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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欢全文阅读

作者:云霓     齐欢txt下载     齐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缘起

    广平侯夫人看着赵二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微微一笑:“天寒露重,你们兄妹身子都不好,回屋中歇着吧,既然有衙门的人在这里,凡事自有他们来解决。”

    赵二爷脸上浮起失望的神情:“母亲果然跟这些事有关,否则您定然会想方设法自证清白。”

    广平侯夫人的头微微扬起:“我是广平侯夫人,广平侯明媒正娶的妻室,”她目光微深,“当年侯爷将我救起之后,就对我说过,会护我一生。

    我感激侯爷,也暗下决心尽我所能的报答,这些年我们夫妻同心,就算外面人不知晓,你们应该心中有数,你们虽然不是我所生,你们也要喊我一声母亲,若是对我有怀疑只管将证据送官,但只要官府没有将我问罪,你们就没有资格来质问我。”

    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

    广平侯夫人转身就欲离去。

    “还有一样重要的证据没看,夫人怎能就这样走了。”

    徐清欢说完看向孟凌云。

    孟凌云立即走到赵二爷身边,伸出手讨要赵二爷手中的发簪。

    赵二爷疑惑地看了看徐清欢,这才将手中簪子交给孟凌云。

    孟凌云在手中掂量了半天,终于撬掉了簪上的一颗宝石,用力一抽,簪子变成两截,簪头是空心的,里面有一张字条。

    展开之后上面写了一个字:逃。

    广平侯夫人眼皮一跳。

    徐清欢笑道:“夫人这字条是给那叛将所写吗?侯府那天捉拿贼人,夫人自知事情恐怕已经败露,立即让身边的于妈妈传递消息出去,就是要那叛将逃离,谁知道这簪子被赵二爷拿走。

    于妈妈回去检查盒子,发现簪子没了,还以为那叛将得到了消息,没想到正是这样一个差错,让那叛将送了命。

    叛将死了之后,夫人开始怀疑这簪子的去向,终于发现了赵二爷在悄悄查你的身世,慌乱之中你别无他法,只得让手下的人去杀邹氏。”

    徐清欢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声短促的哨音,过了片刻,只看到孙冲大步走进来,手里抓着一只灰色的鸽子。

    孙冲道:“哨子是宋大人从探子身上找到的,哨子响起,就引来了这只信鸽,信鸽飞落在广平侯夫人的马车上。”

    徐清欢道:“这下夫人不能再否认这一切与你无关了吧?”

    广平侯夫人静静地看着一切,方才那异样的神情也渐渐消失殆尽,整个人变得极为冷漠。

    “这才是你真实的模样,”徐清欢道,“我只是不明白,广平侯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如何待我?”广平侯夫人道,“我全家都为他所杀,而我却尽心尽力为他抚育儿女,现在看来这笔买卖并不划算。”

    赵慕微听到这话一脸惊讶,广平侯夫人那冷冰冰的目光让她不禁颤栗。

    赵二爷整个人也变得更加的严肃,发抖的手泄露了他复杂的心情,对他来说无论真相是什么,都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夫人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徐清欢道,“你留在广平侯府这些年没少将消息送去朵甘思,所以广平侯这些年在边疆才无所建树,多年的劳累加上旧伤的折磨,广平侯身子每况愈下,只怕很快就会交出兵权,告老还乡。

    最重要的是,你嫁给广平侯多年一无所出,以至于广平侯膝下只有两子,赵二爷自幼不喜骑射,一心做个文士,能够承继广平侯衣钵的只有世子爷,现在世子爷下落不明,与你嫁进侯府时相比,侯府已经衰败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今晚冒险的举动对你来说,成则锦上添花,毁了证据你将来还有机会安然无恙的脱身,败也无所谓,反正你已经可以功成身退。”

    广平侯夫人长吸一口气:“徐大小姐这样一说,我的心情好多了,没错,我就是这样打算的。”

    徐清欢道:“夫人说全家都被广平侯所杀,夫人来侯府是为了给家人复仇,那么崔氏一族何其无辜?他们就该死吗?”

    “那没办法,要想做大事就必然有死伤,”广平侯夫人笑道,“我父亲也是朵甘思布让土司手下的将领,当年在边疆守城,被广平侯斩杀,我母亲和弟弟也皆惨死,只剩下我一个人,土司见我美貌,让我来诱惑广平侯,于是杀死崔氏一族,我扮作了崔氏女……没想到广平侯纳我为继室,将老母和一双稚子都交与我手中。”

    广平侯夫人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她看向赵慕微和赵二爷:“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想杀死你们,我母亲和弟弟死在我身边,他们的血浸湿了我的衣裙,如今我还记得那一幕,我又怎能抚养仇人的子女。

    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即便步步维艰,也想方设法讨好你们父亲,我留在你们父亲身边,又受了多少屈辱,今日的一切都是我的血泪换来的,也是我应得的。”

    赵慕微半晌才道:“你怎么能这样……”

    “没什么不能的,”广平夫人冷冷道,“侯府有今日也并非我一人之功,还有你们兄妹推波助澜。”

    赵慕微一怔。

    广平侯夫人的目光就似一把利刃,仿佛正在切割赵慕微的皮肉:“你身为侯府的千金,不知忧虑侯府的安危,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简直是愚蠢至极,亏得你与徐清欢相识,竟没从她身上学到些刚强的性子,勋贵家的女子如此柔弱,就算不让你顶立门庭,也该有几分自保的能力,似你这般……我已经能想到嫁入夫家之后,只能任人揉捏,一个不能左右自己人生的女人,在男人眼中不过就是个能够生产的物什儿。”

    “还有你,”广平侯夫人将视线挪到赵二爷脸上,“你不是想知道你兄长去哪里了吗?我将他杀了,因为他死了之后侯府就断了生机。

    至于你,根本不值得我动手,你的生死于广平侯府来说无关紧要,不,你活着更好,活着只会辱没门庭。

    对了,我还要感谢你,你将世子进我房间的事告诉广平侯,让他们父子离心,这样广平侯才以为你哥哥心中有愧望风而逃,其实我分开他们父子,就是要对你哥哥下手,你真的是我的帮凶,你手上也有你哥哥的血。”

    赵二爷浑身颤抖。

    广平侯夫人显然还觉得赵二爷的痛苦不够多,她盯着赵二爷无比清晰地道:“我要你牢牢记得我的话,就算我死了,你还会继续帮我向广平侯赵氏报仇,因为你的存在只能给广平侯府带来耻辱,广平侯府不可能在你手中振兴,你听到没有?

    你听到没有?”

    赵二爷只觉得血液上涌,大喊道:“我不会让你阴谋得逞,我会读书习武为父亲分忧,你休想看我赵家的笑话。”

    广平侯夫人轻蔑地看了赵二爷一眼:“我不信。”

    说完这些,广平侯夫人像卸下了肩头千斤重担,身子变得更加娇小,她看向孙冲:“没有过堂之前,我还是广平侯府的女眷,你可以将我关起来,但不能怠慢我。”

    广平侯夫人带着于妈妈径直进了屋子,孙冲不敢怠慢立即让人把守在门外,还好几个时辰之后天就亮了,他就可以将广平侯夫人押送去最近的衙门。

    赵慕微已经擦干了眼泪,整个人却仍旧在恍惚中。

    赵二爷眼睛通红:“这桩案子,我定会查清,兄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也会找到他。”

    赵家的两个孩子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沉重,直到炕上的邹氏鼾声大作,所有人才各自回房。

    徐清欢走进房内,耳边回荡的还是广平侯夫人尖厉的声音。

    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可她却睡不着,她推开门走出去,就看到驿馆的大堂里亮着一盏灯。

    宋成暄坐在那里饮茶,他面前摆着两只杯子。

第六十一章 盟友

    徐清欢走过去坐在宋成暄对面。

    茶已经倒好了,茶温正合适,徐清欢拿起茶要喝,就被凤雏拦住。

    凤雏挑剔地道:“这茶还不错,却没有我们自家带来的好。”

    凤雏将茶倒了,仔仔细细地刷洗一遍茶碗,重新沏了壶茶给徐清欢斟上。

    徐清欢再次端茶来喝,凤雏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说不出的妥帖。

    徐清欢抿了口茶,伸出手跟凤雏要烤好的黄豆。

    凤雏十分不情愿地交到她手上,不忘记叮嘱:“不能多吃。”

    徐清欢道:“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凤雏却不肯走:“小姐就当我已经睡着了。”

    这句话说过之后,凤雏没发出一丁点声音,好像整个屋子里就剩下了徐清欢和宋成暄两个人。

    宋成暄看到徐大小姐将白色的小盘子推到他眼前:“凤雏的手艺,很不错。”

    以为他是喜欢吃点心的小孩子?

    他隐约有些印象,小时候到了年节,都会有些小吃食。

    想到这里,宋成暄的目光微深,目光从那小盘子上挪开。

    方才还好端端的人,忽然之间又冰冷了几分,好像那盘子碍着他的眼了,不过很快他的情绪就被遮掩了过去,变得和平日里一样。

    想必是这碟黄豆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徐清欢将黄豆拿开,她对他的往事没有探究的意思,也不愿意他此时的情绪影响到查案。

    徐清欢觉得自己也算是很体贴了。

    看着她不动声色的将盘子拿走,宋成暄不禁觉得意外,从何时开始他的心思能被人看透了,尤其他们才见过两次。

    徐清欢没有再说话,有些事不用问,也不用说,只要静静地等。

    宋成暄更是个话不多的人,这样也免得本来不相熟的两个人,非要坐在一起闲聊。

    今晚一切的发展都让她挺满意的。

    宋成暄没准备再与徐清欢说什么话,可离得这么近却还是会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这一会儿徐清欢抿着嘴唇又自顾自的微笑,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看起来乖巧得与人无害。

    他却并不相信,尤其是见过她破案的手段之后。

    如果不是一切尽在掌握,她绝不会坐在这里安然的品茶。

    安义侯府的人对盟友总有他们自己的一套,看起来可信毫无防备,甚至能给盟友提供很大的帮助,可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也十分懂得取舍。

    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分,只要会威胁到他们的安危,立即就会抛下,眼睁睁地看着盟友被尽数诛杀。

    这样的盟友,他绝不会要。

    宋成暄站起身刚要离开,只听有人大喊一声:“起火了。”

    风裹挟着滚滚浓烟迅速窜遍了驿馆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被惊动起来,众人呼喊着出门、搬运东西,驿丞带着护卫救火。

    驿馆从前也曾遇到火势,只不过都没有这次来的凶猛,而且不管用什么法子,大火仍旧在蔓延,没有被扑灭的意思。

    “快让人都出来吧,这……一定是火龙降下了天火,不将一切烧得干干净净,根本就不会熄灭。”驿丞大声地嘶喊着。

    烧毁了驿馆他顶多被撤职查办,若是伤了贵人,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安义侯夫人被请上了马车,徐家的下人手脚利索,转眼之间就将所有的马车带出了驿馆,远远地停在官路上。

    赵慕微也被带了出来,赵二爷将妹妹托付给安义侯夫人,又忙着去指挥下人将马车和物什儿都带出来。

    至于宋家本来就携带的东西不多,护卫们都帮着驿丞救火。

    广平侯府刚逢巨变,又遇到火灾,赵慕微已经心神俱乱,安义侯夫人小声安慰:“别急,别急,只要人没事就好。”

    赵慕微向驿站中张望:“母亲……崔氏还没有出来。”她明知假崔氏是来害他们的,可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能将从前相处的好,全都抹杀的干干净净。

    “清欢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赵慕微道,“崔氏说的没错,我若是能似你这般,我们赵家也不会有今日。”

    徐清欢道:“从前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侯府还要靠你们兄妹支撑,以后的路还长,一切都可以慢慢再来。”

    赵慕微点了点头。

    挫折总是能让人长得更快些。

    火越烧越大,本来就是深夜,浓烟已经呛得人睁不开眼睛,来来往往的人即便撞在一起,也分不出对方到底是谁。

    两个身影裹着被子冲出来,径直上了官路,等到走得远了些,她们才丢掉头上的遮盖露出面容来。

    广平侯夫人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于妈妈低声道:“他们发现还有一阵子,夫人快些走,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您已经到了边疆。”

    真的能走脱吗?

    广平侯夫人看向周围:“出来吧!”

    这里太过安静,尤其是在这样的官路上,竟然听不到半点的响动,她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广平侯夫人话音刚落,孙冲就带着人走了出来。

    “夫人,”孙冲道,“案子还没有查清,您若是这样离开,我们都要被上峰责罚,您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广平侯夫人镇定自若:“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将我捉住吗?”

