张绮吃惊地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阿绮不是说过吗?此人极重荣誉,洁身自好吗?”

    张绮恩了一声,道:“他是这样的人。”

    宇文邕显然对高长恭十分有兴趣,他朝着那远远汇入黑浪中的身影,突然说道:“阿绮以为,他此刻是领兵离队,还是随我等一道前往武威?”

    他的声音一落,便听到张绮毫不迟疑地说道:“自是前往武威。”

    “哦?说来听听?”

    张绮道:“突厥半数都集中于武威一城,他得亲眼看过,判断了才好决定下一步。”

    “阿绮倒真是了解他。”

    宇文邕转头,见张绮又低下了头。他目光锐利地盯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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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日上午,二十五万大军进入了武威城。

    武威城因直接面对突厥柔然等人,其城墙坚固非常,高和宽,都有二十丈。城墙之下,可以同时跑四驾马车。

    不过到了现在,这高大的,如山一样坚不可摧的城墙,也是疮痍满目,到处可以看到几人深的破洞。墙面上,更有火烧与鲜血同时染就的痕迹。

    武威城的对面,是密密麻麻的白色帐蓬,见宇文邕盯着那些帐蓬,一个武将说道:“陛下,这些突厥人连续三个月抢劫,除了武威城外,武威城以北的小城都已攻破,城中的子民财帛,更被抢夺一空,那边有三座小城,更是被他们放的一场火烧成了灰烬。”

    这个宇文邕早就知道了。只是亲自站在武威城上,看着这疮痍满目,已毁了十之三四的城池,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武威郡可以说是周国境内最大的一个郡,此城若破,突厥人在武威郡内再无阻拦。可以说,能不能守住武威郡,意味着能不能保住周国的半壁江山。

    见宇文邕处于沉思中,张绮慢慢走出。

    她知道,他其实是个极为严苛的人,在军国大事上,他极不喜欢女人站在一旁倾听。

    目光从突厥人的帐蓬处移开,张绮搜了搜记忆,记忆中,关于此战的只有几条。不过,她只是一个妇人,还是一个以色事人的妇人……

    想到这里,张绮转身提步。

    她低着头在城墙上行走,来到此处时,张绮已换过荆钗布裙,戴上了纱帽,可饶是如此,还是令得那些许久没有见过女人的军士频频向她看来,虽是努力克制,却还是一个个目瞪口呆,丑态毕露。

    对上这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目光,张绮的头更低了,在众人火热地盯灼中,她的脚步有点乱,到得后来已是越来越快。

    她虽是常自经受别人的目光的,可这种仿佛要把她给生吞活剥了的,火辣辣的注视,还有那一声声已掩不住冲动的急促呼吸,却还是令得张绮的心慌乱了。

    还是快些回到城中给宇文邕腾出来的院落中去,那里有太监宫女!

    也许是束缚太多,从来难得自由之故。自与宇文邕在一起后,张绮是能不带婢仆,便不带婢仆,能把太监宫女赶得远远的,她保证一个不留。

    恰好宇文邕也是这样一个人,因此这两人到城墙视察,除了文武百官,张绮是连一个太监宫女也没有带在身边。

    就在张绮急匆匆冲下城墙时,只是低着头走路的她,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脚踝一扭,整个人向下一歪,身子已不受控制地向下摔去!

    下面便是石头垒城的,高达二十丈的石梯,这石梯如此之陡然,她这一摔一滚,只怕会筋骨俱断!

    就在远远传来几声惊叫,双脚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十几层石梯,身子也在倾斜,眼看就要翻身滚倒的张绮尖叫一声。

    就在她尖叫着,无法控制地向下滚去时,突然间,她的身子重重撞上了一物。

    下跌之势何等凶猛?她这重重一撞,便听到一个忍痛的闷哼声传入耳中,紧接着,她身子一轻,却是被人提起站稳。

    有人救了她!

    张绮抬起头来。

    她对上了一双熟悉至极的眸子。

    他已脱下了盔甲,她刚一站稳,他便急急地收回双手。此刻,那双手正僵硬地放在他的身侧。四目一对,他便侧过头,漠然而又安静地看着方寸之处的城墙纹路……

    一个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幕僚打扮的文士叫道:“长恭,你怎么突然冲这么快,咦,这是?”

    那人朝张绮看了一眼,先是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惊艳,转眼,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暗叹一声,退后几步。

    高长恭垂下眸,他慢慢向后退去。随着他这一退,没有站稳的张绮晃了几晃,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狼狈地站定,蓦地转身,大步朝下走去。不一会,他走上他的坐骑,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那幕僚怔了怔,转眼大叫道:“长恭,你怎么把我扔了?”一边叫,他一边胡乱冲到坐骑旁,爬上马背,匆匆追去。

    直到那马蹄声,再也听不到了,张绮才慢慢抬起头来。

    她静静地看着那身影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低下头来,慢慢弯腰捡起那纱帽,把它小心地戴在头上。

    这么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有点僵硬,那手,有点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戴上纱帽后,张绮安静地向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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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等待高长恭

    宇文邕回来时,已是傍晚,他心事沉沉,负着双手不停地转悠着。

    转了一会,他终于坐下,朝张绮命令道:“阿绮,给我奏一曲琴。”转眼,他又说道:“还是哼一首曲子吧。”

    张绮应了一声,轻轻哼唱起来。

    她唱的,是流行于南陈的一支曲,《燕归来》,它曲调平和,缓如春风。

    在她的吟唱声中,宇文邕慢慢平静下来。

    张绮走到一旁,持起煮好的酒来到他身边,她蹲跪在他身前,一边给他斟着酒,一边轻声说道:“陛下有何烦恼?”

    她也不是要问,只是随口说说,好让宇文邕通过诉说解去压力。

    宇文邕闭上双眼。

    张绮走到他身后,自发地给他揉按起眉心来。

    张绮的这点体贴,最是让宇文邕喜欢。在他看到的鲜卑妇人中,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点知情知趣,既懂丈夫心意,又知进退。

    因此,很多时候,他都允她自由。

    当然,张绮深深明白,不管如何自由,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宇文邕和宇文护,还有群臣地盯视下。她没有异动也就罢了,哪怕是她多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会有人专门登记在案。

    闭着双眼,宇文邕好一会才沉沉地说道:“突厥势大……今日他们只是试做攻城,我方将士都伤亡上百,他们却死伤不到几人。这还是我方占了地利。朕不知,真要摆开作战……”

    听到这里,张绮不由忖道:那你们怎么不听高长恭的?先离间柔然和突厥两部,再想法子一一对付?

    不过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以宇文护的自负,他是不到自己的缺点的,见高长恭五万骑兵颇为神勇,都不管对方来自齐国,只想纳入自己手下一并指挥。要不是宇文邕开了口,高长恭要单独作战,只怕还要大起一番争持。

    就在张绮如此寻思时,宇文邕突然说道:“阿绮,你不错,你很聪慧!”

    张绮抬头向他看去。

    宇文邕慢慢说道:“离间突厥与柔然,这点高长恭能想到,你居然也能凭只字片语便想到。不过没用,都没用,宇文护不会听,朕也不能与他强力相抗,朕现在还不能……”

    说到这里,宇文邕不知想到了什么,腾地站起,转身朝外走去。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好一会,张绮才轻叹一声。

    第二天,张绮一直没有看到宇文邕,只到了傍晚时,才与他匆匆见了一面。这时的宇文邕,脸色阴沉,少年刚刚继位,还没有任何行武经验的他,面对这个场面,颇有点心力交瘁。这一点,张绮能清楚感觉到。

    就在宇文护部一日一日的面对着突厥人不知是真是假地攻击时,不远处,高长恭部,却是捷报频传。

    “禀!齐人出现在狄盐城外,围杀突厥人五千,伤亡二百。”

    “禀!齐人出现在纳罕什湖之际,歼杀突厥人三千,伤亡一百余人。”

    “禀!齐人出现在旧苏济河城,歼杀突厥人六千,伤亡九十!”

