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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予渔     小时亦识月txt下载     小时亦识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依庸堂偶射信鸽

    教棍棒的武夫子姓林,名行彻。

    他年轻时是军中棍棒教头,后来年纪大了,索性辞去军中职务回家养老,不多久就被飞鸿馆请来做了夫子。

    他一身好武艺,本以为就要在老家了此余生,如今来这飞鸿馆教这群可爱的小娃娃,倒也十分有趣。

    看着孩子们认真练习的样子,他欣慰地捋了捋胡子。

    他同样也看到了怀玉和赵宣的一场“对战”,一是顾怀玉本来就十分引人注意,年纪最小功夫却最好;

    二是他惊讶地发现顾怀玉在刚刚的“对战”中将棍法的劈、点、抡、戳、扫、崩等棍法运用得如鱼得水,全然不像一个七八岁小姑娘耍出来的招式,倒像一个用棍多年的老手。

    他有心想和怀玉过过招,看看她的功夫厉害到了何种程度。

    这么想这,也这么做了。

    “怀玉过来。”他朝怀玉招招手。

    怀玉拿着棍子三步两步飞奔过来:“老师您叫我?”

    林行彻含笑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一脚踢起地上的木棍,伸手接住。

    “来!”

    怀玉见此,立刻两脚开立,右手持棍置于右前方,比出了棍法起势:“谢老师指点。”

    她不待老师有动作,率先将木棍一劈,被林行彻微微一避,她立刻又反向一抡,林行彻迅速一挡,将怀玉的棍崩开,木棍在手中转了几个圈儿后,朝怀玉脚下左右不停地点,怀玉人小,及其灵活地左右闪避……

    几个回合下来,林行彻收住攻势,大笑着拍了拍怀玉的肩膀:“不错!不错!”

    怀玉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林行彻又道:“棍法讲究的是快、稳、准,发力要顺达,动作要协调!你力气和速度是有了,还需多练练稳准和协调。”

    他说完,看着面前累红了脸的小姑娘,捋着胡子哈哈大笑。

    和林先生对战之后,怀玉大受打击,独自在武场又多练了半个时辰的棍,才浑身是汗地回到斋舍,洗漱一番后,提起笔准备给家里写信。

    她含着笔歪着头,思考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该写点什么,索性扔开笔去依庸堂找谢先生。

    谢琅还是在自己和自己下棋,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怀玉一眼。

    怀玉无比佩服他对围棋的这份痴迷,也不出声,托腮坐在他对面看他下棋。

    看了一会儿,她觉得十分枯燥,便悄声拿起弓箭出了屋,在院子里射起箭来,这些日子的训练下来,她的箭术大有长进,已经能十发十中了。

    这会儿,她闭着眼睛,一箭往箭靶射去,睁开眼一看:

    正中靶心!

    怀玉微微一笑。

    耳朵一动,迅速地将箭对准天空,“嗖”的一声,射下了一只鸟,她开心地扔下箭,捡起那只受伤的鸟儿,却发现鸟儿的腿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怀玉愣了愣,自己这是射下了一只信鸽?

    她欲哭无泪,不敢拆下那个竹筒,小心翼翼地捧着鸽子进屋,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师父。”

    谢琅终于抬头看她,待看清她手上捧着的信鸽之后,了然失笑:“怎么?这次又闯了什么祸?”

    “这次射中了一只送信的鸽子。”怀玉将鸽子碰到谢琅面前,“师父你看看它吧,要是鸽子的主人等不来它,不知道该急成什么样子。”

    谢琅放下棋子,仔细打量这只鸽子。

    这是一只极美的鸽子!

    眼珠清亮,毛色光滑,灰中带绿,胸肌丰满而强壮,尽管腿上受了伤,但仍十分警惕,令人难以靠近。

    谢琅取下信鸽腿上的竹筒,使巧劲儿将箭拔出,仔细检查了一番伤口,撒上伤药,给它包扎了一番。

    “好在你的箭并非军用,它又灵巧地避开了要害,这伤好好养两天就好了。”谢琅边擦手边道。

    怀玉心疼地和鸽子对视:“那就好。”

    她伸手想摸摸鸽子光滑的头,这只鸽子却避开了她,骄傲地去吃谢琅撒在桌上的豌豆。

    怀玉:“……”

    谢琅边喂鸽子吃的,边笑。

    怀玉不开心了:“这小家伙,果然记仇。”

    她自个儿气了一会儿,又压低声音问:“师父,我们要不要看看它送的是什么信?”

    谢琅收起笑容。

    怀玉忙道:“我说着玩儿的。”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读了那么多书,连这个也要我教?”谢琅语气有些生硬。

    “我……”怀玉委屈,“徒儿错了。”

    谢琅叹了口气。

    “这鸽子是短途信鸽,你看它羽毛干净一尘不染,说明还没有飞多久,因此这封信极有可能是京都的人寄出来的,飞鸿馆附近都是些平民百姓,一般用不上信鸽,只有飞鸿馆的各位先生、经长、典谒、管干、堂长、副讲以及山长有可能是收信人。”

    谢琅一字一句地分析给怀玉听:“现在,你还想拆这封信吗?”

    “不想不想!”怀玉连连摇头,“我本来也不想,就是那么一说……”

    谢琅轻轻揉了揉眉心:“那你好好照顾它,待它康复了,就送它走。”

    怀玉连连应好,连夜给它找来了个鸟笼,贴心地准备了五谷杂粮作为它的伙食。

    不敢提着它走出依庸堂,只好将它养在谢琅的书屋。

    因为这只鸽子,怀玉一日要往依庸堂跑几回,平常下了课,她总要再多练一会儿武,这些天也不练了,一下学就往依庸堂跑。

    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这只骄傲的鸽子恢复得很快。

    才第三天,伤口就已经结疤了,它仰头挺胸地上蹿下跳,仿佛是要冲出这鸟笼的束缚。

    怀玉依依不舍,心情沉重地打开鸟笼,捉起它,将那只竹筒绑到它的腿上。

    又抱在怀里,蹲在依庸堂门房外,一下一下地摸着它的脑袋。

    谢琅看了看伤感得要哭了的某小姑娘,使劲地揉了揉眉心。

    “放它走罢。”谢琅出声道。

    怀玉抚摸着鸽子柔顺的羽毛:“多可爱、多乖的鸽子呀。”

    谢琅不说话了。

    “害!”怀玉吸了吸鼻子,抱着鸽子站起来,“去吧去吧。”

    她一松手,鸽子扑棱了几下,头也不回地往天上飞去了,怀玉跺脚:

    “这记仇不记恩的家伙!”

    谢琅在她身后,仰头看着鸽子飞去的方向:

    “人世间,哪能事事尽心如意。你射下了它,是缘起,如今你不得不放它走,是缘灭。缘起缘灭,本就无常啊。”

第17章 君子亭里收贵礼

    放走鸽子之后,怀玉着实闷闷不乐了好些天,盼芙只道她是想家了。

    “怀玉,夫人来信了。”

    盼芙急急跑进斋舍,将一封信递到正趴怕在桌子上神游天外的怀玉跟前。

    将军府给怀玉的信一向都是府里的小厮传送,怀玉打起精神,拆开信封,信中无非唠叨一些勤勉学习注意身体的话,怀玉一目十行看完了,这才问盼芙:“送信的小哥呢?”

    “还在馆外候着呢。”

    怀玉将昨儿写好的信递给盼芙:“把这个交给他吧。”

    盼芙接过,又急急出去了。

    盼芙刚走,门外传来了一声悦耳的声音:“请问顾怀玉是住这间屋舍吗?”

    怀玉纳闷,起身出门,只见一个身着馆服的年轻姐姐笑盈盈地站在门外:“你就是顾怀玉吧,山长嘱咐我来叫你去北泉轩呢。”

    怀玉知道北泉轩,那是山长住的地方,平日里他们这些学生是很难见到山长的,毕竟山长授课只在每月的十五日,至今为止,她只见山长两次,还是坐在偌大的足有几百人的东林舍,远远地望了几眼。

    因此现在就是在路上见到山长,她也不一定能认对方出来。

    人贵有自知之明,怀玉也决不会骄傲到觉得山长会认识她。

    可这会儿山长突然找自己?

    怀玉一肚子疑问,心想这位漂亮的姐姐不会是个骗子吧?

    那位年轻姐姐见怀玉愣着不动,笑着过来拉她:“我姓苏,算起来,我还是你的直系师姐,现是治事斋乐部事长。”

    飞鸿馆七事乃礼乐御书数历律,每一事都设有事长,怀玉听她这样一说,心中疑虑消了不少,她拉上斋舍的门,对苏事长道:“我这就去。”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北泉轩。

    这是一方开阔的院子,园中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绿树红花,应有尽有,倒比学馆其他诸如清佳堂、莲韬馆等供学生读书之暇游览憩息的地方还要雅致几分。

    怀玉心中赞叹,果然山长就是不一样。

    苏事长领着怀玉沿着弯曲的小径来到走至一处开阔亭台,名叫君子亭,亭子周围是蔓延数亩的亭亭荷叶,此时荷花花期未至,池塘中荷叶如盖,一片碧绿。

    怀玉惊讶地发现谢先生和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坐在亭中谈笑,而那位老先生,自己还真见过,居然是上月裴三公子将赵宴的礼物转交给自己时,站在裴三公子身边的老先生。

    怀玉暗道好巧,乖巧地跟着苏事长走进亭中。

    “山长,学生将顾怀玉领来了。”

    山长含笑着看向怀玉二人:“噢,嫣梧来了。”

    他打量着欠身行礼的怀玉,说道:“快快过来,不然你师父该怨我责罚学生了。”

    怀玉听话地站到谢琅身后,垂首低眉,一语不发。

    谢琅扭头:“我发现你这个人,怕生!”

    怀玉噘噘嘴,心里悄悄反驳了一下,嘴上却是没说话。

    山长笑得爽朗:“小姑娘是被我吓的,说起来我们之前还见过呢。”他对怀玉道,“放心,老夫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怀玉道:“那,不知山长叫学生前来……”

    “哈哈哈。”山长和谢琅相视一笑,“我听谢琅说起,是你射了我的信鸽?”

    怀玉这下才是真的被吓住了!

    她忙道:“回山长的话,学生确实偶然间射中了一只鸽子,可……学生不知那是山长您的信鸽呀。”

    “听说你放走鸽子之后,闷闷不乐了许久?”山长又问。

    怀玉腼腆一笑。

    山长向苏嫣梧招了招手,苏嫣梧不知从什么地方提来了一个鸟笼,笼子里的正是那只灰中带绿的信鸽。

    怀玉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兴奋地道:“啊呀,是你个记仇的小家伙!”

    其余三人都笑起来,苏嫣梧对怀玉道:“小妹妹你可赚大了,山长他老人家决定将这只信鸽赠与你,这可是他养了五年的鸽子呢。”

    怀玉瞪大眼睛,连连摆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

    “别听苏姑娘胡说,苏府驯养的鸽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不差你这一只。”

    谢琅笑着将苏嫣梧手里的鸟笼提过来,交到怀玉手里,朝她笑道:“这下,你可不能苦着脸和我下棋了啊。”

    山长见他就这么把自己的鸽子交给了怀玉,一脸无奈:“谢家大郎啊,你可真是……”

    他捋着自己修长的胡子,思考着该说什么好:“得,谁叫我请来的是一尊大佛呢,你们师徒赶紧拿着鸽子走吧,免得老夫待会儿反悔。”

    谢琅朝他抱了抱拳,怀玉连忙躬身道:“多谢山长。”

    她说完又连连保证:“我会好好喂养它的!”

    山长见她一脸怕自己反悔的样子,哭笑不得:“去吧去吧。”

    ......

    ......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呀?”怀玉提着鸟笼,和谢琅一路走来。

    “有人整天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围棋也不好好下,武功也不认真练,我这个做师父的,实在看不下去了呗。”

    怀玉拉拉谢琅的衣袍:“你怎么知道鸽子是山长的?”

    谢琅低头,笑着指了指怀玉的脑袋。

    怀玉知道他是暗指自己笨,不过她毫不在意,又道:“那位苏事长是山长嫡孙女?”

    谢琅点点头。

    怀玉一脸不可思议:“听沅兮姐姐说,她精通几乎所有乐器,箫笛琴瑟埙笙鼓……无所不会无所不精,是真的吗?”