    话说完广平侯夫人忽然向驿馆方向跑去。

    “拦住她。”孙冲大喊一声,正要向广平侯夫人冲去,于妈妈却扑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广平侯夫人刚刚甩开孙冲,就有更多的人上前。

    一步一步逼得她无路可走。

    广平侯夫人看向周围,光靠她一个人,的确是逃不掉了。

    不,其实她还有一条路。

    她微微扬起嘴唇,火光照着她的笑容:“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审我吗?都是妄想……”

    赵二爷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母……亲……”

    声音刚刚发出来。

    广平侯夫人已经向驿馆的方向跑去,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淹没在火光之中。

    赵二爷愣在那里,不知涌上心头的情绪是高兴还是难过。

    ……

    “死了?”

    孙冲灰头土脸地出现在王允面前,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死了,我们扑灭了大火,发现了一具尸体。”

    王允皱眉:“就是广平侯夫人吗?”

    “分辨不出,”孙冲道,“这样的大火灼烧,别说面目已经看不清,将尸体从灰烬中挖出来已是不易。”

    “大人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不对,”旁边的李煦抬起头来,“因为已经有太多的不确定,突然烧起的大火,被烧死的广平侯夫人,每件事都透着蹊跷。”

    “早知会发生这种事,我就该先去驿馆。”王允不禁觉得后悔,他留在这里是为了以防万一,崔氏若是还有同伴,他们也好有个应对,没想到事情会有这种变化。

    李煦道:“徐大小姐怎么说?常娘子有没有验尸?”

    孙冲点点头:“常娘子也看不出……”

    “不对,”李煦目光清亮,“这其中定然还有隐情。”

    ……

    林中一间小木屋里。

    宋成暄推门走了进去,屋子里弥漫着股浓浓的草药味道,有人正在为一个女子上药。

    她的长发已经被烧去大半,身上的衣衫凌乱,脸上也满是灰尘,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正是广平侯夫人。

    广平侯夫人站起身向宋成暄行礼:“多谢宋公子搭救。”

    宋成暄道:“你好好养伤,只有活下来才能实现心中所念。”

    广平侯夫人还没说话,就听外面有人道:“宋公子答应了一起破案,怎么能悄悄地安排这样的大事。”

第六十二章 相信吗

    宋成暄向门外看去,隔着一扇门,他却仿佛看到了少女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

    他吩咐过永夜,徐清欢自己带人来可以不用阻拦,若是她带了衙门那些人,就另当别论。

    她手下那雷叔有些手段,只要她想到这一节,就定然能找到这间木屋。

    门打开,徐清欢走进来。

    屋子里其他人都还好,只有广平侯夫人掩饰不住脸上惊讶的神情。

    徐清欢看看宋成暄,又将目光落在广平侯夫人身上:“宋公子救了朵甘思的奸细,又放了一具尸身来迷惑朝廷,如今被我抓了个正着,算不算是人赃并获?”

    看她微微抬起脸,眼睛中闪烁着几分笃定的神采。

    他本来不想与她有口舌之争,却不知为何开口道:“徐大小姐应该带衙差来,发现了别人的秘密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徐清欢从宋成暄身边走过,径直走向广平侯夫人:“你会怎么样?杀了我吗?那也容易的很,本来宋公子就已经在周围设下人手,想要进来容易出去却很难。

    我带的人又不多,杀了我之后毁尸灭迹,没有人知晓是宋公子所为。”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却没有半点的畏惧,也并不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也许她自己没有注意,每次说这些的时候,她才会露出本来的性子,那双眼睛中是不加遮掩的骄傲和自信。

    宋成暄道:“我不杀你,只是从现在开始,你也要想方设法为自己洗清嫌疑。”

    徐清欢微微皱起眉头:“宋公子这话说的有道理,我得想想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广平侯夫人脱逃与我无关,我只是恰好在这里遇见两位。”

    说着话,徐清欢在广平侯夫人身边坐下来,从旁边人手中接过药膏,整套动作做下来没有丝毫的违和,好像她本来就该出现在这里。

    广平侯夫人皱起眉头,想要说些什么,看了看宋成暄却最终闭上了嘴。

    徐清欢道:“用了火油助燃,火势就很难扑灭,你这样冲进火场,受伤必然会很重。”

    广平侯夫人的脱逃也是冒着很大的危险,任谁投入那一场大火之中,都不可能毫无损伤,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葬身火海。

    这一点徐清欢深有体会。

    只有心中决绝才会如此选择,就像当年她义无反顾地回到李煦身边。

    因为那已经是最后一次,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广平侯夫人道:“但还是被徐大小姐察觉了。”

    徐清欢道:“因为这件事有个疑点,让人不得不怀疑。”

    广平侯夫人静静地听着。

    徐清欢接着道:“死士杀人一刀致命,这次的死士只是在邹氏屁股上刺了一刀,避开了邹氏的要害,只让她受些皮肉之苦,而且就连邹氏身边的小厮也只是被打晕了而已。

    死士为什么要留着这两个人,可见就是要他们揭穿你的身份。”

    广平侯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徐大小姐好聪明。”

    “不是我聪明,”徐清欢道,“我早就说过,任何一桩案子,推断起来都要合情合理,否则就会出冤枉,只有可疑的地方,必须要追究到底。

    那簪子应该也是您故意让于妈妈放在庄子上的。

    在广平侯府这么多年,了解身边的人一举一动,赵二爷将那日所见告诉太夫人之后,您就应该知道一切败露,如何还会让于妈妈留下证据,如果你真的这样粗心大意,也就不能在侯府隐藏多年。”

    徐清欢将药膏敷在广平侯夫人脸上:“朵甘思还是广平侯府,你到底选择了谁?”

    广平侯夫人身子一颤,抬起头来:“谁知道呢?也许我谁都对得起,也许我谁都对不起。”

    徐清欢摇摇头,从旁边的人手中接过药膏:“你选择了广平侯。”

    广平侯夫人收紧了手指。

    “你知道这次广平侯有难,宁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为他争一线生机,”徐清欢的动作很轻柔,“是有人要害广平侯吗?”

    广平侯夫人诧异地说不出话来。

    徐清欢道:“你讲的那个故事都是真的,你是朵甘思武将的女儿,扮作崔氏是为了在侯府探听消息,却不知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从前的打算。”

    广平侯夫人目光微深:“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来到广平侯府忍辱负重,是为了打探消息,助布让土司一臂之力,让他夺下大周城池,谁知这些不过是我心中的想法。

    我用尽心思得到的战机,并没有换来布让土司的举兵征讨,而是为他们提供了掠边的机会,他们的目的仅仅是带走财物和女人,听说广平侯带兵赶到就望风而逃,只将那些拼命挣扎的女人都剥光衣服吊死在大树上,侯爷让我带人收敛那些尸身,你可知我看到那些时的心情。

    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向布让送过类似的消息,就算布让让人来催促,我也只会给点无关痛痒的密报,我暗地里发誓,除非两国真的开战,我绝不会再让他们用我提供的讯息来做那种事。

    这些年过去了,我两边周旋……”

    广平侯夫人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我真的很累,我想过要离开侯府,侯爷的咳疾越来越重,这样下去很快就不能再带兵征战,我想这对我们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我就这样陪着侯爷走完最后一程,我们之间也就真的两清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有人要利用我的身份陷害侯爷,他们不但发现了我是奸细的证据,还与布让达成共识,布让将于我取得联系的法子全盘托出……”

    徐清欢听了明白:“布让土司将你卖给了他们。”

    广平侯夫人点头:“是啊,多么的可笑,最终我被自己人背叛,我见此事已经无法挽回,就将所有一切都告诉了世子爷,希望世子爷能够帮忙查清整件事来龙去脉,我不指望世子爷会相信我,也做好了准备因此丧命,没想到世子爷相信了,并且开始暗中调查。

    我以为整件事会有转机,却没想到世子爷也不见了踪迹。

    一切因我而起,若知今日,我一定会早早抽身离开,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于是我想到用这个法子,让你们戳穿我的身份,只要我将所有事都担下来,侯爷也许不会被牵连。”

    广平侯夫人说完这些,抬起头与徐清欢四目相对:“宋公子发现了蹊跷将我救下,我听了他的劝说,才准备活下来,为的是将来能说清楚整件事,还侯爷一个清白,我说这些徐大小姐相信吗?”

第六十三章 宋某

    广平侯夫人在朵甘思时一心想要向广平侯报仇,忍辱负重多年终于赢得了广平侯的信任,将大周戍边军防的消息密告去了朵甘思。

    她以为终于可以大仇得报,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所有的信念一下子被击垮。

    一旦将自己从奸细的角色中拉出来,看到的情景就不再一样。

    身边陪伴了多年的侯爷,已经不是当年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真心待她的太夫人和三个儿女,让她更加愧疚。

    可她已经不能全身而退,既不能再做奸细,也不能留下来做广平侯夫人。

    徐清欢看向广平侯夫人:“你以为这套说辞多少人能够相信?你一个女子能做这样大的事?也许广平侯是通过你与朵甘思来往,现在事情败露,只好让你来顶罪。”

    广平侯夫人听到这里看向宋成暄:“徐大小姐与宋公子说的一般无二,我现在才知道,我这样做并不能帮到侯爷。”

    徐清欢道:“你也不愿意去衙门里,供述更多有关朵甘思的事。”

    广平侯夫人道:“我的家乡毕竟在朵甘思,两国交战各有奸细,我不想牵连他人,而且我是被布让土司出卖,与其他人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徐清欢道,“广平侯世子爷就因为相信你才会着手查此事,世子爷如今下落不明,你就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吗?万一他已经不幸身亡,你就不愿意为他查出凶手?”

    广平侯夫人整个人僵在那里。

    “如果你真觉得一切都无所谓,那你死了和活着都无关紧要,”徐清欢站起身,“你至少可以去见你父亲,告诉他,你毁了广平侯府,虽然不是用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但毕竟你做到了。

    可喜可贺。”

    徐清欢吐出这四个字,转身走出了屋子。

    背后隐约传来了广平侯夫人的哭声,这个刚强的女子终于在这一刻被她的话击垮了。

    徐清欢站在树林里,不一会儿功夫宋成暄也走出来。

    “我知道宋公子从开始就不愿意与我一起查案,”徐清欢道,“我也发现了宋公子对我们安义侯府仿佛有成见。

    说实话,我也不愿意与宋公子同行,宋公子为人冷漠,行踪可疑,在凤翔时突然出现,就已经扰乱了我断案的思绪,如今又在这里掌控大局,看似是个正派的好人,可哪个好人又会在慌乱中半途劫人,可是之前我已经答应与宋公子一起查案,一诺千金不能更改,所以我才会冒险前来。

    如果我判断错误,宋公子就是那幕后主使,不说搭上一条性命,也要被朝廷怀疑。可做事要有始有终,我还是来了,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对一个人全盘否定,抛去成见才是合作的前提。

    为了能够尽早破案,不管是宋公子还是我,可能都要忍受对方几日,当年诸葛先生和周瑜还曾联手破曹,真相大白之时,总是皆大欢喜的,对不对?”

