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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南朝春色txt下载     南朝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消息传来

    邺城这边,欢庆的酒宴,一直到了夜深才结束。

    送走最后一个人后,兰陵王脚步有点迟疑。

    见他形色不对,方老连忙上前,他一边扶着他,一边低声说道:“郡王,该入洞房了。”

    兰陵王慢慢抬头。

    他看向那张灯结彩,一片大红的洞房,艰涩地咽了咽口水,低哑地说道:“方老,我,我不想进去。”

    方老一听,不由瞪大了眼,他朝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郡王你说什么?哪有洞房夜不入洞房的?”

    喝多了酒的兰陵王揪着胸口,他喘着气道:“这个好沉,方老,不知怎地,我的胸口闷得疼,我有点怕。”

    这话方老听不懂了。他抬头看着孩子气的兰陵王,急急劝道:“郡王,这婚事来得不容易。你不是说过,王妃等你多年,你于她有愧么?”

    “我那是骗人时说的。”喝了酒的兰陵王,很有点任性,他哑声道:“方老,我要见阿绮,我想阿绮了。”

    “不行!”

    方老有点后悔,今晚就不应该让郡王喝这么多酒。他朝左右喝道:“上来扶住郡王!”

    “是。”

    两个人上前,与方老一起强行扶着兰陵王,朝着厢房走去。

    兰陵王酒意上头,却是越发任性了,他哽咽道:“我要见阿绮,我要见阿绮……我听到阿绮在哭了,我要见她!”

    方老背心都给汗透了,他狼狈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郑氏中人,小小声地说道:“郡王,今晚洞房过后,便可以见到张姬了。”

    “真的?”

    “真的!”

    得了方老地保证,兰陵王似是舒服了些,他扯了扯衣裳,用力推开扶着他的人,叫道:“我自己去洞房。”

    歪歪扭扭地走到厢房里,兰陵王看着端坐在喜塌上的郑氏,脚步却是一僵。

    他直直地看着郑氏,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喜娘感到不妥,上前陪着笑说道:“郡王爷……”

    “出去!”这一声喝,恁地暴躁。那喜娘和几个婢女吓了一跳,连忙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房门刚一带上,兰陵王便走到了郑氏面前。他掀开了她的盖头。

    郑瑜羞喜地抬起头来,目光盈盈地看着他。

    只是那所有的喜色,在对上兰陵王难看的表情时,全部消失了。

    对上郑瑜,兰陵王垂下眸来。他手一垂,竟是重新把她的盖头垂下。

    就在郑瑜满腔疑惑时,她眼前刷地一亮,却是又被兰陵王掀开了盖头。

    不等她抬头,她眼前又是一黑,原来,又被他盖上了。

    这般掀开盖上,直是弄了五六次后,郑瑜听到兰陵王疑惑的声音传来,“阿绮,你怎么这般丑了?”

    这话一出,郑瑜原来喜气洋洋的脸,瞬时又青又紫!

    这时,她眼前又是一亮。

    却是兰陵王再次掀开了她的盖头。

    歪着头,睁大眼,瞬也不瞬地盯了郑瑜一阵,兰陵王孩子气地说道:“你不是阿绮……你是谁?”

    不理脸孔由青紫变成青白的郑瑜,他腾地转身,歪歪扭扭地朝外走去,嘴里则嘟囔道:“我要找我的阿绮……”

    他来到门房,伸手用力一拉,却哪里拉得开?却原来,房门从外面关起来了。

    兰陵王用力地扯着,一边扯,他一边叫道:“开门,开门……”一边叫,他一边捶打着房门,就在外面的人急急赶来,把房门一拉时,只听得扑通一声,却是兰陵王醉倒在地,睡了个人事不省了。

    郑瑜拂地一声把头盖掀掉,提步朝兰陵王走来。

    她直直地走到兰陵王身边。

    低着头,郑瑜一动不动地看着兰陵王,看着饶是醉过去了,嘴里还迷糊地唤着张绮名字的兰陵王,突然间,无边的恨苦从心头一涌而出。她腾地转身,拿起几旁的酒樽礼盒,一个劲地朝兰陵王砸去!

    不过她还没有砸着,几个王府中的婢女仆妇便挺身而出,同时挡在了兰陵王的身前。

    “叮叮砰砰”的碎裂声中,郑瑜又呆住了。她慢慢垂下双手,又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兰陵王,珍珠般的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

    一仆妇上前,朝着郑瑜福了福,唤道:“王妃,郡王醉倒,该当如何处置。”语气中隐隐带着不安,她是想自己开口,好把兰陵王移到别处安睡吧?

    五指握紧,直紧得掌心刺痛,郑瑜终于平静下来,她低声道:“把他放在喜塌上吧。”

    众仆妇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应了一声是。合力把酒气熏天的兰陵王,抬到了喜塌上。

    “都出去。”

    “是。”

    众仆妇走出后,并不曾远离,而是一个个守在门房,看着喜房中的灯火,倾听着里面地动静。

    喜房中,除了偶尔的啜泣声,一直没有别的动静。不过刚才王妃的震怒她们都看在眼里,哪里敢轻忽?于是这一守,便是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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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陵王醒来时,时已入午。他睁开迷糊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张红结青的床帐和喜床,好一会才记起,是了,他大婚了!

    他大婚了?

    兰陵王腾地坐了起来。

    刚刚坐直,他便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平静温柔的声音,“醒了?”

    兰陵王怔怔转头。

    他对上了华服盛装,刻意打扮过的郑瑜。

    望着郑瑜那张陌生的脸,兰陵王好一会才低哑地说道:“是你啊。”

    你以为是谁?

    郑瑜脸上的笑容一僵。

    兰陵王站起来,见自己还穿着新郎服裳,上面酒渍印痕到处都是,当下提步朝外走去。

    看到他话也不说便要出门,郑瑜腾地站起,狠狠一咬舌,直到一股腥痛传来,才温柔地问道:“长恭,你去哪里?”

    兰陵王头也不回,“去洗浴。”

    郑瑜轻声道:“洗浴在这里就可以。”她还是一个女郎,说出这句话,终不免脸红了红。

    兰陵王却是丝毫没有听出她话中的羞涩,没有听出新婚妻子的温柔和缠绵,依然头也不回,脚步不停,“不必了。”

    刚刚走到台阶处,只见一个护卫急急赶来,这护卫额头汗水淋漓,表情紧张。来到兰陵王面前,他腾地一礼,“郡王,晋阳急报!”

    “什么急报?”兰陵王脸色一白。

    见那个护卫僵在那里没有开口,他上前一步,抢过了他手中的帛片。

    只是一眼,兰陵王便僵住了,一阵风吹来,那帛片旋转着旋转着飘落在地。

    郑瑜心中格登一下,急急走下,弯腰拾起那帛片看去。

    一行字清楚出现在她眼前,“属下万罪!三更时分,南院大火,金屋及左右两侧六间房屋一烧而空,张姬及其婢子阿绿不复得见!”

    不复得见!

    不复得见!

    郑瑜倒抽了一口气,只觉得从头到尾一阵冰凉。

    那个恶毒的卑贱之妇,她是故意的,她故意死在自己的大婚之夜,她这是用她的死,来诅咒自己,她这是要让兰陵王永远永远一想到自己,一想到这场大婚,便想到她的死!

    完了,都完了,她永远也争不过,抢不赢了……

    就在郑瑜脸白如雪,再也无力支撑着软倒在地时,突然的,兰陵王仰天大笑起来。

    不过笑了两声,他便是啕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他一边紧紧捂着脸。

    得知情况的方老急急赶来,见到兰陵王这个模样,他连忙上前扶住,不停地唤道:“郡王,郡王?”

    他喊得急促,过了一会,兰陵王突然又笑了起来。

    明明是在狂笑,那脸上,为何泪如雨下?

    “郡王,别这样,你吓坏老奴了。”方老突然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双腿叫道:“长恭,别难过了,别难过了……”

    除了这话,他不知要劝他什么。

    兰陵王还在狂笑。

    直笑得声音嘶哑了,他才渐渐止住声音。他低头看着方老,沦凉地说道:“叔,你看到没?那妇人死了,她用了把火,烧了自己了。哈哈,她可真狠啊,真狠啊……”

    看到他如疯如癫,方老大骇,他扯着嗓子叫道:“张姬没死!”

    这四个字一出,兰陵王陡然安静下来。

    望着兰陵王,方老认真地说道:“郡王,也许那火起时,她没有在房中。你也知道,她很聪慧的,她还总是想走,说不定她是借机跑了。”

    “跑了?”

    “对,一定是跑了。”

    突然的,兰陵王扯开方老,提步朝外走去。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了后面,是在奔跑。同时,他的嘴里大叫道:“备马,快点备马!”

    急吼声中,他匆匆跳上坐骑。感觉到身上的新郎袍服大是不便,他用力一扯,滋滋声中,那华贵的袍服被扯成了两半。

    顺手把袍服一扔,马鞭一甩,坐骑如风,转眼间冲出了府门。看到他离去,众护卫也急急找到坐骑追了出去。

    兰陵王府外,看热闹的人群还没有散尽。看到兰陵王衣衫不整的匆匆跑出,看到兵荒马乱地跟在他身后的护卫们,有人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理会。寂寂寒风中,大敞的院门后,那被寒风吹起又落下的破烂新郎袍服,正如一片黄叶一样,寒风呼啸而来时,便在地上打一个旋儿,不过这么一会功夫,原本光鲜亮丽,华贵雍容的盛装华服,便沾满了泥尘。

    刚刚晋升为兰陵王妃的郑氏如失魂木偶般僵硬地走出,她慢慢走到庭院中,慢慢蹲下,轻轻抚摸着那撕成两半的新郎袍服。直过了许久,她还这么蹲跪着,还这么垂着眸,一动不动地跪着,望着那华贵的,代表着她的幸福和美满,尊贵和荣华的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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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伤心

    饶是一路上累死了五匹马,兰陵王赶回晋阳时,也用了两天。

    大火早已扑灭,南院一片狼籍。

    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南院,众护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直过了许久,兰陵王沙哑沉缓的声音才低低响起,“找到了什么?”

    那护卫统领上得前去,低头说道:“从金屋中抬出了两具女尸!”

    兰陵王一笑,声音却沧凉如泣,“在哪里?”

    “郡王随小人来。”

    刚刚靠近,一股焦臭味伴随着尸臭味便扑鼻而来。幸好这是冬日,若是夏天,只怕已经腐烂了。

    那护卫首领走在前面,刚要入门,身子却被人重重一推,却是兰陵王冲了进去。

    刚刚冲入门内,他脚步猛然一刹。护卫首领听到兰陵王低低的,温柔如水地说道:“阿绮,我知道你没死……你那么聪明那么倔强,怎么舍得死?”他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简直是呢喃,配上摆在房中的两具焦尸,当真让人毛骨耸然。

    兰陵王大步上前,大力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缎。

    尸体已烧得不成样了,只能依稀辩出,是两副女尸。其中一具娇小,被烧毁的容颜和木炭般的四肢,哪里能看出什么?

    兰陵王怔怔地看着那女尸,微微一笑,低声呢喃道:“你这么爱美,怎么可能死得这么丑?阿绮,你说是不是?”

    自语到这里,他踉跄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来到那护卫首领面前,他猛然揪住他的衣襟,“那不是阿绮,我知道不是她。”不等那护卫首领反驳,他却是失了所有的力气般,向后退出一步。

    抬起头,目光空洞看着那护卫首领,他艰涩地说道:“把事情经过说一遍。”那不是阿绮,那个绝对不是阿绮,他就是知道!

    “是。那日黄昏后,姬便入了金屋,先是抱着婢子阿绿一动不动的,后来隐隐可听到她在啜泣。当时,我们都守在门外。到了子时,我们分散开来,众婢女也入偏房睡下……直到三更时分,一婢女惊醒,才发现金屋已经起火,当时火势甚急,我等救之不得。”

    见兰陵王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后方,也不开口询问,也不追问,那护卫首领咽了一下口水后,继续说道:“火起后,我们足扑了半日,几近中午才把火扑灭。当时,只有金屋中发现那两具焦尸。”

    兰陵王空洞的声音传来,“你们一直守在门外?”

    “是。”

    “……便没有看到她们出来过?”

    他的声音中有着一种急迫,一种渴望。护卫首领知道,自家郡王很想自己说出一个“有”字,他的唇嚅动了下,终是低声应道:“没有。”

    “到三更时,有多少人守在外面?”

    “包括守在南院四周的,共有护卫二十人,婢女十三人。”这个数字一出,兰陵王高大的身躯猛然一晃。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艰涩得几不成调,“便没有一个人看到她出来?”

    “是。”

    “火是从金屋起的?”

    “是。”

    兰陵王猛然转身,也不顾金屋处灰烬犹热,他冲了进去。

    金屋里,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地面上高低起伏,踩上去是厚厚一层灰。建南院时,他仿的是阁楼制,下面住人,上面还有一层不足二米高的阁楼尖顶,取其形状之华美……如今,那阁楼尖顶的木梁,全部烧成灰堆在地上。

    抬着头,兰陵王低低命令道:“把金屋扫干净!全部扫干净!”

    “是。”

    数百人同时动手,不过一个时辰,金屋便被清扫一空。

    兰陵王再次步入。

    残梁破几,溶金处处,地面斑驳却无异常……

    似是全身力气都被抽尽,兰陵王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几个护卫正要上前扶住,他已双手捂着脸,低下头来。

    一个,二个,七个时辰过去了。

    一日又一夜,天空已转为黎明。

    兰陵王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似乎整个人都化成了雕像。

    在他的身后,众护卫也一动不动地跪着。

    终于,一个跟着兰陵王从邺城赶来的护卫上得前来,他沙哑着嗓子说道:“郡王……”

    他才开口,兰陵王便是低低一笑。

    他呢喃道:“梁成,我是真的喜欢这个妇人,真的喜欢……”

    他空洞的双眼,瞬也不瞬地望着只剩下一片断垣残壁的金屋,声音遥远而悲凉,“我从来没有想过,她能够离开我。”

    他闭上双眼,喃喃说道:“她手无缚鸡之力,又远离家国,除了我,她能依附何人?我从来不相信,她有一天会离开我……”

    突然的,他低低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那笑声已越来越响,已成了狂笑。

    狂笑声中,他的表情却是空洞的,他呜咽道:“我从来不知道,阿绮会离开我……会这样离开我,她好狠!好狠!”

    虽是呜咽,他的脸上却没有泪水,似乎他已经流不出泪了。

    呜咽声中,兰陵王慢慢低头。

    他张开手掌,目光空洞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一直以为,她永远会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他不允,天下虽大,她能逃到哪里去?

    没有想到,她还是逃了,她逃了……她拼着一死,也要逃离他!

    是因为他成婚了吗?是因为他成婚了吧!

    原来前阵子,她一直在骗他,她骗他……

    那一日,她便坐在那间房里,便那么抱着膝坐着,怔怔地望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木,而他,就在她的身边陪着。

    ……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的,这一个月里,她那么安静,那么的安静。便是流泪,也是一个人静悄悄地流着泪。她的眼神是一片空洞,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没有焦距。

    自己要成婚的事,让她绝望了吧?

    想到“绝望”两字,兰陵王又是一阵低低地笑。

    是他错了,他不知道她会这么刚烈,不相信她宁愿一死,也不愿意与郑瑜共夫……是他错了!

    他应该发现的。

    兰陵王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护卫首领听着自家郡王的笑声,心中一阵难受,他宁愿郡王把他们打一阵骂一顿,便是杀几个人也好。他实在不想听到他这么笑着。

    这笑声,怎么这般绝望?

    笑着笑着,兰陵王伸手捂着自己的脸。他低低地说道:“梁成。”

    梁成赶紧上前,唤道:“郡王。”

    兰陵王却似不在唤他,他径自低低笑着,声音从手掌后轻轻传出,“我又是一个人了。”

    梁成还没有反应过来,兰陵王已喃喃重复道:“我什么都没有了,又是一个人了。”

    这话一出,那护卫首领马上上前,认真劝道:“郡王威名远播,又是皇室宗亲,还有我等相随左右,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话,兰陵王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他只是低低的,一遍一遍地笑着,一遍一遍地说道:“她都走了,都丢下我了……我又是一个人了。”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唤道:“阿绮,阿绮,阿绮……”

    以前她在时,他意气风发,总觉得自己迟早会拥有渴望的一切,权势,青史留名的战功,以及贤妻美妾,聪明俊俏的儿女,等等这些代表幸福美满的……直到此时,他才陡然发现,原来,她一走,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那些东西,看起来华美让人渴望,可没有了她,拥有又有什么意义?

    喃喃低唤着,兰陵王僵硬地抽出腰间的佩剑来。看到他晃动着那锋寒的剑锋,一边低笑一边竟是把剑锋朝自己的胸口捅去。众护卫大惊。梁成和那护卫首领同时冲上前来,两人紧紧抱住兰陵王,一个扯着他的手臂,一个分开他的手指想抽出那剑,在那里哽咽道:“郡王,不过是个妇人,你怎能轻生?”另一个叫道:“高长恭,你还是不是男人?大丈夫马革裹尸,你死在这里算什么英雄?”

    面对他们的慌乱失措,兰陵王却是不在意地说道:“你们慌什么?我只是这心里面疼得慌……小刺一剑,也许那疼就转到伤口上了。”

    他刚才拿剑捅胸的动作,哪里是小刺一剑的样子?