    “是真的,和你几乎会所有兵器一样真。”

    怀玉道:“兵器么,会一样就会另一样,不过是招数的变化罢了。”她十分羡慕,“苏事长也太厉害了!”

    谢琅停下脚步,怀玉也跟着停下来。

    谢琅蹲下身:“乐器也一样,一通则百通,你要有兴趣,我可以教你。”

    “我才不!”怀玉使劲摇头,提着鸟笼,踏步往前,大喊。

    “那东西文绉绉的不适合我!”

    谢琅失笑,起身追上她:“哎,飞鸿馆端午要举行曲水流觞会,到时候可都是‘文绉绉’的节目,少不得要表演乐器,你不趁现在好好学学,到时候丢的可是为师的脸。”

    怀玉皱眉,谢琅不说,她还真忘了有曲水流觞会这件事了。

    飞鸿馆的曲水流觞会远近闻名,大会当日,参会者不仅有还在飞鸿馆学习的学生,还会有许多早已离校的校友,就连不是飞鸿馆学生的一些士子名人也允许进馆,参加这一年一度的大会。

    届时双溪河畔设有若干座位,山长将盛满美酒的酒杯往溪中一放,酒杯停在何人的位置,此人就要当场表演一道节目,或诗或画、或琴或萧。

    怀玉光想想,就觉得头大。

    “我到时候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才不去凑那个热闹。”

    谢琅点头:“说得也是,我也不喜欢那什么曲水流觞会,到时候我也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

    师徒二人就这么商量好了,脚步轻快地朝依庸堂走去。

第18章 过端午曲水流觞

    五月初五端午节。

    飞鸿馆,双溪河畔,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大祐的文人雅士、馆内的少年少女们来来往往,衣袂飘飘;琴音袅袅,酒香阵阵。

    门房通报裴三公子到的时候,众人都惊讶地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世人皆知,裴三公子的寻雁楼,除了做些商船生意,最重要的是做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儿。

    额,不是杀手组织,而是寻凶组织。

    裴三公子精于寻凶断案,一手能解剖尸体,一手能治病救人。

    无论多复杂的案子,只要交给寻雁楼,就没有破不了的。

    因此官府官员如遇到离奇案子,实在没办法了时,总会悄悄找上裴三公子,请他出手,当今圣上昔日和裴三公子素有交情,到也默许了这种行为。

    世人还知,裴三公子生平最恨一件事:吟诗作对,附庸风雅。

    像曲水流觞这种以吟诗作对为主的大会,他一向是不参加的,今日突然到这里来……

    众人心想:不会是这里出了什么离奇的人命案子吧?

    这样想着,他们吟诗作对的心情顿时没了大半,一个个略带惊恐地看着裴三公子。

    主持曲水流觞会的正是苏嫣梧,她见大家如此反应,忙笑道:“诸位不必紧张,裴三公子今日只是单纯来参加曲水流觞会的,大家尽可放心。”

    她又对裴三公子道:“飞鸿馆今年有幸邀请到裴三公子到场,实在是万分难得,裴三公子,这边请。”

    裴继安面色如常,按苏嫣梧指点的方向,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众人放下心来,继续谈笑。

    苏嫣梧见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走到溪中间的拱桥之上,朗声道:

    “诸位,相信曲水流觞会的惯例大家都有所耳闻,为避免有人不知,嫣梧特此告知:曲水流觞会,酒杯停在谁跟前,谁就要表演一个节目。”

    她款款一笑:“单单如此,确实有些强硬了,不过——曲水流觞,不限才艺,不限乐器,你的表演足够精彩,你可能是第一;你的表演足够冷门,你也可能是第一。同时,每人只限一个第一,因此,第一其实很好拿哦。”

    她挥了挥手,桥下十几个小丫头双手捧着托盘走了上来,苏嫣梧继续道:“飞鸿馆为所有第一的各位准备了丰厚的奖励……”

    众人伸长脖子往桥上看,只见十几个丫头的托盘里,有的是鬼手鲁半雕刻的鬼工球,有的是已经绝迹的转心瓶,更有七弦琴、如意镜等数种珍宝,每一样拿出来都足以令人垂涎。

    不过大家的心并没有放到这些宝物上面,而是齐齐看向另一侧的丫鬟举起的字画,有人发问:“苏姑娘,那边的字画不知是谁的大作?”

    苏嫣梧一笑,取过一个丫鬟手里的画:“这是飞鸿馆山长所画,画的正是今日曲水流觞的盛况,待曲水流觞会结束,再在此画上添上几笔,加上人影,此画便可完工。”

    她又取过另一个丫鬟手里的字:“这是飞鸿馆副讲所写的《双溪集序》,今日诸位所作之诗,飞鸿馆将汇编成册,册名《双溪集》。”

    众人听此,兴奋不已,只待大会开始,大展身手,赢取字画。

    按照曲水流觞会的这个规定,要在曲水流觞会上取第一,确实如苏嫣梧所说,其实倒也不难,挑一个冷门的乐器演奏一番,若没有人同样使用这个乐器,那么第一就是囊中之物了。

    但若要在曲水流觞会上以作诗而取第一,就有些难度了。

    因为每一个文人雅士,无不是以诗作的好为傲。

    况且,今日所作之诗,还能汇编成册呢,以飞鸿馆的名义,再加曲水流觞会的知名度,这本小册子在京都大卖是绝对的,届时自己的诗作可就能流传千古了!

    因此,每年的曲水流觞会,作诗的,都占了大部分。

    ……

    此时山长已经将酒杯放入了溪中。

    一路下来,已经有几位书生雅士写出了好几首诗,赢得了众人一阵喝彩!

    酒杯摇摇晃晃,停在了一名十来岁的清秀小姑娘面前,在场众人大都不认识她。

    曲水流觞会虽说是人人可以参与,但也都是些十五六岁以上的少年少女,文人雅士,却很少见到年纪这么小的人。

    众人好奇地看着她,想看看她要表演个什么节目,不会也是作诗吧?

    小小年纪,能写出什么好诗来?

    夏沅兮面色沉静,不慌不忙,她从身旁拿起一只陶埙,朝大家一笑:“我自知诗才浅薄,就不自不量力和诸位争诗第一了,我表演的节目是:陶埙。”

    她将埙放到嘴边,缓缓吹了一曲《枉凝眉》,陶埙低沉的声音如泣如诉,哀怨缠绵,直吹得众人起鸡皮疙瘩。

    她一曲吹毕,笑着问大家:“我想应该没有人和我争吹陶埙的第一的吧?”

    众人见她笑得明朗,方才的表演又确实别出心裁,可谓冷门不已,纷纷摇头笑道:“小姑娘,看来你要取得今日曲水流觞的第一个第一了。”

    苏嫣梧见此,大声询问:“既然没有人再一次表演吹陶埙,那么这位小姑娘就可以任意挑选一件奖品作为奖励了啊。”

    夏沅兮朝大家曲了一曲,走到桥上,不假思索地取走了那只转心瓶。

    众人不解:“小姑娘,第一的奖励丰厚,你为什么单单看中了这只转心瓶呢?”

    夏沅兮得意一笑:“因为,除了书画,这只瓶子最值钱!”

    苏嫣梧也不解,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拿书画?”

    “因为,山长和副讲的书画,我拿了也不敢卖。”

    众人:感情这小姑娘拿了奖品是要拿去卖的?

    而此时,说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的怀玉,此刻被双燕拉着爬到了莲韬楼楼顶,刚好看到了溪边夏沅兮取第一的这一幕。

    “夏姐姐真厉害!”双燕忍不住赞叹。

    怀玉点点头。

    “你说,夏姐姐拿转心瓶真的是要拿去卖的吗?”

    怀玉继续点头:“是的吧,她家里那个厉害娘亲,一日不来找她要钱,就一日不安生。”

    怀玉想到这,就生气,她不明白怎么会有那样的娘亲,对儿子溺爱得不行,却对女儿这样狠毒。

    那日官道上放了夏澧之后,夏澧不知和家里人说了什么。

    以至于夏沅兮的娘亲,也就是夏大娘,三天两头总要跑到学馆来找沅兮要钱,说沅兮现在在学馆吃穿不愁、还有膏火钱,过得可比家里好太多了,要沅兮补贴家用。

    夏沅兮怕她直接在学馆闹起来,每次都将身上的银两给了她,好言好语地将她送走。

    怀玉和双燕每次气愤得直跺脚的时候,夏沅兮总是淡淡道:

    “有什么办法呢?毕竟那是我亲娘啊。”

第19章 度闲暇半日浮生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

    夏沅兮常常怨自己错生为女儿身,有时又怨爹娘明明已经有了哥哥夏澧,为何又要再把自己生出来,更多的时候,是怨上天为何如此苛待自己?

    可是怨归怨,那毕竟还是自己的亲生爹娘啊。

    很小的时候,爹爹偶尔买回桂花糕,小沅兮眼巴巴地看着娘亲全给了比自己大八岁的哥哥,她也曾哭过闹过,问娘亲为什么不给自己,换来的是娘亲的白眼和哥哥的拳打脚踢。

    爹爹脾气温吞,看着女儿挨骂也只会缩进自己屋里,眼不见心不烦。

    久而久之,沅兮也不争了,也不抢了,就做一个听话的乖乖女好了。

    可是,她多么希望,娘亲能把对哥哥的爱,分一点点给自己,哪怕就一点点。

    然而这份希望,却日复一日地被消磨殆尽。

    懂事起,娘亲将她送到翠红楼当粗使丫鬟,那种地方,寻常人家若不是走投无路,哪里会将女儿送进去,可娘亲却因为翠红楼每月五百文工钱就将自己送了进去。

    她是极其聪慧的一个人,翠红楼里的姑娘们每日里弹琴奏曲儿,吟诗作对,她在旁听着学着,竟会了许多乐器,也识得了几个字。

    她十岁了,娘亲就要将她许给常年流连翠红楼的钱老板,她不依,又哭又闹,换来的依然是一顿顿打骂。

    她被关在柴房里,饿得受不了,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恰巧看到飞鸿馆招生的告示,上面写着:

    “凡越隽生童,不需一束,均得入院肄业,按月观课。捐廉奖赏,作育人材,大公无类。”

    她两颊淌着泪水,却又笑起来,喃喃自语:“不需一束,不需一束……”

    她仰起头,觉得其实上天待她还是有一丝丝温柔的。

    ……

    就好比现在,她不仅进了飞鸿馆,还轻轻松松地拿了一个第一,取得了曲水流觞会上最值钱的转心瓶,这个瓶子若拿去卖,可抵自己在翠红楼当一辈子粗使丫鬟。

    她笑: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光怪陆离。

    放在以前,这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

    怀玉和双燕在莲韬楼,看到夏沅兮拿着转心瓶直接离开了之后,两人觉得没什么看头了,便离开了莲韬楼。

    怀玉要去练武场练武,而双燕想回斋舍沐浴。

    怀玉到了练武场,还没进武场大门,却听到里面有耍长枪的声音。

    她十分惊讶,本以为这个时候,练武场里应该没什么人才对,不曾想居然有人比自己更刻苦?

    她贴在武场大门边,悄悄地往里望去。

    居然是赵宴!

    怀玉万分惊讶,大喊着飞奔过去:“赵宴!”