    ……

    一个一个的捷报传来,却没有解开周人脸上的阴沉。

    中午时,回到府中的宇文邕,更是朝几上重重放了一掌,他咬着牙,郁怒地说道:“二十天不到,五万齐人杀了一万八千突厥人,而我们,前后六七十万大军,自身的伤亡近二十万,给突厥人造成的伤亡却不足一万!好!好得很啊!”

    宇文邕的愤怒,令得四下都沉默了。高长恭现年不过二十一二,便有如此神勇,再过几年,那举大周一国,还有何人可抗?

    一种难言的安静和沉凝中,张绮感觉到,宇文邕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发的复杂了。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一天,刚从战场下走下的宇文邕,一回到房中便令张绮给他奏琴,在悠扬的琴声中,一双眼睛已经变得熬得通红的宇文邕总算合上了眼。

    琴声如流水,就要张绮以为宇文邕睡着时,突然听到他低低说道:“真恨不得杀了那老匹夫!”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却比任何时候还要煞气流露。看来,他对一意孤行,连自己这个皇帝也没有开口之份的宇文护,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就在张绮垂下头,琴声越发流畅婉转时,一阵急促而沉闷的鼓声,突然在城墙处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听到这鼓声,宇文邕腾地坐起,他嘶声道:“快,给朕着裳~!”

    张绮连忙上前,在她给宇文邕穿戴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只听得一个大臣在外面叫道:“陛下不好了!突厥部于昨晚突然增兵三万,现正在全力攻城!”

    听着外面轰隆隆的巨响,那大臣急声道:“他们的投石机威力巨大,我方伤亡惨重!”

    宇文邕呼地甩开张绮,大步走了出去。

    他这一走,便是一天一夜,而突厥人,也攻了一天一夜。

    在突厥人而言,他们本不善于攻城,也不喜欢攻城,可这一次,他们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种威力巨大的投石机,每一次发动,都令得武威城地振山摇。听着城墙“滋滋”的闷响,张绮总有一种城马上会被攻破的错觉。

    有这种感觉的,并不止是她一人。

    毕竟武威城都被围攻了三个多月,城墙已毁坏了十之四五,再这么全力一攻,谁也不知道它能抗到什么时候去。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点,而是,根据线报,后方还有突厥人如流水般的涌向武威城!他们似是发动了全部小部落参与这一战。

    看来,这些突厥柔然人,这一次是下定了决心,非要把武威城攻破,好纵马驰骋于周国的大好河山中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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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禀——郡王,突厥主力集结武威西北两处城门。北城门已毁去十之七八,周主急请郡王出兵支援!”

    “知道了,出去吧。”

    “是。”

    那士卒一退,众幕僚俾将校尉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兰陵王,等着他地决策。

    安静中,那个年轻的文士幕僚徐徐说道:“郡王,方某以为,我等还是再拖它个几日才好。”

    对上众人刷刷投来的目光,他咧着雪白的牙齿,如狼一样森森笑道:“只有周人走投无路时施救,才能显出我等功劳之大,郡王也才能凭这一役,便威震天下!”

    他摇头晃脑着,还要再说什么,兰陵王却举起了手。

    手这么一举,四下再无声息,所有的目光完全集中于他。

    垂眸盯着地图,依然戴着面具的兰陵王毫无表情,“立刻准备,马上出发!”

    “可是郡王!”那文士显然有点急。

    兰陵王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方家郎君何必着急?”他右手一划,沉沉说道:“我可没说,一定要到武威城,与宇文护那个老匹夫一起守劳么子城!”

    众将领双眼刷地一亮中,兰陵王已黑袍一甩,大步走出。

    武威城一日比一日艰难了!

    突厥人的几十架投石机,没日没夜的向城墙投着巨石。而宇文邕从国内带来的二十万精锐,虽然个个悍勇,可他们却没有勇气就此冲出城门,在外面广阔的天地与突厥人一对一的厮杀。

    这种凭着城墙,被动的厮守中,宇文护还在那里振振有词,“他突厥人破了城又怎么样?我有二十万精兵,就在武威一郡,拖也可拖死他们!”浑然不顾突厥人一旦攻入武威,会对武威百姓烧杀抢劫造成的巨大伤害。

    ——只要是平地上,谁挡得住突厥人边抢边走,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狠辣?

    在极度的失望中,还没有忘记在宇文护面前装拙的宇文邕,私下里已把希望寄托在高长恭身上。

    夜晚,他会看着塞外广阔的大地,向张绮认真说道:“依朕看来,只有高长恭才敢与突厥人在城外一对一的厮杀!他士卒精良,定可获胜!朕需要一场胜利来挽回士卒血气。”

    有时,他也觉得这样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外人身上有点不妥。最重要的是,那个外人未必愿意为了他们周国的江山,而把自己的心血和兄弟一一填入突厥人的马蹄下。因此,他会细细地询问张绮,关于高长恭的个性和为人。

    在一种沉闷的,让人窒息的期待中,高长恭却没了消息!

    他失去了音迅!

    明明使者都回来了,还说,高长恭应允了,可就是久久不见那五万黑甲军过来!

    在周人与突厥的守城战中,一日一日伤亡巨大,在周人越来越士气低迷,夜晚时甚至出现了士卒在那里放悲音中,宇文邕的脸一日比一日阴沉。

    他没有宇文护那么乐观。就他看来,以周人现在的士气,一旦城破,最有可能面临的是大面积的溃败和士卒逃亡!

    最强大的队伍和最了不起的士卒,最熟悉这方地形的人,只要士卒出现溃败逃亡,哪怕是孙武重生,也回天无力!

    如果再不能出现一次胜利,哪怕是一个小胜来挽回军心,他已经可以看到周国全面的溃,败了!

    焦虑,烦躁中,宇文邕令张绮反反复复地奏着《春风曲》《悠然行》,可都没用,没用。

    宇文邕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渴望一个人过,甚至那个人,还是敌国宗室!

    就在这种难言的压抑,沉闷中,突然的,一阵脚步声传来!

    “陛下——”

    因传报的人声音中充满了惊喜,宇文邕不由腾地站起,好一会他才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发出,“什么事?”

    “高长恭有消息了!”

    “说!”

    “他们已深入突厥后方,在斩了来援的八千士卒后,将于后日午时抵达武威,与我等对突厥人形成合围之势!”

    “什么?”

    宇文邕双眼大亮,他颤声道:“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诸将,告诉士卒们!”这个消息太及时,太及时了!

    好一个高长恭,他这是救了自己啊!

    ##

    这是必要的铺垫,其实很难写,大伙耐心等个一二章就可以了。

第176章 不约而同

    这一晚,整个武威城都处于欢呼中。//更新快//(·~)

    所有士卒都疯狂了,他们用欢呼,用声嘶力竭的呐喊来表达内心的喜悦和放松。

    这一晚,宇文邕睡了一个好觉。

    与周人相比,突厥人这一晚却安静了。腾腾燃烧的焰火中,一个个白色帐蓬里人影绰绰。

    现在,轮到突厥人寻思对策了。

    放松的宇文邕,已不需要张绮奏琴安抚,他也搬到了更前方。

    也许是他搬出了,也许是城中的气氛陡然变得轻松,张绮的心也踏实了。

    天刚刚入晚,她便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张绮尖叫一声,挣扎着清醒。

    汗流如注的她,挥退急急赶来安抚的婢女太监,坐在那里不停地喘着气。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有人在说,因为大冢宰判断失误,周军陷入了突厥人布置的陷阱中……

    仔细回味了一下梦中的情景,张绮迅速站起,她胡乱披了件外袍,戴上纱帽,便朝着外面急急走去。

    刚刚走出,一阵欢呼声便传入张绮的耳中,伴随着欢呼声中,还有无数个轰动云霄的叫嚷声,“退了退了!”

    “突厥人退了!”

    ……

    就在叫嚷声令得地震山摇时,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响起。在那轰隆隆的鼓声中,张绮听到数十万人同时扯着嗓,直是风云变色的大吼声,“杀!”“杀!杀!”“杀!杀!杀!”

    伴随着鼓声,大吼声的,还有嘶喊声,马蹄奔跑声。

    隐隐中,还有一个个人呐喊道:“追出去。杀了这些突厥儿!”

