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怀孕
得到太后允诺,张绮竟是大喜,她迅速地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着太后,脸上笑容绽放,表情中都是无尽感激。又朝着太后重重叩了一个头,张绮哽咽道:“谢太后隆恩。”
谁都能听出来,她这话是真心实意。
娄太后低头,暗淡的太阳光中,她的表情有点错愕。她原以为,自动求离,张绮不过是迫不得已,可现在看她,竟是实实的欢喜无限?
陡然的,娄太后心中升起一缕怜悯,她叹息道:“你这孩子。来人——”
“是。”
召来两个侍卫,娄太后捻起着佛珠,徐徐说道:“赏张氏四百金,娄齐,由你带上五百人,务必把张氏平安送到陈地。”
娄太后吩咐到这里,却见张绮又朝她重重一叩,感激涕零地说道:“妾还有一个婢女,名唤阿绿,现正在兰陵王府……”
这孩子,是真心想离开啊!
娄太后点头道:“去把那阿绿带过来!”
张绮一咬牙,有点羞愧地低头说道:“妾从陈地出来时,带了几十金,都藏在王府里。那金藏得甚是隐密,妾可否一并前去?”那金藏得太紧,说是说不清的。
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娄太后转过头来,晕暗的光线中,她盯了张绮一眼,见到她目光明澈,表情无比坦然,不由摇头道:“你这孩子,原也是个狷介的。”
她跟了兰陵王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得些金倒也应该。
想到这里,太后道:“去就不必了。娄齐,你让兰陵王送上三百金来,便当张氏的仪程。”
“是。”
“张氏,你跟着娄齐先退下吧。”
“是。”
张绮转头,安静地跟在彪形大汉娄齐的身后,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向萧莫看上一眼……
张绮出门时,听到娄太后温软地说道:“萧尚书,这夫妻人伦之事,也是强求不得。你虽来邺城不久,却深受邺地贵女所喜。你跟我说说,喜欢哪家女儿?便是公主也行,我马上给你赐婚。”温言相待,实是无比看重。
张绮没有再听下去,她跟在娄齐身后,径直朝宫外走去。
此时,夕阳刚刚沉下地平线,一道道红艳淡紫的霞光,抹在天际,遥遥看去,竟是那般明艳。
张绮走得缓慢,她静静地看着四周的景物,静静地看着夕阳下的青砖红墙。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竟是无比的平静。
走着走着,她突然朝着娄齐行了一礼,羞愧地说道:“统领,可有更衣处?”
这娄齐是个太监,当下他点头道:“请跟奴来。”
领着张绮来到一处布置华丽的宫殿,张绮朝他行了一礼,便急急冲了进去。
一进去,张绮便挥退众婢,关上房门,冲到净桶前呕吐起来。
……这症侯,已有三天了。饶是她在兰陵王面前千防万防,孕阴丹从来不离,怕还是受孕了。也许,是这个孩子顽强吧,不管她如何不愿,他便是想来到这世上,想护着她。
两世了,上天终于对她网开一面了!
前世时,张绮虽然没有怀过孩子,可她太想有个倚仗,便一直都关注着,对于妇人有孕的表现,她比一般的大夫还要精通。
想一想,这孩子还真是来得及时啊。她马上就可以回到陈地了,有了这个孩子,总算这一生也有些盼头了。
洗漱之后,张绮急急走出,跟在那娄齐身后,继续朝外走去。
据太后的吩咐,在张绮离开邺城前,都会住在宫城旁边的吴云寺中静养。此刻,他们便是前去静云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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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来到宫门处时,却止了步。
宫门前,站着一批人,为首的,五官俊美绝伦,眼中血丝隐隐,脸上戾气犹存,可不正是兰陵王?在兰陵王的身后,除了几个护卫,便是郑瑜,秋公主,娄七女等人。
看到张绮走出,秋公主双眼亮了亮,她眯着眼睛一笑,在郑瑜的一瞪眼下,那笑容便飞快地收了去。
这时,兰陵王大步上前。
他冲到了张绮面前。
低头盯着她,他嘶哑地说道:“萧莫呢?那匹夫呢?”
张绮垂眸不理。
倒是娄齐上前一步,他朝着兰陵王尖声说道:“张氏向太后请求回归故国,已得太后允可。”
什么?
原来她不是要嫁给萧莫?便是太后赐婚,她也不嫁给萧莫,她的心里,还是只有自己……
与兰陵王的欢喜不同,张绮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站在他身后的那些贵女眼神的冷冽,秋公主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了。
想到这里,兰陵王喉头一哽,他突然伸手握紧张绮的手,哑声道:“阿绮,我们回家好不好?,以后,我们好好地过日子,我再也不离开你,一步也不离开你,好不好?”
张绮没有喜形于色,甚至,连眼都没有抬一下。她静静地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淡淡说道:“兰陵郡王,太后已赐我金钱,许我归家了。”
她抬起头,如秋水般明澈清冷的眸光,迎上了兰陵王的。
对着他,她的眼中再无半点媚好,自然,也无半分情意。她安静地看着他一阵,低下头,朝他福了福后,说道:“那些时日,因阿绮过于任性,给郡王添麻烦了。”
她不理会脸色一沉的兰陵王,径自越过他,走向郑瑜。
看到她走近,郑瑜连忙走上两步,伸手亲密地握向张绮的手。
张绮退后半步,避开了她的亲热。
在郑瑜的难堪中,张绮却是朝她盈盈一福。垂着眸,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女郎与兰陵郡王自幼相得,原是天造地设的缘份。是阿绮任性,一直挡在你们中间,还百般阻拦……现在,阿绮也要走了,还请女郎勿要记恨昔日之事。”
说到这里,她退后几步,转过头朝着娄齐微笑道:“我们走吧。”
四字刚出,一只手便猛然伸出,牢牢握住了张绮的手腕!
唇抿成一线,兰陵王俊美的脸上,隐隐有着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慌乱: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张绮,似乎一切都已经放开,似乎与他桥归桥,路归路,永生永世再不相干!
他握紧她的手腕,喉结滚动了一下后,嘶哑地说道:“阿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走?我不许!”
张绮回眸。
夕阳中,她眸中流醉,隐隐有着一抹说不出的冷漠和风华。她眉目如画的脸上,尽是嘲讽,静静看着兰陵王,张绮红唇一启,轻声道:“你不许?”她低低笑道:“不必了,太后都许我了。”
伸出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把他的手指掰开,他却又一根一根重新收紧。张绮掰了一阵,吵愿再做无用功。便停下挣扎,抬眸瞟着他,漫不经心地一笑后,低下头任由额侧的青丝遮住眉眼,静静地说道:“长恭……”
这个称呼如此温柔,直让兰陵王刚起的慌乱又少少消去了些。
张绮宁静地说道:“长恭,你是大好男儿,你还会建功立业,还会青史留名……你的妻室,也会很温柔很贤淑,她爱你敬你,会助你一路青云。”虽然最终的结果,是不到三十便功高震主而逝。不过这也没什么,在这样的世道,有几个能活到三十岁的?她自己就不一定能活过三十岁。
张绮收起脸上的嘲讽,抬头温柔地看着他。
伸出手,张绮温柔地抚向他紧皱的眉峰,轻轻说道:“长恭,你现在只是不适应,真的,你只是现在不适应。如果你实在受不了,可以去红楼里坐坐,你会发现,那里美人很多,那里也会有如我一般温柔解语的花儿。”
她低低一笑,凑上唇在他的唇上印上轻轻一吻,“真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你会很快放开的。”她与他在一起时,不管她如何挣扎,他只是冷眼旁观着。不管她多么渴望能与他并肩而立,能明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侧,他也只是静静看着。
……他,其实不曾把她刻在心里吧?所以,他能寻了她几天后,还那么冷静地对着太后说,从来没有想过娶她为妻。
如果她让他乱过心,他不会如此平静,不会说得那么肯定。
他,只是没有见过女人而已。想来多经历几个,他就会忘记她了。
想到这里,张绮低低一笑,她猛然用力抽出手腕,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娄齐身后。
站到娄齐身后的她,佼然如玉,清透如画,仿佛漫天的霞光,都被她吸了去,仿佛这天地间的绝丽,才造就了她绝世的容颜。
明明这么近,这么近!可从来没有这一刻,让高长恭感觉到,她离自己那么远,那么远。
远得自己再也触手不及,远得她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远得她仿佛随时会在阳光下化去,远得他一眨眼,她就会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再也不可寻,不可见……
从来没有一刻,让他如此清楚地感觉到,他失去她了!
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她再也不会在他面前婉转求怜,再也不会对他百般柔媚,再也不会红着脸朝所有人叫道,她就是要做他的正妻。
他失去她了!
原来,不需要他给金给人,她也是要回到故土,原来,他从来没有完全拥有过她,只要愿意,她随时会离开,而他,拦不住她,护不着她!
原来,在她的心中,自己对她所有的珍惜,不过是欲望。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哪怕是红楼中的伎女,也能取代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兰陵王猛然向后退出一步,辗转沙场,因急于想回来见她,而迫不及待地完成陛下的任务所造成的疲惫暗伤,还有这数日数夜无止无息地寻找和担惊受怕,一时之间都涌了上来。他伸出手刚要再次抓向张绮,眼前却是一黑。随着他身子一软摔向地面,最后的意识中,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张绮不曾回头,她不但不曾回头,还向那娄齐说了一句什么后,衣袖一甩,便跟在娄齐身后大步离去……再不回头地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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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索人
这边兰陵王昏倒在地,那一边,便有太监把宫门口发生的情况,禀报到了太后那里。
听着听着,太后蹙起了眉头。
她知道长恭在乎那个妇人,可是,她不知道他已陷入那么深了!
闭着眼睛寻思了一会,娄太后轻声说道:“来人。”
“在。”
“再增五百军士,务必去吴云寺保护得连蚊子也飞不进!”
“是。”
想了想,她又命令道:“再给娄齐二百金,让他今天晚上便起程,带着那妇人!”
“是……那吴云寺里?”
“严加防范!”
那太监马上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当下凛然应道:“是。”
太后在这里下令时,王府中,兰陵王睁开眼时来。郑瑜等人围着他,正向大夫询问着病情。
他慢慢转过头去。
看到他醒来,郑瑜大喜,她扑了过来,朝着兰陵王唤道:“长恭,你醒了?”
兰陵王瞟了她一眼,疲惫地闭上双眼说道:“回去吧。”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却一扫这几日的焦虑,“都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好,我们回去。”
赶走众女,把大夫送走后,兰陵王唤道:“叫方老过来。”
“是。”
不一会,方老走了进来。
兰陵王闭着双眼,哑声说道:“传我的手令,让杨成带上六百私军,闯入吴云寺,把我那妇人带回王府!”
这命令一出,方老直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不安地说道:“可是郡王,太后那里?”
兰陵王冷笑一声,他低哑地说道:“太后,真把我当傻子了……我那妇人好端端地在我府中,却半夜被人劫了去。别人我不知道,我那妇人我还是了解的。她对人甚是防备,连我也不尽信,每每遇事,总是自动地把我往坏处想。这样一个多疑心重的妇人,怎么可能信了两个护卫,还任由他们把她半夜带出门?方老,出手的是我的皇叔吧?只有皇叔出手,我那奶奶才会这么横加干涉,只有皇叔下令,才能掳走我那妇人而不惊动众黑甲卫……他看中了我的妇人,因此把她劫到红楼,想令得她失了清白名声后,再令她假死,再把她藏个几年,等我淡忘时,我那妇人,也理所当然的成了他的皇妃了!”
说到这里,他侧过头,面向着床塌里面,喃喃说道:“堂堂丈夫,连个妇人也守不住,有甚意思?”
方老见他如此,马上站了起来,应道:“是,老奴这就传令!”
一个时辰不到,方老急急走来,对上挣扎着从塌上爬起,正准备穿上盔甲的兰陵王,方老禀道:“郡王,吴云寺防范太严,足布置了上千人马……除非强攻!”
“那就强攻!”兰陵王系上佩剑,冷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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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已悄无声息地驶向东城门。
马车旁,只有几个护卫,马车中,张绮的左右各坐着两个宫婢,这两个孔武有力的宫婢安静地坐在她的身侧,目光偶尔扫过,却是冷光森森!
她们是防着张绮有什么异动。
张绮哪里会有异动?
她苦笑着看着摆在面前的木箱子,这里面,装了六百两黄金,小心点用,足够她花用一生了。
只是这护卫的人?
见她蹙眉看着外面,一个宫婢恭敬地说道:“女郎,太后说了,数百人动静太大。人数少些,女郎还平安些。”
在齐境内,也许是平安些,可到了周境,陈境呢?
张绮低低说道:“路途太远,匪徒众多!”
另一个宫婢鄙夷地看着她,没好气地说道:“女郎,做人还是知足些好!”
这话一出,张绮马上闭紧了嘴。
虽已入夜,在他们到来时,东城门还是悄悄地打了开来。随着他们出城,那城门又以最快的速度关紧。
不知不觉中,张绮回头看向城门。
天空太黑,飘摇着火把光的城门也是黝黑黝黑,仿佛蹲在暗夜中的一只巨兽。城门外流动的护城河,发出哗啦哗啦地流水声,混合在乌鸦啼叫声中,是那么的让人不安。
不知不觉中,张绮抬头眺去。
视野被城墙所阻,她看不到城中的街道,看不到兰陵王府的院墙,看不到那青青的杨柳,还在掩映在杨柳下的院落。
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来时浩浩荡荡,被男人拥在怀中,一时风光不尽。去时匆匆忙忙,在寒鸦流水声中,尝尽世间凄凉!
张绮慢慢地回过头来。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凄然,策马而行的娄齐有点于心不忍,他靠近来,向着张绮低声禀道:“前方三百里处,有皇室轻骑守备,太后令奴调五百人手送姬。”
他声音一落,张绮目光大亮。她感激涕零地说道:“多谢太后,娘娘当真是慈悲之人。”
马车中,一个宫婢冷声说道:“太后当然是慈悲之人!她若心狠,给你一杯鸠酒便可,便是这护城河也深着呢!”
黑暗中听到这话,真让人战战兢兢。
张绮白着脸,低低说道:“我知。”她隐约记得,娄太后真不算个手段毒辣的。要是她真那么有心狠,以宫中那李太后的出身容颜还有所作所为,也不可能还活到现在。还有她的丈夫,有那么多姬妾,那么多庶子庶女,她也多是一视同仁。
黑暗中,只有马车格支格支的声音传来。
安静了会,张绮向着那娄齐小声说道:“我那婢女,还请公公回去后,多多关照。”
娄齐看了她一眼,只是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倒是张绮旁边的那宫婢,又在冷笑着,“姬想多了!以兰陵王对你的重视,你的婢子,自会生活得很好。”
可是,想到阿绿从此后,与她隔国相望,她这心里难受啊。还有,阿绿不在,她回到陈地后,也就不能去阿绿的家乡定居了。罢了,且去外祖父那里吧。那里自己熟悉,只要自己闭门不出,不与任何人相认,应该能过得下去的。
在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中,一夜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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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太后刚刚起塌,便听到一个宫婢上前禀道:“娘娘,兰陵郡王来了!”
“哦?”
太后淡淡说道:“让他侯着吧。”
“是。”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连早膳都用了的太后才突然记起,外面有那么一个孙儿。当下,她抿了一口梅子浆,淡淡说道:“让他进来吧。”
听到前方传来的,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太后却一直不抬头。她仿佛不记得自己把兰陵王召来了。只是眯着眼睛在那里品着梅子汤。
兰陵王大步上前,叭地一声他单膝跪地,低着头,他的声音暗哑而浑,显得十分的疲惫和凄怆,“奶奶,请把张氏还给孙儿。”
他哑着声,沧凉地说道:“奶奶,孙儿什么也不要,孙儿只有我那妇人。”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中,竟是带上了几分哽咽。
太后慢慢抬头。
就着晨光,她定定地看着他。眯着眼睛,娄太后慢慢说道:“你不是很行吗?不是派出了一千私军,攻进了吴云寺吗?奶奶说的话,你都当成了耳边风了……还来求奶奶作甚?”
本来,听到这样的话,他应该就势认错的。可这一次,高长恭却是哽着声音,只顾着重复着说道:“奶奶,请把我的妇人还给我!”
他抬起头头,红着一双眼,低哑地说道:“奶奶,我只要那个妇人,我一定要那个妇人!”不管不顾,也没有了半分仪容体面!
这般愚鲁,这般不知进退!
娄太后腾地站起,她伸手指着他,气了一会,娄太后突然叫道:“来人!”
“在!”
“叉出去,叉出去!”
“不必了!”兰陵王却是腾地站起,他转过身就走,走着走着,兰陵王回过头来,他直视着娄太后,低沉地说道:“奶奶,皇上趁我出征之际掳我妇人……这样荒淫之事,如果流传出去,怕是对陛下不利吧?”
什么?
娄太后腾地抬头,她怒视着他,怒视着这个一向忠厚,一向遇事就退让的孙儿!
无视娄太后气得铁青的脸,兰陵王低哑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连个早就承诺要护住的妇人也护不住,还称得上是人么?奶奶,孙儿不知道什么叫祸水,什么叫美色误国,孙儿只知道,天下将士,任哪个出征时,都会把妻儿留在家中……若是一出征归来,妻儿便被他人阴谋算去,那泱泱齐国,怕是无人敢守家卫国了!”
他竟敢威胁自己,他竟然威胁!
娄太后气得脸都白了,她手指着他,那手指一个劲的颤抖,却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面对愤怒的太后,兰陵王却是沉静如昔。他沉声道:“奶奶,长恭只是忠厚,并不傻……您常自说,高氏的子孙当顶天立地。孙儿虽是不肖,却也不敢太过无能!”
说到这里,他大步走出。
刚出宫门,一辆马车迎面而来。
马车车帘掀开,正是郑瑜。她急急唤道:“长恭……”
抬头关切地看着他,郑瑜心疼地说道:“你是不是一晚没睡?眼睛都红了?”明明她自己眼中也是血丝密布着。
兰陵王心头有事,当下不耐烦地瞟了她一眼,也不说话,板着脸脚一踢便策马冲了过去。
望着他急急离去的背影,郑瑜的笑容僵硬了。她低下头,悄悄用袖拭了拭眼角涌出的泪珠儿。
一驶入府中,兰陵王便朝着急急迎来的方老劈头问道:“如何?东南两城门,昨晚可有异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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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逮住
方老恭敬地回道:“是,昨晚城门落锁后不到一个时辰,便有数人拥着一辆马车急急驶向东城门!”
兰陵王明白了。
他马上命令道:“速发信鸽!令东南十营的卫士全体出动!谁能为我拦得我那妇人,高长恭一人赏金二十两!”
“是!”
他跨身上马,口里则命令道:“他们昨晚酉时末出的城,到现在已有七个时辰,便是彻夜不曾休息,行程不应超过一百五十余里。由东城门往建康方向,共有官道一条,可以迂回的普通道路,大小共有七条!令众营在所有道路的咽喉处安排人马。”
“是!”
兰陵王向东方眺去,心下忖道:东南十营,都布置在离邺城三百到五百里的地方。按照估算,最迟三天,便会有好消息传来了。
这时天色大亮,兰陵王府的众骑这般肆无忌惮地奔跑在邺城中,一时之间备受注目。
王府外,郑瑜的马车静静地停着,看着府门处奔流不息的黑甲卫,她的脸迅速地沉了下去。
……为什么她的欢喜,总是只有那么一会?
转眼间,她便看到兰陵王冲出府第,郑瑜刚要叫唤,嘴一张,他已旋风般冲出,哪曾有什么精神理会旁人?
