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纰漏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马车里的妇人眼睛一转去看身后的凶徒,两人目光相接立即就又分开。
妇人这样的举动,已经暴露了她的真正身份,她与拿着匕首逼迫她的人原本就是一伙的。
张真人再也没有迟疑,飞身上了马车,对着那凶徒就是一脚,妇人也从腰间掏出了匕首。
雷叔绑了谢云的眼线,片刻之间来到了马车旁。
“雷叔,孩子。”听到徐清欢提醒,雷叔伸手将婴孩抱了过来转交给了徐清欢。
几个人配合一气呵成。
马车里的人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任凭他们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本来大声啼哭的孩子被抱在怀里,孩子不停挥动的手上满是鲜血。
“这些畜生。”凤雏眼睛要冒出火来。
孩子是他们掳来的,就是要在关键时刻以此来威胁他们拿到谢远留下的东西,可惜因为谢云被抓,这些人做事没有章法,很快就露出了马脚。
只是可怜了这个孩子。
人群渐渐围上来。
“快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药铺。”徐清欢吩咐下人。
说着话,人群中挤出了一个人,是这条街药铺的郎中:“把孩子给我吧,我给看看,”看到孩子手上的伤,忍不住唏嘘,“这是造的什么孽。”
郎中给孩子看伤,黄清和带着人赶过来,见到此情此景,黄清和脸上浮起愧疚的神情。
徐大小姐让人送消息给他,他就带着人藏在附近,只要谢云的人敢来,就会被他们捉个正着。
谢云从常州来,必然与张玉琮的案子有关联,除了要盯住人之外,还要防备火器,他带着衙役混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的动静,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可疑的人,就跟了上去,没想到很快听到客栈的方向传来惊呼声。
看到黄清和面色不虞,徐清欢走上前:“黄大人,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黄清和抿了抿嘴唇:“没想到这些人会扮成寻常百姓,”说着目光一沉,“也是我太大意,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看到了……”
黄清和话没有说完,抬起头向人群中看去。
徐清欢顺着黄清和的目光看到了一个人,那人的年纪比父亲小些,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身高体壮,看起来是个武将,而且面容也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张兴大人。”黄清和先开口。
怪不得她会觉得熟悉,这就是那个密告父亲的张兴,前世张兴来过家中做客,作为父亲的老部下,她还曾向张兴见过礼。
黄清和会晚到是因为见到了张兴。
张玉琮案子的时候,他们就觉得张兴可疑,张兴真巧出现在这里,自然会引起黄清和的注意。
“黄大人,这是怎么了?”张兴似是什么都不知晓。
黄清和道:“抓到几个疑犯,还要过堂审问才知结果。”
张兴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扬了一下手,徐清欢看到了张兴手中提着几盒点心,这一切仿佛与他没有关系。
张兴的目光终于落在徐清欢身上:“这是……徐家长女吧?”
徐清欢应了一声。
张兴点点头:“改日我去拜访你父亲。”话说的艰涩,但是也让人觉得很自然,毕竟前些日子张兴才密告安义侯藏匿反贼女眷。
张兴讪讪地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等到府衙的人将百姓驱散,徐清欢上前低声道:“黄大人是否觉得有些蹊跷。”
黄清和道:“谢云被抓,应该有人出面主持大局,至少不能让我们再发现线索,沿着谢云这条线追查下去,难道那个人就是张兴?”
张兴借着一封密信差点让安义侯府和张玉琮鹬蚌相争,如今在这时候张兴再次出现,这绝不会是偶然。
一阵脚步声传来,徐青安跑了过来。
“出了点差错,不过还好有惊无险,”徐青安道,“东西我拿到了。”
按理说这东西黄清和要径直拿去衙门,他做事向来一丝不苟,不管是谁都要按照章程行事。
可经过了张玉琮的案子,他总觉得应该将这些东西给徐大小姐看看。
黄清和看向旁边的小巷子:“徐大小姐移步那边,有些事我还想问问大小姐。”
走到巷子里,黄清和将青布包打开,里面放着一封信,这就是谢云妻室托人带给谢远的东西了。
黄清和缓缓从信封里将东西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
让他意外的是,手里的并非一封信,而是一副山水画卷。
黄清和不禁有些惊讶,如果不是有人来抢夺这东西,他会觉得谢远弄错了,这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
送给一个书生名家的字帖或是山水再寻常不过。
“大约是谢远喜好山水画。”黄清和不禁喃喃地道。
谢远擅丹青,这是徐清欢前世就知晓的,谢远经常给她诊脉,她为了表示感谢也曾送过谢远山水画,对于山水的收藏和鉴赏,谢远也算是登峰造极。
谢远不但喜欢这些画,还能说出这些画的由来,大约只有这样才能探知作者作画时的心境。
徐清欢道:“黄大人的意思是,这是一个礼物。”
黄清和颔首。
“也许谢远开始也是这样思量的,”徐清欢想及谢远来京中时的作为,“所以他接到这画之后并没有多想,所以虽然发现大嫂的死有蹊跷,也只是怀疑大嫂服用了道士的丹丸致死,一心想要找到道士为大嫂伸冤,这也是为什么谢云开始没有对付谢远,而是选择在一旁观察谢远的一举一动。”
黄清和道:“如果谢云早就怀疑谢远知晓其中的秘密,这封信自然不可能留到现在。”
徐清欢接着道:“我哥哥提醒了谢远,杀害他嫂子的应该是谢家人,谢远这才想到了大嫂让人送给他的东西,于是将它放在了客栈。
就在同时,谢云的眼线回报谢远与我哥哥见了面,引起了谢云的警惕,谢云要试探谢远到底知道些什么,正好谢远在身上放了一封假的信函,谢云误以为谢远尚被蒙在鼓里,更加肆无忌惮,认为只要除掉谢远一切都会一了百了,于是他利用蓉晓的事,一箭双雕,等于解决了两个麻烦。
没想到此事进行的并不顺利,他自己反而被看出破绽,身陷囹圄。
谢云被抓之后,他的同伙得知消息,恐怕我们继续追查下去,于是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谢远与我哥哥单独说话,自然是有事要交代,谢云那些人最怕的就是谢远手中还有线索,所以他们做这样的安排,也不足为奇。”
黄清和看着手中的山水图:“那么东西很有可能会让这桩案子取得新的进展,可这山水图……”
徐清欢道:“黄大人是读书人,想必平日里也喜欢这些东西,可知这幅山水是谁所写,其中又有什么故事?”
黄清和思索片刻道:“这也不难,这幅山水画是临摹的,这画的原作是前朝的孙仪,孙仪一生作画无数,这幅画却最为珍贵,因为这是孙仪生前最后一幅画作,也是孙仪遗憾之作。
因为前朝末年战乱不断,孙仪带着一家老小想要回乡避祸,却不料途中染疾,不得不停下养病,这画就是在病中所作,画还没做完,孙仪就病故了。”
徐清欢问道:“黄大人可知孙仪病故在何处。”
黄清和点点头:“离京师不远的太平府。”
徐清欢道:“不知谢家可在太平府有宅院或是亲朋。”谢远看到这幅画,联想到太平府,首先就会想到与谢家相关的事。
黄清和眼睛一亮:“事不宜迟,我立即命人去查问。”
“如果黄大人信得过,”徐清欢看向张真人,“有人的脚程更快,也更容易打探到消息。”
……
徐清欢与黄清和说话,张兴一路向家中走去,回到自家的院子,关上面前的两扇木门,张兴的脸沉下来。
没想到谢云进京之后出了这样的纰漏,接下来要怎么办?徐清欢会不会查到更多。
一个小小的女子。
他还记得魏王谋反案时,他去见安义侯时,安义侯正抱着那奄奄一息的女儿。
当时他就觉得,魏王案磨尽了安义侯的意气,安义侯算是完了,而他怀中那半死不活的孩子,估计很快也会见阎王,他那时就决定离开安义侯这条破船。
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对的,他虽然此时官职卑微,早晚有一日他会光亮地站在众人面前,安义侯府不过就是他们过河踩的一块石头。
可没想到安义侯竟然会重新振作,再次统兵,而当年他怀中的孩子不但活下来,还敢与他们作对。
不能饶恕。
所有与主子作对的人,都不能饶恕。
这一次,他们父女两个都逃不过。
第二百二十六章 赏赐
顺天府大牢里,谢云听到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抬头看过去,衙差压着几个人走过来,那一张张面孔让他十分熟悉,他的心也渐渐沉下去,而后他却又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黄清和的声音响起。
谢云抬起头:“恭喜大人这么快就让案情有了眉目,大人年纪轻轻如此,将来想必前程无量。”
“谢云,”黄清和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遮掩不住,不如全都招认出来。”
谢云扬起嘴角:“黄大人从小吃了不少的苦头吧,十年寒窗好不容易高中入仕,终于坐到通判一职,这些年可领悟到了些什么?”
黄清和皱起眉头不说话。
谢云道:“贫苦出身,就算做了官也不过还是如此,以为有了官位可以孝顺老娘,在人前光鲜,可惜最终还是没有人能看得起你,你上衙之后,老娘每日躺在床上呼唤你的名字,若是得不到你的回应,她就会四处去寻找,你虽然用银钱让相邻的大娘去照看,可毕竟有照顾不到之时,说不定你的老娘摸到了外面,正好街面上有人骑马过来,来不及拉住缰绳,马蹄从你老娘身上踏过。”
黄清和手一抖,看向谢云:“这就是你行凶的原因,你是旁支子弟不被族中重视,别人可以轻贱你,可你不能轻贱自己,只要你走正途,不论贫富,至少能落得心安。”
“你心安吗?”谢云笑容有些怪异,“你在这里,你那老娘随时都可能死于非命,说到底你如此辛苦,却还是没有让她过上好日子,相反的那些生下来就身份高贵的子弟,他们又付出过什么?
醉生梦死?三妻四妾?
顺天府通判,官职说的倒是好听,遇见了大事,不过就是替罪羊,黄大人,”谢云的声音渐轻,“我劝你一句,是时候该为自己想一想了,我不会落得好下场,黄大人你也是一样,丢了官职不说,万一老娘忽然死了,你可要后悔。”
黄清和面色一沉:“你在威胁本官。”
谢云抬起手:“黄大人言重了,我如今身陷囹圄,任人宰割,哪里能威胁到黄大人您,我只是比黄大人看得明白些。”
“他就是这样说服你的吗?”黄清和突然开口。
谢云表情微微一滞:“我不懂黄大人的意思。”
黄清和道:“那个你追随的人,会不会来救你出去?我想应该不会,若是这样他岂不是暴露了自己,你现在已经被他抛弃了。”
谢云眼睛中并没有恐慌:“黄大人,您可能错了,我没有追随谁,我只是为我自己做事,不能因为你是通判就随意给我扣上罪名,若是你陷害了我,那可是要遭到报应的,你们都会为我陪葬。”
谢云的笑声在大牢里响起。
黄清和转身离开,躲在角落里的徐清欢也跟着黄清和一起走了出去。
“徐大小姐提起王允背后之人,我还有些怀疑,总觉得那人不一定存在,”黄清和说着抿了抿嘴唇,“如今看谢云这般,现在我也觉得是有一个人在操纵着他们。
那人能够掌控王允,知晓西北的战事,并且对张玉琮在常州的私运生意一清二楚,可见此人身份不低。”
徐清欢道:“除了这些,那人对当年的魏王案也了如指掌。”
黄清和更加郑重:“可能在魏王案时,他就身居高位,又或者他让王允和手下人,将一切查明才加以利用。”所以不光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很多人都有嫌疑。
徐清欢没有说话,前世李煦追查了那么久,那人就像是水中的一轮明月,看得到却抓不着。
今生她会这样容易就将那人的真面目揭开吗?