    徐清欢果然是伶牙俐齿,口口声声说得很委屈,其实句句诛心。

    当然是诛他的心。

    她那柔弱的身影,一阵风仿佛就能吹倒,哪里来的如此气势。

    她说:“忍受对方几日。”

    好像他是那气度狭小之人。

    徐清欢只觉得那高大的身影向她走了两步,一种陌生的气息侵入她周围,随即带来了一种压迫感。

    她忽然想起在宫宴之上,太后命她在屏风后看着宋侯的一举一动。

    宋成暄酒到酣处突然离席,大步走到屏风前。

    虽然隔着屏风,两人不过咫尺距离,他向内侍要了支笔在屏风上洋洋洒洒做了一首词。

    她以为宋侯定然察觉了她的存在,要借此来羞辱她,此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宫宴之上也可能会写些艳词。

    这样不但能羞辱了她,也会让太后颜面无存,就算事后他被皇上责骂,在家修养几个月后,他又可以重回朝廷,叱咤风云。

    却没想到他不过是以《佳节》为题,写了首团圆词。

    事后,有人说宋侯为了讥讽李侯是个无能之辈,为了保住兵权不惜以妻室为质,将来想要夫妻团圆恐怕无望。

    “不要说的那么委屈,”宋成暄的声音传来,仍旧十分的冷漠,“你追至此处,只是想要获得更多的线索。”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徐清欢目光清亮:“宋公子说的没错。”就这样大胆的承认了,他还能掐死她不成。

    宋成暄不得不承认,以徐清欢的聪明,能在这桩案子上给他助力。

    不知什么原因,树林里开始起了薄薄的雾气,它们乘风而来,扑在两人身上。

    带着一股潮湿的清香,落在她的睫毛上,将它们梳洗的黝黑而纤长。

    宋成暄向后退了一步,淡淡地道:“徐三老爷是第十四个案子,广平侯夫人是第十五个案子,在他们之前我已经发现了十三桩案子,他们虽然发生的地点不同,但都有些相似之处,其中两桩案子正好发生在东南,让我损失了不少的人手。

    最重要的是,每桩案子都有奸细出现过的痕迹,我怀疑朵甘思要有大动作,才会放出这么多奸细来扰乱大周政局……”

    宋成暄故意没有将话说完,眯着眼睛看着她,是准备让她来应和一下。

    徐清欢道:“这些奸细都不是能够撼动大周朝局的人物,但是他们所作所为往往都能达到让人意想不到的结果,也就是说他们做的每件事都目的明确,你怀疑真正指挥他们的人就藏在大周。

    准确的说藏在大周官员之中,所以你才会没有将一切上报官府,自己亲自带人查案。”

    宋成暄盯着徐清欢看了片刻,忽然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他突然到来,让徐清欢措手不及,慌乱中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后背却撞在一棵大树之上。

    宋成暄俯身而至,他的呼吸仿佛都带着丝丝凉意:“也有一种可能,背后主使就是我,我现在想要利用你为自己脱罪,要知道奸细从来都是真真假假,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可要想清楚。”

第六十四章 纠缠

    徐清欢没料到宋成暄会突然离她这么近。

    宋成暄是何等骄傲之人。

    她奚落他,他心中定然不舒坦,如今的情形,虽然让他无法就此撕破脸皮,却可以站得离她远一些,既是疏离她又是保护自己。

    她明明看到他向后退了一步,却不知什么原因又靠了上来。

    一个陌生的气息将她笼罩在其中,她自然会感觉到慌张,不过很快就定下心神。

    徐清欢仰着头与宋成暄四目相对,他那如墨般的眸子里有的只是冷漠,她微微抬起小巧的下颌,也是无声的倔强和自信。

    徐清欢不疾不徐地道:“作为奸细,一旦露出马脚就离被捉不远了,如果真的是宋公子所为,那宋公子真是太不小心,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徐三筹谋了多年都被抓个正着,广平侯夫人想要一死了结,最终也只能在痛苦中煎熬。

    宋公子若是真与他们一样……即便利用我,恐怕也逃不脱,我相信宋公子不是短命之人。”

    宋成暄道:“那我是不是要感谢徐大小姐。”

    “愿我吉言。”徐清欢道。

    她的眼睛如同被水洗般,说不出的清透,此时此刻视线微微涣散,思绪仿佛已经飘离甚远。

    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不会专注于眼前的事。

    当真是个利落的人,除了案情其他一切都不会放在心上。

    如此甚好。

    宋成暄就要转身离开。

    “宋公子说这十五桩案子都有相似之处,除了所有案子都指向朵甘思的奸细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地方也有关联。”

    徐清欢再一次开口,让宋成暄停下脚步,他以为她总要回去思量几日才能想通,却没想到只是片刻间,她就已经明了。

    徐清欢道:“不管是徐三还是广平侯夫人,他们本来就都该是犯人。徐三早在十几年前与赵冲勾结,差一点就将税银据为己有,十几年蛰伏在凤翔,一心还是惦记着那些银子,为了这些银子他可以向身边的至亲下毒手。

    广平侯夫人作为朵甘思的奸细,将西北戊边驻军的消息传去朵甘思,让朵甘思有机会扰边,杀死了那么多妇孺。

    至于其他的案子我不知情,也就无法分析,不过这两桩案子就在眼前,其中种种也就看得更加清晰。

    我一直以为操纵徐三老爷的人一直存在,如果我错了呢?”

    东方已经透出一抹暖暖的光,太阳即将从林间升起,那些薄雾仿佛被驱赶着四处奔逃,她腰间的丝绦随风而动,忽然缠在了他的玉佩之上。

    宋成暄的目光深沉下来:“十几年前的徐三只是与赵冲有勾结,赵冲死了之后,徐三只能选择潜伏在凤翔。

    广平侯夫人也是一样,当年她作为奸细,已经开始对朵甘思失望,虽然在广平侯身边,却已经不再传出什么对朵甘思有用的消息。

    这两个人如果没有人去理睬,短时间之内应该都是一颗废棋,但是有人将他们捡了起来,利用他们的身份和目的犯下两桩案子。”

    徐清欢点头:“利用他们做事并不容易,尤其是徐三这种人,不了解他的过往、他的心思,就无法将他掌控在手中,所以这个幕后主使一定要精通案情。”

    大周会断案的官员并不多。

    徐清欢缓缓地与宋成暄对望,想起前世的一桩事。

    王允大人死在宋成暄手中。

    徐清欢向宋成暄投以疑惑的目光,难不成在凤翔时,他就已经在怀疑王允大人。

    她目光里的神情,是已经知晓了他怀疑的人是王允。宋成暄目光更加深谙,他心中的秘密终究全都被她获知,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怀疑的是王允。”

    果然。

    “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发现王允大人有什么地方可疑,”徐清欢道,“也不知道大人与朵甘思有什么牵连,如果真是王允大人,他到底要做什么?”

    徐清欢叹了口气。

    如果将王允大人和宋成暄放在一起,真凶从他们其中二选其一。

    她定然希望凶手是宋成暄。

    王允大人一生清廉,受百姓拥护,前世里她见过那么多官员宦海沉浮,却再没有一个似王允这般刚正不阿,一心为民。

    她厌恶宋成暄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宋成暄害死了王允,从此事上可辨忠奸。

    “后悔了?”宋成暄忽然道。

    徐清欢点点头:“我宁愿相信你是在陷害王允大人。”在她心中他就是最奸之人。

    看着她一双眸子暗淡下来,他心中竟有几分快意,不过转眼就变得冷淡,他为何要在意她的喜怒。

    宋成暄淡淡地道:“广平侯世子爷曾提过,王允是大周少有的清官,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去找王允,遇见这样的事,世子若是还能向旁人求助,也就只有王允了。”

    徐清欢道:“只有找到世子爷,一切才能真相大白。”

    “也许已经找不到了,”宋成暄道,“我在西北找到了一具尸身,穿着、体态都与世子爷相符。”

    徐清欢心中一沉,脑海里模模糊糊出现了广平侯世子的身影,年少时他们也见过几面,虽然每次都匆匆忙忙,但她也并非毫无印象:“为什么只是相符。”

    宋成暄道:“因为他的尸身散落在多处,面目已经被割下,残肢被野兽啃噬过,很难辨认。”

    广平侯世子竟然死的这么惨。

    广平侯对此一无所知,急冲冲地进京为世子说亲。

    徐清欢终于明白宋成暄的怀疑从何而来:“你觉得广平侯世子爷所托非人,他信任王允大人,将暗中查到的线索告诉王允,王允恰恰是他要寻找的人,于是世子爷只有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徐清欢话锋一转:“不过这些只是你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王允,要找到证据。”

    徐清欢开始怀疑宋成暄有意这样遮遮掩掩,就是要引诱她一脚踩进来。

    果然与奸人并肩前行,就犹如与虎谋皮,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咬一口。

    “朵甘思与大周曾有一次和谈,”宋成暄道,“那时广平侯戍边,王允出使朵甘思,后来和谈不成,王允被朵甘思关了一年才找到机会逃回大周,也许这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

    就这样?

    宋成暄还真是城府极深,让她心甘情愿地挑起重担,去探查王允大人的举动。

    那他还真的小看了她。

    “除非有更多的证据,否则别说让我猜疑王允大人,宋大人如今恐怕也无法脱身,”徐清欢道,“毕竟朵甘思的奸细在宋公子手上,真正有了危险,宋公子首当其冲。”

    她可以摸鱼,而他必须要一查到底。

    宋成暄转身欲走,却腰间一扯,低头一瞧与她纠缠在了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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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清官

    徐清欢腰上那条丝绦,就像刚刚绽放的海棠花,垂在半空中随风而动。

    宋成暄皱起眉头就要伸出手去解,这条丝绦是用一根根丝线编织的,看起来就十分的繁复,他对这种细碎的事也向来没有耐心,正要将他的玉佩拿下来痛快的了结此事,却见她那纤长的手伸过来,手中握着的匕首一动,那条丝绦就从中断开。

    徐清欢将匕首收回,微微抬着下颌,转身消失在宋成暄视线中。

    “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

    躲在旁边的张真人缓缓走上前,看着那丝绦就觉得肉痛:“寻常的女眷弄脏了都会心疼,这女娃娃太心狠,手起刀落就给断了。

    以后我还是离她远些的好,万一什么时候被她抓住把柄,定然不会留什么情面。”

    宋成暄看向喋喋不休的张真人,张真人强颜欢笑:“我还要去啊,那女娃娃早就知道我为公子办事。”

    宋成暄道:“这样才更方便。”

    张真人看向徐清欢离去的方向不禁叹息:“那两次摇卦是不是准了?我们最后不会真的要栽在她手里吧?

    道人今年犯太岁,是不是要去庙里求道符戴一戴,也不知这附近到底那座庙灵验。”

    宋成暄没说话,但是眯起的眼睛如刀锋般凌厉。

    道人吓了一跳,立即脚底抹油,转眼就逃得无影无踪。

    ……

    徐清欢回到马车上换了衣服,闭上眼睛睡了一觉,梦见朝堂之上一表人才的宋侯,忽然变成了一只吊睛白额虎,逢人就咬,追得朝臣四处逃窜。

    她拿起身边的弓就要去射那只老虎,却发现弓上没有搭箭,就在此时,白额虎转头看到了她,一个腾跃向她扑过来。

    徐清欢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额头上有些薄汗,虽然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但总算小睡得还算舒坦,头脑也清明了许多。

    徐清欢起身才发现怀里多了一只暖炉。

    “失火折腾了一晚上,小姐回来的时候衣服都是凉的,”凤雏颇为不满意,“躺下来之后就缩在那里,定然是肚子又不舒服了,等回京了,还是让人做个随身的小暖炉,就护在腰上,免得吃苦。”

    她从小胃口不好,母亲让凤雏盯着她用饭,不可多用那些点心和小吃食,她的身子是越来越好了,凤雏却越长越壮实起来。

    “以后不给小姐吃烤黄豆。”

    徐清欢喝着凤雏递过来的热茶,听着凤雏唠唠叨叨,本来因为案子紧绷起来的神情,如今舒缓了许多。

    “外面怎么样了?”徐清欢问道,“我哥哥呢?”

    凤雏道:“衙门里来人了,世子爷也跟着过去瞧瞧,万一有什么消息也好向大小姐说。”

    徐清欢点点头。

    “大小姐起身没有?”外面的管事妈妈低声道,“孙冲大人想与大小姐说几句话。”

    徐清欢换好衣服去见孙冲。

    孙冲如同打了败仗般,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脸上还有没有擦掉的黑灰:“大小姐,那具尸身真的已经无法辨出身份了吗?”

    徐清欢点点头:“不过当日在驿馆的人除了广平侯夫人之外,都好端端的出来了……”

    徐清欢说到这里孙冲更是难过。

    “有人怪罪孙大人了?”

    孙冲点点头又摇头:“王大人虽然没说,但是我能看出他很失望,本来王大人是信任我才将案子交给我处置,谁知道好不容易破了案,那奸细却死了。”

    “别急,”徐清欢道,“当时广平侯夫人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只要有需要我们可以前去作证。”

    孙冲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徐清欢道:“王大人现在何处?他怎么会前来?”

    孙冲立即解释:“当日大小姐让我们一路跟随,只要凶徒再动手,我们定会将他抓个正着,这个主意好是好,但是太过冒险,知府大人终究不放心,就带着人暗中保护大小姐,那日我还没来得及跟大小姐说,驿馆就起了火势……广平侯夫人死了之后,我将整件事向知府大人禀告,知府大人听到极为震惊,现下已经带着人手去查看驿馆的情形了。”

    驿馆的方向,还能看到几缕青烟随风飘散。

    他们离开凤翔已经有几天,难不成王允一直都在跟随,徐清欢微微皱眉,宋成暄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徐清欢道:“我去见见知府大人吧!”