一出东城门,兰陵王便朝三百里外的皇室骑卫营冲去。
据得到的消息,昨晚护送张骑出城的人马不多。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太后当机立断,半路谋了张绮的性命去,再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自己等人。当然,这样做的风险太大,不被自己和陛下发现的机率太小,她应该不会如此行事。
另外一点就是,她让人持手信到皇室骑卫营要人,好一路把张绮护送回南陈。
以他对太后的了解,她的选择很可能是第二种。所以,自己应该会在皇室骑卫营中,见到张绮!
一想到这里,兰陵王的心火热起来。
今日的天气,一扫之前的春和日丽,天空阴沉沉的乌云笼罩,平添了几分萧瑟。
“驾——驾——”兰陵王驱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胯下骑的本是罕见的名马,又这么一顿胡乱鞭打,顿时那马如箭一样冲出,转眼间便把身后的护卫扔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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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绮的马车一晚急行,离邺城已有百数里远了。
那马车越是驶得快,便越是颠覆得厉害,本来便有点不舒服的张绮,这会是更不舒服了。每每车一停下,她便冲到路旁吐得天昏地暗。让娄齐放心的是,不管怎么辛苦,她从来不要求马车减速,更没有让马车停下过,最多是靠着车窗一阵翻吐。
如此不到半日,她已脸色苍白如纸。
而随着远离邺城,张绮也越发警惕起来。那一箱子黄金,看起来虽然重,真称起来,也不过是三十七斤(后世的十六斤多),加上金子极重,占用的地方便很小。两个婢女用过早餐后,再上马车时,便发现那箱子里的黄金不见了。接下来她们一路观察,竟是不知道张绮把那东西藏到哪里了。
如此颠覆急行,省却一切休息时间,终于在夜幕降临时,看到了静静伫立的皇室骑卫营!
看到静立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娄齐轻吁了一口气:终于不用日夜赶路了。便是张绮,这时也放松下来。
得到这五百轻骑相护,她应该可以平安到达陈地了。
马车轻快地向前驶去。
走着走着,娄齐眯起了双眼,警惕地说道:“快看!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人?”
他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一凛。便是张绮也连忙掀开车帘,朝前看去。
黑幕笼罩的官道前方,有着黑压压的一片,好似是什么人挡在那里。
就在几个护卫按上了剑鞘时,娄齐大声说道:“不用慌,哪有不开眼的小贼敢在皇室骑卫营附近劫道?必是众轻骑得了飞鸽传书,特意在道中相侯了!”
这话一出,众护卫同时放松起来。马车行进的速度,更加快了三分。
转眼间,他们来到了那支队伍前。
娄齐也罢,张绮也罢,同时抬头一看,却是齐刷刷倒抽了一口气,呆在了当地!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黑色的人马!
黑骑,黑兵,黑甲,黑枪!
数百黑色的骑兵整齐列阵,凝如山岳。黑甲掩盖下,一双双在暗夜中皎而幽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夜幕如此凝实,天空中没有半点光亮,不远处的骑卫营中,也不过光芒数十,再配上他们自己举起的火把,照亮的地方很是有限。
渺小的火把光,在这凝实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夜晚,在这山岳一般的,安静无声的黑甲卫前,显得那般怯弱!
娄齐的坐骑倒退一步,好一会他才深吸一口气,凝住心神,涩声说道:“可是兰陵王殿下?”
骑兵列阵中央,一匹高大健壮的黑马缓步走出,马上之人缓缓摘下面盔,露出了俊美绝伦,却也冷漠至极的面孔!
正是兰陵王!
娄齐连忙跳下马背,他深深一礼,客气地说道:“果然是殿下,娄齐这厢有礼了。”他鼓起勇气,直视着兰陵王大声呵斥道:“我等奉太后之令来此,却不知殿下拦路相阻,是何用意?”
兰陵王瞟了他一眼,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缓缓地将右手抬起,随着他的右手渐渐升高,令人滞息的压力从黑骑队列中升腾。
就在娄齐脸色一变时,兰陵王的右手猛然落下,吐出四个字,“格杀勿论!”
轰!
黑色骑兵动了,如山洪一样直冲而来。
张绮瞪大眼,她只听得到娄齐的一声尖喝,便看到滚滚而来的黑色洪流把众人一淹而尽!那黑色的洪流,一股股地涌过她的身侧。沉闷的马蹄声中,她甚至听不到第二个声音,一切就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
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和马车中搂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两婢和张绮还在!
那股黑色的洪流一涌而过,留下近十具尸体后,重新在马车后面排成队列!
“张姬,张姬!”扑通一声,两婢同时跪在了她身前,叩叩叩,她们用力地磕着头,颤抖着求道:“张姬,饶命,饶命——”
相比起那个一直对张绮温柔相对的,另一个在她面前摆尽了架式的宫婢,这时更是脸色如土,她绝望地磕着头,心中悔恨交加,脸上泪水鼻涕也结成了一团。
张绮没有回话。
她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下巴便是一痛,一只大手扣住了它,令得她不得不抬头,对上了无尽黑暗中,一双深邃沉冷的眼!
兰陵王沉冷地看着她。
这一路颠覆,显然把她折腾得够呛。此刻,她的长发已经凌乱不堪,鬓角的碎发更是粘成了一股一股。她粉嫩的唇瓣苍白苍白的,上面还因干涸而破裂出血。她向来明透的,如画的眉眼,也沾上了灰尘和污垢……
他的妇人,为了逃离他,不惜如此落魄狼狈!
兰陵王陡然伸手,把她提到马背上。
也不管马车中正不停磕着头的两婢,他沉沉地命令道:“杀了!”声音一落,虽然粗大,却并无勇武的两婢被人从马车上强行拖下。紧接着,便是二声惨叫陡然传出,然后,便再无声息。
这时,骑卫营处,灯火络绎燃起,人声隐隐传来。
马背上,一袭黑衣的兰陵王回头瞟去,缓缓说道:“到还识相!把尸体送到营中。便说,是我杀的!”
“是。”
十几个黑甲卫刚把尸体拖走,兰陵王便低下了头。
黑暗中,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张绮,慢慢收紧了双臂。
他盔甲在身,那坚硬的甲板,压得张绮疼痛不已。她刚刚挣扎了一下,他却双臂更加用力了!
直过了一会,他才慢慢放开她。把张绮重新换了一个位置,让她舒服地倚在自己怀里后,兰陵王转过头,沉声命令,“回去吧!”
“是”
黑色的骑兵开动了。隆隆的马蹄声中,兰陵王一直没有开口。
张绮也没有开口。
这一日一夜,因颠覆太过,张绮一直没有睡过觉。现在被他搂着,明明那刚硬的盔甲摩擦得她生痛,明明她心中,有着无处发泄的苦恨,可不知怎的,无边的疲惫却一卷而来,很快的,她便歪着头,在他怀抱中沉沉睡去。
听着怀中传来的细细呼吸声,兰陵王低下头来。
络绎燃起的火把光中,她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扇动着。小巧的鼻尖,似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不时会缩两下。
她是累坏了。
兰陵王慢慢举起了右手。
在一片肃穆中,他低声命令道:“所有马匹全部用布包上蹄子。”
“是。”
“我的左右,就不必燃火了。”
“是。”
“全体减速。”
“……是。”这么彻夜而行,还要减速?那何年何月可以回到邺城?
张绮这一睡,便是足足六个时辰。醒来后,她也是浑浑沉沉,不是睡着了,便是挣扎着冲到路旁呕吐去。
饶是如此,她也一直没有跟兰陵王说过一句话。而兰陵王也只是在她呕吐时,掏出手帕帮她温柔地拭着唇。每每她要推开,他就强行锁住她挣扎的手,继续把这个动作做完。然后,重新把她提到马背上搂好。
如此行走,十几个时辰后,也到了南城门了。
望着城门处川流不息的人群,一个黑甲卫首领策马上前,低声问道:“郡王,我们这样进去么?”
三百黑甲卫,这般开进城中,那气势足以令得全城躁动。因此这个黑甲卫有此一问。
兰陵王盯着前方,嘴角扯了扯,沉沉说道:“进去!”
“太后那里?”
“太后今年已卧床两次,命不久矣……不必在意!”
“是!”
随着这应答声一出,三百黑骑,便如一道洪流,轰隆隆地涌入邺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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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删写写的,这两天要写出满意的章节,还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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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质问
黑色的钢铁洪流冲入邺城时,人群先是一阵兵荒马乱,等那洪流一涌而过后,身后议论声,开始喧天而起。
坐在一处酒楼中,阴柔秀美的广平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一直到那黑色洪流一泄而过,他才失声叫道:“高长恭疯了?”
与他在一起的,是一个朝中老臣,那老臣朝拥把张绮拥在怀中,盔甲在身的兰陵王看了一眼,道:“他是无欲则刚!”
高长恭为了一个妇人,不惜公开打太后和陛下的脸,这还叫无欲则刚?
见广平王有点纳闷,那老臣认真解释道:“兵权在不在手,他不在乎,陛下记恨与否,他也不在乎,他只在乎怀中的那个妇人。为了那妇人,便是被陛下把刚刚交给他的兵权再收回去,他也无所谓……虽然跋扈,可这种胸无城府的性子,陛下其实是放心的。”
广平王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依依不舍地目送着那远去的洪流,突然长叹一声,喃喃说道:“这厮实是疯了!”不知怎的,想到高长恭这个性子,又看到他如珍宝一样护着的美人,他烦躁莫名,当下举着酒樽,仰头就灌。
洪流滚滚,冲入了兰陵王府。
一回到兰陵王府,高长恭便跳下马背,把张绮交给急急迎来的阿绿后,他转身就走—————人已寻回,现在要去善后了。
兰陵王这一去,便一直忙了一整天。当他纵马回府时,已是夕阳西下时。
刚开始还不觉得,越到后面,他越是归心似箭。
吱呀一声,他重重推开了院门!
院落中,站着那个美得如画一般的身影!
兰陵王大步向她走去。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张绮缓缓回过头来。
她刚刚沐浴过,墨发湿淋淋的贴在肤光胜雪的颊侧,夕阳下,那双水漾双眸正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几天,她脸颊红晕尽去,竟是变得苍白之极。
看着悄立风中,更显瘦弱的张绮,兰陵王止了步。
他温柔地向她看来,伸出双手,示意她靠近来……
张绮没有走近。
望着他,望着一脸风尘,下颌处新生的胡渣遍布的他,望着这一张可以迷惑世间所有女人的脸,望着他眸中可以让人溺毙的温柔。
张绮那眉目鲜妍无双的脸上,荡漾着清冷的光,她静静地看着他,唇角无声地弯了弯后,轻轻说道:“郡王……你我缘分已尽,让我走吧!”
她连他长恭也不唤了!
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回到他的身边,换了别的妇人定然欣喜若狂,她却冰冷至此!
她看他的目光如看陌生人,仿佛以往的缠绵温柔,以往的两两眷恋,都是一场幻梦!
似被一盆冷水淋下,从头冷到足。兰陵王慢慢垂下双手,他青着脸盯着她,直过了一会才沉声说道:“缘份已尽?这四个字是由你决定的么?”他冷笑道:“我说了放手么?”
听到他话中的戾气,张绮却依然神情淡淡,她抬眸瞟了他一眼,重又低下头去,她绝美的脸上无喜无怒,“那随便你……”她转过身,漫不经心地折下一节扬柳,一边轻甩一边说道:“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如果你的妻子伤害过我一次,便放我回归陈国。”
他为了她做了那么多,她居然还是心心念念回到故国。她也不想想,以她的姿色,她可以回到哪里去?呆在他身边有哪点不好?
兰陵王铁青着脸,因急怒交加不由呼吸急促。
张绮漫不经心地朝前走去,一边走,她一边静静说道:“郡王何必生气,何必如此?不过只是一个有点姿色的妇人。你犯不着因我得罪了太后,得罪了陛下。”
一边说,她竟是一边远去,她明知道他为了她,得罪了太后和陛下,却毫无感动,有的只是冷漠!
张绮走到一侧桃树下,这株桃树靠着一条小溪,旁边还堆了大大小小十几块石头。她坐在自己惯常坐的石头上,目光盯视着那游来游去的鱼儿,歪着头,手中的柳枝在水面上一甩一甩的,溅得水花纷纷而落。
她的表情很宁静,不但宁静,还有着慵懒。似是不知道他在大步逼来,她伸手揉着眼,竟又是一副想睡的模样!
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令得兰陵王脚步猛然一刹!
他蓦地转身,大步离去!
看到兰陵王离开,端着梅子汤的阿绿急急跑来。她把汤碗放下,一边给张绮按摩着小腿,一边抬起头,不安地说道:“阿绮,何必在这个时候激怒他?”她放轻了声音,“兰陵王是在乎你的,这几天,就没有见他睡过……”
张绮疲惫地垂着眸,轻声说道:“那一日他当着太后,明说从来没有想过要娶我。我知道那是他的真心话。我在他心中,终只是一个以色事人的宠姬罢了,不配站在他的身侧,不配得到他的正室名份,不配与他同葬一陵。”说这话时,她的声音沧凉,空洞。
阿绿连忙辩道:“可他在乎你,他是真的在乎你。你看,这一次为了你,他连太后和陛下都得罪了。”
张绮失笑,她摇了摇头,说道:“这不一样。他其实是个强横的性子,可要在这高姓皇室生存,他又必须忠厚。结果,他的忠厚换来了什么?他宣告了无数次,明说了死也要护住的宠姬,一转眼便被人算了去。这是对他的欺凌戏弄和侮辱啊。他若不狠狠还击,他的尊严,就彻底的没了,便是上了沙场,也没有一个将士会看得起他,更别说让他来指挥作战,驰骋四方了!要知道,那些血性男儿,最看不起这种连自家妇孺也护不住的男人的。因此,别的也还罢了,这一步,高长恭万万不能让,万万不能忍!”
一口气说到这里,张绮有点喘,她停下来,过了好一会,平静后又继续说道:“……阿绿,我累了,现又失了身,我争不了,也不想争了。如果他能放我走,我们就回故国去。如果他怎么也不放手,我怕是会拖累你。”
她弯下腰,轻轻抚着阿绿明亮的眉眼,低低吩咐道:“你千万不要因为我的事,而去记恨阿莫。如果我有个什么,你马上就去找他,他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护你周全的。”
扯了扯唇角,张绮继续说道:“阿莫那人,能屈能伸,齐臣当得不得意,他就敢跑到周地去。你跟着他,性命应该是可以保住的。”
阿绿陡然明白过来,是了,阿绮是因为失了身,所以打心底,她对她与兰陵王的未来,已不存半点指望。想到这里,阿绿痛从中来,不由嚎嚎大哭起来。
她抱着张绮的双腿,哽咽着说道:“不,不要,阿绮,我们一起走,一起回陈地。”
“好,一起走,一起回陈地。”才说了这么几句,张绮又感觉到了那种无边的疲惫。不止是疲惫,小腹还酸酸痛痛的。
张绮感到不安,连忙捂着肚子,扶着阿绿一动不动的。
才这么一天,她这样已经三回了。阿绿连忙稳住张绮,拭着泪水轻声说道:“阿绮别怕,孩子没事的,只是被马车颠着了。”
好一会,张绮才疲惫地应道:“我知道。”
又过了一会,阿绿朝左右张了张,小心地问道:“郡王一点也没有怀疑?”
张绮“恩”了一声,说道:“估计瞒不了几天,现在他只以为我是颠出的毛病。”静了静,她垂下眸,苦涩地说道:“我想告诉他我失了身,可我不敢……阿绿,到了这个地步,我竟然还有不敢!”她低哑地说道:“过两日,阿绿你跟我去请佛吧。佛曰,众生皆苦,信它的可解脱轮回之累。我想信一信。”
“恩,阿绮,你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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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绮静养的时候,整个邺城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了。
兰陵王这次做是太狠了,他就在皇家骑卫营附近,杀了太后派去护送张绮的太监侍卫还有宫婢。死几个人不算什么,可他这行为,那是生生地打太后的脸啊!是用那血淋淋的人头警告太后啊!
还有,他统着那三百黑甲卫横冲直撞地入了城,生怕世人不知道,他抢回了她的妇人一样!这般嚣张跋扈,丝毫不给太后和陛下留颜面,不但令得两位尊上大怒,更令得以往有点轻贱无视他的皇亲们,不得不骂一句“疯子!”也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地相信,高长恭为了那个妇人,是舍得拼命的。一时之间,便是还有些残余想法的,这时也收了心。
兰陵王忙着应对宫里宫外的变故时,王府中,一辆马车驶了进来,在十几个婢女地筹拥下,华服加身,气势逼人的郑瑜走向了张绮。
她缓步走到侧卧着的张绮旁边,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张绮。也许是这反反复复的折腾,终于让她失去了耐心。此刻的郑瑜,不再是那么贤淑温柔的表情了。
盯了张绮一阵,见她似睡非睡的,对自己浑若无睹的。郑瑜清柔地说道:“张氏,听说那一日,你是被人从红楼中救出的?那人救你出来时,你是身无寸缕,床塌间,还躺着好几个没穿衣服的男人……有没有这回事?”语带傲慢,简直就是质问了。
张绮睁开眼,抬起头来。
她迎上了气派张扬,一脸厌恶和不屑的郑瑜。
静静地看着郑瑜,张绮突然一笑,她端起旁边的茶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你是何人?你是高长恭的什么人,是我张氏阿绮的什么人?郑氏阿瑜,你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质问于我?”
张绮地反问一句接一句,语调不高,却句句相逼。
更且,张绮的表情云淡风轻,仪态风姿更是飘然如仙,这般自在,这般悠然,哪曾有半点心虚的模样?
郑瑜又是疑惑又是羞恼,一时都给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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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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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绮慢慢把茶盅放在几上,优雅站起,甩动着柳枝,转身就走。
郑瑜青着脸追上两步,正准备讥笑喝骂她一句,不知想到什么,却又镇定下来。只见郑瑜笑了笑,朝着张绮的背影高声说道:“我是没有资格,不过整个邺城,都在传说兰陵王宠姬的美色和香艳,还有床塌上的万种风情,却是不知,等长恭听了,会有何想法?”
张绮慢慢回头,她黑白分明的双眸,静静地瞟着郑瑜,“堂堂郡王,连自家妇人也护不住,致使世人诽谤加身。他除了倍感羞辱,还能如何?”
依然如此镇定。
依然谈笑自若!
仿佛自己谈的不是关乎她性命荣辱的大事。这种事不关已,冷眼旁观的悠然,这种略带嘲讽,理所当然的语调,彻底地镇住了郑瑜。
郑瑜瞪大了眼,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反驳才是。见状,张绮轻蔑的一笑,转身走开。
回到房中,接过阿绿熬好的稀粥,张绮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吞着,一边蹙着眉峰寻思着。
见她几度失神,阿绿好奇地问道:“阿绮,你在想什么?”
边唤了三声,张绮才清醒过来。她眨了眨眼,反射性地回道:“没什么。”转眼她又低低说道:“阿绿,我寻思来寻思去,还是不能这般坐以待毙!”她永远也不需要郑瑜那等人的怜悯和施舍,不需要她来高高在上的主宰自己的命运!
见她这么快就振作起来,阿绿大喜过望,她不由笑眯了双眼:郡王外出时,还交待过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阿绮。幸好她聪明,特意跑去跟方老管事说,别的人也就罢了,郑氏阿瑜是一定要放进来的。可不,阿绮这么一下就恢复斗志了?
