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不能说的秘密
安义侯一怔,没想到清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清欢坐下来看着安义侯:“父亲先将甜汤喝了。”
他今晚回来听说孙二老爷的事,没什么胃口吃饭,清欢定然看在了眼里,好像他即便什么都不说,清欢也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汤不算甜,吃进肚子里很舒服,方才那些郁结在心的疙瘩仿佛也散了些。
清欢让人将碗收拾下去。
安义侯道:“你方才说是有人在惩罚孙家?”
清欢点点头。
安义侯眼前浮起女儿挤在人群中断案的一幕,脸上不由地一僵:“你又去外面了?”
清欢一笑:“京中若是有案子女儿就去凑热闹,岂不是要整日泡在外面,是女儿身边的常娘子跟着顺天府的仵作验尸,回来将案情告诉女儿的,女儿便有了推断。”
安义侯听得这话心中一动,很想听听女儿的见解。
凤翔案子的时候,他只是知道女儿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并没有亲身经历,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要听她娓娓道来。
灯光下,曾经那个让他一心呵护的孩子,好像在他不经意之间长大了。
清欢接着道:“首先,孙二老爷刚到京中,还没来得及去丁府就径直去了河边,又支开身边人,一个人撑船离开,可见他早在进京之前就有所打算,急于到那里去是要办件重要的事,或者见个重要的人。
其次,孙二老爷的死状也不像突然遇见了凶徒才丢掉性命,碧水河到了晚上周围热闹的很,虽然说从前也曾有落单的人遇到凶徒,但顶多都是抢了银子了事,就算真的闹到了杀人这一步,也会在杀了人之后尽快逃窜,以免被人发现。
孙二老爷却被人活着先割掉了舌头,然后沉入水中,由此可见凶徒并非只想要杀人而已,还要折磨孙二老爷,割掉孙二老爷的舌头之后,他本可以一刀了结孙二老爷的性命,但是他还觉得这样弄死孙二老爷委实不够痛快,于是他将孙二老爷沉入水中,看着孙二老爷不停地挣扎,在他面前慢慢死去。”
“这其中就透露了几样重要的线索。
这桩案子是有人早就谋划好的,凶徒其实早就在孙二老爷身边,盯着孙二老爷的一举一动,他将孙二老爷引到此处,然后用早就想好的法子将孙二老爷杀死。
通过这些,就能猜出凶徒为什么要杀人,孙二老爷与凶徒有恩怨,这个恩怨与孙二老爷说出的话有关。”
安义侯目光中闪动着惊讶的神情。
“而且父亲定然也知道其中一些内情,若不然女儿说这些话的时候,父亲就不是讳莫如深的模样了。”
“你这孩子,”安义侯一怔,“不但要查案还查到你父亲头上来了,我只是在想谁会这样胆大妄为。”
“父亲,我不是小孩子了,”徐清欢认真地看着安义侯,“其实您心里一直放着一桩事不愿与我们说起。”
安义侯目光微变:“哪有什么事。”
“那为何您心中明明有报国之心,却不愿意再领兵在外,先皇在世时,您是先皇身边最信任的勋贵,魏王谋反,您带兵平叛,当今圣上年少继位,您也有扶立之功,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您到底有什么心结?”
安义侯半晌不语。
“您现在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徐清欢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孙二老爷这桩案子只是凶徒要做的第一件事,也就是说不久之后凶徒还会犯案。”
安义侯皱眉:“你为何这样说?”
徐清欢道:“很简单,凶徒早就盯上了孙家,为何一定要跟到京城才下手,他引诱孙二老爷去那个地方,必然也有他的理由,这就像是一颗石子,投下来就必然会起波澜,现在就看谁先将这一切弄个清楚。”
安义侯站起身,伸手摸了摸徐清欢的头顶,即便她已经长大了,可他却还能清楚的记得,她刚出生时躺在他臂弯里的情形。
“再出去就让雷叔跟着你,”安义侯道,“当年我带兵之时,雷叔就在身边帮忙,我手下最好的斥候都是雷叔带出来的,他谨慎又仔细,关键时刻能够保护你。
这桩案子如果真如你所说其中有许多内情,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父亲不想你掺和进去。”
徐清欢道:“那您还让雷叔跟着女儿。”
安义侯又是宠溺又是无奈地望着清欢:“我说不准你去查案,你就肯听吗?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是父亲能够左右的。
既然这样,不如事先安排人保护你,我才能安心一些。”
说完这些,安义侯的神情变得更加认真:“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徐清欢点点头。
安义侯道:“好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完他先一步离开书房。
望着父亲的背影,徐清欢的目光渐渐沉下来,前世她竟错过了这么多,没有机会帮父亲揭开压在心头的心结,当年父亲狱中自刎,是不是也与这件事有关,否则父亲怎会如此狠心地丢下家人。
徐清欢思量着走回屋子。
“大小姐还没有找到答案吗?”常娘子走上前。
徐清欢摇摇头:“但是隐约已经猜到了一些。”让父亲不肯说的秘密,定然会危机到整个安义侯府,这样的秘密不多,也许能够从前世的记忆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常娘子没有再问下去:“继续追查眼前的案子,说不定能帮大小姐理清思绪。”
徐清欢望着窗外那轮明月,其实她离那个秘密已经不远了。
……
安义侯回到房中。
安义侯夫人立即上前侍奉。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安义侯才坐在了床边:“也许,清欢会知道当年那件事。”
安义侯夫人手一抖,她当然知道侯爷所指的是哪一桩,当年突传魏王谋反,整个安义侯府就被重兵把守,过了许久侯爷才回到府中,她也在那时得知外面的消息,先皇命侯爷平叛,魏王全家伏诛……
侯爷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两个月有余,她问及其中的内情,侯爷一句话也不肯说,直到现在她知晓的仍旧仅限于朝廷对外传出的消息。
过去了这么多年,清欢又怎么能知道所有内情。
安义侯夫人颤声道:“侯爷,其实妾身一直有句话憋在心里。”
安义侯看着眼睛发红的妻子:“你想说什么?”
安义侯夫人道:“妾身一直觉得魏王不是那样的人,侯爷应当比妾身更懂魏王爷,所以当年听到魏王谋反定然不会相信。
可偏偏先皇命侯爷平叛……侯爷是不是不想去,否则安义侯府也不会被重兵把守,侯爷最终低头……是顾及我们的性命吧!
是我们拖累了侯爷。”
安义侯只觉得嘴中苦涩的很,吞咽一口拉起妻子的手:“不是,你们没有拖累我,是我对不住你们。”
他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安义侯夫人半晌才道:“那清欢……”
安义侯道:“我们这个女儿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我让雷叔去保护她,至于别的……那也要看天意吧!”
不知为何安义侯夫人心中忽然轻松了许多,侯爷虽然仍旧不想提当年的事,可如今却是这样的态度,何尝不是向前走了一步。
“清欢是个好孩子,侯爷要相信她。”
安义侯夫人靠在夫君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
这一夜好像很平静。
第二天碧水河旁的小道观照常开门,只是两个女道士背上了包袱,看样子是要远行。
刚刚走了几步,江知忆发现有人挡在了她面前,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女,少女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她。
“你们这样急着离去,倒像是要畏罪潜逃。”
第九十一章 好巧宋大人
江知忆心中一颤,想要说话,身边的年老的女道士上前:“这位善人在说些什么,我们听不明白,道士在外走动是常有之事……”
话到这里不想多言,拉着江知忆两个人就要绕开徐清欢主仆继续向前走。
徐清欢转头看着两个女道士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
“大小姐,她们就是凶手啊?”凤雏低声道。
“不是,不过她们要有麻烦了。”
少女的声音传来,江知忆不自觉地停下了步子,她总觉得这少女像是知道些什么。
“大小姐,我们果然被人盯上了,快些走吧!”
听到吴妈妈催促的声音,江知忆点了点头,两个人一直向前走去,刚刚走出这条小巷子,眼前一花,几个人围了过来,他们都是衙差的打扮,为首的那个正是昨天来到道观里查看情形的顺天府通判。
徐清欢转身正好看到这一幕。
如今的顺天府通判黄清和自然不识得她,前世里却是她家中常客,经常与李煦论案到很晚,最喜欢吃的是炸小鱼,最喜欢喝女眷饮的桂花酿,三杯就会醉倒,当年李煦进京时,李长琰将黄清和引荐给李煦,李煦多次问案都有黄清和帮忙。
前世里,黄清和被提拔入了刑部,一直做到刑部侍郎,他们去了北疆之后,黄清和每年都会携妻子来家中做客。
最后一次就是李煦追查的那人不见了踪迹,黄清和上门求证,最终恹恹而去,回到京中不久就病倒了。
就在她入京的路上,黄清和病逝,黄清和的长子出痘夭折,黄夫人万念俱灰也追随夫君、儿子而去,她赶到黄府只看到了三具棺木。
故人重逢,黄清和还那么的年轻,虽然官职尚低,却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一心要大展抱负。
“果然被本官料中,”黄清和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江知忆沉下眼睛,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我们本就是居无定所的出家人,如今天气转暖,大的道观都有法会,我们也前往拜见各位师傅,在法会上诵经修行。”
“依我看未必如此,”黄清和道,“昨日我们来道观时,门口地上尤其干净,仿佛被刷洗了多次,虽然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我要说一句这是不智之举,有时候证物不光可以证明罪行,也能为人脱罪,随意毁坏证物,就要给自己多添几分嫌疑。
就是因为怀疑上你们,本官又命人在周围继续搜查证据,果然没有让本官失望。”
黄清和看向身边的衙差,衙差送来一件染血的道袍:“这件道袍被埋在河岸边,看这道袍大小应是女子所穿,两位可否将包袱中的道袍取出来,让本官比对大小。”
江知忆一怔,片刻道:“那有何不可,但……我们并非行凶之人。”
“到底是不是,你说了不算,本官说了也不算,”黄清和道,“只有这证据才能将人论罪。”
衙差上前去拿包袱。
江知忆拒绝不得,只好将包袱交出去,目光落在那件血衣之上,她一看就知道那是她平日里穿的道袍,道袍是她亲手缝制,领口和袖口特意多加了层布料,以免平日里磨损太甚。
片刻功夫,衙差上前道:“大人,这染血的道袍与这女道士平日里所穿一般无二。”
老道姑见状急忙道:“大人,我们昨日丢了件道袍,这定然是有人要陷害我们。”
黄清和抬起下颌:“昨日本官上门问过你们,这两日可有不寻常的事,你们为何不说?若是你们无辜,又为何今天急匆匆地离开,如果本官没有及时找到这道袍,又要去哪里寻你们。”
说着不听老道姑再辩解,吩咐衙差:“将人押入大牢审问,看她们还隐瞒了什么。”
见到衙差上前,江知忆道:“我们两个都是女流之辈,也还没有被定罪,用不着佩戴刑具,你们要带我们去大牢问话,我们跟你们走就是。”
黄清和点点头:“如此最好。”
衙差带着两个道姑离开,黄清和松了口气,转身就要再去道观寻找证物,却看到一个少女将头上的幂篱放下,带着人向巷子外走去,路过他的时候,仿佛叹了一口气。
隐约有些失望的意味儿。
黄清和心中一沉,立即回想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仿佛没有什么错漏。
“大人,大人,我们还要不要去道观?”
“去,”黄清和立即道,“自然要去。”早些办案,晚上回去他还要侍奉老娘,如今家中无人,也不知老娘怎么样了。
黄清和摒除杂念,带着人向道观走去。
……
“大小姐,我们就这样走了?”凤雏望着那清澈的河水,有些恋恋不舍,她还没去水边照照自己的模样呢。
“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那船老大说的明白,前日黄昏的时候孙二老爷租了那船。”
“所以呢?”
“所以命案发生在天黑的时候。”
凤雏听得这话眼睛雪亮:“大小姐的意思是,要晚上来游花船?”