    ……

    驿丞被熏得黝黑的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

    王允轻拍驿丞肩膀:“我会写文书说明此事,是有人故意纵火,其中掺杂了火油,就算再给你些人手,依旧无济于事,好在其他人没有损伤,你已经尽力了,要怪只能怪我,如果我多些准备,让人将疑犯盯紧一些,就不会出这种差错。”

    “多谢大人,如果朝廷都是您这样的官员,大周兴盛指日可待。”驿丞立即躬身行礼,一般的官员恨不得让下属来担罪,也就只有王大人才会将黑白是非说得清清楚楚。

    王允吩咐驿丞起身:“这里重建就要劳累你们,定要赶在秋天之前将一切都收拾好,地方官员要向户部报备赋税,路过驿馆必然要补给,误了他们的事可不得了。”

    打发走驿丞,王允覆手看着眼前的狼藉,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了嫌犯,那探子又什么都不肯说,这案子还有许多不明之处,到底要如何了结。”

    “大人,徐大小姐来了。”

    听到这话,王允转过头来。

    徐清欢和孙冲上前行礼。

    王允道:“徐大小姐费心安排,好不容易抓到了嫌犯,我们最终还是疏忽大意了,”说到这里他眼睛中满是苍凉,“广平侯英雄一世,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却中了朵甘思的美人计,侯爷知道了真相要如何自处。”

    徐清欢思量片刻道:“大人与广平侯相熟吗?”

    王允颌首:“自然,当年我出使朵甘思时,广平侯就在西北戍边,我能从朵甘思逃出来也多亏了广平侯帮忙。

    想起来,一切好像就在昨日。”

    徐清欢接着道:“听说因为和谈失败,双方举兵,王允大人被困在朵甘思,必然忍辱负重。”

    王允想及那些日子,目光微深:“他们是想要从我嘴里套出更多大周的消息,我知晓他们的心思,就想方设法与他们纠缠,还好当年没有一死了之。”

    徐清欢望着王允:“您是个好官。”

    “大人,那个东南宋家恐怕有问题。”

    周的声音从徐清欢背后传来。

    从驿馆的废墟之中有人站起身,正是李煦。

    ………………………………………………

    嘻嘻,大家能猜到这案子的结局么。

第六十六章 鱼饵

    李煦缓缓走过来。

    周激动的眉毛都扬起来,这么多日没见面,徐大小姐应该知道他们在身边的好处了。

    想到这里,周清了清嗓子道:“平侯夫人主仆一直没有离开屋子,失火的地方却是驿馆中的柴房,可见放火的人不是她们。

    我方才问过了赵二爷,赵二爷说出了这件事,他对下人管束甚严,恐怕再生出什么事来,就让驿馆的衙差在门外守着,他自己也另派了心腹值夜,赵家下人住的地方,正好与柴房相距甚远,想要悄无声息的放火,着实不易。

    现在看,只有那东南来的宋家,有些嫌疑,他们怎么就恰好住进了这驿馆之中,而且恰好就捉到了广平侯夫人派出的奸细,大人应该命人仔细查查那个宋……宋成暄。”

    周说完这些,脸上已经浮起满意的神情。

    周围一时安宁。

    李煦嘴角含着一丝微笑,手中似是握着一件物什。

    王允似是在思量些什么。

    徐清欢半晌叹了口气才道:“周公子是将门之后?”

    周点头,说的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他自然是……

    “周公子可去过军营?”

    “去过,”周道,“我父亲虽然去的早,可我十五岁的时候,母亲就将我送去军中历练,在那里认识了九郎,只可惜……母亲病重,我不得不回到家中侍奉,之后机缘巧合……”

    周想到这里眼睛冒出光来,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得他已经成为一代名将。

    “原来如此,”徐清欢道,“那就怪不得了……”

    周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徐清欢看向李煦:“李公子将手里的东西拿给周公子看看吧!”

    李煦手心里的物件儿,虽然已经被火烧的不成样子,但是还能看出那是支箭头。

    徐清欢指了指广平侯夫人住过的屋子:“窗子直接对着那间柴房,事先在柴房放置好火油等物,想要纵火时只需要点燃一支箭,径直射入柴房中就好了。”

    旁边的凤雏终于明白过来,狠狠地点头:“怪不得大小姐问周公子是不是名将之后,两军对阵时,想要在对方城头上放一把火,周公子还能屁颠颠地跑去点不成?”

    周脸上一红,他的确没想到这一点。

    徐清欢道:“广平侯夫人既然是个奸细,必然能敏锐的察觉周围的变化,她怕会有意外,事先做了安排,以备需要时借机逃走,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李煦将手中箭头递给了衙差:“徐大小姐觉得此案还有没有其他疑点?”

    李煦的目光平静而清亮,就似一面光可鉴人的镜子,只不过每个人看过去,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影子,看不到他在思量些什么。

    徐清欢道:“在我看来,这桩案子已经很清晰了,朵甘思想要通过广平侯夫人陷害广平侯,幸亏被我们察觉,如今那奸细葬身火海,许多细节只怕无法说明,正是这样,我们才要上京说清楚,免得广平侯平白无故受了冤枉。”

    周不敢随便再说话。

    李煦看着徐清欢,嘴角仍旧微微上扬,仿佛没有任何的变化。

    王允皱起眉头:“徐大小姐的意思是……”

    “广平侯为国征战多年,付出多少艰辛,又救了多少百姓,西北若是没有了他,哪有今日的安定,如今侯爷有难,我们自然要帮忙,”徐清欢说着看向王允,“方才大人也说与广平侯早就结交,应当比我们更知侯爷报国之心。

    大周少了广平侯,就等于折损一臂,万万不能有这种事发生,我们这一举也算是为民请愿,不可让广平侯爷再受任何委屈。”

    王允点头:“如果案情果然如此,广平侯虽然无错,也难逃失察之罪。”

    “侯府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世子爷英年早逝让人痛心。”徐清欢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后。

    “此事有待查证,”李煦顺着徐清欢的目光看了一眼,她的身后只是树林,并不见任何人影,“世子爷何时被假崔氏所害,尸身又在何处,我听说不久之前世子爷还在西北立下战功。”

    “照李公子的意思,谁都有嫌疑,”徐清欢别过头不去看李煦,仿佛极为厌烦李煦的说法,“我父亲和广平侯接连被人陷害,难道还不清楚?这根本就是朵甘思陷害忠良的计谋,大周勋贵被冠上这种罪名,百姓就要对大周失望,不能取信于民,必生内乱。”

    “广平侯爷在西北戍边那么久,竟然还要被人猜忌,”徐清欢径直看向王允,“大人从朵甘思逃回大周之后,想必也被朝廷盘查了多次,明明是为国尽忠,却还要受如此之辱,我为侯爷鸣不平。”

    王允仿佛被徐清欢挑开了伤疤,眉头微微一皱,不过很快恢复如常:“本官办案,绝不会让人平白受了冤屈。”

    徐清欢向王允行礼:“都要依仗大人了。”

    望着徐清欢离开的背影,周不禁道:“徐大小姐从前一心放在案情上,现在却好像有意维护广平侯,王大人不过说了一句,她便提起王大人在朵甘思被囚禁之事,这些与王大人那些过往有什么关系。”

    李煦自然察觉到徐清欢的变化,她仿佛故意问及王大人那些往事,就像是在试探……

    刚刚想到这里,就在徐清欢方才看向的树林里,有几骑驰了过来,紧接着是一辆看起来简单却不失华丽的马车。

    所有的马匹都是难得的良驹,可见此人出身富贵。

    “是宋大人,”驿丞立即上前向王允禀道,“昨晚我和几个隶卒救火时差点陷身火海,多亏有宋大人的人帮忙,才得以逃命。”

    王允点点头,方才徐大小姐看的就是他吗?以徐大小姐的年纪,不该问起当年他在朵甘思的过往,很明显是有人透露了消息给她。

    徐大小姐今日的一反常态,也应该与他有关。

    王允想起孙冲向他禀告宋成暄的事。

    “宋大人收到广平侯世子的书信前往西北。”

    这么巧。

    从东南来到西北,又出现在这里。

    王允吩咐孙冲:“将宋大人唤来一叙。”

    宋成暄带着人回到驿馆附近,刚刚出现在众人眼前,就感觉到仰面而来的敌意,他知道王允必然会对他有些防备,却不料如此的浓烈。

    就像是有人在一旁添油加柴。

    要想抓住凶犯,就要引诱他再次动手,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他变成了一条扭来扭去的蚯蚓,只等着引来大鱼上钩。

    宋成暄看向徐家车马的方向,目光深沉了许多,这就是她对他怀疑王允的回答。

    让他自己找到确实的证据。

    ………………………………………………

    徐大小姐丢下一条肥蚯蚓,拍拍屁股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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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上钩

    宋成暄下了马。

    周抬眼看过去,只见此人穿着便于行动的短褐,漆黑的长发束成冠,更显得眉高迥秀,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其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锋芒。

    李煦俊朗儒雅,待人接物时,偶尔显得冷峻,宋成暄却是英气威严,眉眼之间笼了层霜寒,让人不可直视。

    任谁见了他都会生出种退避三舍的心思。

    李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到宋成暄和王允见了面,才不卑不亢地抱拳。

    宋成暄看过去,只见李煦貌似文雅,不过是个书生,其实便如那藏在雨雾中的青山,等待时机展露真容。

    李煦分明看到宋成暄淡淡地扫了一眼他的腰间,此处藏着一柄软剑,从不曾让任何人知晓,却被他就这样发现了。

    王允道:“听孙冲说,昨晚是你带着人抓住了奸细。”

    宋成暄淡然地道:“东南前不久也出了几桩案子,戍边卫所上损失了两名副将,我身边的人对这样的事就机警些。”

    “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王允沉吟片刻,“你是泉州宋家人,七岁执掌了一条商队,十三岁出入军营,几年前以军功入仕,早些时候听说泉州打了胜仗,杀了几个奸细,烧毁了几十艘敌船,带兵的是不是你?”

    宋成暄道:“泉州战乱不断,这些也是平常事,那些奸细不过也是被我碰上了。”

    “前程无量,”王允拍了拍宋成暄的肩膀,“大周朝以后都要靠你们这些后生。”

    风卷着地上燃烧后的灰烬扑面而来,不知是不是让马匹迷了眼。

    宋家的拉车的马不安地踏着步子,马车的帘子随即也被风吹开,孙冲立即向车厢里看去,只见里面摆着几只箱笼,并不见异常。

    “大人,”宋成暄道,“这里风大,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

    王允点点头,吩咐孙冲:“看看前面有没有落脚点,此事牵扯甚多,要仔细地做好文书……”说着他又看了看驿馆,“恐怕我也要进京当面向圣上禀告。”

    几个人说着向前走去。

    宋成暄想起一件事吩咐永夜:“跟安义侯世子爷换一匹马。”

    永夜虽然不情愿却也应下来。

    宋家护卫将马牵到徐青安面前,徐青安脸上布满了笑容,宋某也是说话算话的人,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马头,马极不情愿地晃了晃脑袋。

    “别急,别急,小爷会将你养得更壮实。”徐青安一边跟马说话,一边不忘记遮挡永夜的视线。

    他背后可是妹妹的马车。

    宋某不像是什么好人,他不能得了马,将妹妹赔出去。

    盯着永夜离开,徐青安走到马车旁:“看样子是要找地方落脚,等官府将文书做好了才能继续走。”

    “恩,”徐清欢已经料到,“我们就照王大人安排的去做。”反正接下来也没有他们什么事。

    天黑之前,所有人找到了落脚地。

    就是一处简陋的客栈,好在收拾收拾能让女眷们住下。

    王允和孙冲、宋成暄等人护送了女眷之后,就要去最近的衙门里做文书,徐清欢睡了一觉,推开窗子透透气。

    正好看到宋成暄骑马进院子。

    “宋大人,”孙冲却跟着上前,“还得劳烦您带我们去一趟那片树林,也许那些探子会在其中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天眼见就要黑下来。

    这一趟趟的跑,恐怕半夜也不能合眼。

    徐清欢忍不住一笑,这些日子宋大人恐怕要受劳累之苦。

    宋成暄调转方向跟着孙冲一起出了门,方才一瞥之间,正好看到窗边立在那里的身影。

    她的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此情此景她早就料到了。

    走了一段路,周围没有了旁人,张真人找准机会到了宋成暄身边。

    “那边有什么动静?”宋成暄询问。

    张真人道:“公子说的是徐大小姐那里?女娃娃忙着睡觉、编丝绦,不过手艺不怎么样,忙活了半天,才……”他伸出手大拇指的一截,“才这么长,这女娃娃将来若是嫁了人,她的夫婿可要带足了衣衫,若是靠她穿衣,这辈子恐怕都别想出门。”