    正在练武的赵宴停下来,一把将手中长枪扔到一旁,快步朝怀玉走过来。

    “你怎么进来的?”怀玉开心地拉起赵宴的手,走到武场边上的看台休息处,“非馆内学生,明明需要名帖才能进来呀。”

    赵宴任她拉着自己,乖巧地听从她的指挥坐在她旁边,温声道:“裴继安带我来的。”

    “噢,我说呢,怪不得那位从来不参加这种聚会的裴三公子今年居然黑着脸来了。”怀玉恍然大悟。

    赵宴笑得明媚,大白牙齿整整齐齐。

    怀玉见他蠢蠢萌萌的样子,心都快化了,她捏捏赵宴的脸颊,喋喋不休:“我们宴宴越来越好看了呢,话说你怎么想着跑来了?你准备进飞鸿馆吗?额,不对,飞鸿馆一年只招生一次……”

    赵宴生得极好,但他却不愿别人拿谈论他的长相,若是许小胖他们在他面前夸他长得好,他必定会生气一番,不许他们说。

    不过,若是怀玉夸他好看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他眉眼都是笑意:“明年,明年我就进飞鸿馆。”

    “那到时候你就得叫我师姐了,哈哈。”怀玉这么想着,指着赵宴,十分得意地笑出声来。

    赵宴拿开她的手:“胡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比你大。”

    怀玉噘嘴:“也就比我大那么一丢丢。”

    “那也是大!”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

    距离武场不远处的大榕树上,王昭翘着二郎腿躺在上面,十分悠闲地吃着零嘴儿,今日曲水流觞会,学馆内所有学生都放假一天,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他高高地扔起一颗葡萄,准确地用嘴接住,满足地伸了个腰,这一动,怀里的葡萄哗啦啦往下掉,他急忙双手去接,也才堪堪接住了几粒,眼睁睁地看着剩下的葡萄落在了正好经过此处的一个女孩子头上。

    那葡萄,还调皮地弹出了一个美丽的弧度,才掉在地上。

    夏沅兮正抱着转心瓶准备会斋舍,却被从天而至的葡萄砸到了头。

    她停下脚步,抬头一看,正好看见王昭目瞪口呆的样子,她认出这位是当今丞相府的公子,记起来他第一天就将饭菜给了自己,还常听说他每门功课都是第一,被夫子们称为百年一遇的天才少年。

    夏沅兮嫣然一笑:“你在上面做什么?”

    王昭十分不好意思:“对不住啊,我的葡萄砸到了你,你没事吧?”

    “嗯,没事。”夏沅兮摇头。

    王昭从树上跳下来,将手中剩下的葡萄一股脑儿放进夏沅兮手里的转心瓶中,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这,算是赔礼!”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沅兮愣愣地看了看瓶子,又看了看远去的王昭:“这是什么赔罪方式?”

    她轻轻嘀咕,心想:难道天才都是这般和人相处的?

    ……

    “夏姐姐,你一个人在这儿嘀咕什么呢?”

    怀玉准备带赵宴参观飞鸿馆,才出了武馆,远远地看见夏沅兮站在榕树下,一动不动。

    怀玉好奇地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夏沅兮吓了一跳,手中的转心瓶一个不稳,就要掉下,怀玉眼疾手快地蹲身接住:“好不容易赢来的瓶子,可不能摔碎了。”

    她将瓶子交到夏沅兮手中,一脸狐疑:“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没想什么呀。”夏沅兮双手捂了捂脸,接过转心瓶抱在怀里,“我回斋舍了,怀玉你呢?”

    怀玉努了努嘴:“我这会儿还有个朋友要招待。”

    夏沅兮循着她努嘴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锦衣小少年,远远站在一丛矮小灌木旁边,小少年眉目如画,神态清冷,似乎是感受到了她们的打量,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夏沅兮笑了笑,对怀玉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怀玉点头,目送着她的背影隐在树丛之中之后,才转身朝赵宴跑去。

第20章 喜相逢宴琅对弈

    赵宴站在原地,笑盈盈地看着神采飞扬地朝自己跑来的怀玉。

    “你准备带我从哪里开始参观?”

    怀玉想了想:“先带你去依庸堂见我师父!”

    说着就推着赵宴往前走,她个子没有赵宴高,双手只能推着赵宴的腰。

    赵宴怕痒,笑着加快了脚步,避开怀玉的推嚷:“别动手动脚啊,我自己会走。”

    怀玉追上他:“你还是这么怕痒呀?”

    她说着就故意去挠赵宴的痒痒。

    赵宴躲不过,索性也不躲了,一把抓住她的手。

    “别闹了!”

    怀玉见快到依庸堂了,遂乖乖走路,道:“好好好,我不闹了。”她蹑手蹑脚地推开依庸堂大门,“这会儿我师父大概在下棋,我们悄悄进去就好,他这个人是个棋痴,下围棋的时候不喜旁人打扰。”

    赵宴不可置否,也不说话,跟着怀玉进了依庸堂,穿过两进门厅,果然看到谢琅在里间的院子里自顾自地下棋。

    怀玉好笑地朝赵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进了右边的厢房,指了指房间朝北一侧墙壁旁的一排兵器,刀剑枪棍,应有尽有。

    怀玉骄傲地道:“瞧!这些都是我的!”

    赵宴扫视了一遍这些武器,又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周这个屋子,正中间的圆角桌、里间的雕花床、外间的美人榻,还有书架书桌,古董花瓶,名家名画,样样齐全。

    “这依庸堂布置得到雅致。”赵宴道。

    “那是自然!”怀玉骄傲道,“这布局是师父亲自布置的,他这个人,什么都会、什么都感兴趣。”

    “谁这么明晃晃地夸我呀?夸得为师脸红。”

    谢琅站在门外,捋了捋额边的长发,含笑看着屋里的两个孩子:“这位小公子就是怀玉时常说起的赵宴吧?”

    赵宴屈身向谢琅行了一礼:“谢先生好,学生正是赵宴。”

    “果然生得好样貌!”谢琅打量了一番赵宴,赞道!

    赵宴听此,小脸一沉。

    谢琅大笑:“小家伙还不高兴了?”他走至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们怀玉可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没想到是个小心眼儿。”

    赵宴冷笑一声:“怀玉也曾对我说,她的师傅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却不曾想,居然是个吃多了碎米之徒。”

    “啧啧啧!”怀玉坐在一旁愉快地看戏,“你们继续啊,继续。”

    谢琅和赵宴见她一脸调侃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谢琅哈哈大笑,赵宴捂嘴轻笑。

    “我说,赵小世子呐,今日飞鸿馆曲水流觞会,我们不去凑热闹,却在这里吵了起来,白白让人小姑娘取笑。”

    谢琅按住赵宴的肩膀,让他也坐下来,也给他到了一杯茶:“怀玉常说,你的围棋下得比她还好,我们手谈一局?”

    赵宴道:“能与棋痴谢琅对弈,是赵宴的福气。”

    谢琅闻言,高兴地叫下人将院子里的棋搬进来,两人净了手,对坐塌上,怀玉安静地坐在一旁。

    “你先。”谢琅对赵宴道。

    赵宴并不推辞,右手执起黑子,稳稳放在棋盘右下角星位。

    怀玉在一旁静静看着。

    谢琅的棋一如既往,布局稳妥,占尽优势,棋风平和中正。

    而赵宴下的棋,落子之时常常让怀玉不解,似乎是一步笨拙甚至是吃亏的棋,但十几步之后,又让怀玉恍然大悟,那一步步笨拙的棋都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谢琅十分惊讶,惊于赵宴精密的计算能力。

    这种绵密老成,大巧若拙的对手,谢琅从来没有遇到过,而且对方还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谢琅觉得,自己这大祐第一棋手的身份,恐怕要保不住了!

    一盘棋,下了两个时辰,还没有结束。

    围棋,比的不止棋艺,还比耐力,比心性。

    谢琅下出最后一手棋,棋盘上棋子密密麻麻,白子黑子互相制衡、互相约束。

    白子微微占了上风。

    谢琅不可思议地看着赵宴:“我居然只胜你半子?”

    赵宴抿嘴,似乎是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谢琅囫囵喝下一杯茶:“小老弟,你可别露出这种表情,该露出这种神色的人是我,是我好吗?!”

    他继续道:“围棋者,得势者得天下,道、天、地、将、法,缺一不可。

    “道乃自然之理,天指时机,地指格局,而将则是对弈的主体,对弈者应具备机智、诚信、仁爱、勇气、自律的品德才能驰骋疆场。”

    赵宴接过他的话:“法指的是规则,谁能更深刻的理解围棋的本质、具备良好的才智与德行、基本功更扎实、时机把握更到位、自控力更强,谁就是棋坛上的强者。”

    谢琅看着赵宴,一字一句:“想不到,你年纪虽小,心思谋略倒不简单。”

    怀玉默默看着他们二人高谈阔论,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练剑。

    同时这局棋也让怀玉觉得,以往自己和赵宴下的棋,都是赵宴在逗自己玩儿。

    因此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好朋友这么厉害,还能继续愉快地一起玩耍吗?

    谢琅和赵宴完全没有注意一旁的怀玉,两人年纪虽隔了十来岁,此时倒像是找到了知己,兴冲冲地准备再来一局!

    怀玉哀嚎:

    “别下了吧!我饿极了!这会儿都过了御食斋的饭点了。”

    谢琅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问怀玉:“什么时辰了?”

    “戌时已过。”

    “啊?不好,裴继安可能还在外头等着我呢!”赵宴急急起身,准备走,却被谢琅和怀玉拉住。

    谢琅笑道:“你放心,今日曲水流觞会,飞鸿馆会为那些来不及赶回家的参会人员安排住宿,这会儿学馆早已关门,裴三公子估计已经被安排在西斋住下了。”

    怀玉也道:“你就安心在这里歇一晚,明儿再回去!”

    “咕咕~~”

    怀玉话音未落,肚子便叫了起来。

    赵宴看着怀玉,抿嘴一笑:“我看当务之急,是先找点吃的。”

第21章 半学斋夫子讲学

    第二日,怀玉有课,正是孔先生的书这一门。

    她心里记挂着赵宴,昨日忘了问他何时离馆,因此怀玉此时人在课堂心在外,不断地往窗外瞅,心不在焉的样子引得孔先生频频皱眉。

    “顾怀玉,你来说说,《论语》阳货篇中‘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该怎么解释?”

    孔先生略带怒气的提问身传来,拉回了怀玉望向窗外的眼。

    她只好惶惶然站起身来,拿起书本,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书中所写,皱着眉头思索。

    《论语》她读过,赵宴也曾逐词逐句地给她解释过,关于这一篇,她当时还与赵宴争论了一番,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赵宴坚持孔子的意思是“君子要想管理好国与家,一定要注意防范和驾驭身边的‘女子和小人’,与此类人相处不宜过于亲近,也不宜过于疏远。”

    怀玉立即就生气了,问:“你的意思是孔圣人教我们防范女子咯?”

    赵宴回过神来,好言好语地对怀玉讲:“这里的‘女子’不是指你呀,他指的是……嗯,八王妃以及皇帝后官中的嫔妃宠妾之类的人。”

    “要死了!”怀玉听他如此大胆妄议圣上,忙捂住他的嘴,“你嫌八王妃找你的麻烦还不够多么?这样口无遮拦!”

    她又愤然道:“我倒觉得孔夫子是说啊,我和你相处最难了,亲近你,你就无礼;疏远你,你又埋怨。”

    赵宴:“……”

    怀玉回想着两人的争论,微叹了一口气。

    她很快回过神来,狡黠一笑:“回先生的话,学生觉得,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女子在和小人相处时,会很为难,女子太亲近他吧,他就容易坏了规矩,对女子无礼、不尊重,女子疏远他吧,他又会埋怨女子。”

    “唉!”

    怀玉说着长叹一声:“要怎么和小人相处,这个尺度,女子实在是很难把握啊。”

    课堂外,裴三公子跟着赵宴刚好听到了怀玉这番“谬论”,赵宴扯了扯嘴角:真是个记仇的小姑娘,多久以前的争辩了,难为她还记着。

    课堂里的女孩子听她这么解释这句话,都捂嘴笑起来。

    而男孩子们听到她这样说,一个个目瞪口呆,更有气愤不已的,攥着拳头就要和她争辩。

    原本安静的课堂一下子变得闹哄哄。

    孔先生咳嗽了几声,制止了激动不已的一群男孩子:“肃静!肃静!”

    他又瞪了一眼始作俑者,道:“一派胡言!你给我回去抄十遍《论语》阳货篇!”

    怀玉施施然坐下,心道:十遍就十遍,反正又不多。

    孔先生直捋了几遍翘起来的胡子,才压下怒气,沉声道:“我说过,《论语》中的任何一句言论,都要放到语境之中去理解,‘阳货篇’中,孔圣人和学生探讨的是‘君子尚勇乎’和‘君子亦有恶乎’的这两个问题……”

    屋外的赵宴停下了准备离去的脚步,安静地站在门外,想听孔先生是怎么解释这句话的,只听孔先生继续讲。

    “开篇子路问孔子:君子尚勇乎?孔子答,君子以义为第一才是必须的,不能有勇无义。

    “子贡又问:君子亦有恶乎?孔子答,有啊,厌恶那些喜欢讲别人缺点过失的人,厌恶毁谤攻击上级的人,厌恶不顾礼义廉耻的人,厌恶虽然果断勇敢但不通情理的人。

    “孔子回答完之后,问他的学生:子贡啊,你厌恶什么呢?