强逼自己吞下小半碗粥,张绮看向阿绿,认真地说道:“现在我要做的第一步,便是逼着高长恭放我回归陈国。”说到这里,她凑近阿绿,小小声地说道:“现在我有七百多两金了哦。那日太后给我的仪程,我都藏在了衣裳里一并带回了。呆会我就告诉你藏金的地方,万一我有个什么不便,你要记得把那金子带上。”
“恩恩。”阿绿最喜欢听有关金子的事,当下喜得见眉不见眼。
见到阿绿这模样,一直有点郁郁不乐的张绮忍不住也是唇角一扬。
她托着下巴,一边搅着碗里的粥,一边说道:“我思来想去,以我现在这般样貌,离开了高长恭也不安全……阿绿,得到自由,回去陈地时,我会毁了这张脸。”
什么?
刚才还笑逐颜开的阿绿,一听到这话,眼泪又汪汪而出。
张绮瞪了她一眼,垂着双眸,懒洋洋地说道:“你伤心什么?我小小划两道,不会丑得让你一看就恶心的。”
阿绿吸了吸鼻子,抽噎道:“我不是为这个伤心啦……阿绮,便没有别的法子吗?”
张绮摇头,“这虎狼之世,哪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她笑了笑,恹恹地说道:“其实毁容真的不算什么难事,我老早便想过了。只是我爱美,一直舍不得变丑了。”
她倒是一派轻松。阿绿吸了吸鼻子,又哇哇大哭起来。
张绮打定了主意,明显变得轻松起来。自回来后,身子明显有点孱弱的她居然站起来旋了几个圈,笑得极灿烂地对着阿绿说道:“阿绿,我现在可是最最年轻美好的时候哦,你多看几眼,帮我记牢了,等我们都老了,说给孩子们听。”
这话一出,阿绿哭得更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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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一入院落,便听到房间里面隐隐传来的哭泣声。
他脚步不由一顿。
怔怔地看着寝房里面,他突然觉得,双腿直有千斤重。
好一会,他突然想起一事,连忙转过身,挥手召来几个仆人,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几个仆人急急走开,当他们再出现时,已是抬的抬箱子,捧的捧木盒。看着他们,兰陵王的眼眸终于露出了一抹轻松,他愉悦地说道:“抬起去吧。”
“是。”几个仆人同时应了声,抬着东西流水介地涌入房中。
阿绿正扶着张绮躺下,见到大门一开,一袭黑裳,玉树临风般的兰陵王走了进来。
那双直直向张绮看来的双眸,明亮如星,似乎再也看不见旁人。
仆人们如同流水一般涌来,不一会功夫,便在寝房中摆了五六个箱子,十几只木盒。
兰陵王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张绮,温柔说道:“都打开。”他的唇角微微翘起,看向张绮的眼神专注而多情。
“是。”
众仆上前,把这些箱子和木盒一一打开。
瞬时,十数匹精美的绫罗绸缎,还有珍珠,宝石,首饰等物,亮晃晃地刺激着主仆两人的眼。
见张绮怔怔地看着那些箱盒,兰陵王双眼更明亮了,他的唇角荡漾着欢喜的笑,他挥退众仆,对着阿绿瞟了一眼,示意她也出去后。一个箭步走到张绮面前。
慢慢倾身,让自己的体温笼罩着她的身子后,他抬起她的下巴,朝她的脸上端详片刻后,低头握紧她的双手,温柔的低语道:“手怎么这么凉?”
说到这里,他唇角一扬,低低地,轻快地说道:“我看你从来没有进过仓库,便令仆人搬一些送到房里来。阿绮,你欢喜吗?”他这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有想到,这感觉竟然很令人愉悦。
他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这是可以让人溺毙的温柔。
张绮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恩”了一声。
她能好声好气跟他说话,高长恭明显欢喜之极。他拿起她的双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着。
……他怎能如此温柔?别对她这么好,她会害怕的!
张绮垂下眸时,兰陵王已在她的身边坐下,他把她搂到怀里,置于膝上坐好后,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秀发,低低地说道:“今天阿瑜过来了?我刚才说她了,你现在养身子的时候,轻易不可来打扰你。”
听到阿瑜两字,张绮明显有点僵硬,等他的声音一落,她低声问道:“你怕她打扰我?”声音有着紧张。
“恩,”兰陵王在她的头顶上轻轻印上一吻,玩笑道:“是啊,我的阿绮心眼太小,我怕她又激怒了你。”提到郑瑜时,他的语气中,有着他自己不曾察觉的某种温和。看来这两天她又做了些让他感到舒服的事了。
张绮闭上了双眼。
……自己还真是天真得可笑!
这时,兰陵王低下头来,他含着她耳珠子,右手西西索索伸入她的衣裳里,声音低浊中含着欲望,“阿绮,几天了,我好想你……”见她要挣扎,他用左手固定了她的双手,吐了口浊气说道:“我知道你身子不好,会小心的。”
感觉到他的手隔着衣裳扣上了自己的左乳,张绮清楚地感觉到,小腹处又传来那熟悉的酸痛……
她长长的睫毛闪了闪,突然问道:“长恭,今天邺城中,有没有什么流言?”
一言吐出,她清楚地感觉到兰陵王僵住了。不仅如此,那顶着她臀部的硬挺,也慢慢地软了下来。
他勒得她有点紧,呼出的气息冷冷地扑在她的颈侧。
张绮眨动着浓密的眼睫毛,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直过了好一会,兰陵王才慢慢把她放在一侧。他站起来,整理了两下衣裳,低声说道:“外面的事,你不用多想,任何事你都不用多想。”
……他是想说,他不会在意么?也是,天下间的姬妾,任哪一个都是被人转来转去的,又不是正妻,被人占了身子有什么打紧?
看到兰陵王转身便走,张绮却是站起来,她望着他挺直孤傲的背,低低说道:“郡王便不问,阿绮失踪的那几日,身在何方?有没有被男人沾了身子?”
她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兰陵王已厉喝道:“闭嘴!”他腾地转身,冷冷说道:“此事以后不可再提!”
说罢他薄唇抿紧,铁青着脸大步冲出了寝房,不一会便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张绮才慢慢坐下。她按着腹部,只是这么一下,她已痛楚难忍。
痛的,其实不止是小腹,这胸口,也是闷痛闷痛的,让她想大哭出声,却发现眼中都是干干的。
……现在不是以前了,他给不了她,她便不能沉浸在他的温柔里,进而又恬不知耻地去幻想,去争夺,她不能!
有些话,说一遍就够了,有些事,无望的争取,只会让你被人看轻,退后一步,给自己留点尊严,别让自己输得面目全非!
饶是腹痛如绞,张绮也白着脸倔强地站了起来。她挺直着腰背,静静地看着院落里枯黄的桃花,暗暗想道:这世间,谁都不会是谁的依靠……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错了,一根藤蔓,一个喜怒都依仗主人赐与,生死都系与男人之手的姬妾,一个男人可以对你予取予求,想睡你就睡你,想不放开你你就只得困在他的身边的姬妾,便是最美,最难得,又怎么可能要求男人低下那高贵的头,舍弃他利益最大化的想法,把他唯一的爱,用怜悯施舍的方式赐与你?
她要站起来,他不给,她就绝不稀罕!
阿绿急急跑了进来,见到张绮脸色雪白一片,她连忙上前扶住她。
把张绮安置在塌上,阿绿感觉到她的双手冰凉冰凉的,唇也是毫无血色,不由心下一慌。她伸手紧紧抱住张绮,试图用体温温暖她,颤声唤道:“阿绮,你怎么啦?”
张绮回过神来,她看向阿绿,温柔一笑,“我没事。”她吐出一口气,可能觉得刚才的声音太过低弱,便又提起中气,认真地说道:“我没事。”
“恩,恩,阿绮,你不要说话,别说话。”
张绮当真没有说话。她偎着阿绿,感觉着她娇弱身子里传来的力量,好一会,才目视着房间里的大箱小盒轻声说道:“去把那些东西全部折成金子……我清白身子给了他,得到这些也是应该。”
“恩。”
“记得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陈国商客来往。我有用。”
“恩。”
“你拿上这钥匙,到仓库里拿些最普通的绸缎还有粮食出来。然后带几个护卫,去购置一个破旧的庄子,收留一些难民。多注意那些从陈地来的,身手了得的汉子。跟别的难民打交道,你可以说这样行善事是兰陵王的意思,对那些相中的陈地汉子,你就悄悄地说,是我的主意。”
阿绿“呀”了一声,转又捂着嘴,小小地说道:“阿绮,你的意思是?”
张绮的声音细弱之极,“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变成丑八怪……也许上苍垂怜,令我得到几个忠贞得力的帮手呢?”
“阿绮真聪明。”阿绿马上开心起来。
张绮扯着唇角笑了笑,“对了,以后你每天都花几个时辰逛逛街,到萧莫的府里也走走,还可以到酒楼吃吃饭……”一咬牙,张绮说道:“那银钱就从仓库里拿!记着多留意一下别人说的话。如果有议论我的,你也注意一下,看看朝中的大臣,权贵还有那些贵女,有哪些是对我有好感的,都记下来告诉我。”
“恩,我知道了。”
张绮说了这么多,感觉到刚才平静了的小腹又是一阵隐痛,她重新伏上阿绿的肩头,无力地说道:“我好似有点不对劲,你悄悄去打探一下,邺城哪个大夫了得,我们去偷偷看一下。”
“恩,阿绮,别说话了,你闭上眼休息一会。”
张绮当真闭上了眼,她枕在阿绿的肩头,微笑道:“阿绿,有你在,真好。”
阿绿见张绮一动不动的,正以为她睡着时,却听到她低低地说道:“刚才,我太感情用事了……以后我会好好与他相处,会让他多多带我到外面走走。我不能再这样呆在院子里,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什么人也看不到了。既已决定,便得寻找机会。阿绿,终有一日,我也可以不再倚仗男人……他要娶妻,便娶他的,我不稀罕。”
“我知道,我知道!”
第141章 流产
兰陵王再次回府时,是第二天清晨。
他一身风霜,玄衣已被汗水湿透,还遍布灰尘。方老管事心疼地看着自家郡王,知道他昨晚定是彻夜不睡地操练那些黑甲卫了。
他家郡王与京都那些权贵不同,那些权贵受了刺激,喜欢流连红楼,他家郡王却会把时间都花在练习武艺之上。
在侍婢地服侍,方老的跟前跟后中,兰陵王草草洗了一个澡。然后提步朝寝院走去。
刚来到院落门口,他却是脚步一凝,神色复杂地盯着那大门良久,他哑声说道:“昨晚,她可好?”
因一晚没睡,他的声音沙哑之极。
方老连忙应道:“很好的,还听到张姬在笑呢。”
兰陵王下拉的唇角终于放松了些,顿了顿,他又问道:“我送给她的礼物,她可欢喜了?”他还是第一次送女人礼物,想到把那些锦缎珠宝摆在张绮面前,而她定神看去时的情景,他的唇角便向上扬了些。
不知怎地,一想到她当时的表情,他直到现在还很得意,仿佛做了一件十分让他自己愉悦的事。
方老似是有点为难,好一会他才低头禀道:“张姬令她的婢女,把那些全部换成金子了!”
兰陵王眉头一蹙。
他沉声道:“她只喜欢金子?何不直接告诉我?还是……”还是什么,他说不下去,甚至,他连想也不愿意去想。
方老正准备提醒他,看到他这模样,分明是已经猜到了。又见到自家郡王刚刚浮现在一脸的欢喜,又迅速地消失,这么一会已是脸色青沉,他连忙闭上嘴。只是暗中叹息着。
兰陵王放在腿侧的双手,慢慢舒展开来,他清了清嗓子,低沉地说道:“她喜欢收集黄金,便随她。”说罢,他冷笑一声。
挥退方老,他跨入了苑门。
兰陵王一进门,便看到了张绮。
她正坐在院落里,低头调着琴弦。春风吹拂下,她前几日苍白的面容上,终于有了点血色。那专注的,微敛的眉目,显得那般沉静。
兰陵王向她大步走近。
来到她身侧,他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动了动,却又止住了。直过了一会,他才宣布道:“张氏阿绮,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听到他语气这么严肃,张绮慢慢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对上她黑白分明,清亮而媚的双眸,不知不觉中,那堵得他无法入眠的燥意和戾气,一下子消散了。
不知不觉中,他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温柔。温柔地看着她,他坚定有力地说道:“因我疏忽,你才会被人掳走……”重提这件令他痛恨,堪称奇耻大辱的旧事,他脸颊的肌肉狠狠跳动了几下,咽中也似被什么阻住一样,直过了一会,他才继续说道:“那件事已经结束,从此后,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可提起。”
他伸出手,用食指抚过她小巧的鼻梁,眼神专注,声音有点哑,“阿绮,别跟我闹了……我们重新和好,好不好?”
他期待地看着她。
张绮眨着眼,对上他清亮眸子中的自己的倒影,低低说道:“好!”
什么?
兰陵王一阵狂喜。他腾地伸出双臂,一把把她拦腰抱起,一边旋转着一边大笑起来,“阿绮,阿绮,我的阿绮……”
他一边抡着她转圈,一边胡乱亲着她的脸。这个时候,他一点也记不起她曾经失过身,也完全遗忘了那遍布邺城的不堪流言。他抱着的,只是他欢喜的女人,只是他一见便满怀欢喜的女人,是他的阿绮!
在兰陵王的狂喜中,张绮却是脸色大变。她紧紧闭着嘴,可是那脸色越是越来越白,越来越白。
兰陵王一惊,连忙把她平放在塌上,他跪在地上搂着她急急问道:“阿绮,阿绮,你怎么啦?”头一回,他厉声喝道:“来人,去叫大夫,叫大夫!”
在他的急喝声中,张绮的脸色越发苍白如纸,她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想要说点什么。可那小腹处传来的越来越明显的刺痛,还有那一股股下涌的热流,让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兰陵王顺着她的手,慢慢向下看去。
她的下裳处,清楚可见地越变越红。
而这时,阿绿从台阶上冲了下来,她扑到张绮面前,一边慌乱地拭着那血,一边哑声道:“大夫呢,大夫呢?”
见张绮脸色白得不成样,阿绿凄然叫道:“阿绮,别怕,你别怕,孩子没事的,孩子没事的……”
“孩子?”
兰陵王不解地低喃着。
不一会功夫,大夫赶来了。他诊过脉后,朝着兰陵王摇了摇头,叹道:“郡王,下臣无能,这孩子保不住了。”
“孩子?”兰陵王突然伸手扯住那大夫的衣袖,急声问道:“你说的是孩子?”
那大夫点了点头,道:“二个月的胎儿最是不稳,孕妇先是忧思郁结,后又颠覆劳顿,流了产也是正常。好生将养,以后还会有的。”
说到这里,他走到一侧开了个方,交给一旁的方老管事后,便走了出去。
而这时,兰陵王还有低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他腾地转向阿绿,森森地问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对上一脸愤恨的兰陵王,阿绿却是怒火更大,她大声道:“你又不疼我家阿绮……你护不住她,让她被人掳了去,还对太后说,你从来都不想娶她。阿绮伤心了!你在这里生什么气?”
阿绿这么一骂,兰陵王脸色由青转白,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苍白如纸的张绮,陡然的,他清醒过来,当下急急回头喝道:“快熬药!孩子没了就没了,保住阿绮!”
婢仆们给他的暴喝吓了一跳,倒是方老给吓了一跳,转而瞪着他,叫这么大声做什么?大夫根本就没有说张氏会出现不妥!
不一会,药便熬来了。而这时,张绮也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眸,虽然黯淡,却也平静,这让阿绿松了一口气,也让兰陵王沉稳下来。
低着头,张绮看着自己的小腹处,暗暗想道:孩子没了……这两天,她一直有这种感觉,会失去这个孩子。果然。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这里是兰陵王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姬妾,这里不是她的故国,她也不是自由之身。如其没名没份地生下来,跟着自己受罪,尝尽这世间的风霜苦楚,不如不生。这样很好。
这一晚,兰陵王抱着张绮,张绮没有说话,他也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失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过一个孩子。二个月大的孩子,是在宜阳怀上的吧?
她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他?不向自己哭诉辛苦?这般脆弱,这般娇柔的一个小妇人,何必独自承受这一切?是了,她都想离开他了,自然也不会告诉他怀有身孕的事。
想到这里,一股无名郁火伴随着令他窒息的疼痛涌上胸臆,可他看到张绮清冷的目光,苍白如纸的脸色,那火也发不出来。不但不能发火,他还要温言相慰,生怕刚刚失了孩子的她有个不妥。
张绮这一养,足足养了七天。
七天过后,她已恢复如故。毕竟,她还年轻,毕竟,孩子还太小,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太大的影响。
这七天中,发生了一些事,首先,兰陵王被撤去了兵权,成了一个地道的闲散宗室。其次,陛下在一次朝会中,把兰陵王狠狠的训斥了一顿。这一顿狠骂,可以说是风向标,一时之间,原本就没有几个宾客的兰陵王府,彻底变得门可罗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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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明灿灿的阳光照亮了大地,院里的桃花已经凋零一尽,细细寻去,还可以看到枝头结出的小小果子。
正是春光烂漫时。
恢复了建康的张绮,踩着轻盈的步伐,向对着一盘残棋寻思着的兰陵王溜伐而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他身后,伸手蒙着他的眼,她软软地说道:“猜猜我是谁?”
兰陵王嘴角一扯,他伸手拉下她的小手,无力地说道:“你呀!”伸手把她捞在怀中,他温柔的在她的鼻尖上亲了亲,问道:“今天可有不适?”
“没。”
“那阿绿呢?怎地每日不见人影?”
张绮偎着他,轻声道:“我令她从仓库里拿些粮草布匹,去收留一些难民,也当是替我消消罪孽。”孩子没了,俗话说,是父母有罪,因此张绮有此一说。
兰陵王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宠溺的在她的眉心上一吻,低喃道:“随你。”
张绮喜欢他的宠溺,当下,她甜甜地在他的唇角咬了一下。
伸出双臂,她搂着他的颈,懒洋洋地说道:“长恭。”
“恩。”
“我有法子让陛下把你的兵权还给你!”
“什么?”
兰陵王刷地低下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这世间,为了美色不要江山的传话固然美好,可天下的男儿,哪个不渴望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兰陵王虽然才把兵权交出数日,可这心中,总不免有些空空落落。
可他不相信,张绮真有法子帮他得回兵权!第一次她帮他得回那兵权,他虽赞叹,多少还是在意料之中。现在这局面,难道她有法子可破?
他不相信!
张绮摩挲着他的襟领,绝美的脸上笑容浅浅,她歪着头,慢慢说道:“周地传言:齐国后继无人了!随高欢打天下的两位大将斛律光,段韶现已老迈,齐地再无一个年轻将才,能帮助齐帝镇住这半壁江山。再过十年,等斛律光,段韶一死,周攻齐城如破竹,克下邺城,攻下晋阳,也不过半年之功!”
兰陵王呆住了,他愕愕地看着张绮。
张绮抬眸,巧笑嫣然地看着他,缩了缩鼻子,颇显俏皮地说道:“长恭,如果这流言从周地而来,席卷邺城晋阳两地,以致齐地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陛下也罢,太后也罢,还会轻易夺你的兵权么?满朝俊彦,有元帅之才的,就那么好找么?难道我家长恭,是随便换个阿狗阿猫,就可轻易替代了的?”
这计策其实很简单,兰陵王的人没有想到而她想到了,不过是因为她确切地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唯一可以与斛律光,段韶并肩的名将。
齐国称帅者,舍他其谁?
张绮的话提醒了兰陵王,他低头寻思起来。
比起两位老将,他一来年轻,二来是高氏皇族的自己人,三来,是人便有特性,他的特性便是痴迷她这个女色,而对称王成帝没有丝毫野心。
他本已显露出了在军事上的天才,再加上这三个优势,还有那流言一传播,哪个上位者还去顾及他的嚣张跋扈?
兰陵王蓦地双眼大亮!他看向张绮。
怀中这个妇人,总是在他以为把她了解得透彻时,又现出让他眼前一亮的神采!