    张绮身一僵!

    苍天!这不正是她梦见的陷阱吗?

    想到这里,张绮尖叫一声,她急急的,疯狂地般地朝城墙上冲去。[]

    就在她跑动的时候,地动了。城墙摇晃了。北城门苍茫的大城上,飘摇着宇文护的旗帜。却是他率着二十万新锐,冲出了城门!

    地动得太厉害,张绮光是站着便摇摇晃晃。哪里走得动?

    当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好不容易可以走动时,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然追得远了,那冲天的漫天烟尘。也终于散了。

    华盖下,宇文邕满脸笑容。回头看到跌跌撞撞走来的张绮,他哈哈一笑,站了起来,伸手便把张绮抱在了怀中。

    抱着她,他意气风发地指着前方说道:“阿绮看到没有?突厥人退了!”

    在他的大笑声中,张绮却满面忧虑。等他笑声一停,张绮不由咬着唇,急急问道:“陛下,高长恭呢?”

    “高长恭?”见张绮冒失的询问军情,宇文邕到是心情颇好,不但没有怪她还好心解释道:“突厥人既然知难而退,高长恭就不必来了。大冢宰下令,让他且去其余各城追击突厥余部!”

    突厥人刚退,就要走到一半的高长恭也退,而不是继续形成合围之势。这个大冢宰,是想独吞宰杀突厥柔然主力的惊天大功吧?

    与突厥人一对一没有勇气,抢功劳却是熟悉之极!

    不过张绮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咬着唇,轻声说道:“如果,如果他们只是假意撤退,只等把我们的追兵引开,或引入另一个陷阱,然后他们今晚突然攻城呢?”

    张绮看着宇文邕,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城中,才这么多人……”

    不等她说完,宇文邕已哈哈笑道:“阿绮,你一妇人,何必忧虑这么多?”他指着坚固的城墙,“我们在这城中,还有上万人马。虽说老弱,也可抵抗一时。(·~)再说,这面城墙,在我们没来之时,足抵挡了突厥人五个月。你以为,仅用一晚,他们就可以攻进来?”

    他摇了摇头,蹙着眉朝呆住了的张绮警告道:“你是朕的李妃娘娘,这等不熟悉军务便胡乱猜测的话,不可再说,免得乱了朕的军心!”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张绮走开。显然张绮刚才的话,败了他的兴了。

    张绮福了福,怔怔退下,她担心地看着面前巨大的城墙,看着兀自站在城头上的精锐士卒,暗暗忖道:说得也是,突厥围攻了四五个月都攻不下的城墙,怎么会一夜就破了呢?我竟给一场噩梦乱了神。

    整整四五个月了,武威城的人,总算盼天了突厥人撤退。因此这一晚,全城的人都陷入了狂欢当中。

    腾腾燃烧的焰火中,美酒美人,歌舞不断。随宇文护追出的,正是随着皇帝新来的精锐,留在城中的,只有一些连续守了三个月城,疲惫到了极点的万余士卒。在这放松的一刻,他们有的呼呼大睡,有的搂着陛下送来的艳伎狂欢起来。

    这一场欢庆,直到夜深……分割线……远处,漆黑的山头上,兰陵王静静地看着武威城中遍布的火焰,隔得这么远,他仿佛还能闻到那弥漫的酒香。

    感觉到他频频蹙眉,那幕僚走近来,笑道:“长恭,便是你挂念你那个妇人,也不必站在这里遥望吧?”转眼他又哧笑道:“那宇文护还真是无能鼠辈!打仗不行,抢功劳一等一的。我说你哪,真是令人不明白,这种事也由着周人安排?这场仗的转机本来是你带来的,你冲上去把功劳领了,谁能说你?”

    说罢,他连连摇头。

    兰陵王没有回答。他只是沉沉说道:“我感觉不对!”嗖地转头,他沉声问道:“前方可有消息传来?”

    那幕僚摇头,“没有,你想听到什么消息?”

    兰陵王又回过头,他盯着那城中遍布的灯火一眼,突然提步,急急喝道:“速速整部。我们立刻返回武威城!”

    那幕僚一怔,他叫道:“高长恭,你别以为站在这里看武威城很近,足足隔了四个山头呢,赶到那里。至少也要两天。”转眼。他又叫道:“你这是要去干嘛?”

    兰陵王冷着脸,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沉声道:“突厥人那是假意败退……便是我方与周人对他们形成合围之势,以突厥人的性情,也决不会退缩!这么多年。他们从来就不相信。会有一支队伍能在平地上,在马背上与他们一拼高下。”

    “不一定,”那文士道:“我们这近频频得胜,他们闻风丧胆也是正常。”

    “闻风丧胆?”兰陵王摇头。他冷静地说道:“到现在为止,他们的字眼中没有这个词!”

    他腾地止步。因动作过猛,差点令得那个紧紧跟随他的文士撞了上来。

    盯着那文士,兰陵王徐徐说道:“方家郎君,你说会不会是,城中富户,在连续五个月的突厥攻城,周人寸功未立中,对自家失去了信心。他们暗地里投降了突厥人,这一次是准备里应外合,趁周人欢喜放松之时,取了武威城?”

    说到这里,兰陵王自己也是心惊了。

    突厥此次举动,在他看来疑点甚多,配上他这些年来收集到的突厥人的信息,他几乎可以断定,城中空虚,城门不守,举城因为欢庆而陷入昏沉中的武威城今晚会有危险!

    见他匆匆下山,那幕僚从寻思中清醒过来,他大步上前,一把扯住兰陵王,沉声道:“那又如何?”

    兰陵王一怔,缓缓转身。

    盯着夜幕上,高长恭这张俊美冷绝的脸,那幕僚的声音低沉而哑,“长恭,如果一切如你所料,这是一个机会!”

    他咬着牙,缓缓说道:“我们现在就在城外,只需等武威城破后,立刻冲上去封住城门,朝内射火箭……管他是突厥还是柔然还是周主,此役可以尽灭!此次之事,全由他宇文护想独占功劳而起,便是说出来,世说纷坛,也没有你的错处”这幕僚一直是朝中的主战派,在军务议事时,他一直是坚持让周人和突厥人两败俱伤再出手的!

    在他看来,周人的对齐人的危害,远大于突厥柔然人,那些化外之民不事农耕,不事生产,唯一擅长的便是放牧,抢劫。也因此,齐国只要强大了,多建长城就可把他们挡在塞外便是。

    更且,历年来齐周合力抗击突厥,屡屡出现背信弃义之事。因此,在这幕僚看来,兰陵王真借此机会杀了周主,也不会有人指责什么。

    他盯着兰陵王,低低的,诱惑地说道:“长恭,只要一切所你所料,那么,此次便是我齐国大兴之机!经此一役,你高长恭,也会是举世第一将!”

    他望着星光下,兰陵王的眼,徐徐说道:“怎么,你不愿意?你舍不得那个成了周主妃的妇人?”文士冷笑道:“高长恭,二个月前,你要我追随你时,可是说过的,许我留名百世!”

    他追上那挺得笔直的背梁,大声叫道:“高长恭,无情方是真丈夫,昔日汉高祖遇到追兵,可亲手把妻儿推下马车以阻来敌,刘备四处奔战时,更是几次把夫人遗弃!传到今时今日,谁不赞他们能忍能舍,英雄了得?你为了一个不曾为你守节的妇人,便要一意孤行么?”

    说着说着,那文士的声音阴狠了,“高长恭,你为了一个妇人,便放弃这等百年罕遇的良机。那么你也没有资格让五万齐人因你那妇人去冒险。你要救她,你自己一个人去!”

    听到这里,兰陵王冷笑一声,陡然喝道:“堵住他的嘴!”

    声音一落,从黑暗中冲出两个俾将,这些把兰陵王奉若神明的俾将,才不管那文士说的什么留名百世,立就大功的话。他们一冲上来,便把那文士反剪双手,同时撕下衣帛,准备塞嘴。

    那文士大怒,他知道,高长恭这样做,只是告诉他,那五万人早就敬他服他,一切都从听他的,别说是要他们为了一个妇人而冒险,便是让他们与他一道赴死,他们也不会独生!