    众护卫对上他一脸的笑容,心下又惊又乱。待要说什么,却听到兰陵王轻叹道:“你们别担心,我没事……我就是这心太痛了,有点喘不过气来。”说着说着,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流下。

    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那唇角流出的鲜红的血,还有那无泪的眼。那护卫首领一咬牙,朝梁成使了一个眼色。

    梁成一点头,突然右手挥出,重重一掌击去。只听得“砰”的一声,正中兰陵王的颈项,当下他身子一软,昏厥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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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黄昏,张绮刚刚进入金屋,便从地道中撤退了。

    剩下的事,都是萧莫安排,都不需要她来操心。

    三更火起时,萧莫来到她的旁边,与她一起抬着头,欣赏那盛开的火焰,“地道会很快堵上,从此后,兰陵王永远不会知道,你还活在世上。”

    望着一脸漠然的张绮,红色的火光中,白衣翩翩的萧莫,脸上的笑容十分明亮。

    他温柔地看着她,轻声说道:“阿绮……”

    张绮回头。

    月光下,她绝美的五官散发着淡淡的光辉,那么近,也那么远。这种光辉,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仿佛千步外燃烧的火焰,把曾经的张绮一并化成了灰烬……

    她看着萧莫,静静说道:“我的死迅一出,不说高长恭,便是陛下,第一时间也会怀疑到你的身上。阿莫,明天就送我出城吧。你在城外给我安置一个院落,或者,让我入寺庙也行。”她垂下眸,轻轻的,迹近诱惑地说道:“把我安置在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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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逃离晋阳

    她没有说完。

    萧莫发现自己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他紧张地看着张绮,因为期待和渴望,手指都有点拘挛……

    好一会,他哑声说道:“好。”这个字一出,他才发现咽干得厉害。

    听到他说出这个“好”字,低着头的张绮,唇角无声地扯了扯。

    ——顺利走出第二步了!

    萧莫痴痴地看了她一阵,才转过头去。

    继续欣赏着那漫天的火焰,他轻声说道:“若是高长恭的护卫不曾拖延,明日午时,他便可以知道你已被烧死的消息。”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瞬也不瞬地看着张绮。见到她绝美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凄然和自嘲,他唇动了动,终是说道:“等他回到晋阳,最快也要二三日。不过陛下对你一直在意,只怕今天晚上便会派人过去。”

    萧莫认真地说道:“不过阿绮放心,所有的痕迹我都已经拭去,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你还活着。”说到这里,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点失落。

    阿绮在齐人面前消声若迹,岂不是说,他永远也无法光明正大地拥有她了?

    阿绮那般骄傲,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长期做人的外室?如她这样的女人,只有名份和对她的敬重,才能留住她的心!才能令她心甘情愿,长长久久地跟随着。不然,他迟早要蹈兰陵王的后辙。

    再说,正如阿绮所说的那样,这阵子邺城晋阳中,所有权贵的目光都会盯向他。为了安全计,这几个月里,他只能把张绮丢在外面,不能去看她,与她频繁联系……

    想到这里,萧莫蹙起了眉。

    张绮却是不知道他在寻思这个。

    她依然抬着头,静静地看着兰陵王府冲天的火焰,听着那里传来的嘶喊声。

    好一会,张绮低声说道:“睡吧,夜长梦多,明儿一早就送我出城。”如果不是他推拖,其实昨晚一回到萧府,就可以出城的。可他似是不愿这么快与她分离,总是不愿。

    “好。”嘴里说着好,萧莫却还是目不转睛,如痴如醉的,欢喜地看着张绮。

    直过了良久良久,他终于说道:“你累了,去歇息吧。”他转身还给她一片清净。

    张绮哪里睡得着?

    天刚蒙蒙亮,她便在一个妇人的服侍下梳洗起来。

    那妇人给她穿上一套淡蓝色的,质地极为普通的,庶民的裳服后,便拿出一些药末,在她的脸上忙活起来。

    不一会,她朝张绮微笑道:“夫人,看看镜中,满意否?”她又说道:“以后小妇人便会跟在夫人身侧,为妇人梳理装扮。”

    张绮转过头,对上一张黄黑的脸。这张脸上,五官还是她的五官,只是那眸子周围勾画了几笔,使得一双眼尾上翘,波光流动的媚眼,变成了一双杏眼。甚至,她的鼻旁还添了一颗大大的泪痣。

    这面容,还依稀可以看到一分张绮的样子。

    不过只要面对的不是兰陵王这些人,应付一般人也是足够了。

    其实以她自己的技术,只要材料充足,也可以化妆出这个效果的。看来得多收集一下妇人所用的材料。

    当下,张绮咽了一声。她拿过白缎,把自己的腰身围了三圈后,又在要萧莫特制的靴子底再垫上一层布帛。然后三不两下,把头发盘成妇人发髻,再在发髻上围上头巾。

    当她换好装再次站起时,已是略显高瘦的一个普通庶民之妇。仔细看,面目虽黑,眼睛虽圆,还透着二分娇媚。不过那真要仔细看才能看出。

    点了点头,张绮低声道:“不错。你出去吧。”

    那妇人一走,阿绿便走了过来。她凑近张绮,低声说道:“阿绮,金子我取回来了。”昨日黄昏出了地道,张绮忙着发呆,萧莫忙着善后时,婢仆们忙着看住张绮时,阿绿已趁忙溜出尚书府,从那酒楼取来了一千两金。

    阿绿这人生得比张绮壮实,又是干惯苦活的孩子,十八九斤(现代重量)的小小金块放在长袍广袖的衣裳底,她用一只手托着,还是托得起的。不过时间不能过久。

    张绮点了点头,她轻声说道:“好了,我们出去吧。”与她一样,阿绿也化了妆,同样垫高了的她,显得极不起眼,

    城门大开时,载着张绮的马车第一时间出了城。因兰陵王没有赶回,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张姬已死的消息中,她出城非常容易。

    萧莫送她出来的,是西城门,与建康方向南辕北辙。

    离城门五六百里处,另有一座大城北朔州。虽不及晋阳繁华,却也是齐地重镇。为了防范突厥、柔然,天保年间,齐帝发夫180万人筑长城,前后共筑2000余里。到得现在,北朔州城可谓是墙高城大,百业繁荣。

    在这个城池中,萧莫早就备好了府第。把张绮安置在这里,应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算兰陵王实是不死心,就算陛下也派人四处寻找,寻的也应该是东西两个方向。在萧莫想来,只等过了几个月,齐地的人把张绮忘记后,他便可以过来与她一会了。

    萧莫的人把张绮送入那府第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只留下三十个体形彪悍的护卫,和几个婢女,十几个仆妇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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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陵王再次清醒时,已是正午。

    今天是公元561年的十月初三,今年属于蛇年。张绮实岁十四余,兔年生人。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迟。都到了十月份了,天上的太阳还高高照着,白晃晃的日头,照久了人身上还生烫。

    无神的空洞地望着屋梁良久,兰陵王才清醒过来:阿绮死了!她用一把火,自焚在他的大婚之夜!

    她在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当他的妻子。她曾那么天真任性地当着权贵们说,她想他娶她。

    可他没有娶她。

    然后,她又胡闹着说,他既要娶他的正妻,她就要嫁她的郎君。

    他当然没有允许。

    再然后,她在他面前时,似是认命了。她千依百顺,娇柔婉媚,她会搂着他的脖子,恨恨地咬着他的鼻子,咬过后,又娇笑着又吻又舔的令得他火起。偶尔,她也会在夜深之时,呆呆地看着窗外。

    她会在寒冷时,翻身趴睡在他的胸膛上,也会在睡得迷迷糊糊时,含着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突然伸出脚,坚持不懈地要把他踢到床塌底下去。

    ……

    所有的他都想过了,就是没有想到过,她会选择死。

    是啊,她死了。

    他娶了妻,所以她死了!

    想到这里,兰陵王踉跄着爬起,不知不觉中,伸手握上了挂在墙上的佩剑。

    ……这胸口真是太痛太痛了,令他喘息不过来。他现在只想在哪里划一道伤口,也许这是唯一可以转移疼痛的法子。

    不知为什么,从昨日哭过后,他便没有了泪。

    木呆呆地看着剑鞘上的花纹,他又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宽大的手掌,突然觉得这天地间的满目繁华,实在无趣得很。

    就在这时,突然间,外面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紧接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脚步声中,还有无数惊恐的,害怕的叫喊声,“快,快敲鼓!”

    “天啊,天狗食日!”

    “苍天,你是要惩罚世人了么?”

    “才过几天清净日子啊,这天狗就出来了?苍天不仁,苍天不仁啊!”

    一阵阵声嘶力竭的痛哭呐喊声中,房门被人重重撞开,昨晚抵达的方老冲入房中。他一看到握着剑鞘的兰陵王,吓得脸色苍白。当下他朝着兰陵王一扑,扯着他甩离那佩剑,嘴里则惶恐地叫道:“长恭,不好了,天狗食日,苍天要降刑罚了。”

    见兰陵王还浑浑噩噩,方老又急急说道:“文武百官已经全部赶往皇宫,郡王快去吧。去迟了,陛下恐要震怒。”

    方老扯着兰陵王来到院落中,刚把他推上马车。兰陵王却猛然回头说道:“派出人手,速速前往东南两方向寻找张姬!”

    “寻找张姬?”方老先是一呆,转眼他便想道:是了,是要寻找,只要在寻找郡王就有了盼望!当下他大声道:“是,老奴马上安排!”

    随着天空越来越黑,地面上奔跑的人群已越来越慌乱。每一次天狗食日,都会出现大灾变,这种上苍的刑罚,是躲不开避不了的。

    这时刻,便是萧莫,也没有心情理会张绮的事了。所有文武百官都忙不迭地赶向皇宫。

    他们能够想象,皇宫中的陛下,会是多么的慌乱不安:苍天降罪,任何一个国君都不敢轻忽。

    不过多久,太阳便重新出现在空中。只是天狗食日带来的恐慌,却久久难消。

    慌乱和议论中,一天过去了。

    公元561年的十月丙子日,是个让齐人永远铭记的日子。这一天,年仅二十七岁的高演出外打猎时,窜出一只兔子,把他骑的马惊了,他被掀掉在地上,摔断了肋骨,从此一病不起……

    高演如果不保,齐国皇朝,又将交到谁的手里?

    于是,朝里朝外,开始暗潮涌涌,文武百官,权臣贵女,都被卷入其中,齐国,陷入了一种无形的涡流中。

    在高演病危的消息传入北朔州时,张绮和阿绿正在院落里绣花。

    那信使把事情原由说了一遍后,一边恭敬地递上萧莫的亲笔信,一边低声说道:“夫人,如此非常时机,尚书人手不够,得借走几个护卫。”生怕张绮不安,那信使又道:“尚书说了,只是暂借,马上便会归还。夫人千万不要紧张。”

    听到这句话,张绮抬起头来,温婉地回道:“萧郎的意思妾身明白。阁下把那三十个护卫都带走吧。关健时刻,千万不能因为我一个妇人,误了大事。”

    说这话时,张绮心跳有点快,这是第三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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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故人

    见那信使迟疑,张绮诚挚地说道:“如果萧郎责怪,你便说是我说的,我一妇道人家,又是经历过世事的,事情轻重,完全了然于心,断断不会招惹到什么麻烦,那些护卫留在我身边也是无用。再说,举天之下,除了萧郎,我还能去依赖哪个丈夫?请他万勿在意。”

    那信使沉吟了一会,点头道:“好吧。”实在是事态太紧急了,不但萧尚书,便是他们这些人,身家性命,荣华富贵,都毕此一役!

    萧莫来齐的时日太短,完全收服了的,又有才能的护卫,其中半数便在这个院子里。多得几个人,便多得几分助力。

    那信使领着那三十个护卫匆匆离去后,阿绿蹦蹦跳跳地跑来,她凑近张绮,小小声地说道:“阿绮,这下好了,盯着我们的人少了,萧郎也没有时间来这里了。”

    张绮笑了笑,点了点头,也低声回道:“恩,是有几个月的清净了。”她回眸一笑,“走,我们上街玩玩。”

    在张绮和阿绿议论之时,一个俊秀挺拔,气度不凡的少年人,也出现在北朔州的街道上。

    他是苏威。

    刚刚从北方草原上转了一圈,眼看天气奇寒,似要降雪了。当下,他就近来到北朔州,准备在这个城池停留一冬。

    留在这里,也有一份属于他的隐密心思:这里离晋阳近,不能见到,这般遥望也是好的……

    没有想到的是,刚刚进入北朔州,却出现了天狗食日。

    天狗食日,乃苍天将降刑罚于人间,却不知这天下三国,哪一国将受刑罚?还是说,天下所有的百姓,都陷入更深的劫难了?

    才在北朔州停留几天,便传来高演病危的消息,看来受到惩罚的是齐国。

    一边走一边寻思,到了午时,苏威跳下马背,把坐骑交给酒保后,提步朝酒楼中走去。

    刚刚跨入酒楼,他便听到几个少年人叹道:“有所谓女色祸国,可今朝这日食,怎是发生在张姬自焚之后?张姬都死了,陛下也重伤了,我们齐国,这是怎么了?”

    苏威脚步猛然一顿时,又听到另一个少年哽咽道:“张姬那样的绝代佳人,怎么就这样死了呢?高长恭那小子也真是的,她既不愿意你娶正妻,你不娶便是……怎能逼死了佳人?”

    “苍天亘古,世人万千,这绝代佳人,百数年难得一有,便这般死了,实是暴殄天物啊!”

    这世间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喜悦迷恋的。而它们的消失,也总是让人痛彻心扉的。张绮若在,她的种种行为,看不惯的大有人在,可她这么一死,却让人遗忘了她的张狂和任性。

    自从张绮的死迅传出后,齐国上下,不知有多少人为她啕啕大哭。

    就在这时,一个面目俊秀,身材高大的少年一冲而上,向着几个少年郎颤声问道:“你们说谁死了?是哪个张姬?”

    见到他脸色苍白,众少年大起知已之感。一黑壮少年站了起来,大掌在苏威的肩膀上拍了拍,泣道:“节哀吧。这世间皇帝都活不长,美人儿留不住,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苏威一把反扣住他的手。这么一扣,那黑壮少年才发现眼前这面目俊秀的贵公子,竟然力大无穷。他一边吃痛,一边叫道:“你做什么?放手快放手!”

    “哪个张姬?”

    “不就是兰陵王的宠姬?你小子快放手!”

    黑壮少年哇哇大叫中,苏威猛然向后退出一步。他呆呆地看着几人,喃喃自语道:“死了?死了?怎么会死了?”

    他实是不敢置信,猛然冲出酒楼,刚朝着晋阳方向冲出两步,看着街道中来来往往的人流,却不知道自己去了又有何用?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一时之间,苏威悲从中来,少年人忍不住以袖掩脸,啕啕大哭起来。

    张绮几人刚想找家酒楼吃顿午餐,一转眼便看到了这个痛哭流涕的少年。在少年的旁边,路人不时回头看头,顺便指指点点。“是为张姬一哭啊。”“那样的绝色美人儿,是可惜了。”“这世道何人不可惜?”“是个有风骨的……偏这世间,唯有风骨易成灰!”

    一声一声的议论中,几个婢女都转头看向张绮。阿绿也回过头来,低声说道:“阿绮,他在为你哭呢。这几天老是遇到为你流泪的人。”

    张绮恩了一声,暗暗忖道:这个少年有点眼熟,可是在哪里见过?

    就在她定定地看向苏威时,痛哭一场的苏威猛然拭去泪水,抬起头来。

    陡然间,四目相对!

    感到这个有点眼熟的少年,哭红的双眼蓦地睁得老大地看着自己,张绮连忙低头,轻声道:“我们走。”带头转身离去。

    当她走出几步后,苏威动了。他几个箭步便挤开拥挤的人群,朝着张绮的方向追去。

    ……她的样子,他在心中刻画过无数次,他也擅长丹青,房间里外,都挂着她的画像。

    已是刻骨相思,哪怕面目大变,便凭那隐隐的悸动,他也不会放弃。更何况,苏威本是绝顶聪明之人,最善于收集细节,处理突发事变。他马上从张绮匆匆转身的动作中,察觉到了不对劲处。

    张绮回到府中后,便把众婢打发下去。

    下午时,张绮见平安无事,暗暗好笑地想道:人家看你一眼,便草木皆兵了,也太小心了。她把众婢使开后,便独自带着阿绿朝外走去。

    ——皇位更替这等大事,不是时时能有。她得抓紧这一二个月行事才是。

    张绮所住的这个院落极显普通,再加上北朔州是新建城池,没有什么权贵。整个街道中,少见马车。因此张绮两人也没有坐马车,而是徒步而行。

    主仆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走向一侧街道。刚来到一个巷子时,突然间二只手臂同时伸出,一人一个,把张绮和阿绿扯入了弄堂中。

    张绮正要尖叫,整个人却被压到了墙壁上,同时,一个少年青涩的声音传来,“别叫,别怕……张氏阿绮,我不会害你。”

    他叫她张氏阿绮!

    猝不及防之下,张绮白着脸猛然抬头,惊慌地向他看来。

    对上她的动作,身子压着她,一手捂着她嘴的俊秀少年双眼大亮,他颤着声道:“你真是张绮?原来你没死?”不等张绮回答,他已是哽咽起来,“原来你没死,原来你没死……”

    他也只是怀疑,便这么一诈。没有想到,竟给他诈中了!

    张绮抬头,怔怔的,疑惑地看着泪如雨下,狂喜的,痴痴地望着自己的少年郎。

    直过了一会,张绮才低声道:“你压着我了。”

    “是,是,我让开,我让开。”苏威涨红着脸,急急退出一步。这时,按住阿绿,正笑嘻嘻的在阿绿脸旁香来香去的少年回过头来,他好奇地打量着张绮,操着古怪的齐地口音道:“阿威,她便是你心心念念的美人?”

    那少年眼窝深陷,眼珠微褐,唇红似血,长相偏艳丽。

    苏威点了点头,开心地笑道:“是啊,她就是我的心上人。”说这话时,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张绮,表情中,满是掩不住的狂喜和怜惜。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苏威看向张绮,温柔说道:“阿绮,这里人多,你随我来。”

    说罢,他扣着张绮的手指朝外走去。随着张绮提步,那手指越扣越紧,只是掌心处,还渗着汗水。

    张绮低下头,静静地跟在他身侧,进入了一处酒楼中。

    把张绮迎进一个客房后,扶着她坐在床塌上后,苏威跪坐在她面前,仰望着她,轻轻的,仿佛怕吓到了她地问道:“阿绮,你是因为兰陵王成亲而假死么?”问到这里,他又说道:“你这么美,北齐贵妇又善妒,假死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欢喜地看着垂眸敛目的张绮,他温柔问道:“你怎么到了这里?这里是军事要地,突厥、柔然人动则进犯,实不是藏身之处。”

    听到这里,张绮抬起头来。

    她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她低声说道:“我想回陈地……可我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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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婚当晚,新郎便唤着宠姬的名字不愿与她洞房,第二天更是匆匆赶回了晋阳。

    这一点还只是让贵女们笑话外,当张绮的死迅传遍邺城时,众贵女看向郑瑜的眼神中,已是无尽怜悯。

    ……她完了,这世上,没有人能争得过一个死人。更何况,那张姬还是在他们大婚之夜自焚而死的!

