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特别权力
尔后,特战大队享誉全军,军w组建了特战师,有着特战分队队长和赫赫战功的的康桐,履历光荣,再有薛安远这只巨手干预,毫无疑义地,成了特战部队的首席训练教官。
再后来,组建利剑大队,康桐又是首任军事长官,及至利剑特战大队解散,国家层面的特战大队长风特种部队组建,康桐再度凭借一系列光荣履历,成了首任军事主官。
如此算来,康桐的升官图简直就是一连串奇遇组成,这家伙的特殊贡献,简直襄助军方开辟了新的军种,只不过碍于其年纪,才定为副师级干部。
其实长风特战队,乃是军w直属,肩负着军方众望,从组建之初就定位为战略打击部队,其实质编制是正军级单位,往后更有无限升格空间。
因为,新型的训练标准,已经在薛向的建议下,薛安远的干预中,开始了根本的方向性转变,特战大队不在只局限于训练极限单兵技能的兵王,而是朝着科学,生化的方向行进。
长风特种部队,背后不仅有训练单位,还有武器研发,体能开发,生物实验等一系列的科研工程,提供着科技支撑。
可以说,薛安远几乎是将康桐作为薛老三的核按钮在培养。
而除了跟薛老三最近的康桐,朱世军六兄弟外,像陈佛生,李学明,胡报国等,也各自从军或者从政,更有不少向商界进军。
他们本来就是有着特殊背景的一群衙内,在这个机遇无限的时代,怎么走都能淌出自己的路子。
就拿这阴京华来说,文不成,武不就,仅凭着捣腾电影的爱好,玩乐一般,就仗着父荫,混进了九九制片厂。折腾出两部影片,还颇为卖座,堪堪几年就爬到了正营级的故事室副主任,寻常人哪有这等机遇。
当然,步入仕途的阴公子,衙内脾性也日渐收敛,行事也早有了章法,像这般暴虐的一面,根本就不曾再有掴。
说来,阴京华的确是怒极。不只是因为姓宋的平素跟他不对付。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小家伙那一声叫喊。
他不在场就罢了。可让小家伙瞧见,若还没个表示,回头便是薛向不跟他算账,届时。老兄弟们见面,他也没脸,只怕会迅速地被打入另册。
而如今,阴主任早非吴下阿蒙,对围绕着薛向为中心的小圈子的力量,早有了深刻的认识,这可不再是一个仅为衙内争风吃醋,装逼秀拽的圈子,而是真正有着强大影响力的圈子。且随着圈子内各人的成长,这个圈子的影响力势必成几何倍数的扩张,届时,能发展到何种程度,阴主任都不敢想象。
如此重要的圈子。他怎甘心被排挤出局,别说是姓宋的了,就是吴公子,时剑飞当面,他阴主任也得硬撑了!
更何况,惹出事儿的宋濂,还是和他同厂的,他更脱不了干系。
当然,除了愤怒外,阴京华也有几分窃喜,鉴于他这外来户的身份,且初次给薛向等人的印象并不好,他在薛向圈子只能算外围,今次抓着机会,好好闹腾一番,这在三哥心里没准儿能大大加分的。
如今,薛家人早不复当年,便是薛向当年的老兄弟们对待薛家人,也更多了分崇敬和高不可攀,天赐良机,阴京华焉能不抓住。
半怒半喜之下,阴京华出手自然凶残无比,更何况,背后有薛家人戳着,阴公子胆气极壮,当真是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却说,甄书记听阴京华道出究竟,一道冷气从尾椎骨顺着脊梁,直冲脑门儿,满心就剩了一个念头——怎么办?
这回,可真是把天给捅破了,当街调戏薛军w的侄儿媳妇,这不是老寿星喝砒霜——活得不耐烦了么,姓宋的胆子还敢再大点儿么,难道小王八蛋就不知道如今薛军w在军方权重和份量么,他老人家只轻轻批评了九九制片厂弱智化侵略者,上面立即削减了厂里的经费,姓宋的这般折腾,分明就是恨他甄某人不早死啊。
“阴京华,我日尼玛!”
甄书记正怒火万丈,宋濂肿着一张脸喝骂着,冲到近前,猛地瞧见甄书记,偏转方向,蹿到甄书记身前,指着自己那猪头般的肿脸,扯着嗓子吼道:“甄书记,你看你看,我要你马上开除姓阴的!”
啪!