    “子贡说:我厌恶学了别人一点学问然后就以为自己很懂的人,厌恶把不谦逊当成勇敢的人,厌恶把说别人的缺点当成是自己正直的人。”

    门外的赵宴听到此处,若有所思:“竟然可以这样理解么?”

    屋内的孔先生继续讲:“如此理解下来,孔子最后说的这句话,其实是在说,子贡啊,你这样是很难和小人磨合的呀,人家和你走得太近,你又不会圆滑谦让,人家离你远了,你也一样会怨恨他们。”

    半学斋里的二十六名学生,今日第一次听到如孔先生这般“不同寻常”的解释,一个个张着嘴、瞪着眼。

    难道自己之前读的都是假书不成?

    怀玉也陷入了震惊之中,“唯女子与下人为难养也”这句话,不是自己理解的这个意思也就罢了,居然也不是赵宴所说的那个意思吗?

    “先生,您这番言论,恐怕整个大祐无人敢同意吧?”怀玉质疑道。

    孔先生轻飘飘地看了看她:“你方才那番言论,就有人敢同意了?”

    怀玉悄声道:“最起码,大祐各家各户的女孩儿,都会同意。”

    双燕和沅兮在她后一排憋笑憋得好辛苦。

    半学斋外的赵宴和裴三公子两人倒是不用憋笑,直接笑出了声。

    孔先生也不欲与怀玉多争论,只道:“圣人之学,乃千古瑰宝,方才一番言论,也只是我一家之言,诸生听之思之,不必计较。须知百家争鸣,万花齐放,才是求学之道。”

    课堂下的众人收起了震惊的表情,一个个若有所思,提笔记下方才所得。

    屋外的赵宴看了一眼认真写字的怀玉,笑了一笑,抬脚走了。

    等到怀玉下学,急急跑到依庸堂的时候,谢琅告知她赵宴早已回去了。

    怀玉垂头丧气:“哎呀!怎么这么急着走,我还想和他好好讲讲‘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句话呢!”

    “哦?”谢琅抬眸,“这话听起来有些故事。”

    “害!”怀玉大大咧咧躺在美人榻上,顺手拿起来一本书,“今日孔先生一番高论,闻所未闻,直接震惊了我们一群小伙伴。”

    谢琅饶有兴致:“孔先生一向别出心裁,当年我也受过他的启蒙呢。”

    怀玉从塌上爬起来:“还有这回事啊?师父,您上学那会儿,孔先生是怎么解释‘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的?”

    谢琅神秘一笑,吐出了一个词:“语境!”

    怀玉了然,又躺回塌上,逗弄放在案几之上竹笼里的鸽子。

    她自言自语道:“今日听孔先生一番话,让我觉得我之前读的都是假书,小灰,你说是不是呀?”

    小灰是怀玉给鸽子取的名字,它挺着胸脯,尖尖的嘴角骄傲地撇向一边,无声地抗议着这个名字。

    怀玉继续逗弄它:“等这个月沐休,我就带你回家,训练你来给我和爹爹送信。”

    怀玉这么想着,仿佛能预见以后家里的信靠小灰送的日子了,她美滋滋地笑出声来。

    “啧啧啧!”谢琅嫌弃道,“你可知道训练一只鸽子送信得花多少精力?”

    怀玉摇头。

    谢琅:“训练信鸽在两个固定地点之间送信,需在甲地喂食信鸽,晚上不让它进甲地的鸽舍,只能进乙地的鸽舍,经过漫长的训练后,信鸽方可往返于两地送信。而你的小灰至今都还没有认你这个主人,也不认这个地方是它的家,它形单影只的,怎么可能听你的话往返两地?”

    “我看呐,你的小灰也只能待在笼子里孤独地了此余生了。”谢琅最终总结,说出的话十分无情。

    怀玉急了:“那我就先养一段时间,石头都能焐热了,我就不信捂不热一只鸽子!”

    谢琅“噗嗤”一笑:“捂热了,炖炖汤,额,想必会很香!”

    “师父!”

    怀玉忙将鸟笼提远了一些。

    “感情我防火防盗,还得防着师父您偷偷把它炖了?!”

第22章 将军府谢琅训鸽

    谢琅自然不会无聊到去炖怀玉的鸽子。

    事实上,怀玉因每日有课,大部分时间,都是谢琅在照看这只骄傲的信鸽。

    他心细如发,知道许多喂养鸽子的窍门,每日里总会亲自给鸽子投食,这只鸽子倒也灵性,日复一日的,对谢琅亲切了起来,时不时还会将光滑的的头伸进谢琅手心求摸摸。

    怀玉呢,沾了谢琅的光,偶尔也能摸到小灰的头了。

    可把她激动坏了,提着鸟笼满学馆地炫耀了一番!

    ......

    ......

    转眼间入了夏,六月底的天气如火炉,一日比一日热。

    在谢琅的建议下,怀玉在六月的沐休日,将小灰带回了将军府,想试试小灰是否已经认准依庸堂是它的家了。

    离家之日,怀玉将早就准备好的竹筒交给小柳:“小柳姐姐,明日午时你记得将这个绑在它的腿上,再放飞它,一定要在午时放飞哦,到时我会在依庸堂等它。”

    小柳不耐烦地道:“姑娘,你已经交待了不下十遍了,就算小柳再笨,也都已经记下了,明日午时,我会小心地将您的信绑在小灰腿上,然后放飞它。”

    怀玉还是不放心:“还有……”

    “还有什么?不许有了!快上车!再晚学馆可就关门了。”小柳打断怀玉的话,一手提着鸟笼,一手将怀玉推上马车,“姑娘再见!”

    小柳说完,提着鸟笼头也不回地进了府门。

    顾延鹤和段挽卿面面相觑:“这丫头,这次怎么不哭了?”

    每次怀玉离家,都要大哭一场的人,这次竟如此潇洒地催怀玉快走!

    段挽卿表示:“看来怀玉也开始招人烦了呀......”

    ......

    ......

    怀玉回到学馆,因担心小灰回不来,担忧得连晚饭也没怎么吃。

    双燕和沅兮见她焦躁的样子,安慰道:“放心吧,小灰在依庸堂住了两月有余,早已有了感情,它一定会找回来的。”

    怀玉还是不放心:“话是这么说,但万一它找不着路呢?万一它飞回上一任主人那里去了呢?万一它在路上又被人射中了呢?万一……”

    “哎呀怀玉!”

    双燕打断她的话:“哪有那么多万一呐!”

    夏沅兮也道:“你当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箭无虚发啊?而且一般人,好端端的谁会去射一只鸽子?”

    “夏姐姐说得对,你先好好睡一觉,明日醒来,小灰就飞回来了。”

    双燕和沅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理有据又有情,怀玉说不过她们,只得怀着满腹心事以及一腔担忧上床入睡。

    第二日天不亮,怀玉就醒来了。

    她怕吵醒盼芙,放低声音洗漱完毕之后,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在院子里畅快淋漓地舞了一套剑法,这才暂时忘记了小灰这事儿。

    待怀玉神清气爽地和沅兮二人一起吃了早饭,去武场上了一早上的课之后,已经是午时一刻。

    她也顾不上去御食斋吃饭了,只疾步往依庸堂走去。

    谢琅见她急匆匆地跑来,茶也不喝,书也不看,只呆呆地扶着门檐,焦虑地望着天空,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算时间,小灰就快到了!”怀玉嘴里还念念有词,“可得保佑我们小灰平安归来啊,阿弥陀佛。”

    谢琅无奈,亲自端给她一盘点心:“没吃午饭吧?吃点山楂元宝糕垫垫肚子。”

    怀玉毫不客气地接过来,狼吞虎咽:“还是师父身边的厨子做的点心好吃,连名字都这样好听。”

    “这有什么?”谢琅笑道,“你要是喜欢,我谢府厨子做的核桃小鸡糕、紫薯玫瑰糕、芸豆猪崽糕、红豆糯米金鱼糕、南瓜小鸭糕……口味繁多,应有尽有。”

    怀玉嘴里含着没咽下去的糕点,一脸向往:“什么时候,我一定去临川,吃遍你家的糕点!”

    她吃得开心,先前的焦虑一扫而光,满足地沉浸在面前的美食中。

    谢琅见此,摇头一笑。

    他负手抬头,望向碧蓝如洗的天空,片刻之后,谢琅笑道:“怀玉你看。”

    怀玉抬眼望去,只见远远的天空中,一只矫健的鸽子稳稳地飞了过来,谢琅伸出手,鸽子乖巧地站在了谢琅手臂上,谢琅温柔地用食指逗了逗它:“小东西,认得回来的路了,不错!”

    怀玉惊喜地跳起来,将手中盘子往地上一放,小心翼翼地取下小灰腿上的竹筒,兴奋道:“哎呀小灰!你太厉害了!”

    谢琅笑道:“看来,你这小灰还真被你‘焐热’了,今日此试,足以证明,它已经能从别处往依庸堂送信了。”

    “这都多亏了师父您呐,您居然连训鸽都会,太厉害了!”怀玉开心地将小灰放进鸟笼。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

    谢琅打击道:“目前它能往依庸堂送信不假,可却送不了其他地方。”

    怀玉边给小灰投食边说:“没事儿,我已经很满意了!”

    ......

    自此次证明小灰能找到回依庸堂的路之后,怀玉兴致勃勃地让顾与昭往返于将军府和飞鸿馆两地,就为了一次又一次地试小灰。

    顾与昭面无表情地接过怀玉手中的鸟笼,驾马到将军府,又面无表情地将鸟笼交到小柳手里。

    小柳一脸无奈地接过来:“怀玉还没玩儿够啊?这一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五次了!”

    顾与昭深有同感地撇撇嘴,转身走了。

    小柳:“与昭侍卫还是不说话啊,这真是……”

    她一脸怜惜,叹了口气,提着鸟笼回了屋。

    ......

    另一边,顾与昭回到飞鸿馆,来依庸堂回怀玉的话。

    他沉着脸站在怀玉面前,不满地看了一眼怀玉,表示自己已经将鸟笼交给小柳了。

    怀玉见他一脸的不开心,软软地叫:“与昭大哥,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顾与昭扭头,表示不信她的话。

    怀玉“嘿嘿”一笑:“与昭哥哥,来,吃点紫薯玫瑰糕,消消气儿~~”

    在里间自顾自下棋的谢琅听到怀玉这狗腿的声音,取笑道:“怀玉啊,送一封信,你就这样折腾,未免大材小用了些。”

    怀玉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我以后再也不折腾了。”

    她见二人明显不相信的样子,也不争辩,只起身将窗户开大了些,趴在窗台上看起了夜空,此刻静谧的夜空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繁星,一轮残月悬挂在上头。

    怀玉轻轻道:“上次回家都没有去看赵宴,不知他怎样了?”

第23章 痴赵宴得偿所愿

    京都八王府。

    太后宫中的刘公公满是褶皱的老脸上堆满了笑容,对八王妃道了声“留步”之后,领着赵宴往皇宫去了。

    八王妃脸上的笑意在刘公公转身的瞬间消失不见,她满肚子火,一脸不耐地看着眼前的翡翠煲,这是她四大贴身丫鬟之一的阿守亲自守着熬了一早上,特意端来的。

    “近日天气炎热,王妃您已经好几日不曾好好进食了,奴婢今儿特意熬了翡翠煲,王妃您多少尝一点。”

    “难为你想得到。”八王妃冷眼扫过角落里低眉顺眼的众丫鬟,又落到眼前躬身劝自己吃点东西的阿守身上。

    “你在我跟前伺候有多长时间了?”

    “回王妃的话,奴婢自昌祐十六年王妃嫁入王府,就被指派到王妃跟前做事了,算下来,已经十年了。”

    “哐当!”

    八王妃突然一把将桌上的翡翠煲扫到地上:“放肆!你是什么下三滥的蹄子,也敢提本妃什么时候嫁入王府?”

    “奴婢不敢!”阿守急忙跪下,“奴婢失言,求王妃恕罪。”

    八王妃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款款走到楠木雕花梳妆镜前,看着镜中身着华服,头戴珠翠的自己:“你们说,本妃老了么?”

    阿守和其他丫鬟埋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无人敢应。

    “说!”