    怜悯也罢,笑话也罢,郑瑜都不理会。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新房中,等着远方传来的消息。

    她想,只要等到了她要的,就没有人敢笑话她了!

    终于,伴随着陛下病危的消息传来时,她也等到了来人。

    “他不愿意回来?”

    郑瑜站起来,她直直地看着来人,泪流满面地说道:“张姬又不是我害死的,是她自己想死!他凭什么不回来?难道他忘记了,我才是他的王妃?”

    来人低着头,一板一眼地说道:“郡王说,早知道张姬会求死,他什么都不会要。郡王还说,当时协议时,他便曾明言,他素来不喜女色,平生所近之妇,唯有张姬。新婚之后,他将携带张姬长住军营,恐冷落了王妃。是王妃自己说,你只是想嫁他,至于夫妇人伦之事,一切听由郡王心意,绝不会用家族长辈名议强迫,便是子嗣一事,也顺其自然。”

    一口气说到这里,那将领不顾郑瑜又青又白的脸色,继续复述着,“如今,张姬已过逝,于夫妇之道,他心已成灰,子嗣之事,此生更是不会再求。这邺城的兰陵王府,王妃愿意住,一直住下去也可,王妃若要回去家中,也请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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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阴间阳世

    在郑瑜脸色苍白,泪流满面中,来人语气放缓,继续说道:“郡王还说,当初议婚时曾经商定,你们郑氏永远不得对张姬或张姬所生的子女苛刻打杀以及羞辱,而郡王则帮助十名郑氏子弟进入军中,或为统领,或为裨将。如今,张姬虽已不在,昔日之约,郡王不会悔改,你们郑氏的子弟,他一定会多加培养。”这个世道,胸有诗书万册,不如大刀在手。这一点,所有的世家权贵都明了。

    正因为明了,所以权贵世家,都想自己的子弟能够进入军中,能够成为将领,拥有私兵。可越是这样,进入军中,求职升迁,越是困难。高长恭如果不是皇室血脉,根本就不会有统兵作战的机会给他!

    特别是上个月,原本承诺了会许原废帝,现济南王高殷一世富贵的高演,秘密扼死了高殷后,知悉了内情的权贵们,更是觉得世事无常。于是,原来还对兰陵王拿乔的郑氏,也不顾别人的笑话,一门心思要与他联姻,甚至不惜在张绮之事上大做让步。

    说到这里,来人一揖到底,也不管郑瑜有没有反应,便低着头退了出去。

    在郑瑜一动不动地坐在塌上时,在满朝文武为了皇位之事暗流涌动时,远处的晋阳城,兰陵王府派出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邺城。

    邺城以西的一处高山上,早有一支黑甲军陪着数百工匠来到这里。短短四五天功夫,他们便开挖出一座高大的墓地。

    这个墓地不但高大而且气派,便是地形,也是经过专门的阴阳师看过。

    ———这个墓地,是按照郡王的规格而定,因时间太紧,现在挖出的墓,仅仅是整个墓葬地的二十分之一不到。它位于墓地的东翼,以后有时间,兰陵王还准备把主墓也挖掘出,把整个墓地都弄好。自己百年后,便与阿绮长居于此。以后阴间相聚,他一定求得她的原谅,让她心甘情愿的与他沉沦地狱。

    迤逦而来,上千人的送葬队伍中,走在最前面的兰陵王一袭麻衣,手捧着一双大雁,左右两对童男童女,抬着羔羊一口,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

    巫师的喊魂声,震天的锣鼓,还有飘飞的布钱中,百姓们围在两侧,指指点点着。

    “噫,这是送葬,怎地还捧着大雁,抬着羔羊,倒又似是去求娶?”

    “嘘,小声点……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美男子吗?他就是兰陵王。他的宠姬因他娶了别人为妻闹着自焚了。他后悔当初不曾应了那宠姬所求,娶她为妻,便用这等求娶之礼。”

    “那他的妻室呢,怎能容忍?”

    “是啊,听说那墓葬,全是按郡王妃的规格而定。兰陵王甚至着手在旁修建自身的坟墓,阳世不能成就夫妇,却愿阴间长长久久。”

    “他这样做,将那郑妃置于何地?郑氏一族呢,怎地不跳出来?”

    “也是,郑氏一族怎地安静至此?”

    一个时辰后,在漫山遍岭的“魂兮归来”声中,在八人抬着那棺木准备放入时,兰陵王扑通一声,伏倒在地。

    他把额头紧紧抵在地面上,一遍又一遍地唤道:“阿绮,阿绮……”

    饶是这样唤着,他的眼中还是没有泪。而围着他和棺木跳着舞蹈的巫师们,同时摇晃着铃铛,冉冉燃起的安魂香在地下石室中四下飘溢,绘了壁画,树了陶佣的主室里,牛油灯开始点燃。

    外面,上千人还在低唤着“魂兮归来”,里面,兰陵王还是一动不动着。

    良久良久,他才似笑似哭地低唤了一声,而这时,禅声大作,佛唱声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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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张绮这句话,苏威清亮地说道:“我来帮你!”

    如此近距离闻着她的馨香,少年人俊秀的脸孔红通通的,眼中的喜悦掩也掩不住,“阿绮,你不要怕,一切交由我来安排。”

    他干脆地说道:“你现在所住的府第是萧莫提供的,府中也是萧莫的人吧?不要紧,现在高演病危,他根本无暇顾及你这里。”

    坐在床塌上的张绮,虽然姿色尽掩,可她那么看着他,那般软若无骨,娇柔顺从的模样,那眸中流动的水波,让他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把她搂入怀中,轻柔安慰的冲动。

    听了苏威的话,张绮低下头来。

    她的唇在渐渐咬紧。

    计划的第四步,也就是最后一步,最难,最需要运气……难道这便是她的运气?

    罢了罢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还害怕什么?只要能离开齐地,能永远永远离开齐地,再也不看到那人,再也不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就够了。

    于是,张绮轻软地说道:“五郎……”

    没有想到她还记得自己的小名,没有想到当日在宇文护府第匆匆一遇,她也记下了自己,苏威欢喜得都要炸开来了。

    他连忙应道:“诶。”紧接着,他又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这声音中,含着无边的愉悦,仿佛她这一声唤,他已期待太久太久。

    张绮诧异地抬头看向他,对上满脸满眼都是满足的苏威,她突然有点小小的暖意。

    垂下眸,张绮笑了笑,低低问道:“五郎,你会骗我么?”她的唇颤抖着,小脸上都是脆弱,十指紧紧绞成一团……

    苏威看到她这模样,心下大痛,他连忙说道:“不会。”他认真的,严肃地说道:“阿绮,我可以对苍天立誓,不管如何,我一定会用生命来护你助你。”

    用生命来护她助她?

    她还没有听过这么动听的誓言呢。

    张绮低低应道:“好。”

    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把它放在苏威的掌心,颤声说道:“五郎,你不要负我。”

    苏威没有回答她的话,他正呆呆地看着自己掌心的她的手。

    感觉到他的目光有异,张绮赶紧把手一收。哪里知道,她才一动,苏威立马大掌一合,把她的小手包在掌心。刚刚包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忙不迭地松了开来。然后,瞪大眼,依依不舍地看着她那小手收回去。

    少年人毫不掩饰的痴迷落入张绮的眼中,令得她的心又放松了一些。这数月来,她哪曾有一刻真正地放松?这一放松,便是倦意上头。

    见她的双眼变得迷离,少年宠溺地说道:“阿绮,我们这就回去吧。”

    “好。”才应到这里,张绮诧异地问道:“回去?”

    “我还有一些属下,我们这就与他们会合,现在便出发,好不好?”

    张绮完全清醒了,她有点紧张地问道:“那,我们去哪里?”

    少年站了起来,他在房中踱了几步后,说道:“先去北恒州吧。”生怕张绮失望,他认真的解释道:“这天气一日比一日阴寒,据我观察,只怕不久会有大雪。在这种时候,不宜长途跋涉。”北恒州位于北朔州的北方,有三百里路远。晋阳位于北朔州的南方,北恒州至晋阳,有八百多里的路程。而长安城,离北朔州有一千四百多里远,在这冬寒,时时会下大雪的时候,前往长安十分不明智。

    他温柔地望着张绮,又道:“等春天一到,我们就去长安,我交完差事后,马上送你回去陈国,可好?”

    张绮看着他,对上他清澈眸子中,自己的倒影,良久才轻轻应道:“听你的。”

    虽然只是三个字,对她来说,却是将生命和前程托付……

    不能前往周地,她的心里还有着隐忧。可她也知道,苏威的考虑才是对的,这个时候强行前往长安,很有可能是葬身于冰天雪地当中。

    苏威看出了她的担忧,他认真地说道:“阿绮放心。”

    苏威做事雷厉风行,傍晚时,一支商队便开出了北朔州,朝着北方驶去。

    坐在马车中,张绮这时才发现阿绿脸红红的,不解地问道:“阿绿,你怎么啦?”

    阿绿正在出神,给她这么一问直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张绮记起,自己被苏威带入酒楼房间时,陪着阿绿的,是那个五官深刻有胡人血统,颇见艳丽的少年,当下她警惕地睁大眼,认真问道:“有人欺负你了?”

    是了,初初相见时,那少年对阿绿的举止中,便见轻浮。

    阿绿见张绮认起真来,连忙摇头,慌乱说道:“没有,没有。”她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真没有?”

    “有,有一点点,”阿绿小小声回道,见张绮腾地坐下,她吓得连忙说道:“是我欺负了他!”阿绿悄悄的从眼睫毛下看向张绮,“刚才在酒楼时,他说你不好,我打了他几拳……他痛得都跳起来了。因此,因此,他扯着我,在我的嘴上咬了一口。”

    阿绿一指,张绮才发现她的嘴角是有点红。

    见张绮直直地看着自己,阿绿突然眼泪汪汪的了,“阿绮,我听人说过,男人咬女人的嘴,女人就会怀孕,我是不是要生娃娃了?”

    “没有的事。”

    “真的?”

    “真的。”

    见张绮伸手要拉开车帘,阿绿吓了一跳,她按着张绮的手,脸红红,泪汪汪地说道:“阿绮不要!”阿绿扁着嘴,一边用袖子拭着泪,一边说道:“他咬我嘴后,我吓坏了,就,就踢了他一脚,他疼得都缩到地上去了,直说,他要是断子绝孙了,便是做鬼,也要扯着我做他的婆娘。”

    阿绿对着手指,小小声地补充道:“他疼得紧,那苏威让人把他抬上了马车……”

    这么说来,阿绿还打赢了?

    张绮看着阿绿,停下了掀帘的动作。见状,阿绿马上笑弯了眼。

第156章 行迹败露

    苏威显然是个有着丰富游历经验的,这般冬寒时刻,猎物都已冬眠,可每一次,他都能带着属下猎到各种野物,而且他精通烹饪,张绮的饮食由他亲自打量,花样百出,美味异常。张绮心中有事,竟是一直没有发现这个贵公子,一直在为自己洗手作羹汤。

    而且,他见识广阔,才学纵横,谈吐风趣,又极善于察言观色,张绮每有所求,还没有开口,他就已经为她办到了。

    于是,原来颠覆劳顿的行程,竟被他侍侯出了味道,这一路,因忧思郁结于胸,瘦得不成样子的张绮,愣是被他养胖了几斤。

    至于阿绿,后来想不过,便悄悄溜出服侍那个被她踢伤了的贺之仄。可不到一个时辰,阿绿便眼泪汪汪地跑了回来。

    张绮还没有问出个结果来,阿绿又跑上了那马车。再然后,那马车中,不是笑声阵阵,便是又叫又骂的,要么,是阿绿泪汪汪地跑回,那贺之仄中气十足的在马车中喊着她的名字,求她过去,要么,便是两人的大笑声穿过山林而来。

    观察了几天后,张绮心神一动,便不再理会阿绿是来是去。

    这一天傍晚,苏威策马来到张绮的面前,指着前方说道:“阿绮,太阳下山前,我们可以进入北恒州了。”他松了一口气,笑道:“幸而没有下雪。”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一会,回过头与队伍中的一个高鼻深目的老头叽里呱里说了一阵后,苏威朝着张绮说道:“阿绮,我们果然好运道,再过三五日,便要下雪了。”

    张绮温柔笑道:“是啊,运道不太差。”

    她慢慢回头,怔怔地看向齐国方向。

    她望着齐国方向失神,苏威也望着她的侧面失神。他的眸光中,闪动着怜惜,温柔,心痛,还有怅然。

    好一会,张绮回过神来,对上他的眼神,张绮问道:“五郎,你那日相看,可怎么样了?”

    苏威低头,他轻声道:“宇文护专横至此,迟早会惹祸上身,我避不过,流亡至今。”他没有说,当他知道宇文护家的那个庶女并不是张绮时,便拒婚了,可惜宇文护不肯,步步相逼。

    他咬着牙,继续说道:“我父已死,叔父被迫不过,已应了那婚事,我此番回去,便为解去婚约。”

    虚岁二十的苏威,正是少年俊秀的时候,加上他走南闯此,文武双全,已是出了挑的一表人才。

    张绮看着他,暗暗想道:只怕宇文护未免会允。

    见到她出神,苏威也在出神。他怔怔地望着张绮涂黑的侧面,暗暗想道:这婚约,我无论如何也要解除!

    ……他眼前的这个小女人,能够因为兰陵王娶妻而果断死遁,可见她对名份有多看重!她这么美好,本也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解去婚约,清清白白地伴她天南地北。

    他本来还有爵位官职在身,只是这个乱世,那种爵位官职保住了也没有多大意思。

    进入北恒州了。

    北恒州自古为军事重镇和战略重地,是兵家必争之地:“三面临边,最号要害。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实京师之藩屏,中原之保障”。

    在北魏时,道武帝拓跋珪迁都于此,从此,中国历史进入了南北朝对峙时期。彼时,此处以京都兼司州、代尹治,故又称代京。“京邑帝里,佛法丰盛,神图妙塔,桀峙相望”,京都内有寺庙百所,僧尼两千。

    几年前,先帝更是迁豪杰三千家于此。

    做为一个曾经的京都,可见北恒州是相当的繁华热闹,这种繁华热闹,比北朔州犹有过之。

    见张绮怔怔地看着街道中来来往往的人流,苏威在一侧解释道:“阿绮,这里豪杰众多,粗鲁不法之士比比皆是,你千万小心了。”

    这是警告。张绮连忙“恩”了一声,软软地说道:“我会小心的。”

    听到她用这般温柔顺从的语气,似一下小妻子般与自己说着话,苏威笑得更灿烂了。好一会他才接着说道:“呆会我找一家酒楼把你们安置下。趁没有下雪,我得去拜访几个故人,阿绮,我不在时,你得好好用餐,别挑食。”

    “别挑食”这个嘱咐一出口,张绮脸有点红。她直到前两天,才知道自己的饮食起居,连阿绿都没有插手,全是苏威经手的……

    想着自己的贴身衣物都是他拿去清洗的,张绮脸红红的,半天都消不下去。

    她红着脸低着头,外面的苏威也没有说话,他静静地透过车帘缝,温柔地看着手措无足的她,突然间,一种说不出的满实和快乐,充塞在他的心头,令得他的眼眶刹那间变得湿润。

    直到马车在一处酒楼前停下,张绮才回过神来。

    把她和阿绿安置妥当,留下早就痊愈,却一直装伤赖着不起的贺之仄等人照顾后,苏威匆匆离开了。

    先是处心积虑的逃亡,又是一路颠覆,直到这时,张绮才算是可以小小休息一下了。

    倒在床塌上,张绮怔怔地看着前方,不知不觉中,心思又转到了兰陵王身上。

    她摇了摇晃,把他的影像从脑海中拔除……有些事,一旦做了选择,是不能抹去重新再选择过的。他有了他的郑妃,而自己,也会是一个全新的自己。

    她还小,她输得起,再说,这天大地大的,便当赏赐自己,该遗忘的,也就遗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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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甲辰(初二)。

    这一日,北齐孝昭帝高演下诏,说是因为皇太子年纪幼小,派尚书右仆射赵郡王高睿传旨,征召长广王高湛来继承皇位。又写了封信给高湛,说:“高百年没有罪过,你可以好好处置他,不要学前人的样子。”同一日,北齐孝昭帝死在晋阳宫里。他临终时,说自己最大的遗憾是不能为太后送终。

    癸丑(十一日),高湛在南宫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换年号为太宁。

    忙忙碌碌了一个多月,如今尘埃落定,只待陛下论功行赏。

    萧莫想道:现在可以腾出手来处理张绮的事了。

    一个月前,他派出管事,要求他从张绮身边调几个护卫来用。没有想到那蠢物居然听信了那妇人的话,直是把所有的护卫都带走了。

    得知消息后,他心知不好,连忙派出一些人手前往北朔州,果不出所料,张绮跑得连人影子也不见了。

    萧莫大慌,他把放在北朔州的婢子仆妇问了又问,这些蠢妇却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护卫们前脚走,张绮后脚就走了。

    这天下茫茫,到处兵荒马乱,她能到哪里去?

    萧莫发作了几人后,怔怔地看着北方,只觉得又恨又苦。

    她怎么能这么愚蠢?自己便这么让她避之不及么?这天下虽在,可哪里有两个妇孺的活路?

    萧莫想不出张绮能跟谁离开,可以跟谁离去。

    现在腾出了手,他第一个举动便是赶往北朔州,他要查清楚,张绮离开府第的那两天,有什么队伍在北朔州出入过。

    还有,张绮离开后不久,便连下几场大雪,她不可能走远的!