宋濂话音方落,肿脸上竟又重重挨了一耳光,动手的竟然是素来以温文、城府著称的甄书记。
“甄,甄……”
宋濂捂着脸蛋儿,忘记了剧痛,难以置信地盯着甄书记,忽地,眼睛翻白,喉间嗬嗬两声,兜头便倒。
“甄书记,到底为什么,就因为那些高高在上的特q阶级?我不服,我要上告,关于贵厂的那笔投资,我要立即终止。”
西服青年挣开随员的搀扶,怒气冲冲奔到近前,瞪着甄书记大声喝问。
甄书记冷冷盯着他道:“终止就终止吧,我也不想跟不遵守我国法律的人合作。”说罢,转身便去。
阴京华夜枭般冷笑:“孙子诶,瞎了你的狗眼,什么女人都敢动心思!特q阶级,你丫也配谈特q阶级,你丫见过真正的特q阶级么,对了,很快,你丫就该能见着了,丫能囫囵着滚回港岛,就算丫能耐!”骂罢,紧追甄书记而去。
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电影,场外又演了一场比电影更惊心动魄,一波三折的传说中的红色圈子的龙争虎斗,让刘雅芝这位自诩位已经登堂入室的官太太瞧得简直不知今夕何夕了。
她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做华丽的低调了,就冲人家那模样那气质,能是寻常人家的媳妇儿?哪个寻常人家敢娶?瞧瞧人家那气派,不显山不露水,看着没一点架子,真动真格的了,那威风得简直上了天,小娃娃吹个哨子,就能调来军队,这快赶上过去的皇妃公主出巡了。
心潮澎湃半晌,刘雅芝忽地哇得尖叫出声,唬了张光北,老杨等人一跳。
随即,便见刘雅芝如一头迅捷的母豹子一般,蹭地蹿了出去,直扑不远处的垃圾桶,在桶里狂扒乱寻一通,又在四周细细搜检,忽地寻见一团纸屑,抢进手来,捏在手里笑得状若疯癫。
外人皆不知刘雅芝到底发得哪门子的疯,作为枕边人的张光北却是明白,自家这功名之心火热的婆娘,寻得正是那位苏同志起先留下却被她丢弃的电话号码。
彼时无用的电话,现在看来,价值何止千金,那哪里是一个号码,分明是人家那位皇妃允下的一个承诺,一念至此,张光北也忍不住心头火热。
就在刘雅芝疯子一般抱着垃圾桶搜检的时候,一边的西装青年终于也镇定了心神,骂骂咧咧了一通,打定主意,要找相关部门申斥,实在不行,就找爱国华人华侨商会,这个商会的架子可是以港岛豪商为主要群体搭建起来的,他姜某人每年的会费可是没少缴,这次总该收些利息了。
姜老板思忖的,的确是极好的,可他根本没把阴京华最后那句话听进心里去,话说回来,即便是听进去,他也不能理解在这个国家,什么是真正的特q阶级。
试想,薛老三安排的警卫队伍,只是负责保护家人安全,可自家老婆挨了欺负,他薛衙内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呢?
甚至不用薛老三招呼,听到风声的有心人们立时就行动了起来,姜老板还未来得及回到宾馆,半道上就被雷小天带领的刑警队截住了。
麻雷子如今已经不是天桥派出所的那个指导员了,改任了东城区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听说苏美人在自家地面上被调戏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吃火锅的他,砰的一脚,就将火锅踢飞了,点齐人马,就将姜老板连随员抓了回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通残酷的收拾。
当然,雷小天也算是做老了公安这行当,有的是收拾得人欲仙欲死,却偏生让外人抓不到半点把柄的法子。
待在号子里的三天,姜老板真正体味到了生不如死,拔舌地狱,烈火油锅也不过如此,大小便都失禁了数回。
直到三天后,姜老板等人才被华侨商会来员接走。
刚放出去时,这家伙死活不敢透漏在监狱里的悲惨遭遇,连夜就飞了港岛。
回到港岛后,这家伙才开始向华侨商会申诉他在大陆的悲惨遭遇,不成想等来的不是华侨商会的主持正义,而是被开逐出会。
姜老板想破脑袋也没想通是怎么回事儿,正一脑门子官司的时候,更大的风暴降临了,他在港岛的产业,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先是他控股的上市公司股价遭到阻击,一泻千里,随即,重量级合作伙伴纷纷不言究竟就离他而去,再后来,有关方便向廉政公署爆出了他行贿有司的账单。
一阵眼花缭乱,姜老板压根儿没反应过来,人就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下场
直到姜老板老婆来探监时,才将从曾经的合作伙伴中得来的消息,传给了他:搞他的竟然是盛世。
当时,姜老板就晕了!
盛世集团可是港岛堪比长江系的超级巨无霸,和盛世比,他那点资本连浪花都不算。
起先,他想破头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得罪盛世,后来,猛然想起七八年前的一个传说,盛世有大陆军方背景。
至此,姜老板才知道自家倒霉,竟还是因为拦住了一个漂亮女人的去路,心头又浮起了阴京华的那句话,彻底明悟:这才是他妈的真正的特q阶级!