“我不来,”徐清欢道,“我要让哥哥来。”
凤雏惊讶地喊了一声:“世子爷岂不是要被打断腿。”
……
夜深了,河两岸的灯笼被点亮挂起来,几条大船开始下河,花娘的曲调从船上向外飘散,整条河上都笼了一层甜甜的香气,吸一口就让人沉醉。
卖酒的小厮撑着一条小船熟练地在河面上游走,一坛坛酒被送到船上,随着酒香阵阵,碧水河的繁华到了鼎盛之时,接下来就是曲终人散,酒足饭饱的人开始离开,有人被家人搀着离去,也有三五个好友相扶而行。
还有些人,酒到酣处仍旧意犹未尽,自己撑条船沽几壶酒,将自己飘荡在河水之上,所以花船离开之后,就能看到几条小船停在那里。
一盏盏灯笼开始熄灭,船中传来一阵阵哼唱曲子的声音,想来是哪家的公子还沉浸在方才的热闹之中,一阵风吹来船头几个空酒瓶被吹下河,“噗通”一声惊到了岸边的人。
等在角落里的少女有些担忧向前走了一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岸边站立了个身影。
方才这人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雷叔发现,只是这人身手太好,转眼就消失在他面前,他也是好不容易才追上前来。
“是我。”
在雷叔没有发出声音之前,宋成暄转过头,月光映着他那双清透的眼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自然是个英俊的少年,只是周身如浸入冰霜之中,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气,让人见到就望而怯步。
“宋大人,这么巧。”徐清欢笑道。
宋成暄还没有说话,那悦耳的声音又响起:“宋大人不会也想要亲身体会一下,这游船的美景吧?顺便推断当天孙二老爷都遇见了什么事,那宋大人恐怕要失望了。”
他身上有种淡淡的酒气,说不定也上过某条花船,只可惜他那清冷的气度,走到哪里都会将人吓走,着实无法融入眼前这情景之内。
不像他那个哥哥,明明是做戏引人前来,她却觉得哥哥假戏真做,已经醉了,让她不禁忧心。
宋成暄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她方才像是在说笑,却将他今夜的作为都猜准了。
除了,他会站在她面前。
“来了。”雷叔喊了一声。
宋成暄和清欢都向河中看去,河水上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河面上涌来的波澜似是大了些。
不难让人猜到,有人在水里,正慢慢靠近徐青安乘的那只小船。
第九十二章 血债血偿
徐青安只感觉到小船一荡。
他想要起身,却想起妹妹嘱咐他的话,定要等人上了船再行动。
靠近小船的人是凫水而来,自然深谙水性,若是打草惊蛇,让人水遁而逃,他可没本事将人抓回来。
徐青安忽然恨佩服自己,如今的他可算得上是才思敏捷,后生可畏了吧!
徐青安想到这里差点笑出声,他竟然也能有今日,简直难以置信。
船舱的帘子被人掀开,有个人影出现在不远处。
徐青安立即浑身戒备,脑海中浮现出孙二老爷的死状,如果来人就是杀害孙二老爷的凶徒,会不会直接向他下杀手。
徐青安吞咽一口,想要立即起身反抗,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所谓捉奸捉双,徐青安眨了眨眼睛,这话好像说的不对。
总之,他定然要等到这人拿出凶器,人赃并获时再出手。
那人果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东西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仿佛是一柄长剑,徐青安还没有看清楚,那人果断挥手向他身上袭来。
他有把握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将那人困住,就在这时,船儿又是一晃,又有一个身影出现在船头。
凶手竟然不止一个人。
徐青安分神之间,那人手中的东西已经戳到了他腰上,徐青安顿时感觉到一股寒意,身上的汗毛竖立起来,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挡开那利器,来了个饿虎扑食就想将那人制住。
那人没想到会是如此情形“啊”了一声,就像一条泥鳅,灵活地避开徐青安就向船头逃去,方才站在船头的同伴见状一跃跳入河水中。
徐青安不禁心中一沉,他平日里动作没有这样慢啊,想要再起身去抓那人,只觉得脚下有些发软,那人趁机奔到了船头,转身好像就要消失在黑暗中。
这下打草惊蛇,恐怕下次没那么容易就将他们引来。
徐青安大喊一声:“跑了。”希望外面的雷叔能够帮忙。
黑暗中,宋成暄望着那只船,月光之下隐隐看到两个人一先一后摸上了船,安义侯世子躲在船中,想必就能将二人拿下。
这样一桩案子,又让她抢到了先机,他们兄妹今晚出现在这里,是听安义侯说了什么,还是单纯为案子吸引。
安义侯在朝堂上针对国舅爷张家,仿佛有几分公正之心,但那不过就是停留在表面上,一旦威胁到安义侯府的安危,安义侯也只会让步,或许安义侯与张家的对立原本就是演给旁人看的,表面上牵制内戚,实则蛇鼠一窝。
这个孙二老爷是张三老爷的连襟,孙二老爷被杀,安义侯是抱着什么心思让儿女插手,是为了抓到杀孙二老爷的人,还是察觉出孙二老爷之死与当年谋反案有关联。
宋成暄眯起眼睛,只要想起谋反案,他整个人就会变得更加冷漠,如果安义侯知道当年谋反案中有人侥幸未死,是不是准备再为朝廷立上一功,将当年“叛贼”杀个干干净净,再做一次大周的忠臣良将。
不管安义侯是什么心思,现在这时候他应该站得远远的,看着他们一举一动,即便安义侯狡黠多变,也不会将他困入其中。
他刚要转身,只见船身一阵剧烈的摇动,紧接着又颤了几下,船头的人转身跃入水中逃走。
徐青安失手了。
虽然徐清欢事先让人埋伏在附近,但就凭那老雷,要对付这样的水鬼只怕也不会得心应手……
宋成暄皱起眉头,身子一动将自己没入河水之中。
徐青安冲出船舱时,眼前已经不见了人影,月光照射下,河水波光粼粼,虽然看不出那人在什么方向,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让妹妹失望,他也会很难过。
徐青安想着就要下水,却觉得迎面劲风一掠,一个东西冲出水面,然后被丢掷过来。
“捉人。”
只听一声冷冰冰的吩咐,徐青安下意识地抱住了迎面飞来的东西,那东西不偏不倚地撞进他怀里,然后发出一声“惨叫”。
原来丢过来的真是个人。
徐青安心中大喜,顾不得身上疼痛,翻身将那人按在船板上:“让你逃……再挣扎小爷弄死你。”
那人果然不敢再动,徐青安从怀里拿出绳索将那人捆住。
转过身,又是一个人被丢上来,徐青安忙如法炮制。
到底谁这样厉害,就在眨眼的功夫将两个人都捉住。
真是人比人要气死人。
徐青安正胡乱想着,有人撑了一下船头,借力跃了上来,身影轻盈潇洒,他一时看得怔愣。
月光下,是宋成暄的面容。
“宋……”徐青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成暄没想说话。
“你这身手好厉害,不亏是……出自东南。”
折腾了半晌,徐青安被船晃的头昏眼花,只觉得胸腹翻滚,幸好一切尘埃落定,否则他说不得就要忍不住吐出来。
周围的小船慢慢聚拢,火把的光芒将周围照亮。
宋成暄低头看去,只见被抓到的两个人身材矮小,年纪不过十二三岁。
“救命,”其中一个少年道,“放了我们……你们是做什么的?”
宋成暄道:“这条河上发生了命案,人就是在这样一条小船上被杀的。”
听着这冷冷的声音,两个少年面色大变。
另一个少年嘴唇颤抖,只觉得问话的男子十分可怕,他们若是不说实话就要大祸临头:“人不是我们杀的……真不是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
两个少年年纪小,但是看起来十分狡猾,一时半刻不会说实话。
宋成暄正要再开口,徐清欢的声音传来:“你们就是当日发现尸身的人吧?船老大说,孙二老爷的尸体是被几个玩水的小孩子发现的,我就觉得奇怪,这尸身若是早就投入河水中,只怕早就飘远了,如何能被孩子发现,再说,天色暗下来,哪家会放自己的孩子在河中戏耍,定然是有人在说谎,许多案子发现尸身的人就是凶徒,于是我大胆地试了一下,果然引了你们上钩。
你们二人半夜里摸上别人的船,自然是意图不轨,说不定那日杀了孙二老爷之后,想要将尸身藏起来,却不料船老大发现孙二老爷不见了,喊人入水寻找,你们心急之下,谎称发现了尸身。”
徐清欢不等两个少年说话,抬起头看向宋成暄:“宋大人将他们带去大牢里审讯,想必这两人很快就能招认。”
宋大人。
两个少年再一次看向站立在他们面前的男子,身上有种威严,说不定真的是衙门追查此案的大老爷。
他们从前听说过,衙门的大牢,进去了都要脱层皮,面前这人凶神恶煞,绝不会轻饶了他们,他们又有错处在先,说不定就会被当成凶徒,想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大老爷,我都说,我说实话。”
宋成暄看向徐清欢,她这一招借力用的倒是顺手。
少年道:“我们……我们平日里只是等客人睡着了,偷盗些财物,那天发现了一条小船停在河中,想来又是有人喝醉了在船上小憩,于是我们就慢慢靠近了那只船,隐隐约约听到船上有人说话……好像是说什么……”
“血债血偿……”
第九十三章 小媳妇
听到这几个字,宋成暄目光微深。
少年道:“我们知道定然是出事了,想要再听个仔细,那人却已经将人扔下了河,然后凫水走了,我们兄弟本就在这条河上干这种小偷小摸的勾当,不敢去报官,怕说不清楚再被怀疑杀人,只能……先看着那尸身,等到有人发现了,才故意大喊出声。”
“看来他还不肯说实话,”徐清欢道,“宋大人还是将人带走吧!”
少年一怔,转头向那说话的女子看去,女子戴着幂篱让人看不清面容,但是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股精明来,那位宋大人倒是话很少,不过光是站在这里,就让他们喘息不得。
早知道遇见这样两个人,他们宁愿不去拿那些银子。
少年哭丧着脸道:“我们看那位老爷穿着十分贵气,就在他身上找到了个钱袋子,里面都是银子,我们怕这样报官被人问起这些银子的去处,拿到银子之后,本来我们可以不必去管着尸身,又想到这位老爷的家人定会来寻他,不如将尸体沉入水中,到时这家人来找……我们再谎称看到了这老爷的尸身,交给他们家人,他们家人定会给银子酬谢我们。”
徐清欢道:“所以,凶手杀了人之后就离开了,孙二老爷的尸体本来在船舱中,你们拿了银子之后,将他抛入河水里,等着别人来找,然后借此拿赏银。”
少年点头承认。
徐清欢道:“你听到凶徒说话的声音,还看到凶徒逃走。”
少年道:“我们看到了。”
徐清欢看向道观的方向:“那凶徒可是道姑?”
少年道:“怎么会呢,那是个男人,”说完这些,他忙哀求,“我们说的都是实话……我们只是贪财……并没有杀人啊,大人你们就放了我们吧。”
“我也想放了你,”徐清欢抬起头,“只可惜这件事要送到顺天府衙门,请顺天府的大人做主。”
少年愣在那里,看向那位宋大人:“你们不是顺天府来查案的大人?”
两个少年一脸苦相,他怎么能想到这样一位大小姐怎么还能骗人呢。
徐清欢看向徐青安:“哥哥在船上遇见这样两个小贼,抓住了他们,他们还供述出这些事,事关命案非同小可,哥哥快将人送去顺天府吧!”
徐青安不禁心中得意,从来都是有人威胁要去顺天府状告他,第一次他这样大摇大摆上门去找顺天府的麻烦。
顺天府刚刚抓走了两个道姑,一定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新的证据。
大晚上敲响顺天府外的鸣冤鼓,徐青安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欢快的很,这个祸他还没闯过,这次跟妹妹借光,可以大大方方地走一走。
“跟小爷走的时候老实点,否则小爷踢爆你们的屁股。”徐青安吩咐人划船。
所有小船都靠了案,兴致冲冲的徐青安忽然想到宋成暄还在旁边,如果他走了,宋成暄对妹妹不轨那可怎么办。
虽然他急着惹祸,妹妹更重要。
徐清欢看出徐青安的担忧:“哥哥只管去,还有雷叔陪着我。”
徐青安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宋大人,”徐清欢看向宋成暄,“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这附近最好的说话地点,好像就是徐家的马车里。
徐清欢上了马车,宋成暄站在马车那扇窗子外,风卷过窗帘,少女的面庞若隐若现,她微微抬着下颌,转头看来,那双眼睛在月光的下仿佛蒙了一层雾气,她在车厢内点了一盏灯,暖黄柔和的灯光映着她纤细的人影。
宋成暄脑海中忽然浮起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幕,他被母亲带着去看那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母亲夸她长得粉雕玉琢,是个美人坯子。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当时只觉得那小娃娃长得真丑,肤色发黄,脸像个大桃子,嘴高高的撅起,正睡得香甜。
要说可爱的地方,就是她用一只手托着脸颊,整个模样看起来十分舒适,她那哥哥跑过来摸妹妹的小手,喜欢之情溢于言表。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好奇,趁着大家不注意,也学着她哥哥的样子想去碰那只小手,却没想到那只手突然张开将他的手指紧紧地拉住。
他吓了一跳急着想要往回缩手,却惹得她大哭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周围人连连说没事,奶娘上前抱起她轻轻地哄着,他羞臊地低着头,身边侍奉的嬷嬷道:“哥儿有什么好羞的,这是你将来的小媳妇。”
徐清欢看着马车外的人影,他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不知在思量些什么,此时此刻他眉眼的寒霜似是化开了,露出几分温和的神情。
不过只是一瞬间,他目光又复深沉,一双眼睛如墨般幽暗,转头看向她:“你对此案有何看法?”