就好像是博弈,终于她吃掉了对方一颗棋子,乘胜追击就能揭开那人的真面目。
黄清和道:“现在只要追查谢云案的线索,应该会有进展。”
“希望如此。”
徐清欢离开了顺天府,坐上马车,徐清欢闭上眼睛思量一切,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然后露出嘲弄的笑容。
她会不会是哪里做错了,如果能有一个人与她一起整理线索,或许……
徐清欢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宋成暄的面容。
查案遇到难题,她还真的很想念宋成暄,他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提醒她,如果宋成暄在这里她会轻松许多。
他现在应该已经身在泉州。
大战一触即发,她被谢云的案子绊住,可能无法去常州了。
徐清欢思量到这里,外面传来声音道:“大小姐,宫中来人了。”
徐清欢掀开帘子,一眼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内侍。
“安义侯府大小姐,”内侍道,“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事不宜迟,您就跟着咱家走吧。”
……
慈宁宫内。
太后娘娘坐在软榻上,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宫人手中捧着托盘,锦缎、头面一应俱全,徐清欢行礼谢恩:“臣女谢太后恩赏。”
“起来吧,”太后道,“不必拘礼了,哀家告诉你蓉晓之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将案情查明,还将那罪魁祸首下了大狱。”
说到这里,太后微微点了点头:“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徐清欢低头道:“此案还有许多疑点,要等顺天府取到证物才能定案。”
“慢慢来,”太后道,“这已是很不容易,哀家很喜欢你这样的孩子,若是有时间可以常常进宫陪哀家说说话。”
徐清欢应了一声。
从慈宁宫中出来,徐清欢跟着内侍前行。
刚刚跨过两个宫门,徐清欢一眼看到一顶小轿停在那里,几乎没有思量,她立即向后退了两步。
慈宁宫乃先皇后妃居住之地,是个清净之处,离宫门比东西后宫还要稍远些,平日里内命妇坐肩舆前来,年长的皇亲女眷会以小轿代步一段距离,似她这样的外官之女,只能徒步前行。
如今有一顶轿子在此处,要么是有人等着太后娘娘召见,要么是有意的安排。
无论哪一样,她都不能贸然靠近,应该事先问清楚。
徐清欢想着正要问内侍,内侍却已经先开口:“大小姐不必惊慌,这顶轿子是给您乘坐的。”
“无功不受禄,”徐清欢道,“照例不该如此。”
“那也不一定,人生际遇谁能说得清楚。”一个人说着话走过来。
徐清欢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笑脸。
那是皇上身边的内侍冯顺。
“徐大小姐,”冯顺笑道,“您这一看就是富贵荣华的面相,说不得将来还有更大的赏赐。”
第二百二十七章 定局
徐清欢低下头,仿佛不敢与冯顺对视。
冯顺抬起头看了看天:“天色不错,既然轿子已经抬来了,徐大小姐就不要再推辞。”
徐清欢似是没有读懂冯顺的意思:“请问中官,臣女愚钝,不知这是谁的赏赐。”
冯顺颇有深意地一笑。
立即有内侍来催促:“徐大小姐请吧!”
徐清欢这才跟着内侍上前,坐上了那轿子,只不过从始到终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轿子平稳地抬起来,就向前面走去,没有再发生任何事。
冯顺看着那轿子消失在眼前,然后带人回去进了皇帝休息的大殿。
皇帝正聚精会神地写字,冯顺不敢说话,只站在一旁候着,等到皇帝放下手中的笔,他才拿了一块巾子上前侍奉。
“都发生什么事了?”皇帝问过去。
“没有,”冯顺低声道,“安义侯府大小姐开始有些惊讶,问了问奴婢这是谁的赏赐,然后就让内侍服侍着上了轿子。”
皇帝听到这里看向冯顺,眼睛中隐约有几分好奇:“然后呢?”
“没有了,”冯顺道,“轿子就走了。”
皇帝显得有些失望:“不像是外面传的那样聪明,和她们没什么区别。”
冯顺道:“太后娘娘倒是对她青睐有加,这次又赏赐不少。”
“手段而已,”皇帝道,“谁又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像当年扶朕上位,不过是无从选择罢了,朕心中明白的很。”
冯顺不敢多说什么。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所以朕是真的喜欢张氏。”张玉琮这件事多亏有了张氏,他才让太后和张玉慈闭上了嘴。
“偶尔送些东西给张氏,不要让她死了,否则朕也会少了许多乐趣,”皇帝丢开手中的巾子,“每日里勾心斗角,朕也要有个人可以解闷儿。”本来他还以为徐氏也是个有趣儿的人,于是他抬手逗了逗,若是合他心意,说不得他会抬举徐氏,没想到结果真让他失望。
“这两日慈宁宫闹腾的事你怎么想?”
听到皇上询问,冯顺立即道:“蓉晓的事既然与谢家有关,先让人怀疑的自然就是简王,从常州撵走了张家,常州就成了无主之地,谁抢夺过去……”
说到这里,冯顺忽然停住,他看到了皇帝一双眼睛中饱含的杀机:“是奴婢的错,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大周天下都是皇上的,只是有人存了不轨之心。”
皇帝眼中的阴霾一下子散去:“朕就喜欢冯卿说真话,在朕面前说假话的人已经太多了,冯卿说的没错,他们都想抢朕的江山,表面上臣服于朕,背地里不知在耍弄什么手段,简王表面上看起来无心朝政,谁知道背地里存了什么心思。
还有张家,张玉琮下了大狱之后,张玉慈倒是安静的很。”
冯顺道:“张家请了太后出面,吩咐安义侯府大小姐去查案,大约也是想要看清如今的局势。”
皇帝想了想:“这么一看,安义侯倒是还一心为朝廷办事,”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不过朕仍旧不信他,他们都很聪明,朕也不是傻子,朕自从几年前常州知府案之后,就悄悄安插了人手。”
皇帝说到这里,内侍来禀告:“华阳长公主驸马爷来了。”
“让他进来吧。”皇帝重新坐在御座上。
长公主驸马苏纨走进大殿,驸马爷相貌普通,出身不高,皇帝一直很奇怪当年皇姐为何看上了他。
要不是华阳长公主态度坚决,恐怕成就不了这段姻缘,苏家世代杏林,若是没有尚公主,苏纨最多就是个太医院院使。
苏纨上前行礼。
“起身吧,”皇帝看着苏纨,“此去常州情形如何。”
苏纨道:“常州水师已经在筹备战事,只等朝廷增兵去常州。”
皇帝点了点头:“依你看这一仗会如何?”
苏纨道:“微臣觉得,我们必然会赢,这一战过后,常州的张家也会被清理干净,整个常州都会重新回到朝廷手中。”
皇帝眼睛中一闪兴奋的神情:“恐怕还有人背地里算计朕。”
苏纨想了想:“微臣方才听说简王府出了事,谢家是常州的大族,这些年张氏在常州横行,以至于让常州上下怨声载道,谢家趁机收买人心,无非是要等到朝廷惩戒张家时,他们趁机而入代替张家,谢家背后的人是谁至关重要,既然已经露出蹊跷,追查下去必然会有所收获。”
皇帝很喜欢跟苏纨说话,苏纨思路清晰,总能想他所想:“现在我知道皇姐为何要嫁给你。”
苏纨躬身:“是长公主厚爱。”
皇帝微微一笑:“最近皇姐又有了新欢,心情好了许多,答应明日会进宫陪朕宴席。”
苏纨十分意外:“微臣倒是没想到。”
皇帝道:“看来驸马还没有回长公主府。”
“不曾,”苏纨无奈地道,“既然有皇命在身,自然要先入宫禀告,圣上说的……长公主的新欢……”
皇帝哈哈大笑:“朕看你们夫妻总是不温不火,今日驸马倒难得焦急,驸马也不用担忧,朕所说的皇姐新欢乃是个女子。”
苏纨道:“皇上说的是安义侯府大小姐,这位大小姐的确非同一般。”
“未见得,”皇帝道,“今日朕一试,不过也是个寻常人。”
苏纨有些好奇。
皇帝看了一眼冯顺,冯顺将方才的事说了。
苏纨眼睛一亮笑而不语。
皇帝没有说话,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冷清。
苏纨也收起笑容:“也许这正是那位徐大小姐聪明之处,在宫中要多加小心,越是普通、寻常越能保平安。”
皇帝听得这话略微思量:“听驸马一说,倒是有几分的意思。”
大殿门重新打开,苏纨告退出去,一路回到长公主府,刚跨进府门,就看到庭院里盛开了一朵蔷薇。
苏纨伸出手轻轻一用力掐断了蔷薇的花枝,将花朵握在掌心,然后突然翻过手去,让花朵落入了泥土之中。
苏纨抬起头看看头顶的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正是好天气。
……
徐清欢回到安义侯府,刚刚跳下马车,就看到院子里下人正在搬箱笼。
“这是怎么了?”徐清欢问过去。
银桂迎上前:“侯爷接到了文书,明日就要去常州了。”
父亲要动身了,接下来她们就要在京中等消息。
“姐姐。”徐清悦刚从徐太夫人房里出来,见到徐清欢立即拉起她的手。
姐妹两个走进屋子里说话。
徐清悦见左右没人压低声音:“姐姐,你会跟去常州吗?”
徐清欢摇摇头,她还没有拿定主意,在此之前,她要去见一个人,也许那人能给她答案,告诉她是该留下还是动身去常州。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临行
安义侯坐在书房里,听着外面忙碌的声音,忽然有种错觉就像回到了十几年前。
手中的剑已经被擦拭干净,轻轻拔出来似有龙吟之声。
他被困在这里太久了,终于有一天再走出去,离开家中,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如此的平静。
“父亲。”
徐青安的声音传来,安义侯放下手中的剑,看过去。
这些日子马不停蹄的操练,徐青安皮肤黝黑,整个人也壮实了许多,终于有些人样了。
“今日的功课完成了吗?”
安义侯沉着脸问过去。
“还没有,”徐青安回答的也很干脆,“忙着出去了,不过今天一定会做完。”
说完这些话,徐青安已经准备好膝盖,准备承受老爹的雷霆之怒。
意外的是,安义侯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看向窗外:“今日家中许多人进进出出,要仔细着些。”
徐青安有些意外,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
“你也长大了,不能整日里想着胡闹,你祖母身子不好,不要总是让她牵挂,你母亲要操持整个侯府最为辛苦,你要想着帮衬着些,还有就是保护你妹妹,若是遇见大事,要多与你妹妹商量,但也不要事事都依靠她,你要记住,你是个男子,必须承担起家族的重任。
从前你不学无术,京中闲逛,虽说是本性使然,也怨我没有教好,这些日子对你严加管教,也是想要弥补为父的错失,望你能够明白。”
安义侯语重心长的一段话,让徐青安彻底愣在那里,没有打骂,而是这样温和的劝诫,徐青安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
安义侯道:“你是不是也想过要去投军?大丈夫总会有些志向。”
这个问题。
徐青安摇头:“没……”
安义侯压制着心头的怒火:“以后肯定会想,既然这样必须要练好功夫,勤读兵书,将来上了战场才不至于会害人害己,知道吗?”
还是没有骂他,徐青安开始不安地抠起手指来,父亲到底怎么了?
安义侯耐着性子道:“听到没有?”
徐青安终于点头。
“记住你今天答应我的话,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安义侯说完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徐青安却愣在那里没有动:“父亲,您再多说几句话。”
安义侯心中一软,油然生出几分慈父的心绪来,看着徐青安,终于想起儿子小时候可人的模样:“遇事多思量,少走弯路,少犯错,也就能过的舒坦些,平日里胡闹些也就罢了,遇见大是大非的事绝不能含糊,更不能与那些奸邪小人为伍,至于别的……为父现在说你也不懂,而且为父说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走吧,走吧。”安义侯挥了挥手,现在看着儿子那呆愣的表情,他心中就堵得慌,这不肖子今天好像忽然懂事了,竟然还主动要求他多教训几句。
刚思量到这里,安义侯只感觉一股劲风迎面而来,然后自己的脸皮立即被抓了个正着,紧接着是徐青安的声音:“咦,没错,你是我父亲。”
徐青安看着安义侯沉下来的脸,颇有些无辜:“爹,你怎么了?病了吗?”