怀中这个妇人,眉目如画,柔媚入骨,又贴心可人,虽倾国倾城不足以形容……她还这么聪慧,这么这么的聪慧,他平生所认识的妇人中,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
不知不觉中,他双臂收紧,哈哈一笑,道:“好!”
他低下头,在她的唇瓣上亲了亲,又笑道:“好策!”
胡乱亲着她,他突然问道:“阿绮,你献了这么好一个计策,可有所求?”
兰陵王微笑地看着她。
“有啊,”张绮嘟着嘴,埋怨着说道:“我闷得都要发霉了,想时常出府走走。你得允了。”
说完,她水漾的双眸定定地看着他。明明是一样的爱娇,一样的柔媚,可不知怎的,他却感觉到,她看向他的眼眸底,少了几分往日的痴恋和甜蜜欢喜,多了几分清冷。
这双眸子,黑白分明得过份,空灵得宛如秋水,荡漾着一种无欲无求的清冷!
陡然的,兰陵王一怔:她对他,竟是无欲无求了么?
她对他献上了这么好的计策,为什么却是无欲无求,是她已经放开了,不再爱他了么?她有了他们的孩子,也不曾告诉他……
突然的,那一日误听她要嫁给萧莫,在宫门外见到张绮时的空虚心慌,又浮上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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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不要他了
得了张绮所献之策,兰陵王振作起来,他当天便出了门,一连忙了三天后,回到府中的他,想到张绮要出去走走的愿望,便带着她,两人手牵着手,走上了街道。()
阳春四月,天地间刚刚洒过一场春雨,空气中既清新又明媚。戴着纱帽的张绮,与戴着斗笠,穿着常服的兰陵王走在一起,虽然面目不可见,可那种绝世美人才有的神韵风采,却在一路走来时,令得旁人频频回头。
指着前方的酒楼,兰陵王低语道:“要不要到那里坐坐?”他扶着张绮,心想也走了一阵了,她该歇息一会了。
张绮摇了摇头,她好象第一次上街一样,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十分新鲜,不停的左顾右盼着。直过了一会,才醒神过来他在说话,连忙回道:“不要,我还要看。”声音靡软,让他酥到心窝里。
兰陵王不由自主地展颜一笑,凝视着她宠溺地说道:“好,一切随你。”
又转过一条街,两人来到了最为繁华热闹的东街。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东街上,不但处处可见贵族的车马,前方五十步处,一队衣裳华艳的红楼艳伎,更是嘻笑着而来。走在这些艳伎中间的,是一个大美人,她肌肤雪白,大眼睛,高鼻梁,是一个兼具鲜卑和汉人血统的动人女子。
这个大美人身上穿的纱衣有点透,引得路人齐刷刷望去。得意地迎上四周的目光,那美人朝着身后众女问道:“我的姿色,比那张姬如何?”她昂起头,挺了挺丰盈的,在纱衣下露出了小半的雪白酥胸,又问道:“应该差相仿佛吧?”
她的声音是刻意提高的。因此这个问话声一落,四周笑声一起。一个少年更是高声叫道:“你可比那张姬美多了。至少在床塌间。阿依功夫缠人,远比那张姬香艳!”这句话一出,四下笑声大作,而兰陵王则是脸色腾地铁青!
张绮连忙伸手按住他的手。低声说道:“我们走那边。”
兰陵王把那艳伎和那少年深深地盯了一眼,把他们的面目记在心里后。才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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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堪转身,后面传来一阵哟喝声,紧接着。一个汉子高声喝道:“闪开。都闪开,你们不要命了?闪开!”
急喝声中,只见四个护卫护着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而来。
兰陵王抬头,瞟了一眼那马车的标志,不由蹙了蹙眉。
转眼间,那马车从两人的身边一冲而过。撞向那些华服艳伎。
就在张绮抬头看去,不免有点担忧时。那急驰的马车却是一停,接着,一个明明音线偏粗,却偏偏挤出一副娇柔嗓子的女声惊喜地叫道:“你是……长恭?”
车帘一掀,一个面目端正,下颌微方,整张脸显得偏于硬气的贵女露出面容,她一脸惊喜地看着兰陵王。
感觉到四周看来的目光,兰陵王把张绮朝身后藏了藏,然后点头说道:“是娄妍啊,你从晋阳回来了?”
“是啊,刚刚回来的。”
娄妍从马车中跳了下来,她一身胡装,紧束的腰肢上还佩着一柄宝剑。那宝剑上,极品玉佩便有四块,各色上等明珠,还有五彩宝石,足有十来块。张绮一眼瞟到,便有点移不开眼。她在心里忖道:这柄剑,可抵得上黄金千两了!
娄妍这时蹦蹦跳跳地朝兰陵王走来,她年岁虽然只有十七岁,奈何身材面目,是典型的鲜卑贵女的那种粗壮,这般蹦蹦跳跳行少女事,张绮看了一阵反胃,连忙低下头来。
娄妍来到了兰陵王面前。她微黄的大眼瞪着兰陵王,娇声叫道:“长恭哥哥,怎地上街也戴劳什子斗笠?”一边说,她一边伸出手,想摘下他的斗笠。
兰陵王微微侧头,躲过了她的攻击后,淡淡说道:“阿妍可是有事?”
“嘻嘻,见了长恭,便是有事也没事了。”
兰陵王的声音依然严肃平稳,“可是我有事。告辞了。”他搂着张绮,转身便想离开。
“等一下!”
娄妍叫停兰陵王后,却看向张绮,她瞪着一双眼珠外突的牛眼,把张绮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会后,指着她叫道:“你就是那个张氏?”
她拍着手掌,高兴地说道:“我在晋阳便听到你的美名了。嘻嘻,长恭有了你后,那名声可大多了,不止是我们齐国哦,便是周地,南陈,也都传遍了呢。也许有人不知道长恭打仗厉害,可没有人不知道,齐国兰陵王身边的宠姬厉害呢。一个小小的玩物,竟敢当众宣言,不许兰陵王娶妻,便是要娶,也只能娶她自己。张姬,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啊?”
周围的人,自知道这两人便是兰陵王和张姬后,早就停下了脚步,渐渐围拢来。随着娄妍声音一落,早把两人里三圈外三圈围住的众人,都迫不及待地向张绮看来。
张绮慢慢地抿紧了唇。
这时,娄妍突然伸手扯向兰陵王的斗笠,就在兰陵王急急向后一仰时,她右手在空中一划,竟是落到了张绮脸上。然后她用力一拉,张绮的纱帽飘然而落……
四下安静下来。
望着眼前眉目如画,清透绝美的少女,望着在一袭黑裳的映衬下,她越发白得透明的脸,娄妍的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
好一会,她喃喃说道:“原来你真的这么美……女人生得这么美,不甘心认命,也是情理当中。”
娄妍虽是喃喃细语,可她的音线偏粗,四下着实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过没有人注意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绮身上。那个红楼艳伎,这时则是低着头,她悄悄扯了扯兜衣。把那露出的大半胸脯遮了遮后,小心地向后溜去……张绮容光如日。直是逼人而来。看着她,不知怎地,那红伎只觉得自己衣裳不够典雅端庄,脸上的粉敷得太厚。她甚至觉得自己鼻梁过高,嘴唇过厚。眼神不够透澈多情。以前她所有认为完美无暇的地方,此刻竟是处处都显难看,令得她有点窒息。只想快点溜走。
便是那个出言不逊。直说张绮床塌上香艳的少年,这时对上张绮清透空灵的绝美面容,也是脸一红,露出一抹惭愧羞赧之色来。
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无数双目光痴痴地注目中,张绮蹙了蹙眉,在引起一阵怜惜的目光后。她转眸看向兰陵王。
兰陵王明白了她的意思,牵着她的手。便准备强行破众而出。
就在这时,娄妍突然说道:“张姬,听说你非要嫁给兰陵郡王为妻?”她的大眼中尽是好奇,“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有信心?自古以来,身份贵贱,便如天堑,是不可跨越的……是因为你很美吗?”
她看着陡然顿住的张绮,粗着嗓子笑眯眯地说道:“你家郡王我也想嫁呢,你拦住了郑瑜和我的堂妹,现在要如何拦住我?”
张绮慢慢抽出被兰陵王紧握的手,缓缓回过头来。
她回过头看着娄妍。
突然的,她冲着娄妍嫣然一笑。
……佳人一笑可倾城,红日破晓霞光明。
这一笑,极美,极清,隐隐的,竟带着几分高贵,几分超脱于尘俗之外的清华。
一袭黑裳的张绮,冲着娄妍明亮的,灿烂的一笑后,风姿楚楚地说道:“不了……”
她静静地说道:“我不会阻拦了。”她朝兰陵王似含情,似含讥地看了一眼后,声音一提,清越地说道:“阿妍想要,嫁他便是!”
她的气质皎洁而华艳,她的声音明亮而清澈,那神态在落落大方之外,竟是流露出一种千年世家贵女根于骨子里的自信从容,“前阵子我在太后面前便立了誓,他娶他的正妻,我将不再阻拦。世间贵女万千,我挡得了一二个女人,难道还能阻得了男人执意相就的心?”
在兰陵王慢慢收紧,在手腕的剧痛中,张绮白玉般的下巴微微抬起,衣袂随风飘荡,脸上笑意盈盈,“至于我,今日虽是一姬妾,那又如何?总有一日,我也能找到愿意娶我为妻的大好儿郎!”
……四下再无声息!
便是娄妍,便是那些红楼艳伎,这时也都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张绮。
兰陵王铁青了脸,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张绮,不敢相信那样的话,是从她的小嘴里说出来的!
他无法相信!
在他的身侧,张绮依然笑靥如花,她的笑容不但皎洁华艳,而且颇为灿烂明亮。这一刻的她,通身上下,再无一丝卑微,有的,只是一种超脱于尘世之外的皎洁,有的,只是一种破而后立的高贵!
……便是天下瞩目,非议加身那又如何?大不了便毁了这容貌!
退无可退,她要全力一博,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以前无数次对着世人说,她要嫁他,她只爱他,现在她推翻那些话,也许能把那些对她有想法的人都吸引过来……浑水才好摸鱼,无论如何她都要借势逃离此地,回到故国!以前,她惜命,惜身,更珍惜这张脸,现在她都放开了,大不了一死,大不了变成丑八怪。
四下安静之极!
张绮的手腕处传来的剧痛,令得她的额头处都有冷汗渗出!
就在所有人都愣住了时,兰陵王猛地把张绮拦腰一抱,腾地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他的身周,被路人堵了个水泄不通。可此刻,那些路人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森寒和戾气,他们毫不怀疑,只要有个迟疑,他就会长剑出鞘,取人头颅!于是,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迅速地让出一条道来。
杀气腾腾的身影还有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在他的身周,众人还在后退,后退……直退无可退,直到兰陵王已然去远,一阵嗡嗡声才四面而来,转眼间,便成了喧嚣。
第143章 摊牌
方老急急赶来,头一抬,便看到脸色铁青的兰陵王,以及被他紧紧锢制在怀中的张氏。
被兰陵王脸上的森严给吓了一跳,方老连忙挥退左右,亲自把他迎入正院。兰陵王前脚刚入院门,方老便听到他沉寒的声音响起,“关上苑门!”
站在院落外,看着那吱呀一声迅速关上的苑门,方老低声吩咐道:“去探一探,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是。”
院落里,兰陵王把张绮重重朝塌上一扔,便沉着脸,目光森森地直视着她。
张绮像只猫儿一样蜷缩的塌上,明明显得怯弱心虚的动作,可怎么透着几分慵懒?
阿绿从侧殿悄悄伸出头来,本来吓了一跳的她,一看到张绮这模样,马上放心地把头缩了回去。她蹬蹬蹬三步并两步搬来一张塌放在门旁,然后趴在塌上,透过门缝兴高采烈地看起热闹来。
张绮这表面畏缩,实则自在的表情,兰陵王哪里看不出来。顿时,他直是青赤了脸。瞪着她,他脸颊的肌肉狠狠地跳动着,怒火燃烧得几欲脱腔而出,
他一张俊美绝伦的脸,越来越青,越来越红,却只是站在原地扑哧扑哧的喘着气,半晌都没有动静传出。
阿绿看到这里,顺手从身后掏出一包梅子干,放在嘴里叭唧叭唧嚼了起来。
良久良久,兰陵王闭上双眼,沉着嗓子说道:“张氏阿绮,你莫逼我!”
张绮老实地低着头,老实地缩成一团,自是没有吭声。
他看到她这貌似恭顺的模样,恨从中出,磨着牙冷冷说道:“原来到了今日,阿绮还想找人嫁了?有志气,当真有志气!”
一股杀气从他的身上弥漫而出!
他的杀气是沙场中锻炼出来的,带着森森死气,便是陛下太后,也不敢直面真锋。
死气森森而来,如无形刀剑,如雪网冰雾,一经迸发,所有的声音都迅速消失了。
殿中的阿绿,看到这里脸色一白,放在唇边的梅子不知不觉中落在了地上。她想做些什么,却发现自个的手脚不停的颤抖着,竟是无法控制了!
一直抱着手脚,缩成一团的张绮,娇柔的身子也颤抖起来。
她低着头,努力地缩成一团,不停的颤抖着。
……眼前这人,随时可以把她打落尘埃,决她生死。
不过,她早已决定,死便死了。
这时,她的下颌一痛,却是被他强行抬起头。
她对上了他那无边黑暗中,隐隐透着血色的的眼。这种杀过千人万人的漠然和狠戾,令得她的脸色不受意识控制地越来越白,越来越白。
他在她的眼眸中,终于看到了惊惧。
这不是他要看到的。
他从不想她怕他,他只想她敬他,服他,依赖他,爱恋他,心甘情愿的与他一起生一起死。他也可以向她保证,不管他会不会娶正妻,不管他将来身边有多少女人,她永远是最特殊的,最近他的那一个。
可她没有……她竟是利用他对她的爱怜,肆无忌惮地说出那样的话,把他的颜面完全扫落在地,也把她自己置于极度的危险当中!
她竟是愚蠢的,狂妄地把她自己抛出去,便像把一块肥肉抛入狼群中一样地抛出去!
这个妇人,很可恶,很可恨!
他定定地盯着她。
被他的眸光锁定,张绮无法移眼,也不敢移眼。
不知不觉中,她的唇瓣已咬出了血。
望着眼前绝美的小脸上,那无边的倔强和不屈,兰陵王哑了嗓子。
他低低地说道:“我对你哪里不好了?”因为愤怒,他的眼中有火焰在燃烧,“张氏,你说说,我对你有哪里不好了?你跟了别人,犯了今日之错,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你知道么?”
这么冷,这么高高在上。
是了,这才是他,这才是真正的他。
在他心中,在世人心中,他与自己,是天和地的区别,是太阳和野草的区别!
张绮慢慢侧过头去。他锁得太紧,她只能把脸移开一小点。侧过头,张绮低低地说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高长恭,你可以杀我的!”
“高长恭,你可以杀我的!”
她竟然用死来威胁她!她竟然说,他可以杀她的!她是料定了他不会吧?这个妇人,总是能洞察他的底线,再一步一步地逼得他退无可退!
兰陵王想骂,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一阵笑声,他嘶哑地说道:“杀你?”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她这么娇小堪怜,又刚刚流过孩子……他只要轻轻一伸手,便可把她伤得狠了。可是,他的手哪曾扬得起来?纵使现在恨得胸口涨痛,他的手也扬不起来。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兰陵王又是一阵嘶哑的低笑。
他轻轻说道:“张氏,你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你当明白,你的要求,我给不了你,任何一个如我这般身份的丈夫,都给不了你……是你求得多了!”
“是么?”
张绮的声音很轻,很冷淡。
兰陵王闭上双眼,他让几欲发狂的自己再次平静一些后,才继续说道:“不错……贵贱天定,嫡庶之分有如君臣。你在陈地时,张氏那些嫡出姑子,一言可以把你灭杀吧?那还只是陈地,齐周两地,嫡庶之分,身份之别更是不可逾越。张氏,娶了你,天下的人都会笑话我,轻视我,不屑于我。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他幼时艰难,因此比世间很多人,都更自尊,更重荣誉。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语气变得温和些了。
他在劝服她,苦口婆心地劝服。
低着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缩在塌上,娇柔如水的身影,看着眼前这张让他无时或忘的面容。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水嫩的脸颊,低低说道:“阿绮,别任性了。我答应你,这阵子都不议亲了。你不是应允了我,好好跟我过日子的吗?乖,别闹了!”
他的声音一落,张绮却是低笑出声,她低低的,胡乱地笑着。笑着笑着,她用手塞到嘴里,把就要脱口而出的哭声堵回去。好一会,恢复了些许平静的张绮,才静静地说道:“我要回家!”
她慢慢抬起头来,因含着泪,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真如秋水,她直直地看着他,重复道:“高长恭,我要回家,你放我回家!”
她看着他,一滴两滴珍珠般的泪水,顺着白玉般的脸颊缓缓流下,缓缓溅落尘埃中,“我不想与你在一起了,不想做你的私宠玩物了……我要回家!”
她的泪水一滴又一滴,一串又一串,如珍珠般滑落在地,它们滑过她白玉般的脸,滑过那红润的樱桃小嘴,滑过那精美如花瓣的下颌,在阳光折射下,串出一种让他胸口剧痛的七彩华光,然后,落入尘埃。
他慢慢蹲下,蹲到与她相平的位置,他伸手捧着她的脸,用粗砺的大拇指抹去那泪珠儿,他轻声问道:“可是,你有家吗?”
他温柔地问道:“阿绮,你哪里有家?”
他低低的,情意绵绵地说道:“阿绮,安心留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的,不会有任何女人威胁到你的地位。你生下的孩子,我也会善待的。”
声音真的很温柔很温柔,隐隐中,有着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乞求。
他在乞求她不要再闹,不要再白费功夫的挣扎。
“有的,我有家的。”这一次,张绮的声音中有了些力量,流过泪的双眸,清得像天空,她纯净而美好地看着他,竟是灿烂一笑,低语道:“我有了金子,有了阿绿,”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她长长的睫毛扇动着,梦呓般地说道:“再划烂这张脸,我就可以有家了。”
……
看着笑得灿烂,竟是对那情景无比期待的张绮,不知为什么,一种难以形容的剧痛涌上兰陵王的胸口。让他不知不觉中伸出双臂,把她紧紧搂在怀中。
可他刚刚搂上她,她便是极力一挣。
用力的,哪怕脸孔涨得紫红,也还在用力地挣脱他。
可她越是挣扎,兰陵王双臂便收得越紧。他把她紧紧锢制在胸口,见她扭动得太过厉害,他锁住她,沉哑地说道:“张氏,要我放开你,除非我死!”说得斩钉截铁!
张绮似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慢慢地停止动作,慢慢的,艰难地抬起头来。
见她似乎屈服了,兰陵王心中荡着一抹喜悦,他正准备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却听到张绮低低的,清脆的,如他一般认真地轻语道:“今日我当众说出那些话时,便没有想过,一定要活着。”
……
见兰陵王僵住了,她慢慢地抽出他的手臂。垂着双眸,慢慢地说道:“我其实,早就应该死的。只是以前老是鼓不起勇气来,老是幻想着……现在,我不幻想了。长恭,何不抽出你那把佩剑,只需用它在我颈上轻轻一划,你的烦恼,我的烦恼,便都没有了!”
她的声音低而稳,有着温柔,更有着媚惑。
她竟是在媚惑着自己去杀她!