说完这句话时,他完全变回了平日里不近人情的宋成暄。
徐清欢道:“之前我还奇怪,凶徒杀了孙二老爷为何抛尸河中,如果不是戏水的人发现,要费些周折才能找到尸体,现在疑惑解开了,原来是有人贪财破坏了凶徒的布置。
凶徒割掉孙二老爷的舌头,将他沉在河中折磨致死,之后将尸体拖上船,看起来好像很不合常理,既然在河中将人淹死,任尸身沉在河中岂不更加方便,这样大费周章岂非多此一举。
其实这样才能看出凶徒的思量,他一直都很明确的知道自己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一举一动都围着这个目的展开,丝毫没有偏差。
他并不是单单为了杀人,他是要将他杀人的举动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惩办了孙二老爷。
他泄露了大量的线索,只为了让人能猜出他杀孙二老爷的原因。”
宋成暄听到这里抬起眼睛,正好撞上她的目光。
徐清欢道:“孙家在湖广也算名门,但是在十几年前也只是手里有些银子罢了,直到孙家告发有人从倭国私运兵械,朝廷追查此事,果然发现了倭国商船上的兵械,这件事也就成为了魏王谋反案的开始。”
宋成暄的神色平静,不见半点的波澜:“你的意思是,这是魏王的人在惩戒孙家?”
徐清欢停顿了片刻,反问宋成暄:“宋大人觉得是不是呢?”
她望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得到想要的答案。
………………………………
第九十四章 咫尺
今夜的月亮格外大。
两个人近如咫尺。
少女微微仰着脸看他。
月光如暖玉般落在他脸上,却不能夺去他眉目之间的光彩,清冷的眼眸内似含着股清泉,带着寒意的目光扑面而来。
他对她的话反应十分淡漠,仿佛这其中的秘密与他并无半点关系。
趁着她端详他的时候,他一抹戏谑的目光拂过她的脸颊:“徐大小姐这样看着宋某,是否觉得宋某模样很好看?”
他的声音与往日的不同,音调略低,平白就多了几分醇厚,如丝线般缠上她的耳朵。
如果是前世,说不得她会因此话羞赧,缩进马车不敢再说话,可前世的经验,让她却早有准备,面对这位能够只手摭天的宋侯,稍稍退怯她就输了。
清欢仰着头:“宋大人确有几分姿容,不过我只关心宋大人对此事的答案。”
他扬起嘴角,微微一笑,笑容却让他变的更清冽:“我的看法与你没有半点的用处。”他们都是只会相信自己眼睛的人,别人说了什么,于他们来说,本就无关紧要。
她会问出这话,不过对他有了怀疑,前来试探。
“宋大人何不试一试。”
宋成暄原本调笑她一句,就准备离去,然而却不知为何又因她的话停住脚步。
她不是想知道吗?那不妨告诉她,看看她到底意欲何为,也让他知道,她到底猜到了什么。
“你问我,觉不觉得这是魏王的人做的。”
徐清欢点点头。
宋成暄的语调不疾不徐,眼睛眯了眯:“不是。”
话音过后一时安静。
半晌他重新看向她,发现她眉宇微蹙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答。
知晓与他有关的事,就像一脚踏入更深的泥潭当中,谁也不能预料是福是祸。
可他无暇顾及她的心情,她既然问了,他就给一个答案,不管她是不是想要接受。
徐清欢静谧片刻,有些意外地道:“你为何信任我。”
宋成暄的神色微微一滞,他为何信任她?
他不信安义侯府的人,应该说他从不轻易信任何人。
也许他觉得,即便他说了,她也不会当真,没想到她却这样轻易地相信了。
宋成暄淡淡地道:“我不过随意一说,没想到徐大小姐却放在心上。”
说完这些,他转身大步向前走去,身影很快隐没在黑暗之中。
“大小姐,”雷叔上前道,“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徐清欢点点头:“走吧,也许哥哥也要到家了。”
马车平稳地向前驰去,徐清欢眼前出现了方才宋成暄的神情,脸上没有半点的波澜,两个字说的如此肯定。
“不是。”
这句话有何含义,他和她都清楚。
只有魏王的人,才能回答她提出的问题,她在宋成暄面前问出来,不过是试探宋成暄的反应,却没有想过,他真的会给她答案。
魏王当年谋反,带兵平叛的人正是父亲,虽说父亲是奉命行事,但在魏王一脉的眼中,父亲手上沾满了他们的鲜血。
双方不仅仅是死敌,而是有灭族之仇。
宋成暄若真是魏王的人,绝不会在她面前承认。
徐清欢闭上眼睛想要理清思绪,前世到她死的时候,宋成暄仍旧是宋侯,与魏王没有半点的关系。
可如果这就是宋成暄最后的秘密呢?
这样一来宋成暄就可以转身从奸人变成皇族,力挽大周之颓势,光明正大地征讨那些跃跃欲试想要自立为王的人。
徐清欢睁开双眸,虽然她还没有找到证据,一切只是猜测,但很有可能就是真相。
“大小姐,到了。”
凤雏上前搀扶徐清欢。
下了车徐清欢转头看了看马车后,不知还有多少事隐藏在那漆黑的夜里,不过她心中没有太大的担忧,因为手里的这盏灯足够明亮。
她会小心求证,让所有真相都慢慢浮出水面。
……
黄清和被衙差从睡梦中喊醒,他披上衣服立即迎了出去。
“黄大人,安义侯府世子爷抓住了两个小贼,这二人就是发现孙二老爷尸身的人,”衙差说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而且,那两个小贼供认,孙二老爷的尸身是他们拖下水的,他们这样做是贪图孙家寻找尸首时,给出的赏银。”
黄清和皱起眉头,他知道这桩案子其中必然还有隐情,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而且……被安义侯府世子爷找到了。
安义侯世子爷的大名他知晓,前几年寻衅殴斗差点就被送进大牢,是个不安分的纨绔子弟,想到这里他愈发有些不安,不知道那位世子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万一是在耍他们开心……
黄清和想到这里,愈发不敢怠慢,匆匆告知一下母亲,穿上官服就赶往衙门。
衙门里一片灯火通明。
两个贼人将孙老爷身上找来的荷包呈上,还老老实实地在口供上画了押。
黄清和看了一遍文书,其中将安义侯世子如何抓住两个贼人,贼人怎么发现凶徒杀人,又藏匿尸身等机会领赏诸多事说的清清楚楚。
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这些都是真的,他抬起头来看那两个少年:“你们说看到凶徒是个男子?”
两个少年纷纷点头。
既然如此,两个道姑不可能是凶徒,若是再查清两个道姑没有买凶杀人,道姑就可以放走了。
黄清和不知该不该高兴,虽然找到了证人,但也推翻了之前他的猜想,案情到了这里又回到原点。
长夜漫漫,他还是重新整理证物,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线索。
刚想到这里,一股香味儿传来。
“世子爷,大小姐让我给您送些饭食,您这边将事办好就早点回去。”
黄清和抬头看过去,一个生得白白胖胖的小丫鬟将食盒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
黄清和只顾得侍奉老娘,睡觉前胡乱喝了一碗清粥,本来就有些饥饿,闻到着香味儿,肚子竟然不由自主地“咕噜”一声,眼前浮现出一盘炸制金黄的小鱼。
黄清和不禁不自然地咳嗽,想要借此掩盖自己方才的不雅之举。
谁知道那安义侯世子爷耳朵尖的很,拿着食盒走到他面前:“黄兄,这两个犯人都画了押,此间的事是不是就算了了。”
黄清和向徐青安施礼:“文书已经走好,世子爷可以回府歇着了,今天的事本官还要感谢世子爷相助。”
“黄兄不必多礼。”
黄清和只觉得手臂一轻,整个人就被徐青安扶了起来,徐青安的手劲儿极大,让他抗衡不得,他正要再客气两句,手腕却被徐清安握住。
徐青安道:“既然已经无事了,黄兄陪我坐一坐,吃些饭食聊几句如何?说不定我能帮上黄兄的忙呢。”
黄清和这才想起凤翔案和广平侯夫人案,安义侯府都插过手,他看过案宗,这两桩案子破的极为不易,其中很多关键之处,安义侯府的大小姐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从心底里佩服这位大小姐,很想与她见一面。
不过男女之防在那里,他只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现在听安义侯府世子爷这样一说,他不禁心动。
也许正是安义侯大小姐让世子爷来到这里与他透露案情,而他也正好想要打探一下,安义侯世子爷何以“恰好”抓住了这两个贼人。
……
安义侯府。
徐清欢回去就歇下了。
雷叔转身进了书房里,安义侯正在等着他。
“怎么样?”安义侯转过身来。
雷叔道:“大小姐与那位宋大人见面了。”
第九十五章 两全
安义侯听到雷叔这话,想要再说什么,最终只是张了张嘴。
雷叔看出安义侯所想:“大小姐留我在身边,就是没想要避着侯爷。”
安义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威严:“清欢会有危险吗?那个宋成暄有没有不轨的举动。”
“那倒没有,”雷叔道,“那位宋大人没有逾矩。”
安义侯的表情柔和了几分。
“不过他们提到了魏王,”雷叔不瞒安义侯,“大小姐说,这桩案子看起来,像是魏王的人在报复孙家。”
安义侯的心一沉,清欢还是查到了当年的事,她不避雷叔,也是要将这些消息传递给他。
此时此刻,安义侯的心说不出的复杂。
雷叔道:“如果真的是魏王的人在操纵此事,也就能解释为何在他们向安义侯府下手,现在又去动孙家。”
安义侯似是陷入了思量。
“侯爷,”雷叔抬起头,“如果魏王的人到来,您会怎么做?抓住当年那些漏网之鱼,还是抱着愧疚之心,放他们一马,甚至帮他们复仇。”
安义侯皱起眉头:“我也不知道。”
雷叔道:“旧怨已结,天下人都知晓,当年魏王是被您诛杀,即便魏王爷站在这里,恐怕您也无法向他解释当年过往,魏王的人真要向您复仇,您该怎么办?这桩事您早晚要想清楚。
大小姐现在不来问您,也知道您给不了她答案,当年没有两全法,今日若是再遇见那桩案子,恐怕也没有两全法。”
安义侯好半天才抿了抿嘴唇:“我是该跟他们好好说说这桩事。”说起来简单,其中许多内情,他要怎么解释。
雷叔道:“大小姐的聪颖、冷静,在这桩事上也许能帮您做抉择。”
安义侯点点头。
孩子们已经长大,通过凤翔一案,他想了许多,这些年他如同一头困兽,整个人和眼界都被限制住了,凤翔的事发生了那么久,他才想到也许是冲着安义侯府来的,在此之前,清欢就已经有了预料,清欢的才智已经超过了他。
从前孩子们尚小,一切都要听他,如今他们有本事在外一搏,他何必要拉着他们不放,就像清欢说的那样,他画地为牢,不见得就能平安。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这副肩膀,不再能给他们保护,若是那时候他们还不能靠自己走路,他岂不更加不安心,总不能将女儿的安危都托付给她的婆家。
当然,他想的这些仅限于清欢,儿子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那小子没惹祸吧?”安义侯想到这里立即问过去。
“没有。”
雷叔将黑暗中那艘小船上发生的事,仔仔细细与安义侯说了一遍。
“两个小贼抓不到?还要让别人送上门。”安义侯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疼,自己的儿子与别人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雷叔道:“不怪世子爷,那位宋大人的确身手了得。”如果宋成暄要伤害大小姐的话,他拼上一条性命,能够保大小姐脱身,可若是与宋成暄争锋,他没那个本事。
安义侯将小厮叫过来:“等世子爷回来跟他说,明天改成寅时初起床,免得下次出去再给我丢人。”
遣走了雷叔,安义侯望着窗外。
当年那场“谋反”案后,魏王的人还能留存于世吗?或者这一切只是捕风捉影,有人想要借魏王之名扰乱视线。
要弄清这桩事,这样他也才能决定要怎么办。
他必须找机会见一见那宋成暄。
……
徐青安哼着小曲儿从外面回来,见到安义侯府大门,他的嘴角都要歪在脸上,这下晚上不能再吃竹丝炒肉了吧!