    气怒中烧,当下他提高声音,尖利喝道:”高长恭,我要参你一本!我要参你……重榜推加更,泪,求粉票表扬。(未完待续)rq

第177章 臧

    张绮也不知怎么的,明知是噩梦,却总是心里不安着。折腾了大半夜,在凌晨时,她终于沉沉睡去。

    睡去不久,突然间,她在一阵嘶喊声中惊醒过来。伴随着嘶喊声的,还有马蹄的城中奔驰,引起的地面震荡声。

    张绮匆匆爬起,却见外面火焰冲天,东南西北,都有浓烟伴随着火焰滚滚升起,看那势头,定是有府第烧起来了。伴随着冲天焰火的,还有隆隆而来的马蹄声,狂笑声。在静了静后,突然间,无数个绝望的嘶喊声次第传来,“城破了——”

    “快逃啊,城破了!”

    不过,这样的嘶喊声往往才起不久,便是一声惨叫传来!

    听着听着,张绮白着脸迅速站起。

    不好,真的城破了!

    慌乱中,她急急后退,胡乱穿上鞋子后,她把头发一卷,三不两下扎好,再伸手在地上一摸,掏出一大把泥土糊在了脸上。

    下意识地做出这一系列地动作后,张绮突然记起,她现在是宇文邕的妃子,这里有的是人保护。

    寻思中,她急急冲了出去。

    慌乱冲出的张绮,刚冲到房门口,便看到院长中也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她冲到宇文邕的房门外,大叫了一声“陛下,”冲了进去。

    房门没关,房中空荡荡的,不止是宇文邕,连他身边的护卫也不在。

    是了,宇文邕这两晚都不睡这里,他不睡这里!

    张绮慌了,急急转身。

    她撞上了一个老太监。

    见到这个常年在宇文邕身边服侍的老太监,张绮急急说道:“陛下呢?”她喘着气,“是不是突厥人破城了?”

    那老太监抬起浑浊的眼,他看着张绮,说道:“事有紧急,陛下已经撤离了。娘娘,你要照顾好自己。”老太监道:“万不得已落在他们手中,娘娘也不要慌,突厥人不会杀妇人,你落到他们手中,陛下出一些牛马还是可以赎回。”

    张绮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向后一退,喃喃说道:“陛下早撤了?”

    “是……事出突然,谁也没有想到突厥人会与城内的富户勾结,里应外合破了城。陛下是要叫醒娘娘的,不过众臣不许,住处太远不方便,再说人太多,目标就会大,娘娘又是个体弱的女子,走不动会连累陛下。娘娘,你也别伤心,陛下还是挂念你的,这不,还把老奴留下,前来告知娘娘此事。”

    这个老太监倒是镇定。

    他看向张绮的目光中,有着同病相邻的怜悯。

    张绮不需要他的怜悯。

    她胡乱拿了一把刀,迅速地推开老太监冲了出去。一出院长,她又返回撞入另外一个房间,胡乱拿起一个太监袍套上后,顺后把散落在一侧的糕点装了满怀,然后,张绮拿着那刀把头发一绞。

    在满头青丝飘落,只留下齐肩长发后,张绮迅速地朝着花园中窜去。花园中,到处是吓得胡乱窜逃的婢仆,看到张绮也在逃,尖叫着慌乱着他们眼中,闪过了一抹绝望。

    而这时,院落外的打杀声越来越近,随着一声声惨叫,突厥人的狂笑声不时可见,且越来越近。

    不好,这个院子守不久了,窜入花园中的张绮,不一会便寻到了这个院落中用来喝水的三口井之一。把系着木桶的绳子缠了几圈后,她把木桶悬在井口。

    然后,她站到了木桶里。随着她把绳子一看,加入她的体重后的木桶,迅速地向下沉去,不一会便叭的一声,于水花四溅中,张绮和木桶一起落到了水面上。

    在桶中坐好,张绮抬头看着上面,深吸了一口气,拿出那刀在绳索上一割。接着抓起那吊在她面前晃荡的一截断绳,她用力一扔,嗖地一声,把那绳索甩到了井外。

    再然后,她长长松了一口气,无力地靠上了桶沿。

    她抬头看向天空,井口处,红光弥漫,天地间,只有她一人,躲在这黑幽幽的深井里。

    张绮缩起身子时,外面吼声大作,地面震得摇晃不已,却是突厥人杀进来了!

    得得得的马蹄声中,伴随着突厥人的狂笑声,每每一阵笑声中,便会有一个惨叫声传来。

    兵荒马乱中,张绮听到一个突厥人用周地口音说道:“周国皇帝呢?你们的皇帝呢?“

    在那人的连番质问中,另有一个突厥人叫道:“别杀,问他,皇帝在哪,皇帝身边的那个美人在哪?”

    第三个突厥人更是大笑道:“快说,那美人在哪?大单于说,献上那个美人,可得羊一千头。”

    最后一句话吐出,众突厥人同时狂叫起来。

    在这种狂叫,嘶喊中,众周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又过了一会,张绮听到,好一些脚步声朝她这个方向走来。脚步声中,她听到那个老太监战战兢兢的声音,“陛下走了,真走了,不过娘娘没走,老奴看到她是朝这个方向逃的。”

    那老太监胡乱指了一阵后,张绮听到一个突厥人大声吼道:“散开去,找到美人者,赏金十两!”

    “哇哈——”几乎是那吼声一出,一阵欢呼声震天介地传来。

    不一会,张绮便感觉到,井旁出现了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那些突厥人叽里呱里的议论声。

    张绮缩在木桶里,僵着身子。

    她低着头,紧紧闭着双眼,明知道自己藏得这么深,呼吸声不会被人听到,可她就是不敢呼吸。

    可能是太僵硬了,她感觉到,身下的木桶,因为她的身子不够放松,而在井水中轻轻荡漾开来。木桶破开水面时,那声音在混乱中明明很小,可传到她耳中,却是放大了无数倍,无数倍……

    张绮闭着眼,咬着唇,不知不觉中,她的唇已咬破。

    黑暗中,她紧紧握着那刀。

    她一直是胆小的,她知道,如果舍得划破这张脸,她早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平静了。可她爱美,很爱很爱,不到走投无路,她总舍不得毁了它。

    她也知道,如果真不畏死,便是落在突厥人手中,大不了寻死就是,没有必要这样紧张。可她不行,她就是怕死,她有一刻安稳,便贪图那一刻……

    无边的黑暗中,因为闭着眼,她觉得怕得慌,几次都差点大口呼吸起来。

    咬着牙,张绮慢慢睁开眼。

    她睁大眼,空洞地看着那井壁。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在这种无助的,下一刻便会面临着无法想象的命运的时候,张绮却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她立过誓,永远不去想的人。

    她想,他有千般不好,可真到了生死关头,他应该是不会舍下她,独自一个人逃生的……

    她想,他又固执又自以为是,他太过自尊自信,从不愿意面对自己的缺点,可是,真要他为了荣华富贵,献上他的妇人,他是死也不会愿意的……

    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在上面闹哄哄地寻找中,张绮暗暗想道:虽然,他不愿意给她尊严和地位,不愿意娶她做他的妻子,可她,在这个时候,还是只想到了他。

    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想想……一旦清醒,一旦面对,她与他,生不同尘死不同穴,终归还是陌路人,永远,只能是陌路人。

    脚步声越来越多。

    脚步声中,混合着的刺耳笑声,也越来越多。

    张绮越发屏紧了呼吸。

    她知道,自己只要躲过这一阵,便可松一口气了。这些突厥人进城,便是为了抢劫,如果久找不到,时间被耽误太多,他们自己就不耐烦了。

    正在如此寻思时,突然间井口处传来一个声音,“这绳子断了。”

    他说的是那提井水的绳子!