    八王妃狠狠地将手中一盘描眉云纹彩绘漆盒黛砚一砸,砸到了阿守右边的侍女头上,那侍女刹时身子抖得像筛糠。

    “回王妃的话,王妃天香国色,姿容绝世,并未见老。”阿守压下心里的恐惧,咬牙道。

    “呵!天香国色?姿容绝世?”八王妃把玩着妆奁中的首饰,哀哀一笑,“那为何王爷昨日又带回了一个狐狸精?”

    ……

    八王妃这边怒气汹汹,太后宫里笑语声声。

    赵宴蹲坐在太后身前,不轻不重地替太后捶着腿。

    “宴儿孝顺,平日里,就他在我这宫里待得住。”太后笑着对身边的嬷嬷道。

    “可不是嘛,宴小世子年纪虽小,却沉稳得很,不像其他小子,整日里猴儿似的上蹿下跳……”

    赵宴带着笑,默默地听太后和嬷嬷们闲聊。

    太后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好了,今儿我累了,宴儿你也歇息歇息,可不要一直看书,仔细伤了眼睛。”

    赵宴乖乖回答:“宴儿知道的。”

    “去吧。”

    宽阔的偏殿之中,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排书架,赵宴盘腿坐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看书。

    每次赵宴进宫,说是陪太后,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这间偏殿里。

    殿中的书浩如烟海,赵宴喜不自禁,恨不能立时将书中所有的知识都塞进脑海里,因此每日里一进了这偏殿,就沉迷书海不可自拔。

    太后说了几回,要他多去找其他孩子玩儿,他嘴上应着,可转眼又掉进了书中。

    在这宫中,还能去找谁玩?

    怀玉不在,他谁也不想去找。

    ……

    赵宴将太后偏殿中的所有书都读完一遍之后,已是第二年春天,他向太后讨了个好,太后一道旨意,允他去飞鸿馆上学。

    他本就聪慧,飞鸿馆的入学考核门门第一,成绩优异。

    山长和夫子们几经交流,觉得以赵宴的学识,完全可以跳级入学,毕竟让他从最初级学起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青春。

    于是赵宴直接进入了怀玉所在的班级,成了怀玉的同桌。

    “看来你的师姐梦实现不了了?嗯?”赵宴入学第一天,扭头看正在练字的怀玉,笑道。

    怀玉白了他一眼:“别吵我,今日不写完这篇字,我就不吃饭!”

    “好吧,那你慢慢写。”

    赵宴初来学馆,满心的欢喜,他呆呆地看着认真写字的怀玉,又想起过去一年自己一个人在太后宫中看书的日子,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沅兮和双燕坐在怀玉后面,低声说着刚刚过去的长假里发生的趣事儿。

    “夏姐姐,你似乎瘦了些。”双燕皱眉。

    “有……有吗?”

    “嗯,有啊!”双燕两手搭在沅兮肩头,“你看看,这漂亮的脸蛋儿都尖了不少,放假之前明明还白白嫩嫩的皮肤,这会儿暗沉了好些呢。”

    她说着,伸手戳了戳前排的怀玉:“怀玉你看看,夏姐姐是不是瘦了?”

    怀玉小心地将笔搭在桌边的砚台上,转过头来,认真看了看沅兮,开始絮絮叨叨:“没事儿,我娘让我带了一堆玉容膏雪肌膏,晚上分你们一些,夏姐姐用上几日,就好起来了,双燕你以后少吃点肉,多给夏姐姐补补……”

    赵宴耸了耸肩,方才还叫自己别吵,这会儿怎么不继续写字了?

    正叽叽喳喳讲话的三个女孩儿才没有管赵宴的小小不开心,三人许久不见,这会儿有说不完的话。

    “果然‘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赵宴小声道。

    “你在嘀咕什么?”怀玉扭头看向赵宴。

    “没有啊,你们继续。”

    “哼!”怀玉又回过头来,继续和双燕讨论起午饭吃什么的问题:“好想吃康师傅做的鱼唇炖三鲜,还有蒜蓉蒸龙虾,极品佛跳墙,烧汁羊小排……”

    双燕咽了咽嘴里的唾沫:“怀玉你快别说了!说得我都饿了,我今儿起晚了,还没吃早饭呢。”

    怀玉也吞了口口水:“早知道,我就将盼芙准备的糕点带过来了!”

    一边被忽视的赵宴轻轻吐出几个字:“贪吃鬼!”

    “你又在嘀咕什么?”

    “没有啊!”赵宴一脸无辜,“我说,先生快来了,你赶紧回过头来,好好坐着吧!”

    怀玉看了看门外:“没有啊,你刚来学馆,还不知道吧,先生每日六时一刻才会进半学斋。”

    “你看看现在几时了?”

    怀玉伸长脖子,看了看讲堂之上的日晷,惊讶地道:“这都六时二刻了,孔先生怎么还没来呢?”

    怀玉心中有些发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慌乱,只是攥紧拳头:“孔先生一向准时呀。”

    课堂里其他人也都发现了这个异常,本来闹哄哄的课堂一时之间变得安安静静。

    “顾怀玉,孔先生向来偏爱你,你也不知道他今日为何还没来吗?”赵宣远远地朝怀玉喊,怀玉和赵宴齐齐看了一眼赵宣,没人回话。

    课堂里一片寂静。

第24章 慈恩师溘然长逝

    祐庆五年春,三月,风雨凄凄。

    孔先生没能准时来到半学斋。

    有人来告知半学斋里的二十七名学生:孔先生昨晚突发疾病,今晨已然仙逝,不能来讲学了,让他们今日的时间先自己分配。

    众人愣了,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不太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怎么会呢?

    十来岁的孩子还不太明了“死亡”的真正含义,只觉得突然,更觉得难以接受。

    十来岁的孩子其实什么都懂了,知道死亡意味着,孔先生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们再也见不到那个常常口出奇论的夫子了,再也见不到他翘着胡子满脸怒气的样子了,再也听不到他或严厉或慈爱地叫自己的名字了。

    再也见不到了。

    课堂里有低低的啜泣之声响起,女孩子们趴在桌上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男孩子们攥着拳头,眼中噙满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

    “哇!”

    双燕终于放声哭了出来,扑到沅兮怀里:“怎……怎么会这样?先生……先生明明身体健朗!”

    其他人也放声大哭,半学斋里一片哀戚。

    怀玉眼睛红红,却没有哭出声来,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赵宴沉重地看着怀玉哭,轻轻拍了拍怀玉的背。

    他虽然今日才刚入学,没有和孔先生相处过,但当日在门外,也算听了孔先生一番教导,对孔先生一直心向往之,此时孔先生溘然长逝,赵宴心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悲愁和怅然。

    ……

    孔家世代书香,孔先生桃李满天下。

    如今孔先生仙逝,孔府上下一片白,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堂长冯先生带着全体学生一起来到孔府吊唁,大家排着队,一个一个地上前上香。

    怀玉上了一炷香,跪于孔先生灵柩前拜了三拜,红着眼退了出来。

    离开孔府,回了学馆,怀玉心里难受,跑到练武场将刀剑棍棒都耍了个遍,也没有好受一些,她满头大汗,无力地倒在地上,闭着眼,任微风吹在脸上。

    “怀玉啊。”赵宴叹息的声音传来。

    怀玉睁眼看他,眼睛红红的,不说话。

    赵宴盘腿坐下来,递出手帕:“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没有想哭。”怀玉不接。

    赵宴不反驳她,只温柔地帮她擦头上的汗。

    “你说,人死后,会到哪里去?”

    “人死如灯灭。”

    “才不是!”怀玉激动地反驳,“人死后去了天上,变成天上闪闪的星星,变成空中吹拂的风,变成一缕温柔的阳光,变成……”

    怀玉说着说着突然就哭出了声,难过地承认道:“人死了,就不在了!”

    赵宴见她这个样子,也很难受,他担心怀玉躺在地上染了凉,遂将怀玉从地上扶起来,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你知道吗?”赵宴开口道,“我有时候也会想,我死之后,我的思想,我的感情,我的一切都随着我的死亡而消逝,也许最初还有人偶尔会回忆起我,但百年之后,将再也没有人记得‘我’的存在……”

    怀玉眼角挂着一滴泪珠,愣愣地听赵宴讲。

    “想想,我来到这世间一趟,我死之后,这世间却再无我来过的痕迹,是不是觉得很孤单、惧怕、失落?”

    怀玉点头。

    赵宴继续道:“可是怀玉啊,不要怕,你看孔先生虽然已逝,但他留下了他的智慧,他的知识,他的学生满天下,所有的学生都会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位夫子,他惊才艳艳,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

    “流血、病痛、死亡、都是我们必须经历的事,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不必慌张。”

    怀玉听他神情沉重地说了这么多,吸了吸鼻子,心疼地拉起他的手:“八王妃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嗯?”

    “那你为什么说流血,病痛?”

    赵宴突然笑起来:“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好了,我不难过了!”怀玉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以后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哪样的话?”

    “就是流血病痛死亡的话。”怀玉豪气道,“以后我护着你,没人敢欺负你!”

    “好的。”

    怀玉见他一脸乖巧,已经没了方才谈论死亡时沉重的样子了,才又说:“赵宴,你方才说的,孔先生虽然已死,但他给世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知识和智慧。”

    “是的。”赵宴点头。

    “那若我百年之后,死去之日,什么都没有留下,岂不是太可悲了?”

    “胡说!”赵宴假意锤了她一拳,“你方才还不许我说死亡,这会儿怎么自己又提起来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你就说是不是很可悲吧?”

    赵宴定定地看着怀玉,温声道:“我们怀玉,惊才艳艳,武艺高超,今后定会震古烁今!”

    怀玉一脸鄙夷地看着赵宴:“你今日嘴巴吃了蜜不成?”

    “没啊,怀玉本来就很厉害嘛,我是实话实说。”

    “花言巧语。”

    “实话实说!”

    “花言巧语!”

    “实话实说!”

    “……”

    --------

    赵宴那日的一番话,确实安慰到了怀玉。

    她虽偶尔想起孔先生还会难过一番,但也不会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了。

    孔先生故去,谢琅主动请缨,说愿意来教怀玉他们的书这一门课。

    这可高兴坏了山长,谢琅是极其骄傲的一个人,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自己和自己下棋,最不喜与人打交道,本来学馆请谢琅来,也只是请来坐馆的,借他的名声而已。

    如今他愿意讲学,学馆自然求之不得。

    怀玉也很开心,平日里谢琅也会给她讲讲一些书中道理,可总归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并不系统,如今能听他讲学,怀玉十分期待。

    前些天淅淅沥沥的春雨,近日渐渐挺了,天空放晴,河山大好。

    怀玉、双燕几人在沁芳桥晒太阳,她望着远处双溪河畔的绿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真美啊!”

第25章 沅兮独过除夕夜

    日子像双溪河里的水,汩汩地往前流,转眼间已然入冬。

    春节越来越近,学馆放了年学,学生们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只有夏沅兮还在学馆。

    平日里热热闹闹的斋舍今日格外冷清,连树上的鸟儿都不叫了,安静得只能听到夏沅兮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她在斋舍看了一天的书,抬起头了才发现天色已晚,本想来御食斋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无奈发现所有的师傅今日都回家去了。

    沅兮也不沮丧,她四处看了看,发现御食斋后厨还剩了些没来得及处理的食材,一旁的柜子里,油盐酱醋倒也齐全。

    挽起袖子,沅兮开始做饭。

    从前在家的时候,家里四个人、每日两顿饭,几乎顿顿都是她做的,因此做些家常小菜对她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她生了火,淘米煮上,才仔细看了看食材,发现还有许多土豆、几颗白菜、几根萝卜,还有一些香菇腐竹粉丝等等。

    她略一思索,炒了个五香酱爆圆白菜、豉香腐竹焖土豆、又炖了个萝卜群菇汤。

    炒好了菜,一边的米饭也冒出了阵阵米香。

    她点燃了一盏灯放在桌前,坐下来,安静的吃起了自个儿做的饭。

    外头漆黑的天空被五色烟花划开了一道亮光。

    沅兮放下碗筷,呆呆地看着窗外:

    今日,是除夕啊。

    ......