“世子爷,您回来了。”
徐青安嗯了一声,特意放开声音道:“父亲、母亲都安歇了吗?”从现在开始,他也能像妹妹一样仰着头走路了。
“歇下了,侯爷特意让小的在这里等您。”小厮脸上满是笑容。
父亲定然是要夸他,徐青安心情好,看什么都觉得明媚的很,这小厮好像也比平日里办事更妥当了。
徐青安等着奖励。
小厮道:“侯爷说,从明日开始世子爷寅时初起身前往中庭。”
徐青安瞪圆了眼睛,旁边昏昏欲睡的孟凌云像做了噩梦般,一下子惊醒,手中的食盒差点掉在地上。
小厮和丫鬟都离开,徐青安才一脸茫然,这是为什么啊。
“我爹不会得了失心疯吧?”徐青安看向孟凌云,“他发病的话,明天一早会不会砍死我。”
孟凌云摇了摇头,虎毒不食子,不过……如果真的是老虎的话,世子爷这只虎仔,好像除了吃掉大补,留着也没太大用处。
可他还是要护着这只虎仔的,谁叫他一失足跟错了主子:“侯爷若是发疯,我就去找夫人,世子爷放心,总能让你全须全尾地回来。”
……
黄清和回到房里,坐在小凳子上,他想着安义侯世子爷与他说的话,安义侯府觉得这桩案子是有人算计好的,极有可能这只是个开始。
黄清和脱下靴子,自己倒了盆水洗脚。
这桩案子他还没查清,若是再有命案发生,那他可就真的要焦头烂额了,他不由自主又想到安义侯府,那个来帮忙的女仵作他也打听了,大家称呼她为常娘子,是安义侯大小姐从凤翔带进京的。
今夜安义侯世子爷将人犯带到衙门,又与他一起说了许多话,如果光是世子爷相请,他可能会婉拒,因为他不觉得世子爷能在这桩案子上给他什么帮助。
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善于断案的安义侯大小姐在查此案,安义侯大小姐不方便出面,自然会让世子爷前来。
所以他要听听安义侯府是如何推断案情的。
那凶徒如果早就盯上了孙二老爷,定然是对孙家十分熟悉,能将孙二老爷哄来河边,可见手中握着孙二老爷关心的事。
这条河,这个地方会不会对孙二老爷有特别的意义。
远在湖广的孙家,与这条河能有什么关系。
明日他要仔细问问孙家人,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消息。
“儿啊,泡完脚就起身吧,水冷了。”
母亲的声音传来,黄清和这才感觉到脚上传来的凉意,原来他回来母亲都知晓了,还不忘记要提醒他起身。
黄清和道:“娘,您睡吧,儿子知道了。”
倒了水,梳洗干净,黄清和躺在床上,一丝风仿佛从窗外透进来,明日他要早些起床再将窗纸细细地糊好,免得母亲会着凉。
这一晚黄清和睡的并不安稳。
同样不安稳的还有孙二太太。
孙二太太的屋子里灯火通明,按照二太太的意思,每个角落都要照得通亮,这样二太太才能闭上眼睛休息。
折腾到了半夜,孙二太太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不知为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她毛骨悚然地惊醒,猛然睁开了眼睛,立即她就看到窗边有黑影一闪而过。
孙二太太立即尖叫起来。
第九十六章 别想逃
听到孙二太太喊叫的声,下人们立即涌到屋子里。
只见孙二太太瞪圆了眼睛,紧紧地盯着窗外,这样的神情让人看到身上的汗毛也不禁竖立。
“二太太您怎么了?”丫鬟上前轻声询问。
孙二太太半晌才回过神,用手指过去:“有人,刚才那里有人。”
众人回头,只见树影憧憧,哪有什么人影。
管事妈妈也上前道:“二太太您是不是眼花了,风一吹,那树枝摇摆起来是挺骇人的。”
孙二太太吞咽一口,摸了摸脖颈上的平安符,那符贴着她的胸口,暖暖的仿佛能将她周身的寒气驱散,她深吸了几口气才稳住心神:“让人在院子里搜一搜。”
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安。
很快护院来禀告,并不见有什么人影。
在灵堂上守夜的孙润安听到消息立即赶过来,身上的孝服尤其的刺眼:“母亲怎么样了?”
孙二太太皱起眉头,挥挥手道:“没事了,可能看花了眼,你下去吧,不要让你父亲孤零零地在那里。”
孙润安应了一声,想要端热茶给孙二太太,还是被孙二太太拒绝:“自有下人侍奉我。”
孙润安这才退了下去。
管事妈妈道:“太太放心,这里里外外都安排了人手,若是有人敢闯进门,定然会被发现。”
这话听起来虽然没错。
可孙二太太深知,一切没那么简单。
孙二太太道:“我们进京一路都小心翼翼,可老爷还是出了事,不管是在湖广,还是京城,衙门对此案都束手无策,”说着她看向管事妈妈,“你说会不会那不是人,而是冤魂,他方才就在那里,没有进门是因为我身上戴了护身符,他进不了我的身。”
管事妈妈轻轻地拍抚着孙二太太的后背:“夫人吉人自有天相……那凶徒应该很快就会被抓到,您再歇一歇,奴婢就守在这里。”
孙二太太听了这话点点头,可她却再也睡不着了,要么就是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她,要么恍惚看到了老爷站在她面前,老爷嘴里满是鲜血,他仿佛想要说什么,嘴唇开合间半截舌头从嘴里掉出来,落在地上。
老爷阴森地笑着,仿佛变成了索命的厉鬼。
孙二太太紧紧地攥着护身符,嘴中念着经文,只希望黑夜快快过去,希望明日衙门里会有好消息。
……
“打些水吧,我想洗个澡。”
天刚刚亮,清欢从床上起身,这一晚上她都没有睡好,也许洗个澡就能精神起来。
将身体没入水中,清欢想到昨晚宋成暄说的那番话。
果然是个难缠的奸人,总是懂得在关键时刻,扰乱别人的思绪。
孙二老爷的案子就如她所说,凶徒像是在故意对孙家进行惩罚和报复,这让她联想到曹家案。
曹如婉被杀,凶徒也是用的这样的手段,从曹家当年的秘密下手,惩罚曹家的作为。
广平侯府夫人案子也是如此,凶手从她的奸细身份入手,对整个广平侯府进行惩罚,如果说这是背后操纵这一切之人的惯性思维。
那么最先被针对的安义侯府做错了什么事?
她试探着问父亲,父亲只承认有心结,却绝口不提原因,她猜测真相定然事关重大。
父亲不肯说,她只能试探着去推测。
父亲消极的态度仿佛是从魏王谋反案开始,父亲的心结是否与魏王有关?
自从她懂事之后,只有一次在庄子上听家人提过“魏王”,不过很快就被祖母严厉喝止,但是懵懂之间,她也知道父亲和魏王有些交情。
前世她陷入京城之时,也总会有人在朝堂上不时地提及父亲镇压魏王谋反的忠义之举,她虽然感觉到其中的暗流涌动,但那时候她要应对的事太多,加上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没有太多精神过问这些。
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魏王对于安义侯府来说十分重要。
顺着这条线想下去,她愈发觉得她的猜测没有错。
孙家是张家的连襟,当年魏王谋反案时,因举报有功,孙二老爷被授了校尉,孙家才有了跻身名门的资格。
广平侯虽然长居西北,当年平叛他也曾出兵,本就深受先皇信任。
至于曹家和凤翔案,也并非与魏王无关,魏王被请出山,本就是因赵冲作乱,先皇病重无暇顾及此事,需要魏王稳定大局。
这几桩案子都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卷入其中,魏王谋反案有恰好发生在十三年前,幕后之人是否在向他们传达什么讯息。
表面上看来,一切仿佛真的与魏王有关。
而他们这些曾与魏王叛乱有关的人,都一个个都被迫卷入案子之中。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宋成暄。
不要说宋家远在东南,十几年前的宋家也并非什么大族,即便是如今的宋成暄,也刚刚在东南有些名气,好像没有什么过错。
可宋成暄却因此案来到凤翔,又与他们一同进京,她本以为抓到王允之后,宋成暄就会像前世一样离开京城。
她却没想到宋成暄又会着手调查孙二老爷的案子。
她查案,除了要保护安义侯府之外,还想要弄清前世不曾知晓的真相。
宋成暄查案又是为了什么?如今的他才刚刚在东南崭露头角,此时理应悄悄回到东南,在所有人还没有察觉之前壮大自己,却为何抓住一桩案子不放。
除非,这些案子与他自身的安危和利益息息相关。
早在归京的路上,王允就试图将案子推在宋成暄身上,所以宋成暄感觉到了危机,一心要揭开王允的真面目。
那么现在的孙二老爷案子,又透漏除了什么线索,让宋成暄在意,一定要亲自追查此案。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杀孙二老爷的人,仿佛在透露此案与魏王有关。
宋成暄在意的是不是这样一个线索。
所以她才会询问宋成暄:“觉不觉得这是魏王的人做的。”
没想到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个没有料想到的答案。
是故意扰乱她的思绪。
还是在说实话。
她越来越看不明白,这奸人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又在算计些什么。
“大小姐。”
正当徐清欢起身穿衣服时,凤雏进来道:“那位孙二太太来了,说是来感谢我们昨日抓到了两个小贼。”
徐清欢点点头,感谢对于孙二太太来说只是个借口,其实……孙二太太八成是来探听消息的。
孙二太太想要知晓什么消息呢?
徐清欢道:“跟夫人说一声,我这就过去。”
……
孙二太太心神不宁地坐在椅子上喝茶。
孙家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大伯的幼子,出去骑马时摔断了腿,然后就是大伯长子去见外室的时候遇见贼人,被人刺穿了胸膛,随行的管事也受了重伤,案子发生在夜里,管事甚至都没看到那凶徒的面容。
孙二太太吞咽一口,他们孙家在湖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老爷又是朝廷授的忠武校尉,衙门里的人都要礼敬三分,如今孙家出了人命案,老爷自然要去衙门里问罪,督促衙门快些破案。
本以为这是个意外的灾祸,却没成想,与老爷有生意往来的严家也出了事,严老爷平日里喜欢去赌一把,从赌坊里归家的时候,也遭遇了凶徒,一刀刺穿胸膛,手段干净利落。
也就是这桩案子,才真正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觉得这凶徒就是有意选了他们两家。
严老爷虽然好赌,但是去的赌坊是专开的私坊,自从十几年前严老爷豪赌败了家之后,严家对严老爷看管甚严,就连严家上下也没有几个人知晓严老爷的行踪。
那凶徒不但查到了严老爷的秘密,还找准时机将人杀死,不止如此,严老爷身上发现了大伯长子的玉佩。
不用衙门去查,那凶徒已经告诉世人,两桩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
又过了一阵子,孙二老爷在酒楼宴请生意伙伴,回来时发现马上被人挂了件物什,是一只扇坠子。
严老爷喜欢把玩扇子,扇坠子正是严老爷之物。
收到了这样的东西,她和老爷都满心恐惧,也许老爷就是那凶徒下一个要杀的人。
现在老爷果然被杀,她虽然悲痛,但是更想知晓,老爷身上有没有其他东西丢失,这样她就能猜到凶徒还会不会再杀人。
而这也是她来到安义侯府的目的。
第九十七章 吓死了
“姨母。”张静姝的声音传来。
孙二太太这才回过神。
张静姝转头看向安义侯夫人:“侯夫人在问您话呢。”
孙二太太半个字也没听到,一脸尴尬地望着安义侯夫人:“夫人,您在说些什么?”
安义侯夫人并不在意这些,又重复了一遍:“我只是问二太太家中的事都处置好了没有?二老爷是要送回族中安葬吧?”
孙二太太点点头:“是……是要回去,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将凶徒抓到,听说前些日子徐家也出了事,还好安义侯爷、夫人能平安。”
不等安义侯夫人说话,孙二太太接着道:“这都亏了夫人有个好女儿。”
孙二太太的话说的顺畅,心中却难免艰涩,她竟然落得这样的境地,要来讨好安义侯府。
孙家和张家是姻亲,安义侯在朝堂上与张家政见不一,明里暗里都有争斗,安义侯没有了兵权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委实给张家找了不少的麻烦。
如果不是抱着病急乱投医的心思,她绝不会前来登门拜访。
只要想一想,她要向这样一个没落勋贵家低头,就觉得万分委屈。
孙二太太鼻子一酸,眼泪真就落下来。
张静姝不停地向门口望去,徐清欢也不知拿的什么乔,竟然现在还没出现,姨母花银子打点狱卒,让狱卒审了那两个小贼,知道那晚引他们说出实情的人是徐清欢。
姨母知道实情之后,非要来见见徐清欢才安心。
其实依照她的意思,姨母大可不必费这番功夫,上次她向徐清欢询问王大小姐的事,徐清欢还不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要不是看在表哥的面子上,她才不会陪着姨母跑这一趟,想想表哥一身孝服她就心疼,不过那身白衣却觉得衬得表哥更加清隽,整个人如同天山雪莲般,京中富贵人家子弟那么多,却哪个也不如表哥生得好看。
“大小姐来了。”丫鬟的声音打断了张静姝的思量。
安义侯夫人脸上满是笑容,屋子里的气氛仿佛也变得温暖了些,将孙二太太带来的愁苦一扫而光。
徐清欢上前行礼。
孙二太太忙道:“徐大小姐真是愈发漂亮了,这样看着竟比谁都惹人欢喜。”
张静姝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她早就知道姨母有一条好舌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若是没有这样的本事,姨母当年被退亲之后,如何还能再嫁去孙家。
可即便心中有准备,如今听在耳朵里还是不舒坦,有她在这里,徐清欢算得上什么?
将来她母仪天下,徐清欢要跪在她面前行礼,只要她不满意就可以让徐清欢长跪不起。
张静姝微微抬起下颌,脸上一闪轻蔑的笑容。
徐清欢道:“孙二太太前来可是为了昨晚哥哥抓的两个小贼吗?”
孙二太太颌首:“若是平常事也不敢前来劳烦徐大小姐。”
徐清欢望着孙二太太,只见她双眼凹陷,看起来说不出的憔悴,神情中透着一股恐惧,显然不止是因为孙二老爷的死伤心,更担忧她自身的安危。
徐清欢不疾不徐地道:“听说顺天府通判黄清和断案如神,孙二太太没有向黄大人问起案情吗?”