门外的孟凌云本来已经闭上眼睛在打盹,忽然被屋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惊得清醒过来,这样的声音他太熟悉了,定然是世子爷单方面被殴打。
果然,门很快打开,徐青安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徐清欢正好走进院子,看着哥哥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哥哥又惹父亲生气,明日父亲就要去常州了。”
“我看爹有些不对劲儿,”徐青安眨了眨眼睛,“我们父子两个就活动了一下筋骨,现在好了,一切都恢复正常。”
看着傻笑的哥哥,徐清欢暗自叹息,哥哥从心里也是担忧父亲。
下人将书房里的东西整理好,徐清欢这才走了进去。
安义侯的收起手中的舆图,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才道:“你抓到了谢云,将常州的事查出些眉目,想必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常州要起战事,你就留在京里,有了消息就让雷叔送信给我。”
徐清欢点点头。
安义侯正色道:“我知道你有主意,在京中也就罢了,你想要查案我也不拦着你,常州不行。”
徐清欢道:“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我定会好好在家陪祖母和母亲,等着父亲凯旋而归。”
安义侯看着女儿,一双眼睛中满是坚定的神情,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为父真是不容易。
安义侯道:“你现在发现什么蹊跷了?”
徐清欢摇头:“没有,不过父亲要多注意身边人,父亲已经好久没有带兵,身边的副将也不是从前信任的人,即便是曾经的老部下,也不可不防,要知道人心易变……今日我们捉拿谢云的人时,正好张兴就在附近。”
张玉琮的案子里张兴就已经动了手,如今再次出现绝非偶然。
安义侯正色起来:“张兴到底再为谁效命。”
“不管是为谁,”徐清欢道,“女儿都觉得,与那白龙王一战没那么简单,父亲一定要多多保重。”
说到这里,安义侯想起宋成暄:“也不知泉州那边怎么样,你若是有确切的消息,也使人送去泉州,不管有没有用处,有些防范也是好的。”
徐清欢道:“泉州父亲不用担忧。”宋成暄一定会保证泉州万无一失,至于其他事宋成暄也不会贸然出手。
父亲此次是下定决心要清除张家势力,也不愿意再让旁人卷入其中,在京城时大家都已经说得清楚明白,如今只要做好自己的事。
“总之父亲要小心。”
面对白龙王还好,若是身边混进了心怀歹意之人,就是腹背受敌,这是徐清欢最担忧的事。
“我给父亲盔甲里系个平安结吧!”徐清欢拿起了红色的丝线,“父亲不要嫌弃女儿手笨。”
出征之前在盔甲上系平安结,祈祷平安归来,这些事安义侯从不相信,不过……面对女儿那期盼的目光,他也只好答应:“去吧!”
“女儿还要清悦来帮忙。”徐清欢接着道。
安义侯忍俊不禁,吩咐人将院子里的徐清悦唤进来,看着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边说边忙着结绳,安义侯心中说不出的舒畅,所有的烦恼都一扫而光。
系好了平安结,徐清欢和徐清悦从书房里走出来。
雷叔已经回到安义侯府,正在廊下等着徐清欢,徐清悦见状立即走开了去。
雷叔道:“查清了,那人就住在京中一处院子里。”
徐清欢点点头:“雷叔看准了吗?”
雷叔道:“大小姐放心,虽然当时只是匆匆一瞥,那人的相貌已在我心中。”
“事不宜迟,”徐清欢道,“叫上哥哥一起,我们这就去登门拜访。”
第二百二十九章 敌友
入夏的京城,已经十分炎热。
还好院子里有一颗梧桐树,树荫底下还算凉爽些。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正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微风吹过她的发鬓,她仿佛已经睡着了似的。
就在她身边站着一个丫鬟,低声禀告着:“您没看到,那可真是惊险,谢云的人唱了一出大戏,想要骗走那包东西,眼看那些人就要上当,我情急之下喊了一声,那些人反应还真快,立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转眼功夫就将谢云的人都抓住了。”
女子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丫鬟道:“官府将人抓走了,定然能查出谢云做的那些坏事,夫人,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只要听消息就好了。”
女子终于睁开了眼睛:“谢云到京城才四五日,官府什么时候办案这样快了。”
“也许这一次,正好撞上,”丫鬟道,“谢云运气不好,露出了马脚,被人发现了……”
丫鬟说到这里,有些心虚:“总之这是好事吧,这下谢云的真面目被揭开,那些相信谢云的人也就能够回头。”
女子道:“说得倒是简单。”说到这里她不禁思量,也不知那抓住谢云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仿佛看出了女子的心思,丫鬟道:“要不然奴婢去打听一下。”
女子摇了摇头,她并不相信官府的那些人,这些年所见所闻,她已经看得太多,与其和那些人周旋,倒不如自己行事。
女子刚说到这里,门口传来清晰的敲击声。
孟凌云站在门口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着:“请问有没有人在。”
院子里一片寂静,孟凌云都要怀疑是不是根本没有人在里面,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越过世子爷看向大小姐。
徐清欢道:“再敲门吧!”
既然大小姐这样说了,那就是一切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孟凌云再一次敲门:“请问这家主人在不在。”
院子里的女子从躺椅上慢慢起身,身边的丫鬟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家中的几个护院已经聚在了门口,脸上都是紧张的神情。
女子沉下眼睛,这处院子此前一直空着,怎么会有人前来拜会,除非……
门外再次响起声音:“今天早些时候你们帮了忙,我们来表达谢意。”
果然是这样,女子看向身边的丫鬟,那些人找上来了。
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是洞悉到了她的举动,再躲也没有了意思。
她就看看门外到底是什么人。
“打开门,将客人迎进来,”女子淡淡的吩咐,然后走向屋子,“给我更衣。”
眼前的门缓缓地打开,徐青安拦住妹妹:“我先进去看看。”
“没关系,”徐清欢道,“哥哥不用担心。”这些人真的有问题的话,哥哥就算先进去恐怕也看不出端倪,而且她已经经过了思量,这里的人应该是友非敌,否则不会在谢云的人使诈时,提醒哥哥要小心。
徐清欢谨慎起见再一次看向雷叔,雷叔点点头。
……
走进院子,立即有人前来引路。
“客人先去堂屋宽坐。”
徐青安和徐清欢坐下来,下人立即奉上茶水,不一会儿功夫,只见一个女子出现在门口。
徐青安站起身正要说话。
那女子已经开口道:“不知几位贵客为何而来。”
徐青安看向女子身边的丫鬟,荣生客栈里的情形立即浮现在脑海中,当时谢云的人使诈,故意要撞进他怀里,那一瞬间他听到背后有人呼喊:“小心。”
等他将那些人绑了之后,转头去看,隐约在人群里看到这样一张脸孔,徐青安又仔细端详一番,确定是她没有错,想到这里,徐青安向徐清欢看去,
抱拳:“在荣生客栈中,感谢这位姑娘出口相助。”
丫鬟一脸惊愕,真没想到他们这样就找到了她。
“公子客气了,”女子笑了笑,“看公子的打扮应该出身于富贵人家,这样上门感谢,我们可当不起,而且家中小婢也是恰好遇见,随口一说,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姐姐不是京中人士吧?”
女子话音刚落,只看得少女一双清亮的眼睛正望着她。
女子微微一笑:“我们途径京城,便来见识一下京中的繁华。”
徐清欢点点头,向门外看去:“我见姐姐的家人都穿着快靴,靴面上满是尘土,想必走了不少路,院子里又不见马车,可见姐姐也擅骑术,我大胆猜测一下,姐姐是从沿海而来。”
女子收起了笑容。
徐清欢道:“不但如此,姐姐应该常年在外,所以皮肤并不如内宅女眷的白皙,方才走进门时,走路的步幅很小,可由于平日里行走随行惯了,刻意的改变让身体显得有些僵硬。
脚上穿着软底绣鞋,这样的鞋看着漂亮,鞋底却薄,走路时需要脚步极轻,可姐姐平日里显然不穿这种鞋,突然穿起来不太适应,脚下用力过重,一会儿就要觉得脚底僵硬而疼痛,我建议姐姐还是坐下来说话,这样会觉得轻松许多。”
徐清欢说到这里,女子身边的丫鬟目光中露出几分紧张。
女子却依旧镇定自若,转身坐在椅子上,然后与徐清欢对视:“大小姐倒是好眼力,只不过大小姐猜测这些是为何事,难不成我们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徐清欢道:“姐姐是海商吧?从常州而来的海商。”
女子的笑容僵在嘴角。
徐清欢松了口气:“看来我来对了,姐姐若是海商,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说着她看向屋子里,“这屋子里的字画和楹联可见姐姐是个好文之人,我从前就听人说,常州发迹的海商,十商九儒。”
说完徐清欢看向女子腰间:“这身衣服不太适合姐姐,不过腰间的荷包却是旧物,那里面装着的可是算筹?”
女子眼眸微深,很快露出赞赏的神情:“怪不得谢云这么快就被抓,原来是有大小姐这样的人在,大小姐来寻我,莫非是觉得我与谢云同路?”
“我还有另一个猜测,”徐清欢撩开袖子,露出一个小巧的袖箭,说话的声音还似方才的温和,“姐姐也有可能是白龙王的人,若是这样,我们就难免会动手。”
………………………………
第二百三十章 七夫人
屋子里的气氛仿佛很融洽。
就像是在哪家宅院内,女眷们在闲话家常。
徐清欢伸出手指一扣,袖箭从手臂上落下来。
女子不由地道:“你还真是不害怕。”
徐清欢扬起脸:“您没有要杀我们的意思,我们自然也不该这样相威胁。”
女子不禁道:“看着明明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倒像是我们走商的人,常年在外风吹日晒,见识多了,什么都不怕。”
那要感谢前世,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男人的妻室,什么危险没有见识过,在北疆时,前一刻还在杯酒言欢,下一刻就亮出利刃。
经历过几次之后,她就格外机警,若是对方露出杀意,她几乎立即就能察觉。
而且就在她说出白龙王几个字的时候,在那女子和丫鬟的神情中看到的是冷漠和防备。
白龙王为自己造足了声势,就是要追随的人听到“白龙王”时就下意识地心生敬意,就算有意遮掩多多少少也会露出端倪,更何况她是突然提起,让她们并没有任何的准备,这样下来她也就更加肯定,之前的判断没有错,这女子是个海商。
女子看向门外吩咐:“都退下吧。”
外面的护院听得这话,也就慢慢散去。
徐青安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即便女子这样说话,却还是一点不敢松懈。
女子与徐清欢对视:“我是常州的海商,平日里相熟的人都叫我七夫人,这位大小姐也可这般唤我。”
七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大小姐抓了谢云,又提起白龙王,看来对常州的事甚为了解。”
徐清欢道:“夫人定然知晓张家私运案。”
七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她端详了一下徐清欢,又看了看旁边的徐青安:“你是安义侯府大小姐?”
她在外走商回来,听说张玉琮被朝廷关押,张家与白龙王私运之事被揭开,常州海商无不欢喜,她却不以为然,朝廷还是那个朝廷,此次张家败北,多数也是因为利益之争。
她真正担心的是张家走后,接管常州的又是个什么人。
张家是图利,接替张家的人又是图些什么?