    她想起去年今日,她回了家。

    爹爹一大早上扛着头一天砍的柴出去卖,兄长夏澧睡到自然醒,吃了午饭后就出门去找他的狐朋狗友们去了,娘亲和自己两人在家。

    娘亲一边缝缝补补,一边对正在洗衣服的沅兮说:“沅沅啊,你看你一个女娃,去上学又有什么用?不如你让你哥去,他是男孩子,去飞鸿馆念几年书出来,大小也能谋个官身呢。”

    沅兮心中冷笑,夏澧那个样子,别说直接就进不了飞鸿馆,就算进了飞鸿馆,他也是扶不起的阿斗。

    谋个官身?做梦吧!

    她端起洗好的衣裳,耐着性子:“娘,你就别想这有的没的了,飞鸿馆是什么地方?是我说换他进去就能换他进去的吗?他快二十的人了,你要是真为他好,就不要这样宠着他,整日里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也不做点正事。”

    “你这妮子,怎么这么说你哥呢?”

    “他这样子还不让人说了?有本事他自己考进飞鸿馆啊,休想来打我的主意!”

    夏大娘放下手中针线,朝正在晒衣服的沅兮大喊:“死丫头,今儿吃炮仗了?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来堵我?

    “你一个丫头片子,不在家帮忙做点活儿,却只顾跑去学馆享福,天底下的好事儿都让你占尽了!

    “你哥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就是被你给耽搁了!”

    沅兮简直气笑了:“我耽搁他?我耽搁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管你什么鸡什么鸭,反正我已经和村西头的王婆说好了,过完年就将你许给她的小儿子,人家彩礼钱都给了,足足五两银子呢!”

    “娘!?”沅兮手里的衣服霎时掉在地上,她直勾勾地看着夏大娘,“你刚刚说的什么?”

    “我说什么了?我说来年你不许去学馆,给我好好呆在家里!”

    “娘,我才不到金钗之年,您又要将我卖出去?就为了五两银子?”

    “说什么‘卖’啊,这么难听,王少爷哪里配不上你,论身家论门第,哪里不必你强?沅沅啊,你爹是个没出息的,砍柴卖的那几文钱,勒紧裤腰带也只能维持个温饱,你要是到了王家去,那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你要是有点良心有几分孝心,偶尔照顾照顾娘家……”

    “娘!”

    沅兮厉声打断她的话:“我在学馆的膏火钱和花红钱,月月都给了你,这么久以来,没有十两也有八两了吧,你就为了那五两银子,要早早将我嫁出去,你还是我娘吗?”

    “我哪里是为了五两银子,我这是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想!”

    夏大娘尖着嗓子哀嚎:“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不听我这个娘的话啊!人家彩礼钱都给了啊!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啊!”

    夏沅兮已经习以为常了,她对夏大娘的哀嚎充耳不闻,回屋找出端午曲水流觞会上赢得的转心瓶,打了包,去当铺活当了一百两银子,和当铺约定三个月之后来赎。

    这转心瓶,装过那个少年赔礼的葡萄。

    那少年穿着学馆白色的衣袍,潇洒地从榕树上纵身一跳,他带着阳光一样的笑,郑重地说:“这,算是赔礼!”

    因为这么一件事,夏沅兮莫名其妙地将这个瓶子留到了现在。

    此刻却不得已将它当掉。

    沅兮心想:我一定会把它重新赎回来的。

    沅兮留了个心眼,将银子换成了银票存入了钱庄,只揣了十两碎银回了家。

    晚饭时,她当着一家人的面哗啦啦将碎银子倒在破旧的木桌上。

    “这是我存下来的全部银子,一共是九两又二百五十文,你拿去还了王婆!”

    因着是除夕夜,沅兮不想和夏大娘闹,好声好气地道:“我还小,不急着嫁人。”

    夏澧和夏大娘见到那么多银子,两眼放光,急不可耐地将银子收在怀里。

    “沅沅啊,你有银子就早说嘛!早这么做,我让你爹去买点肉回来,我们一家人今日就能欢欢喜喜地过个好年了。”

    夏大娘笑着将一粒碎银放进嘴里咬了咬,又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

    “娘,她一定还有更多,只拿了这么点忽悠您呢。”夏澧揣好银子,一脸讨好地对夏大娘说。

    “娘您想想啊,飞鸿馆每月膏火钱就是一两,听说每月考核前几名还有花红钱的奖励,沅兮门门功课都那么好,奖励肯定没少拿,可她却一个月只给了您一两银子,不知道偷偷存了多少呢!还有,您不知道,她的那些朋友,一个个非富即贵……”

    “行了!”夏致远终于出声维护了沅兮一回,“沅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娘儿俩是要把她逼死才甘心?”

    “夏致远!你说什么呢?这么难听,沅沅不见是你女儿,也还是我女儿,是澧儿的妹妹!

    “就你心疼她,就你烂好人?有本事你多赚点钱回来,没本事你在这里充什么英雄?”

    夏致远被夏大娘噼里啪啦一顿骂,骂得甩着袖子回了自己屋。

    一顿年夜饭都没有好好地吃完。

    ......

    夏沅兮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冷掉的两菜一汤,淡淡地笑了笑。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她想起了祖父,祖父是昌祐年间的秀才,祖父还在的时候最疼她了,她们兄妹二人的名字就是祖父给取的。

    “沅有芷兮澧有兰”,一沅一澧,多么美好的期望啊,可是……

第26章 怀玉盛装贺新春

    京都将军府,灯火辉煌。

    丫头小厮们换上了整齐的新冬装,喜气洋洋、开开心心地吃了晚饭,聚在正院里放烟花。

    顾延鹤和段挽卿站在一起,含笑看着怀玉和众丫头打闹。

    “怀玉这孩子,个子蹭蹭地往上长,去年的衣服穿在身上,足足短了一大截!”段挽卿和身边的顾延鹤聊着家常。

    “可不是,我们怀玉越来越像个大姑娘了!”

    “知道你还一直要她练武?”

    “练武怎么了?”

    段挽卿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别人家的女儿,哪一个不是娇滴滴地养着,怕晒黑了、怕摔坏了,你倒好,恨不得将怀玉练成一个男娃。”

    “卿卿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先帝在时,我朝也是出过女将军的。”顾延鹤骄傲地道,“谁说女娃儿就不能走男娃们走的路了?我们怀玉,也会走得比他们还好!”

    段挽卿勾起一抹莫名的笑:“你还忘不了你的那位女将军啊?”

    “你这人……好端端的又提起这事干嘛?”

    “不是你先提起的吗?”

    “我说了,我对她除了尊重和钦佩,别无他想!”顾延鹤一把搂过段挽卿,讨好道,“卿卿~~你这醋吃得也太久了些。”

    段挽卿挣扎,被顾延鹤紧紧箍在胸前,动弹不得,她捶了顾延鹤一拳:“谁吃你的醋了,别自作多情!”

    顾延鹤哈哈大笑,段挽卿的拳头捶在他胸前就像挠痒痒。

    他看着院子里和下人们打成一片的怀玉,又看了看怀里的娇妻,神色渐深。

    段挽卿也由着他,静静地靠在他怀里,看着一束又一束的烟花不停绽放。

    此刻,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

    ......

    怀玉和大家玩了大半晚上的推牌九,才被小柳催着上了床。

    第二日又早早地被小柳叫起来,给她穿上段挽卿备的新衣:一身海棠红及地烟笼梅花长裙,内衬淡粉色锦缎裹胸,外罩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

    小柳拉着怀玉左看右看,还不满意,强制地将她一头平日里简单束起的头发梳成了可爱的双平髻,在妆奁中挑了许久,找出了一对银蝴蝶耳坠,不顾怀玉反对,坚持要给她戴上。

    “小柳姐姐,我才多大啊,你这是打扮新娘子吧?”

    “今儿夫人要带着你去段府拜年,你不想继续被段沁沁嘲笑吧?”小柳气呼呼地道,“去年段沁沁说你像个假小子,可把我气坏了!这次我得将你打扮得美美的,把段家小姐都比下去!哼!”

    怀玉没理会小柳的口不择言,她提着裙子,不甚自在地走了几步路,又回到梳妆镜前,自恋地对着镜子瞧了半会儿:“想不到,我顾怀玉也是个美人儿嘛!”

    “噗!”小柳忍不住发出了一身爆笑。

    “笑啥呀?”怀玉提着裙子转了个圈儿,凑到小柳跟前,“你好好看看,我不好看么?好看的呀!”

    “好看好看,我们怀玉最好看啦!”段挽卿从门外走了进来,将怀玉拉到跟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笑道,“女孩子就要配海棠红,现在看起来可喜庆多了。”

    怀玉:“喜……喜庆?”

    “噗嗤!”小柳又一次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怀玉:“……”

    “好了,收拾好了就去吃早点吧,今儿吃汤圆。”段挽卿牵起怀玉的手,一行人往主院走去,“吃过饭,我们就去外祖父家。”

    ……

    怀玉外祖父家是闻名大祐的医药世家。

    段家的子孙,无论男女,从小就要学医认药;

    段家的医馆药店,不限男女,只要医术过硬,就能当坐堂大夫。

    段挽卿小时候跟着哥哥们也学了些药理,她年少时倾慕顾延鹤,不管不顾地跑到了顾延鹤的军中做了随军医师。

    她医术高超,待人和善,在军中获得了不少新兵老兵的好感。

    大家也都知道段挽卿一心在顾延鹤身上,因此顾延鹤可没少被手下的将领打趣。

    后来边境的仗打完了,大军班师回朝,她如愿嫁给了顾延鹤,开开心心地为他洗手作羹汤,只是偶尔制些护肤养颜的药膏,怀玉不喜欢这些,她索性制作了分给下人们。

    ……

    段府大门外。

    段夫人带着段问荆和段空青眼巴巴地在大门口候着,两位少夫人在一旁说着悄悄话儿,三个小姑娘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在大人们身后,站得整整齐齐。

    如今段府是大哥段问荆当家,祖父祖母均年过古稀,父亲虽也才过了知天命之年,但他每日里只喜欢去医馆给人看病,因此府里大大小事情,全都落到了段问荆身上。

    段问荆伸长了脖子朝宽阔的正阳大街望去,半天也没见到段挽卿的马车,他焦急地两手一拍。

    自己这妹妹,打小就讨人家里的老爷子老太太喜欢,甜言蜜语从她嘴里出来那是一套儿一套儿的,经常哄得祖父祖母笑得合不拢嘴。

    可自从她嫁了人,还就真把像娘家给忘了似的,一年里也不见回来几次。

    唯有这正月初一,她必定回来。

    因此一大早,老太太就催着儿媳段夫人和两个早已经而立之年的孙子去接段挽卿。

    段府四代人,到来了三代在这里候着。

    这规格,真快比上天子出巡了!

    当然这话段问荆只能在心里想想。

    谁家她是自个儿的妹妹呢,就算嫁了人,也得宠着!

    ……

    “来了!来了!”

    大少夫人眼尖,看到了远远驶来的马车。

    众人忙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望去。

    三两马车晃晃悠悠,赶第一辆马车的,正是顾与昭。

    “我认识那个赶车的,是那个哑巴!”年纪最小的一个小姑娘叫道。

    “沁沁!”大一点的小姑娘低低呵斥,“不许无礼!”

    “哦……”

    到了段府,顾与昭稳稳地停了马车,立马有小丫鬟拉开了车帘,怀玉撩起裙子,利落地跳下马车。

    “噗……”

    怀玉跳下马车的当头,就听到了段沁沁低低的笑声,她知道段沁沁又在笑自己像个男孩子了。

    怀玉低头看了看今日特意穿的新衣,假意咳嗽了一声,有样学样地跟着娘亲向祖母行礼,又甜甜地分别向两位舅舅问了好。

第27章 进段府见三姐妹

    进了段府正门,沿着天井往左走了一射之地,转弯进了二门,又走过一段天井,进了一处垂花门,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方来到了段老太太的院子里。

    抄手游廊左右台阶上的丫头们见众人到了,忙争着打起帘栊。

    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挽着段挽卿,段池池和段沉沉则一左一右挽着怀玉进了段老太太的屋。

    至于段问荆和段空青么,两人跟在最后,两手捧着段挽卿带来的大包小包。

    想他们兄弟二人,小时候被段挽卿使唤也就罢了,如今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被段挽卿这么使唤……

    得,他们这一辈,女孩子最大!

    段老太太鬓发如银,身子骨儿十分健朗,见段挽卿到了,她在两旁的丫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搂着段挽卿就道:“我的乖孙唉!”