    张绮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口,两只手,更是紧紧地握着刀柄。

    这时,另一人说道:“给我看看。”接下来,也不知那人说了一句什么话,只见他举着火把,来到井口处。

    看着井口处腾腾燃烧的火把,不知不觉中,张绮的唇都咬破了,一股腥味充斥在她的鼻腔中。

    紧接着,井口处出现一张胡子拉杂的脸,那脸朝井中看了一眼后,把手中的水把,向井里一晃。

    豆大的汗珠,开始顺着张绮的脸颊流下,一点又一点,沁入她的唇间,刺痛她的双眼。

    就在她屏着呼吸,僵硬得手脚拘挛时,那人站了起来,说道:“太深了,看不清。”

    终于,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走吧。”

    接着,张绮眼前一黑,却是那两人举着火把离开了。

    至此,张绮松了一口气,她闭上双眼,重重靠在了桶壁上,随着她的动作,井水哗地一声响了起来。

    寂静的暗夜,这点响声是如此刺耳,幸好外面吵闹正喧,倒也没人听到。

    那两人走后,搜索的突厥人显然失了兴趣,渐渐的,张绮上方的火把光越来越暗。

    不过,伴随着暗淡的火把光的,却是一双双沉重的脚步声,脚步声中,还有人吆喝着,“重的放下,拿能拿动的。”

    又有一个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这些中原人无聊,有钱弄什么实木重铁的,全部换成金银珠宝,不更方便?”

    骂咧声中,突然间,一物从井口砰的一声摔下,正好砸中张绮的额头,顿时,令得她血流如注。

    把手塞在嘴里,堵住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哼,张绮胡乱抹去流到了眼睛上的血水,伸手摸到了那物。却原来是一个精雕出来的木制镇纸。黑暗中,也不知这是什么木,怎地如此沉,直砸得她的伤口,血汩汩的流,掩也掩不住。

    疼痛中,张绮紧紧捂着额头,一息一息地等着时间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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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不明白,晋代石崇那厮,就是那个为了劝客人饮酒,可以接连砍下美人头颅的那厮,凭什么一死之后,可以博得绿珠那样的美人儿为他殉死?绿珠在他身边,不过一宠妾,没名份,没地位,石崇自身还是那么一个残忍狠毒,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当初绿珠从楼上那一跳,到底为的是什么?

    写这本书时,我常自在想这个问题。

第178章 相逢

    时间便这样在煎熬中,等到了天亮。//更新快//

    天亮时,显然这府第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就在失血过多的张绮晕晕沉沉,想要睡去时,突然一阵躁热传来。

    她抬头一看,头顶上火焰滔天。

    却原来是把东西抢劫一空的突厥人,放了一把火,令得整个府第都燃烧起来。

    感觉着那逼人而来的灼热,张绮晕沉地想道:宇文苞不是说了,城中还留有万多人的,便是他们全部喝醉了,睡死了,也不能才抵抗那么一会就全完蛋了啊?还是说,看到突厥人破城,他们士气大泄,一个个只顾着逃命,使得武威城毫无抵抗力了?

    转眼她又想道:不知宇文琶是不是成功逃脱了?这一次第178章 相逢(求粉红票)虽说是御驾亲征,可实际做主的都是宇文护,他小皇帝不但做不了主,还要时时装成一个傻子地去逢迎宇文护的错误决定。这次失败,只怕会成为他生命中的污点。

    转眼,她又想道:不知高长恭那里,是不是杀了很多突厥人?他,现在一定很风光,很痛快淋漓吧?

    还有阿绿那里,甚至,恍惚中,她都想起了昔日在南陈时的张锦,太夫人,………,

    也许是失血过多,她咽干得厉害,眼前也一阵阵昏huā,迷糊中,她下意识地逼着自己胡思乱想着。

    她不想昏睡过去。

    她害怕昏睡过去。

    迷糊中,张绮张着干涸的唇,紧紧压抑着自己唤出另一个名字地冲动,而是低低地唤道:“母亲”隐隐中,她似乎也曾有那么一段岁月,是幸福的,满足的,快乐的那是不是她刚刚出生的那一会?

    还有,还有一阵岁月,她也曾快乐过,虽有着不安,虽有着怨苦,却也是快乐的。

    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一切,只要可以像那些有父有母有夫君有子女有亲人的女子一样,那么快第178章 相逢(求粉红票)乐的,幸福的,美满的过活哪怕只活一年………

    只要一年,哪怕一年后她立刻死了也是好的。

    她只是,想真正满足的,幸福的,没有任何烦恼的,过上一年实在不行,她就不要幸福,不要满足,只有平静,没有烦恼和惶恐不安的平静。

    这世间,有人追求荣华有人追求成功有人渴望刺激,有人想要高高在上,她呢,最渴望幸福。

    迷糊中张绮把手伸入井水中,借由那股冰冷刺激得自己清醒一些。

    外面“劈劈啪啪”燃烧得越来越旺,逼人的炙热,滚滚的浓烟,令得张绮几度窒息。幸好,实在难受时,她就用水洒在脸上,便可缓解一二。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天,许是半天,许是二天,她隐约地听到一个声音在唤道:“同绮。”“阿绮……”

    昏乱中,张绮猛然一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

    “阿绮”是有人在唤她,是有人!

    张绮尖声叫道:“我在这里一”

    她提起了所有的力气,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可不知为什么,吐出来却如蚊蚁。不好!流了这么多血,现在她时冷时热的,多半是病了,又被烟熏了多时,嗓子只怕都熏坏了。

    张绮又清醒了一些。她摸索着站起,哑着嗓子尖叫道:“我在井中。”声音还是不大。

    外面,到处断垣残壁中,一个护卫凑过来,清声说道:“郡王,看来不在。”

    “她在”男人的声音十分嘶哑,疲惫,甚至慌乱,他沉声道:“我知道她在。”

    一咬牙,他沉声说道:“通知下去,继续搜找。”转眼,他又嘱咐道:“休要惊了突厥人!”“是。”张绮焦急地看着上面,一声又一声地叫道:“我在,我在井里。”

    可不管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吐出来的声音都哑得,弱得如同蚊蚁。

    叫了一声又一声,直到声音哑得都要叫不出来了,张绮才胡乱掬了一捧井水喝下,她本来已冷得厉害,整个人不停地哆嗦着,牙齿也上下叩击得厉害,这冷水一浸,更是寒得刺痛。

    陡然的,她记起自己怀里还塞有糕点,连忙拿出两块塞到嘴里。

    她额头又热又汤,全身软得厉害,光是这些动作,便已费了她所有的力气。无力地把糕点吞下去,张绮眼巴巴地看着井口处。

    恍惚中,她居然听到了高长恭的声音,她听到他在唤道:“阿绮一阿绮”

    居然听到他的声音了,看来她病得不轻。

    张绮笑了笑,习惯性地扯着嗓子应道:“长恭,我在井里”应罢,她发现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应什么,无力地靠在桶壁上,一声又一声,无力地应道:“我在,我在井里,在井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的,她听到井口处传来高长恭熟悉低沉的声音“她在应我。”

    另一个声音说道:“郡王,我们这些多人都没有听到,你,你真的听到了?”

    “我听到了,她就在这里。”他的脚步声却是越去越远。

    张绮大急,她嘶哑地吼道:“长恭,我在这里!”她只叫出了“长”字,后面的字,全部因为咽喉太过嘶哑,而发不出来。

    便是这吐出的一个字,也是低弱的,无力的。

    在这种旁边的屋宇被火焰烧得劈劈啪啪响个不停的时候,在街道中轰隆隆地震动声中,张绮的声音,几乎无人听见,除了她自己。

    可高长恭脚步却是猛然一顿。

    见他四下扫视,一个护卫叫道:“郡王!”

    才叫到这里,高长恭猛然提步,朝着井口走来。

    他弯下腰,拿起那断成两截的绳子。看了一眼,高长恭沉声说道:“这是被刀斩断的。”四下看了一眼,他又道:“水桶不在。”

    他声音一沉“快拿火把来。”

    “是。”

    终于,张鼻的眼前,又出现了火把光。

    看着那腾腾燃烧的火把,张绮仰着脸,哑声道:“长恭,长?…”

    她的声音依然低弱得几乎听不见。

    可在她开口的那一瞬火把光中,高长恭那俊美绝伦的脸却迅速地凝住了,只见他歪着头,侧耳凝听了一会。转眼,他的脸上闪过一抹狂喜颤声道:“她在井中。快,把绳子扔下去。”说罢他抢过那绳子,呼地一声甩到了井底。

    绳子一落下,他便感觉到有人扯动了绳子。

    果然有人!