果然谢云出面开始笼络海商和常州的大族,常州已经有人在传,这次能够顺利查出张家私运案,都是谢云和那些大族的功劳。
眼见常州又要开战,还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势,这些年被张家逼迫,许多海商的实力已经大不如从前,再也承受不了半点的风波,于是开始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依附于谢云等人,将来有人接手常州,他们也就有了栖身之所。
商人难免与官府来往,她也不是那些死守礼数的大儒,她也用银子四处打听消息,贿赂官员,判断利益得失,否则也不能立足。
但是她却知道因为一时的利益,随随便便就依附于人,将来可能祸患无穷,将身家性命送进别人手中,任人驱使,有悖自己的心意,落得这样的下场倒不如做个街边的乞丐。
谢云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明面上的事没做几件,只能背地里用些手段,她总觉得此人居心叵测,恐怕比贪财的张玉琮还要危险。
她劝相熟的海商不要轻易下决定,可他们却似心意已决,正在这时传出谢云妻室病故的消息,这桩事来的太突然,她总觉得这其中有蹊跷,果然谢云的弟弟前来吊唁时发现了疑点,请了衙门仵作上门验尸,确定谢云妻室是中毒身亡。
这谢云在常州颇有名声,平日里与妻室感情甚笃,没人怀疑到谢云身上,她却觉得此事就是谢云所为,于是让人暗中盯着谢云一举一动。
谢远离开常州之后,谢云也带着人悄悄跟上,谢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家中灵棚还未撤下,谢云却有这样的举动,显然对谢远颇有顾忌,她怀疑谢远手中握着证据,能够揭穿谢云的正面目。
果然像她猜测的那样……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谢云这么快被下了大牢,一切做的这样干脆,别说谢云,她这个旁观者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七夫人垂目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徐清欢一直没有打扰,更没有否认七夫人的猜测。
七夫人半晌抬起眼睛:“我要谢谢徐大小姐,谢云被朝廷抓入大牢,常州的人也就知道他的本性,那些一直推崇他的人,也可以回头了。”
徐清欢没有接话,反而道:“七夫人对白龙王可有几分了解?”
七夫人道:“在海上走商久了,对这些海盗的名头都有耳闻,最近这两年白龙王在海上颇有声望,”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这次走商我是匆匆忙忙回到常州的,因为听说白龙王在海上招揽海盗,与他一起攻打常州。”
徐清欢多少有些意外,之前她与宋成暄谈论过此事,推断白龙王在大战开始之前,绝不会暴露自己的实力,白龙王这样做,岂不是早早给了大周消息,让大周多加防范。
除非,白龙王另有安排,这些只是他迷惑大周的手段。
一个小小的海盗,敢这样算计大周,到底是谁给他的底气。
徐清欢忽然想到,从一开始她好像就忽略了一点,白龙王在京中搅起这样的风浪,需要有人仔细地安排。
从前她认为王允背后的人利用白龙王在兴风作浪,却没想过他们之间是否有勾结。
张真人去太平到底能查到些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七夫人,”徐清欢道,“您既然怀疑谢云,可知谢云在太平可有什么动静?”
七夫人仔细思量:“我只是听说有海商悄悄往太平安家,也算是避祸吧。”
“这样看来太平该是乱的很,有这么多人突然前往,官府也不好核查户籍,万一有什么人混入其中,一时半刻也很难查出。”
七夫人一怔:“徐大小姐是怕有白龙王的人混迹其中。”
是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海上,有谁会注意此时的太平府,如果真的被她猜中了,就能证明王允背后的人与白龙王有勾结。
又或许他们根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次要里应外合,将常州握在手中,果然是这样,她也许能借此一次将他们全都抓住。
……
长公主府。
苏纨从书房中出来,径直走进主屋。
华阳长公主刚刚梳洗完,靠在榻上看书,灯光之下,将她的侧脸照得更加动人,苏纨站在那里久久不语。
华阳长公主早就发现了苏纨,见他一直不说话,抬起眼睛:“夫君为何站在那里?”
苏纨微微一笑:“本以为这次回来能多陪陪你,却没想到接到旨意又要动身了。”
华阳长公主一怔:“又要去哪里?”
苏纨道:“皇上命我去常州督战。”
第二百三十一章 恩爱
华阳长公主听得这话就要起身。
“别动,”苏纨上前坐在了华阳长公主身边,“你这样躺着就好。”
苏纨说完,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华阳长公主腕上。
华阳长公主看着那沉着眼睛,一脸正色的夫君,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愧疚,她与他成亲这么久,还没有为他留下一儿半女,她有几次已经下定决心要为他纳妾,他却坚决不肯,夫妻两个还因此起了嫌隙,前几日就是因为这个又吵了一架,她才去别院里散心。
不知为什么,他越好她越是难过。
苏家上下都对她毕恭毕敬,心中却有别的思量,每次她去见苏老夫人,苏老夫人的神情看起来都是在强颜欢笑。
华阳长公主想及这里略微挣扎:“我的身子好多了,你不用担忧。”
苏纨另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华阳长公主,直到诊完脉才松开道:“这些日子调养之后,的确好多了。”
华阳长公主没有说话。
苏纨想了想不由地摇头笑起来。
“你笑些什么?”华阳长公主不禁问道。
苏纨熟络地将华阳长公主拥进怀中:“别的夫妻都是因为丈夫要纳妾而生气,你却想着法子往我屋子里塞人,难不成我……真的喜欢上旁人,你才会高兴吗?”
华阳长公主微微颤抖。
苏纨看着华阳长公主那如小扇子般的睫毛:“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像刚嫁给我那时一样,就是个小姑娘,想发脾气时就发脾气,高兴时也遮掩不住,外面都说你聪明、深沉,让人看不出喜怒,我怎么就不觉得。”
“你是嫌弃我……”
苏纨不等华阳长公主说完:“我是觉得这样就好,你就这样,不要想太多,没有孩子又怎么样?你怎么知晓就不是我的问题,我族中也有兄弟还没有子嗣,再往上也有长辈过继子嗣,你这样委屈自己,强迫我做不愿意做的事,万一还没有结果,岂非更加难过。”
华阳长公主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苏纨温柔地抚摸着华阳长公主的鬓角:“相信我,这是我的真心话,倘若有一日,我想要就会说出来,现在这般就很好,我已经很感激,当年那件事若非有你,我们苏家只怕……”
苏纨话还没说完,就被华阳长公主捂住了嘴:“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苏纨拉下华阳长公主的手:“我不说了,我只是觉得愧疚,就为了苏家,你才不愿意再出入宫中,没有脸面出现在皇上面前,是我拖累了你。”
华阳长公主想起当年那件事不由地抽出了手。
苏纨轻声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说了。”
华阳长公主半晌才平复了心情:“你说,皇上让你去常州,这是为何?安义侯领兵去常州皇上还不放心?督战又是为何?”
苏纨摇了摇头:“大约是因为谢家闹出了事,皇上不放心。”
华阳长公主知晓这桩事,谢家子弟不但与简王的妾室有染,而且因此自相残杀,最重要的是谢家子弟背地里与张家作对,不惜利用太后娘娘身边的蓉晓打听消息,几年前的事真相大白之后,现在人人都在猜测,谢家子弟是被什么人指使。
苏纨道:“这其中关系错综复杂,皇上是怕有人趁机谋利,这才临时下这样的决定。”
谢家是简王妃的娘家,也不知此事与简王有没有关系。
华阳长公主想起那可怜的蓉晓,蓉晓出事之后,她心中也感觉到惋惜,蓉晓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官,她去慈宁宫次数不多,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小产了几次坏了身子,到了慈宁宫,蓉晓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怀中的暖炉添炭,她不能喝茶,蓉晓在她的水中添些薄荷叶子。
这样的人最终却被男人蒙骗。
“恐怕是个麻烦的差事,”华阳长公主看向苏纨,“你若是不想去,我跟皇上求求情。”
“我是不想去,”苏纨道,“可我不能不去,皇上心中能够信任的人不多,这样的时候我们怎么能撒手不管。”
华阳长公主勉强一笑:“你本无心仕途。”
苏纨道:“我领着俸禄,大多时候都闲在家中,已经够舒坦了,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华阳长公主有些担忧:“常州要打仗,你又不通骑射,一定要多加小心。”
苏纨柔声道:“放心吧,还有安义侯同行。”
华阳长公主思量片刻:“安义侯从前就得先皇依仗,在朝中也是个直臣,倒是可以信任。”
“我知道了,”苏纨轻轻拍了拍华阳长公主的肩膀,“我会见机行事。”
“时辰不早了,”华阳长公主看看沙漏,“夫君奔波劳苦,明日又要动身去常州,早些歇着,我去吩咐人准备行装。”
华阳长公主说着起身就要起来,却又被苏纨拉住:“我听说安义侯大小姐颇得你意,我不在家中,你就让她多来陪你说话。”
华阳长公主知道苏纨是担忧她:“我知道了。”
看着华阳长公主带着人走出去,苏纨望着桌子上的烛火,那烛光仿佛在他眼睛中摇曳,他慢慢靠向软榻,然后闭上了眼睛。
……
天刚蒙蒙亮,安义侯带着人马离开京城。
安义侯夫人虽然满心担忧,却一直安抚徐太夫人:“侯爷定会打个胜仗,娘就放心吧,等到侯爷凯旋归来,媳妇陪着您去城门口迎他。”
徐太夫人慈祥地笑着:“那是自然,我儿从戎以来身上也有赫赫战功,一个小小的倭人自然不在话下。”
大家说说笑笑,仿佛轻松了许多。
徐太夫人寻找徐青安和徐清欢:“这两个孩子一路送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安义侯夫人道:“若不然我使人去问问。”
“不用了,这是他们自己要尽孝心,”徐太夫人道,“他们父亲一走,两个孩子仿佛也长大了许多。”
……
目送着父亲出了城,徐清欢才转身到茶楼去寻七夫人。
“可想好了?”七夫人看向徐清欢,“你准备要怎么办?”
徐清欢思量片刻:“夫人在常州还有生意需要打理吧?眼见就起战事,必然要去安排一番,家中是否有大船?朝廷恐怕会来征用,虽说是朝廷在打仗,最终的结果与海商也息息相关。”
七夫人微微扬起眉角:“徐大小姐对这些也有兴趣。”
徐清欢点点头:“如果在太平府发现异样,海商恐怕会被牵连进去,这些日子夫人定然忙碌,若是有人帮忙,该会省些力气。”
七夫人眼睛一亮:“莫非徐大小姐愿意帮忙吗?”
徐清欢嘴角扬起,露出了笑容。
第二百三十二章 她的消息
安义侯带着朝廷援军去往常州。
白龙王也集结了船队,海上的嗜斗的海盗和倭寇许多都被白龙王笼络到了账下,还有些人准备旁观这场争斗,随时都可能下手捞些好处。
大战揭开帷幕之前,还有些海盗以为朝廷将兵马集中在常州,其他地方不免松懈,竟然装作海商,大摇大摆地前来近海,立即被泉州巡逻的小船发现,只用了半个时辰,海盗就被拿下。
宋成暄看了看被绑缚海盗,这些人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站在船上面露凶狠,仿佛无惧生死。
“杀了吧!”
听到这话海盗立即面如土色,没想到连话都没有让他们说,就要这样将他们处死:“我……有白龙王的消息,饶我们不死,我就告诉你。”
宋成暄始终沉着脸,并不为他的话所动容,甚至目光不曾落在海盗身上,不再说任何话,抬脚向前去看防务。
海盗的腿彻底软下来,心中后悔不该来泉州,却已经来不及了,几颗人头很快落地。
宋成暄回到大帐时,天色已经黑下来,账内点燃了灯烛,他坐下来看面前的沙盘,账外只能听到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公子,”赵统走进军帐禀告,“有海商前来打听我们捉到的那几个海盗的消息。”
宋成暄抬起眼睛:“他们认识那些海盗?”
赵统道:“只说前些日子被海盗夺了些船只,生怕海盗用的是他们的船,我们查问下去,他们会不好解释,干脆前来报备,并且送来最近这段日子被夺船只的数量,以供我们查问。”
赵统递过一本册子。
“人呢?”宋成暄问过去。
赵统道:“就在大营外候着。”
宋成暄淡淡地道:“将海盗的人头带出去让他们辨认。”
赵统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营帐。
大帐重新安静下来,宋成暄看向桌面上那封信函,是张真人让人带回来的,信上说,她在京中抓住了谢云,然后追查到了太平府。
太平府中没有谢家的产业,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只是此时的太平府因为有常州人逃难避祸,那些搬迁的海商家人中混进去了些来历不明之人。
也只有她会想着去查这些吧。
大多数人就算去了太平府,恐怕也想不到这一点。
宋成暄思量着,走出大帐,一路走出了营地。
营地之外,依稀看到了赵统的身影。
赵统正在与那些商贾说话,看到了不远处宋成暄的身影,没想到公子会亲自前来,大约是放心不下这些商贾,生怕其中有什么内情吧,赵统回过神来,看向那几个商贾:“你们可见到了这些海盗乘坐的船只?”