    段挽卿忙轻轻拍着老人家的肩,软软地道:“奶奶,卿卿好想您啊~~”

    “你想我,还一年都到头不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老太太拉着段挽卿的手坐下来,怨道,“我看你呀,早就把我这个讨人厌的老婆子忘记咯!”

    “怎么会呢,奶奶,卿卿可是隔三差五的就回来看您老人家的,。”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这个妹子,黑的都能被她说成白的!”

    老太太笑着向段问荆几人,道:“去把你们祖父叫来,还有你爹,卿卿今儿回家,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一个个的还往医馆跑呢?”

    “奶奶,孙儿已经差人去了,这会儿想必就快回来了。”段问荆在旁边回答。

    “好,好,好!”老太太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看向和段池池三姐妹站在一起的怀玉,“怀玉长这么大了?”

    怀玉走过来,乖巧地叫了一声“太奶奶”。

    “去年见的时候,还那么小一只,今儿就长成大姑娘啦,你们瞧瞧,这脸蛋儿,和她娘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众人跟着谈笑了一阵,老太太便让段池池姐妹带怀玉下去玩:“小孩子坐不住,在这里看着我们聊天也怪可怜的,池池你带着妹妹们自去玩儿去吧,今日有远客,我让你爹免了你们今日的功课。”

    段池池应了好,便拉着怀玉出了老太太的院子。

    段家三姐妹,段池池,段沉沉,段沁沁,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

    段池池是怀玉大舅舅的长女,而段沉沉和段沁沁是怀玉二舅舅的一对双胞胎,她们三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一块儿玩耍,一块儿读书识字,一块儿学医认药,生得或典雅大方,或活泼可爱,养得一身娟秀气质。

    怀玉每次见到她们,都觉得天底下竟有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儿家,上天一定是把所有精力都投到段家人身上了。

    自己的娘亲年近三十,依然极美,两个舅舅也是温润俊美的如玉君子,十一岁的表哥段京墨更是长得眉目如画,和赵宴有的一拼。

    要是段沁沁不那么毒舌的话,怀玉会非常喜欢自己的这些表姐们。

    可惜,段沁沁向来和怀玉不合。

    这会儿,几个人出了老太太屋,来到段府花园。

    段沁沁终于露出了她毒舌的一面:“顾怀玉,你终于决定做个女孩子啦?”

    “我本来就是女孩子!”

    “嘁!你问问池姐姐,你像不像女孩儿。”

    段池池知道她们俩凑到一起就是针尖对麦芒,不吵到筋疲力尽不罢休,因此也不掺和进她们的争论里,只对怀玉道:“我们去沉沉她们屋吧,她们那里琴棋书画样样都有,又暖和又好玩。”

    “便宜你了!”

    段沁沁听到池池的这个建议,朝怀玉炫耀:“我和沉姐姐住的紫苏馆这会儿一院子的梅花,开得好极了,你一定会喜欢的……不对,你这个人,懂什么赏花赏雪啊,你只会武刀弄棒……”

    “唉!”段沁沁假意叹气。

    小柳在后头翻了个白眼:赏花赏雪这种矫揉造作的举动,我们怀玉才不屑去做呢!

    “你!就是你!”段沁沁敏锐地捕捉到小柳的小动作,“你刚刚是不是朝我翻白眼了?”

    “没……没有啊,沁姑娘您一定是看错了。”

    “哼!你还狡辩!”

    “好了沁沁。”一直很安静的段沉沉制止了段沁沁,“你怎么就和怀玉杠上了呢?她一来你这张嘴就没停过。”

    “是呀,我也想知道,沁沁你为什么老和我过不去?莫非,你倾慕于我,想用这种方式吸引我的注意?”

    身后的丫头们听到怀玉这样说,都捂嘴轻声偷笑起来,段池池和段沉沉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段沁沁脸一红,气急败坏地一甩袖子一跺脚:“别自恋了你,你这幅尊容,还想让我倾慕你,你别做梦了,就是最下等的随从……”

    她说着说着,觉得有些过了,急忙捂住嘴,眼睛咕噜噜直转,见没人训她说错话,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嘴,乖乖走路。

    段池池觉得她现在这幅乖巧的样子倒有趣,搭着她的肩,歪头问道:“我们沁沁,不会真倾慕怀玉吧?”

    “姐姐~~”段沁沁娇嗔一声,推开段池池,“你怎么也和她一起来打趣我?到底谁是你亲妹妹啊?”

    “都是都是!”

    段池池一手拉起怀玉,一手拉起段沁沁:“你们俩啊,这叫不是冤家不聚头。”

    几人吵吵闹闹地来到紫苏馆,丫头早已们备了许多点心吃食,在段池池和段沉沉的调停之下,几个女孩子或下棋,或作画,或与丫头们顽笑,倒也玩得很是融洽。

    段池池好笑地看着正头对头研究着新制胭脂的怀玉和段沁沁两人,心道:

    小孩子之间的喜恶果然是来得快也去得快呀,前一刻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这会儿又好得像蜜里调油似的。

    她不知道,其实是怀玉想着自己反正也就在段府住三五日,老是和段沁沁吵吵,怪没意思的,因此按捺住脾气,决定和段沁沁好好相处。

    “沁沁呐,你看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别只顾着和我作对了,我们就和平相处这几天,反正过几日我就走了。”

    “你才来就说走?什么时候走?以往不是要待到一月份结束才回去的吗?”段沁沁扔下手中胭脂盒,急问。

    “这次,就住个三五日吧。”

    “三五日!?”

    段沁沁不可思议地高声喊道:“三五日你来干嘛!?”

第28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段沁沁的声音引起了段池池和段沉沉的注意,她们纷纷疑惑地看着段沁沁和怀玉。

    怀玉一脸不解:“我来看太奶奶呀。”

    “好不容易来了,三五日又走,还不如不来呢!”

    “这倒奇了。”段沉沉走了过来,“她住久了,你要和她吵;她想少住几日吧,你又抱怨,是何道理呀?”

    段沁沁撇撇嘴:“她爱住不住。”

    论年纪,怀玉虽然该叫段沁沁表姐,但其实段沁沁年前刚过完十岁生日,也只比怀玉大三个月而已。

    怀玉见她此刻嘟着嘴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你不吵吵嚷嚷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嘛。”

    段沁沁避开她的手:“别动手动脚的啊!”

    “说正经儿的,怀玉你们这次来,真的只住三五日?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段池池问。

    “我娘还和往常一样,在这里住完正月,是我想先回去,有点事儿要办。”

    “什么事?”段沁沁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重要?还有……你能做什么事?”

    “去看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这么重要?让你丢下我们,丢下太奶奶,也要提前走?”

    怀玉笑了,凑到段沁沁跟前:“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怎么,舍不得我走?”

    “你……你怎么还这么没皮没脸的!懒得理你!”

    ......

    ......

    酉时出头,老太太屋里的萍儿走了过来:“池姑娘,老太太让你带着大家去她屋里用饭呢。”

    段池池放下手里的医书:“知道了,萍儿姐姐,我们这就去。”

    怀玉一行人来到老太太屋里,只见段老太太坐在楠木圆角桌上正北方向,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分别站在老太太左右,怀玉的祖母和怀玉的母亲依次坐在老太太右手边的位置上。

    怀玉和三姐妹依次在老太太左手边的位置上坐下,就听老人家笑呵呵地说:“问荆媳妇,空青媳妇,你们也都坐下吧,不用在我这里伺候,让萍儿来就是了。”

    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这才告了坐,坐到了老太太对面。

    一桌上八九个人吃饭,却寂然无声,连一丝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没有,外间伺候的丫鬟婆子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

    怀玉虽不自在,但也只能入乡随俗,强端着礼仪吃了饭。

    饭毕,又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怀玉也跟着众人漱了口,吃起了茶。

    好不容易撑到老太太说让大家自去玩耍,三姐妹方福了福身,领着怀玉到一旁的厢房里。

    段池池对怀玉道:“你呀,还继续住这间屋子。”

    怀玉舒服地往榻上一躺,长叹一声:“可憋死我了!”

    三姐妹嘻嘻笑她:“怨不得沁沁说你,可不是没一点女孩儿样么。”

    “说实话,我真佩服你们!每天都这样吃饭,也忒累了些。”

    “这话啊,也就你敢说!”段沁沁坐在怀玉边上,低声说,“仔细被我娘听到。”

    怀玉一下子就想起来,往年有一次,她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一直没有耍剑练武,浑身都不得劲儿,就往厨房找了一把菜刀耍了起来。

    好巧不巧,正碰上二舅母去厨房,怀玉吓得没有收住手中的刀,那菜刀就险险地从二舅母耳边飞了过去......

    至今,二舅母那声又尖锐又响亮的叫声,还在怀玉耳边回响……

    打那以后,怀玉每次到段府,都不允许练武!

    特别是二舅母,打那以后硬是天天找怀玉的错处,严厉地要怀玉改!

    穿的衣服不得体,改!

    举止大大咧咧,改!

    走路风风火火,改!

    ……

    简直比自己亲娘还严厉!

    而自己亲娘呢,竟乐见其成,愉快地将怀玉推向了二舅母的“魔爪”之中。

    怀玉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要抹一把辛酸泪啊!

    这会儿,她害怕地打了个冷颤,讨好地拉了拉段沁沁的衣角:“好沁沁,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娘,我是真怕了她了!”

    “想让我不告诉我娘也可以。”段沁沁两眼亮晶晶,道,“你去和太奶奶请求,你走的时候,带我一起走,我就保证一句话也不和我娘说!”

    “你想太多了吧!”怀玉道,“你们每日的功课做都做不完,还妄想走出林州府,简直是痴人说梦……”

    “人家想去京都看看嘛!”

    “等你长大了,找个京都的婆家,就可以去了,想看多久看多久。”

    段沁沁羞得两颊通红,不停拍打怀玉:“顾怀玉,你这个人怎么什么都敢说啊!真是!”

    怀玉笑着躲了一阵:“我说什么了?我没说什么呀!”

    “你信不信,你刚刚那句话我也告诉我娘去!”段沁沁作势起身,就要出门。

    “我信我信,我的姑奶奶,我也怕了你了。”

    怀玉忙拉住她,让她重新坐下:“我明儿去和太奶奶提一嘴,可她老人家同不同意,我可不打包票啊。”

    “行!”

    段沁沁十分兴奋,和怀玉一起躺下来:“只要你提,太奶奶肯定答应!”

    在一旁看书的段池池和段沉沉默默抬眸看了对方一眼。

    段池池笑道:“你看,这就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段沉沉也道:“沁沁是个闲不住的主儿。”

    “我真怀疑,你们俩究竟是不是双胞胎,一个欢脱成那样,一个安静得……啧啧啧,沉妹妹呐,你要不也跟着怀玉她们,再去一次京都?”

    “我才懒得那般奔波,有那时间,我多看几本书不好么!”段沉沉翻过一页书,默默地看起来。

    她以前也去过一次姑姑家,马车从林州府到京都,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跑,坐得她腰酸背疼,她甚至还晕马车,坐在车上直想吐。

    那次,还吐了怀玉一身。

    打那以后,她是再也不愿出远门了。

    她实在佩服怀玉和双胞胎妹妹段沁沁,坐了一天的马车,也能活蹦乱跳,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

    段池池看了看沉迷于书本的段沉沉,又看到躺在榻上已经睡着了的怀玉和段沁沁,无奈地笑了笑,拿了一床被子过来给她俩盖上。

    “怀玉坐了一天的马车,看来是累着了。”

    段沉沉:“我还以为她不会累呢。”

第29章 忧父亲怀玉出走

    段府规矩多,怀玉最是受不了,偏偏每年段挽卿总坚持带她回来住上一段日子。

    来就来吧,亲娘想在外祖父外祖母跟前尽孝,也是人之常情。

    可就苦了怀玉,在二舅母的极力建议下,怀玉不得不和段家三姐妹一起去段府药堂学认药,学医理。

    段家人对医药的执着和痴迷程度,令怀玉叹为观止!

    他们是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会医术的那种,只要见到一个有些资质的孩子,就迫不及待地将人家塞到段府药堂去,企图培养出一个医药天才!

    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

    段府的结庐药堂不仅治病卖药,还教书,最终目的自然还是培养会医懂药的大夫。

    对于来结庐药堂求学的人,只要段家人都觉得是个可造之材,便会毫不犹豫供吃供住,还精心教导。

    怀玉就奇了怪了,段府家大业大这不假,但哪有这么使银子的?