陡然的,一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无力感,一种说不出的恐慌和疼痛,还有无边的郁怒撕咬着他,吞噬着他。
兰陵王整个人都僵住了。
直过了好一会,他才嘶声吼道:“看好她!”话音一落,他已腾地冲出,转眼眼便撞出了苑门。
兰陵王一冲出正院,方老便急急追上,他喘着粗气,惊慌地扯住兰陵王的衣袖,连声问道:
“孩子,孩子,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气成这样?”他从来没有见过兰陵王如此愤怒过,这种迹近失控的暴烈,让方老好生不安。
兰陵王腾地转身!
他腥红的眼在看到方老时,终于有了一丝清亮,抿着薄唇,他突然捂着胸口说道:“我这里好难受!”他喘着粗气,“方老,我这里好难受,都要炸开了!”
腾地转身,他旋风地冲出。这时方老还扯着他的衣角,只听得“滋”的一声衣帛碎裂的声音传来,方老抓着一片玄色布帛,呆呆地看着冲出大门的兰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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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石崇当日设宴,喜欢用美人请贵客喝酒,贵客不饮,便斩美人,有次一连杀了五六个美人。有人劝说那个贵客饮了时,那贵客说,“他杀他的美人,与我何干?”这样的事,还被时人慰为美谈。(张绮的身份,比这些美人高不了多少。从小生长于乡间的私生女儿,是很没有身份的。)
……南北朝时,士族式微,没了魏晋风骨,名士风流的时代,嫡庶之分,几乎到了严苛得可怕的地步。(当然,这更是一个荒唐的时代,因为荒唐,所以一切都有可能。)也是物极必反,历史上的高长恭死后不久,娶了鲜卑贵女的杨坚建立了隋朝,几十年后,李世民父子建立唐朝,李世民开科取士,便是贫寒之人也可以识字,做官,进而取得崇高的社会地位,算是把这不可逾越的身份鸿沟打破了。
第144章 喜悦
兰陵王一冲走,张绮便拭干泪水,转向偏殿处。
阿绿急急跑到她面前,看到她,张绮沙哑着声音说道:“阿绿,你马上出去,拿着仓库里的那一盒珍珠出去。这几天你就宿在萧莫那里,把那些珍珠兑了使用,不要回兰陵王府了。”
对上一脸不解的阿绿,张绮苦涩地说道:“他这次动了真怒,我怕他归府后把我困在府中,令我轻易不得外出。便是外出,也会有人把我的一言一行上报,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能与我一道成了囚徒。去吧,去找萧莫,以他的才智,必知道我的所图,定会全力助你。”
她垂下眸,从怀中掏出手帕,一点一点沾净脸上的泪痕,张绮的声音沙哑中透着冷,“有了萧莫的帮助,再乱中取利,我们地计划会容易许多。”
好一会,阿绿才应道:“好。可是阿绮,你一个人,会很孤单的。”
张绮摇头,她明透的眸光看着阿绿,轻声道:“一想到我就快得到自由了,我就不孤单了。”
“对了,把我藏下的那八百两金,你也一并带出去。你不是喜欢在客来酒楼玩吗?你就在那里开一间房,把这些金子,全部藏在那房间里。记得藏紧一点。”
“好。”
阿绿走后,张绮疲惫地睡了一觉。而兰陵王,一连两晚都没有归府。
这阵子,兰陵王宠姬张氏的风头极盛,众人刚刚还在传说她在红楼上被人看光了,这一转眼,她又当着一街的人宣布,她不会再阻拦兰陵王娶正妻,而她,也有信心嫁一个大好儿郎为妻。
……身为姬妾,玩物,张氏如此不顾夫君的颜面,如此不顾体统,如此不知羞耻的宣布要嫁大好儿郎,便在这荒唐事层出不穷的北齐,也是少有的。一时之间,街头巷尾,都在说着这件事。
说来说去,众人不免同情起兰陵王来,身为龙子凤孙,堂堂郡王,却连一个女人,一个宠物也降不住,任由她捏着鼻子走,未免可笑了些。
第二天,秋公主来到郡王府,把张绮嘲讽了一顿后,趾高气扬地离去了。她前脚刚走,一个太监却奉了太后谕旨而来,太后在旨意中说,张氏虽客居异乡,行事举止却颇有建安风骨,因此,特赏她百两黄金,还给了她一块令牌,说是可以自由出入宫闱的。
可以自由出入宫闱?岂不是一亮出来,也可以自由出入城门了?
不过这事张绮还来不及欢喜,便被方老把令牌收了去。而且,看管这院子的护卫也多了些。
经此一事,邺城人倒是都知道了,上次太后和兰陵王为了这个张氏发生冲突的事,实际上不是太后一意孤行,而是张氏有所要求。
……这个张氏,果然早就有意离开兰陵王了!
兰陵王府陡然热闹起来。
第三天,娄七女来了,然后下午时,郑瑜也来了。
再一次看到郑瑜,她是满面红光,连那黯淡的眼神中,也重新变得神光熠熠。
郑瑜看到张绮,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她细细打量一番后,便转身离去。
不止是女客,便是男客,这几天也明显多了些。便是明知道兰陵王不在,他们也会要求在院落里侯他归来。呆留之时,更是频频朝着张绮所在的院落望去,倾听着院落中传来的阵阵琴瑟之音。
这种盛况,与前几日兰陵王府门可罗雀的情况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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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直朝兰陵王府奔驰而来。看到来人,方老连忙迎上,又是担忧又是心痛地说道:“郡王,您回来了?”
一袭风尘,玄衣上污渍处处的兰陵王点了点头,他抬头看向院落中。只是一眼,便令得他脸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下。
迅速收回目光,他哑声说道:“这几日可有什么事?”
一连出去七天,本是想再忙一阵的,可这马走着走着,便不知不觉到了城外,然后想随便看看也好,可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家门口……
方老恭敬地说道:“张姬很安静,天天呆在院落里弹琴吹笛的。”
……他夜不能寐,她还有心情弹琴吹笛?
方老继续说道:“府中的访客多了些,各位郡王府都派了人,请郡王和张姬赴宴!”
听到这里,兰陵王冷笑一声。
方老又说道:“对了,郡王离开的第二天,太后便令人赏了张氏,说她客居异乡,举止行事有建安风骨,还赐了一道宫牌给她,说是允她自由出入宫闱。”感觉到自家郡王的气势,一下子沉凝得让人无法喘息,方老连忙续道:“老奴把那令牌收了。”他双手捧上那块令牌。
兰陵王瞟了一眼,点头道:“收紧些。”
“是。”
他把坐骑交给仆人,提步朝内院走去。
看到他脚步不移地走向正院,方老连忙跟上,“郡王,可要沐浴更衣?”以往他便是最辛苦最劳累,也总要洗得干干净净地再去见过张姬的。
听到方老的问话,兰陵王脚步一刹。好一会,他哑声道:“也好!”
半个时辰后,兰陵王跨入了正院。
院落中有点安静。
坐在一株桃树下,张绮一袭华服,暗红的袍裳,镶金的坎肩,长长的,直达腰间的黑发,如画的眉眼,让人一看,仿佛看到了燃烧在天空的灿烂霞光。
这般鲜艳的她,让人一见倒是心情大好。兰陵王沉郁压抑的心,不知不觉中轻快了不少。
他大步走到张绮面前。
此刻的张绮,正在绘画。随着她素手轻移,一副功力极显不凡的春山烟雨图渐渐浮现。兰陵王转过眼,看到几旁摆着十几副惟妙惟肖的仕女画。他定神一看,这些仕女图竟然全是她自己,张氏阿绮。
这些图画中的张绮,穿着各式各样的华服,表情或颦或喜,极尽妍态。
他凑近一看,只见一副画旁题着一行字,“北齐皇建二年,张氏阿绮十五岁。”再下一副,另题着几个字,“今朝春在花容好,明朝春来坟上草。”
兰陵王僵住了。
他脑海中嗡嗡一片,张绮说过的话,清脆的,柔软地唱响在记忆中,“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高长恭,你可以杀我的!”
“今日我当众说出那些话时,便没有想过,一定要活着。”
“我有了金子,有了阿绿,再划烂这张脸,我就可以有家了。”
……
她是认真的!
她在这里忙忙碌碌,不过是想记下她现在的美貌,还有她曾有过的华灿生命。
她是真的做了毁容和赴死的准备!
兰陵王慢慢地抬起头来。
专注于画中的张绮,没有察觉到他地到来。她正微蹙着小鼻子,嘟着樱唇,无比专注地画着眼前的画。
看着她绝美的小脸,一种让他窒息的疼痛和恨,同时涌出他的胸臆。
最终,兰陵王唇一扯,冷冷说道:“张氏,你挺有雅兴啊!”
“啪”的一声,张绮手中的毛笔落在了宣纸上,沾了好大一团墨水,画好了九成的唯一一副山水画,被毁了。
张绮暗叹一声,她回过头来。
秋水双眸清澈地看着他,她福了福,“郡王回来了?妾有失远迎,请勿怪罪。”
语气有点轻快,有点匆忙,完全是在敷衍了事。
兰陵王盯着她。
好一会,他才问道:“这几日,你都在画画。”
“恩。”张绮笑得甜美明亮,“画了好些呢,从明儿起,我便把我自己的样子制成绣品。”她歪着头,纯澈而愉快地看着他,“郡王回来多久了?我都不知道呢。”
这表情这笑容这声音,哪里有半丝的不开心?
便如那昙花,这妇人是想抓住每一时一刻,尽力绽放自己的美艳吧?
兰陵王的胸口,似被人用钝刀子一样磨着,既疼痛,亦让他痛恨。
他唇角一扯,直盯着她双眼,突然冷声说道:“你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也不会让你死!”
他抓起几上的一堆画,用力撕烂,厉声说道:“便是你毁了你自己的脸,张氏阿绮,你信不信,我也会囚你一世?”
他如此暴怒,张绮哪里敢直面其锋,连忙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对着洒了一地的纸屑,她连眉毛也不抬一下。
是了,是了,他这个妇人,一向心狠,她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自己撕烂几张画,怎么可能会让她动容?
无边的愤恨,让兰陵王气得手都颤抖起来。
他气得呼哧呼哧的,张绮也不敢说话,一时之间,院落里是无比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老小心的声音从苑门外传来,“郡王,段将军奉旨回京,陛下今晚在段府为他接风洗尘,令郡王携张姬一并前去赴宴。”
这句话一出,张绮淡淡一笑:来了!
“转告天使,高长恭定会准时赴宴!”
方老回道:“天使说,务必带上张姬。”
兰陵王脸色腾的紫涨,好一会,他才喘息着慢慢转头,狼一样地盯着张绮,扯了扯唇,冷笑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短短一个时辰,天使便催了三次。到了傍晚时分,兰陵王终于带着张绮出了门。
与张绮一样坐在马车中,兰陵王侧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身着大红衣袍,灿烂华美得像天边晚霞的张绮,只觉得胸口被什么钝器,一下又一下地捶击着,闷痛无比。
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低说道:“阿绮。”
他轻唤她,她却没有如往日那般回应。
望着夕阳光下,清透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张绮,兰陵王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因疼痛而嘶哑,“阿绮,你答应过我和好的。”
声音中,竟是有着几分孩子式的气苦。
张绮依然没有回答,更没有抬头。
马车很快便抵达了段府门口。
兰陵王与张绮走下时,原本热闹的府门口,一下子变得安静无声。
以往,那些顾及着兰陵王,还有所躲闪的目光,这下全部直直地向她看来。不止是权贵,连一些小将和普通官吏,也敢直勾勾地盯向张绮了。
迎上这些目光,红袍明艳的张绮,秋波流转间,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朵明艳的笑容。
她这么一笑,更勾得那些人连眼也舍不得移了。
正在这时,身后的喧嚣声蓦地大响。
张绮回头。
却见一袭白裳,广袖飘摇的萧莫,一边与众人招呼着,说话着,一边微笑的,优雅地走来。
不管何时何地,他永远都是人群的焦点。
似是感觉到张绮的目光,他迅速地抬头迎上。
与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不同,他的眼神如此明亮,他俊秀斯文的脸上,燃烧着愉悦的期待和渴望。
他大步向两人走来。
随着萧莫越靠越近,张绮清楚地感觉到,握着她手的兰陵王,那手心越来越冷,气息越来越森寒!
萧莫来到了张绮面前。
他完全无视威严而华美,气势逼人的兰陵王,只是瞬也不瞬地看着张绮。
他的目光中,荡漾着由衷的,无比的欢喜。这是一种纯粹的喜悦,仿佛从每一个孔穴发出,仿佛他全身心地快乐着,渴望着……
张绮怔怔地看着他,怔怔地迎上他那掩也掩不住的喜悦和爱恋。不知不觉中,被他强了的隐恨,竟是去了大半。
……这个世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在乎过她了。这一刻的萧莫,竟是让张绮有一种错觉:她不是一个人。
萧莫欢喜的,认真地看着张绮,因为在意,他的声音与他那永远雍容优雅的外表不同,竟有着颤音,“阿绮,我拒绝了太后的指婚。”
他痴痴地看着张绮,满心满眼只有她,“我跟太后说了,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便是此生不能与你在一起,我也不会再要任何女人。阿绮,任他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他朝她小心地伸出手,刚刚接近她的脸,不待兰陵王发作,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他低哑着说道:“对不起。可我不悔,阿绮,我不悔!”
轻呓到这里,萧莫毅然转身,风度翩翩地朝前走去。刚才在张绮面前还颤抖,还紧张着的他,这一转身,又是一个都雅风流的贵公子了。
张绮怔怔的,目送着萧莫在众人的拥戴下跨入将军府。
也许是她看得太入神,直到手腕一阵剧痛,她才回过神来。
张绮回神,她娴静的,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地看了兰陵王一眼,垂下眸来,微笑道:“郡王,我们也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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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看到书评区有骂鲜卑杂碎的,呃,鲜卑人我其实一直挺有好感的,因为那个民族老出美男呢,据书上说,他们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匀称,五官立体,长相上有着某种优势(具体如何,我没见过)。慕容冲凤凰儿,风华绝代慕容恪,就是这个民族出来的。
说起民族,我就只不喜欢“大”日本民族和“大”韩民族。日本人就不用说了,韩国人一个劲地把我们的传统东西抢过去,吹嘘成他们自己的。我是湖南岳阳地区汩罗市人,在我那个市里,别的不说,屈原大伙应该是知道的。现在,连端午也是他们韩国人的了,写《越姬》和《玉氏春秋》时,我喜欢望着滚滚流动的汩罗江水遥想当年。在屈老夫子的时代,名气比他大的,比他牛B的,那是数不胜数,可那些人,现在谁还记得了?留下名字的,只有这个死倔又浪漫满怀的瘦老头儿,当年,因为他壮烈的一跳,连带这条不起眼的江河也出了名。
要是屈老夫子知道二千年后,一个小国家绞尽脑汁地想把他抢过去,呃,他应该是喜,还是悲呢?
现在,我很能了解历史上的那些名臣直吏,要是一死能令自己受世人千年敬仰,那死可真值啊。
第145章 态度
张绮两人跨入大堂时,灯火通明中,无数双目光直灼灼地望来。
近千人地注目中,张绮静静而笑,她今天穿着大红衣袍,披着纁色坎肩。纁者黄中带赤,有点像夕阳的颜色。
她光可鉴人的墨发自然地披散在肩膀后,玉耳上,垂着一对黄金制成的圆耳环。耳环既薄且大,随着她的动作,隐在墨发间一摇一晃,极为动人。
这种大红衣袍,自古以来便是权贵们喜欢穿的,如今穿在张绮的身上,映得她那白里透红,眉目如画的小脸,明艳而清透,典雅而张扬,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潇洒雍容之气。
坐在一侧的郑瑜,目不转睛地看着张绮,看着兰陵王。
每一次,她都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卑贱女子,不值得自己计较。高长恭便是宠她怜她,能有几年?这种以色事人的妇人,永远是最易凋零的。
可第一次,她刚刚平复的心情,在看到张绮后,又烦躁起来。
现在便是,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觉得这个张氏美得多变,美得任何衣服穿上她身上,都是点缀,明明一个卑贱的女子,可只要注意着装,想典雅便能典雅,想高贵便能高贵。
张绮的旁边,兰陵王还是一身玄衣,这种黑色中隐隐透着红的裳服本显高贵,穿在他的身上,更把兰陵王衬得俊美高贵,不可方物。
满座衣冠,生生被这两人夺了所有的风采。
兰陵王抬起头,把四周灼灼逼来的目光一一收回眼底后,突然把张绮重重一扯,带入怀中,当着这么多人,在这样的宴会里,他竟是把她拦腰一抱,搂在怀中后,再大步走向自己的塌位。
这是一种态度!
这种态度一摆出,角落里的郑瑜,脸上流露出一抹失望。也许失望的次数太多,她看向张绮的表情中,这一刻,终于在平静中透着一分冰冷。
随着两人落了塌,噪音又起。萧莫低着头,他慢慢抿了一口杯中的美,望着酒水中自己的面容,他无声地一笑。
正在这时,一阵大笑声传来。
只见一个中年长须,身材高大魁梧的将军走了进来。随着这位将军入内,众人纷纷唤道:“段将军。”“见过将军。”“将军。”
对于这位劳苦功高的段将军,兰陵王也是尊敬的。在段将军目光到来时,他把张绮放在一侧,微微躬身,礼道:“见过将军。”
段将军径直向他走来。受了兰陵王一礼后,他转向张绮,“这妇人,便是张氏?果然是个美人。”
段将军的声音响亮浑厚中透着温和,兰陵王低头道:“是,她便是我的妇人……我这妇人与我闹了脾气,这阵子有点任性瞎玩,如有举止不当之处,还请将军勿要见怪。”
兰陵王温温和和地开了口,他用这种宠溺又无奈,如责怪一只喜欢的猫儿时,说她任性瞎玩的口吻,令得段将军点了点头。
段将军看向张绮,抚须微笑,“听闻张姬歌舞乃是一绝。不知今日宴中,可否让众人赏赏?”
语气依旧浑厚温和。
可这态度,却是彻彻底底的轻视,在他眼中,张绮就是地地道道一玩物。高长恭还是心慈手软了些,他身为长辈,不说教训,挫挫这个妇人的威风总是可以的。
明明兰陵王刚向他说了,她是他的妇人,他这人妇人有点任性,还请段将军包容。这段将军一转眼,还是向张绮提出了这种要求。
众人看向了张绮。
握着她的小手,兰陵王大掌紧了紧。
张绮却知道,便是自己华服加身,才情纵横,也不过是在玩物的名字上,加上“难得”两字。
既然如此,她便是歌舞双绝,也不会拿出来显耀。
当下她微微一笑,抬起头来,她直视着段将军,雍容安静地回道:“回段将军的话,妾不愿!”
竟是如此直白地驳了段将军的要求!
段将军出身权贵,又是朝中重臣,再加上行军多年,屡战屡胜,可谓出将入相,才华横溢之辈,于朝野间威望极高。到了他现在这个地位,已经很少有人会反驳他了。
于一众错愕中,段将军哼了一声,以他的身份,倒不屑与一个姬妾争持。当下袍袖一拂,转身便走。
段将军一走,张绮的周围,议论声明显大了些。“真是胆大包天。”“不就是仗着兰陵王宠她?”“不知好歹!”
于纷纷而来的指责中,坐在身后不远处的秋公主尖声说道:“便是我皇兄也不会这样对段将军说话。当真是个无知蠢妇。”她瞪向兰陵王,叫道:“长恭,你看你把这妇人宠成什么样了!”
兰陵王低头看着张绮,突然沉声说道:“她便有千般不是,也是我的妇人,由不得你来教训!”
兰陵王的声音沉而响。
这话一出,四下的指责声戛然而止!
于安静中,好一些目光更向段将军看去。
兰陵王分明是话中有话,他是呵斥秋公主,可何曾不是反驳段将军?
主塌上,段将军也听到了,当下他老脸一红,暗中怒道:孺子不知好歹!