    宋成暄眼睛微眯,她倒是清闲的很。

    张真人道:“那个雷叔在养伤,我出来的时候他那呼噜正打的震天响,其他人也就是护着女眷。”

    宋成暄望着远方:“以后不必再提她的事。”

    他从来就没觉得安义侯府的人可靠。

    张真人到嘴的话只好吞了进去。

    宋成暄道:“王允是察觉了我的目的。”

    张真人面色一沉,立即变得郑重起来:“那应该多派人手在周围盯着,万一有个风吹草动……”

    宋成暄挥了挥手:“一切照常,我自己能处置。”

    王允真是那幕后之人,他手上有死士和探子,张真人十分担忧,公子向来说一不二,平日里他绝不敢反驳,可如今他们不是在泉州,身边带的人手不多。

    张真人低声劝道:“万一被王允查出公子的身份,那可真就出了大事。”

    宋成暄道:“现在不会,至于之后,早晚所有人都会知晓,”说完他话音一转,“你不用跟着了。”

    张真人勒住马,眼看着宋成暄的身影越来越远:“唉,女娃娃若不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就好了,真人我一定撮合你们……有人帮衬也不至于太过辛苦,只可惜安义侯府……唉,不可能喽。”

    ……

    将文书都写好就是两天后的事了。

    宋成暄、李煦等人很晚才进了客栈休息。

    天黑的很早,众人早早就歇下了。

    只有客栈门口的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摆,看起来十分显眼。

    周蹑手蹑脚地从炕上起来,就要出门。

    “你走出去,不消片刻就会被他们发现。”

    李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周不禁僵在那里,只好走回椅子上坐下,伸手将油灯点亮。

    李煦安然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你真忍得住,”周道,“那姓宋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他那马车里必然有古怪,明日就要上路了,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探一探。”

    李煦道:“孙冲不是已经搜查过了?”

    “那是姓宋的有准备,”周道,“那宋成暄明摆着就与这桩案子有关联,你们却都装作看不出来,尤其是徐大小姐……真就撒手不管了,你们都是高人,我按捺不住了,反正我身上没有官职,被抓,大不了撕破脸皮。”

    李煦忽然睁开眼睛,目光清亮:“你真当她对此事不闻不问了吗?”

    周自然知道李煦说的是谁。

    李煦接着道:“不将这桩案子查清,她不会罢手,再等等又何妨。”

    李煦说完话,不知从哪里发出了一声响动。

    紧接着有人惨呼:“杀人了……有人要杀人了。”

    李煦从床上起身,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声音的方向是宋成暄的住处。

    ……………………………………

第六十八章 申冤

    宋成暄进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从府衙回来的路上正好遇见有人挑酒卖,他顺手就拎了一壶,进到客栈里立即让人热了热,与护卫一起喝了两杯。

    酒不烈却暖肚。

    “留下值夜的人,其余都回去歇着吧,”宋成暄道,“不用这么小心。”

    男女有别,女眷都住在另一边,官府带着徐家、赵家的人手在那边巡视,也顺便防备着他们,这样一来他们也乐得清静。

    毕竟对于安义侯府和广平侯府来说,他们东南宋家是敌是友还弄不清楚,就像勋贵名门会自然而然地将新崛起的家族当做一根刺一样。

    其实他们都忘记了,如今大周已经不是兴盛之时,光靠祖宗留下的家业,已经很难维持住家族的繁华,若是自己没有力量,再光鲜的外表也是不堪一击。

    这个道理早在他十岁时带着人迎击海盗,拼着九死一生抢回了货物时,他就已经明白了。

    “这里毕竟不太安静,多点人手保护公子。”

    “照我说的办。”宋成暄迎着火堆烤了烤手,转身走回了屋子。

    很快院子里就安静下来。

    酒有点上头,如果闭上眼睛立即就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宋成暄微微勾起嘴角,脱了长靴,侧躺在了木板床上。

    院子里仍旧有火焰燃烧的“哔啵”声,正好催人入眠。

    宋成暄不再动,仿佛已经进入了梦乡。

    月光顺着杨木门流泻进来,有人慢慢地将门推开,蹑手蹑脚地站在了屋子中,他小心翼翼地辨清屋子里的一切之后,抽出了怀中的匕首,一步步向床边走去。

    他借着为客栈送柴的机会躲进了这里,一直都在静静地等待机会,虽然外面有护卫,但他们总有打盹的时候,最让他高兴的是,这人回来之后竟然带了酒,喝了酒的人总是能睡得更沉些。

    走到了床边,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抿紧嘴唇,向床上的人刺去。

    就在匕首即将没入那人身体的一刻,那人的胳膊动了动,紧接着“咣”地一声响,匕首撞在了长剑的剑身之上。

    拿着匕首的人“呀”了一声,只觉得虎口如同被震裂了般疼痛,等他反应过来时,一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吞咽一口,鼓起勇气大喊:“杀人了……有人要杀人了。”然后脖子一扭向剑锋上蹭去。

    几乎在同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提着灯进门。

    只见宋成暄将手中的长剑放下,一串血珠顺着他的剑身淌下来,他面前的人捂住了脖子,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要倒在地上。

    周愣在那里,只觉得眼前一花,李煦已经走在前面,伸出手将受伤的人扶住。

    那是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年,身上的衣衫破旧,因为常年在外做活,整个人看起来黝黑而消瘦,如今脸上笼了一层死亡的阴影,眼睛大大的睁着其中满是惊恐的神情,就似一片瑟瑟发抖的树叶,随时随地都会从树梢上飘落。

    李煦将少年搂在怀中。

    少年的鲜血滴落在李煦月白色的长袍上。

    “你这是做什么?”周脸色铁青质问宋成暄,“这才多大的孩子,你也下得了手。”

    宋成暄没有理会周,向前走了两步,那扑面而来的威势就让周后腿发软忍不住向后退去。

    周不敢再多说话。

    宋成暄蹲下身,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这显然是少年自己做的利器,一截木材削制的把手,中间加了一块铁器,铁器的两边被磨的锋利,看起来粗糙的很,但是用它来杀人却已足够。

    周早就认为宋某不是什么好人,所以看到方才那一幕,他立即就为少年抱不平,直到现在他才想起这是宋某的房间。

    可是这样一个穷苦的少年为何要来行凶?

    定然是宋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周走到李煦身边帮忙。

    少年喘着粗气,像一条离开水的鱼,一只手紧紧抓住李煦不放。

    “别害怕,”李煦轻声安慰着少年,“让我看看你的伤。”

    少年捂着脖颈的手一直在颤抖,他能感觉到鲜血顺着指缝滴下来,他紧紧地盯着李煦那双温润的眸子,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

    李煦拿来巾子,等到少年松开手,就将巾子按在了淌血的伤口上。

    伤口很长,但是却并不致命。

    李煦不由地抬起头看向宋成暄,只有将手中的剑用得十分纯熟,才能在一念之间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大人,”少年恳切地望着李煦,终于颤声道,“如果不是你们……进来,我……我已经死在了他剑下,他就是……害死我哥哥的人。”

    少年指向宋成暄。

    说完这些,少年的眼睛开始发红,他单薄的身子挣扎起来,像头奄奄一息的野兽想要拼尽全力做最后一搏。

    “我要杀了他,为我哥哥报仇。”

    宋成暄将少年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抛过来,正好落在少年手边:“用这个杀人只怕不易,等你活下来,再来说清楚我们之间到底有何恩怨。”

    宋成暄说完看向永夜,永夜立即从怀中掏出一瓶外伤药。

    “不,”少年抗拒地向后缩着身体,他仰着头看李煦,“我宁可死……也不用他的东西……大人你救救我吧!”

    李煦将少年扶到凳子上坐下,周也从行李中找到了伤药拿过来。

    药被化开敷在伤口上,李煦又用布巾将伤口包好,一切做完的时候,徐青安、赵二先一步进了门,跟在后面的是徐清欢。

    屋子里的情形徐清欢并不觉得违和,少年面对李煦时,眼睛中闪动着期望、信任的神情,看向宋成暄时目光中却饱含仇恨和恐惧。

    李煦的温雅和体贴总会让人心生向往,若是有李煦这样的人在身边,但凡有了困难都会向他求助,李煦也确然帮助过不少的人。

    这就是为何前世里,李煦赢得了北疆百姓的支持,在大周官员中也口碑极佳,宋成暄却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奸人。

    “大人,”少年拉住李煦的胳膊不放,“您要为我申冤啊。”

    “我不是什么大人,”李煦轻声道,“这里离府衙不远,王允大人正好在这里,你若是有冤屈可以向王允大人说明。”

第六十九章 你的尾巴

    王允住在了不远的官衙中。

    凤翔的案子被快马加鞭送去刑部之后,王允就猜到皇上会召他去京中。

    算一算,文书应该很快就会送到他手里。

    苏怀无罪释放,自然还会回到凤翔官复原职,他不知道又要被派去哪里,不管到哪里都好,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王允将手中的案卷放下。

    “大人,”管事为王允脱下靴子,“别人都会趁着调任的机会游山玩水一番,您却总是马不停蹄地赶到官衙,这下好了,夫人、小姐还没到凤翔,就又要原路折返回去了。”

    王允微微一笑,放任管事不停地唠叨。

    “大人……出事了。”侍卫上前敲门。

    管事吓了一跳,不小心捏到了王允脚上的旧伤。

    王允疼得皱起眉头,管事连忙道歉:“大人,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

    王允脚背上满是凹凸不平的伤痕,十根脚趾都怪异的扭曲着,乍看上去煞是骇人,这都被囚禁在朵甘思时受过的刑,如今伤口虽然已经愈合,碰触的时候却还会觉得疼痛,尤其是每日奔波过后,就如同踩在刀锋之上。

    “没事,不用放在心上。”王允十分宽容地安慰管事。

    侍卫进门禀告:“有人进客栈行刺宋大人。”

    王允一怔:“刺客抓到没有?”说着接过袜子穿好,管事忙服侍他套上长靴。

    侍卫道:“抓到了身份也确定了,就是城中的乞儿,平日里在市集上帮工,也会上山砍柴来卖,晚上就在城外的道观中借住。”

    王允不禁皱起眉头:“一个乞儿为何要行刺宋成暄?”

    侍卫不知太多内情:“那乞儿只说自家哥哥被宋成暄所杀,如今他哥哥的尸体就在客栈不远的林中。”

    “带上仵作,我们先去查看尸体。”

    ……

    火把的照射下。

    一具尸体跪靠在山石旁边,头软软的垂在胸前,动作看起来十分怪异。

    少年压制不住悲伤,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剧烈的抽动让他脖子上的伤口又一次裂开,鲜血浸透了外面的布巾。

    仵作已经仔细验好了尸体:“死因是被用锋利的刀砍下了头。”

    所有人都看向宋家的几个护卫,他们身上无一例外都带着佩刀。

    少年点点头:“哥哥的头是我缝上的,我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

    孙冲道:“最初发现尸体的地方在哪里?”