    “去,准备绳子和木桶,就去旁边的水井,把那绳子和桶割来,都割来。”

    “是。”

    不一会,一个大桶出现在张绮眼前。

    张绮攀着那桶,艰难的,昏沉的也不知费了多少时间才得以爬上去。

    她刚一入桶,木桶猛然便是一提,接着,一道刺目的阳光映入她的眼中。

    张绮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时身子腾地一轻,却是重重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感觉到这个怀抱的温暖她艰难地睁开眼。

    她对上了风尘仆仆,削瘦俊美的脸上,尽是灰尘和烟灰的兰陵王。

    看着他,张绮扯着唇角,笑了笑。

    她不笑也罢,她这一笑,他的眼眶便是一红,双臂更是一搂,紧紧的,用力地,把她按在了胸口上。

    刚刚按上,他又迅速地松开,低下头看着她,他接下来的动作,便变得小心翼翼。

    他怀中的这个妇人,总是鲜艳的,妍丽美好的妇人,这一刻,削短的墨发凌乱地沾在脏黑的小脸上,不对,还有血渍,一块块的血渍,几乎印满了她的脸。

    感觉到自家郡王的手在抖,一个护卫轻唤道:“郡王?”

    高长恭用袖子沾了点桶中的水,胡乱在张绮的脸上一抹。待把她脸上的血拭尽,见只有额头上一处伤口时,他松了一口气。可是转眼,他又沉下了脸。

    她额头的伤口,又红又肿,她整个人脸上都在发烫,这种伤很危险!

    想到这里,他猛然站起,小心翼翼地把张绮重新换了一个姿势,让她更舒服地偎在自己胸口后,他哑声道:“我们出城。”

    “是。”

    感觉到张绮冷得一个劲的哆嗦着,兰陵王脱下外袍,把她紧紧包好,带着九个护卫,翻墙而过。

    他们的脚步轻盈,其中有一个护卫显然对武威城十分熟悉,带着他东转西转,不一会,便来到城门处。

    到了这时,他们一行人已有百来人,只是因为顾及着突厥人,而分成二三十股。

    这一日,突厥人冲入猝不及防的武威中烧杀抢掠,因为知道附近的援军一时半刻不会到来,在最初的关闭城门搜索北周皇帝不果后,他们现在已打开城门。

    为了让城中的人不致做困兽之斗,他们是任由百姓出入,只是出入的人,会不会因为带了细软和美貌女子,而被一些盯梢着的突厥士牟追杀,那就不是他们会管的了。

    兰陵王等人混在百姓中,急急走出城门时,一个突厥人一眼瞟到兰陵王怀中的张绮,当下大刀一横,叫道:“兀那汉子,放下你怀里的女人!”

    这时,兰陵王已来到了城门下。

    那几个突厥人见兰陵王理也不理,哇哇叫了一声,大刀一横,便向兰陵王纵劈而来。

    兰陵王头也没回,只是脚步加速。

    就在那几个突厥人哇哇大叫着冲来时,从兰陵王左右两侧,各冲出了二个汉子,这两个汉子伸手入怀,只见寒光一闪,竟是各有一把短刀在手。

    只见这四个汉子身子一猫,整个人闪电般地撞入了突厥人怀中,随着嗖嗖嗖嗖四声刀锋入肉的声音传来,转眼间,四个追出的突厥人已摔倒在地。

    “轰”南城门顿时大乱,突厥人地叫喊声,马嘶声,门口众百姓的奔逃声哭喊声混成了一团。

    不过这些与兰陵王没有关系。

    他一出城,便把手指放在唇边一嘬,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破空而出,哒哒哒,一匹黑色的骏马出现在官道上。

    那骏马极端神骏,它的背上还驮着兵器,兰陵王抱着张绮,一个箭步跳上马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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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爱与恨

    就在他策马离去时,上百个哨声同时响起,从不远处,黑压压地跑来了一个马群。众护卫齐齐上马,与身后追击的突厥人随便拼杀几下后,便匆匆追上了兰陵王。

    张绮神智稍稍清醒时,天色已黑。

    她睁开双眼,看着天空浩瀚的星宇,慢慢转过头来。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块虎皮上,旁边燃烧着一堆火焰。不远处,可以听到男人的笑闹声。

    蹙了蹙眉,张绮试图着坐起。

    刚一动,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便从黑暗中走来。他一个箭步冲上,把手中的药碗放在地上后,蹲跪在地,小心地扶起张绮,把她置于怀中,低下头哑着嗓子问道:“怎么样了?”一边说,他一边伸出手放在她额头上。

    感觉到额头不是那么烫了,他松了一口气,刚松开手,他便对上张绮如秋水荡漾的眸光。因为还在伤病中,这眸光,少了一分冷,多了一份迷离和茫然,她看着他的目光怔怔的,仿佛,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他本人,也仿佛,她想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却又迟疑着,犹豫着,不敢着。

    这样的眼神让他对上,兰陵王不由呆了呆。

    迅速的,他低下头,从一侧地上拿起药碗,他盛起一汤匙的药水递到张绮的唇边,低声道:“来,喝下它。”

    张绮怔怔张唇,慢慢吞下了那汤匙药水。

    便这样,他一汤匙一汤匙地喂着,张绮一小口一小口地吞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

    张绮一直在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的,她喃喃问道:“几天了?”

    她问是莫名其妙,他却听得懂。垂着眸,他低声回道:“一天。”他解释道:“昨晚突厥人破的城,武威城破,才一天。”

    才一天?

    张绮怔怔转头看向武威城,那里还是火焰冲天。这么说来,自己只是被困半天,便被他救了。

    她还以为,过了好久好久……

    慢慢转头,张绮看向他。

    他的眼中,血丝密布,脸颊削瘦得没有几两肉了。她又看向两侧,这是一片山坡,山坡上,散坐着百来个汉子。有好一些汉子,嘴里还含着烧好的肉,人已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半天时间,他赶到武威城,一定很辛苦很辛苦吧。

    张绮睁大双眼,慢慢侧过头去。

    感觉到她的神情不对,他放下药碗,低低说道:“又不舒服了?”伸手在额头上贴了贴,见感觉不出。他低下头,以唇贴上她的额头。

    随着他的唇贴近,张绮哆嗦起来。

    他的声音中有了点慌乱,“我们去找大夫!”

    他刚要抱起她,张绮扯住了他的衣袖,她低声道:“我没事,”见他不信,她绽颜一笑,“真的,我没事,我好多了。”

    兰陵王显然还不信,他严肃地扳过她的脸,对着火光照了又照,还伸手在包着的伤口处按了几下,道:“这金创药,用的是给我自己准备的,药也是在林中临时寻得的。”他轻声道:“你身子骨不如丈夫,千万别撑着,有什么不舒服,马上告诉我。”

    张绮“恩”了一声。

    她轻轻地问道:“长恭,你怎么知道武威城出事了?”

    听到她轻唤自己的名字,男人抱着她的双手僵了僵,好一会,他才低声回道:“我离开后,总觉得不妥,便又杀回来,在距此三百里的地方扎营。正好看到突厥人败退,宇文护追击一事。”

    张绮又“恩”了一声。

    她还是全身虚软,无力地靠在他的怀中,张绮喃喃问道:“宇文邕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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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她提到宇文邕,身后的男人再次一僵,好一会,他才哑声道:“宇文邕是个聪明人,他走的方向是北方,估计快与宇文护部汇合了。”只有汇合了,他才能杀回来,才能一雪前耻,才能让骄傲的宇文邕的生命中,不留下这么重大的污点。纵使,这场战争,他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

    说到这里,兰陵王低低的声音传来,“他弃你而逃,你不恨他?”

    这么关心于他,一点责怪怨恨也没有么?