本来他在听了传言后,还有一些打算的。现在怒火一来,便挥来一人,吩咐几句后,把那些安排都撤了!
不过一黄口孺子,自己愿意帮他,本是他的荣幸,他不知好歹,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又是兰陵王在表态了。
为了一个不把他的面子放在眼中,肆意践踏他的尊严的姬妾,他连段老也敢羞辱。长恭,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秋公主旁边的郑瑜低着头,绞着衣角,许久都不再吭声。
今晚的宴会,虽说是给段老接风洗尘,可其中有很多人,实是冲着张绮来的。现在被兰陵王这么一表态,很多人准备的后着便不得不按捺下。
投向张绮身上的目光一一收回,堂中在安静了一会,重又变得喧哗热闹。
正在这时,一个尖哨的声音传来,“陛下驾到——”
皇帝来了。
众人连忙站起。
段老将军更是亲自迎上,在他中气十足的说笑声中,皇帝高演,穿着一袭淡青色的便服大步走来。
高演身量颇高,不过二十几岁的他,五官立体瘦削俊美,是有着冷峻森严气质的俊男。他脸上带着笑,大步向主塌走来。
一边走,高演一边笑道:“今日是为段将军接风洗尘而来,这里又不是殿上,诸位不必拘礼。”
温和的说笑中,他来到了兰陵王面前。
温和地看着兰陵王,高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长恭你啊,还是年少啊。”说出这句含义不明的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张绮。再转向殿前。
举起一樽酒,高演向着众人朗声说道:“段将军镇守边关,实是劳苦功高,朕代齐国父老敬段将军一杯。”
说罢,他一饮而尽。
段将军也呵呵笑着谦逊了两句,把樽中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轮后,高演把酒樽放下,叫道:“长恭,过来。”
在众人地注目中,兰陵王放下张绮,提步走去。
示意兰陵王在一侧塌几上坐下,高演伸手在他的肩膀上再次拍了拍,叹道:“你这倔犊子……罢了,朕也不跟你计较了。陪朕和段将军喝一杯吧。”
众人错愕不了一瞬,便重又热闹起来。
秋公主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嘀咕道:“皇兄在干嘛?”
一侧的郑瑜也睁大了眼,她喃喃说道:“陛下,不怪长恭了?怎么可能?”兰陵王不恭不敬,嚣张跋扈,她的父亲一直在那里说,高长恭那小子完了,他出不了头了。怎么才一转眼,陛下竟是忘了他的种种不敬,又如此看重他了?
难道他们都猜错了,今晚陛下把兰陵王和张姬叫来,不是为了羞辱,而是要向众人表明这个看重他的态度?
后排的李映,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低声说道:“阿瑜,长恭看来圣眷仍在呢。”不管高长恭的态度如何,现在张姬放出了那样的话,她就可求得太后直接赐婚的。现在高长恭圣眷仍在,想来郑瑜的父母见到女儿痴心一片,还是愿意成全的。
兰陵王依言敬过酒,再次博得段将军的爽朗大笑后,低下头来。陛下的态度太过分明,看这情形,分明他刚才针对段将军的不逊言行,也被他知道了。所以他才要自己向段将军敬酒。
慢慢抿了一口,他忖道:看来是那些流言起了作用了。
想到流言,他便想到了将这个计策献给自己的张绮。回过头,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绝美典雅的她,突然间,一个念头浮出心中:阿绮真是聪慧不凡,给我出谋划策的也有一些,可没有一个及得上她。便是郑氏,以一族之力也……
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旁边的高演叹道:“长恭,你频频看向你的妇人做甚?”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招来一个太监,“把张氏叫过来吧。”
“是。”
见陛下误会了,兰陵王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而这时,张绮已经过来了。
这里哪里有她的位置?
低着头,张绮向着三人盈盈一福后,慢慢蹲下,便伏在兰陵王的膝侧,姿态曼妙而又温驯地靠着他。
低头看到她温驯安静的模样,感觉到她温软的身子依上自己,兰陵王怔了怔,唇线在不知不觉中放松开来,一直阴沉着的面容也陡然变亮,竟有莹润之感。直让宴中的好一些权贵看呆了去。
兰陵王一边喝着酒,一边伸出抚摸着张绮的墨发,感觉到那柔顺的发丝从指间纷纷滑落。
段将军瞟了一眼,又摇了摇头。
??
状态不是十分理想,今天更到这里。
第146章 狠辣
高演看了张绮一眼,慢慢说道:“长恭年岁不小了,加冠都快一载,也该成婚了吧。”
成婚这两字一出,左右一个个含着笑看向兰陵王,也看向偎在他身侧的小妇人。
兰陵王的手,仍在温柔地抚着张绮的秀发,他抬起头来,直视着陛下,含笑说道:“劳陛下问,臣这近,不愿议婚。”
他的声音不小,坐在前面几排的贵人,都可听得一清二楚。
秋公主和李映两人同时担忧地看向郑瑜,看着她刚刚展开的眉眼,重新变得僵硬。
高演一怔,他奇道:“不愿议亲?长恭,你都二十一了,还不娶妻生子么?”
兰陵王低下头来,他慢慢说道:“那事臣不急。”
说他自己不急,那就是暗讽皇帝心急了?
高演温和的笑容一僵,心中暗骂一声,而四周众人,则是错愕地看着依旧跋扈的兰陵王。
难道他就不担心,刚刚得到的圣眷,又被他自己刺得失去了么?
一个少年文士站了起来,他朝着兰陵王叫道:“郡王好生糊涂,为了一个不安本份,不守妇道的玩物,你竟是连人伦大道也不要了?”
兰陵王抬起头来。
他直视着那少年,沉声说道:“她不是玩物!她是我的爱姬!”他森寒地说道:“阁下说话,还是谨慎三思的好!”竟有怒发冲冠之势。
那少年也只是热血上头,想在皇帝面前讨个脸面,哪曾见过什么世面?此刻被兰陵郡王这么一瞪,他一脸清秀的脸涨得通红,双脚一软,跌坐回塌上。
这时,兰陵王站了起来。
他拉起张绮,把她置于怀中后,目视着满堂贵客,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个妇人,生性顽劣,任性爱闹……她还年幼不知事,诸位乃堂堂丈夫,应是明白事理的。高长恭今日把话说到这里,举天之下,若是谁想动我这个妇人,那就踏过我高长恭的尸体去!”
他目光沉沉而来,俊美绝伦的脸上,透着一种可怕的狠戾,这时刻,便是段将军,也毫不怀疑他的决心!
众人错愕地看着兰陵王,看着被他紧紧搂在怀中,视若珍宝的小妇人,不由同时住了声。
见四下安静了,兰陵王突然昂头喝道:“拿进来!”
众人的错愕中,两个护卫各端着一只木盒走了进来。
这两人一入堂房,兰陵王便露出雪白的牙齿,森森说道:“把那木盒,当着诸位贵客打开来。”
护卫们应了一声是,把木盒置于地上,然后打开了木盒!
盒盖一开,一阵惊叫声,呕吐声此起彼伏而来。喧闹中,兰陵王目光如狼一样地一一扫过殿中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一对男女,曾在街市中肆意羞辱我的阿绮,死不足惜!”
声音如炸雷,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惊叫声呕吐声还在继续,在场的权贵,或许不识得那少年的人头是谁,可那美人的人头,却是识得的。近年来,邺城的美人虽然不少,可出彩的也就那么几个,除去几个众人无法惹指的,眼前这个红楼第一美人,几乎绝大多数都一亲芳泽过!
而她,今日竟被兰陵王取下了头颅,放在了木盒中!
简直残忍狠辣至极!
一时之间,便是高演也倒抽了一口气。他直到现在,才完全相信,这个张氏,还真是高长恭的逆鳞,他那句谁要动她,便踏了他的尸体去的话,完全不是虚妄之谈!
与高演一样,脸色难看的不在少数。
就在满堂轰闹中,段将军开口了,“胡闹!”
他瞪了兰陵王眼,沉声喝道:“高长恭,这是老夫的府中!”转头怒道:“清出去!”
“是。”几个军士走出,把两个木盒一盖,急急退了出去。紧接着,又有几个婢仆走来,虽然地面干净之极,他们还是清洗了一遍。同时,殿中四角,都有美人过来,燃起了檀香。
段老将军转过头,他又瞪了兰陵王一眼,倒没有继续呵斥:大丈夫马革裹尸,杀几个人震住场面算得什么?先前看这高长恭有点愚鲁,现在看来,确是杀戮果断,在关健时候敢于出手,是个人才。虽被女色所惑,可那也不算什么大事。
在段将军的吩咐下,一队歌伎飘然而出。美人红袖,馨香四溢,倒把刚才那人头带来的恐慌掩盖了去。
兰陵王向塌后仰了仰,他伸手把张绮带入怀中。抚着她的墨发,兰陵王对着陛下,低哑地说道:“皇叔,长恭生长至今,别无他好,唯独怀中这个妇,曾百般推拒,却总是舍不得,放不下,忘不了……”
他抬起头来,目光真诚地看着高演,低低说道:“长恭是个痴傻之人,让皇叔失望了……”
对上他的目光,高演长叹一声,而一侧的段将军,隐隐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的波澜起伏,他连忙站起,给陛下斟了一盅酒后,示意一个美婢给兰陵王也满上,温和地说道:“来来来,威也立了,话也说了,喝酒喝酒。”
语气中,到是带上了几分调侃。这时刻,段将军对兰陵王的恼意,又消了一些。他身边的这个妇人,确实是个妖物,这种妖物媚惑高长恭,总比媚惑君王的要好。
宴会举行到现在,已失了兴味。饮了几次酒后,陛下刚一离去,众权贵便接二连三地求退,不一会,便走了小半。
兰陵王与段将军说了几句话后,也向他告辞离去。与进来时一样,他一转身,便把张绮横抱于怀,大步走向门外。
目送着兰陵王离去的身影,李映突然说道:“阿瑜,你还是忘了他吧。”她摇头说道:“高长恭对那张氏如此痴迷,纵成了他的正妻又能如何?”
郑瑜低下头,她从怀中掏出块手帕,颤抖着拭了拭眼角,低低地说道:“我要是能忘,早就忘了……”
这话一出,李映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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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张绮,兰陵王跳上了马车。
马车稳稳地行驶在街道中,街道两侧飘摇的灯火,照亮了昏暗的夜空。
兰陵王低头看着张绮。
他感觉得到,她在生气……如他借今晚立威一样,今晚的宴会,她也是想要借势而为的吧?
不知为什么,想到她在恼怒,他心情大好。
……这几日他一直郁怒,可刚才被萧莫那么一激,倒是想通了一些事。连带着,心情也放宽了不少。
马车一回到府中,兰陵王便去了书房议事。而张绮则步入正院。
一入正院,她却是呆了去。
院落中站着一人,浓眉大眼,圆脸喜笑,可不正是阿绿?
阿绿怎么来了?
看到张绮发怔,阿绿急忙跑了过来。她牵着张绮的手,主仆两人把房门关上后,不等张绮询问,阿绿便委屈地说道:“刚才高长恭派人把我从尚书府中强要回来了。”
她委屈不已地瞅着张绮,闷闷地说道:“这个武夫,动不动就是用强的。强抢了你不算,连我一个婢子,他也强抢……他的人一进去,丢下一句话,便用一个绢袋把我装了。”阿绿的声音中带着哭音,气得眼都红了,“萧府的人又没有说不允,他凭什么把我装了?还把我放在马背上,这一路颠得我一直吐一直吐。阿绮,这人太欺负人了,你要帮我报仇!”
张绮连忙搂着她,“好,我帮你报仇,帮你报仇。”
安抚了阿绿后,张绮显得有点走神。
见她怔怔的,阿绿低声说道:“那一日我才去,萧郎便见了我。阿绮,萧郎太会说话了,一句一句的,把你跟我说的话都套了去。他听后,可高兴着呢。”
张绮恩了一声。
见她还在寻思,阿绿问道:“阿绮,你在想什么?”
张绮咽有点干,她把宴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低着头,绞着衣角说道:“阿绿,我有点把握不住他了……”
阿绿才愁眉苦脸一会,又笑逐颜开了,“阿绮你怕什么?他不是说暂时不议亲吗?只要他还没有议亲,你便没有危险。反正你等他要议亲时再急不迟。”
张绮没有回答。
正在这时,方老管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见过张姬。”
张绮回头,“有事么?”
“郡王下令,赐张姬十个婢子,还请姬出来一见。”
张绮和阿绿走了出来。
站在院子里的,是十个张绮不曾见过的少女,这些少女,一个个身量偏矮小,眉目中透着水灵,赫然全是陈人。
见到张绮发怔,方老朝着一侧角落指去,“郡王说了,府中太空了。那些仆役,都放在院中,供张姬发落。”
站在角落里的,是一些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女,一个个容颜端正,虽然低着头,却透着一种文雅。
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这些少女,阿绿叫道:“噫,怎么有点像?这几个是一家子么?”
方老回道:“全是一家一家的,共十户人家,全部来自陈地,曾经都是清正宽裕人家。”说到这里,方老看向张绮,“郡王说了,从今而后,姬的婢子阿绿,还有这十户人家,都是张姬的人了。张姬生,他们生,张姬死,他们死,张姬若是掉了一根皮毛,便断其一人的手足。张姬若有个什么刮伤刺伤的,先从婢子阿绿开始,斩其手,断其足,割其舌。”在阿绿苍白的,惊恐的表情中,方老说得平平稳稳,“总之,从今以后,他们的荣辱生死,全部系于张姬一人。郡王还说了,若是十户人家嫌少了,郡王还可以找得二十户,三十户人家。郡王又说了,这些家户与姬素不相识,姬怕是不会理会他们的死活。因此,刚才他已令得一队人马前往陈国,待请了婢子阿绿的族亲来,姬就不会老在那里胡思乱想了。”
声音一落,张绮惊得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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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略略交待一遍后,便抽身告退。
书房中,兰陵王正持笔疾书,看到方老进来,他放下笔,问道:“如何?”
方老把事情说了一遍。
待听到张绮脸色煞白,阿绿瞪大了眼,都哭出了声,兰陵王唇角扯了扯。他侧过头微笑着想道:我怎么听到阿绮这般模样,心下很是愉悦?
又令方老把事情重叙了一遍,兰陵王挥了挥手。
方老朝外退去。
退到一半,他看向兰陵王。烛火飘摇下,他高大的身影宛如一座凝结了千古的冰山,晶莹,美丽,也凝重,厚实。
方老停下脚步,轻声说道:“郡王,老仆听人说过,这妇人一旦有了孩子,心就定了。”
孩子?
兰陵王寻思了一会,点头道:“她刚刚才失了孩子,身子还弱。等她养好身子再说。”
见方老提步离去,兰陵王唤道:“等一下。”他想了想,说道:“那妇人喜欢金子,这样吧,你明日召来工匠,把正院的第三间厢房改制一下,全部贴上金箔。总之,整个房间,从里到处都是金光闪闪便是,连床塌也是如此。”
方老瞪大了眼:那还能住人吗?
他小心地说道:“据老仆观察,平素里张姬穿戴质朴,并不喜奢华。”
兰陵王蹙起了眉,他想了想后说道:“可她这近老是把仓库里的东西折成金子。”说到这里,他明白过来了,便道:“不管了,你照我说的去做便是。”见方老领命要走,他微笑道:“记得把东西做大件一些,让她搬不走的那种。”
方老怔了怔,低头笑道:“是。”
方老走后不久,兰陵王放下毛笔,转头看向那沙漏。
沙漏就快流完了。
竟是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子时三刻。
他转过身,大步朝正院走去。
来到寝院外时,他可以看到寝房中烛光飘摇,人语阵阵。
他提步上前。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一袭玄裳,星光下俊美得宛若天人的兰陵王负着手,朝着阿绿命令道:“去准备热汤,我要与张姬共浴。”
可怜的阿绿,还是一个小少女,当下她脸孔一红,应了一声急匆匆退下。
她退下后,兰陵王并没有提步。
他抬起头,微笑地看着张绮,星光下,他的目光熠熠如贼。他看着她,淡淡命令道:“过来,让我抱一抱。”
见张绮倔强地转过头去不理自己,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帐下有一个鳏夫看中了阿绿,他随我出生入死,虽然人粗暴了些,喜欢打女人了些,可毕竟劳苦功高……”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绮已翩然而来,如乳燕一般,投入了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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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狠辣二
软玉温香一入怀,兰陵王便紧紧拥住,紧紧拥住。
他的手臂如铁,锢得张绮紧得生痛,令她不耐地扭动起来。
兰陵王手臂猛地一松,在她下滑时,又连忙托住她。
把她放在地上,他低下头,伸手拔起她散在额侧的乱发,低低说道:“怎么凉凉的?”接着他又说道:“这么晚上,怎么还不睡?你睡晚了容易失眠,怎么不照顾好自己?”
他刚摆出阿绿和那十户下人,又是威胁又是喊打喊杀的,她睡得着吗?
张绮想生气,却只是低下了头。
这时,她身子一轻。
却是兰陵王抱着她,走向床塌。
把她放在塌上,他低头俯视着她。昏暗的烛光,浅黄的床帐下,躺着的小妇人,娇柔得他一伸手,便可以置她万劫不复。
……若不是迫到这个地步,他怎会让她看他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恐惧?
他低下头。
感觉到他呼吸的热度,张绮想侧过头去,最后还是命令自己一动不动。
她闭上双眼。
这时,阿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郡王,热汤已经备好了。”
“撤下去。”
丢下这三个字后,兰陵王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两唇相贴,他低低说道:“你啊……”
突然的,他站直身子,微笑着说道:“左右无眠,不如随我策马驰骋吧。”
这么晚?
张绮眨巴着眼看他时,兰陵王已把她从塌上扯起,顺手拿下起一件外袍套在她的身上,兰陵王道:“夜中奔马,前方山峰树木隐隐绰绰,仿佛亘古便在,那感觉相当不错。阿绮也试试吧。”
他这不是询问,这是命令。
把张绮穿戴好后,他抱着张绮走出院落。跨上坐骑,一声低喝那马便冲出了府门。
子时的邺城,安静得再无声息。马蹄声冲撞在街道上,发出得得得的空响。
天空中,星月生辉,明明很热闹,却又恁地冷清。
骏马直向荒凉的西城冲去。
月色下,一骑两人,奔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天地间,除了隐隐传来的笙乐,除了他们,似是再无他人。
当骏马冲入西城一处树林中时,兰陵王突然把马匹一勒,停了下来。
他搂紧张绮,挥鞭指着前方的树林,低低说道:“阿绮,我幼时就喜欢来这里。”他微笑道:“那时没有阿绮陪我,我就一个人来。经常坐在树林中,一坐便是一夜过去了。”
他的声音在春风中,明明轻松带笑,却有着一种说不尽的孤寂。
张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着那一片黑压压的树林,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孤单的,瑟瑟缩缩的孩子。咬着唇,她小声说道:“你也不易。”
“驾——”兰陵王朝着马腹挥了一鞭,令得坐骑再次冲出后,他在风中说道:“恩,那时没有阿绮,日子不好过。”
纵马冲到树林中,他放慢马速。
张绮只是看了一眼,便感觉到两侧的树林,黑压压的不知藏了多少可怕的怪物,便连忙把脸埋在他的怀中。
兰陵王低下头来。
看着有点害怕的张绮,他的目光闪了闪。低头看着她,他低声说道:“阿绮,你看看那边。”
张绮顺着他的手势看去。
前方只有一片看不到底的深黑,哪里有什么东西?