    萧莫放下公事,不顾天气奇寒,才晴了几日,官道上厚厚的积雪刚开始溶化,便亲身赶往北朔州地举动,在第一时间传入了晋阳的兰陵王府。

    得到尚书府传来的消息,方老急急朝着主院走去。

    主院中,兰陵王正在挥舞着长剑。他的身后,松树房屋上,雪花溶了一半,却还在尖尖上坟起一垛垛,沟壑更是变得雪白平整。

    方老赶来时,天空恰好又飘起了几朵雪花,那雪花飘落在兰陵王的黑发上,飘落在他的玄衣上,飘落在他冰寒沧桑的俊美面孔上,稍一运动,便化了开来,便化成了一条条小小的溪流,从他的额头,脸上,鼻尖流过,流下他孤寂的眸子时,仿佛盛载了亘古的悲伤。

    看到方老到来,他拭去脸上横流的雪水,转过头冷冰冰地问道:“何事?”

    自从张姬死后,郡王似是不会哭不会笑了。他总这么漠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任何人。要不是雪花似泪,他几乎遗忘了,自家郡王那无处不在的绝望和悲恸。

    方老急步上前,他低头禀道:“郡王,萧莫赶往了北朔州,今天上午动的身。”

    北朔州?兰陵王蹙眉说道:“这一个月里,他三次派人前往北朔州……”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北朔州有什么事,能令得他百忙中抽出人手,现在更是连下雪也不顾了?

    难道是?

    心脏陡然一跳,兰陵王涩声道:“来人!”

    几个护卫走出。

    看着他们,兰陵王命令道:“马上调出十人,由李将带队,赶往北朔州,记着,摸清楚萧莫在做什么事!”

    “是。”

    冷着脸,兰陵王沉声道:“另外,把萧莫的亲近之人全部逮来,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我要马上知道萧莫是为了什么去北朔州!还有,那日大火起得这么猛,仅凭金屋中的锦缎木梁等物,是不可能的。我要知道萧莫在其中有没有起作用!”

    仆人们也说过,大火前的第三天,张姬下令搬上二十匹锦缎送入金屋中。众人以为她是喜欢看到金屋中摆满了好东西,便听从了,也没有向他报告此事。

    可他现在想来,还是觉得,那场大火,或许有什么隐密。

    也许她没死,他多么希望她没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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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她还活着!

    又到了夜深时。//更新快//【叶*】【*】

    书房中灯火通明,饶是外面雪花不断洒落,十个护卫也一动不动地站着。

    方老推门而入时,正看到兰陵王站在窗前,一樽一樽地给他自己灌着酒。

    他今天想大醉一场,方老知道。

    他没有劝他,没有阻他。

    站在角落处,方老慈爱地看着他家郡王,看着他仰着头,一边灌着酒,一边泪流满面。

    他有多久没有哭过了?

    自从张姬死后,郡王便不会哭了。明明伤心欲绝,明明无数次拿着佩剑,把那森寒的剑尖对上了他自己,可他的眼中,一直没有泪。

    而现在,郡王流泪了。真好。

    仿佛知道方老在靠近,站得笔直笔直,身形挺拔高大,宛如玉山的兰陵王,沙哑低沉地开了口,“方老,你知道吗?她还活着。”

    吐出最后四个字,他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哽咽声,一滴二滴的泪水,随着他仰头独饮的动作,溅落在地板上。

    他一边饮着酒,一边哽咽着重复道:“她还活着,还活着……”

    方老上前,他关切地看着兰陵王,低声道:“张姬既然活着,郡王更要保护好身体了。你要是身累跨了,怎能护她?”

    兰陵王猛~~-更新首发~~地昂头,把樽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他把酒樽扔到一侧,低哑着,欢喜着说道:“是,没有找到她,我还不能醉!”

    自那日萧莫露出行迹后,兰陵王当机立断,派人把萧府中的管事和几个近身侍卫。最得用的仆妇全部偷偷抓了来。

    可怜堂堂尚书府,在这乱世中。哪里能挡得住大兵手中的一把刀?那晚大兵们刀一横。十几人愣是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便乖乖地跟来了。

    开始的几次审问,兰陵王什么也没有问出。

    加上他本来也不相信张绮还活在世上,便有点泄气。恰好这时,北朔州传来飞鸽。上面写着,萧莫询问守城卫士时,重点提到了一个女人。

    ……举天之下。能让他萧尚书在意的女人。【叶*】【*】除了张绮还有谁?

    当下兰陵王又是狂喜又是震怒,他瞪着抓来的萧府众人,有所谓奴似主人,这些奴才,还真与萧莫一样的狡猾,抓他们的时候也不反抗一下。抓到了,却尽是胡言乱语搪塞自己。

    有了目标。一切也就简单了,在重刑之下,终于有一个婢女招了,说是大火起时,尚书的主院中,不时可以听到陌生女人地说话声。

    这个婢女交待后,终于,那管事在兰陵王用儿女威胁时,也招了。

    从这管事的口中得知,张绮果然还活着。萧莫那厮早就在金屋下挖出了地道,大火起时,张绮通过地道悄悄地转移到了尚书府。

    在第二日,张绮便被萧莫的人转送到了北朔州。

    接着,他带人掘开地板,终于找到了那一条,通往王府这边已被填塞了十来米的地道。

    一切已然洞明。

    她的阿绮真没有死。

    好一个狡黠的小妇人,竟然敢跟自己玩死遁!

    无边的喜悦中,兰陵王挥退众人,守着一瓮酒,一直喝到现在。

    把酒樽一扔后,双眼亮得如同星辰的兰陵王命令道:“把晋阳及晋阳周边的地图拿来!”

    方老一怔,劝道:“郡王,现在已是夜深。”才劝了一句,他看到自家郡王的双眼,不由忖道:现在要郡王去睡,他也是睡不着,罢了,一切随他吧。

    于是他召来仆人,令他把地图拿过来。

    兰陵王这一看,便是一整晚。每次指着一个细小村庄,他都能想象他的妇人正在其中一间院落里,对着外面飘飞的大雪发怔。想着想着,他不是呆呆的出神,便是微笑着不停地喝酒。只是那酒喝着喝着,便已泪流满面。

    扛不住的方老,在时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中午。

    原来,张姬依然在世的消息,不但让郡王狂喜,连他自己,也像解脱了一般,直是睡了这一个多月来的第一场好觉。

    刚刚梳洗出来,一个卫大步走来,朝着方老唤道:“老叔,郡王让你过去。”

    “是。[~]”

    方老脚步轻快地朝前走去。

    走到苑门口时,他一眼看到一个人负着手,在院落里转来转去的兰陵王。与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兰陵王,再也没有了那种冰寒,更没了那痛不欲生的死气,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脸的烦躁。

    烦躁得好啊!比起前阵,这样的表情,真是让方老百看不厌。

    方老笑歪了嘴。

    他踏入苑门后,还是迅速地把脸上的喜色全部收了去,低着头说道:“郡王,你找我?”

    兰陵王转过头来,朝着几上的几卷帛纸一指,道:“方老,过来看看,这十二座城镇,阿绮最有可能藏在哪里?”

    他揉了揉因没有休息好过,而发红发干的眼睛,喃喃说道:“天寒地冻的,也不知她有没有穿上足够的寒衣?我不在身边,她病了饿了,可怎么办?”

    寻思了片刻,兰陵王声音一提,命令道:“来人!”

    “在!”

    “调集所有黑甲卫和我的亲卫队。令他们开赴北朔州,北桓州……这十二座城镇,告诉他们,我的张姬便在其中,让他们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是。”

    “周边的所有山头,村庄也不可放过。”

    “是。”

    连续下达几个命令,令得众人退下后,兰陵王继续看着地图,蹙眉寻思起来。

    这天气奇寒,大雪纷纷而下,张绮又向来聪慧,必定不会跑远。她能出现的地方,只能是这些地方了。

    苍天佑我。让我找到我的妇人……只要能找回她,我高长恭必定三牺九叩。拜谢天下诸神。

    方老上得前来。他朝地图看了几眼,摇头道:“老奴也不知张姬会藏身何处。”顿了顿,他又问道:“萧尚书怎么说?”

    一提到萧尚书几个字,本来还有点恍惚的兰陵王。马上磨得牙齿滋滋作响!

    他冷笑道:“他也如此说来。”

    若不是寻找张绮需要萧莫的人手和力量,便是新帝刚刚继位。此时行事必须收敛,他也会把那萧莫暴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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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恒州。

    雪花纷飞中,位于西城区的一个普通院落里。不时传来笑声阵阵。

    紧闭的院落里。张绮素着一张脸,含笑看着阿绿和贺之仄两人打着雪仗。

    在她的身边,站着苏威。

    苏威正凝视着她的侧面。

    看到她回过头来,苏威咳嗽一声,道:“外面冷,回屋吧。”

    张绮恩了一声。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走不了一步,苏威便伸出手扶着她。张绮轻笑道:“不用。我又没病没痛的。”

    “可我总是不放心。”含笑说出这句话,把张绮由扶到牵,引到塌上坐下后,他提起一只茶壶,一边给张绮和自己各倒上一盅,一边说道:“萧莫的人,出现在北恒州了!”

    张绮正低头喝茶,闻言手中的茶盅一晃,几滴茶水溅了出来。

    她失神地看着前方燃烧的炭火,喃喃说道:“春天怎么来得这么迟?”

    苏威看着她,轻声道:“不必太担心。这几天连降暴雪,他要搜寻附近的几个城,大是不易。”

    这个张绮明白。

    她只是,真有点害怕了那个男人的神通广大。

    见她又怔怔地失了神,苏威只是安静地拔燃炭火,没有打扰她。

    他知道,她又在想兰陵王了。

    纵使心中十分不愿意,纵使隐隐有恨,她也无法阻止自己去思念那个男人。

    喜欢上一个人,也许只有一瞬,可忘记一个人,真要一生!

    他喜欢她,便只用了一瞬……

    好一会,张绮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坚定地看向苏威,说道:“阿威,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他们手里。”落到萧莫手里,只要他不离开北齐,迟早便会被兰陵王发觉。

    她凄然一笑,低语道:“那样的日,我一天也不愿意再过了。”

    爱又怎么样?如果爱中夹了恨,爱中有着更多的不甘,更多的痛苦,那么果断抽身,才是对自己的宽恕。

    苏威知道,她这是在表明她的立场,也是在向他求援。

    点了点头,苏威道:“我知。”他温柔地伸出手按上她的手,低语道:“阿绮,不要想了。”

    张绮朝着苏威笑了笑,缩回了手。没有注意到他又痴了傻了,低下头寻思了一会,喃喃说道:“阿威,要是我们是在长安,那可多好?”

    刚说到这里,她马上悔了。苏威已经尽了力,自己再说这话,不是让他愧疚么?当下她伸出手去,轻轻覆在他的大掌上,连忙说道:“阿威,我不是怪你,我就是心有点慌。”

    “我知,我知。”苏威十指收拢,把她的小手轻轻地握在掌心。而张绮又陷入了恍惚沉思中,这一次,便没有发现他一直在握着自己的手。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卫士在台阶下唤道:“有事相禀郎君。”

    苏威提步走了出去。

    那卫士的声音从外面清楚地传来,“郎君,兰陵王在各城门贴下告示,说是无论乞丐英豪,还是有罪之人,凡有提供张姬所在的,赏金二百,过往罪孽,兰陵王将替其向陛下求免。另外,城门各处,都有黑甲卫出现,现城内群情激沸!”

    赏金二百,他倒是好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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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我们和离……

    苏威温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知道了,你去吧。”

    “是。”

    苏威一入房,便看到张绮仰着小脸,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苏威三步并两步走到她面前,扶着她的手说道:“别急。”

    “恩。”

    张绮吁了一口气,冲他努力一笑,“我不急。”

    只是这样一来,整个城中的乞丐恶霸,都是兰陵王的人了。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没有死的?莫非是萧莫那里露了马脚?

    见张绮嘴时说着不急,脸上笑容尽去,苏威温柔地凝视了张绮一眼,转过身,大步走出了房门。

    街道中,铺上了厚厚一层积雪,道路旁,偶尔可以看到冻得瑟瑟发抖的乞丐和衣裳单薄的流浪儿。

    朝灰蒙蒙的天空看了一眼,苏威一边寻思着,一边走入了一个巷道中。

    他这一转,便是一整天,去时大雪纷飞,来时,大雪还在纷飞。

    苏威叹了一口气,提步跨入了院落。

    他一跨入偏房,刚抖去一身的雪,却见张绮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过来。她看着又呆成了木鸡的苏威,低声道:“刚刚进来,洗洗吧。”

    苏威这一行人中,没有婢女,现在阿绿又不在,张绮不忍,只能自己动手了。

    因此,她走到他身后,帮他脱下身上的外袍,然后按着他坐下,解去他沾满了雪花的长发,一边胡乱梳理几下,一边说道:“愣着干什么?洗个手脸暖暖啊。”声音又软又酥,让人醉倒了心底里。

    苏威低着头。

    他看着热气腾腾的水盆中,自己的倒影,低低地说道:“阿绮,你现在,好似一个小妻子。”

    张绮正在给他梳理头发的手一僵,转眼她垂下眸,轻声说道:“快洗吧。”

    见她敛襟一福,准备退下,苏威连忙说道:“这雪下得大也有好处,便是强如黑甲卫,这下子也扛不住了,四处城门,都空荡着呢。”

    虽然空荡,必有人时刻盯着,一有异常的人出入,他们还是会出现的。这点,苏威知道,张绮也知道。

    见张绮不再后退,而是抬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苏威腰身挺得笔直,姿态优雅气派天成地向她微笑道:“家父是西魏重臣,我幼时又顽劣胡闹惯了,晋阳这附近的一些城镇,都有我的熟人。真说起来,他高长恭算不得地头蛇。”

    对上张绮,他眨了眨眼,调皮地说道:“我刚才已请求我的朋友们帮忙了。接下来的日子,这附近的城池,每隔十来日,便会隐约出现一个大美人的行踪……她会帮我们把那些游浪儿和豪杰乞丐都吸引了去。”这么冰天雪地的,那些人去得一个地方,要离开,可不像平时那么容易。

    听到这里,张绮笑了,在苏威痴痴地凝视中,她秋波流转,“那,他赏了二百金,这院子里的人,不会说出去吧?”

    “他们都是跟我多年,经过无数风雨,共过生死的老人,忠贞着呢。阿绮大可放心。”

    “恩,知道了。”

    连续的大雪纷飞中,公元561年过去了。

    随着立春节气的到来,天空一下子放晴了。到得正月时,已晴好了几日,街道中大半的积雪已经溶化。

    这一个多月中,张绮过得有惊无险,这普通之极的院落虽然被乞丐和流浪汉偷窥了好几次,也曾有豪杰硬闯而入。可那些人在看到衣冠华贵,气质卓然的苏威,以及护在苏威身后的彪悍护卫们时,便连忙打了退堂鼓。

    接着,苏威找到城中的几个大头目。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自那日后,他们的院落便变得清净异常。虽然老是听到某某民宅被豪杰冲入,强掳了一个什么妇人送到黑甲卫那里又被放回的消息,对于张绮来说,她的世界一直是清净的。

    这一日,苏威从外面走来。抬头看着西边红艳艳的天空,他连续下达几个命令后,步入了正院中。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时,果然,张绮急急向他看来,绝美的脸上,她双眼亮晶晶的。

    这种明亮和期待,令得苏威有点愣神。眼前这个小妇人,有多么思念兰陵王,他是一清二楚的,有时他还真的想不明白,明明相思刻骨,怎么还是能够做到说走就走,哪怕断了肠,碎了心,哪怕一生再无欢颜,也绝不回头。

    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情,在这种荒唐动荡之世,还真由不得人不去佩服。

    苏威走近张绮,说道:“据悉,齐主已返邺城,就在这几日,他会祀南郊,享太庙,立后。界时,文臣武将,都不得擅离。阿绮,我们可以抓紧这几日布置好,一旦寻得机会,马上离开!”

    他看着张绮,温言相勉,“兰陵王的告示贴得太早,那些乞丐流浪儿寻了你一冬都没有结果,现在锐气已消。再说,北恒州是大城,这一个冬天,不知有多少商旅客贩羁留于此,他们要走,也就在这几天。我们也在这几天动身吧。”

    张绮点头,说道:“好。”

    “我初见你时,那妆你可会化?你再化一次让我看看。”

    听到苏威这话,张绮水灵灵的眸子便朝他瞅去。他知道她是在问,你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妆有必要化么?

    迎上张绮的眸光,苏威腼腆的笑了笑,他看着她,轻轻说道:“阿绮,到了长安,我就退去婚事,然后送你去南地……有我在,你总能衣食无忧。”

    什么意思?

    张绮眨了眨眼,他是说,他会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么?

    见张绮怔住,苏威的右手,轻轻地,小心地拂过她的脸颊,不等张绮反应过来,那手又飞快地垂了下去。

    他看着她,俊脸有点红,声音也有点紧张,“阿绮,我会对你好的,会一直一直对你好的。”

    说出这种表白式的话,苏威腾地转身,像个做错事的毛头少年一样快速地溜了出去,都不等张绮的回答。

    望着他的背影一会,阿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看到张绮,她笑弯了眼。

    笑弯了眼也就罢了,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围着张绮胡乱转圈,转着转着,便傻笑起来。

    张绮被她转得头晕,忍不住笑问道:“到底有什么高兴的事,快说吧。”

    阿绿杏眼一转,脸孔红了红,“阿仄说,他会随我在陈地居住下来。”

    见张绮如水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自己,阿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扭着衣角道:“他说,我们一到陈地就成亲……”

    说到这里,阿绿抬起头,红着脸,向往地说道:“阿绮,到时我们建一个大院子,种上百来亩田地。还有,我和阿仄会在你的院子前种满野菊花,到了秋天,你就在菊花上荡秋千,那一定很美。”

    秋天?今年秋天便有那般美景么?张绮也转过头,望着天边出了神。

    ####################分割线###########################

    过了元正,兰陵王便与文武百官一道,随着新帝到了邺城。

    再过几天,陛下便要忙着祀南郊,享太庙,众人都不得离席。

    随着陛下一句退朝,众臣都散了开来。

    出了大殿,聚在一起议论着的众臣,在看到兰陵王和萧莫,以及郑瑜的父亲,与萧莫一样同为三品尚书的郑文成时,众臣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郑文成看着兰陵王高大的身影,几次提步准备上前,一想到眼前这人的性情,便又迟疑了。

    在他迟疑间,兰陵王走出了皇宫。

    这时,格支格支的马车声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斯文的嘲讽声,“郡王好雅兴,到了邺城,怎地不归家,却在这酒楼落住了?”