“问了,”孙二太太更为急切,“可我看衙门没有半点的思量,一时半刻恐怕很难找到线索。”
“这才过了一日,”徐清欢道,“二太太安心等待,说不得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孙二太太却摇头:“我……我怕他们还没找到凶徒,那凶徒又再动手,”说紧紧地望向徐清欢,“徐大小姐,我这次前来只想问,抓住的那两个人果然是小贼?他们有没有可能与那凶徒联手害了我家老爷?”
徐清欢仿佛有些惊讶:“二太太何以见得?”
“因为他们手中有我家老爷身上的荷包。”
“这又是什么凭证?”
“因为……”孙二太太吞咽一口,望着徐大小姐那双清澈的眼睛,她有种冲动,想要将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都说出来,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受些,“因为每次这凶徒杀了人,都会拿走一样东西,下次要杀人的时候,这样东西就会出现……出现在他下个要杀的人身上。”
张静姝听到这话,不禁瞪圆了眼睛,姨母定然是疯了,哪里会有这种事。
“我说的都是真的。”孙二太太也曾将这番话说给衙门里的人听,可衙门的人只是将她的话记在文书上,就没有了下文,这世上仿佛只有她一人在着急,只要想想她就坐立难安。
孙二太太接着道:“我家老爷被找到的时候,身上只丢了荷包,如今这荷包在两个贼人手中找到,他们……他们会不会就是凶徒。”
徐清欢虽然不知孙二太太为何做如此判断,但是她已经明白了孙二太太此次前来的用意,孙二太太定然将这些话告诉了黄清和,孙二太太认为衙门只要从此处下手,案情就会有进展。
断案依靠的是确实的证据,黄清和只能应承一切按规矩办事,破案需要时间,孙二太太却已经被恐惧击垮,每等一刻对她来说都是煎熬,朝廷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她便害怕朝廷会不会因为疏忽放过了凶徒。
所以即便对安义侯府并不信任,孙二太太还是找上门来,希望她能帮助衙门找到些蛛丝马迹,只要多一个人参与此案,就有可能多一分把握抓住凶徒,孙二太太也就会觉得安全几分。
徐清欢眼睛清亮,孙二太太如今的状态,也是她了解整个案情最佳的时机。
“二太太此话有何凭据,”徐清欢道,“若是您不仔细说清楚,我也无从下手。”
望着徐清欢,孙二太太吞咽一口,开始述说整件事来龙去脉。
凶徒从孙家大爷身上拿走了玉佩,又从严老爷手中拿走了扇子坠。
如果那两个小贼和凶徒无关,凶徒仿佛没有从孙二老爷身上拿走任何东西。
会不会一切就此终止了?
徐清欢思量片刻,抬起眼睛道:“二太太,那位严老爷做的是什么生意?”
“什么都做,我也不太清楚。”孙二太太目光闪烁。
徐清欢道:“那是否买卖玉石?”
孙二太太点点头:“那是自然,严家就是卖玉石起家。”她忽然捂住了嘴,难道凶徒从拿走玉石开始,就已经算好了会杀谁。
“可为什么,要从严老爷身上拿走扇坠,这与我家老爷有何干系?”孙二太太面色惨白。
徐清欢道:“凶徒不一定每次都能找到确切的物件儿,以此指明谁才是下个他要杀的人。”
扇子坠不过就是个装饰。
也许对于张家来说,孙家始终就是个装饰,又或者凶徒指的是孙二老爷的官职,有品级而无职掌,的确可以说成是个装饰。
孙二太太手指微颤:“如果老爷的荷包不是凶徒拿走的,那……那是不是说凶徒就不会再杀人。”
“也许凶徒已经拿走了东西。”徐清欢抬起眼睛看着孙二太太。
“什么?”孙二太太声音沙哑,徐大小姐的目光让她惊骇更甚。
徐清欢清晰地道:“凶徒拿走了舌头,孙二老爷的舌头。”
孙二太太只觉得莫名的恐惧向她倾压而来,她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中。
“你胡说些什么,”张静姝起身,“姨母不要听她乱说,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她是故意再吓您。”
舌头。
凶徒拿走舌头指的是什么?
人人都夸她巧舌如簧,难不成说的是她。
孙二太太还想说话,却眼前发黑,紧接着胸口一疼,她便晕厥了过去。
“来人啊,”张静姝大声喊叫,“快……快……去寻郎中,徐大小姐将我姨母吓晕了。”
话音刚落,张静姝就看到徐清欢端起茶碗,一扬手,将茶水尽数泼了过来。
茶水淋了孙二太太一脸,孙二太太喉咙里立即发出“咯咯”的声音。
第九十八章 震慑
“孙二太太您还活着呢,。”徐清欢平静的声音传来。
孙二太太张大了嘴,胸膛剧烈起伏,好半天才将憋在嗓子里那口气吐出来。
张静姝见姨母这般模样转身怒向徐清欢:“我姨母客客气气登门,你怎能如此待她。”
徐清欢并没有去理会张静姝,而是直视孙二太太:“那凶徒对孙家和您都十分了解,定然是你们认识的人,能将严老爷的行踪都查的清清楚楚,可见他早就围在你们身边,你们只是一直没有察觉罢了。”
孙二太太战战兢兢地向周围看去:“那我该怎么办……他为什么要这样……我……我与人也没有什么恩怨……莫非……莫非……”
张静姝上前拉住孙二太太道:“姨母,您不要听她的,她这样说话是没安什么好心。”
孙二太太打着冷颤,是啊,她不能再说下去,有许多事不可让外人知晓,想到这里,她看向徐清欢:“徐……大小姐……帮我出出主意。”
徐清欢淡淡地道:“我帮不了您。”
孙二太太想着徐大小姐的话,委顿在马车里。
张静姝喋喋不休地骂着难听的话:“姨母,您被吓着了,正好合了她的心意,您千万不要上当。”
孙二太太第一次想要将张静姝从马车上赶下去。
如同一只苍蝇正在绕在她耳畔,帮不上什么忙,还平添几分恶心。
孙二太太虚弱地道:“静姝,姨母想安静一会儿。”
张静姝听得这话,睁大了眼睛,眼底涌出泪水来:“姨母,您是不是嫌弃我话多了,我……只是想要劝您,您心烦,我不说就是了。”
没想到张静姝会用如此娇弱的语调与她说话,孙二太太一怔,随即发现马车已经到了,孙润安正撩开帘子接她们下车,方才她和张静姝的话一定落入了润安耳朵里。
孙二太太无暇去想其他,惴惴不安地走进宅子。
也许徐大小姐说的对,凶徒拿走了老爷的舌头,可这舌头却不一定出现在她面前。
刚走进内院,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孙二太太抬眼望去,只见大厨房的方向慌慌张张地跑出几个人。
“还有没有点规矩,”管事妈妈上前呵斥,“冲撞了夫人可怎么了得。”
大厨房的下人立即跪在地上,满上满是惊恐的神情:“夫人,不好了,奴婢……今日出去给厨房添置物什,回来整理的时候发现多了一样东西。”
孙二太太心头涌出不好的预感:“多了什么?”
下人嘴唇哆嗦着:“舌……舌头……”
孙二太太只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一瞬间涌上头,看来下一个死的就真是她了:“你叫你母亲来。”
孙二太太勉强支撑着身体,吩咐张静姝:“将你母亲喊来,你跟她说,她若是再不帮我,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当年她嫁去孙家可都是张家出的主意,孙家这些年没少帮衬张家,就算与人结怨,也定是因为张家。
如今闹出这种事,张家怎么能袖手旁观,她就是拖也要将张家拖下水,她活不了,张家也别想太平。
……
安义侯在刑部大牢外下了马,等着广平侯和假崔氏从大牢里走出来。
广平侯府的案子刚刚破了,孙家的事又闹得沸沸扬扬。
朝堂上竟然还是一片祥和,皇帝坐在御座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要不是西北战事紧急,恐怕皇帝就会罢了朝会。
两个人影蹒跚而至,广平侯仿佛一下子老了不少,咳嗽的也更加厉害。
赵家兄妹将假崔氏安顿好,广平侯回到屋子里简单梳洗,换了一身衣服,这才看向安义侯:“走吧,我们去兵部。”
兵部尚书洪传庭请他们过去商议如何迎战朵甘思,一同前去的还有宋成暄。
安义侯觉得在府衙见见宋成暄也不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正好借机探探此人虚实。
安义侯和广平侯进了门,只见洪传庭和一个人立在沙盘前,两个人显然刚刚说完话,洪传庭不住地点头,脸上露出赞赏的神情。
听到脚步声,洪传庭和那人都抬起头。
一个英俊的青年立即闯入安义侯视线之中,一双眼睛如墨染般漆黑,目光清明澄澈,神情十分冷淡,目光径直与他对视,不躲不避,虽然只是两道视线,却已经有种迫人的锋芒向他袭来。
安义侯皱起眉头,他虽然还不了解宋成暄,但是此人的态度绝非友善。
宋成暄上前见了礼,没有多话,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广平侯先开口:“这桩事还要感谢宋大人帮忙。”
广平侯放低的姿态,可见出于真心,如果不是这条对付朵甘思的计策,洪传庭也不能在皇上面前求情,让广平侯府戴罪立功。
他也不能让崔氏剩下的日子过的舒坦些。
“侯爷不必谢下官,”宋成暄道,“下官只是为了西北的战事,并非因为侯爷的家事。”
广平侯一怔。
洪传庭咳嗽一声,就要插嘴将此事揭过去,免得大家因此而尴尬。
宋成暄接着道:“朵甘思一旦整兵来袭,必然是一场硬仗,侯爷在西北多年早有名声,朵甘思设下此局,就是逼着大周临阵换,此时惩办侯爷,正中朵甘思下怀,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侯爷在战场上一雪前耻,只要赢下此战,就能保住广平侯府的名声。
想必侯爷已经想好,要将这条命留在西北战场之上。”
宋成暄这番话,听得每个人惊心动魄,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每个人心中都知晓,但是谁也不会这般冷静地说出来。
安义侯看着宋成暄,宋成暄眉目之间仿佛不夹杂任何的情感,旁人的生死他都漠不关心,心中自然更不会起任何的波澜。
“至于侯爷身边的那奸细,兵部、刑部本该将其法办以儆效尤,她却能说服布让土司与大周联手,在军机面前,刑罚自然可以让步,”宋成暄说着顿了顿,“我有我的心思,所以侯爷不必谢我。
倒是有件事,我想提醒侯爷。”
广平侯一凛道:“请说。”
宋成暄道:“两军对阵,大周军队身后是万千百姓的性命,与布让暂时结盟,只是借路攻打错纳,布让遣奸细祸乱西北此罪不会就此一笔勾销,希望侯爷心中明白,布让等人仍旧是敌非友,无论做任何事,都要多加防范,不要再次犯错,免得将自己和西北百姓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宋成暄明明只是一个小官,但是他站在这里说的几句话,却让广平侯心中惶恐,即便是皇上命刑部责问他,也只是试探他的忠心,想方设法让他臣服为朝廷所用,仅此而已,想到这里广平侯又看了一眼宋成暄,年纪轻轻却能看透这些……
东南宋家何许人,怎么养出这样的子弟。
说完话,宋成暄弯腰行礼:“想必各位大人要议西北战事,此乃机密,下官便不久留。”
洪传庭脸上仍有失望的神情,却也只能点头。
宋成暄转身走了出去。
“传庭,”安义侯望着宋成暄的背影,“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第九十九章 宋某的过往
洪传庭对宋成暄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五年前倭寇来犯泉州,你们都知晓,皇上命我去泉州督战,我就是那时候认识了这个宋家的小子,那年他才不到十四岁。”
这场战事安义侯自然知道,但是其中的内情没有听洪传庭提起过,更不知道洪传庭在那时候遇见了宋成暄。
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一战洪传庭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们已经动用全部兵力,损失沿海两个县才将倭寇拖住,没想到倭寇与海盗早有勾结,十几艘战船增兵前来,若是让这些人登岸,我们就会腹背受敌,当务之急必须将倭寇援军拖住,等到我们的兵马将登岸的倭寇尽数斩杀,再回头对付倭寇援军,才有可能打一个胜仗。
可惜当时福建总兵消极怠战,以我们手中的兵马根本拦不住海上那些倭寇的战船。”
安义侯点点头:“所以你只能说服当地百姓一起抗敌。”
洪传庭道:“正是如此,可水师已经损失甚多,许多船只甚至无法下海,想要阻拦倭寇的大船于海上,何其艰难,我也觉得这一仗毫无胜算,也亏得当时还没有海禁,还有商贾能渡海通商,这些商贾手中都有些商船,我只得向商贾求助,希望能够借船借人,以此来迎敌。
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商贾向我举荐了一个最了解附近海域地势的人,如果有他帮忙,说不定就能将倭寇拖住一日半日。”
当时他眼前一亮以为看到了希望,可当商贾将人带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我哪里能想到,商贾所说的人竟然是个少年,我当时大为泄气,以为商贾是在哄骗我。
后来我才知晓,这少年平日里就跟着商贾船队远行,他和手下几个人专门对付海盗,对海盗的大船极为熟悉,我听得这些话,仍旧心中疑惑,可也别无选择只能请那少年帮忙。”
广平侯道:“你说的这个少年就是宋成暄。”
洪传庭点头接着道:“宋成暄也愿意带人前往,我当时看他年纪尚小心中不忍,让他思量清楚,此次前去可是九死一生之事,他也知我不信任他,于是提出只要些人手,作为此战前锋,挡在大周船队最前面,这样一来即便他阻挡失败,我还能命后续人手接上,如此选择对我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的损失。
宋成暄虽然年纪尚小,却思路清晰,三言两语便说服了我。我许诺他,只要他能回来,将来必然举荐他入军营历练,假以时日能取个功名在身,没想到……他却拒绝了。”
广平侯有些惊讶:“难道他当时就有报国之心,什么都不需要。”
洪传庭摇摇头道:“他要钱,事成之后我会奉上银子做答谢,大约当时的宋家需要这些吧!