见她疑惑,兰陵王低声说道:“那一年我八岁,也是这个时候,我坐在那处山丘上……胡尚书家的小女儿胡俨秀那年十六岁,一直很跋扈的,那天晚上,我看到她被三个军士拖到这里,奸杀了。我一直看着,从头看到尾,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在激得张绮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后,他低声说道:“那时魏国还有余孽。”说到这里,他问道:“阿绮,你很冷?”
当然很冷。任谁大半夜地给带到这种地方,听这种鬼故事,都会很冷。
看着张绮颤个不停,他越发搂紧了她。温柔地摩挲着她的秀发,兰陵王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星空,又说道:“齐国虽然立国也有一些年了,可魏国余孽还在,再加上常年战乱,流匪众多,从邺城到晋阳数百里间,经过的商旅,倾覆者十有八九。凡有妇人,不是被数十上百人轮死,便是被盗匪头目抓起践踏了。”
望着张绮发白的小脸,他慢慢说道:“阿绮,你知道么,从邺城到建康,足有三千余里路途,直是贯穿南北,齐周陈三国都要经过。没有一千精锐相护,无人能护着你这样的美人儿穿过那漫漫长途。”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想说的是,这一千精锐,萧莫不会有,一般的权贵也不会有吧?
见张绮冷得厉害,他手臂一扬,脱下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更加搂紧她,他一边策马继续向前,一边低声问道:“阿绮,很冷么?”
张绮点了点头,终于说道:“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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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绮不想走了么?”兰陵王却是一笑,他把手指放在唇边,尖声嘬叫起来。随着他的叫声,只听得蹬蹬蹬,树林中竟是跑出一匹小母马来。
在张绮睁大的双眼中,兰陵王抱着张绮跳下马背,他把张绮放在那母马的背上,抬头看着她,咧开雪白的牙齿温柔问道:“阿绮可会骑马?”
骑马?好似会一点点……是了,前世她有北方一住十数年,是那时学会的。
看懂了她的神色,兰陵王低低一笑,眸光如星,“原来阿绮会啊,那很好呢。”
张绮正准备问他为什么很好时,突然间听到他命令道:“坐好。”
命令声沉而有力,张绮刚下意识地坐好。突然间,兰陵王抽出马鞭,竟是对着马屁股重重一击!
“啪”的清脆一击中,那母马受痛,一声长嘶后,竟是狂啸着朝前冲去!
“啊——”
张绮尖叫一声,连忙抱起了马颈。饶是如此,那一下猛冲,也颠得她胃中一阵翻覆!森森寒风也如刀子一般刮着她的脸,那马背,更在急驰中颠覆起伏,每一下颠覆,都把她的身子高高抛起,再重重落下。不过三五下,张绮便感觉到自己的骨头散了架,身子也歪了,整个人更呈下滑之势。仿佛下一秒,她便会重重甩落在地,头破血流,四肢不全。
会骑马只是记忆中的事,更何况她所谓的会骑马,只不过是能坐在马背上小溜一圈?这般在吃痛的烈马上狂奔,她是想也没有想过。
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让张绮觉得死亡和残废,离自己如此之近!
恐慌中,她只会尖叫。
她一边尖叫,一边拼命地回过头,朝着兰陵王嘶哑地唤道:“长恭,救我,救我……”声音吹在狂风中,连她自己也听不见。
兰陵王策着马伴她而行。风吹得他的玄袍猎猎作响,月色中,他双眸如星。温柔地看着张绮,他露出雪白的牙齿说道:“阿绮,你这样怎么能行?策马狂奔,只是逃命过程中最简单的一环。你不是一心想着自由么,有我在,你可以锻炼一下。”
他说的话,张绮哪里听得到?她只感觉到,自己张大嘴拼命叫出来的声音,转眼便没入风中。自己一张脸,被狂风扯来扯去,仿佛下一瞬,便会把她的脑袋吹掉。她只感觉到马背越来越不平,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下滑。她只觉得随着这马一次高高跃起,“啪”的一声,她的屁股终于完全歪到了一侧,整个身子一斜,她的人不受控制的,头朝下的,重重砸向地面!
电光火石中,看到那昏暗的月色下,那起伏不平的黄沙地面哗地出现在眼中时,张绮惨叫一声: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她的腰身被人猛力一捞,在衣裳重重拍打在地面上时,她的额发扫过黄沙时,整个人一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被兰陵王抱住了。
惊魂末定的张绮,还是脸色煞白着,险死逃生地冲击,令得她双眼一阵翻白,手脚一阵抽搐。
这时,她足心一暖,却是兰陵王脱下她的鞋子,他一边温柔有力地按摩着她的足心,一边低沉地说道:“阿绮,别怕,没事了,别怕……”
张绮慢慢醒过神来,她睁大双眼看了兰陵王一阵,突然双手齐出,一边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肩膀,一边尖叫道:“你混蛋,你混蛋!”
骂到恨处,她嘴一张,狠狠咬上了他的腮帮子。
他没有躲闪。
张绮恨恨地叨住了他的腮帮子。
兰陵王侧过头,凝视着她。
月光中,他的双眸那么晶莹,那么的深邃,不知不觉中,张绮松了口。
看到她低下头来,兰陵王伸手抚着她的秀发,威严地说道:“阿绮不是一直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吗?阿绮,这便是死亡的滋味。不,这还不算,因为你心中深处,笃定我会救你。”
他抬起她的下巴,背着光的他,眼神冷静沉肃得近乎陌生人,“阿绮如果愿意,从今天晚上起,我可以像训练我的甲士一样,晚晚让你经历一次生和死的感受。”
见张绮煞白着脸,整个人还不受控制地颤抖抽搐着。他暗中叹了一口气,收臂把她搂紧。
这一刻,张绮安静异常。
搂着安静的张绮,兰陵王策马回了府。
令婢女们重新换好热汤,兰陵王抱着张绮沉入浴桶中,一边让她泡着热水,一边温柔地按摩着张绮抽搐发凉的四脚。直到受惊过度的她,在他的爱抚中沉沉睡去。他才停下动作。
温柔地把她抱起,兰陵王一边给她换上睡觉时穿的小衣,一边在她的唇边印上细细碎碎的吻。
这时,睡梦中的张绮闭着眼睛尖叫了一声,然后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直抓得她的指节发白也不放手。
兰陵王低下头来,他一根一根的,强行把她的白嫩手指扯开。看到失了依靠的她,一边双手胡乱挥舞,双足乱蹬着,一边尖声惨叫,却只是静静地坐在一侧,不曾伸手安抚,也不曾摇醒她。
这一晚,张绮直是被梦魇了一晚,无数次她被噩梦缠得尖声惨叫,四脚乱挥。
这一晚,兰陵王一直静静地坐在塌侧,看着她挣扎,看着她屡次被噩梦缠身,不停地尖叫。他不动,不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专注地看着她,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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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兰陵王便起塌了。自己把衣裳穿好,他提步离开。刚刚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
返回到床塌前,看着终于睡着了,秀眉微蹙的张绮,他伸出手,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脸。
抚了一会,他腾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走出院落,对上迎来的方老,兰陵王轻声说道:“天大亮后,去跟李大夫开一些安魂汤给张姬喝。”
“是。”
见他说完这句话,便负着双手看向渐渐现出一缕红霞的东方,高大的身影凝如山岳,方老小心地问道:“郡王?”
直唤了两句,兰陵王才回过头来,他哑声道:“方老。”
“恩。”
“府中大事小事,不必瞒着张姬了……也得让她经经风雨了。”
“是。”
“收集到的权贵之家的种种内幕肮脏,都交到她手里过一遍。”
“是。”
在方老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时,兰陵王却沉默了。他苦笑着想道:我一直不想让她经历这些,不想让她的眼神变得不再纯稚,可她这么天真任性……
想了良久,他哑声道:“罢了,还是别给她。有我在一日,总不会让她被人欺负了去。她便是胡思乱想了闹脾气,只要我不允,她也无奈何。”
“是。”
“去吧,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当兰陵王回府时,已是下午。一见方老,他便问道:“可有叫了大夫?”
方老恭敬地回道:“叫了,汤药也熬了,可张姬说她无病,不肯服药。”
“知道了,把汤药热一下送来。”
“是。”
兰陵王进入院落时,张绮正在阳光下刺绣,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手指哆嗦着,穿了十几下才把绣线穿过针眼。
阳光下,她的脸色白得如瓷,只是眼底透着青,唇色也有着青黯。
他走上来。
一把把她搂入怀中,兰陵王挥手示意婢子端来汤药。
看到这汤,张绮倔强地说道:“用不着,我不需要安魂。”她睁大眼认真地看着他,只差没有发誓,“我胆大着呢,我没有吓着。”
兰陵王瞟了她一眼,一把锢住她的下巴,强行分开她的小嘴后,盛了一汤匙药水,轻轻地灌入她的口中。
一口一口的灌着,每一口都等着她咽下,他才松手。
一边灌,他一边低低地说道:“死是不可怕,等死才可怕……”低下头,舔去她小巧唇瓣旁的残药,他轻柔地说道:“昨晚那种经历,便是大丈夫,也有吓得失禁的。阿绮确实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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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我们自己去通知长恭便可以了。”郑瑜含着笑,雍容得体地说了一句后,和秋公主,李映几人,踩着曼妙的步伐,朝着正院走去。
一入院落,贵女们正要叫唤,却在抬头的那一刻全部傻了眼。
阳光下,兰陵王把张绮搂在怀中,他一汤匙一汤匙,小心地给她喂着药,时不时地低下头,细细碎碎地吻着她的唇角,舔去那流出的药汁。
金色的阳光照耀中,小巧的妇人睁着含娇含嗔的泪眼,抽噎地看着男人。男人而低着头,耐心而温柔地哄着妇人。
……那般细心,那般耐性,那般温柔?看他的模样,似是恨不得服药的是他自己。
这么多年了,他不苟言笑,杀人从不手软,她竟是从不知道,他也有这么耐性的时候。
这模样,他真的只是把她当宠姬?
他是把她疼到了心肝里,恨不得代她疼代她苦吧?
郑瑜握着的掌心,被自己的指甲刺得尖锐的疼痛。
贵女们都没有说话。
她们骄纵,她们任性,她们有独占丈夫的传统和权利,她们在皇帝想要以旨意的形式宣布丈夫们可以纳妾时,可以嚣张地打到大殿中,逼着皇帝把圣旨推翻。
可她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们的父母,亲朋,还有好友中,曾经有这么相处过。
一个人把另一个疼到骨子里,便是这样的吧?
阳光照在他们的头上,身上,这两个容颜绝世的人,仿佛会发光一般,那么美,那么耀眼。
纵使天下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们,他们的眼中,也只有彼此。
明明,她们进来时的说话声,也不小,明明,她们来到这院落这么久了。
习武多年,耳聪目明的高长恭,竟是丝毫没有发现。
两人都没有发现。
不知不觉中,众贵女都看向了郑瑜。
郑瑜看懂了她们眼神中的怜悯和劝告。
她咬紧了唇。
正如昨日她对着李映说的那般,如果能放下,她早就放下了。她放不下,今生也不想放下!
因此,她含着笑,提高声音温柔地唤道:“长恭?长恭?”
兰陵王喂药的动作一滞。
他回过头来,见到众贵女,严肃地点了点头,道:“可是太后有召。”
“你怎么知道?”秋公主瞪大了眼。她们半路截了来传旨的太监,自行接过那旨意便过来了。这事他怎么可能知道的?
兰陵王没有回答她。他回头看着碗底剩下的那点药水,交待道:“你们出外侯着,我喂完了药,马上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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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尊严
众女说不出话来了。
他连丈夫尊严也不要了么?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得这么的义正辞严?
沉默中,秋公主心疼地看了一眼郑瑜,忍不住尖着嗓子说道:“长恭,她有手有嘴,这点药,让她自己服就是了。”
兰陵王低着头,盛起一汤匙送到张绮唇角,再轻柔地拭去溢出的些许药水,认真地回道:“她任性,我不强喂她就不会吃了。”
任性?这里谁不任性?谁不比她有资格任性?她又不是小孩子,凭什么服个药还要他这么耐心地哄着?
郑瑜只觉得胸口涨得难受。
她侧过头去。好一会才转回头,温柔地说道:“长恭,你看张姬瞪着你呢,服药这种小事,让她自己来吧。”
兰陵王却是不耐了,他皱眉道:“出去侯着!”他的声音很冷。
众女被他喝得哆嗦了下。在郑瑜还倔强地站在原地时,李映等人,已是敛襟一福,退了出去。而郑瑜直到秋公主伸手相扯,才跟着退出。一直到退出院落外,她还一直回头,倔强地看着,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那妇人服下药水。他面对所有人时,总是容易不耐烦,可他看向这个卑贱妇人时,眼神中,满满都是专注,无比的专注。
一碗药很快就喝完了。把张绮放在塌上,兰陵王在她的唇边吻了吻,低语道:“好好睡一觉。”
说罢,他大步离去。
兰陵王一走,阿绿便冲到张绮的面前,她担忧地问道:“阿绮,昨天半夜我听到你尖叫了,你是不是在做噩梦?”
张绮点了点头,她低声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阿绿呆住了,她怔怔地看着张绮,“阿绮,那我们就别争了,反正他也对你极好的。”
张绮笑了笑,摇头道:“你不懂……他现在只是延迟议婚,最迟半年,或许不用半年,他还是会娶王妃,那王妃,还会是那个郑瑜。”
阿绿小声辩道:“可是,他对你好不就行了?我看郡王才不喜爱那郑瑜呢。便是娶了她,也会只守着你的。”
这话恁地天真。
张绮看着阿绿,伸手抚着她的脸,摇头道:“你啊,你不懂的。”她怎么会明白,那些贵族男子,从骨子里出的对正妻的尊重?出于这种尊重,他会给他的正妻统治整个内宅的权利,会有着跟他的正妻生下血脉高贵的孩子的想法!
她又怎么会明白,那些根系错杂,庞大而可怕的家族势力,对除去一个障碍物的决心?
只要他还相信郑瑜,还认为郑瑜对她好,便是他成天把自己带在身边,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她宁愿在遇到流寇前自刎,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和尊严交给郑瑜来凌辱!
她的生死,郑瑜这等人还不配来操控!
停了一会后,张绮沙着嗓子说道:“他现在防备得紧,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如果我想得不错,萧莫会替我们着手的。”
她转过头来,看着阿绿,张绮认真地说道:“他说的,派人去建康抓你族亲的事,你不用操心,那必定是吓唬人的。路那么远,他不会为了几个不重要的人就兴师动众。我也知道他说得对,我这模样,有再精锐的人手护手,也难免被他人所截。可我还是有办法的。”如果她隐藏这张面容,加入前往陈国的使者队伍,这事也就简单了。隐藏面容的药末,得想办法到萧莫那里弄来。
她记得,便在今年,现今的陛下高演会突然死去,旧皇逝世,先皇继位,都会派出使者昭示陈周两国。那就是她的机会!
张绮说这话的声音极小极小,阿绿睁大了眼,她高兴地跟着低声说道:“阿绮,我知道了。”
张绮站了起来。
她微笑地看着阿绿,轻声说道:“他想我高高兴兴地做他的宠姬,我会的……阿绿,这最后一段日子里,我会跟他好好地过,让他不再总是恼着,让他天天欢欢喜喜的。这样,便是有一天分开了,也能给彼此一个想念。”
光是说一说离开的事,她一颗心也是揪得闷不过气来。不过,那又如何?
她不想清醒的,可又不得不清醒。
张绮站了起来。
睡了一觉后,张绮醒来已是下午。沐浴过后,张绮又是容光焕发。
找到方老,张绮提出了出门逛一逛地想法。
也不知兰陵王对他交待了什么,这一次,张绮的要求被爽快地应承了。
和阿绿坐上马车,带着几个护卫,张绮便出了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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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一派热闹,高演是个有作为的皇帝,在他的治下,齐国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了。
坐在马车中,看着街道中的人来人往,张绮一直含着笑。
自从决定这段日子跟高长恭好好过后,她便放松下来。人生苦短,若不好好顾惜当下,那活着也太辛苦了。
一处楼阁中,一个妇人伸出头看了看,奇道:“噫,那不是兰陵王府的马车吗?那马车中的妇人是张姬?”
听到张姬的名号,阁楼中一阵热闹。好一些贵女贵女都伸出头来。其中一个贵女朝着那妇人笑道:“胡王妃,我们把张姬叫过来说说话可好?”
那贵女的声音一落,另一个打扮雍容的少妇蹙眉喝道:“胡闹!她那种身份,怎有资格来这个地方?”
广平王妃胡氏却是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她嘻嘻笑道:“把张姬叫过来也好哦。”说着说着,她目光瞟到了从街道中缓步走过的一个身材挺拔,面目清俊的世家子。望着那男子束得紧紧的,结实有力的大腿和挺翘的臀部,胡氏狠狠咽了咽口水。
感觉自己的举动有人注意了,胡氏连忙掩饰性地叫道:“过来一下,去把张姬叫过来,便说我广平王妃和朋友们正在聚会,请她也一起参加。”
“是。”
不一会,广平王府的婢女便来到了张绮的马车前,她拦住马车,把胡氏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后,不耐烦地说道:“张姬,走吧,别让我们王妃侯久了。”
纱帽轻轻晃动,张绮清软的声音传来,“多谢王妃了,身份有别,张绮就不自讨没趣了。”
说罢,她轻喝道:“走。”
那婢女呆了一会,急急走上阁楼,把张绮的原话复述了出去。
这话一出,一个贵女高声笑道:“这个张氏倒是有自知之明。”
“不对!”说这话的,是陇西李氏的长房嫡女李依,她性格冷静头脑清醒,分析事情总是有理有据,极得这帮闺友地看重。
在众贵女贵妇看来时,李依说道:“真正卑微的人,反而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有人说起,容易恼羞成怒。只有真正洒脱之人,才无视这些。因为她卑微不卑微,已不需要别人来评论,她也不在乎别人去评论。依我看来,这张姬倒是通达了。”
张绮自是不知道阁楼上的这一幕。
她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着街景。
正在这时,马车一晃,却是一个身材挺拔,长相清俊的青年拦住了马车。
众目睽睽之下,这青年来到车厢房,朝着马车中的张绮深深一揖,他抬起头,涨红着脸认真地说道:“我是陇西李庆,自看到姬当街格杀了一个琅琊王氏做伎的姑子后,庆便感念姬的风骨,从此夜不能寐。听说姬想嫁一丈夫为妻,李庆不才,愿求娶于姬。”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张绮,眼神中又是紧张又是终于说出了心理话的兴奋。
四下围着的人更多了。
自兰陵王昨日放出那话,还用两颗人头开路后,那些听了张绮宣言的人,都按下了心思。没有想到不到一日,便有傻瓜前来,他们自是兴奋得很。
张绮朝着李庆看去。
这李庆身量修长,肌肤白皙,五官清俊,眼神明澈,看来是个世家子。
以他的身份,应该知道兰陵王昨天做的事了吧?知道了,还能前来,也是有心人。
张绮纱帽晃动间,清楚地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护卫警告的声音,“姬!”是了,兰陵王府的人也在旁边看着这场热闹呢。
张绮唇动了动,在那李庆涨红着脸的期待中,慢慢摇了摇头,说道:“郎君是没有经过父母族人,偷偷前来的吧?”
李庆脸更红了,他张着嘴要反驳,又听到张绮说道:“回去吧。我不中意你!”
“我不中意你”!
这五字,当真干脆利索得很!