    正是萧莫的声音。

    兰陵王冷冷回眸。

    见到他森寒地盯着自己,萧莫悠然一笑,正准备再说一句,目光瞟到一人,不由嘲讽地说道

    :“雪后初晴,正是逃跑的好时节,郡王如果还想得到美人儿,此时可不能松懈了。”

    说到这里,他大笑道:“我们走。”

    说罢扬长而去。

    兰陵王回过头来。他迎上了端坐在马车上,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的兰陵王妃——郑瑜。

    看到兰陵王策马就要离开,郑瑜连忙唤道:“长恭。”马车靠近兰陵王,郑瑜含着泪,痴痴地看着他,抽噎着说道:“长恭,回府吧……都到了邺城了。”

    她极为维持优雅的姿势,可那流泪的表情,却有着难以掩藏的脆弱。

    兰陵王回头看向她。

    见他终于看向自己,郑瑜破颜一笑,脸上还含着泪,再这么灿烂一笑,真真说不出的让人心疼。

    兰陵王却是眼神有着恍惚。

    他看着她,突然的,低低地说道:“阿瑜。”

    “恩,长恭。”声音温柔而软,又透着贤淑。

    “阿绮哄骗我时,最喜欢露出你此刻的表情。我看得多了,一眼便可知是真是假。”

    他徐徐说道:“便如你此刻,是对我怨恨的吧?既然怨恨,便不用笑得如此堪怜!”

    郑瑜脸上的笑容一僵。

    兰陵王点了点头,道:“正是这样,你现在的表情才是对的。”他低叹一声,轻轻说道:“阿瑜,你应该听到了,阿绮没死,她只是逃离了,我马上就可以找她回来。有些事,一错不能再错,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我们和离……”

    堪堪说到“和离”两字,郑瑜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那刺破长空的嘶厉声,直是惊得街道中的众人齐刷刷向这边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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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疑惑

    迎上众人的目光,兰陵王眉头一蹙,而这时,郑瑜已喘息着开了口,“高长恭,你莫逼我!”

    她脸颊的肉扭曲着,因为痛恨,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她睁大流泪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兰陵王,嘶哑着,却放低了声音地说道:“高长恭,你以王妃之礼葬她,这样的事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是亲家成了仇家吧?而我呢,我辛辛苦苦阻拦族人向你问罪,我告诉他们,不要紧,长恭只是心里太难受了,要是这样能让他舒服些,就由着他吧。”

    当实,真正的事实是,那个墓葬仅仅只是规划,完整的墓地还没有开工修建,张姬的尸骨所放,是东是西是南是北,还得等墓地修好了才能说得好。所以,只要她郑瑜百年后举办一场更加盛大的葬礼,或修建好墓地时,在真正的东侧留下位置,那日高长恭的行为,也就是年少胡闹了。

    可不管如何,这事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对她的家族,都是彻骨的羞辱。要不是正值朝权更替之时,郑氏一族,断断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高长恭。

    郑瑜泪水横流,因为痛苦,她的指甲把掌心都刺破了。

    睁大眼直视着兰陵王,她终于在拭去几把眼泪鼻涕后,郑瑜终于平静下来。

    她垂下眼,尽量温柔地说道:“长恭,既然张姬没死,你就别伤心了,回到王府中吧……等找到张姬,我一定向太后请旨把她封为平妻。到时我们姐妹两个相亲相爱,一起服侍你,让你再无任何烦恼,可好?”

    说这话时,郑瑜流着泪,看着他的表情岂止是哀求?

    见兰陵王不开口,郑瑜又温温柔柔地说道:“如果张姬还是不愿,长恭,我愿让出这王妃之位。”她痴情无限地看着他,柔柔地又道:“只要能伴随在长恭身侧,便是为妾,阿瑜也欢喜的。”

    这是一种低到了尘埃中的让步。

    说出这话,郑瑜屏住了呼吸。

    她等着他欣喜,等着他同意!

    她想,他一定会欣喜,一定会感激的。天下的男人,任何一个男人听到她这话都会欣喜,都会感激。

    温柔痴慕地看着兰陵王时,郑瑜的眼角可以看到四周围观的众人,已齐刷刷地对她流露出同情叹息之色。

    娄太后当年,也是让出了妻位。可她那一让,却赢了一生。

    她也会是如此!

    便是她真心愿意让,齐国的贵女,还有这满街传唱她美德的丈夫,真会容得一个卑贱的姬妾爬到她的头上,成为她的主母么?

    因此这话,郑瑜说出来时,是没有负担的。

    兰陵王也察觉到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他瞟了郑瑜一眼,冷着脸徐徐说道:“阿瑜有话,非要在这大庭广众当中说吗?”蹙着眉,兰陵王有点不耐,觉得她说这些话时,声音也太响亮了些。

    见到郑瑜再次僵住,他转过头沉喝一声,“散开——”喝声中,他已策马冲出了人群!

    眼看兰陵王就要离开,郑瑜悄悄捅了捅身边的婢女。

    那婢女反应过来,当下她扯着嗓子,朝着兰陵王的背影唤道:“郡王,你还没有回答王妃的话呢。”

    人群发出小小的鼓躁声。

    兰陵王停下脚步。看着四周的人群,他眉头暗蹙,恼怒暗生。

    在那婢女喊出第二遍时,兰陵王回过头来。

    他瞟了那婢女一眼,转过头,定定地直视着郑瑜。他一直盯着她,一直盯得郑瑜有点承受不了,不安地低下头时,才缓缓摇了摇头,低哑地说道:“我已不能……阿瑜,我已不能。”

    说罢,他一声长喝,驱着马奔驰而去。

    哒哒哒的马蹄声中,一袭玄袍的兰陵王匆匆离去。

    灿烂的春光中,他的身影那么挺拔,那么高大轩昂,那么的,让她心醉神迷。

    她一直知道,他都是一个重情的男儿。这么华贵威严,俊美无畴的男儿,放眼齐国,实实独一无二!如果不是那个张姬,他所有的温情所有的张扬,都是她的,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可恨那张姬……

    在郑瑜泪光盈盈的目送着兰陵王的背影时,四下议论纷纷。

    “真是一个节义之妇。”

    “如此一个贵女,为了成全自家夫君,竟然愿意让出王妃之位,那品行何等高洁?”

    “是啊,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那兰陵王,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真是痴情之人。以她的家世品貌,若是愿意再嫁,别说为人正妻,便是嫁给别的郡王为正妃,也是应当。可她却宁愿为妾也要守着兰陵王,当真情深义重。”

    纷至沓来的,对兰陵王地指责中,郑瑜慢慢低下头来。

    她用这个动作,掩去脸上的笑容。

    在这个贵女与丈夫基本平等的国度,贵女二嫁三嫁,实是平常的事。如高洋妃段昭仪,在高洋死后改嫁了唐尚书为妻。如晋时的羊献容,当了前朝皇帝的皇后,转眼又可嫁后一朝的皇帝为后。

    郑瑜如果愿意,她完全可以与兰陵王和离,然后像个未婚的女郎一样,嫁得名门世家为大妇,一样过她的荣耀日子。

    这里不是南地陈国,这里的贵女,来自鲜卑地占了多数。在她们地带领下,没有名节那回事。

    而郑瑜没有这么想,宁愿为妾也要守着兰陵王,这分情义,这份高洁和忠贞,使得周围众人大为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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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562年的正月初九,齐主祀南郊。

    北恒州中。

    张绮把自己化成了那个黑肤,鼻上还有一颗大痣的普通妇人后,苏威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自上到下看了又看。

    张绮样子太娇柔,扮成男子完全不可能。扮成妇人,她这样子已是最大程度的丑化。

    他蹙着眉,显然还不满意。

    北恒州做为兰陵王重点怀疑的城池,守在四处城门的,都是见过张绮面目的黑甲卫和亲卫。

    在苏威看来,张绮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只要是丈夫,哪个看了不会铭记于心,再不能忘?自己一眼能怀疑到她,那些黑甲卫和亲卫也能。

    端详片刻后,苏威道:“把脸洗了吧。”

    张绮怔怔地看了他一眼,习惯于顺从的她,还是听话地把脸上的妆容洗净。

    洗了妆容的张绮,水灵灵的,娇柔脆弱地看着他。

    苏威不由温柔一笑,低声说道:“别担忧。我已令我朋友在北朔州放出消息了,想来不少黑甲卫已赶往那里。”他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还是那一招声东击西。这一日,除了北朔州,另外三个大城,都会同时出现张氏阿绮在那里的流言。东南四北四个方向的官道上,也会有一个绝色大美人出现。所以,阿绮,我们会顺利出城的。”

    伸手把张绮下颌处的残妆拭去,苏威双手一合,清脆地巴掌声中,他喝道:“进来。”

    二个高大的,高鼻深目的塞外妇人走了进来。不顾两个妇人的惊艳,苏威指着张绮,用一种她没有听过的语气叽里呱里地说了起来。

    他说完后,二个妇人走了进来,她们打开随身的羊皮口袋,拿些粉末在张绮的脸上,颈项和手上涂抹起来。

    过了约半个时辰,苏威用齐音说道:“好了,阿绮,打开眼来。”

    张绮眼开眼。

    苏威举着铜镜放在她眼前。

    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一个脸色灰败得没有血色,眼睛内陷,唇苍白干裂,几乎奄奄一息的妇人。

    她的头上,那光可鉴人的墨发被包在一块布帛中。看那布帛的样子,怎么像是给死人戴的?

    见张绮疑惑,苏威命令道:“把抬一具棺材来。”命令过后,他转向张绮,解释道:“阿绮,呆会你就躺在棺木中,记着,无论出现何种情况,都不要睁眼。”

    他温柔地说道:“阿绮双眼最美,只要闭上它,要认出你就不容易了。”

    见张绮点头,苏威示意那两个妇人上前。

    两个妇人的手里拿着的是长长的白缎,在她们左一层右一层的包裹后,又穿上一袭寿衣寿服的张绮,俨然已是一个死人。

    化妆完毕后,张绮看到苏威怔怔地看着自己,目光中有着悲伤,不由唤道:“阿威?”

    她轻软的娇唤提醒了苏威,当下他伸手在自己脸上搓了一下,喃喃说道:“阿绮,你这样子,让我看了害怕……”

    声音如水般荡漾,令得张绮不由呆了呆。

    这时,棺木已抬来。苏威走出去,又低声安排了一会,张绮躺在了棺木上。

    队伍出发了。

    同样妆扮过,已面目全非的阿绿,老老实实的如一个中年仆妇一样,走在路旁。

    贵公子苏威,自然是坐在马车上,当这一支多达百人的队伍经过西城门时,嗖嗖嗖,数柄寒森森的黑枪交叉而出,挡住了城门。

    正是黑甲卫。

    在黑甲卫的旁边,还有几个萧莫曾经派到北朔州,保护过张绮的护卫。

    他们同时上前。

    目光飞快地掠过一众高大威猛的汉子,他们的目光重点落在妇人和娇小的男子身上。

    扯过阿绿等仆妇,把她们细细打量一会,还抽下帽子毛巾,看了一眼头发后,有两个黑甲卫敲了敲棺材,命令道:“打开!”

    贵公子苏威冷冷地瞟了他们几眼后,点头道:“打开吧。”

    “是。”

    两个护卫上前,把棺材的钉子拔下,吱呀一声打开了棺盖。

    棺材一开,一个灰败苍白,已是进气多出入少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见众黑甲卫盯着那女子细瞧,一个护卫上得前来,低声说道:“仆妇得了重病,我家郎君是个讲究的,念其侍侯多年,便赏她一口棺木,只等她落了气便就地埋了。”

    几个黑甲卫闻言,朝着仪表高华,气派不凡的苏威看了一眼后,又看向棺木中奄奄一息,几乎就是一具尸体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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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荣宠

    最后盯了那草草制成,极为简陋普通的棺木一眼,一个黑甲卫一挥手,示意放行。

    苏威的人不紧不紧地把棺木重新订好,才从从容容地走出了西城门。

    今天出城的人很多,苏威出了城门,也不过是排在队列中间。跟着队伍,不紧不慢走了一阵,见一直没有追兵上前后,阿绿悄悄松了一口长气。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条岔道。

    在苏威地指挥下,队伍驶向那条岔道。

    随着岔道越来越多,同行的人越来越少,苏威等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二个时辰后,见四下再无他人,苏威连忙把张绮抱出。同时令护卫们把棺木扔下山崖,一队人朝着长安方向,纵马急驰而去。

    苏威对于这里的路况,似乎十分清楚。每每还没有遇到盗匪,他就已经避了开来。避不过的,他会让护卫排着队伍开进,用对方的鲜血开路。

    直到这里,张绮才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竟是文武全才,那一手长剑使得优美而残酷,杀人直似杀鸡。

    如此,在一路急行之下,不到一个月,他们的眼前出现了长安城。

    望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高大宏伟建筑,张绮怔怔地发起呆来。好一会,她低声道:“我离开他了……”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张绮含着笑,更含着说不出的痛,又喃喃说道:“我离开他了……我再也不要见他了!”

    一旁的苏威,怔怔地看着她,看了一会,他低声道:“兰陵王已经怀疑了。”见张绮转头,错愕地看着自己,苏威道:“刚收到飞鸽传书,那些替我们散布流言的人,全被他抓了去,连同我们弃下的棺木,也被他们捞到了……阿绮,他不久就会追到长安来。”

    笑了笑,苏威自信地说道:“不过这里是周地,不是他说了算的齐国!”而且,他一办完事,马上就会带着张绮赶往陈地,兰陵王就算前来,也只会落空。

    车队驶入了长安城。

    望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张绮有点恍惚。

    过了一年多,她又来到长安了。

    去年时,她倚在兰陵王身侧,在他的庇护下肆意羞辱宇文护的一对儿女。

    再来时,她狼狈仓惶,却依然是依附着男人。

    车队驶入了长安城。

    饶是心思沉沉,张绮也发现了,苏威比起前几日,显得特别的沉默。她朝他看了一眼,见他眉峰紧蹙,紧抿的唇间暗藏忧色,心下忖道:他在担心什么?

    发现张绮在看自己,苏威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道:“饿了吧?我们用餐去。”说罢,指挥着车队停靠在一家酒楼前。

    酒楼很大,加入百多人还显得空荡,而且酒楼生意很好,不一会便坐了个十有八九。

    张绮不但化了妆,还戴了纱帽,她一边安静的用着餐,一边听着众人的闲聊。

    说着说着,张绮旁边的那一桌,一看衣冠便是朝中小吏的两人,扯到了当朝大冢宰宇文护的头上。

    “这一次,大冢宰有两女被封为公主,那个新兴公主,本是一个庶女,却因聪慧而与嫡姐一道得封啊。”

    “新兴公主我到见过,年岁虽小,却举止得体,文雅大度,有那些流传百年的世家女风范。”

    “还是个美人呢。”

    “可惜早就许给了武功人苏威。”

    “便宜苏威那厮了。”

    “你知道什么?那苏威官宦世家,幼承家训,为人稳重,先朝宇文泰便欢喜于他,不然的话,你以为他一个少年郎,怎能父亲一过逝,便继承了爵位官职?大冢宰看重他,也是因众官对他交口称赞,士林口口相传之故。”说到这里,这个长相斯文的小吏,摇着头叹息不已,“有些人一生下来,便继承了父辈的荣耀,飞黄腾达只有举手之间,而我等苦苦钻营一生也是无果。”

    自从那两人提到新兴公主后,苏威便不停地悄悄看向张绮。

    张绮一直低着头。

    她是有点出神。

    从苏威口中,她只听到了一些枝叶,她这还是第一次知道,苏威的未婚妻,还是一个公主,也是第一次知道,苏威小小年纪,竟然真得到了士林和众官的交口称赞。看来,在周地,苏威的名声与萧莫当初在陈地时差相仿佛。

    他有着这么高的起点,只要小小努力一把,便能升到高位吧?

    正在这时,她的手一暖,接着,张绮听到苏威担忧的声音传来,“阿绮,别在意。”

    张绮低下头来。

    旁边的人还在议论着,这时苏威已吃不下了。胡乱扒拉几下,他便率先站起。当张绮等人用过餐后,他已在酒楼中定好了房间。

    把张绮事无巨细地安排好后,他挥退众人,来到张绮的面前。

    缓缓跪蹲下,苏威扶着她的双膝,低声说道:“阿绮,便是她是公主,我也不会娶她……”

    说到这里,他毅然站起。

    见他提步离开,张绮终于唤道:“阿威。”

    苏威急急回头看来。

    对上他,张绮轻软地说道:“不管如何,要留得性命在。”她这是要他不要硬抗了。

    听到她的叮咛,苏威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灿烂地说道:“我会的。”他轻快地说道:“我还要送阿绮前往陈地呢。”

    说罢,他掩门走出。

    苏威刚走,阿绿便急急跑来。她朝四周看了一眼,问道:“阿绮,苏五郎呢?”

    张绮道:“走了?”

    “怎么就走了?”阿绿有点急,“我听阿仄说,宇文护相当地看重苏威,怕是不会放手,他会逼着苏威娶他女儿的。”

    说到这里,阿绿瞪着张绮,“阿绮也真是的,怎么让他走呢。留着他,让他先送我们回陈地多好?他那么喜欢你,我们有他护着,在陈地的日子肯定很好过。”

    张绮抬起头来。

    洗净妆容的她,温柔恍惚地看着阿绿,低低说道:“阿绿。”

    “啥?”

    “如果不想男人恨你怨你,不想让那份怨恨生生地抹杀了所有的爱恋和美好,那就永远不要阻了男人的青云之路!”