我自然是高兴的,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就是最简单的事,但我心里清楚宋成暄此去八成是回不来了,不过只要我能活下来,必然会兑现我的承诺,将银子交给宋家人。
一切果然似我预料的那般,倭寇来势汹汹……
那一战打的很艰难,不过宋成暄也将倭寇的援军拖住了一日,我又用仅有的人手,与那些援军激战一整天。
有了这两日的时间,我们大周军队终于剿灭了岸上的倭寇,转身前来回援,而这才有了最后的胜仗。”
洪传庭说完这些松了口气。
广平侯道:“看来宋成暄的确是个难得的良才。”
“现在提起胜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安义侯皱起眉头,“当时对你们来说却是生死关头,面对那些倭寇,宋成暄带去的人手全都没了吧?”
洪传庭点点头,他抿了一口茶才接着道:“他带去的船沉了不少,人一个都找不到了,此战过后我又带人找了那小子许多日,我也以为那小子也难逃此劫,心中正觉得难过,那小子却让人搀扶着来找我要银子。
原来当日他们遇见了倭寇的蛙人,在海中纠缠甚久,宋成暄虽然在最后关头杀了那几个蛙人,却也差点就被海水吞没,好不容易才挣扎着活下来,他身上受伤失血过多,加之呛了海水,上岸之后就昏了过去,休养好几日才算能够起身。
我见他还在发热,就让医工为他医治,治伤的时候,我也看到了他满身的伤疤。
从疤痕上就能看出他这些年必然不少次命悬一线之间,我记得清清楚楚,有处伤痕留在他左胸之上,换做寻常人是必死无疑,也不知他如何活下来。
我打听一下才知道,宋家就剩下他一根独苗,他七岁开始执掌宋家,手下有个小商队,一个七岁的孩子,想要在泉州谋生如何容易,说是执掌商队,谁又愿意与一个孩子做生意,当时海盗猖獗,他便提出随商贾出海,只要有海盗前来,他们会留下与海盗搏命。
赶走海盗,他也不求银子答谢,只要商贾肯与他交易些货物,他的家业也是这样一点一点积累而来。
没有长辈护着,一个孩子能走到今日,当真不易。
我惜才若渴,想要他随我回京,我会帮他安排仕途,他却说什么也不肯,我也只能年年写信给他,苦口婆心劝他入仕,他却有自己的主意,直到前年才算军功入仕,如今取了泉州招讨使,现在总算是走上正轨,我也可以安心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洪传庭觉得自己就是个惦念子女的老父亲:“宋成暄的性子是冷了些,从小就在生死间挣扎,没有这样的性子也活不下来,有得罪之处,两位侯爷就多担待吧!”
洪传庭维护之心溢于言表。
广平侯晒然:“我自认有报国之心,最终却晚节不保,守着西北这些年,到了最要紧的时候,还要旁人帮我观战局,宋成暄方才那番话,也算点醒了我,我不该如此糊涂。”
安义侯也叹息思量:“我倒是没想过,他有这般经历。”他脑海中浮现出宋成暄方才的面容,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宋成暄眉宇之间有些地方让他有些熟悉。
“好了,不说这些了,”洪传庭道,“我们还是先商议西北的战事。”
……
宋成暄从衙门回到院子里。
张真人正吩咐人准备行装,按照他们之前定好的,在吏部办好了文书之后,他们就会动身回到东南,泉州还有许多事等着公子处置。
宋成暄到书房里坐下,张真人端了杯茶过去才道:“公子见到了安义侯。”
宋成暄点点头。
张真人没有再说什么。
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那个被他从小到大都记在心上的人,方才就站在他面前。
他很想就此与安义侯清算当年的恩怨。
可不知为什么,他眼前浮起了徐清欢的面庞。
明知安义侯府的人不可信,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相见,甚至与她联手查案。
那晚他甚至将身份透露给她。
他想要什么?难不成就是一个决断吗?只要安义侯府再对付他,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动手。
第一百章 心乱
张真人想了想还是低声道:“洪大人信任您,才让您过去说话,是不放心广平侯吧!”
宋成暄道:“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广平侯病入膏肓,再经此一战,必然马革裹尸,朝廷命他回到西北,却将赵太夫人接来了京城,有母亲、儿女做质,广平侯又能做什么,洪大人是担忧广平侯的身子稳不住西北。
就算西北的战局能够稳住,广平侯死后,西北要交给谁?
洪大人不想西北落入张氏手中,这次趁着广平侯在京中,想要广平侯劝说安义侯统兵。”
否则兵部怎么会拉着安义侯过问西北战局。
张真人道:“安义侯若是答应,岂不是因此得利,可如果安义侯不接手西北,是不是代表这些年他的确无心朝堂。”
宋成暄脸上无波无澜,只是目光看起来更加深沉。
安义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提及,这不在他谋算之中,他想要的也从来不是杀掉一个人来泄愤而是掌控整个大局,父亲避世而居,也难逃一死,唯有真正强大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当年若无先皇帝的授意,他们也不会被诛杀满门,所以只有他真正取得足够的权柄,凌驾于那皇位之上,才会让一切倒转,不再做那俎上鱼肉。
在东南这些年,他一直照此行事。
至于安义侯……
无论他是那个与父亲喝茶下棋,偶尔指点他拳脚的安义侯,还是那个苦口婆心将父亲请出山,又变脸带兵剿杀他们的安义侯,他现在都不会费尽心思去对付,更不想要提起。
他不会让那些恩怨、仇恨成为他的绊脚石。
虽然已经思量的很清楚。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偏离了他的预想。
明知不该与当年的人和事有过多的纠葛,因为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人发现他的真正身份,到来的将是灭顶之灾。
他好不容易在东南培养的人手和家业都会毁于一旦,他的努力都会白费,又会回到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当面临生死的时候,所有的抛弃都会变得理所当然。
他不会怨恨当年那些袖手旁观的人,每个人都有想要活下来的权利。
但他也不会对这些人性命相托,更不会待以真心。
那天晚上,又是什么原因,他在徐清欢面前说出那样的话。
难不成期望她知晓真相之后,还会与他联手?
她聪明,做事果决,但也更加冷静,应该比她父亲更懂得取舍,说不定转头就会邀功来取他项上人头。
“公子,”张真人道,“您是不是想要试探安义侯,如果安义侯没有趁机拿下兵权,就是真的无心于朝堂,也许当年他剿杀王爷也并非为了仕途邀功。”
公子这是准备找到理由,减少对安义侯的恨意吗?
越是被亲近之人抛弃,心中越是难过,魏王爷隐居之时与朝堂中人几乎断绝了往来,唯有安义侯时常进出王府。
先皇要诛杀魏王,任谁都可以明哲保身,安义侯自然也可以选择冷眼旁观。
但至少不要亲自带兵杀戮,此事过后,先帝对安义侯大为褒奖,夸赞安义侯果然是忠义之人,为大周清除了祸患。
或许这其中有些他们不知晓的隐情,可想要找到理由一笑泯恩仇,谈何容易。
“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永夜进来禀告。
张真人道:“公子您先回泉州,这里的事交给我来办。”
孙二老爷的案子,表露出来的线索都指向魏王后人,不管是有人想要利用当年魏王的案子来杀人,还有背地里针对公子,公子离开都比在京中更加安全。
回到泉州之后,即便朝廷有任何举动都尚有一搏之力,他们必须小心,不能给那藏在暗中的人任何的机会。
宋成暄起身走到院子里,只要他点头,很快他们就能离开这里,再进京时,他已经有实力与那些人周旋。
就算他觉得孙二老爷的案子背后有人在针对他,他隐入暗中查案,也会更加方便。
这么看离开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宋成暄道:“我去吏部衙门,你们收拾好东西,这两天就启程。”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等到宋成暄出了门,张真人拍了拍永夜的肩膀:“道人料事如神否?当真是世上活神仙。”
宋成暄一路去了吏部拿到文书,对他来说京中的事已了。
登上茶楼,宋成暄一边饮茶一边看向窗外。
正好瞧见两骑驰过,这两个人恰好他都认识。
李煦和周。
宋成暄目光微敛,这两人去查王允办过的旧案,如今一路赶回,想来是有了结果急于去刑部查证。
李煦是个聪明人,这步棋走的又准又稳,王允被下了大牢,刑部要收集证据为其定罪,李煦这样的做法无疑会引起刑部的好感,加之他之前救下苏怀,苏怀必然会举荐他入仕,很容易就能在六部之内谋个差事。
宋成暄正在思量。
旁边传来一阵说话声。
“我说你啊,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我早就劝你,多么好的一桩婚事,你再不下手,就要被人捷足先登了,将来你后悔也来不及,果然被我料中,好姑娘都是千家求,人家已经订了亲,你再哭又有什么用啊。”
“求您再去跑一趟,我……我真的……没想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前放不下脸面,现在就是跪在人家面前求也没用了。”
“您再去说说,这次不管成不成,我都不会再麻烦您。”
“我是做媒又不是抢亲,我劝你还是收收心,下次遇见更好的,我便说给你,唉……”
那人哭着不肯应,两个人撕扯了一番,媒婆无奈还是答应。
旁边总算安静了,宋成暄也准备起身离开,也许是一直以来精神太过紧绷的缘故,他竟然有心情听完这两人的闲话。
“呦,这么巧,这不是宋大人。”周刚上楼,就看到宋成暄。
“宋大人。”李煦听到周的声音也抬起头来。
李煦身后是李长琰和徐长廷。
宋成暄看向李煦,刚刚还匆匆忙忙去往刑部的人,何以现在到茶楼里喝茶。
“宋大人,这位是安义侯爷的弟弟,徐家五老爷,这位是家父。”李煦熟络地介绍。
李煦什么时候与安义侯府又攀上了一层交情。
不过这与他没有半点的关系,宋成暄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正要离开。
李煦却上前一步:“宋大人,正好遇见你,我们不如寻个地方说两句话。”
第一百零一章 对手
李煦整个人如一块璞玉,脸上的神情都显得十分温润。
相比较而言,宋成暄目光凌厉,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让人无法接近的冰冷。
徐长廷从前没有见过李煦和宋成暄,如今俩人站在眼前,一冷一热对比起来,倒是有种亲疏立分的感觉。
李煦说的已经够客气了,周却还是觉得宋成暄会拒绝,他们与这位虽然早就相识,可这位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宋成暄转身看向旁边的隔间:“那就去此处吧!”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周顿感意外。
几个人相继走进了隔间坐下。
伙计送上热茶之后,将隔间门关上。
李长琰道:“这位宋大人在何处任职?”
李煦知晓宋成暄不爱说话,微微一笑接口道:“宋大人是泉州招讨使。”
李长琰立即道:“年纪轻轻,可真是了不得。”
宋成暄无意寒暄,看向李煦:“李公子想要与宋某说什么?”
李长琰不禁皱了皱眉,这位宋大人果然和表面上看起来一样不好相处。
本来是父子相逢,现在多了一个人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尴尬,李长琰看向李煦,下人带回消息说煦哥儿今天进京,他和徐五老爷立即赶过来,就是想要拦下李煦问问那些案子查验的如何,生怕煦哥儿年轻鲁莽,若是在刑部丢了脸面,将来要如何入仕,谁知道话还没来得及说……
“宋大人,我有样东西想要您帮忙看看。”李煦拿出一块黑色的东西递给宋成暄。
宋成暄接在手中,放在鼻端一闻,眸光一动。
李煦道:“王允曾在黄州任职,我去查王允从前办过的案子,询问了当地不少百姓,百姓们都对王允无不交口称赞,王允这些年为自己积攒了不小的名声,凡是府衙记录在案的案卷,其中都没有什么纰漏。
直到有一日一个老妇人登门寻我,请我帮忙找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出去砍柴,再也没有回来,这桩案子报到王允那里,王允也派人在左近找过都一无所获,这家老妇人的儿子常常出去做脚夫,一出去就是一个月,衙门的人以为是那儿子出去忘记与老妇人说,可这件事已经过去一年,那儿子还没有踪影,总之这桩案子最终不了了之。”
李煦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一个大活人如何没了,总不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有人送了一样东西给我,就是这个。”
李长琰不明白儿子到底在说些什么:“这是什么物件儿?”