    少年努力支撑着羸弱的身子:“我……我带你们去。”

    林中显得十分静寂,山风袭来是种彻骨的寒意,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之中。

    徐青安走到妹妹身边,低声道:“衙门的人手不多,我们走慢些,若是有事也好应对。”

    宋成暄的护卫一个个身上都带着杀气,让人不能心安。

    “王允大人是知府,哥哥又是安义侯府世子爷,旁边还有广平侯府的赵二爷在,除非宋成暄是要谋反,否则他不会将我们都杀死在这里。”

    妹妹的话虽然有些道理,但是徐青安还是觉得心中难安。

    “你走在我后面总是好的。”徐青安不明白平日里关在内宅中的妹子什么时候胆量这般大,不但能看得了尸体,还能这般的淡然。

    徐清欢思量了片刻,又望了望四周:“我忘记了一点,我们的确有性命之忧,若是那人心狠一些,说不定会将我们全都杀了。”

    徐青安差点就抽出腰间的佩剑,却被徐清欢按住了手臂。

    “这种事今天不会发生,哥哥安心。”

    徐青安瞪圆了眼睛,今天不会发生,妹妹这话还真考验他强壮的心脏。

    树林里地上铺了一层树叶,又是在夜里,火把的光线毕竟不及阳光,根本寻不到完整的足迹,可见这些人行事十分的谨慎。

    可杀死一个人,仍旧会留下些线索。

    特别是被追杀的人,心中惧怕、慌乱,虽然他知道能够逃命的机会很渺茫,但是他仍旧不想放弃,他以为他已经不怕死亡,可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他却又是那么的后悔。

    在一场被拉长了的狩猎中,猎物总会先倒下。

    终于他跑不动了,身后的人也不慌不忙地追了上来。

    他想要求饶却没有任何的意义,他看到的都是一双双冰冷的眼睛,他太熟悉这种目光,所以他几乎没有挣扎,就顺从他们的意思跪在了地上,然后被按下了头。

    一刀下来,热血喷涌,一颗头颅掉落在地上。

    斩首示众。

    最后他们将他掩埋在一个浅坑里。

    这些人走了之后,牵挂他的弟弟寻找到了这里,他发现了哥哥常用的一把匕首,十分的小巧,就藏在了不远处的石缝中,这是他留给弟弟的线索。

    “人死之后,要经过半个时辰尸体才会慢慢僵硬,”常娘子道,“也就说,要想将他摆成跪着的姿势,凶手必须要在此停留一个时辰左右。”

    孙冲皱起眉头:“杀了人之后,凶手都会尽快掩埋尸体逃走,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在此停留?”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因为要以儆效尤。”徐清欢的声音打破了静寂。

    以儆效尤。

    王允仿佛有些明了。

    不等其他人说话,徐清欢看向宋成暄:“宋大人在军中多年,应该知道为何军法严苛甚于律法吧?”

    宋成暄转头对上少女那双清亮的眼睛,此时此刻好像她好像与他并不相识,带着咄咄逼人的口气,想要问出藏在他心底的秘密。

    此时此刻她完全将他当成了一个嫌犯。

    仿佛忘记了那日在树林里说过:“不如一起查此案。”那些话。

    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军法松懈便难以立威,更无法管束、统帅大军。”

    徐清欢道:“所以军法严苛正是为了震慑其他人,让他们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对于这具尸体也是同样的道理,跪地伏法,砍头示众,不光要杀死他,也要警告其他人。”

    孙冲仿佛想到了什么:“大小姐的意思,杀他的人是他的同伴。”

    徐清欢颔首:“大人可以将此人与我们之前抓到的奸细做比较,看看他们是否有相同之处。”

    “什么奸细?”少年听到这话,声音尖锐起来,“我哥哥不是奸细,他不是……他只不过想要我们生活的好些,将自己卖了而已。”

    一双手按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李煦道:“你想抓到杀害你哥哥的凶手,就要将你知道的事讲给王允大人和那位徐大小姐听,他们之前帮忙破了一桩悬案,为死者申明了冤屈,你难道不想抓到杀死你哥哥的凶手吗?”

    “想,”少年愤恨地看着宋成暄,“我哥哥已经告诉了我凶手是谁,就是他,宋大人,我哥哥当年就是被他们骗走,哥哥走时候说,只要跟着他们就会争个好前程。”

    “我一直都奇怪,就凭徐三和广平侯夫人,哪里能养得出这样的死士和探子,而且他们的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徐清欢看向宋成暄,“在凤翔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叫俊生的孩子,就在徐三被抓的那一天,俊生带着几个乞儿一起离开凤翔,也说要去讨生活,与这少年所说不谋而合。”

    她的视线与他的撞在一起,火把的照射下她光彩照人:“王大人,我觉得只要命人寻找俊生,稍加询问就能知晓他们要去哪里,要求投奔谁,与这少年所说若是一般无二,那么我们应该就已经抓住了凶手的尾巴。”

    宋成暄目光微深,这少年身上疑点重重她却闭口不提,反而继续落井下石,若他难以自证清白,下一步就要粉身碎骨。

第七十章 疯子

    徐清欢和宋成暄针锋相对之时,李煦淡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徐大小姐像是抓住了宋成暄露出的马脚,脸上的表情欢快而又带着几分的遗憾。

    凶手留下的线索,对宋成暄十分不利,尤其听徐大小姐这样解释,宋成暄的嫌疑就更重了些。

    若说这一切都是宋成暄所为,他也的确有这样的本事,东南宋家的主事人,又早早就入仕,在边疆多年,自然对大周的战事更为了解。

    身边能够帮衬他的人无数,有足够的人力、财力去培养死士和奸细,广平侯府败了,谁去接掌西北?安义侯多年前就已经交出兵权,朝中的几位勋贵好像也不能担起戍边的责任,唯有在新晋的新贵中挑选人选。

    宋成暄这样做,也许正是为自己的前程铺路。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李煦目光微深,恰好在这时徐大小姐转头过来,看了他一眼,仿佛是早知他会猜疑般,可她并不为此担忧,于是很快她挪开了目光。

    显然心中已经明了他会怎么做。

    她似乎格外的了解他,远远地超出了他对她的认知。

    孙冲主动请命:“大人,属下这就去寻找徐大小姐所说的那个孩子,让他带来问案。”

    王允看向宋成暄:“宋大人是朝廷命官,又屡屡立下战功,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有苦主状告,自然要查证清楚。”

    徐清欢听到这话,垂下眼睛,遮掩住自己失望的目光,王允大人对着少年没有半点的质疑。

    宋成暄神情没有多大波动:“既然如此我也只能从命,只不过我们要进京谢恩,不要耽搁了时辰。”

    说完宋成暄转身先众人一步离开。

    “你瞧瞧他那模样。”

    等到宋成暄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了,周才开口道:“事到如今还如此的傲慢无礼。”

    王允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吩咐身边人:“让府衙准备出一处院子,供宋大人一行人居住,案子没有查清之前,你们跟在宋大人身边即可,不可怠慢他们。”

    身边人应了一声。

    少年跪下来向王允道谢:“青天大老爷,谢谢您为我做主。”

    王允上前将少年扶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哥哥叫陈长安,我要陈长乐,是庵中老观主给取的名字。”

    王允轻轻地抚摸了陈长乐的头顶:“你有冤屈应该去官府报官,不应该带凶器前来伤人,虽然你是苦主,但也要遵守大周律法,等此事过了,还要领罚。”

    陈长乐抬起头来:“只要能为哥哥申冤,就算丢了性命我也愿意。”

    “痴儿。”王允叹口气。

    徐清欢看了看一直默不作声的常娘子。

    常娘子这才上前看向陈长乐的脖颈:“你跟我过去再处置一下伤口。”

    陈长乐点点头跟在常娘子身后去换药。

    王允看向徐青安:“你们是否也要停留些日子?”

    如果能走,谁又愿意留在这个是非之地。

    徐青安转头征求徐清欢的意思。

    “我们明日就启程,”徐清欢重新抬头看向王允,她的眼睛如同刚刚被水洗般澄明,“不瞒大人说,这一路上波折太多,我们早就归心似箭,再说……广平侯那里还要有人去讲清实情。

    广平侯世子爷没了,夫人又是朵甘思的奸细,这个消息入京必然会引起极大的风波,若是能有一双儿女在身边,也许广平侯心中也能好过些。”

    王允点点头:“好,那便如此行事吧!你们一路机警着些,不可再出什么事了。”

    衙门的人将陈长安的尸体带走。

    王允留下人手,等到天亮之后再搜寻证据。

    “我们就这样走了?”徐青安仍旧不敢相信。

    “走了,”徐清欢道,“莫不是哥哥还想要多看几具尸体吗?”

    徐青安摇摇头,当然不想,但如果能看看最后破案的热闹还是可以的。

    少女弯腰上了马车,就在马车将要前行的时候,张真人走上前来:“徐大小姐听说你们明日就要继续赶路了。”

    徐清欢点点头。

    张真人道:“不再多留几日看看风景吗?”

    “不要了,”徐清欢道,“我掐算了一下,此地不宜久留。”

    张真人一脸仙风道骨之气立即被这句话顶了回去。

    “真人也不必跟着我了,”徐清欢目光闪烁,“恐怕有人更需要真人的帮忙。”宋成暄此时身上被扣了两口大锅,走起路来必然累得很。

    ……

    宋成暄被看管起来,有关他的一切都要被朝廷查问。

    不过这些好像与安义侯府和广平侯府无关,女眷们天不亮就起床,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马车已经走在了官路上。

    徐青安换了一匹好马,就觉得这一路上都舒坦的很,因此想起宋成暄,不禁咋舌,这案子判下来,自然是要断头的。宋某此人长得太过英俊,骑射也不错,也不知算不算是天妒英才,这也就罢了,他家的那几匹马会怎么处置?

    “哥哥。”

    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了徐清欢的脸:“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

    徐青安一个机灵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马鼻子里喷出冷哼声,仿佛在幸灾乐祸。

    “要去哪里啊?”徐青安凑过头问妹妹。

    徐清欢伸手一指:“我听那青牛镇上住着一位老先生,我想为哥哥请他来做西席。”

    徐青安瞪圆了眼睛,人不能太得意,否则不然要遭天谴。

    “妹妹。”徐青安刚要哀求。

    “不行,”徐清欢道,“若是哥哥不去,我就让雷叔陪我走一趟,到时候请来了先生,你可要好好相待。”

    徐清欢说完,雷叔已经骑马而至。

    撩开帘子,徐清欢跳下马车:“我去向母亲禀告一声,我们就走。”

    雷叔应下来。

    安义侯夫人一脸担忧:“你这孩子整日在外面跑,你知道母亲心中有多担忧。”

    徐清欢拉住母亲的手,这件事她们母女已经说过几次,她也是好不容易才说服了母亲,得以抛头露面。

    “母亲,”徐清欢低声道,“您相信我,此事了了,这一路上我们都会很安稳,家中暂时也都能太平。”

    安义侯夫人道:“你到底要去哪里?”

    “青牛村,”徐清欢顿了顿,“不能与母亲仔细说,希望我赶过去的时候,他还能安然无恙。”

    安义侯夫人忍不住又问:“是个什么人啊?”

    “是个疯子。”

    “啊。”安义侯夫人不禁惊呼出声。

    徐清欢道:“世人觉得他是疯子,也许他是再清醒不过的人,从前我没有弄清楚,现在我想去问个仔细。”

    前世王允被宋成暄所杀之后,一个疯子前来拜祭王允,他在王允坟前放声大笑,然后又哭出声来:“终究你还是死了,可我也没能让你认罪。

    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他双手不停的挖,十指上鲜血淋漓。

    她向人打听才知道这疯子的事,王允从朵甘思逃回大周之后,他质疑王允被朵甘思收买,早晚会对大周不利。

    当然不会有人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可现在,她心中竟然满是疑惑。

第七十一章 你晚了

    徐清欢骑在马上,雷叔和徐青安、凤雏等人紧紧相随。

    “有人跟上来了,”雷叔低声道,“方才我们往京城去,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上前来,如今大小姐改路去青牛村,他就紧紧地追上了我们。”

    这样急着追上来,更是证明她找对了地方。

    雷叔道:“要不要我去将他抓来。”

    “不急。”她现在已经能猜到跟在身后的人是谁。

    望着通向村庄的小路,徐清欢不禁觉得恍惚。

    前世听说王允被害,她心中万分难过,在她心中王允帮助她为父兄申冤,是安义侯府的恩人。

    如此清廉的官员,竟然死于奸佞之手。

    也许前世她错过太多,真的没有识对人。

    现在有机会看清一切,她要倾尽所能看个清清楚楚。

    “找到了,”孟凌云擦了擦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禀告,“就像大小姐说的那样,这里的人都不认识什么冼先生,他们只是叫他疯子。”

    孟凌云都要怀疑大小姐是不是找错了人,那个人住的地方还不如猪舍,他屏住呼吸才走进那窝棚,好不容易才在角落的一堆腌里,找到那个“呼呼”大睡的人,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摇醒还没开口说话,那人竟然从旁边找到了一根棍子,“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一副要杀了他的模样。

    徐清欢点点头:“带我过去看看。”

    “大小姐,您还是等一等,您毕竟是女眷,现在过去恐怕不合适,”孟凌云眼睛一瞄看到了世子爷,“先让世子爷过去说两句话,也许会更好些。”

    孟凌云总算变得有些眼色了,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他家世子爷出面。

    徐青安雄赳赳气昂昂地下了马,整理了身上的长袍,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先生不下百位,其中不乏有人对他横眉冷对,辱骂唾弃,他见过大世面,从来不害怕这些,这次必然也能手打擒拿。

    徐清安转头看向徐清欢:“妹妹等着吧,不管他是什么人,哥哥一会儿就能与他说上话。”

    既然孟凌云这样说了,定然是有他的道理。

    徐清欢道:“那就辛苦哥哥了。”

    徐青安大步向前,徐清欢准备跟在哥哥后面,却还是被孟凌云拦住:“大小姐,您还是离得远些,说不得一会儿世子爷就会将人引来。”

    徐清欢不解:“到底怎么了?”