    新兴公主?好象有点记忆,她是个优秀的女子吧?传说中,她的丈夫因她而兴,便是后来宇文护倒了台,她的丈夫依然站得稳稳的。

    张绮闭上眼。

    前世时,她也是阻了那男人的青云之路吧?因为窥探她的人太多,他不得不一一周旋,还频频得罪上司。如果没有她,那男人何至于到得那时,还是五品?

    她曾以为是她的聪慧,帮助他解了很多难题,助得他步步高升。现在想来,却是她的美貌,她的无子,令得他上下煎熬着。

    在这样的乱世,那男人献了她,一则可以保全她的性命,让她得到富贵。毕竟,要是把她直接休离的话,不管给她多少钱财傍身,最终的后果只有一个,就是被豪强夺去,糟践了事。可献了她,不但保住了她,还可以让他自己得到高升。站在男人的立场,他是考虑周全,对她仁尽义至的吧?

    张绮的话,阿绿却是不懂。她瞪着张绮一会,转眼又格格笑道:“管他呢,反正苏五郎那么喜欢阿绮,他一定不会娶那个新兴公主的。”

    苏威这一去,一连三天都没有回来。

    就在阿绿变得焦躁不安,把那一千两黄金带在身上寸步不离时。突然间,酒楼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喧哗声中,隐隐有人喝道:“兀那小二,可有一些塞外汉子和几个婆娘居于你处?”

    张绮心下一惊,正待再听,却见贺之仄急急赶来。他大步冲到张绮身边,快速地说道:“宇文护发火了,要不是有人求情,他都把阿威杀了。现在阿威已被关起,外面的人是来抓你的。”解释到这时,他把张绮一扯,“幸好阿威也想到了这一点。快跟我来。”

    张绮急急道:“阿绿呢?”

    贺之仄一边牵着张绮奔跑,一边说道:“是你不能轻易落入别的男人手中,阿绿自会没事。”

    他牵着张绮来到酒楼的后面。不等张绮反应过来,已是把她一肩,退后几步一个纵跃,踩着一块石头翻过了一人高的围墙。

    贺之仄显然对这里的地形相当熟悉,带着张绮东拐西拐地穿行了大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一处树林浓密,碧波荡漾的美丽所在。指着湖对面的一排木屋,贺之仄一边放下张绮,一边低声道:“阿绮,你到那木屋中去。记着,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姓李。”

    说罢,他急退几步,只是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张绮面前。

    张绮目送着贺之仄,还没有反映过来,已是一连串的厉喝声传来,“何人到此?”

    喝声中,只听得嗖嗖嗖,转眼间,从两侧跑出了十几个护卫,他们手持长戟,把那森寒的戟尖指上了张绮的胸口。

    太突然了!

    这一系列的变故,实在突然,张绮还没有反应过来,已是刀剑加身。

    她白着脸,不由向后退出一步。才退了一下,她的背心便是一阵剧痛,却是一根戟尖刺痛了她。

    正在这时,一个优雅清朗的声音传来,“不过是个妇人,何必紧张?”

    脚步声中,一个俊逸的,含威不露的华贵少年,穿着松散的云袍,披着长发,缓步走来。

    众护卫齐刷刷退去,转眼间便让出一条道来。

    华贵少年缓步走到张绮面前,然后,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摘下了张绮的纱帽。

    随着纱帽飘然落下,张绮绝美的面容,呈现在众人眼前。

    瞬时,十几柄指着张绮要害的戟尖,同时垂到了地上!

    少年凝视着她,好一会,他露出雪白的牙齿,温柔一笑,问道:“你是谁,好生面熟。”

    张绮呆呆地看了少年一会,低下头来盈盈一福,小小声地说道:“妾姓李,无意闯入贵地,得罪了。”因被少年的气场所震,她的声音有点颤,越发显得人娇弱堪怜。

    告完罪后,张绮便向后退去。才退了一步,少年开口了,“既然来了,便一道进去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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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曾相识

    酒楼中。

    兰陵王的房间,一直灯火通明着。随着高长恭住下,这个酒楼几乎成了另一个兰陵王府了,不但护卫林立,还车水马龙的。

    望了一眼站在前面的方老,兰陵王一边揉搓着干红的眼睛,一边说道:“方老,我总觉得,今日的阿瑜不对劲。”

    方老一怔,道:“不对劲?”

    “恩。”

    把白日回程时遇到郑瑜的事说了一遍后,他蹙眉说道:“她嚷得那般大声,令得众人围观,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刚刚听到我说要和离时,她目眦欲裂。我知她会愤怒,可这一转眼,她又变得温文知礼了,这变化实是太快。便是那个婢女的接连追问也……”他苦笑道:“怎么有点似阿绮狡诈用计时?”

    说到这里,他决意不再多想,挥手命令道:“通知王府的人,留意王妃的言行。”

    “是。”

    转眼三天过去了。

    随着时间流逝,兰陵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也越蹙越深。

    这一日,他接到飞鸽传书后,脸色当场大变。当天晚上,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一个人不停地饮着酒。

    “叩叩叩”方老轻轻地敲着门,唤道:“郡王。”

    好一会,兰陵王嘶哑疲惫的声音才传来,“进来。”

    方老走了进去。

    他一眼便看到跪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脸的兰陵王,以及被他扔了一地的酒樽碎片。

    难道又喝醉了?

    方老连忙上前。

    他弯下腰,刚刚收拾了一半,便听到兰陵王说道:“她逃走了。”

    方老一怔。

    这时,兰陵王似哭似笑地低唤一声,又道:“她逃到周地去了……她身边有高人护着,那人帮她逃走了。”

    方老暗叹一声,低声说道:“郡王,张姬逃走,总比她死了的好。”

    这话一出,似是入了兰陵王的心,他渐渐安静下来。

    看到他安静了,方老松了一口气。这阵子郡王越来越烦躁,越来越烦躁,他知道,郡王恨不得马上找到张姬,马上就把张姬搂在怀中,再也不放开。这般知道她还活着,却眼睁睁看着她越离越远,不但追之不及,他备受煎熬时,她还躺在别的男人怀中,与他人欢欢喜喜地笑着舞着。这种痛,不比之前听闻死信时,好受多少。

    再说,长安与晋阳,相距虽然只有一千四百余里,可那毕竟是两个国家。自家郡王便是再不管不顾,要去长安,也得三思而行。

    最关健的是,每耽搁一日,便多一分变化。也许下一日,张绮的行迹便彻底地脱离了郡王的掌握。便似郡王的生母那样,他知道她还活着,可不管怎么寻找,却永远也找不到!

    世上最远的距离,也许不是天人之隔,却是知道你还在,却离得越来越远,直到无法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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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那个华贵英秀的少年请到木屋,张绮一路上心上心下的。

    与苏威共处这么久,她相信他暂时不会害她。

    可把自己引到这个男人的所在,苏威是什么意思?

    木屋中布置朴素简单,房中摆着一副棋。

    “请坐。”华贵少年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内敛的高贵,风度翩翩,让人诚服。张绮低下头,轻应一声,在他的对面坐下。

    抬起头,华贵少年静静地看着张绮,优雅问道:“你说你姓李?”

    张绮低头,“是。”

    少年低低一笑。

    他的笑声清而亮,仿佛最上等的玉与玉相击,透着一种中正平和的贵气。

    他笑道:“张氏,你忘记我们见过面了?”

    这话一出,张绮不由涨红了脸,她绞着手喃喃说道:“我……”

    不等她解释,少年已淡而威严地说道:“不必道歉,既然你想姓李,那就姓李吧。”

    张绮羞红着脸,喃喃说道:“是。”

    “看来你对我没什么印象,我介绍一下,本人姓宇文,名邕,又叫祢罗突。你叫我祢罗突吧。”

    “是。”

    “到了这里,不必如此拘谨。便当我是你的朋友吧。”

    “恩。”

    实是由不得张绮不拘谨,眼前这个人,她其实是知道的,上一次与兰陵王来周时,她也记下了他的容颜。

    在张绮以前的记忆中,他可以说是她一生识得的,最为伟大的人物。

    那个在宇文护面前唯唯诺诺,胆小顺从的他,从来都只是他的保护色。这个少年,差点建立了千秋功业。差点儿……

    不过张绮是个美人儿,还是罕见的那种,便是拘谨不安,却也透出一种让人怜悯的美。

    望着眼前这个举手投足无处不风情的少女,想到一年多前与她相见时,少女虽然也美,却不曾美得这般丰韵妖媚。

    宇文邕笑道:“会下棋吗?”

    “会。”当然会。张绮不但会下棋,棋力还相当不错。毕竟,这弈棋之道,讲究的便是一个步步为营。张绮本是个聪慧有算计的人,又学了两世,自然不是一个弱手。

    宇文邕把棋盘朝中间一推,道:“执黑子还是执白子。”

    张绮轻软地说道:“妾愿执黑子。”

    “执黑者先行,请——”

    “是。”

    随着一粒粒黑子落入棋盘,宇文邕慢慢收起了那戏谑的笑容。

    宇文邕的棋力不凡,擅长于不动声色中侵人地盘,没有说让张绮几子,也只是他习惯性地尊敬对方,把任何人都看成势均力敌的对手。

    可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娇娇怯怯,绝色无双的美人,还真是一个弈道高手。

    这一路来,他明杀暗杀,她却总能从端倪中察觉到他的意图,进而死死抵住。

    这棋下不到一半,宇文邕已兴致大起,他挺直腰背,瞬也不瞬地盯着棋盘,已完全收起了轻忽之心。

    下到一半时,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看到两人酣战正酐,便站在一侧等侯起来。

    足过了二刻钟,宇文邕才哈哈一笑,拂棋说道:“你输了!”

    张绮是输了,以三子之差输给了他。

    只是她显得有点不服气,美少女的唇紧紧抿着,如画的眉目间隐隐有香汗透出,晕红的双颊,因为懊恼而生气勃勃。

    张绮没有注意到房中的两个男人的表情都有了变化。那黑衣人只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下头,而宇文邕则是目光滞了一会,才含笑着移开了眼。

    张绮咬了会唇,突然脆生生地说道:“再来。”

    “好,再来。”宇文邕也是许久没有下得这么痛快过。当下哈哈一笑,应允了。

    在两人准备摆子时,那黑衣人上前一步,在宇文邕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绮隔得如此近,自是听得一清二楚,“齐主高演死时前后,因兰陵王高长恭忙着娶妇,他的宠姬张氏不愿屈居人下便自焚而死。日前,张姬得高人相助,脱离了兰陵王高长恭和齐地萧尚书布下的罗网。”

    那黑衣人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三日前,此女跟着功曹苏五郎秘密来到长安,苏威因前往宇文护,想与新兴公主解去婚约,已被宇文护拘禁。此女被人送到此处。”

    宇文邕轻笑道:“这苏五郎有点意思,他是想劳动朕来保护他的心上人么?”

    那黑衣人自然不会回答。

    而张绮,也是低眉敛目,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朵芍药花。

    宇文邕挥了挥手,示意那黑衣人退下后,向张绮问道:“可要让子?”

    你才比我强一点点。

    张绮立马睁大了眼,她瞪了他一眼后,才想到眼前这人的身份,当下闷声闷气地说道:“不要。”

    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宇文邕低低笑道:“性子如此要强,怎能容忍主母欺压?那高长恭,真是不知你啊。”

    听宇文邕提到高长恭,张绮垂着眸,一抹恍惚伤心之色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好一会,她才咬着唇回道:“是,张氏阿绮的生死,由不得郑妃那等人来决定!便是要死,我也会死在自己手里!“

    她说出这句话后,好一会都没有听到宇文邕的声音,不由抬头向他看来。

    宇文邕的表情有点恍惚。他怔怔地看着她身后,突然把棋盘一拂,站了起来。负着双手走到窗边,看着天边的浮云白日,宇文邕突然说道:“好!好一个便是要死,我也会死在自己手里!”

    他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张绮,道:“如此佳人,真是生平仅见。”确确实是平生仅见,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出身卑贱的美人,居然也有这样的志气,或者说,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妇人,竟然也会有如同丈夫一般的自尊和傲气的。

    得到他的夸张,张绮的脸都红了,整个人激动起来。她没法不激动,眼前这人,在她的记忆中,那可是万民敬仰的存在。

    她红着脸,娇羞的,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竟是一转眼间,由一个慷慨激昂的巾帼变成了一个弱女子。

    宇文邕双眼更亮了,他微笑道:“既然苏五郎把你送到这里,那你就住下吧。宇文护再是跋扈,我的身边出现你这样的绝色美人,他是不会阻拦的。”

    不但不会阻拦,还会求之不得吧?由来女色祸国,宇文护野心勃勃,自是巴不得皇上是个耽于享乐的无道之君。

    转眼,宇文邕叹道:“常听人说武功苏郎,直到今日方知其才啊。”

    如张绮这样的绝色美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块能够令得男人兽性大发的香肉。稍有不慎,便是落入虎狼窝,再无自由日。那苏威在自身危急之时,把她送到自己身边,一来,显出他消息灵通,知道自己的所在,二来,他是料定了这妇人的性格,知道她会投自己的缘。三来,他也算明了自己的品性,料定自己不会如那些色中饿狼一样把这个性格倔强刚烈的美人糟践了事!四来,他更清楚宇文护的心里,知道宇文护巴不得自己沉迷女色。

    小小一着棋,不但护住了心上人,还讨好了自己,更让自己看到了他的才能。

    苏威苏五郎,果然不凡。

    宇文邕凝视了神情中,透着明悟的张绮一眼,提步走来,“不是要下棋吗?再与朕大战十个回合!”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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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执

    邺城。

    兰陵王府,郑瑜正在宴请秋公主和李映等好友。

    随着春日渐深,柳树,桃梨树结出了小小的芽苞儿,春风吹来,天空中遍着一种绵软的湿润和清新。

    令婢女们摆好一碟碟的糕点小吃,憔悴得与以前判若两人的郑瑜微笑道:“尝尝,这些都是好东西,是我新找来的南地厨子做的。”

    提到南地两个字时,她的声音中有点刺意。

    秋公主担心地看着她,轻声道:“阿瑜,你也坐下来吃点吧。”一侧的李映也在环顾着四周,她打量着这院落的每一个角落,说道:“以往每次在这地方见到那张氏,她总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仿佛她真成了长恭的正妻!哎,可恨她逃得太远,都不能揪着来给我们见礼。”

    她旁边的秋公主却还在叫道:“阿瑜,坐下来吧。”见她不肯,她上前一步把郑瑜按在塌上。连按了几下,郑瑜还是一动不动。秋公主不由有点恼了,她怒道:“是你自己偏要嫁的!高长恭与那贱婢在一起的样子你又不是没有看到?是个女人都会心冷,偏你不知死活要跳进来!”

    骂着骂着,秋公主对上郑瑜的泪眼,声音不由一噎。

    她无力地坐到在塌上,好半天才气道:“好吧,我说,你特意叫我们来,总不是看你强颜欢笑的吧?”

    郑瑜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上两步,朝着秋公主盈盈一福。

    秋公主一骇,连忙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郑瑜却依然蹲福着,她看着秋公主,清声说道:“阿秋,我想向太后请旨,允我与郡王出使周地。”

    “什么?”

    这一下惊住的不止是秋公主,便是李映也呆了。

    郑瑜清声说道:“长恭成日想着前往周地,我要帮他这个忙。”

    挥了挥手,示意众婢全部退下后,秋公主压低声音叫道:“你疯了?”

    这时,一侧的李映突然拍手道:“好主意!”

    对上糊里糊涂的秋公主,李映笑道:“还是阿瑜聪明。阿秋,你想想,如其让那个贱女人在外面逍遥快活,让高长恭一直这样念着她,一直不肯回到这府中来。还不如堂而皇之的,盛大其事的把她接回来。堂堂嫡妻都放下架子去迎回一个姬妾,便是最恶毒之人,也会赞赏肯定阿瑜吧?而她回来了,是让她无疾而终,还是一日一日磨去她的美貌和光华,那还不是阿瑜说得算么?”

    李映继续笑吟吟地说道:“如果到时,那贱女人怎么也不肯回来,那我家阿瑜也是做得仁至义尽了,他高长恭还想和离,光是唾沫星子都可以淹死他!”

    秋公主一听完,马上嘻嘻笑道:“还是我家阿瑜最聪明了。”

    郑瑜却是勉强一笑,似是有点心不在焉。

    见状,秋公主叫道:“阿瑜,我呆会就与你一道去见母后……咦,你怎么还是不开心?”

    郑瑜抬起头来。

    对上满脸笑意的两位好友,她咬着唇,好一会才低低地说道:“不知为什么,我,我这近不管做什么,都有点心虚。”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出来了,郑瑜抽噎道:“阿秋,我好害怕……我怕不管我怎么折腾,怎么用功夫,怎么令得天下人都喜欢我,都是白费功夫。他的心不在了,一丁点也不在,我捂不暖一块石头啊。”

    掏出手帕拭着泪,她继续哽咽道:“长恭那人,我自小就知道。他其实最放不开了,念一个人,便一直念,喜欢一个人,便是一世。以前,他念着我与他一道长大的情谊,念着我对她的温柔厚道,不管有多少贵女想与他结亲,他连见也不见便退了,他只念着我才是好的。现在也是,他爱上了那个妖妇,便一直爱着,再也忘不了放不下。不管我做多少,不管我是好是坏,他都看不到听不见了。而且,他性子又倔,一旦认定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怕,我怕弄巧成拙!”

    她第一次感觉到,男女情事,或许与争宠不一样,争宠是谁都没有情,不过是彼此凭手段多博一些男人的怜惜或者物质的赏赐。可男女情事就不是了,喜欢与否,它发乎内心,不是有了手段和心计就能得到。如果那个男人不爱,那么不管你怎么样,他就是不会爱。

    秋公主被她说得头都晕了,等郑瑜的声音停下后,她愣愣地说道:“那怎么办?不去请旨了?”

    郑瑜掏出手帕把泪水抹干,摇头道:“不,还是要去。去了,我才可能赢,不去,我就输定了。”说到这里时,她的声音中,隐隐透着阴狠!