    张绮闭上眼,好一会,她低低的,哑而无力的声音,才轻轻传来,“我只恨过你……”其他的人,她不会怨恨,不想怨恨,也没有资格怨恨。在张绮看来,她与宇文邕本就是普通的合作关系。她想,如他们这种心中有着极度的不安,时刻都在盘算权衡着利益得失的人,做夫妻远不如做朋友更长久,更关系牢靠。

    也因此,在张绮看来,在生死关头,宇文邕弃她不顾,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只有五个字,却令得他的呼吸陡然一窒。

    好一会,她听到他哑声说道:“对不起。”他低低地说道:“以往,是我愚了。”

    张绮没有回答。

    他低下头来。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把她的小脸衬得红通通的。她双目闭得紧紧的,呼吸细细,竟是睡着了。他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按了按,还有点烫。

    ……受了外伤,这烧不退,便有性命之虞。

    想到这里,他喉结滚动了下。小心地伸出手,把她在怀中换了一个姿势后,他倚着树干寻思起来。

    武威城本来有大夫的,不过那些大夫在乱兵当中,不是被杀了,便是逃了。他令人寻了半天,也没有寻到一个。

    因突厥人破了武威城,这附近都是兵荒马乱的,要找大夫,也没有个地方找去。

    要不是他的坐骑骑袋里,习惯性地放有最好的金创药,她这一次,他不敢想下去。

    寻思中,他把她又搂紧了些。

    明明是夏天的风,吹在人的身上,却恁地透着刺骨的寒。每次感觉到她在睡梦中叩叩的牙齿相击,他便又搂紧一些。可随着他的动作,她便会挣两挣,无奈何,他又急急放松。

    在左思右想中,天上的明月渐渐西斜。

    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个护卫在兰陵王身边坐下,低声说道:“郡王,我们的人最早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张姬只怕也要等到那时,才能找随军大夫看一看。”

    兰陵王点了点头。

    见他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怀中的妇人,那护卫叹道:“那宇文邕真是无情,自己的宠妃,说扔就扔了。哎,这些皇帝,与咱们的想法还真是不一样。”

    兰陵王再次恩了一声,他低下头,又用唇在张绮的额头试了试,才徐徐回道:“文武百官都要逃离,混乱之中,无人记得一个妇人,也是正常。”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张绮动了动。

    兰陵王低头看去。

    紧闭双眼,小脸红通通的张绮,突然低唤道:“长恭……”

    “恩。”

    “我恨你!”

    见自家郡王僵在那里,那护卫瞪目结舌了一会,啧啧说道:“乖乖,睡着了还骂人,女人还真是难侍侯!”

    刚说到这里,抬头见到兰陵王脸色阴寒,那护卫吓得吐了吐舌头,连忙溜了开来。

    那护卫一走,兰陵王便把唇贴在张绮的额头上,他贴着她,他的呼吸交融着她的,良久良久,他才低低地说道:“只要你好起来,阿绮,只要你好起来……”

    这时,那护卫又溜了回来。

    他鬼鬼崇崇地走到兰陵王身侧,小小声地说道:“郡王,今天晚上,要不要继续讲课?”

    这个护卫酷爱八卦,又生了双精明的眼。身为世家中的一个庶子的他,从小在一个庞大的家族中长大,那家族中,嫡母继母,七姐八妹,三兄四弟,还有从商的当官的,林林总总无一缺少。出征后,无意只听到他与人闲聊,说是“古来历经几朝,荣华不减的大官儿,无不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这句话后,兰陵王便把他叫到身边,让他每天跟自己讲一个时辰的课。

    兰陵王瞪了他一眼,低喝道:“滚——”

    那护卫嘿嘿一笑,连忙快手快脚地溜开。溜到不远处,他却躲在一棵树后,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着兰陵王和张绮两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绮再次清醒过来。

    天还没有亮。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黑夜中,格外高远的天空一片,又转过头,看向身下的男人。

    兰陵王已然睡着了。

    他把她放在胸口,侧着头。脸挨着粗糙的树皮,睡得甚香。夜风中,他呼吸细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一片阴影。

    看着他,张绮突然红了眼眶。

    不想惊动他,张绮没有动。。

    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张绮那一直压抑的恨意,又涌出心头。令得她恨不得咬他一口,或踢打他一顿,或者,拿把刀把他和自己都杀了!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想法,他弃她时,她不曾这般恨,所有人都弃她时,她也没有这么恨过。他现在救了她,她反而恨得这么苦。

    就在张绮无法自抑地湿了眼眶时,一侧的角落处,传来两个压低的说话声,“那姓方的真的上了折子参奏郡王。”

    “要我说,干脆一刀结果了那人,偏郡王厚道,不但不怪罪他,还待他如故。”

    两人正说得起劲,突然的,另一个年长的,沉闷的声音传来,“都住嘴!给我睡觉”

    那两人安静下来,过不了一会,一阵鼾声响起,这时,张绮听到那年长者叹了一口气,嘀咕道:“郡王这次回了国,功劳是肯定没有的了,说不定还会引得陛下震怒!”

    说到这里,那年长者又叹了一口气,“幸好郡王是宗室。”

    ###¥

    当了多年的剩女,一直都在心里寻思,我为什么会剩下来。是我求全责备了?还是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独属于我的菜?

    直到今时,我才明白,这世上,从不曾有过完美。你自己也不完美,不管是从里还是到外,都是伤痕累累弱点处处,怎么能要求那个男人,他完美得如上苍特意为你雕刻好的螺丝,恰好地卡住了你的每一个扣?

    对了,还多嘴一句,各位如有想做丁克的,还是生个孩子吧。话说,我以前对孩子是十分排斥的。直到生了孩子后,才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我漂泊这么多年,终是还能得到一个依靠的……这很有趣,那小小的,软软的,只会眼巴巴地看着你流口水的小家伙,竟能让人产生一种归宿感,一种依靠感。仿佛从此不再孤独,也仿佛这一生,终有一个人是真正属于你,不会背叛,没有伤害,可以依赖,可以期待。

    当然,他长大后是啥样,谁也不知道。可光是这一刻的满足和充实感,便是再多的金钱和自由也换不回来的,也不是丈夫能给的。

    最后最后,还是要求粉红票票的哦,大伙不要假装没看到哦。

第180章 和你回陈国

    张绮本来便晕晕沉沉,只觉得整个人都说不出的疲软无力,身上也时冷时热的难受着。要不是顾念兰陵王好不容易才睡着,她都想从哪里找床被子卷在身上了。

    现在听了那几人的话,心下一乱,人更是难受。她平素还算反应敏捷,可这一刻人不舒服,刚想点什么,便又转眼忘掉。

    就在这时,睡着了的兰陵王突然双臂一紧,腾地直坐而起,低头盯着她,急急问道:“阿绮,你没事吧?”

    “我没事。”

    听到她说话还有点力气,他松一口气,整个人向树干上一靠。

    一手搂着她,他另一只手,又习惯性地向张绮头上摸去。

    似乎额头又烫了。

    兰陵王抱着她腾地站了起来。

    他的举动惊动了众护卫,好些人同时睁开眼来,没睡的也被同伴推醒。

    “郡王,你这是?”

    兰陵王翻身上马,说道:“去塞外!”他抿着唇,双眼则瞬也不瞬地看着张绮,低声又道:“我知道邻近武威有个部落巫医了得,阿绮的伤等不到明日。”

    众护卫同时应了一声是,一个个牵出坐骑,翻身上马。

    兰陵王回头看着他们,对着这些火光中,因为自己一个命令,哪怕送出性命也毫不迟疑的人,他抿紧唇点了点头,转过头点了几人,兰陵王道:“你们去与大军会合,告诉杨韩等人,便说,我不在时,让他们原地待命,不管战况有何变化,不可轻涉其中!”

    “是。”

    这时,他听到怀中的张绮低声唤道:“长恭。”

    她吐出的,温热的兰香之气喷在他的脸上。不知怎的,兰陵王有点失神。他转过头,让风吹去眼中的涩意,低声应了一声,“恩。”

    他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轻缓低沉。

    张绮低声道:“我不要紧,你不可耽误了战机。”

    身为一军统帅,这般视战场如游戏,调来了众卒,又临时离开,会不会不好?