却说,姜老板命运悲惨,他的难兄难弟宋濂宋主任也没好到哪儿去,姜老板好歹还逃了出来,虽然作了牢,至少没遭什么大罪。
那位宋濂宋主任可就倒了血霉了,人还在医院上药,就被总政那位正谋求上进的叔叔赶将过来,又是一通猛揍,不由分说拖着宋濂去见官。
时下,可是严打,当街调戏妇女,即便自首也是大罪,弄不好是要吃花生米的,宋濂如何肯去,跟亲叔叔大闹一场,后者摔袖而去。
随后,九九制片厂的开除党籍公职的处分书,连夜就送交他手,独独保留了其军籍,十数年奋斗化作流水,一连串打击,宋濂几乎要疯了。
可他没来得及崩溃,最恐怖也是最有意思的打击来了,长风特种大队的征召令次日一早就下到了他手中,征召令上一句话尤为有趣“此是国家任务,即令宋濂同志随来员同归”。
宋濂身有军籍,不是普通人,若不奉命,便是违抗军令,枪毙了都没处申冤,而送下征召令的两名军人,也未给他选择的余地。径自押返。
其后,宋濂的悲惨命运就开始了,长风特战大队的训练,残酷无比,便是各大军区选送的兵王,也有坚持不下来的,根本不是他这穿着军装却连队列都不曾站过的凡夫能抗住的,在地狱一般的血火里滚了两个月,宋濂终于没抗住,肉体精神双双崩溃。遣送出军。自此再无消息。
……………………
“……我真不是那意思。多谢您大人大量……哪儿哪儿,我真没臭贫,真有,那也是我祖上成份不好。我祖上八辈儿贫农,不像您书香门第,娶到您真是给我脸上贴金了……当然当然,不是您要来,是我请您来的,随时欢迎领导检查工作……”
木制的办公室内,薛老三紧锁大门,捧着话筒,大把大把抹着汗。死命调动着急智,没底线没原则地曲意逢迎,足足一个钟头的电话粥后,电话那头的苏美人终于一个没忍住,飙出了笑音。
细说来。苏美人何尝不是早就想给薛老三去电,对这俏郎君,她虽是恨极,可也爱煞,无爱何来恨嘛,今次,借着警卫之事,寻着理由,终于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憋了许久的怒火,终于寻着了宣泄口,这京大有名的思辨型的优雅教授,顿时化身碎嘴婆娘,滔滔不绝直说了半个钟头,便是骂架,也不该文雅,赋、比、兴各种修辞手法,层出不穷,雄辩的,抒情的,思辨的,各式类型的申斥,任谁听了都得自觉罪孽深重,无可再赎。
这傲娇美人吵架的内容,传出去都能当经典范文了,文化程度低一点儿的,骂了你的都听不懂。
薛老三真恨不得自个儿就是文盲,忍着半个钟头的狂轰乱炸,硬是没插上口,好容易等俏媳妇儿说累了,他才接上茬儿,自然是一连串无节操无底线的道歉。
好在这家伙知道自家媳妇儿什么德性,光给她对不起压根儿没用,不讲出几分道理来,人家一准儿当你没诚意,且讲道理说得干瘪了还不行,人家嫌你讲话没水平,压根儿不乐意听。
亏得薛老三早有准备,一件件掰扯,一桩桩认错,深挖思想根源,自剖内心动机,在一连串妙语连珠的自贬和奉承之下,终于将苏美人拿下。
挂电话霎那,薛老三浑身筋骨皮都是一颤,跟一百个国术高手大战一场,都不带这般累的。
他这边电话方挂,咚咚几下,门忽然如暴风骤雨一般敲响了。
刚开门,便瞧见李老汉推开戴裕彬的大手,蹿了进来,进门就奔着会客区去了,连灌三杯茶水,通红的老脸才有了几分正常颜色,紧接着便嚷嚷开了,“大喜,大喜啊,好家伙,知道这半拉月,咱们的卖了多少么,整整三百万,这还是全国院线,只铺开三分之一的成绩,眼下,各地都在求着咱们上片,等到全铺开了,哈哈……”
薛老三没想到老家伙跟吃了疯药似的,叭叭起来没个完,赶紧打断道:“行了行了,别净乐了,您说的这些,咱们还真听不懂,您就说白了吧,照这个势头下去,我这边能分多少!”