    当天下午,郑瑜向太后请旨,说是要与兰陵王一道出使周地的消息,便传到了兰陵王的耳中。

    见兰陵王盯着自己,方老说道:“太后说了,新帝继位,自当受天下贺。本来另有佳使,既然你执意于此,便允了。”

    方老小心地看着兰陵王,低声道:“太后已经允了,说是王妃与你一道出使周地。”

    兰陵王寻思一会,却是抬头说道:“我令人留意王妃的一举一动,怎地到现在还没有只字片语传来?方老,通令下去,让他们用心些。”

    方老怔道:“郡王你这是?”

    兰陵王厌烦地挥了挥手,道:“这次出使,她请不请旨,我都能参与其中,她临时插上一脚,我不喜欢,阿绮见到她也不会喜欢。”

    但事已至此,兰陵王蹙着眉转了一圈后,便说道:“罢了罢了,她的事到时再说吧。先见到阿绮再说。”

    转眼间,出使的日子到了。

    眼看着柳枝抽了条,眼看着天地染上新绿,郑瑜那颗患得患失的心,也平静下来了。

    她开始期待兰陵王。

    她想,他们是夫妻,这奉令出使,上面的人也会安排他们住在一起吧?

    在她的苦苦期待中,直到队伍出发,她也没有看到兰陵王的身影。

    当使队出了城门,走上了官道,实在望眼欲穿的郑瑜,终于找到了此行的正使,含羞带怯地问道:“我家郡王呢?”

    那正使是个长者,闻言和蔼地说道:“郡王说道多匪徒,他已带人先行一步,去扫清匪徒,为使队开路了。”

    什么扫清匪徒?他分明是想早一点见到那个贱人!

    好不容易有了相处的机会,她都做了很多准备的,连药物都备了最最好的,可没有想到,还是连他的人都见不到!

    郑瑜本已颠得七晕八素,呕吐不已,这么一气,顿时病倒了。奈何她是得了太后旨意出行的,再难受也不能就此打道回府。在把她寄放在路旁村户,静等太后允许再行归府的要求,被郑瑜自己拒绝后,队伍只得继续前行。而郑瑜,这一路不得不尝尽劳顿奔波,病困交加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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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一日后,张绮便在木屋中住下来了。

    彼时,朝中诸事,宇文邕都交给了宇文护,他则一天到晚游猎下棋钓鱼,玩得不亦乐乎。

    张绮过来后,宇文护也来过一次。他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张姬便是齐国高长恭宠爱过的那个。同时,他也知道狐惑了他的爱婿的,也是眼前这个少女。

    见张绮年纪虽小,却仪态万方,举手投足间风情十足,既有少女的纯透,又有妇人的妖媚,更兼皮肤嫩得像掐得出水来,一看就是个精通床第之术的。当下宇文护朝着小皇帝呵呵一笑,道:“好一个绝色美人儿,陛下有福啊。”

    表情中,竟是对张绮能与宇文邕在一起,极为满意的样子。

    宇文邕见自己尊敬的大冢宰也喜欢她,当下又是欢喜,又有着少年人说不出的忸怩羞涩。宇文护见状,又取笑了他几句后,这才离开。在走之前,他指着张绮说道:“好好保护张姬……”

    这个张姬两字才出,宇文邕便叫道:“大冢宰错了,她姓李,乃是李姬。”

    “好好,姓李好,姓李好。”宇文护也不问张姬怎么成了李姬了,径自大笑着离去。

    坐在木屋中,看着少年英伟的宇文邕,在宇文护面前小心逢迎,张绮暗暗叹道:这个世道,便是皇帝,也多不自在。

    她隐约记得,宇文邕这样的日子,还有很久很久。

    想到这里,张绮摇了摇头:这些与她何干?她只知道,如今在宇文邕的庇护下,她的日子少有的清闲而自在。

    她站了起来,从一侧提着一只水壶,飘然转向后方的花园中,开始给群花浇起水来。

    阳光照耀下,她绝美的五官散发着淡淡的莹光,静谧,悠远。

    看着看着,宇文邕突然说道:“高长恭对你如何?仅仅是因为不想被主母压制,你才想逃么?”

    相处也有几日了,他这是第一次问起她的私事。

    张绮一愕,她停下动作,轻软地说道:“他对我很好,很宠我,怜我……有一次我小病了一场,他守在我塌前整晚没睡,给我哺药倒茶,无微而不至。”宇文邕注意到,她用的是一个“哺”字。

    张绮回眸,她静静的,如幽谷百合地看着宇文邕,说道:“我之所以要逃,是因为我喜欢他了……喜欢一个人而不能独占,喜欢一个人却要看着自己不屑的对手成为他的正妻,他愿意给你做任何事,唯独不愿意给你尊重和地位,这感觉让我生不如死,所以我逃了。”

    张绮说到这里,宇文邕蹙了蹙眉。

    见到他隐隐有着不悦,张绮回过头来,她微笑着,继续拎起水壶浇起花来。

    这些话,她其实早就想说出来……她不能让宇文邕对她动心。而唯一能制止这个骄傲,内敛又有着强大内心的男人的便是,她这些不容于世的观念。

    像他那样的男人,怎么能容忍自己中意的妇人,不中意不喜欢自己?可如自己这样的性情,一旦喜欢便要独占,一旦喜欢,便不管不顾地索要正妻的地位和尊荣。明明男人怜惜宠溺至斯,她还恃宠而骄,这样的妇人,他又怎么消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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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许我恃宠而骄

    宇文邕是一个极为自律,极其能忍的人,他不好色,也不好奢华。对他来说,与宇文护的关系处理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被宇文护像杀他两位兄长一样,取了他的性命去。所以,对现在的他来说,美人什么的,远没有性命重要。

    听到张绮的话后,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依然相安无事。宇文邕一天到晚呆在木屋子里,每次想翻看一些亲信悄悄送来的隐密奏折时,他便把张绮喊过来。让她坐在一侧,或弹琴或歌舞,而他自己,便在她地掩护下专心致意地翻看公文,暗中指评历史人物的成败。偶尔激动时,他也会与张绮说几句,张绮一直都是安静地听着。

    在这种悠然的日子里,一晃眼间,二月份到了。

    春风二月,天地繁华似锦。

    看着身边静静刺绣着的张绮,宇文邕突然笑道:“李姬甚得我心,可想要赏?”

    “赏?”

    张绮回眸看来。

    她对上宇文邕笑意盈盈的眼,明白过来,定是自己这阵子的作为,让他感到十分舒心,因此有此一说。

    当下,张绮歪着头寻思起来。

    想来想去,她娇柔说道:“陛下什么都赏我么?”

    宇文邕哈哈一笑,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张绮眨了眨眼,悠然说道:“我啊,我要恃宠而骄!”

    宇文邕先是一怔,转眼他又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他一边拊掌道:“好,就许你恃宠而骄!”

    宇文护有很多缺点,他不识大体,委任非人而久专权柄,还素无戎略。可他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性子宽和。

    也就是说,他其实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更不是一个动则生怒,生性多疑的人,他只是太喜欢抓权了。

    很多时候,宇文邕在他面前小心了又小心,也不过是防着那些小人在他面前吹风,说自己不甘心大权旁落,又做了某某事。

    这样一个人,容忍一个恃宠而骄的无知妇人,还是能够的。

    何况,无能昏庸的小皇帝旁边,有个恃宠而骄的美人,岂不是更符合一个正常的皇帝身份?她只要控制好这个度,不说自己,便是宇文护也是求之不得的。而宇文护踏实了,也意味着他自己的性命有了保障。

    毕竟,宇文护也想抹去史书上写他“三年屠三龙”的恶评,也想让世人知道他是宽和的,想让人觉得,他对现在这个小皇帝,是恭敬又忍让的。

    想到这里,宇文邕侧头赞许地看向张绮,不由想道:她难道也是想通了这些关节,以此报答我?

    真是个聪慧又贴心的妇人!

    感觉到宇文邕的愉悦,张绮也是愉悦的。她看着天边的朝阳彩霞,静静想道:这样一来,我做很多事就方便多了。至不济,我也可像个人一样,像许多的贵女一样,堂堂正正地活一回!

    就在张绮浮想连翩时,听到宇文邕说道:“走吧。”

    张绮诧异地抬头看去。

    宇文邕笑道:“你不是想恃宠而骄吗?老与朕呆在这小木屋子里,哪有什么宠?走,我们到皇宫去。”

    “恩。”

    周国的皇宫,继续自西魏。宏伟于胜过北齐,华丽处却有不及。

    看到皇帝携美人而来,络绎走在白玉阶上的众臣都是一怔。他们齐刷刷低头行礼,唤道:“见过陛下。”

    “免了免了。”

    宇文邕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

    看着走在宇文邕身后,衣饰华贵,美丽不可方物的张绮,众臣只匆匆一瞟,哪敢直视?

    就在这时,一个大臣偷眼瞅到,在经过一处台阶时,年轻的皇帝伸出手,温柔地把那美人扶了扶!而那美人则抬起头来,爱娇地朝着年轻的皇帝一笑。那双依双偎的两个人,瞬时,让那大臣傻了眼。

    当陛下的身影离去后,那大臣走向一侧的太监,小声问道:“这位娘娘是谁?”

    那太监对上四周众位大臣投来的目光,怔忡地说道:“奴亦不知,奴只知道,不久前她突然出现在陛下的木屋里,这阵子与陛下一直形影不离。”

    对于这个答案,众臣也是满意的,他们一边离去,一边低声商议起来。

    说着说着,一个大臣突然道:“这位娘娘,似有点面熟。”

    沉默中,另一个大臣点头道:“确实面熟。”

    这两人一开口,别的大臣心下更有熟了。

    当天下午不到,关于张绮的一切资料,便摆到了周国文武众臣面前。对着这个得到了大冢宰肯定的陛下新得美人,众臣开始琢磨着,要怎么向她表示亲近。

    如今,陛下还没有及冠,没有册立皇后,后宫之中,众女等于虚设。这个原属于齐地兰陵王的宠姬这么横空出世,对于有意把女儿嫁入宫中的众臣来说,不是好消息。不过,也坏不到哪里去。

    毕竟,陛下还只是被大冢宰架空了的陛下。把自家女儿嫁入宫中,一个不安,说不定就成了大冢宰的眼中钉。

    接着,众臣得到消息,陛下回到宫中的第一天,便下了圣旨,先得封新得的美人李氏为贤妃,然后一连赏了三四十样黄金珍玩,绫罗绸缎给贤妃。

    他们更得到消息,说陛下自得了这个美人后,便朝夕不离,连以往最喜欢读的书也放到一边了。更重要的是,有一次内侍隐隐听得李妃要求,说要陛下立她为后,而陛下居然没有驳斥,反而温柔地哄着。

    得知这一消息后,众臣纷纷令夫人入宫,奉上珍贵的礼物以示讨好,那李姬倒也来者不拒。连亲近宇文护的众臣,也像得了默许一样,通过夫人上送珍玩宝石,讨好陛下新纳的这位李娘娘。

    这位陛下的新宠李妃不但爱财,还颇喜欢药草,频频召见太医询问相关情况。众人略略打听,得知都是一些养颜美容的药草后,便一笑了之。

    张绮确实是在求药草,不过她求的不是养颜美容的药草,而是易容之药。让她失望的是,在她的旁敲侧击下,好一些太医都只是说,这世上,本无易容之药,有的那些,不过是改变一些肤色的草药罢了。而且大多数草药都有严重的副作用。

    张绮失望之下,只能通过太医院多弄一些在北朔洲时,萧莫派的那个妇人给她易容时,那种令皮肤发黑的药末。也不知是不是萧莫防着她,还是说那药末在那妇人手头也只有这么多。她偷的那些,用了两次后便没有了,到了长安城又买不到,直到通过这些太医才弄来了一些。

    事实上,便是那药末,也十分不理想,因为它遇不得水,哪怕是掉下几滴雨水,妆也会马上糊掉,不堪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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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高大城墙,一行人勒停了奔马。

    一护卫看向前方怔怔出神的头儿,策马上前,问道:“郡王,要不要等大伙到齐了再一起进城?”

    一袭玄衣,俊美绝伦的五官因憔悴更显骨骼清奇的兰陵王摇了摇头。他哑声说道:“全部换裳,撤去标志马上进城。”

    “是。”

    略略停顿后,队伍再次起程,二三十号人,混在奔涌的人流中,进入了长安。

    见自家郡王一直心事重重,众护卫便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走了一会,兰陵王压了压头上的斗笠,道:“去找一家酒楼安顿下来。”

    “是。”

    酒楼不一会就找到了,在护卫地带领下,兰陵王步上了阁楼。

    一行人长途跋涉,现在是又累又饿,在护卫们的催促下,不一会,三桌酒菜便摆上了席。

    望着眼前丰盛的美食,兰陵王用筷子拔弄几下,味同嚼蜡地吃了起来。

    吃得半饱后,他挥手召来小二,丢出一小碇金子,问道:“这阵长安城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

    凭空得到这么一块金子,那小二喜得声音都颤了,“好嘞!客官您别说,这阵子新鲜事还多着呢。第一桩啊,大冢宰家的二个女儿封了公主。”

    那小二顿了顿,见兰陵王一副倾耳的模样,又说道:“是了,还有一件大喜事,我们陛下新得一位李娘娘。那个宠啊,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掉了。客官你不知道,我们陛下一直不好女色的。不过话说回来,那李娘娘真是美啊,啧啧,太美了。”

    听到这里,旁边一个护卫冷不丁地问了句,“你见过?”

    那小二一怔,颇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小人也是听别人说的。”

    “好了。”兰陵王打断他,直接问道:“你可听过苏威这个名字?”

    “苏威?”那小二寻思了一会,摇头道:“没听过。”

    那个护卫在一侧补充道:“听说是定了大冢宰家女儿的。”

    那小二寻思一阵,皱眉摇头,“真没听过。”

    “好了,下去吧。”

    打发掉那小二后,那护卫朝着兰陵王小声说道:“郡王,会不会没有到长安来?”

    “不可能。”另一个护卫插口道:“根据这一路打听到的消息,分明是到了长安的。”转眼,这护卫又说道:“苏威是世家之人,这种人的事,问小二是没用的。郡王,要不要小人?”

    兰陵王点了点头,低声命令道:“今晚上,到宇文护府中掳一人问问便是。”

    “是。”

    兰陵王这时已吃不下了,他放下筷子,负手走下,凭着栏杆,望着下面的车水马龙,很久很久,都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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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长安会

    夜深了。//更新快//[]

    几个护卫跳入房中,向兰陵王一礼,喘着气说道:“郡王,苏威被宇文护关起来了。说是要退婚,宇文护大为恼火,要不是那新兴公主求情,只怕都把他杀了。”

    幽幽烛光下,兰陵王俊美的脸若明若暗,他低声问道:“那苏威带来的人呢?”

    那护卫摇了摇头,道:“我们连拷问了几个,都说不知。听来是没有落到宇文护手中。”

    兰陵王拿起一根金钗,慢慢地挑拔着烛心。若是张绮在此,一定识得,这金钗便是她用来插在虎口处,向众人显示她自身的毒辣的那根钗。

    随着他的挑拔,蜡烛光嗖地一下亮了许多。

    垂着眸,兰陵王哑声道:“知道了,旅途劳累,都去休息吧。”

    几个护卫抬起头来,恰好这时,一阵风呼呼而来,撞开了房门后,吹得烛光猛然一暗,同时,也把兰陵王散乱在额侧的长发拂起,挡住了他的眼。

    明明他一动不动,明明烛光明亮,可几人却由衷的,感觉到一种亘古的寂寞。仿佛眼前这个人,从来便这么孤独着,没有伙伴,没有亲人

    却偏偏,还活着!

    这个情景,叫他们怎么离开?

    就在众护卫低下头去时,兰陵王低哑的声音传来,“去休息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这阵,经常一个人静一静的。还静得不够多么?

    众护卫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应了一句“是”缓缓退下。当他们关上房门时,一声低叹幽幽传来,在这黑暗中,恁地让人心酸。

    在兰陵王忙着打听张绮的下落时,齐国的使者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城了。

    得知齐使到来的消息时,张绮正在为宇文邕奏琴。

    春风吹拂下,宇文邕躺在塌上,双眼似开似合静静聆听着然而来的琴声。

    张绮的琴,少了几分匠师的刻意,多了几分沧桑和飘摇。明明空灵,却飘摇如斯,如那三月的桃花,很美,却给人一种无法自主的落寞。[~]

    宇文邕喜欢听这种琴音,它仿佛在时刻地提醒着他,仿佛在警告着他,要他注意自己的言行要他谨慎了再谨慎。

    听//最快文字更新无广告//了一阵,宇文邕睁开眼来。

    他便这般躺在塌上,仰头看着五步开外的张绮。

    张绮墨发如泄,几垂至塌上,这般垂眸专注地奏着琴时,这个妇人的脸上,看不到妖气,有的只有一种少女般的纯净。

    才相处这么几日,他竟有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与眼前这个妇人,实是同一类人。

    就在这时,她双手一拂琴声渐渐止息。而同时,一个脚步声传来。

    转眼,一个大臣走到宇文邕身侧,朗声说道:“禀陛下,齐使进城了。”

    “知道了,下去吧。”

    “陛下,大冢宰说了,明晚将为齐使接风洗尘。”顿了顿′那大臣继续说道:“宇文成宇文郎君也说时隔经年,终于见到兰陵王要好生招待才是。”

    这话,是路中遇到宇文成时被他强行要求说出来的。当时宇文成那古怪的表情,这个大臣还历历在目。

    因此,说出这话后,这大臣抬起头来,朝静坐在一侧,双手按在琴弦上的张绮看了一眼。不过才看一眼,他便被这个鲜艳得如最美的春花一样的妇人给闪了眼,害怕失态,他连忙低下头来。

    兰陵王?

    宇文邕微笑道:“便由大冢宰安排。”他知道宇文成那话是什么意思,当下又说道:“明晚,朕会携爱妃一道赴宴。退下吧。”

    “是。”

    那个大臣一退,四下安静了下来。

    张绮把琴放在一侧,提步走到宇文邕面前,她朝着他盈盈一福,轻软地说道:“陛下,今日春和日丽,请允许妾身上街游玩一二。”

    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要求?