    张绮昏沉地想道:不能这样的。

    见她是担心这个,兰陵王笑了笑,他淡淡地说道:“别怕……先前我曾与周人造成前后合围的大好局势,论功,我已占了。接下来他们判断失误,胡乱指挥,我将在外,可以不受!”

    张绮低弱地说道:“不是,是你的士卒,你让他们来,他们来了你又不在,这样不好,会误了你。”

    她认真说道:“我真没事,我身子壮,等军医看过就会好的。”

    她身子壮?兰陵王看着躺在自己臂弯,似乎一用力便可捏碎的妇人,突然低下头来。

    在张绮瞪大的双眼中,他在她的唇上突然轻轻印上一吻,做完这个动作后,他迅速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道:“烫得很,我耽搁不起!”

    说罢,他回头沉声下令,“走!”

    “是!”

    百数铁骑同时卷动,在暗淡的星光下,在络绎燃起的火把光中,激起了漫天的烟尘。

    纵使在急速奔驰中,被他抱在怀中的张绮,也没有承受多少颠覆。

    他很小心,比那一年相处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小心,都要温柔……

    张绮仰着头,目不转晴地看着他。

    几乎是突然的,她有一种冲动。拿出他放在马袋中的那把刀,杀了他,也杀了她自己!

    不管是爱还是恨,死了就是就留住了,死了就不会有怨恨,不会有求不得,不会有痛苦!死了,她就永远不会再掂念他,不会一想到他的温柔的同时,就会想到他府中的,与自己恨不可戴天的王妃。

    这是一种强烈地冲动。它炙烧着张绮的灵魂,炙烧着她的理智。

    只有死,才是最美好最完整的,只有死!

    也许是天太黑,他胯下的坐骑一个不留神,重重落天到了一个泥坑中。急促而来的颠覆,令得张绮的身子向上一抛。

    自己的身形还没有稳住,他已身子一挺,用腰背生生受了那股冲力,然后肚腹一挺,试图缓解那冲力对她的伤害。

    看到他急急低头,小心地捡视着自己的伤口。张绮闭上了双眼。

    她侧过头,悄悄合紧酸涩的眼睛。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想想……

    护卫中,有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的斥侯,在他地带领下,百来人无惊无险地越过武威城的范围,驶入了武威城北的边界线中。

    而这时,天还刚亮不久。

    经过这几个小时的颠覆,张绮已晕晕沉沉,便是被兰陵王强地唤醒,她也只会反射性地冲他笑一笑,便眼神迷离呼吸急促的,似乎随时会昏迷。

    这种情况兰陵王很熟悉,他的袍泽,每一年都会有很多在受伤后出现这种情况,然后不治而亡。

    不知不觉中,他把张绮搂得越发的紧了。

    也许是他搂得太紧,不一会,张绮嘤咛一声,唤了声,“痛。”

    兰陵王连忙勒停奔马,松开手臂。

    张绮睁开眸子,见他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眼睛红红的,先是反射性温柔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他的表情却更加悲恸了。

    突然的,他哑声唤道:“阿绮……”

    “恩。”

    “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张绮仰起头,她看着渐渐明亮的天空,喃喃说道:“我要回陈国……”

    “好,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回陈国。”

    他带她去?

    张绮歪着头,脸蛋红通通的她,眼神迷离而天真,“你也去吗?”

    “恩。”

    “可我不想你去。”

    对上他黝黑黝黑,宛如子夜般深远的眸光,张绮歪着头,“你伤了我,我要回陈地,我要找一个看不到,听不到你的地方……我不要你去。”

    他低下头,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感觉着自己唇瓣苦涩的咸味,他轻轻说道:“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伤你了。”

    说完这句话,久久没有听到她地回答,他睁开眼,却见她又昏睡过去了。

    守在周围的护卫,见到兰陵王的双臂在那里颤抖着,一人连忙策马上前,大声说道:“郡王,前方便是勒莫洛部!.”

    他朝着北方一个角落一指,认真说道:“只在一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我们便可以见到巫医。”

    “走——”兰陵王的声音有点狠厉。看着他策马狂奔而出,众护卫连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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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进入了这个小部落。

    隶属于铁勒的勒莫洛部陡然看到这群悍勇的中原人,同时尖叫着,奔跑着彼此示警。见状,兰陵王摘下面具,露出他那张俊美之极的脸,大声叫道:“泰莫可在?”

    见那些人还在不要命地奔跑,兰陵王脸一沉,他嗖地抽出佩剑,右手一挥一甩间,那寒森森的剑自天而降,生生地插在五个没命狂奔的少年之前!

    这么一柄杀人利器刺在脚下,那五个少年脚下一软,同时瘫倒在地!

    这时,兰陵王低沉的,不耐的喝声再次传来,“泰莫可在!”

    被他语气中的杀机所震,一少年结结巴巴地应道:“在,在。”

    另一个少年同时说道:“去,去采草药去了。”

    兰陵王策马急冲,在冲到几个少年面前衣袖一甩,卷起自己的佩剑后,只听得他沉沉的命令声传出,”去找!发动所有人去找,一个时辰不见,休怪我烧了你们的部落!”

    “是,是,是。”

    “你们也去!”他这话,命令的是众护卫。

    “是!”

    在百多护卫地压迫下,整个部落的人能出动的,都出动了。

    而兰陵王和张绮,这时也在那五个少年地带领下,来到了勒莫的帐蓬中。

    五个少年这时已看到了张绮的真面目。一个一个有点魂不守舍,时不时地转头看来。

    兰陵王没有理会他们,也没有唱令他们同去寻人,这五个少年在这里,也等于是他的人质,想来他们的亲人,会更用心些。

    他小心地把张绮放在一个缛子上,跪坐在她身边,低低的,温柔地唤道:“阿绮,阿绮……”

    直唤了几声,张绮才慢慢睁开眼。

    才睁开眼看到兰陵王,她便是反射性的迷离一笑,这一笑,令得帐蓬中响起了五个响亮的倒抽气声。

    见她刚睁开眼,便又想睡去,兰陵王哑着嗓子,低低说道:“阿绮,别睡了,我们等会就可以去陈国了。”

    等会就可以去陈国?

    张绮似乎清醒了些,她怔怔地看着兰陵王,突然流下了泪,“我不要你去!”

    兰陵王温柔地盯着她,却没有回话。

    张绮哽咽道:“我不想你去!.”

    他依然没有回话。

    张绮恨从中来,可她没有力气,只是流着泪,一句一句地重复道:“我不要你去……那是我的家乡,我不要你去我家。”

    这时,兰陵王伸出手。

    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低低,坚定地说道:“快点好起来,你好了,我们就去陈国!”

    这话一出,张绮更气了。看着她流泪,看着她气得不停地抽噎,兰陵王的唇角,却在渐渐变得放松。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老人气恼的声音传来,“你们中原人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叫骂中,他掀开了帐蓬!

    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帐蓬中,虽着黑衣,却如明月一样耀人双眼的兰陵王,以及躺在缛子上的,那个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少女。

    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两人,兰陵王缓缓从腰间抽出佩剑。嗖地一声,他把佩剑插在地上,于寒森森的流转剑光中,兰陵王一字一字地说道:“救活我的妇人!不然,你也罢,你的部落也罢,一个也休想活命!”

    非常时行非常事,这个时候,只有生命的威胁,还有杀戮,才可以让人迅速屈服。他浪费不起!

    那骂骂咧咧的老头,对上兰陵王杀气沉沉的脸,马上脸孔一白,明白过来,这样定是杀过无数人,手中沾过无数鲜血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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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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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春色介绍:
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动乱后,南朝陈国文帝继位,南北两地,同时出现了少有的繁华安定。
有着极美的容颜,还有着不堪又混乱的前一世记忆的女主,重生在这个繁华世间。她想,这一世,她不会是妖孽,她一定要在这外表靡华,实质却是荆棘遍地的世道,求一个最高贵最优秀的天之骄子也不敢求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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