商贾立即道:“不曾。”
赵统皱起眉头:“既然不曾,何故有这样的怀疑?”心里有鬼之人才会听到些消息就惴惴不安。
感觉到对面的军爷态度更加冷下来,商贾不敢怠慢立即道:“军爷不知,太平府出了事,现在是人人自危,恐怕被当成那白龙王的同党,我们这些海商这些年已经是苟延残喘,再有些风浪,只怕就活不下去了。”
赵统没有说话。
商贾接着道:“常州的海商在太平府被捉了,因为他们的家人中混进了身份不明之人,现在朝廷怀疑海商与那倭人勾结。
想起来真是凶险啊,幸亏朝廷现在就查出来,牵连的人并不多,若是日后才闹出来,所有前往太平府的人都会有嫌疑,到时候我们岂非都要百口莫辩,说到底我们都是被那谢云欺骗。”
商贾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慌乱,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知晓的那些事和心中的担忧一股脑地倒了出来:“闹出了这等事,我们也不敢再怠慢,将家中上下全都彻查一遍,有关海商的事半点不能放过。
即便今日没有这海盗乘船前来,我们也是准备将那文册递交给将军,也算是有个报备。”
赵统听了明白,吩咐道:“那些海盗的人头你们可都看清了?真的不认识?”
“不认识,”商贾吓得面色苍白,不停地摆手,“我们在海上走商,多是托的船管事,自己哪有去过几次,真的见过这样的海盗只怕命都没了,绝不会站在这里。”
赵统见商贾的神情不似在撒谎,他转头去看公子,只见公子转身准备离开,赵统就要将商贾遣走。
只听那商贾又补充了一句:“将军放心,我们晓得那些倭人是故意要将我们拖下水,让我们百口莫辩,不得不受人驱使,所以我们海商都万分小心,只要发现半点的苗头立即就会禀告您或是府衙。”
商贾说完这些准备退下,只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是谁让你来说这些话的?”
商贾心中一慌,抬起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他们立即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他们知道泉州军中有一位宋大人,身经百战,用兵如神,年纪轻轻甚是英伟,乃是总兵最为器重之人,来之前就听说宋大人在这里,现在见此人如此威势,定然是那位大人无疑。
商贾更多了几分恭敬:“没……没有谁说的……只是经此一事,我们都……都不敢怠慢,不愿在这个关节再出纰漏。”
宋成暄的声音更为低沉:“递交文册,将家中上下彻查,是你自己这样做,还是所有海商都如此?”
商贾道:“常州海商大多都如此。”
宋成暄眯起眼睛。
商贾忽然明白宋大人要问的是什么:“太平府出事之后,我们本来乱成一团,人人自危,不知怎么办才好,是七夫人出面将大家招在一起,说了这些话,只要我们自己不乱,也就不会给人可乘之机。”
七夫人是常州有名的大海商。
经过了这样的风波,海商自然会想到要自救,只不过他们的反应有些快,而且颇有章法,他才会怀疑有人从旁指点,有些像她的手笔。
不过若是七夫人出面,倒也合情合理。
宋成暄不再说话,转身走回营中。
张真人送来这封信之后就没有了消息,抓到谢云之后,又在太平府发现了可疑之人,那么很有可能谢云在为白龙王做事。
换句话说,王允背后的人与白龙王有勾结,知道了这个结果,她还能坐得住吗?
现在应该已经身在常州了吧!
宋成暄喊了一声永夜。
永夜松了口气,公子终于想起他来了,从京中一路追赶公子回到京中之后,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脚上的鞋小的很,平日里做的凳子也冰凉,公子好像将他忘记了似的。
永夜快步走上前。
宋成暄道:“注意常州海商动静。”海商这样积极防范,定然会有下一步动作。
他跟七夫人还算得上认识,若是遇见了,说话也更方便些。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再帮一次
永夜仔细听着,不敢再多说一个字,退出去的时候脚下比谁都快些,他要赶在公子遗弃他之前好好表现。
走到半路上迎面走过一个人。
“永夜,这是要去哪里?”
永夜看了一眼薛沉,脚下动得更快了一些,军师……现在就是拐走小孩子的坏人,现在绝对要划清界限,免得他会受到伤害。
永夜一转眼就不见人影,薛沉愣在那里,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见到他就跑,永夜站在公子面前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到底是没经过风雨的孩子,眼睛中什么都是大事。
在他看来公子回到泉州之后一切都很正常,当天晚上就进了军营,然后部署、筹备战事,泉州因为公子回来一片欢腾,即便表面上公子只是个小官,但他在军中的威信却很高,那种出生入死换来的声望是谁也及不上的,他在总兵位上坐,看着将士们向公子靠拢,有种随时都会被人拉下来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他却享受得很。
薛沉走到大帐外,看到亮起的灯光,显然公子在里面,大帐周围有人把手,寻常人无法接近这里,所以他们可以随意说话。
每当这时候,公子都会问一句:“军师来了吗?”
薛沉刚想到这里,只听里面道:“是军师吧!”
薛沉露出笑容,走进军帐中。
两个人坐下来,薛沉道:“白龙王露面了,我们的斥候没有看到白龙王的面容,说他穿着一套厚重的盔甲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宋成暄问过去:“年纪呢?”
薛沉道:“三四十岁左右。他在倭国得到倭人旧族支持,整合了不少的兵马,准备要亲自带兵前来。”
这和宋成暄之前推断的不一样,尤其在白龙王的年纪上,有一些出入,可三四十岁也是壮年,也并非绝无可能。
薛沉道:“如今大战在即,白龙王出面是为了稳定军心,照常理说不该有什么问题,除非他有更大的谋算才会在这件事上耍手段,我会让人继续盯着白龙王,只要有端倪,就会送信回来。”
宋成暄道:“可查到白龙王的身世了吗?”
薛沉摇头:“只是自称为前朝遗民,先祖在前朝为官颇受百姓爱戴,家族也曾兴旺一时,后来战火四起,先祖力战而亡,族中妇孺为了避难才离开故土。
这不过就是白龙王一贯的手段,出征之前为自己正名,话语中多有夸大其词之意,大周已经建国百年,白龙王的船队就是这些年的事,哪里来的前朝。”
宋成暄墨黑的眼睛微沉:“他说的不是实话,但也未必全是假话。”
薛沉道:“不管怎么说,这个白龙王都与那些普通的倭人不同,我们更要小心谨慎,朝廷给的人手不多,沿海防线薄弱,白龙王的船队中有许多灵活的鹰船,随时都会调转方向,行偷袭之事,不过倒是有个好消息……”
薛沉说到这里捋了捋胡须:“海商送来了不少苍山船,供我们应急之用。”
又是海商。
突然之间海商全都开了窍,没用他们去征用,主动送来这些东西。
薛沉像是有感而发:“公子少年英雄,又得人助力,真是天时地利与人和占尽,不管安义侯那边如何,我们必然会大获全胜,将来……功成指日可待,我要恭喜公子。”
宋成暄没有说话。
薛沉道:“其余事公子也不必多虑,安义侯和督战的长公主驸马坐镇常州,他们会想方设法弄清楚,真正难受的是安义侯。”朝廷突然安排长公主驸马坐镇,是不相信安义侯,安义侯此时的处境可想而知。
宋成暄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耳边传来薛沉的话:“要不是盼着百姓不要因战火遭殃,我倒觉得安义侯咎由自取,该有此一劫,就算因此战死,也该是他的下场。”
薛沉说完接着道:“我们泉州算是东南的门户,将它守得固若金汤,假以时日东南必然是公子囊中之物,天下人都愿依附强者,那时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
薛沉目光中闪烁出璀璨的光芒。
“所以公子再也不要做些危险之事,保重自己最为重要。”薛沉早就想要加以劝说,恐怕那时公子听不进去,现在一切平稳,他终于能够忠言逆耳。
宋成暄抬起头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不过不管是泉州还是常州,都不该因战火而涂炭,如果只顾自己安然无恙,也并非我泉州水师该做之事。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发现常州有危,我们必然增兵前往,击退倭人才算守住东南门户,这一点军师不能忘记。”
薛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我会安排援军,公子安心。”
薛沉走出营帐,宋成暄看向那跳跃的灯火,倭人来犯,他从来没想过会袖手旁观,既然为大周将领就要守住国门,才能给百姓一个交代。
不过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就像军师所说,他还有他必须要完成的事,不能任意妄为,这样对不起身边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将士。
希望她那边不会再有什么差错,若是再出闪失,他也爱莫能助。
……
常州。
七夫人看了看手中的账目,然后递给徐清欢:“照你说的,我们能做的事可全都做了,那些苍山船,可是我们全部身家,遇见你之后,我做的都是赔本的生意。”
“那也未必,”徐清欢笑道,“若是以后不让走商了,夫人留着这苍山船也是没有用处,现在拿出来,也算为此战出一份力。
不是为了眼前的利益,而是长远思量,此举不但让海商自证清白,还会重新取得朝廷信任,算是解了海商燃眉之急,大战之后,海商必然视夫人马首是瞻。”
七夫人叹息:“人心易变,就怕度过危难之后,大家也就记不得这些了。”
徐清欢道:“至少在战后,重新建立市场时,夫人有了话语权,这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七夫人深深地望了徐清欢一眼:“你倒是算得明白,”说着眼睛中闪过几分兴致,“你有没有想过来经商,可比你在内宅有意思的多。”她是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摇身一变装成她的“堂妹”,跟随她来常州,而且陪在她身边,游说那些海商,帮她掌控局面,而且还显得那么游刃有余。
徐清欢还没说话,下人来禀告道:“夫人,府衙来人了,已经到了门外。”
七夫人看了看徐清欢,应该是为了谢家那桩案子。
第二百三十四章 伤痕
七夫人出身海商,从小跟着父亲来往于海上,家中没有兄弟,父亲去世之后就成了当家人,保住了江家在海商中的地位,江家上下对七夫人十分敬服,外面的人也接受了江家这位掌家人。
既然是掌家人,原有的男女之间避讳也就淡了许多,虽然七夫人还云英未嫁,与外男见面也不躲不避。
江家人将衙门的人请去了堂屋,又命人设下了屏风,徐清欢从侧门走进去,坐在了屏风之后,隔着屏风上那层双面绣,刚好能将外面的情形看个清楚。
来的是常州府同知,四十多岁年纪,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七夫人身边的人道:“那位是才新任的江阴知县。”
怪不得那么年轻,一般这个年纪能任知县的人,要么是蒙祖荫,要么是两榜进士,常州府学卧虎藏龙,每年两榜上大有人在,这也就是为什么张家要将常州收入囊中,常州府入仕的官员,全都会成为张家的门生。
常州府同知从前与七夫人也打过交道,坐下来喝了口茶做足了官威才道:“谢云弄出那么大的事,多亏了七夫人在海商中周旋,才算稳住了局面,知府大人让我前来探望,以表谢意。”
七夫人立即道:“大人客气了,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若不是朝廷稳住局势,开了海商,哪有我们的饭吃,朝廷还有什么需要,大人只管开口,我们必当竭尽全力。”
常州府同知笑道:“七夫人果然是女中豪杰。”
七夫人抿了口茶道:“有件事还想请教大人。”
常州府同知道:“七夫人请说。”
七夫人道:“谢云妻室的案子可有了眉目?”