    孟凌云压低声音,仿佛生怕徐青安听到之后反悔:“他……会咬人。”

    孟凌云刚说过不久,就看到一个黑影追着徐青安跑了出来。

    那人一头的长发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长衫破烂,早就衣不蔽体,手上拎着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地向徐青安身上打去。

    徐青安听到妹妹言语中对此人恭敬有加,不敢抵挡,更不能还手,只好奔逃。

    “妹妹,你等一等,”徐青安大喊,“待他跑不动了,只能束手就擒,你再过来说话。”

    本来是个让人看着揪心的场面,可看着哥哥逃窜的模样徐清欢忍不住笑出声。

    这位冼先生的体力比徐青安想的要好,但还不至于能跑过他这个从小就上蹿下跳的纨绔,很快两个人终于安静下来,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也都散去。

    冼先生累得像狗一般,趴在地上喘粗气,徐青安低头想去查看,却只见一口吐沫飞来,他向后一躲,那浓浓的粘液还是落在了他的前襟上。

    徐青安胃里一阵翻腾,边跳边解衣扣。

    冼先生却仿佛看到了多么愉快的事大笑大叫个不停。

    徐青安不明白,这位到底能教他什么?这疯子能吐他浓痰,他若是吐父亲……那可就是在玩命儿。

    徐青安刚想到这里,那位冼先生忽然从地上爬起,立即奔向他那处破院子,徐青安追过去,只见冼先生正解开裤子尿在黄土和煤末之中,尿完之后,他长舒一口气,竟然动手开始就着那些尿水团煤球。

    徐青安终于知道冼先生身上那冲鼻的味道从何而来。

    “走吧,”徐青安劝说妹妹,“你们先去找地方歇下,我来慢慢想法子。”

    “来不及了,”徐清欢走上前,望着蹲在地上忙碌的人,“先生应当知晓我们的来意,我们是为……”

    话还没说完,一团黏糊糊的煤土就掷在了徐清欢的裙子之上。

    冼先生又咧嘴笑起来,脏兮兮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徐青安皱起眉头就要发怒,却被徐清欢按住。

    徐清欢前走几步,伸出手去拿冼先生和好的煤土。

    徐青安立即阻止:“这是用他的尿……”

    在徐青安惊诧的目光中,徐清欢已经动手去团煤球,前世在北疆她见过外族的女人用尿水浸泡羊毛,为了能与他们和平相处,她也曾想试着去了解她们,所以不光见过她们用尿处置羊毛,甚至还动手做过。

    做过之后,才觉得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以接受。

    人与人之间想要拉近距离并不容易,若是不肯付出,更无法表示自己的诚意。

    “我帮你做煤球,你听我讲故事如何?”徐清欢看向冼先生。

    冼先生仿佛并不买账,又从屋子里弄出一桶水倒在地上,湿透了她的衣裙,她却没有躲避,反而帮他拿出更多的黄土、煤末和进去。

    “第一个故事要从十几年前叛军攻破凤翔说起。”

    徐清欢不慌不忙地讲着,冼先生先是捂住了耳朵,然后四处乱跑,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

    徐清欢仿佛自言自语,仔细地梳理着案情。

    “藏在背后的那个人,仿佛是要证明什么,”徐清欢抬起脸来,“不管是曹家还是徐三老爷、徐二老爷、广平侯夫人,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从前做过什么,一旦面临威胁,想到的就是自保,他们可以牺牲身边的最重要的人,达到他的目的。

    开始我以为他利用这些人来犯案,是因为这些人本来就罪不可恕,他也是在用自己的手段惩罚他们,现在我觉得我可能错了。”

    说到这里,冼先生终于停下脚步。

    徐清欢道:“因为如果我们不理不睬,徐三老爷那些人就会好端端地活着,继续为她效命。

    也许他更喜欢看人犯错,喜欢身边都是这样的人围绕,只有这样他心里才会觉得舒坦些,才会让他自己原谅当年的错失,才会觉得当年他的选择没有错,而其实他就是个懦夫,在酷刑逼供下出卖大周,如今为朵甘思效命的懦夫。”

    徐清欢说完这些的时候,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宋成暄。

    “宋大人,”徐清欢微笑,“你仿佛来晚了些,处置那些事很麻烦吗?”

    俊生那些孩子去南方八成是要为他效命,年轻力壮的孩子上战场的机会很大,私自募兵可是大罪,万一被王允查出端倪,就要被反咬一口,想一想他这个锅接的确实不易。

    “不麻烦,”宋成暄难得开口,“只不过忙得几天不用睡觉罢了。”

    …………………………………………

第七十二章 你在这里

    宋成暄与徐清欢对视。

    徐清欢脸上的神情和平日里一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却知道她心中一定不舒坦,没想到事实真如他所说的这般。

    在她心中宁愿他才是那个幕后黑手。

    可惜让她失望了。

    “女娃娃,你真不像话,”张真人跳下马来,“你还真当我们是吊在马嘴前面的大箩卜,我们引着人跑了几圈,你倒来这里逗疯子玩。”

    宋成暄不理会喋喋不休的张真人,径直走进院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他不禁向院子外看去。

    “咯咯咯”。冼先生这时也不知被什么触动,忽然癫狂地笑起来,他用力抓了抓头发,起身向屋子里跑去。

    雷叔和徐青安正要追过去。

    冼先生却从屋子里跑出来,一屁股坐在众人面前,伸手脱掉了自己的鞋子。

    他的一双脚暴露在阳光下,他笑嘻嘻地将双脚翘起来给众人看。

    院子里一时安宁。

    因为眼前的一切让人看着太多惊诧,冼先生的脚趾全都奇异的扭曲着。

    冼先生目光紧紧地盯着他那双脚,头不停地晃来晃去,嘴中偶尔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像是在欣赏什么美丽的物件儿。

    就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冼先生忽然将脚放在地上,伸手捏住了其中一根脚趾,一用力,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传来,那只脚趾立即歪在了一旁,他又捏住另一根脚趾,又是一声响动,将另一根脚趾也生生地拗断了,他接着去捏第三根脚趾。

    徐青安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四处翻找东西的孟凌云也站在那里惊诧的瞪圆了眼睛。

    徐清欢终于明白冼先生的脚为何是这般模样,所有的脚趾都被反复折断过几次,下手的好像就是冼先生自己。

    他为何要这样做。

    “雷叔。”徐清欢喊了一声,众人才如梦方醒。

    雷叔立即上前去阻止,手刚刚按住了冼先生的肩膀,冼先生却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大喊大叫地挣扎,一双血红的眼睛从长发后露出来,恶狠狠地看着周围所有人,然后呲牙向雷叔手上咬去。

    雷叔空有一身的好武艺却无法施展,对待一个疯子,下手轻了会被其所伤,下手重了……自然更不行,雷叔倒是能将此人打晕,可这样一来徐大小姐就不能再向他问话。

    雷叔被缠得额头上冒出汗来,幸好这时候有人伸出一只手,按住了那状如疯狗的疯子,雷叔才得以腾出手从腰间扯出绳子将冼先生捆了个结实,冼先生却依旧不停地空咬牙齿发出“咔咔”地声音,听得人汗毛竖立。

    冼先生的嘶喊声又让周围百姓围拢上前。

    “放开他吧,别费事了,”一个男子叼着草茎看得津津有味,“你总不能一直绑着,只要你们将他放开,他还会这样做,每隔一个月就如此……他那两只脚早晚都要烂了。”

    “不止是脚,我还见他拗断过手指。”

    “手指算什么,那里也断啦。”

    “胡说些什么,这里还有女眷。”

    那人捂住了嘴,目光落在徐清欢身上,乡野中人第一次见到如此美貌的女子,他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可立即就感觉到有两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他立即缩回头。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找这疯子?”一个妇人捂着鼻子向院子里张望。

    徐清欢看向那妇人:“大婶,你可知这位先生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吗?”

    “呦,那可有七八年了吧!”妇人本就喜欢说话,看到年轻的大小姐肯与她交谈,自然高兴的不得了。

    “你为什么叫他先生?”妇人指了指冼先生。

    前世里,这疯子就这般称呼自己。

    妇人仔细看了看冼先生,拒绝承认这个称呼:“他可不像个先生,他就是疯子,村子里的人见他可怜会送些东西过来给他,前两年粮食欠收,村子饿死了不少人,我们都以为这疯子也死了,谁知道他却活了下来,只是疯病更加厉害了,大家都说他是吃了死人肉。

    去年他身上生了烂疮,只要一接近就会闻到那臭味儿,村里的老人送了他些草药,他也不会熬药,就像牲畜一样将草药大口嚼了,他也真是厉害,又硬生生挺了过来。

    唉,这人啊,活着就是受罪,倒不如死了享福去,来生托个好人家。”

    妇人说到这里,看到了旁边的张真人:“这里哪里来的仙人。”

    张真人只是捋了捋胡须,妇人立即上前行礼:“哎呦你说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仙风道骨的老神仙。”

    张真人望着妇人的眉眼,眼睛中愈发清亮,半晌笑道:“无量寿福。”

    妇人像是得了什么宝贝,满脸都是欣喜:“老神仙,您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我可是有福之人?老神仙到我家中坐坐,我一定好茶好饭善待。”

    “改日吧,”张真人眯起眼睛,“道人在此还有事要做。”

    “您是来度这疯子的吧?”妇人双手合十喊了句“阿弥陀佛”,可立即发现自己错了,连忙打了自己俩嘴巴改称“无量寿福”。

    妇人接着道:“是该帮帮他了,这人到了雨天就会出来乱跑,疯疯癫癫的又叫又笑,每隔一个月他身上肯定有伤,都是他自己弄的,每年七月十五那天就像鬼上身,闹得才厉害,将自己胳膊上的皮肉都咬下来,哎呦呦,你们没看到,那是惨得很呢。”

    妇人说完,冼先生又开始笑个不停。

    妇人还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有人来了,好像是衙差,好多人。”

    在嘈杂的声音中,徐清欢先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孙冲,紧接着是周。

    跟在他们身后的自然就是王允和李煦。

    他们也来了。

    看来这一切今日都要有个解释。

    孙冲看着徐清欢欲言又止,倒是王允自从走近了,目光就落在那疯子身上,半晌他才叹了口气:“原来你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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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现形

    冼先生看到王允没有特别的表情,依旧像方才一样挣扎个不停。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王允目光中带着几分恍惚几分伤情。

    冼先生盯着王允看,每当王允靠近一步,他都会变得更兴奋,脖子也伸得更长,就像是一条见到肉骨头的狗,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上去撕咬。

    “大人,您离他远一些。”孙冲忍不住上前阻拦。

    王允这才止住脚步:“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冼先生哪里会听他的话,他不停地咬合着牙齿,不知道是咬破了嘴唇还是舌头,一时满口鲜血直流。

    孙冲劝说道:“大人,您就算想要向他问话,也得等他安静下来再说。”

    王允站在那里望着冼先生久久不语,像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徐大小姐,”孙冲终于忍不住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您和宋大人为何要来这里,你们有什么事不能与王允大人说,如果不是王允大人发现你们行踪有疑,让人跟着,我们还不知道……”

    “王大人为什么要跟着我,”徐清欢道,“我又不是朝廷要抓捕的嫌犯,至于这位宋大人,我也不知他为何在此地。”

    孙冲一时哑口无言,他不明白徐大小姐之前还好端端的,为何突然之间就跟他们生分了,他看向宋成暄。

    宋成暄道:“宋某无辜被冤,官府不肯相信宋某的话,宋某只好自证清白,跟着那冤枉我的人来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放开我,青天白日之下,你们想要杀人灭口不成?”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永夜拉着一个少年走进院子,少年正是那晚向宋成暄行凶的陈长乐。

    宋成暄来到这里时,就发现了躲藏外面的陈长乐,徐大小姐想来也知晓此事,若是他不吩咐永夜去抓人,雷叔定然会动手。

    看到陈长乐,孙冲更加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惊讶地道:“你为何也在这里?”