    宇文邕定定地看着她,“去干什么?”

    张绮抬起头来。【叶*】【*】

    春光下,她眸如秋波,荡漾着些许涟漪。“妾想会会兰陵王。”眼前这个妇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在他面前,一直非常坦诚,简直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有时候,宇文邕都怀疑,她是不是十分了解自己,所以这么放得开,一点也不似别的妇人那般,不是做作便是紧张,要么便是媚好逢迎?

    “哦?”

    宇文邕坐直了身,问道:“为什么?”

    张绮垂眸,随着她的动作,那长长的睫毛,在浮日阳光下,扑闪着如蝴蝶般脆弱的阴影,“妾在齐国时,高长恭宠之溺之,他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妾他乃堂堂丈夫,妾不能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

    原来是怕高长恭出丑啊。

    不知为什么,宇文邕突然羡慕起那个美貌著称的兰陵王来。眼前这个妇人,外表看似柔弱,心却如铁石一般。那兰陵王能让她上心,真是难能。

    他没有回答。

    宇文邕这人,威仪内敛,骨里自有一种逼人的贵气。他不说话,一时之间,连空气也是凝滞的。

    不觉中,张绮低下了头,因为不安,她的唇在颤抖。

    直视着她,宇文邕突然哈哈一笑,道:“也罢,那你出宫吧。”

    张绮大松了一口气,朝他一福,“谢陛下。”

    张绮刚刚转身,宇文邕突然唤道:“爱妃。”

    张绮回过头来。

    宇文邕头也不回,淡淡说道:“别失了威仪。”

    张绮垂眸,福了福后说道:“不敢!”

    说罢,她缓缓退下。

    #ma#ma#ma#ma#ma#ma分割线#ma#ma#ma#mamama#ma#ma#ma#

    在使馆住下后,郑瑜便拉着一个小使臣问道:“郡王呢?”

    “回王妃,郡王不曾在使馆入住。”

    郑瑜冷着脸,“带我去见他。”

    “是。”

    郑瑜这是第一次到达长安,打量着这个高大巍然的城池,郑瑜扁了扁嘴,道:“差邺都多矣,连晋阳也不如。

    若论华丽,长安是比那两城有所不如,可长安地势极为险要城池巍然,城中所有的建筑物,都透着一种大气,这却是邺城和晋阳有所不如的地方。

    那使臣在心里暗暗忖道:真是妇人之言。

    他也没有说什么,便上了马车。

    郑瑜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上了马车后,又四下打量起来。

    她是一个女人,打量的重点自然而然的,便落到了长安的贵女身上。把她们从排场到着衣婢仆,细细打量了又打量着。

    与此同时长安人对上这个来自齐国的贵妇,也十分好奇地打量而来,时不时的,还有人指着她说说笑笑。

    就在郑瑜有点愠恼时,听得一个少年指着她说道:“噫,这齐地贵妇,倒也是个美人。”

    没有女人不喜欢听到赞美的,更何况,郑瑜这一路上颠覆劳顿,要不是她体质本来就好差点一病不起。

    现在的她,正是最不自信时,听到这少年的话不由的心花怒放。

    那少年的旁边,还有另外几个少年,听到同伙的评语,那些少年都向郑瑜打量而来。

    才看了一眼,他们便不置可否地转过头去。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骚动。

    郑瑜看到,那几个少年同时欢呼一声,随着人流向前涌去。

    发生了什么事?

    郑瑜大为好奇她连忙令驭夫加快马车,可她赶来时,只看到一辆华贵的马车还有十数个宫婢筹拥而去的身影。

    郑瑜正自好奇中,听得刚才赞她美貌的少年叹道:“李妃之美果然无人能及啊!比起她,别的美人,真真是粪土了。”

    另一个少年说道:“美倒是其次,听说陛下对她十分爱宠,连大冢宰也对她尊敬有加呢。不知道陛下及冠后,会不会封她为后?”

    “也许呢,陛下后宫空虚,说不定真会封李妃为后。”

    听到这里,郑瑜抬起头来,她目送着那浩浩荡荡远去的队伍,暗暗想道:原来是周国皇帝的宠妃,将来要做皇后的。不知是哪里人,生得怎样个美貌法?

    她一个客人,听到四周潮涌般的赞美声,心底下,不由对这个李娘娘又是好奇,又有些微的羡慕。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眼睛一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玄衣身影。彼时,人流如海,只是那个挺拔的身影太过卓然,宛如鹤立鸡君,自然而然便成了人群的焦点。

    看到他,郑瑜连忙朝驭夫叫道:“快,上前上前。”

    “是。”

    这时,那使臣也看到了兰陵王了,当下也催着马车,跟在了郑瑜身在这人流中,马车走起来极为不便,追了一阵,不但没有靠近,反而越来越远了。

    郑瑜一急,不由再三催促,那驭夫也急得满头大汗,终于,在一阵胡乱冲行后,终于看到了被一个白脸无须的汉截住的兰陵王。

    “夫君!”

    郑瑜提起嗓唤了这一句,站在离她不过十步处的兰陵王,动也没有动一下。

    见四周有人向自己看来,郑瑜一咬唇,又唤道:“郡王?”

    越来越近的那个人,依然是没有听到。

    郑瑜抿着唇,终于唤道:“高长恭。”

    这个称呼一出,兰陵王终于回过头来。

    一见郑瑜,他微微蹙了蹙眉,表情隐隐有着不耐。

    郑瑜优雅地走下马车,来到兰陵王身边,福了福,有点委屈地小声说道:“长恭,我找到好一会了。”声音柔而低弱。

    兰陵王还没有回答,那个白脸无须的汉已尖着嗓说道:“兰陵郡王,请吧,我家主正侯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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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相见

    郑瑜一怔,正准备询问时,兰陵王已衣袖一甩,跟在那脸无须的汉身后,朝前走去。//更新快//(·~)

    郑瑜愣了愣,还是提步跟上。她看着那个汉走路的姿势,暗暗奇道:不对,这个是太监!他是宫里的公公!

    能被一个公公叫做主的,不是皇帝就是皇妃。郑瑜睁大了眼,突然对就要相见的人,无比好奇起来。

    那太监带着两人来到一处酒楼之下,转身朝着兰陵王说道:“兰陵郡王,我家主人便在上面,请吧。”

    兰陵王盯了他一眼,提步上前,看到兰陵王动了,郑瑜也提了步。

    那太监正要阻拦,郑瑜已优雅说道:“妾乃兰陵王妃。”

    那太监一怔,他狐疑地盯着郑瑜,一时之间,有点不知如何是好。郑瑜却是不理,提步越过他,朝前走去。

    不一会,郑瑜便来到楼梯口。

    她一眼便看到了兰陵王,他正僵硬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郑瑜蹙了蹙眉,加快步伐,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郑瑜脚步也是一僵,她瞪大双眼,因为震惊过度,咽中都发出嗬嗬的痰鸣声!

    她的眼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么那么的熟悉,熟悉得曾经刻了她的骨,入了她的魂,渗透在她日日夜夜思绪中的一个身影!

    便是这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她都在想着,等见了面,要如何笑,如何开口,如何让她退无可退,如何让她一步一步地按自己的计划行进!

    她算好了一切,唯一没有算好的是,她已不是她了!

    是的,她已不是她了!

    眼前那个姿态华贵妖艳如天上那轮明月,盈盈顾盼间,仿佛众生都蝼蚁的绝色美人,这个做宫妃打扮,身周身后佝身站着数十护卫和太监宫女,气派非凡,让任何贵女看了,都不敢不行礼的美人,她是张氏阿绮!

    她居然是张绮!

    原来,那个周帝新得的宠妃那个在周帝继位后可能会被封为皇后的“李淑妃”,就是张氏阿绮!

    也许是不敢置信,也许是惊骇太过,郑瑜呆若木鸡中,一边咽中嗬嗬直响,一边竟是直直地朝张绮走近。

    便是无意识中,郑瑜也是直着腰身,努力如往常一样,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贵女样。

    行进中,她仲出了手她要掐一掐眼前这个人,要站在与她同样的位置,如以往一样高高在上的把她看个清楚明白。

    看到她步步逼近,几十个太监宫女同时喝道:“大胆——”

    身为宫中内侍,这一声喝,可谓是他们最为擅长的。【叶*】【*】整齐,冷漠,高高在上,威严毕露,直如雷霆万钧!在震得郑瑜耳膜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地被这皇家威严逼得踉跄一退后又是几个喝声同时传来,“何方贱妇?见到淑妃娘娘胆敢不跪?”

    这喝声更是提高了几度在郑瑜刚震得心慌脚软时,直是猛力一击!

    一时之间郑瑜如到了齐宫,面见皇后太后一般。她白着脸,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妾,妾不敢,娘娘勿罪……”

    一句请罪的话脱口而出后,郑瑜震住了,张绮也是心上一奇,转眸看来,便是浑浑噩噩的高长恭,也朝她瞟了一眼。

    猛然的,郑瑜脸孔涨得青紫,她双手朝地上一撑,便要站起。哪知刚一动,两柄长枪同时压在她的背上,却是两个周宫护卫同时上前,沉声喝道:“尔敢无礼?”

    两杆白腊杆做成长枪何等沉重,这般压在郑瑜的背上,直有千钧之重。她便是脸色涨得紫红,也挣不起。

    再说,感觉到众护卫的怒火,下意识中屈于皇室之威的她,也不敢动了。

    张绮终于低下头,静静地打量着郑瑜。

    ……说实在的,郑瑜的表现,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差。这个以往在自己面前,总是摆出一副雍容得体的贵女模样的兰陵王妃·如今来了真场,却也不过如此。

    看了郑瑜一眼后,张绮清冷地说道:“放了她吧。”

    “是——”清脆的兵器收回声中,众护卫向后退出一步,那寒森森的枪尖从郑瑜的背上挪到地上时,还阴沉沉的在她眼前晃了几晃。

    郑瑜慢慢的,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的身在哆嗦。

    她的脸孔也涨得青紫,一泓泪水在眼眶中转动。

    朝眼前这个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眸光,曾经卑贱得宛如泥土,低贱得令得厌恶的张绮看了一眼后,她一咬牙,转身就走!

    哪知,堪堪转身,两个太监尖声喝道:“兀那妇人,我家娘娘许你走了么?”

    伴随着这两个太监的喝声的,还有尖厉得刺牙的长枪移动声。

    郑瑜身一僵,她屈辱地转过身,朝着张绮的方向草草一福,艰涩地说道:“妾不敢!”她的声音有点哆嗦,“妾,只是退后一些。”

    直到众人默许了,她才提步,老老实实地向后退出两步,她一直退到了兰陵王的身后。

    经过兰陵王时,她瞟到她的丈夫,还在僵硬的,浑浑噩噩地看着前方,在对上她的目光中,那绝望成灰的眼神中,只有一抹冷。

    他根本不曾在意她被人羞辱了。[~]

    明明小时候,她受了人家的欺负,他总是挺身而出的。

    便是长大了,有人欺负她,他也会呵斥几句!

    现在,她都是他的妻,是堂堂的兰陵王妃!有人当着他这个郡王的面,羞辱她这个王妃,他却是一动不动,完全置若罔闻!

    不知不觉中郑瑜的泪水滚滚而下。当她退到角落处,低着头站立时,才把那泪水小心地掩在阴影中。

    这个时候的郑瑜,浑然忘记了,张绮根本没有刻意针对她。是她先冒犯张绮的。是她浑浑噩噩地走出来,不管不顾地想要接近张绮,才被那些极力维护皇室威严的太监侍卫警告。自始至终,张绮也只是瞟了她几眼,连口也没有开实是称不上刻意羞辱。

    暗中啜泣了一阵,郑瑜小心地拭去泪水,抬头看向依照沉默着的张绮。

    直到现在,兰陵王没有开口,张绮也没有开口。

    在兰陵王直直地看着张绮时,张绮一派雍容地站在那里,不曾露出半点胆怯,甚至从头到尾,脸上笑容不减,风姿卓然华贵无比。这种华贵和风姿,远远胜过齐国的新皇后胡氏多矣!

    以往,这张氏也有华贵时,不过那种华贵,郑瑜从来不屑一顾:不过是装出来的气派而已。

    可眼下,看着她一袭当今天下最为金贵,直是无价之物的玉缕绸衣,看着那插在她头上的,只有贵妃那样的品级才有血玉凤钗,看着整齐站在她身后佝偻着腰身,小小翼翼地侍奉着她宫女,看到站得久了·连忙搬来华贵的金丝塌,小心翼翼地把张绮塌上坐好的宫女,突然的,郑瑜觉得喉中有点腥甜!

    这是一个衣冠论人的世道,张绮以前便是最雍容,也不过像那些名士一样,是风流范儿。在北齐这等鲜卑人做主的混乱之地,这一种有风骨·你愿意欣赏就欣赏·不愿意欣赏也可一脚踩下。

    有很多贵族,他们不会把你这范儿看在眼里·能让他们屈服的,永远只有实实在在的权势·或者说,衣冠!

    如现在的张绮,光是她这身衣冠,光是她这个派头,光是那些侍立在她左右,连大气也不敢出一气的太监婢女,便让郑瑜真正感觉到,张绮,高贵了!

    一时之间,路上听到的那些少年的议论,纷纷涌上郑瑜的脑海。

    “听说陛下对她十分爱宠,连大冢宰也对她尊敬有加呢。不知道陛下及冠后,会不会封她为后?”

    “陛下后宫空虚,说不定真会封李妃为后。”

    眼前这个女人,不再卑贱得她一只手便可掐死,而是变得高高在上,因为,她是周国皇帝最爱的女人,也许还会成为周国的皇后!从此,自己见到她,都要行礼的。

    眼前这个妇人,害了自己一世,如今又这般羞辱于已,难不成,自己却永远永远,也没有复仇的机会?还得见她一次,便向她行礼一次?

    这不是郑瑜要看到的。

    这时的她,浑然忘记了,眼前这个妇人一旦成了皇妃,那就再也不会与她争夺丈夫了。

    她只是想着,怎么可以?泥土就是泥土,卑贱之人,就永远都是卑贱之人,她怎么可以?

    这不公平!

    这一点也不公平!

    在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张绮终于动了,她眸如秋水地瞅着兰陵王,挥了挥手,雍容的,淡淡地说道:“把兰陵王妃请下去。”

    如此轻描淡写,如此高高在上,仿佛她只是蝼蚁!

    张绮的声音一落,几个身材高大的太监走了进来,他们大步走向了郑瑜。

    是了,这里是周地,周国的皇妃,杀死一个齐国的郡王妃,甚至扯不到国与国的高度。列来,这样的事做了也就是做了,随便找个理由,给些补偿便能打发的。

    郑瑜的脸更白了。

    一口气蓦地堵在她的胸口,令得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这不公平!

    卑贱的人应该永远是卑贱的,低下的人应该永远低着头,凭什么她这么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如看一只蝼蚁一般地看着自己?

    无比的郁恨,一下涌上郑瑜的胸口。她没有发现,这种郁恨,甚至要超过以往任何一次。

    也许是刚才猝不及防之下被张绮震住,不但向她跪了还求了饶,现在的郑瑜,明明知道张绮要杀自己只是挥挥手而已,可她就是不想再屈服了。

    见郑瑜青白着脸,动也不动,四个太监冷哼一声,其中两人大步上前,一人架着郑瑜一条手臂的,把她强行向楼下拖去。

    刚拖出三步,郑瑜清醒过来,大受屈辱的她,不由尖叫道:“长恭!”

    她想叫兰陵王帮忙,她得叫兰陵王开口。不管如何,自己毕竟是他的妻,他们羞辱了堂堂兰陵王妃,他那么骄傲的人,应该出面的!

    可兰陵王哪有听到?

    郑瑜不甘心,又叫了三声。听到她的叫声,左侧的太监尖哨地说道:“尔这妇人还敢叫?你是什么人,我家娘娘又是什么人?识相点,就老实地下去呆着吧。”

    另一个太监也说道:“娘娘就是心善,依咱家看来,这等不分上下的蠢妇,就该打杀了!”

    什么叫不分上下的蠢妇?什么叫你是什么人,我家娘娘又是什么人?

    那个贱妇,她不过是地上的烂泥,她根本没有资格这样对我,没有资格!

    在无边的怒火和气恨中,青紫着脸的郑瑜竟是白眼一番,晕了过去。

    两个太监把她拖到下面时,正好走在后面的齐使看到了,见他急急赶来,两个太监把昏倒了的郑瑜朝地上一扔,扬长而去。

    兰陵王依然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抬着头,一瞬不瞬地迎着张绮目光。

    这个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再无第三人。

    张绮看向他,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光,清冷无波地看着他,见他还是不开口,张绮抿了抿唇,终于声音清软地说道:“兰陵郡王,别来无恙?”

    声音静而无波,如此的静而无波!

    “兰陵郡王,别来无恙?”

    问侯得这么平静,这么的清冷,这么的宛若陌路人!

    不对,是陌路人了,她已经是周皇新得的李妃,是整个周国朝野都议论的李淑妃!

    一直动也不动的兰陵王,向后猛然退出一步!

    然后,只见他按着自己的胸口,缓缓的,缓缓地蹲跪下去。随着他单膝跪地,那一头墨发披泄而下,挡住了他的脸孔。

    有两滴腥红,溅落在了楼梯口!

    张绮看到了那两滴腥红,她以最快的速度别过头去。

    她不再看向那男人,而且急急挥了挥手,带着众太监宫女,踉跄地从他的身边冲下楼梯……

    直到她跌跌撞撞地逃出老远,她身后的男人,还一动不动地跪在楼梯口,安静中,只有鲜血“嘀哒嘀哒”的溅在地板上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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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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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春色介绍:
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动乱后,南朝陈国文帝继位,南北两地,同时出现了少有的繁华安定。
有着极美的容颜,还有着不堪又混乱的前一世记忆的女主,重生在这个繁华世间。她想,这一世,她不会是妖孽,她一定要在这外表靡华,实质却是荆棘遍地的世道,求一个最高贵最优秀的天之骄子也不敢求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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