常州府同知点了点头:“已经查了清楚,谢家下人也招认,谢云妻室吃的药丸乃是谢云所给,此案是谢云杀妻无疑,相关人等已经被押入大牢,只等审问清楚,就向京中递交文书。”
常州府同知说到这里,旁边的江阴知县抬起了头,他眉头皱起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衙门里还有事,”常州府同知起身,“本官就不叨扰了。”
眼见常州府同知就要挪动步子。
“谢云的案子还有许多不明之处,恐怕不能就此结案,”江阴知县忽然开口道,“这谢云在常州多年,若是有所图谋,不会因为一朝败露,就此功亏一篑,说不定还有其他安排。”
常州府同知冷冷地道:“那白龙王也只不过能买通谢云这样的小角色,不要听到些消息就人云亦云,现在应该一心应对大战,不可乱了人心。”
江阴知县被上峰训斥,眼睛中却闪动出几分倔强:“大人说的对,可也不能因噎废食,大战重要,将案情查清也很关键,这也是我们府衙之职。”
常州府同知不愿再说话,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开,江阴知县也只好跟随而去。
七夫人起身相送,常州府同知出门之后就上了轿子径直离开,只剩下江阴知县站在原地。
“这位是韩大人吧。”七夫人道。
韩勋道:“正是。”
七夫人点点头:“大人一心为民,让人敬佩。”
韩勋听得这话立即红了脸:“七夫人不要这样说,本官什么都没做,只是进言几句。”
七夫人道:“现在看来同知大人不准备再查此案。”
“本官会去问,”韩勋道,“这也是本官该做的事。”
等到韩勋离开,七夫人才回到院子里,见到徐清欢立即迎上前:“看来常州的官员还不全是昏庸之辈。”
江阴知县,官职不大,却刚好能插手这些案子,如果韩勋真的可靠,倒是能帮他们很大忙,徐清欢刚刚思量至此。
“大小姐,常娘子回来了。”
他们到了常州已经有些日子,为了不暴露行踪,做事也只能遮遮掩掩,常娘子想要查看谢远妻室的尸身,委实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多亏七夫人帮忙,才让常娘子乔装进了府衙。
常娘子上前向七夫人和徐清欢行了礼。
几个人走进屋子,常娘子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道:“官府已经重新验尸,尸身虽然已经发臭,不过洗去秽污,还是能够看到伤损之处。”
徐清欢目光一沉,之前她们听谢远说,谢云妻室是被毒死,现在却验出了伤痕。
常娘子继续道:“之前府衙没有验出伤痕,只因为谢云妻室的伤多在隐秘之处,谢家当时上下遮掩,衙门也就没有追究下去。
如今仔细查验才知,死者身上的伤多达三十多处,除了皮肉上的伤口之外,验骨可知其膝盖骨、腿骨、髋骨均有断裂。”
说到这里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沉闷。
徐清欢望着常娘子:“这样说来,谢云妻室是被虐杀。”谢远是个男子,能见到的只是露在外面的部分,就算看出蹊跷,也不可能动手去检查嫂子的尸身,尤其这些地方需要脱下衣服才能看得清楚……
“这谢云真是禽兽不如,”七夫人皱起眉头,一脸的愤怒,“那是他的发妻,还曾为他诞下一双儿女……”
七夫人说完这话看向徐清欢:“谢云这样做,谢家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拦,如今谢云进了大牢就要一笔勾销,哪有这样的好事。”
常娘子道:“我在府衙里听说,谢云带着妻室出门去别院小住,回来之后其妻就发了急病。”
徐清欢点头:“谢家毕竟人多眼杂,谢云应该不会在谢家行事,不过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带走,拉回一具尸体,谢家长辈却不声不响地帮着筹备后事……”
七夫人一掌拍在桌子上:“他们根本不配为人。”
常娘子沉默半晌才又开口:“遇见这样的尸身,一般都要认定是被人寻仇,因为尸身上的伤都是拳脚所致。”
想要伤害一个人有很多种法子,拳脚是最笨的一种,也最能发泄心中情绪,谢云到底与自己的发妻有多大的恨意,才能这样下手。
这一点委实让人想不通,谢家虽说是大族,谢云却是旁支族人,身上又没有功名在身,如果对妻室不满,想要休妻该是不难,何故要一直隐忍。
徐清欢总觉得这其中有许多地方值得思量。
……
“王家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夫人还在与堂小姐说话呢。”
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男子道:“七夫人、江家妹妹,我来看你们了。”
男子话音刚落,下人进了门,看向七夫人:“夫人,王二爷拿了许多礼物登门,说这都是给堂小姐玩的,奴婢们拦不住……您看看……”
这个王二爷,徐清欢不禁暗地里摇头,可真是一言难尽。
第二百三十五章 认识他
院子里一片沸腾,凤雏走到门口看热闹。
只见王二爷身边的小厮忙着抬东西,一箱一箱的物什儿,花花绿绿的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不过打眼看去应该是些好东西。
王二爷也没有进门,只是在院子里施礼道:“冒昧前来造访,还请七夫人不要怪罪,不知道江家妹妹可在吗?”
凤雏一时忘记了,自家小姐假扮成七夫人的堂妹前来常州,七夫人姓江,自家小姐可不就成了江家妹妹。
想到这一点,凤雏将手中的黄豆放在荷包中,立即没有了看戏的心情,王二爷拿来的东西看着好像也不怎么样。
凤雏没有了兴致,立即跑到徐清欢身边,将徐清欢整个人挡在了身后。
“难得了,”七夫人看向门外,“我没有出去,他也不敢进来,从前可不懂得这样的礼数。”
七夫人说着看向徐清欢道:“这家伙也是着急的很,不知道是哪个庙的菩萨,先要来拜一拜,你可不要被他吓着了。”
她与七夫人一路来常州时,在客栈中遇见这位王二爷,王二爷来询问太平府的事,第二天她们启程时,王二爷看见了她,就向七夫人询问她的身份。
七夫人说是堂妹,他就记下了。
徐清欢虽然没有向七夫人打听江家与王家的关系,不过见七夫人待王家人的模样,想必两家应该有些交情。
王二爷前来拜访也就不算是唐突。
徐清欢坐在屏风后,七夫人才让王二爷进了门。
坐在椅子上,王二爷目光立即看向徐清欢的方向,然后道:“怎么不让江家妹妹出来。”
七夫人没有回答这话,只是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要去泉州吗?”
王二爷讪讪一笑:“泉州谁都能去得,三叔正好有事要办,我那些事就让他代劳了,”说着又往徐清欢那里张望,“江家妹妹没来过常州,我送来些常州的特产,让妹妹尝尝。”
七夫人微微抬起眉角:“你怎么知道我这妹妹没来过常州?”
王二爷坦然道:“我向人打听了,说这位堂小姐是第一次来。”
说着话,下人捧了些洗好的水果和王二爷精挑细选的礼物。
七夫人看了一眼:“那些特产也就罢了,还送来些香料做什么?都是走海商的,我们家中还能没有不成?”
“不是,不是,”王二爷解释道,“七夫人家中都齐全,我只是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这不是刚有商船靠岸,都是些新鲜货。”
“你还有商船?”七夫人有些惊讶,“王玉臣你哪来的胆子,你就不怕让倭人将货劫了。”
王玉臣道:“不是我胆子大,只是现在白龙王一闹,之前在外说好的买卖都要变卦,我这趟不走,他们便要将货物给那些佛郎机人,那些佛郎机人背地里说,这一仗后常州的生意两三年内无法恢复,说不得大周还会效仿前朝禁海,我若是就此软下来,岂不是正印证了他们的话,我此时还敢再走商,就是根本不将那白龙王放在眼里。”
七夫人摇摇头:“怪不得你母亲整日里在外怨声载道,养了你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儿子,天天要提心吊胆,快回王家去吧,别来这里折腾我。”
七夫人一副要送客的模样,王玉臣也只好起身:“马上就要打仗了,夫人和江家妹妹要多加小心,要不然先去武进住一阵儿。”
七夫人立即拒绝:“我家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王玉臣躬身行礼:“明日我再过来,”说着就要离去,走到门口却又想起什么,“听说夫人还要查谢家那桩案子,我让人也去打听打听,早之前我就看那谢云不顺眼,他那些人向来背地里搞鬼,四处与商贾攀交,还不是与张家一个模样。”
王玉臣说完再次行礼,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七夫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吩咐王家下人:“将东西都带回去吧。”
王玉臣眼巴巴地望着七夫人,目光中满是哀求的神情。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七夫人道,“不要动辄来纠缠,连人是什么样子都不知晓,倒真是荒唐的很。”
“我知道,”王玉臣道,“第一次见到那妹妹的时候,虽然没有见真容,去看到她手中握着算筹,人人都知道夫人筹算的功夫了得,那位妹妹能在夫人面前摆弄这些,想必也是不寻常。
之后听太平府的人说夫人与海商商议事宜,身边都带着堂妹,这样大的事,若不是能帮上忙,夫人也不会让江家妹妹在一旁。
后来又见过一次,江家妹妹无论什么场合都不卑不亢,虽说没有说话,却仿佛能将所有一切看个仔细。”
王玉臣说完这些反问道:“夫人可信缘分?我从第一次见就觉得江家妹妹与别人不同。”
七夫人彻底沉下脸来:“这世上所有人大约都没你这般厚脸皮,你不将东西拿走,我立即就让人送去王家。”
王玉臣再次行礼:“夫人不欢喜,我改日再来。”
终于送走了王玉臣,七夫人再环视院子里的东西,这王玉臣只怕要将王家铺子里的好东西都搬了过来。
“都给他送回去。”七夫人吩咐道。
既然她将徐大小姐带来常州,就要护着她,自然不能让她惹上这样的麻烦。
七夫人重新回到屋子里,徐清欢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别理他,”七夫人道,“平日里在王家随性惯了,闹到我们这里,下次再敢这样我就让人将他打出去。”
徐清欢听到七夫人和王玉臣在院子里说的话,王玉臣看似随性,心思却也细密,否则怎么会注意到那些细节。
“夫人方才提起王家要去泉州?”
七夫人点点头:“你不是说要将海商的苍山船给朝廷备用,我想到王家与泉州水师的人相熟,不如就让他们送去。”
徐清欢心中一动:“王家认识的是泉州水师的哪个人?薛总兵?”
“不是,”七夫人道,“是泉州宋家的人,那位宋大人如今应该是泉州招讨使,官职听起来不高,却在泉州水师中颇有威望,要说这位宋大人还真让人敬佩,当年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宋大人还在我们家船队做过管事。
船上的管事,不但要清点货物,还要防范那些倭人,那时候我父亲还在世,别说不肯信任这样一个孩子,也不忍心让他以此谋生,于是想要给些银钱让他救急,答应等他年长几岁,可以跟随江家出海。
那位宋大人也是倔强的人,不肯要那些银钱,一心跟着我父亲的大船出海,我父亲执拗不过,想着只要让他见识了海上的凶险,他也就放弃了这样的想法,于是带着他上了船。
货船返程时遇见了海盗,也多亏那位宋大人,关键时刻在海盗手中救了我父亲一命,从那之后,我父亲才渐渐信任了他,答应让他每次跟随江家船队出海,只要船队平安归来就会分给他一些货物去买卖,就这样一来二去,他也算是在海上有了些名声。”
徐清欢想到宋成暄身上那些伤痕,他今日的一切都是这样换来的,从魏王世子爷到宋成暄这一路经历了多少……旁人永远无法明白。
看着徐清欢低头思量,七夫人道:“徐大小姐可认识这位宋大人?”
第二百三十六章 睡不着
徐清欢听到七夫人的问话,几乎没有迟疑:“在查私运案的时候,我见过宋大人。”
七夫人道:“这位宋大人性情冷得很,少与人说话,从前在我家时也是这样,除了船上的事,几乎没有听他提及其他。
在船上的时候,就住在自己的舱中,外面宴席喝酒,从不见他参加,商船生意好,父亲想要多给他些银钱,他也不肯收,做事一直有他的一定之规。
我父亲常说,能够这般约束自己的人,不能小觑。我们江家定然留不住他,将来势必要从船上离开。”
徐清欢仔细听着:“江老太爷走南闯北,善于识人。”
七夫人摇摇头:“也不尽然,我父亲估量宋大人怎么也要等到羽翼丰满,却没想到,他只在江家两年就走了,从此不再依附任何人。”
徐清欢听着七夫人的话,心中思量,宋成暄的身份不能让外人知晓,他背上还压着一副重担,依附于江家会轻松许多,但是他却必须要让自己在短时间内就壮大起来,这样等到危险到来之时,才有能力抗争,而不是引颈就戳,所以他才会性情冷漠。
可就在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坐在十里亭中,他仿佛难得的温和。
七夫人道:“泉州有宋大人在,应该可以平安,”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徐清欢,“你觉得常州还有白龙王的内应?”