李庆脸一白,失魂落魄地看着张绮的马车离开。而在他的身后,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路人,已纷纷议论起来。
马车中,阿绿看了有点不忍,她向着张绮嘀咕道:“阿绮说话太直了。”
张绮轻声道:“你呀,都不想想。昨日高长恭刚刚立威了,今天便有人拦路表白于我,这不是打他的脸吗?我不把话说直了,说得高长恭满意了,这个李庆会有危险的。何况,我本是不中意他,把话说出,也是绝了他的心思,免得他在我的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她回过头,看着那李庆的身影,这种世家子的感情最深最真,他的身后还有着家族和盘根错杂的利益考虑。她与这种人,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张绮的马车径自离去,没有人注意到,在街道的另一侧,戴着斗笠的高长恭,负着手含笑看着这一幕。
感觉到他的欢喜,一个护卫朝着身后的同伴笑道:“这下好了,郡王这下放心了。”张绮总是引人注目的,她的马车一出现,街道中就热闹了几分,使得他们这些走另一条街道的人也听闻了。于是,远远听到张绮的消息后,他们郡主特意拐过来。没有想到会看到这一幕好戏。
这下好了,郡王总算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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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本主站的书,直看了一天一夜都没有看完,连写文也耽误了。真惭愧。
还有,科普一下,原来棒子不是专骂韩国人的,骂这两个字,我们的朝鲜族也会中招。
呵呵,大伙以后骂韩国人的时候注意点哦。
第149章 金屋
白驹过隙,转眼间,一晃五个月过去了,到了九月秋深,黄叶纷纷落下的时候。
四个月前,兰陵王等文武众臣,随着皇帝高演来到了别都晋阳,至于邺城,则由广平王坐镇。
广平王做为高演的亲弟弟,在去年高演抢夺皇位时,曾得到广平王的全力帮助,而陛下也曾向广平王许诺过,会封为他为“太弟”。不过到了现在,高演早就封了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太弟之事,也就没有人提起了。
这四个月,重新得到太后和陛下看重的兰陵王,一直在外练兵。不过学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练兵他不顾众臣的非议,坚持把张绮带在身边。与他在军营磨练的结果是,张绮终于有了一手不错的马技,虽然比起那些骑士远有不如,好歹长途跋涉已不畏惧。
望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晋阳城,兰陵王策马来到马车旁,笑道:“阿绮,要入城了,高兴么?”
车帘轻轻掀开,面容掩映在纱幕下的张绮甜软地说道:“高兴呢,好久没到城里玩玩了。”说到这里,她向兰陵王娇柔地撒娇道:“长恭,入了城我要多玩玩,你可不许阻我。”
听到她靡软的嗓音,想到她这阵子对自己的千依百顺,兰陵王哈哈大笑道:“好,不阻你。”
“也不许派人跟着我。”
“傻姑子,那些人是保护你。”
“那你得下令,他们要听我的话。”
“好好,听你的话,听你的话。”
兰陵王温柔地看着马车中的张绮,想道,这阵子她跟着自己在军营,也是闷坏了。
车队慢慢驶入了晋阳城。
秋深时节,晋阳城已透着森寒,风一吹来,黄叶便飘飘洒洒落下,举目望去,处处树木都光秃秃的了,给人一种肃杀之感。
马车拐过弯,慢慢驶入了建在晋阳的兰陵王府。
晋阳毕竟只是别都,为了方便,几乎所有的文武大臣的官邸,都建在一块。离兰陵王府不过一个胡同,千步不到的地方,便是萧莫的尚书府。
张绮的马车驶入兰陵王府时,一辆马车迅速地与她擦肩而过,张绮回头看去时,正好对上了一双静静凝视来的温柔目光,和一个白衣挺拔的身影。
时隔五个月,萧莫似乎变得更成熟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似乎也长高了些,变得挺拔了些,不再似以前那般文弱。
也是,北齐北周这种鲜卑人当权的地方,向来重武胜过重文,便是女郎,也喜欢纵马弯弓,他受了影响也是正常。
双方匆匆打了一个照面,便驶入各自的府第。
把张绮交给方老后,兰陵王骑上马,急急向皇宫覆命去了。
走在院落里,望着四周忙来忙去的人影,张绮好奇地问道:“方老,府第要大修么?”
方老却是呵呵一笑,他朝张绮神秘地说道:“姬随老奴过来。”
带着张绮和阿绿,他推开了南院的大门。
一直领着两人推开一间厢房,在阿绿倒抽气的声音中,方老笑吟吟地看着张绮。
张绮也是惊呆了,她双眼瞪得老大。不过不到一瞬,她便连忙闭上眼,别过头去。
实在是金光太盛了,直是闪花了她的眼!
这时,阿绿尖叫道:“阿绮,好多好多的金子。”她纵身一扑,抱住一个金子做成的纸镇,便想提起。哪知这一提,那纸镇纹丝不动。再一看,原来那纸镇和金子做成的几面是一个整体,哪时是拔得动的?
对上阿绿一脸的又是欢喜又是痛苦,方老笑道:“姬,这间房子是郡王特意为你准备的。”本来这间房在邺城时便准备布置。没成想陛下把众人带到晋阳来了,便赶在晋阳的府第弄了这个房间。
说罢,他向张绮行了一礼,缓步退出。
方老一退,阿绿又尖叫着扑向一个几面上的金质茶盅,哪知用手一提,依然纹丝不动。
阿绿这可不信邪了,当下一个一个地提过去。
一刻钟后,她回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张绮,“阿绮,高长恭欺负人……这么多金子,就没有一个拿得动的!”她恨恨地说道:“抱不走的金子,算什么金子?”
见张绮笑望着自己,阿绿扁嘴说道:“你还笑,还笑!真是的,与那姓高的越发相似了。”
阿绿不说也罢,一说还真是提醒了她自己。这阿绮,行事越来越镇定,可不是与兰陵王越来越相似了么?
张绮一直笑看着她,直到阿绮在金箔贴成的大床上翻了几个滚后,才上前把她扯开,“累了这么久,休息了再过来吧。”
两人在婢女的引领下,来到旁边的寝房。阿绿服侍张绮洗浴,自己也洗了一个澡后后,突然叫道:“噫,怪了,这不是南院么?怎么郡王不让阿绮与他住在一起了?”
面对阿绿的质问,张绮轻柔地笑道:“或许他有他的主张吧。来,给我梳好头发。”就到这里,张绮朝着众婢女说道:“你们出去吧。”
“是。”
几个婢女躬身后退。退着退着,那站在角落处的婢女突然抬头,朝着张绮悄悄地眨了眨眼。
张绮一愣,便朝那婢女叫道:“你留下。”
“是。”
“阿绿,帮我到门口看着。”
阿绿一怔,看了那婢女一眼,马上应道:“好。”她退了出去。
房门吱呀一关,那婢女马上朝张绮福了福,小小声地说道:“奴是萧尚书安排在这里的人。尚书令奴把一样物事交给张姬。”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密封的小盒,恭敬地送到张绮面前。
张绮挥了挥手,示意她退后后,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块手帕来。
这手帕,绣着一副美丽的山水画,旁边写着一句诗,落着一个绮字,正是张绮自己的作品。
是了,在陈国时,她曾经有五副手帕落在了萧莫手中。
真没有想到还有再见它们的一天。
张绮朝那婢女瞟了一眼,暗暗想道:萧莫通过这手帕来传信,是让我放心,这信完全无假吧。
她拿起那手帕。
手帕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字,“金房中有地道直通尚书府。”下面,画了一副简陋的地图。画的正是隔壁那个堆金砌玉的房间,在西侧角落处,重重标明了下。
什么?
张绮的手一抖。转眼,她便深吸了一口气。
把盒子收起,张绮低声道:“我想见他一见。”
“是,奴一定传达。”
“你先出去吧。”
“是。”
那婢女一退,张绮连忙上前把房门关上。把那纸条再看一遍后,她顺手扔入了火盆中。
看着那纸条变成灰烬,张绮突然吁出一口长气。
她早就知道,萧莫会替她准备,果然如此。只是萧莫那人,一定要防。
想到这里,张绮出起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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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阿绿地叫声,“什么?你说什么?”慌乱地叫声中,她急急冲到了台阶上,朝着里面叫道:“阿绮,阿绮,不好了,不好了。”
声音中带着哭声。
张绮打开房门。
门外的阿绿,气得脸孔通红,她一看到张绮,便冲上来握着她的手,急急地说道:“阿绮,我刚才听到有一个婢子说,太后给高长恭指婚了,他就要娶正妻了!她们还说,高长恭早就知道了这事,这王府里翻新,就是为了迎接王妃做的准备。”
她凄然说道:“怪不得把你赶到了南院来住,原来他要成婚了。”
说到这里,阿绿直是咬牙切齿。
叫完一阵后,阿绿见到张绮低着头,不动不说,不由慌乱地叫道:“阿绮,阿绮,你不要紧吧?”
“我不要紧。”张绮抬头,她看着阿绿,越发绝美的脸上平静如昔,“我早就猜到了。”
……如今的她,千依百顺,娇柔婉媚,完全是驯服了的玩物,他当然也可以着手娶正妻了。
说到这里,张绮抬头看向外面。见到外面的婢女们,一个个又是担忧,又是警惕地看着自己,似乎生怕自己会想不开一样。张绮不由微微一笑。
令得早就得了令的婢女们放下心来,张绮顺手关上门。
把阿绿带到一侧角落,张绮轻声问道:“那些金子,你藏得可妥当?”
“妥当的。”阿绿小小声说道:“回晋阳那天,你不要让我把那些金子又找家酒楼,给藏到一个房间的墙壁夹层中了吗?”
张绮点头,她垂下眸,慢慢说道:“有了那一千两金,我们也够了……记着,金子的藏处,谁也不能说,萧莫也不能!”
“我知道的。”
阿绿看着她,流着泪问道:“阿绮,你是要走了吗?”
张绮微笑,“是啊,要走了。”她转过头看向外面白晃晃的日光,低声道:“说不定明年春暖花开日,我们已在陈地游治了。”
她走到塌旁,拿起一份空白帛书,认真寻思了一会,写了百来个字后,把刚才那婢女叫过来。把那帛书放在木盒中,重新封好,张绮递给她,小声说道:“收好,我可能无法与萧尚书见面了,你把这个交给他。”
“是。”
“务必不能让人知道。”
“姬放心。”
那婢女放在广袖中,悄悄退出了房间。
兰陵王回府时,已是傍晚,他一入府,便急急朝南院走来。一边走,他一边问道:“阿绮可是知道了?”
“是,张姬知道了。”
正在前进可的兰陵王脚步一顿,他回过头看向方老,抿唇问道:“她有什么反应?”
“闭门不出,直到现在还没有用餐。”
兰陵王转过头去。
他看着那树木森森的院落,看了一会,他伸手按着胸口,苦笑着说道:“也不知怎地,自做出这个决定后,我这心便总是闹得慌。”
“郡王?”
“我想她会明白了,这几个月中,她已不再任性了。走吧,去看看她。”
第150章 一把大火
明明早就下了决心,可一靠近南院,兰陵王还是觉得脚步沉重如山。
看到他越走越慢,一向威严的表情,也露出了不安,方老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半年中,他家郡王几乎一改以往的严肃,已与常人一样喜说喜笑。如这般表面严肃,暗底带着慌乱的情况,已不多见了。
深吸了一口气后,兰陵王推开南院的大门。
他大步走到台阶下,望着那紧闭的门户,清声问道:“张姬可在?”
一婢女上前,恭敬地回道:“姬在呢。”
他声音放低了些,“可有流泪?”
那婢女道:“似是不曾。”
没有流泪啊?一时之间,兰陵王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不安了。
他提步上了台阶,伸手轻轻一推,木门便打了开来。
张绮正静静地站在纱窗旁,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落叶。
望着她挑高了些的婀娜身姿,兰陵王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在了咽中。
好一会,他才清了清嗓子,温柔唤道:“阿绮。”
“阿绮。”
一连唤了数声,她都不动不理。兰陵王大步上前,他走到张绮身后,把她重重扳了过来。
他对上了她泪流满面的脸!
看着她眼神中的空洞,那有那满脸的泪水,兰陵王收紧了双臂。
他搂着她,涩声说道:“其实,只是多了一个人。”他低低说道:“以后她就住在邺城,你就住在晋阳,好不好?”
他低头看着她,温柔地说道:“你们不住在一起,也就不用晨昏定省了。还有,我不会让她欺负你的,他们也都答应了。”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张绮,“阿绮,说话!”
张绮没有说话。她只是伸手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一边慢慢哭着,她一边蹲在了地上。
双手捂着脸,张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兰陵王连忙跟着蹲下身,他紧搂着她,心痛地说道:“阿绮,阿绮,别伤心了……只是一个名份而已,她只是比你多了一个名份而已!”
张绮只是泪如雨下。
她不想哭的,可是她还是哭了。
便如她想一直微笑着的,却还是吃不下任何东西,还是不想见任何人。
她一直哭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她的声音都哭哑了,他也劝哑了,张绮才慢慢停止了抽噎。
她推开他,慢慢背转身去。望着外面的大树,张绮低哑无力地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兰陵王一怔,“什么真的?”
张绮的声音哑得听不清了,“你说,她与我各位一院,互不干涉,可是真的?”
这语气?兰陵王一阵狂喜,他连忙上前,展开双臂搂紧她,他急急说道:“真的,当然是真的。阿绮,以后这晋阳的府第,你就是女主人。”
是了,他的阿绮,只是害怕被人取了性命。如果性命无忧,他娶正妻,她还是能容忍的。为了让阿绮安心,这晋阳的府第,干脆给她做女主人算了。
张绮任由他抱着,低低地说道:“是郑瑜么?”
“……是。”转眼,兰陵王又认真地说道:“你放心,我与他们的家族都商量好了。他们也答应了善待你。”
“是么?”
“是的。我断断容不得他们说不是。”
好果断的口气啊。
张绮沧凉的一笑。她低下头,哑声说道:“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不,我在这里守着你。”
“出去吧。”
“让我守着。”
这一守,便是一整晚。
这一晚上,张绮抱着双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透过纱窗,看着外面的秋风落叶,看着那光秃秃的远山。
兰陵王守在她身边,一直心痛地看着倍显寂寞的她。
不知为什么,子夜时,望着外面黑暗的天空发呆的张绮,给他一种亘古的寂寞和沧桑的感觉。似乎,她永远只是这么一个人,似乎,她所求的,永远也不会得到,她所希翼的,永远远在天边。
这种感觉,让他也感觉到了害怕。让他不由跪在她身后,伸手搂着她的腰,捂暖着她冰冷的手,默默地陪着她一同看着外面的天空。
这样,一直过了三天。
这三天中,张绮一直呆在房间里,要他强行喂,才吃两口饭,然后便是这般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的那些光秃秃的树。
兰陵王也守了她三天。
直到第四天,张绮终于吃了一碗粥,在他的抚摸下沉沉睡去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走出院落,方老连忙上前,“郑府派了几次人来了,郡王,你总算出来了。”他朝里面看了看,低声问道:“怎么样?”
“吃了些东西,睡着了。”
“那就好那就好。”
胡子拉杂的兰陵王,一边在婢女的服侍下净面修理容颜,一边说道:“她会想通的。对了,聘礼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已准备妥当。府第也修缮一新。”
“郡王,这新婚,是在邺城还是在晋阳?”
兰陵王蹙眉想了想,说道:“还是在邺城吧。我已跟阿绮承诺了,这晋阳的府第,她是女主人。”
“是。”
定好良辰吉日,采名问礼,林林总总,只花了一个月不到。
九月最后一天,是兰陵王的大喜之日。
派了上百黑甲卫,把晋阳的府第看管好之后,兰陵王回到了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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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整个邺城都处于欢喜之中,在一阵敲锣打鼓中,郑府的十里红妆引来了无数地观望者。
望着那披红带彩,密密麻麻的送婚队伍,百姓们都议论了起来。
听着他们的议论声,目送着新嫁娘离开,秋公主绽开一朵笑颜,欢乐地说道:“阿瑜总算如愿以偿了。”顿了顿,她又说道:“这一下,不怕中途出变故了。”
李映在一旁也说道:“是啊,高长恭也总算迷途知返。那时,阿瑜还担心他会拖个一二年,没有想到不过半年,他就明白了。女色嘛,能迷得丈夫几时?”
“就是。”秋公主重重说到这里,突然哧地一笑,向李映说道:“阿映,等阿瑜过了新婚,咱们一起去晋阳,看看那张姬如何?”
这哪里是去看,分明是去羞辱吧?李映对于那个以色事人,却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姬妾,也是极厌恶的,她点头道:“好!当然要去看看。”
声音一落,众贵女都笑了起来。
这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在无边的喜庆中,郑瑜被迎入了兰陵王府。
进入喜堂,拜过天地后,郑瑜被迎进了喜房。
听着外面的笑语欢声,听着那些劝着兰陵王饮酒的叫嚣声。郑瑜突然说道:“阿霞,掐我一下。”
在婢子诧异的目光中,郑瑜的声音有点哽咽,“我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阿霞欢喜地说道:“自然是真的,王妃,自然是真的。”另一个婢女嘻嘻笑道:“可惜那个张氏不在邺城,不然非要扯着她给王妃来见礼不可。”
提到张氏,郑瑜的欢喜中夹上了冷意,她咬着牙,低低地说道:“见礼算什么?我已经等到这一天了!”
与邺城的府第不同,晋阳的兰陵王府,却是静悄悄的。
十几个婢女守在门口,担忧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自从黄昏到来后,张姬便入了这个黄金做成的房间。有所谓婚礼,昏也,这婚礼,一般是黄昏时进行的。彼时晋阳日落西山,霞光满天,那一边的邺城,定是欢天喜庆,锣鼓喧天吧。
所有人都知道她难受,毕竟,她是那么的得宠,她还曾经那么天真任性地说过,想做兰陵王的妻室。现在自己的夫君一下了娶了正妃,她无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房门中,时不时有啜泣声响起。
这继继续续地哭声,令得众人心下稍安:张姬还在哭,说明她还活着。
直到过了子时,见到张姬真无异样,众人才放下心来。
哪曾知道,就在鸡鸣三更,众护卫一一离去,婢女们也迷糊地睡着时,突然间,一个惨叫声从南院传来,“走水了,走水了——”
众人大惊,急刷刷冲出时,却见南院火焰冲天,浓烟滚滚。一众惊骇中,一个护卫急急叫道:“不好,那是张姬的房间!快救火!”
“什么,张姬的房间?”
上百个护卫同时奔跑起来,提的提水,叫的叫人,一时之间,直是惊动了整个贵族区。
可是,饶是他们反应敏捷,可这火,实在来得太快太猛,这一转眼间,便把整个房间都烧起来了。等他们提着水赶来时,火焰已经冲天而起,一桶水倒下去,没有半点反应。
这,这可怎么办?
没有人比他们还知道,自家郡王有多宠爱这个张姬。如果他知道张姬被烧死,怕是再也无法原谅他们。
护卫首领惊了一会,突然大叫一声,“让我来。”说罢,他把一桶水朝自己头上身上一淋,纵身冲了进去。
他堪堪冲入房间,只听得吱吱一阵刺耳的响声,抬头一看,却是一根横梁不堪重负,燃烧着扑头扑脑地掉了下来。
那护卫脸一白,下意识的一个倒跳,摔出了房门。就在这时,那横梁扑地一声摔倒在地,接着,吱吱声中,更多的横梁摔倒在地,转眼间,这间金子做成的华丽房屋,便塌下了大半。
“完了,完了……”一只只木桶掉到了地上,一个个护卫呆若木鸡。
这火,怎么起得这么快,这么猛?这样的烈焰下,还有什么人能活着?
众人浑浑噩噩中,那护卫首领白着脸,嘶声说道:“传信吧——告诉郡王这里发生的事。”
一护卫反应过来,小心地问道:“那郡王会不会?”
不等他说完,那护卫首领已是凄然说道:“如果郡王不能第一时间得知,别说我们,便是我们的家人,也会被连累!去吧,火速发出飞鸽,把信息传回邺城。”
“是!”
“继续救火吧,早一日扑灭也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