    李煦抬起头来目光微微闪烁,仿佛终于将一切看透:“因为他本就常常出入附近的村庄,这周围有个风吹草动,他立即就能知晓。

    当日安义侯府的马车离开这里一路进京而去,本来不必在意,但是徐大小姐不同,她帮着官府破了凤翔案,若是不能盯着她离开陕西,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于是他回禀孙冲回道观中取衣物,其实是要追上安义侯府的马车,以便盯着安义侯府的举动。

    还真被他猜中了,徐大小姐没有和广平侯府同路,而是折返到了这里。

    这里对于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否则他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前来探听。”

    周望着那陈长乐,忽然也觉得这小子有些古怪:“我们一路骑马而来,他在我们之前到这里,可见脚程了得。”

    陈长乐冷哼一声:“我早就知道你们会官官相护,才会跟过来看看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说着看向李煦,“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善人,没想到也是与他们一路货色。”

    李煦不与陈长乐分辩:“你有没有见过街上的乞儿何种样子?”

    陈长乐道:“那是自然,我……”

    “你不明白这位李公子的意思,”徐清欢看向陈长乐,“你看到哥哥被杀,能冷静地为他缝好头颅,然后去刺杀宋大人,这本来就不是乞儿能做的事,整日里靠卖柴为生如何能有这样的胆色。

    你想的十分周到,甚至做出一把粗粝无比的匕首,看起来十分合乎乞儿的身份,要说最不合常理的就是将你哥哥的尸身扔在那里不管,甚至不曾找到东西为他遮挡,你不敢挪动尸身,因为你怕毁坏了好不容易摆出的杀人场景。

    但是真的就是真的,假的也很容易被戳破。

    常娘子说过,想摆出跪着的姿势至少需要半个时辰,军中有人犯错被斩首之后,头颅被高高挂起,是要所有人抬起头就能看到那人死状,近而不敢犯同样的错误。

    你哥哥被摆成跪着的姿势之后,竟然就被埋进了土中,这又是什么道理?而且似你哥哥这样的人,即便被人追杀,身上也该有些挣扎的创伤,他身上有袖箭,毒粉却都没有使用的痕迹,可见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人加害。”

    徐清欢看向常娘子,常娘子道:“天亮之后我又去了那树林查看,在陈长安被杀附近的石头、地上、及树上都找到了喷溅的血迹,最重要的是地上周围石头上的血迹,并不像是一个人跪在那里,被斩杀的结果。”

    陈长乐嘴唇微微一动:“那还有什么不同。”

    “自然不同。”

    常娘子找了个破瓦罐盛了水,放在腰间的高度向上撒去,她做完这些,又盛了水蹲在地上,在离地几拳距离的高度向上撒去。

    “两次洒水的高度不同,喷溅到的地方自然也不同,人被斩头,首先喷溅而出的就是鲜血,血就与这水是同样的道理,只要请衙门里的老仵作前来,他们就能明白其中的区别,而且陈长安的额头、鼻骨都有损伤,可见当时他是趴在地上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人斩下头颅。”

    陈长乐道:“你们就是想要冤枉我,我哥哥的头分明已经被埋过,就算有损伤也不能说明什么。”

    常娘子冷冷地看过去:“你可知道死前和死后的伤是有分别的吗?”

    徐清欢解释道:“陈长安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打晕,然后被人斩下了头颅。若是被人追杀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形。”

    陈长乐咬牙:“我没有看到哥哥是如何被人杀死的,这两套说辞都是你们的说出来的。”

    徐清欢道:“那你如何确定你哥哥就是被宋大人所杀。”

    陈长乐道:“自然是我哥哥告诉我,说那姓宋的不是好人,他定然会杀了哥哥灭口,姓宋的心狠手辣,他……”

    徐清欢追问:“既然斩草除根,宋大人那天晚上就该杀了你,你可知道他长剑一动,你没有机会呼救就已经惨死,你手中有利器,半夜偷偷摸进别人的房间,按照大周律法,就是将你杀死,你不用担任何的罪名。”

    陈长乐没想到这一节,一时愣住。

    徐清欢接着道:“杀人者,才不会授人与把柄,我说的对不对?就像你跟随我到这里,是怕我发现这里的秘密,若是我有什么异动,你立即就会下杀手,就算不杀了我,也会杀了这位先生。”

    徐清欢说完看向冼先生。

    冼先生仍旧癫狂,王允依旧一言不发地站着,方才发生的事,众人说过的话,两人仿佛都没有察觉,更没有听到。

    “现在我们来说说这位先生,”徐清欢看向王允,“大人,您告诉我们,他是谁吧?”

    说着话,张真人带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赶了过来。

    “里正来了。”

    百姓们纷纷让开一条路。

    里正走上前看到这种情形立即道:“几位大人,我可不是怠慢了冼大人,他一直这样我根本管束不住啊。”

    说到此处,里正只想狠狠地打自己一巴掌,朝廷不让提起冼大人的身份,他怎么当着村里人说了出来。

第七十四章 有罪

    里正看了看四周,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再隐瞒:“是京中来的人将冼大人安置在这里的。”

    当年听说来的是京城的官员,他还不敢相信,后来才知道这位冼大人祖上就在青牛村,虽然冼家早就搬迁走了,但是这位冼大人非要回到祖籍居住。

    这里是穷乡僻壤,别说一位大人归乡,就算出个举人老爷都是个了不得的大事,他本来要让全村人夹道欢迎,却没成想朝廷不允许声张。

    见到冼大人之后他才明白,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落在他们这里,原来冼大人已经疯了。

    “来到这里时,冼大人就病的很厉害了,你们瞧瞧,这里原本是一处挺好的院子,却被他弄成这个模样,我带着人来修葺,就被他用棍子打了出去,朝廷安排的下人和管事也都被他打走了,这院子里不能进外人,否则他就会想方设法的折腾。

    我们还请了不少的郎中,冼大人根本不肯吃药,就这样疯疯癫癫地活着,前些年饥荒的时候,家家都死人,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冼大人的性命,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拿他无可奈何,也就由着他去了,大人们,我可真是尽力了啊。”

    里正目光从王允等人身上掠过,最终停留在不远处那高大的身影上,穿着虽然和这些人差不多,暗沉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有种让人惧怕的威势。

    里正不敢再瞧,这些人的官职恐怕都不低,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那个人迈动着脚步向他走过来。

    里正没出息地吞咽一口。

    那双云纹快靴停下来,里正才松了口气,紧接着那人淡淡地道:“你可见过他吗?”

    里正顺着宋成暄的目光看过去,落在了陈长乐脸上然后笃定地点头:“见……见过……听说从小四处乞讨为生,如今会山上打柴过日子,这几年秋收前后都会在村中住些日子,谁家人手不足就会喊他过去帮忙,这小子不喜欢言语,不过应该也有不少人识得他。”

    里正一丝不苟地将实情全都说出来,免得会被这些大人责怪。

    “卖柴不应该去更大的县城吗?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周突然发现了了不起的事,“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监视这位冼大人。”

    陈长乐脸上露出冷漠的神情,仿佛不准备再开口说话。

    “你看看他,”周去看李煦,“之前在客栈里求救可不是这个模样,我……我……那时就觉得有些不对,他好像笃定我们会去帮忙似的。”

    周全然忘记了自己当时如何指责宋成暄。

    “王允大人自从下放父母官之后,断了不少的案子,”宋成暄仿佛直接忽略了周的声音,转过头看向王允,“陈长乐此案疑点重重,您却没有多加审问,反而急着去寻找证据想要将我论罪。”

    王允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两桩案子都发现了奸细,宋大人也正巧出现在此,身为武将、手握兵权,若是真与这桩案子有牵连,后果不堪设想,本官不敢大意,即便知道这桩案子另有蹊跷,事急从权,也只能先做如此的安排。”

    “大人所说也并非全无道理,”宋成暄微微眯着眼睛,姿态看起来十分放松,“不过既然如此,大人应该命人看管好陈长乐,假以时日也好为我申冤,为何轻易放他离开衙门。”

    王允道:“是我疏忽了。”

    宋成暄道:“大人曾在礼部任职,从朵甘思回到大周之后,若是依旧留在礼部,如今应该官居三品了。”

    王允抬起头来:“这与此案又何关系?本官想要下放做父母官,为百姓做些实事而已,经历过生死之后,官职于我已经没有意义。”

    “这么说经过了朵甘思一事,大人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您想做个一心为民,堂堂正正的好官。”

    宋成暄这句话说出来王允的神态没有什么变化,已经闹得精疲力竭的冼大人忽然又抬起了头:“好官……咯咯咯咯咯……好官……”

    “宋大人,我们大人……”孙冲就要上前劝说,却被宋成暄打断。

    “王允大人,许多事如果今天不说清楚,恐怕你我心中都会留有疑虑,”宋成暄说完微微扬起脸来,“我没有阻止您查问与我相关的事,是因为宋家在东南无一事愧对朝廷,我宋某更是如此,但凡边疆有召,我必全力以赴,人生而坦荡,故不惧查验。

    反过来,王允大人也该没什么可隐瞒的。”

    徐清欢看着那仰着头的男人,一字字说的铿锵有力。

    仿佛忘记了方才他对她还说:大不了忙的几日不能睡觉。

    如今的宋成暄与前世那猖狂的奸人重合在一起。

    这就是为什么,前世她从不信这奸人说的话。

    她看向王允,当日王允没有质疑陈长乐时,她对王允猜疑已深,而后雷叔发现陈长乐跟在马车后,她就知道陈长乐是为冼大人而来,她才会相信冼大人前世说的那些话也许都是真的。

    有些事就摆在眼前,即便她不想去相信。

    “您们想知道他是谁,”王允伸出手脱去了脚上的鞋袜,露出与冼大人相同的脚趾,裤管卷起小腿上纵横的伤疤更是狰狞可怕,“他是我去朵甘思想要救回的人,他被朵甘思囚禁已久,朝廷想要通过和谈将他们救出,只可惜那次和谈失败,我也被囚禁在大牢之中,我们日日受酷刑煎熬,最终费劲千辛万苦才从朵甘思逃回。”

    王允说着卷起衣袖,他的手臂上也布满了创痕。

    “也许你们想知道,我们到底经历过什么,”王允转头微微一笑,笑容在阳光下如此璀璨,“我能保证,经历过那些的人,不是变成他,就是变成我。

    当年朵甘思连年灾荒,他们的土司抓大周百姓的孩子生殉乞天,冼大人的儿子就混在这些孩子当中,想要借此解救我们。”

    王允似是说到了伤心处,眼睛微红看着冼大人:“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孩子的模样,十二岁的年纪,毅然离开家中,只为了能见父亲一面。”

    冼大人依旧喊叫,没有任何特别的神情,仿佛王允口中的孩子跟他没有半点的关系。

    王允接着道:“那时候,因为朵甘思几次扰边抓人,终于让广平侯抓住时机与其对战,朵甘思军队遭遇大败,土司不想再损失人手,想要与大周朝廷和谈,为表示诚意,他们会归还我们和那些被抓的孩子,我们本以为这是件好事,却不成想是朵甘思的阴谋,他们将我们驱赶到边疆重镇,只等着大周退兵就将我们全都处死,我们发现了蹊跷想要带着孩子们逃出生天,却不想还是被朵甘思巡逻的士兵察觉……

    除了我和冼大人,所有孩子都被朵甘思所杀,包括冼大人的儿子。

    广平侯见状,放弃和谈,再次整兵讨伐朵甘思,这才夺下了边疆三镇。”

    说完这些王允仿若苍老了十岁:“也许在你们看来,这是个值得庆贺的胜仗,可是我闭上眼睛却还能听到那些孩子们的惨叫和呼喊。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

    “有罪,”听到这里,冼大人忽然又睁开那双血红的眼睛,大声嘶喊,“有罪。”

    “是,有罪的是朵甘思,而不是你,”王允温和望着冼大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了,至于我……

    只想为百姓多做些事,以告慰那些孩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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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603/ 第一时间欣赏齐欢最新章节! 作者:云霓所写的《齐欢》为转载作品,齐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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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欢介绍:
重生的徐清欢,实实在在做了个麻烦精,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冤案发生。
正当她将案子查出些眉目时,前世夫君的对头找上了门。
徐清欢:奸臣
宋成暄:忘恩负义小人
……一年后
徐清欢:宋大人英明神武
宋成暄:我与你有婚约
徐清欢:等等……我查查再说。
粉丝值2000+,或者全订教主任何一本书即可申请入v群,群号:542814025齐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齐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齐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