徐清欢道:“就像方才那位韩大人说的那样,谢云布置这么大的局不会一下子就功亏一篑,而且如此重要的事,白龙王不会交给谢云一人去办。”不查清白龙王的意图,她也不会安心。
七夫人靠在椅背上,姿态显得很是放松:“我已经许久没有去拜会常州那些旧族了,不如明日我们就去一趟,亲眼去看了,才知哪里有问题。”
……
泉州。
宋成暄看着海上的苍山船,他之前猜测来送船的应该是王家或江家人,虽说泉州来往的海商不少,遇到战事恨不得立即退避三舍,有些胆大的也不过来传递消息,真正敢于出面的只有这几个大族。
看到那抹熟悉的背影,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不是江家人,而是王家三老爷,王勋。
王勋听到脚步声立即回头向宋成暄行礼:“宋大人,船都送来了。”
宋成暄看过去,这次的苍山船数目格外多:“辛苦王三老爷,”
“哪里,”王勋道,“我也是借花献佛,都是大家主动捐上来的,我也只是出面将事情办好,没有费什么力气。”
“走吧,”宋成暄道,“去大帐里坐一坐。”
王勋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宋大人平日待人冷淡的很,难得今日能与他多说几句话。
两个人在军帐中坐下,王勋看着大帐中的摆设,顿时觉得空气中多了几分肃穆,于是更不敢放松,正襟危坐在那里。
宋成暄淡淡地道:“王三老爷一般都要坐镇家中,怎么倒亲自前来。”
王勋苦笑一声:“原本我只是来泉州清点货物,送船的该是我那侄儿,谁知他半路送信给我,说要留在常州,让我来跑一趟。”
“难不成常州有什么要事?”宋成暄说着端起茶来喝,看起来十分的放松。
王勋这才敢说些不相干的话:“我听说他遇见了七夫人,就追随江家脚步去了,大人可能不知晓,我这侄儿做事向来让人操心的很,生意做的最好,却也最是不讲规矩,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不知他脑子里整日在盘算些什么。”
王勋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说完这些话之后,宋大人的神情好像深沉了些。
宋成暄道:“你说的可是王玉臣?”
王勋立即道:“没想到宋大人还知晓他。”
宋成暄道:“见过几面,令侄儿的船队遇见倭寇,眼见无法脱身,他就将船上的货物点燃,自己跳了海。”
提起这桩事王勋就叹口气:“那次可真是将家中老小都吓得半死,这次也是……为了一船货物,差点就与佛郎机人打起来,真是一日也不得安生,家中长辈想给他说门亲事,好好拢拢他的性子,他就是不答应,生说要自己相中的才肯,绝不能与我大哥一样……落得一生怨怼,家中长辈都说他是在外走商常与番人厮混惯了,忘了祖宗的规矩和礼数。”
王勋提起王玉臣就打开了话匣子,说到这里又觉得不该在宋大人面前如此,于是话锋一转道:“让宋大人见笑了。”
“没有,”宋成暄道,“不过就是闲聊。”
两个人又说了两句话,王勋不敢再叨扰,起身告辞离开。
宋成暄看了公文,一直忙碌到夜里才梳洗躺下。
自从开始进出军营,每当躺在大帐之中时,他都会觉得无比的安心,因为他会从这里一步步慢慢壮大自己,可今夜他却有些睡不着。
一些本不该出现的繁杂事停留在他脑海之中。
宋成暄闭上眼睛让自己静下心,好半天他睁开眼睛,目光仍旧清澈如泉水。
“赵统,”宋成暄喊了一声,“掌灯。”
赵统听到声音赶走刚刚爬上来的困倦,立即齐整地出现在宋成暄面前。
“将舆图拿出来。”
……
徐清欢任由下人涂了一层脂粉,让皮肤变得黝黑许多,然后简单整理了妆容,梳了双螺髻,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小家碧玉。
“大小姐,您躲着点别人的目光就可以了。”
徐清欢听着管事妈妈的嘱咐,点了点头。
全都准备好了,徐清欢跟着七夫人一起上了马车。
谢家出了事,如果不是官府压着,只怕谢家人恨不得立即从常州搬走,免得被人指指点点。
谢老太太从谢云被抓开始,就犯了头疾,每日躺在榻上不肯见人,听说江家人来了,她皱起眉头,有气无力地道:“跟江家人说一声,我身上不便,改日再招待她们。”
管事低声道:“奴婢们都说了,那位七夫人却不肯走,只说今天必然要见老太太一面。”
七夫人的脾气大家都知晓。
谢老太太皱起眉头,只好有气无力地道:“那就给我更衣,一会儿将她请来这里吧!”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退下去。
立即有人上前侍奉,旁边的葛妈妈从大丫鬟手中接过衣衫,然后吩咐道:“你们去打水来,老太太这里有我。”
大丫鬟应了一声鱼贯走了出去。
葛妈妈这才走上前将谢老太太从床上搀扶起来。
谢老太太握住了葛妈妈的手腕,有些担忧地道:“你说,她来做什么?该不会是察觉到了……”
葛妈妈摇摇头:“老太太放心,这几天都是奴婢侍奉您,没有谁近身,该是没人会知晓。”
谢老太太这才点了点头。
葛妈妈轻手轻脚撩开被褥,将谢老太太的双腿轻轻地抱下床,即便是这样谢老太太也忍不住“嘶”了一声。
葛妈妈立即不敢再动。
半晌谢老太太才缓过来:“也不知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
第二百三十七章 惊慌所措
葛妈妈轻声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还得小心养些时日。”
谢老太太眼睛一红:“活了一大把年纪,却要忍受这些,”说到这里她脸上浮现出几分的愤恨,“在这个家里,我是一天也住不下去了。”
葛妈妈心疼地道:“老太太伤成这个样子,大爷若是知晓肯定要难过。”
谢老太太紧紧地攥着手:“也不知那孩子怎么样了。”
葛妈妈服侍谢老太太穿好衣服:“您放心吧,大爷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为今之计,您保重身子最为重要,否则哪里还会有后面的事。”
谢老太太点点头不再说话,任由葛妈妈侍奉。
穿戴好了,葛妈妈将帐子掀开,请谢老太太靠在床边的小榻上,这才出去请七夫人。
徐清欢和七夫人一路走进谢家,将周围的情形看了个仔细,作为谢家旁支,谢家的宅院不是很大,来来往往的仆妇也不是很多,院子里还挂着白色的灯笼,透着一股萧索的气氛。
谢老太太的院子十分安静,几个下人垂着头走了出去,然后有丫鬟打扮的人送了一盆水进门。
管事来禀告道:“江家小姐稍等,我家老太太梳洗好了就请两位进去。”
徐清欢觉得很奇怪,既然谢老太太需要人侍奉,为何要将下人都遣出门,生像是老太太有什么不便。
又过了一会儿,葱绿色的帘子被掀开,管事妈妈上前笑道:“小姐们请吧!”
走进屋子,徐清欢只看到小榻上一个老妇人靠在那里,她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紧抿着显得十分憔悴。
“老太太。”
七夫人和徐清欢上前行了礼。
谢老太太有气无力地道:“快坐下吧。”
说话间已经有丫鬟端了茶上来。
七夫人皱起眉头:“老太太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话不说还好,提起这件事,谢老太太眼圈发红:“家中乱成一团,我如何能不病,早知今日如此,我还不如早些走了,也免得受如此的苦楚,妍娘没了,我已是心中伤痛,没想到又传回消息……说……是云哥儿下了杀手。”
谢老太太说着用手帕擦拭眼角。
七夫人道:“从前只听说您膝下有佳儿佳妇,到底因为什么事闹到这地步,原本我是不该来问,可还有不少人向我打听消息,太平府抓的人不在少数,到处都是人心惶惶,恐怕再有什么差错。”
谢老太太看向七夫人:“云哥是被冤枉的。”
“衙门已经查清了。”
七夫人还没说话,一个声音从七夫人身后传来,七夫人正好将那人的身影遮得严实,谢老太太需要向前探身才能瞧得见。
“查清什么?”谢老太太动作稍大,有些不舒坦,她皱起眉头遮掩过去。
“老太太莫怪,”七夫人道,“这是我堂妹,也是因为关切这件事才会插嘴,谢云的事确实已经有了证物。”
谢老太太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用帕子擦眼角:“我老了,若是身子好就去京中问问,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几天来人,她都这样哭诉一番,大家也就不会再追问下去,谢老太太用出这样的法子,求着早些打发了江家人。
谢老太太刚想到这里,只听七夫人道:“听说谢大奶奶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毒发身亡了。”
这件事昨天衙门已经来人问过,没想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开来。
谢老太太看着七夫人:“你怎么会对此案这般好奇,衙门已来查问过了,我不想再说一遍。”
“老太太您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听到这话,谢老太太怔愣在那里,她又向七夫人身后看去,这次七夫人身后的人露出了一张面孔,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徐清欢指了指谢老太太的腿:“您不是病了,应该是腿上有伤,靠在软榻上这么久,下半身却不敢挪动,您这伤是什么时候有的,我姐姐认识一位郎中,善治外症,谢老太太若是愿意就将他请来,定然药到病除,也少受许多苦楚。”
谢老太太目光一深,片刻之间回过神来:“我这腿也是老病症了,前些日子在园子里散步,不小心摔了一跤,大约是伤了骨头,已经敷了药,如今倒是好多了。”
“那是什么时候?”徐清欢接着问。
不等谢老太太说话,管事妈妈接口:“要不说是祸不单行,也是前几日的事,也不光是因为腿疾,听说大奶奶病重,老太太一急之下才晕厥在那里。”
徐清欢点点头,这主仆两个人,将话说的圆满,仿佛没有了任何的纰漏。
“老太太,大奶奶生前对您如何?”徐清欢接着道。
谢老太太已经有些不耐烦:“那自然是十分孝顺。”
徐清欢道:“可您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了那么多苦,又被人毒死。”
“你说什么,”谢老太太声音忽然变得极大,整个人如同一只要吃人的野兽,死死地盯着徐清欢,然后目光挪到七夫人脸上,“你就放任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人,将江家两位小姐请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们。”
“朝夕相处的人,突然没了,怎么会心中没有半点的疑惑,更何况谢大奶奶走出家门时还好端端的,大奶奶去世之后,总要有人为她净身换衣,谢家内宅那么多管事妈妈,就没有一个人发现端倪吗?”
听着徐清欢的话,谢老太太面色难看,她忽然捂住了额头装作晕厥的模样。
“老太太,老太太,”管事妈妈立即上前搀扶,“快去请郎中,老太太病重了。”
屋子里一时乱作一团,管事妈妈伸手放下幔帐,立即有人来请七夫人和徐清欢出去。
一路被送到门口,谢家大门“咣”地一声阖起。
七夫人看向徐清欢:“这可怎么办?”
徐清欢摇摇头:“我确实不该说的太过直接,不过我也不得不去说。”
七夫人有些讶异:“那是为何?”