    作为远客的怀玉,在段府度过了最初几天悠闲的日子之后,终于还是被二舅母逼着去结庐药堂学习了。

    这会儿,她苦着脸跟着三姐妹来到结庐药堂,却见平常本应该在后院学习药童们,正在前院忙忙碌碌地捡药装药,另有许多壮年大汉汗流浃背地搬着一箱箱的药正装车。

    怀玉问:“池表姐,大家这都是在忙些什么呢?”

    “听我爹说,燕国大军除夕当日攻打了边境小城云都,近日云都传来急报,说士兵死伤无数,急缺药材和军医,这会儿我爹和二叔正收集药材,准备运去云都。”段池池语气焦虑。

    “什么?燕国攻打云都?”怀玉惊呼,“那我爹呢?他不会也要去云都吧?”

    “这个,目前还不清楚,听我爹说,云都总兵李曲是个有勇有谋的大丈夫,看他能不能守住云都,击退燕军吧。”

    怀玉十分担忧:“燕军怎么会突然攻打大祐呢,这些年两国不是正交好吗?不行,我得回京都问问我爹!”

    三姐妹急忙拉住她。

    段池池道:“你回去能干嘛?给你爹添乱吗?”

    “我……”

    “池姐姐说得对,你不要以为你会点拳脚功夫,就想逞英雄!”段沁沁难得的放低声音,对怀玉道,“你待在这里,帮忙包装包装药材,你力气大,搬运搬运也是可以的。”

    三人硬是将怀玉拖进了药堂,段池池和段沉沉有条不紊地去分检起药材,段沁沁则一步不落地跟在怀玉身边,极其耐心地给怀玉讲院子中晒着的各类药材的功效。

    “这是田七,性温,味甘、微苦,可散瘀止血、消肿定痛;

    “这是紫荆,性凉,味苦涩,可收敛止血、清热解毒;

    “你知道么,京墨哥哥的名字也是一味药,京墨,味辛,性温,可止刀伤出血;同醋或胆汁磨涂患处,可以消肿……”

    “停停停!”

    怀玉两手抱头,十分头大地打断了段沁沁的讲解:“这些我都知道,都知道。而且,你们家除了你们姐妹三人,还有哪一个的名字不是药?”

    “瞎说,我娘的名字就不是!”段沁沁反驳。

    “沁沁呐,你也去帮池表姐她们吧,不用一直跟着我,我就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不行,来时姑姑特意交代了,让我一定要看好你,免得你偷偷跑回京都。”

    怀玉:感情燕军进攻云都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唯独瞒着自己?

    这算什么回事儿?

    段沁沁看出了怀玉的心思,取笑道:“谁叫你有前科,现在啊,大家都防着你呢!”

    段沁沁所说的前科,正发生在怀玉的菜刀差点砍了二舅母的那一年。

    段挽卿当时生气极了,硬是朝怀玉的屁股打了好几巴掌,取消了怀玉的晚饭,责令她到段府祠堂反省。

    怀玉跪在祠堂,越想越委屈,遂瞅着月黑风高夜,趁下人一个不注意,翻出了段府,赶了辆马车就要自己回家。

    她在城门口守了一宿,天一亮,城门一开,驾着车就扬长而去。

    待众人发现她不见了之时,她早已出了林州,段挽卿心急火燎地让下人将林州找了个遍,也没找着。

    因为这,段挽卿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好在第三日,她就收到了顾延鹤飞书传来的信,说怀玉已经安全回到家了,她这才放下了心!

    ------

    怀玉这会儿听段沁沁又提起这件事,十分羞愧,却道:

    “从林州到京都不到百里,赶赶路就不到一天功夫就到了,况且,我现在大了,与昭哥哥的驾车技术我也学得差不多了……”

    她说着凑到沁沁耳边:“沁沁,你不是说,让我走的时候带上你吗,现在就有个极好的机会……”

    段沁沁睁大了眼睛,看着怀玉:“你不会?”

    “对!”怀玉神秘兮兮地道,“我和你,一起去京都!”

    段沁沁听怀玉这么说,是又惊又怕,又兴奋:“我答应了姑姑,要看好你,绝不与你同流合污!”

    “真的吗?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去京都?”

    “不,我不想!”段沁沁斩钉截铁,“你也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怀玉好笑地看着沁沁:“这会儿天还早着呢,我就不信你能时时刻刻看着我,我总能找到机会出去的,到时候我娘肯定怨你没有看好我,二舅母也会责罚于你。

    “而且,你不知道,林州到京都一路上,春花烂漫,商旅不绝,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段沁沁本也是个不安分的,她虽然从小跟着姐姐们学医认药,在府里大人面前倒也规规矩矩,但背地里,就喜欢看些江湖说书的本子,幻想着自己能仗剑走天涯,做一个江湖剑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会儿,她自己艰难地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捏着拳头,终于下了决定,她挽起怀玉:“那好!我和你一起走!”

    “这就对了嘛!”怀玉笑得十分灿烂。

    “小玉玉~~那你说,我们怎么出去?”段沁沁甜甜地问。

    “这个么?山人自有妙计!”

    两个小姑娘贼头贼脑地进了后院的厢房,段沁沁找出两套药童穿的衣服,两人快速地换上,怀玉又拿了几张银票揣在怀里,这才和段沁沁一起出了厢房。

    来到后门,怀玉打晕了守后门的门房,念叨了一句“对不住了”之后,拉起一脸震惊的段沁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药堂。

    正在前院忙忙碌碌的段池池和段沉沉怎么也想不到,段沁沁已经被怀玉“拐”走了。

第30章 起战事男儿投军

    怀玉和段沁沁出了药堂,去平康车坊租了辆马车。

    “坐稳了啊!”怀玉交待了一声身后一脸兴奋的段沁沁,手中马鞭一挥。

    “驾!”

    “啊!太棒了!”

    段沁沁脸上的兴奋止都止不住,如果说坐上马车之前她心里还有些忐忑的话,这会儿全都没了,剩下的全是私自离家的激动。

    她甚至都可以想象得出,段池池和段沉沉发现她们不见了之后震惊的表情,以及大人们生气的样子了。

    “怀玉,你说我娘要是知道我跟着你跑出来了,会不会急疯?”

    一心赶车的怀玉不甚在意:“没事儿,我们回到京都之后,让我爹修书一封,告诉他们我们平安到了就好了。”

    “也是!”

    怀玉赶着车,刚出了林州府城门,驾马走在宽阔的林州道上。

    平日里林州道也是车来车往,商旅不绝,但今日路上的车马显然比平日更多,大都是运输药材和粮食的。

    “沁沁你赶紧进马车去,我们得避着那些药材马车。”怀玉边赶车边对段沁沁讲。

    段沁沁不解:“为什么呀?”

    “还不是因为那全是你们家的车,搞不好有人认出你来呢。”

    “有道理!”

    段沁沁顺从地躲进马车,放下了车帘,隔着帘子问:“那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孤单嘛?”

    “我……”

    这话,怀玉不知该怎么接,索性不接了。

    两人才走了不到五里路,怀玉便瞧见前面的酒肆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仔细一看,不是顾与昭又是谁,怀玉连忙停下马车,一脸愕然地看着顾与昭。

    顾与昭眉目含霜、冷冷和马车的上怀玉对视。

    车里的段沁沁撩起帘子:“怎么不走了?是……”

    “那个,与昭哥哥,是这样的,额……”怀玉一脸讪笑,“今天的天气真好,我和沁沁出门踏个青。”

    顾与昭鼻子里哼了一声,沉默着挤上马车,将怀玉挤到一边,拿过她手中的马鞭,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在了正在吃草的马儿身上,马儿一声嘶鸣,抬腿跑起来。

    马儿:我招谁惹谁了?

    “额,这……”

    怀玉和段沁沁两脸疑惑,沁沁问:“他这是,要和我们一起离家私逃?”

    “说的什么话!”怀玉敲了她一个爆栗,“我们这是出门踏青!踏青懂不懂?”

    “哦,你开心就好!”

    段沁沁翻了个白眼。

    怀玉偷偷瞄了瞄身旁认真赶车的顾与昭,小心翼翼地叫:“顾大哥?与昭哥哥?与与?”

    顾与昭连个眼神都没有赏给怀玉。

    怀玉只好又解释:“害!我这不是担心我爹嘛!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爹,额……”

    怀玉看到顾与昭嘴角露出了笑容,这才放下心来,问:“你怎么知道我们离家出走了的?”

    “对啊,你是怎么知道的?”段沁沁也探出头来,一脸好奇。

    顾与昭并不回答两人的话。

    段沁沁“噢”了一声:“我忘记了,你是个哑巴,你不会说话。”

    怀玉扭头,将段沁沁推进马车:“快进去躲着吧你!千万别出来,方才我好像见到你家药堂里面的某个管事了,让他认出你来可就不得了了!”

    段沁沁闻言,果真乖乖地缩进马车,闭嘴不敢说话。

    怀玉又看向旁边赶车的顾与昭,他一举一动都十分安静,连呼吸都是静悄悄的。

    可怀玉清楚地记得,几年前他可爱说话了,嗓门又大,笑声又响,笑起来眉眼都是弯的。

    他从小在军中长大,有一股子士兵身上憨憨的特质,每次见到怀玉,他都会高高地抱起怀玉,不将怀玉吓哭不罢手。

    除了爹娘,怀玉最亲近的人,就是顾与昭。

    后来……

    怀玉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时候的事:“与昭哥,你说我爹会被派去云都吗?”

    顾与昭抿着嘴,缓缓地摇了摇头。

    怀玉分辨不出来他的意思是不会被派去,还是他不知道。

    “害!要是他要去云都,我也跟着去!”

    “哼!”顾与昭轻哼了一声。

    怀玉惊喜地抱住他的左手:“哎呀,你总算发出了一点声音啦,来来来,多哼几声,多哼几声嘛!”

    “……”

    三人一刻不停地走了两个时辰,顾与昭将马车停到一处驿馆前,让马儿歇歇脚,吃吃草,喝点水。

    也让人顺便休息休息。

    这会儿已经走了近一半的路程,段沁沁睡了一觉醒来直喊饿,怀玉便豪气地掏出怀里的银票,给三人一人要了一份牛肉面。

    “你这一招‘顺手牵羊’使得倒十分熟练。”

    段沁沁边吃面边笑:“这可是昨日药堂卖药的钱,管事发现少了,还不知道该怎么交代呢!”

    “原来是卖药的钱,怪不得面额这么小。”

    几人正吃着,忽听到一旁的几个汉子高声讨论着“投军”、“云都”、“李曲”之类的,怀玉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有意细听。

    只听得其中一个虬髯大汉道:“奶奶的,云都总兵李曲不是声称死守云都、绝不让燕贼攻破城门吗?怎么,这才几天功夫,他就弃城而逃了!算什么好汉,这不是白拿了官府俸禄不干事儿嘛!”

    “可不是,听说云都这会儿无数百姓惨死燕贼刀下,云城如今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呐。”

    “啪!”

    虬髯汉子一拍桌子:“奶奶的!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和大哥,莫气莫气!”

    其余众人忙劝抚道:“近日顾家军就要招新兵了,你我若有那报国志,一起投身军中,届时上阵杀敌,赶走燕贼,也能为我大祐献一份力!”

    顾与昭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怀玉心中愁虑更甚,恨不得立即赶回京都,亲口问问爹爹,云都的战事是否真的严重到了这个程度。

    “沁沁姐,与昭哥,我们动身吧。”

    段沁沁和顾与昭点头,一行人坐回马车,继续赶路。

    又过了两个时辰,总算是到了将军府。

    怀玉急切地跑到顾延鹤书房,却没见着顾延鹤,她又跑到练武场,还是没见着。

    林管家喘着粗气儿:“姑娘,将军他昨日就奉旨去了云都,特意交代老奴瞒着您呢,没想到……”

    怀玉愣愣地看着林管家,双手直发冷。

    脑海里不停地闪过当年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三岁的她被顾与昭死死抱在怀里,躲在床底下,外头是惨烈的厮杀声、惨叫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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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宴喜欢月亮,月亮不知道。
顾怀玉以为自己知道赵宴小时候所有的秘密,长大了的赵宴看着眼前的少女:其实你对我一无所知。小时亦识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小时亦识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小时亦识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