李煦看着宋成暄。
宋成暄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是银子,经过海水浸泡的银子。”
李煦点点头:“宋大人在泉州应该对这东西见怪不怪了,我是想了许久才得到这样的答案。”
“为什么要将银子放在海水中浸泡,”徐长廷说到这里忽然想到,“难不成是走私白银?”
白银是朝廷禁止买卖之物,倭国等地白银价低,许多商贾私带银子上岸,造成大周白银市价一时的混乱,朝廷也由此开始推行海禁。
大周对于走私定罪颇重,有些商贾见势不好,宁愿将银子沉入海底,所以这泡过海水的银子,让人立即就想到了私运。
宋成暄道:“你可在王允处置过的案子中,发现了与私运相关的案件?”
李煦颌首:“惠州查到了一个以私运为生的商贾,这商贾逃回祖籍黄州,被王允带人抓捕入狱,王允将人捉到之后本欲送回惠州,似这类要案却要将犯人押送刑部大牢送审,避免来回折腾浪费时间,惠州府衙的人确认了商贾身份之后,就由王允派人押解入京,谁知就在动身前往京城的前一日,那人在大牢中自绝了。”
宋成暄道:“那犯人的身形是否与那老妇人的儿子相似?”
这就是李煦要说的:“相似,我怀疑王允用了移花接木的手段,用那老妇人的儿子顶做了商贾,将商贾收为己用,所以我才急着回京查问此案。”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王允被抓,那商贾又在何处。
李煦思量道:“这人若果然逍遥法外,不知这些年都在为王允做什么事。”
李煦说完这些抬起头:“听宋大人这样一说,我愈发觉得自己的思量没错。”
“这些本就是李公子查出,与宋某无关,”宋成暄站起身来,像是就要告辞离去,“李公子有没有想过,那商贾被捉拿,为何要逃回祖籍?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煦道:“我也觉得甚是奇怪。”
宋成暄目光锐利地从李煦脸上扫过:“李公子心中已有答案,如今在宋某面前提起这些,是想要宋某为你在前披荆斩棘吗?”
李煦脸上仍旧是和煦的神情:“宋大人怎会这样认为。”
宋成暄仿佛才想起来:“我忘记了,李公子并无官职在身,若是将方才的猜测报上刑部,不止是论罪王允,也是质疑刑部失察,因此得罪了刑部尚书,将来只怕仕途不顺。”
宋成暄的目光在李煦身上停了停,脸上神情冷若冰霜:“谋算固然是好事,算计太多只怕最终会一无所获,不是所有事都能万无一失。”
“你,”周道,“我们好好与你说话,你却这样咄咄逼人……”
周话还没说完,宋成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众人面前。
李长琰皱起眉头:“你与他有何恩怨不成?”
李煦摇摇头:“不过他说得对,我无官无职,说起话来没有任何的分量,我本昨日就到了京外,一直没有进京就是思量这些,方才也是遣人打探,才知道宋大人在这里,特意前来相会。”
李长琰没想到儿子是这样的思量:“你这是为了什么?”
李煦摇头:“我人微言轻,宋成暄却不同,若是他能查案,这案子也会破的快一些,安义侯府也就少一分危险。”
这次换做徐长廷惊讶:“这与侯府有什么干系?”
“有关,”李煦道,“我怕当年那没死的商贾,为了给王允报仇,会向安义侯府下手,我昨日已经听说,徐大小姐查问了孙二老爷的案子,徐大小姐总在外面停留,也不知会不会给凶徒可乘之机。
这些虽然是我猜测,可也要多加防范。
只要能早些破案,其他的都不重要。”
徐长廷不禁心中一动:“你与清欢相熟?”
李煦思量半晌才道:“徐世叔不要误会,我与徐大小姐只是一同查过案子,并无私下来往。”
望着李煦,徐长廷心中生出更多的好感。
这样一个出色的子弟,当真是让人喜欢。
徐长廷道:“没有官职又能如何,你想要查案,我尽量帮你就是。”
……
宋成暄回到落脚的小院子。
张真人正与永夜在吵闹,宋成暄脚下不停径直走进了书房。
李煦来找他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心中再清楚不过,李煦是料定他会插手这桩案子。
孙二老爷从湖广而来,黄州就在湖广,杀孙二老爷的人,可与李煦说的人有什么关系?
凶徒杀孙二老爷,下一个想杀之人仿佛就是孙二太太。
徐清欢是否为抓那凶徒有所安排。
万一她判断失误,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这又与他何干。
宋成暄捡起一本书来看,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已经平静下来。
第一百零二章 不寻常
早晨,太阳还没升起来,徐清欢就已经起了床。
穿戴好了去给母亲请了安,然后带着凤雏去大厨房。
庄子上刚送来新鲜的果蔬。
萝卜洗得干干净净,看着十分新鲜就像刚刚从地里挖的一样。
“小姐您看,这真不像是从窖里拿出来的。”凤雏看着就爱惜地不得了,捧在手里,一口就咬了上去。
厨娘见状立即喊出声:“哎呦,凤雏姑娘,生吃可要肚子疼的,可别带坏了大小姐。”
凤雏怕厨娘将萝卜要回去,又是咬了一大口,胡乱嚼了两下,一伸脖儿全都咽了下去,伸手又去将香椿拿起来。
“凤雏姑娘,这直接吃味道可不好。”
“我就闻闻,”凤雏凑在鼻端,点点头,“挺鲜灵。”
眼看着那只胖手将香椿放回去,厨娘的一颗心才算落回肚子里。
这边还没有闹腾完,那边又喊起来。
“哎呦,我的天啊,这贼鸟又来偷吃东西了。”
随着另一个厨娘的声音,像母鸡般的肥鸟,边跳边飞地从厨房里冲出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飞上了徐清欢肩头,趾高气昂地向众人“咯咯咯”叫了两声,逗得角落里的芦花鸡也跟着打鸣。
徐清欢伸出手点了点肥鸟的脑门儿,肥鸟才将头蹭在她的鬓角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管事妈妈哭笑不得。
徐清欢道:“祖母一会儿就要进京了,”说着将肥鸟递给凤雏,“我现在就做桂花糕,做好了就用水温着,祖母进门要歇一会儿才能开饭,正好用它来垫补垫补。”
银桂忙上前帮清欢挽起袖子。
厨娘笑着道:“太夫人要巳时末才能到,大小姐晚起一会儿也来得及。”
徐清欢已经欢欢喜喜地动手做起来:“做完点心,我再跟着你们做素斋。”祖母茹素多年,只要祖母回家,里里外外都会跟着吃素斋。
她小时候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什么都吃不下,差点因此丢了命,祖母将自己关在佛堂里,才求来了神佛保佑,她的病情才慢慢好转,这自然没有什么神佛的功劳,大约都是因为亲人的关怀,她才能渡过难关。
前世病在榻上,她还常常想起这些过往,如果祖母、父亲、母亲尚在世,也许她心中好受些,还有机会病愈。
厨娘边打下手边与清欢闲聊:“还好太夫人经常吃素斋,我们府中有专做素斋的厨娘,似别人家突然摆素宴,恐怕都请不到合适的人手去帮忙。”
徐清欢转头道:“是因为孙家治丧?排场也不会那么大吧!”
厨娘道:“前些日子只说孙家要人手,现在听说丁家、张家都要茹素,孙家还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徐清欢的手微微一顿:“还真的闹大了。”她只听说孙二太太闹着要搬去张家住,但是她有热孝在身,张家不肯松口,现在她又闹腾让两府陪着茹素,真是好大的脸面。
“孙二太太真是吓疯了,”厨娘道,“杀人的是凶徒又不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做法事能有什么用处。”
徐清欢道:“那是你的看法,或许孙二太太觉得有用。”
厨娘点点头:“也是,她都能求大小姐帮忙查案,自然是脑子不清楚了,”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奴婢不是说大小姐不会查案,只是……只是……”
徐清欢看着一脸惊吓的厨娘,不禁一笑:“你的意思我知道,京中那么多衙门、捕快,她来求我一个内宅的小姐,的确有些奇怪,就算凤翔的案子我对府衙有些帮助,毕竟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徐家和曹家又都是姻亲。
要说破案的名声,顺天府的黄清和大人站在那里,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她现在还不清楚这“妖”在哪里。
徐清欢做好了桂花糕,吩咐管事妈妈:“最近京中事多,进出府里的东西都要看管好,尤其是吃食,尽量就用自家庄子上的。”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大小姐放心吧!”
从厨房出来换了衣服,雷叔已经等在门口。
雷叔低声道:“孙二太太搬去张家的庄子住下了。”
徐清欢道:“孙二老爷的棺木还停在孙家,孙二太太却搬去了妹妹夫家的庄子,这好像有些不合规矩。”
雷叔道:“孙二太太昨晚犯了心疾,请了郎中和道士过去,都说‘人挪活,树挪死’让孙二太太挪挪地方,兴许能好得快些,孙家在京中的庄子都比较偏远,张家正好有处庄子,平日里没有人住,就让孙二太太先住过去养病。”
“雷叔,”徐清欢抬起头,“若是有人要害我,您觉得我是留在家中好,还是搬去别人家的庄子上好。”
这话乍听过去让雷叔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松了口气,大小姐只不过是打个比方。
雷叔几乎不用思量:“自然留在家中好,自家的地方里里外外都很熟悉,庄子地处偏僻,进出的闲杂人等又多,不好防范。
别人家的庄子自然就更不行了,上上下下都是外人,难不成信任外人要多过自家人?”
徐清欢道:“这就是奇怪之处。”
雷叔道:“除非是被吓得不敢住在家中,所以宁愿搬去别人家,照这样看孙二太太真是吓得不轻。”
在家中做法事,又搬去别人家的庄子,孙二太太难不成真的将那凶徒当成了鬼。
“大小姐,那位宋大人准备要走了。”
雷叔的声音打断了徐清欢的思量。
宋成暄要离京了,前世他就是这样回去了东南,这都在她预料之中。
那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抽身。
雷叔退了下去。
徐清欢很快就舒展开眉眼,那些想不通的事可以慢慢查,何必被它们扰乱心神。
……
徐太夫人的马车进了城。
还没到徐家门前,马车就停下来,紧接着帘子掀开,有人踏上车来。
“祖母。”徐清欢进了车厢,跪拜在徐太夫人面前。
“快起来,”徐太夫人慈祥地笑着,“你这孩子,怎么倒赶过来。”
徐清悦上前搀扶徐清欢,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徐清欢一番才道:“听说凤翔族中的事,祖母还忧心,生怕姐姐这样一折腾坏了身子,如今看到姐姐好端端地在这里,祖母晚上也能歇的安稳了。”
徐清悦清秀的脸上满是笑容。
“再不行走远路了,”徐太夫人拉着徐清欢道,“让人忧心。”
徐清悦吐吐舌头:“我倒是觉得姐姐偶尔出去走走也不错,从前在家中有些似病西施,如今是真正的美人儿了。”
徐清欢伸出手在徐清悦身上呵痒,两个人笑成一团。
“嘘,”徐清欢在嘴边比了一下,“五叔就在马车外。”
听说父亲也来了,徐清悦脸上立即露出严肃的神情。
徐清欢“噗嗤”一笑,徐清悦才知上了当:“姐姐真坏。”
徐太夫人望着两个孙女,面容说不出的慈祥,可是想想马车后还有个累赘不禁又叹气。
第一百零三章 相聚
望着祖母的神情,徐清欢低声道:“祖母在忧心什么?”
徐太夫人拍了拍徐清欢的手:“不关你们的事,只不过我这一趟出去,在常州遇见了谭家人,她们又跟过来了。”
那个谭家啊。
当年祖父在战场上受伤,谭家祖上拼着命将祖父带了出来,祖父活下来,谭家祖上却不治身亡,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谭家本来门庭不高,经历这种事如同天塌一般,祖父和祖母不忍心,多年一直对谭家多有照拂。
谭家兄妹也是本分,妹妹嫁了当地的县丞,可惜夫妻两个年寿都不高,早早都去了,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那个哥哥,也就是谭家大老爷,知道自己没有做官的本事,做些生意养家,家业虽然不厚但也过得如心,生下两个儿子也算是后继有人,谭大老爷身子骨也不太好,几年前撒手人寰,只剩下谭大太太带着两个儿子度日。
谭大老爷去世之后,谭大太太倒是将家里打点的很好。
前些年这位谭大太太突然爱上了串亲戚,走着走着就溜达进京,住进了安义侯府。
本来祖母对谭家人能来很是欢喜,谭大太太却不是个省油的灯,打着安义侯府的名号四处攀交,被祖母发现之后撵了出去。
以为从此两家就要断绝往来了,没想到今年谭家人又跟了过来。
前世父亲和哥哥出了事,安义侯府一落千丈,凤翔的案子了结之后,她回到京城,仿佛谭大太太也来拜见,不过就是在祖母跟前磕了头,和她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徐太夫人皱眉道:“我不肯让她跟着,她硬是每日都来拜见,这一路我走的很慢,她也真有耐心……唉……这样大费周章,也不知道要图些什么。”
徐太夫人说完这话,却看到徐清欢笑起来。
“你还能笑出声。”徐太夫人摇头。
“找上门也是好事,”徐清欢道,“孙女一直觉得,最大的麻烦永远不是眼前的,而是那些躲在背后我们看不到的。
有人找上门,我们只要小心应对,解决了一件事,就少些后顾之忧,那不是好事吗?”