徐清欢道:“谢家的后门在哪里?夫人跟我去哪里等,一会儿就能知晓结果。”
……
谢家后门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有人将门小心翼翼地打开,紧接着一个身影从里面探了出来,那人向四周看看,忽然发现了角落里的徐清欢,整个人吓了一跳就要走回去。
“你不是有话想要跟我说吗?”徐清欢道,“你不想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黑心母子
听到徐清欢的话,那个小小的人影停在那里,然后抬起那双红肿的眼睛,他思量片刻笃定地点了点头。
“过来,”七夫人向那孩子道,“是章哥吧?我从前见过你,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我知道,”谢章轻轻关好门,走到七夫人面前,“我娘说过,王、江两家是大海商,若是将来我不想考功名,娘就要掌柜带着我做些生意,可我不敢坐船,上去就晕得很,娘说江家的七夫人小时候也是这样,现在还不是带着船队在海上来往,一个柔弱女子都能做到,我一个男子自然也没问题。”
说到这里,谢章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但是他还不忘转头去看身后。
“到我马车上去说。”七夫人柔声道。
谢章点了点头。
几个人上了马车,谢章的目光就落在徐清欢身上:“刚才这位姐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章哥八九岁的年纪,是谢家的长子,可以看出平日里谢大奶奶对这孩子要求严格,如今母亲突然离世,父亲被下了大狱,他就变得更加稳重。
徐清欢道:“我是故意让你听到的。”方才在谢老太太屋子里,她看到了窗口露出一小撮头发,看身高应该是个孩子。
当她提起谢大奶奶的时候,那个人影一动不动,听得很仔细,那时候她就怀疑,躲在那里的应该是谢大奶奶的两个孩子。
章哥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江家姐姐会这样说:“那……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想要查清楚……真的是我父亲杀的吗?我父亲为什么这样做。”
说到后面章哥的嗓子有些沙哑。
对这样一个孩子来说,父亲杀死母亲就和天塌无异,七夫人想到这里面露不忍,面对那些海盗她都没有这样糟心过。
“章哥,你有没有听说,你母亲身上有伤。”
徐清欢轻声询问。
谢章点点头:“我听下人私下里议论,”他的拳头紧紧攥起来,“其实她们当中有些人早就察觉了,只是不肯说,现在……七嘴八舌说个不停……我问祖母身边的管事妈妈,管事妈妈又说是下人乱嚼舌根,哪里有这样的事,父亲也是被人冤枉的,可我现在不相信,我谁都不信。”
谢章想想母亲那温暖的怀抱,鼻子一酸,可他竭力地控制住才没有真的掉眼泪。
徐清欢没有安慰谢章,现在的安慰对于这孩子来说不值一文,类似的话谢章应该已经听得太多,既然他有勇气从家中走出来,就是想要弄清楚一切,如今这也是他唯一能为母亲做的。
谢章双眼通红,抬起头看向徐清欢:“江家姐姐为什么要查问我母亲的事?”
徐清欢坦白地说出实情:“章哥,照现在的情形看,你父亲绝不是无辜的人,但我觉得应该还有人同谋,我们只是想要将那些人都抓出来,免得他们再起坏心。”
谢章低下头思量半晌才又道:“我也很害怕,我总觉得家中的人都怪怪的……从前母亲在的时候都是那么好,母亲走了,身边的人好像也跟着变了,他们会背地里说母亲的坏话,还会议论父亲,有时候见我和妹妹睡着了,他们就肆无忌惮地交谈,边说边吃些东西,好似永远说不够似的。
我祖母也躲在屋子里不肯见人,我和妹妹去行礼,祖母也是冷冰冰的模样,很快就将我们打发了。
其实,母亲出事那天跟我说,要去庄子上接祖母。”
徐清欢道:“老太太那些日子住在庄子上?”
谢章摇头:“不是,祖母是早晨去的庄子上,本来母亲要跟着一起去,祖母却吩咐母亲晚些时候去庄子上接她,下午时母亲给我和妹妹做了两碗蒸酥酪,看着我们吃了东西,母亲才跟我说,要出去接祖母,让我好好在家中,一会儿她们就会回来。”
徐清欢道:“官府来的时候,没有人提起这桩事吗?”
谢章道:“提到了,可祖母说,母亲没有去庄子上,而是被父亲叫走了。”
如果谢大奶奶当时已经对谢云起疑,甚至让人送口讯给谢远,定然会对谢云有所防备,难不成为了害死谢大奶奶,谢老太太出面将儿媳引到了庄子上,可谢老太太腿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徐清欢想了想又问谢章:“你母亲出事之前,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谢章摇摇头,不过仿佛想到了什么:“母亲翻看账目算不算?有一天我听母亲向祖母要地契来看,母亲去世之后,父亲说母亲将家中的庄子和库中的字画、瓷瓶、头饰都卖了,换成了赝品……”
谢章紧紧地抿着嘴唇,他不相信母亲会这样做,母亲一心一意为谢家,为什么要变卖家财。
谢家的家财真的被卖了,谢云本来就是旁支子弟,家中能有多少财物,特别是字画、瓷瓶这些东西应该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平日里被看管的最严,谢大奶奶变卖了这些,却不让人察觉……
要么是谢大奶奶遮掩的太好,要么是谢老太太和谢云真的无心家中,对儿媳、媳妇太过信任。
显然不是后者,因为真正有秘密的人恰恰是谢云,如果谢家的财物被偷偷变卖,显然谢老太太和谢云更容易做到。
谢大奶奶是不是知晓了这件事才对谢云有了猜忌,于是让人去查谢云的行踪,因而被谢云灭口。
那谢家卖了这些东西准备要做什么?变卖祖产,多是因为家中破败,当然也可能准备要搬迁,将那些带不走、不好携带的东西都卖掉变成银子。
土地和瓷瓶是这一类。
字画、细软这些为什么也要卖?这些东西无论搬去哪里都容易的很,除非是准备仓皇逃走,身上带的东西越少越好,所以必须提前做安排。
谢家要去哪里?这样慌张,谨慎,偷偷摸摸,被察觉甚至不惜杀人灭口。
谢云与白龙王有勾结,难不成谢家是要趁着这次打仗,离开大周去倭国吗?谢云投奔白龙王是准备搏前程,这能说得通,谢老太太为何要走这一遭,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徐清欢觉得她又离真相进了一步,从谢老太太下手,她定然会有收获。
……
谢家。
谢老太太已经慌了神,拉住管事妈妈:“去将她叫过来,江家已经起了疑心,她不能在那里躲清静,要来跟我商量对策,我若是出了事,他们也别想好过,到时候别怪我心狠,不让他们上船。”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我又来了
管事崔妈妈低声应了:“是这个理儿,不过奴婢看着那位江家小姐不是什么善茬。”
谢老太太抬起头:“你说七夫人?她本来就是如此,满身都是眼睛,谁也算计不过她,要不是现在我们虎落平阳,今日我还真不给她脸面,让她登门来。”
“奴婢说的不是七夫人,”崔妈妈目光闪烁,“是七夫人那个妹妹。”
谢老太太立即想起那个江家小姐咄咄逼人的话语:“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亲戚,也敢在我面前说话。
江家就算再厉害,不过也是个商贾,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想要谋个前程,在七夫人面前装模作样,说白了是将我们当做垫脚石。”
崔妈妈端了茶水给谢老太太:“谨慎起见,这两日我们还是小心点的好,万一江家是故意来激您的,您这时候去找人,不正好让他们抓个正着。”
谢老太太觉得崔妈妈说的在理:“我就是气不过,那两个小蹄子随便在我面前发威,说到底她们算个什么东西,早些年凭我的娘家,一巴掌就能压死她们,现在我没落了,随便一个猫猫狗狗都敢来欺负我,这些年我就连喝口水都要小心翼翼,还以为这辈子就如此了,没想到还有翻身的一天。”
谢老太太说着眼睛开始放光:“我天天盼着,这一天终于要到了,等我将来翻了身,去了海上,我再慢慢收拾她们,别说一个小小的七夫人,就是整个江家,也将他们都杀死在那里,这样才能去了压在我心头的这口恶气。”
说完这些,谢老太太又有些消沉:“可惜了我的儿,被他们抓起来,不过没关系会有人为他报仇,那个从京中来的安义侯,性命已经握在我们手中,我们随时都能让他人头落地,他的命虽然及不上我儿,但幸好还有其他人陪葬。”
崔妈妈道:“老太太说的对,所以眼下我们还得忍耐,别被人看出端倪来。”
谢老太太翘起嘴唇:“谅他们也没这个本事。”
“老太太。”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崔妈妈快步走过去附耳过去,然后微微皱起眉头,遣走了丫鬟,崔妈妈才重新走回谢老太太身边。
“怎么了?”谢老太太问过去。
崔妈妈低声道:“小少爷从后门出去了。”
“章哥儿?”谢老太太皱起眉头,“他做什么去了?”
崔妈妈道:“好像是在与江家人说话。”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和他娘一个模样。
崔妈妈低声道:“您看……”
谢老太太目光变得阴冷,正要说话,只听外面一阵嬉闹声,紧接着有孩子喊道:“松开我,你们大胆,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敢这样对我动手动脚。”
谢老太太看向崔妈妈。
崔妈妈应了一声立即出去查看,只见院子里一个下人拉着章哥走进来,章哥身上、手上都满是黑色的泥水。
“这是怎么回事?”崔妈妈问过去。
下人低声道:“奴婢是江家的管事,我们家两位小姐刚上了马车,马车还没有离开谢家,您家的小少爷就向马车上泼了这些腌东西。”
“呸,”章哥向江家下人啐了一口,“看你们就没安好心,将我祖母气得晕厥,活该……敢再来……我还用这些东西泼你们。”
崔妈妈听到这话,倒是松了口气,立即快步上前:“对不住,我家小少爷……是看到老太太病重心中焦急,奴婢这就去给江家小姐赔礼。”
江家下人正要说话,只觉得手腕上一疼,原来章哥一口咬了上去,江家下人下意识地松开了拉着章哥的手,章哥一溜烟跑进了谢老太太房里。
章哥扑到了谢老太太床前,抬起脸道:“祖母,孙儿出去给你出气。”
看到这一幕,谢老太太脸上那阴冷的神情去得干干净净,伸出手抚摸章哥的头顶:“真是个好孩子,不过以后不要做这种事,免得被他们抓住把柄。”
……
徐清欢坐在马车上不知思量些什么,七夫人忍不住侧头看她:“你让章哥那样回去,想必谢家不会起疑。”
“也要早些破案,”徐清欢道,“如果谢大奶奶真的被谢老太太和谢云所杀,可见谢家人的凉薄,两个孩子整日与这样的人朝夕相处,必然每天都过的战战兢兢。”谢家上下也防备着两个孩子,否则就不会有人鬼鬼祟祟地在角落里窥视。
七夫人道:“如果照你的思量,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听说白龙王的船队离开了倭国,很快就会抵达常州,不管白龙王有什么计谋,都会立即用出来,事情一旦发生,这案子也就不用再查下去。”
徐清欢颔首。
七夫人叹口气:“那还真的不容易。”
徐清欢道:“我们要逼迫谢老太太有所动作,这样我们才能看得更清楚。”
不等七夫人说话,徐清欢继续道:“如果照我的推测,谢老太太准备离开大周,那么必然要有人前来接应,那些人什么时候来,他们要怎么离开常州,都要经过仔细的安排和算计,我们破坏了其中一环,谢老太太就要着急。”
七夫人眼睛一亮:“不管谁来接应,他们都认准了去谢家接人,如果谢老太太不再江阴谢家的院子里,他们就要大费周章。”
徐清欢仔细想了想:“我们不知道谢老太爷是否与谢老太太是同谋,但是谢家一族应该不会背叛大周,如果他们也准备与谢老太太一起走,至少也会变卖家中财物。”
七夫人接口道:“可事实上谢云出了事之后,谢家族中就人人自危,与谢云有来往的族人,都去盘查了自家的财物。”
徐清欢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身边有太多志不同道不合的人,谢老太太的计谋就很难得逞,那她必然会慌乱。”
七夫人脸上露出笑容:“你是说,将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太送去谢氏族中居住,如果谢老太太心中有鬼,自然就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话说到这里,江家宅院已经到了,马车停下来,徐清欢刚要下车,就听外面有人道:“七夫人和江家妹妹可算回来了,我又来了。”
这是王二的声音。
徐清欢这下被堵在了马车中,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