“你这孩子,”徐太夫人伸手刮了刮徐清欢的鼻子,“就是会说话讨人欢心。”
徐清欢挽起徐太夫人的手臂:“祖母风尘仆仆,先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慢慢解决,我给祖母准备了桂花糕。”
“那我呢?”徐清悦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看过来。
“没有你的份儿。”
“那我就将你的抢来吃了。”
随着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马车停在了安义侯府门口。
安义侯、徐长廷、两位夫人及徐青安立即上前迎接徐太夫人。
“母亲一路辛苦了。”
大家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谭大太太就急忙前来拜见。
见到谭大太太,安义侯夫人微微一怔,不过立即反应过来,笑着招呼所有人进门。
徐太夫人前行,然后是徐家女眷,谭大太太走在最后,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就在所有人没有注意的时候,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安义侯府”四个字。
“大太太,我们进去吧!”
少女的声音传来,谭大太太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徐清欢走到了她身边。
“好,进去,进去。”谭大太太用笑容掩盖了一切。
……
徐太夫人出京的时候没想到家中会发生那么多事。
还好凤翔族中的事处置好了,青安也乖乖地跟了回来。
“青安最近怎么样?可有长进吗?”徐太夫人坐下来,抿了口茶,就看向孙儿。
安义侯端坐在那里,身姿笔挺,咳嗽了一句道:“跟你祖母好好说说。”
徐青安看了一眼板着脸的父亲,没有说话。
安义侯目光凌厉:“倒是说话啊,拳脚……骑射……读书……都说说有没有长进。”他这些日子对儿早晚操练,就连自己都觉得身上结实了许多,如今母亲回来,他也该在众人面前长长脸面。
这样手把手的教导,总该被称一句“慈父”了吧。
徐青安望着父亲那双晶亮的眼睛,觉得自己还是要谦虚些:“没有……太大的……长进。”
安义侯的眼睛顿时竖起来,不禁觉得心中郁结,天天的教导,怎么能没有长进。
“好了,好了,”徐太夫人见势不对,立即开口道,“慢慢来,只要回来就好,看你们一个个都笑容满面,我也就放心了,大家平平安安的还求些什么呢。”
安义侯夫人起身道:“媳妇先扶娘去歇一会儿。”
几个人母慈子孝地走了。
安义侯也只能独自叹息,这儿也许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竟然半点不明白他的心思,还是女儿贴心。
“兄长,”徐长廷走过来道,“我们去书房里吧!”
五弟这是有话与他说,两个人进了书房,徐长廷从李煦那里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说给兄长听:“我觉得李煦说的没错,那些跑私船的个个心狠手辣,我们不可不防。”
安义侯皱眉,王允竟然还做了这样的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徐长廷愤愤地道,“大周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官员。”
提起这些,徐长廷道:“兄长,兵部尚书洪大人不是对私运之事一直深恶痛绝,我想将李煦引荐给洪大人。”
安义侯微微皱起眉头,清欢上次的话在他耳边,他对李家父子心生防备。
“长廷,”安义侯唤弟弟,“那李长琰到底是如何救下的你?”
“都是凑巧遇见,”徐长廷知道兄长的意思,“大哥,我与李家父子相处时间还短,但是我总觉得他们不是坏人,日久见人心,不管是李长琰还是李煦做的都是好事,再怎么想也非奸邪之辈,若是兄长信不过,大可以再看他们一阵子,若两人果然有蹊跷,我立即与他们断绝往来。
李煦如何兄长见了就能知晓。”
兄弟两个人都无法劝说对方,这话题只好作罢。
徐长廷也不明白,为何兄长的态度会这样坚定。
……
徐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徐清欢和徐清悦姐妹陪着徐太夫人说话,直到太夫人轻轻的鼾声回荡在屋子里,两个人才悄悄退下。
徐清悦想要留在侯府与姐姐彻夜交谈,可是刚刚归家自然要先陪着母亲住几日。
“等明日我再来。”
姐妹两个依依不舍地在垂花门分别。
回到屋子里,孟凌云已经在一旁候着。
“怎么样了?”徐清欢问过去。
孟凌云道:“衙门的人在那道观周围询问了好多户人家,都说这两个道姑平日里很守规矩,有个老妇人常在道观里居住,她也为两个道姑诉冤。
今日她还带着常去道观上香的两个善人去了顺天府,那两个善人在案发之日见过道姑洗刷地面,并不是衙门认为的道姑在洗涮血迹,而是因为有孩童弄脏了净地,有这样的人证在,那两个道姑很快应该会被放出来。”
两个道姑才在道观里住不久,竟然这么多人为她们说话,徐清欢道:“明日我们去见见那妇人。”
……
碧水河畔的小道观里。
道观门被人狠狠地撞开,一群人冲了进来。
“仔细搜查。”
老妇人拿着灯想要看清来人的面目,那人却狠狠地握住她的肩膀:“那两个道姑到底是何人?说,她们有没有和身份不明之人有往来,你去衙门里那般说,是不是道姑给了你好处。”
老妇人吃痛:“什么是……身份不明的人……我说的句句是实言……”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住手,”黄清和走进门,“你们这是做什么?要审人也不能这般。”
张家管事微微抬着头:“黄大人,我们也是在帮您审案,早些破了案子,功劳都是您的。”
第一百零四章 谁在帮忙
黄清和沉下脸:“审案是本官的事,用不着你们来插手。”
张家管事眼睛一挑,眼睛中傲慢的神情一变,立即笑容满面:“黄大人,您也得体谅我们不是,孙家老爷与我们家老爷是连襟,如今孙二老爷没了,孙家太太受了惊吓,我们张府也跟着受牵连。
这府中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万一谁再出差错……可怎么得了,别说我们国舅爷,就算是小少爷受了伤,太后怪罪下来,我们都要性命不保的啊。”
黄清和自然知晓,张家管事这是在向他施压。张家不单单是皇亲国戚,而且张家兄弟个个朝中身居要职,这些年只要与张家对立的官员哪个又能落得好下场。
张家“帮忙”查案,若是他多加阻拦,将来张家人若是有个损伤,不要说他定然会丢官,只怕一家人的性命也是难保。
张家管事料定黄清和必然不敢再阻拦,看了看旁边的下人,两个下人立即将那老妇人从地上捉起来,还没等妇人站稳,张家管事一脚踹在老妇人肚腹之上。
老妇人被踹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张家管事走向那老妇人,抬起脚就要向她脸上踩去,要说折磨人,对他来说可是熟门熟路,大牢里的刑讯顶多让人受些苦,要想让人老老实实,必须再加以凌辱。
“住手。”
张家管事的脚即将落下,却被人拽住了胳膊。
张家管事有些惊讶,不禁看过去,只见黄清和一脸的官威:“这老妇人不过就是个人证,连疑犯都算不上,怎可这样虐打她,这样威逼就算说出什么口供来,也做不得真。”
黄清和说完上前将老妇人搀扶起来。
张家管事面色一变,他倒是没想到,黄清和这样个芝麻大的小官,竟然也敢公然顶撞张家。
“来人,”黄清和看向衙差,“将闲杂人等都清逐出去。”
张家管事听到这话,脸上露出凶狠的神情,张家其他下人都上前走了两步。
“黄大人您可要想好了,谁是闲杂人等?”
黄清和带来的衙差,见到此景互相看看谁都不敢动手。
“大人。”
其中一个衙差小声唤黄清和,好几日了大人都没能查出有用的线索,张家早就等的不耐烦,若是现在与张家有什么冲突,黄大人只怕会吃大亏。
黄清和只觉得这老妇人与他母亲年纪差不多,难不成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如此殴打。
“大娘,我扶你去看看郎中。”黄清和说着就要扶老妇人走出去。
“黄大人,您可是来问案的,怎好与这疑犯搅在一起。”张家管事拦在黄清和面前,张家的随从见状也将道观的大门关起来。
老妇人身体一抖,战战兢兢地道:“大人,您走吧,老婆子身上无事,不用看郎中。”
黄清和听到这话心中不禁发酸,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张家人可以随意出去说,跟他来的衙差也不敢辩驳,就算真的闹起来,张家人也可以说管事失礼。
所以张家进退都有余地,只有他无从选择。
他寒窗苦读多年,也有一腔热血想要做番成就,都说科举入仕难,在他看来做官更难,看来今天他这个官就算做到头了,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好感伤的,至少他没有违背自己的良知。
黄清和抬起手就要去推张家管事,外面却传来一声惨叫。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贼,有贼……快抓住这贼……”
周围立即被这尖锐的喊叫声惊醒,开始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张家管事微微扬起眉,正要命人出去查看,道观的大门已经被推开,接着有人进来禀告:“管事,外面……外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的喊声又传来:“将他弄下来,送官……”
然后隐约有火把闪动。
这种地方就是这样,附近住的人太多,谁家有了事,就会将周围的人都惊动起来,吵吵闹闹的一群人挤上前,好像天塌下来般。
“不用理睬他们。”张家管事吩咐了一声。
话音刚落,前来报信的下人却道:“管事,他们抓的是我们的人,我跟丁三在外面守着,丁三说听到了响动去周围看看,然后就没回来,方才听到有人叫喊,我走过去看,就看到丁三……丁三趴在别人家墙头上。”
“什么?”管事额头青筋暴跳,立即走到外面去查看。
人群聚集在一处院子前,这户人家的男子正带着人拖拽墙头上趴着的一个人。此人的衣衫仿佛被院子里的树枝勾住了,一时半刻竟然无法脱身,随着众人的拉扯,那人发出惨叫声。
站在前面的人用火把一照才算看清楚,原来是他的手臂卡在枝杈中。
“你这小贼真是活该。”
众人见状,开始有人用手中的木棍去捅那贼人的身体。
“我……我不是……贼……我没有……偷东西……”丁三挣扎着。
“没要偷东西,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丁三竟然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像他的腿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就去周围查看,然后……眼前黑影一闪,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时,已经在墙头上,而且惊动了这家的男人,男人用一双凶狠的眼睛在看他。
接着他就被当做了贼。
丁三惊慌中转头向周围看去,他只希望张家人知晓了,快来将他救下,目光所及处,他果然看到了匆匆前来的张家管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丁三立即喊出来:“管事……快救命……”
所有人顺着那人的叫声看去,只见一群人凶神恶煞般地走上来。
“原来还有同伙。”前来捉贼的百姓喊一声。
“难不成京中还闹匪患。”
“这些人手中有棍棒,惹不起。”
“快报官吧,让官府来抓人……”
看到墙头的丁三,张家管事脸色说不出的阴沉:“还愣着做什么,快将人弄下来带走。”
“等等,”有人拦在丁三面前,“你们是谁,要将人带去哪里。”
张家管事冷哼一声:“他不会偷你们东西,这必然是误会。”
“误会?”
“人现在还趴在墙头上,怎么能是误会,若不是他不小心困住了,说不得已经偷了东西溜走。”
“见官,必须见官。”
吵闹声中,张家下人道:“你可知我们是谁吗?”
“不管是谁,都要遵守大周律法,”黄清和的声音响起,“本官是顺天府通判黄清和。”
听到这话人群让开。
黄清和慢慢走上前,看到墙上的丁三:“此人有翻墙入室之嫌,应当送往衙门审问,这家的苦主可在?”
这户人家的男子立即上前:“在这里。”
“苦主、贼人与人证一同去往衙门,是非曲直自然会有论断。”
黄清和说完转身看向张管事:“有什么话,我们顺天府说吧!”
就算爬了墙头也没有入室,不过是个小罪名,黄清和却正好以此为借口压他们一头,今天晚上的事也只能如此,他们算是出师不利,而且……若是黄清和以他没有约束住手下为由,反告他一状,恐怕下次他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前来审问那老妇人。
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张家管事也只能吞下这口气,颇有深意地看了黄清和一眼。
丁三被弄下墙头,一群人向顺天府衙走去。
黄清和看看张家管事的背影若有所思。
定然有人在暗中帮他,到底是谁呢?
“大人,”老妇人上前道,“您急着走吗?不急的话,让老婆子给您倒杯热茶吧!”
黄清和刚要拒绝。
老妇人叹口气:“大人,您可知道这里曾经着过一场大火吗?烧死了不少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