一听薛向说这个,刷的一下,李老汉满脸的橘子皮都塌了下来,眼珠子在眶里滴溜直转。
薛老三笑道:“我劝您老把您那点儿龌龊心思收了,首先,我会派人去查账;其次,就算我不查,相信孙厂长也不会打我的主意。”
李老汉老脸僵硬,怔怔半晌,方才连连摆手,直说薛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纯属冤枉好人。
嘴上如是说,李老汉心里却是深深的无奈。
他的确动了密下部分票房的心思,倒不是想贪污,而是心疼分给薛向那边如此之多,他们峨眉厂本就不景气,能给厂子省些,就能多救济些困难职工。
可转念一想,薛向说得对,就他们那总厂孙厂长,恨不得把这位大爷当祖宗,真不知道这小子有什么了不起,姓孙的总来电询问,还托人给他李某人送来礼物,要他代为转赠,不就是折腾出了一部卖钱的片子么,值得这么捧着么,想他李某人为峨眉厂干了一辈子,也没见姓孙的孝敬半点儿。
就冲姓孙的这孙子劲儿,只怕还真没胆量密这小子的钱。
“李厂长,您倒是说呀,我这堆儿到底能分多少,看您这劲头儿,咱们的指定冒过一千五百万对不对?”
薛老三不管李老汉刷什么花样,只要那位孙厂长还能掌住峨眉制片总厂的舵盘子,他这份儿就少不了。
可他于票房预测一路完全外行,可心里着实记挂到底此次到底能得几个钱,毕竟新区百业草创,比之四处漏水的破房子还不如,破房子不过是需要修修补补,新区可是万事皆需新建,那要的钱不是潺潺流水,而是汹涌洪水。
却说,薛老三那“一千五百万”几个字方一出口,李老汉后槽牙都疼了。
他真是悔不当初啊!
彼时,他跟薛老三谈判,薛老三开出票房不过一千万,他分文不取的条件后,后边的什么“超过一千万不足一千五百,占峨眉制片总厂所得的两成”;“超过一千五百万,占制片总厂所得的三成”,他李某人只听了不超过一千万如何如何,后边的基本就没过大脑了。
在他想来,这千万票房怎么可能,毕竟除了那开天辟地的还没有哪部电影有此辉煌呢?
可如今倒好,照这个势头下去,票房超过一千万是妥妥的呢,便是两千万也未尝没有可能,若非因为上映之初,遭刘老歪卡了一遭,耽误了全国铺开,第一炮没完全放响,超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拿两千万算,总厂能得其三成,也就是六百万,六百万的三成,可是一百八十万,就因为一时不察,让人掰去一百八十万,一想到这个, 李老汉悔得都恨不能一头撞死算了。
“行了,您坐着歇会儿吧,茶您慢慢喝,别急,管够,我找你们孙厂长问得了,他那儿净是实话!”
说话儿,薛老三掉头就朝办公桌行去。
李老汉慌忙追了过去,堵住电话,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别折腾了,算我老头子昏聩,算你薛书记积贼,我就实话实说了吧,照这个趋势下去,再映上两个半月,总票房破二千万没多大问题,实事求是地说,我也没想到这毫无故事情节的片子,会另辟蹊径,走出这么条金光大道。”
“两千万!”
薛向,戴裕彬尽皆喜形于色,如果真按李老汉说得这般,新区财政的压力可真是大缓解了。
说来,薛老三从地委接受的还真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算没有复仇者联盟给他添乱,换作普通人,谁能在上面卡财政脖子的情况下,将新区的架子搭起来?更别提还要发展经济。
也正是靠着薛老三的防范于未然,弄了这两笔经得起查验的外财,才有了今次的绝境逢生。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古人诚不欺我也!
“我说你们这回算是抄着了,尤其是你薛书记,真是天赐财运啊,刚接管了烂摊子,就有了余财,要我说,德江的黑水县,一年的财政收入也才两百来万,您薛书记这一锹挖得可深,可是苦了我老头子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运财老汉
李老汉实在瞧不得薛向二人在这事儿上乐个不停,逮了茶杯,闷头猛灌。
薛老三笑得见牙不见眼,“您老可是党员,别动不动就抬老天,这可是信仰动摇,另外,您也别净恨人家收麦子,忘了自个儿天天吃大白馒头,说我们抄着了,弄得好似你门峨眉总厂折了老本一般,这部戏可没花你们厂里的财政,算是白捡六百万,就没见过您老这么抠的,是不是您出门没捡着钱就算丢?”
论斗嘴,李老汉哪是薛老三对手,转瞬就被数落得怒也不是,乐也不是。
愣了半晌,重重一拍大腿,“行了,跟你斗嘴我是自讨苦吃,闲话就不扯了,说点儿正经的吧,我这回来,除了跟你报喜外,还有桩好事儿送上!”
话至此处,李老汉忽然卖起了关子,按下不表。
薛老三却不上当,压根儿不追问,勒得李老汉直梗脖子。
啪的一下,老头子忽然在自己脸上掴了一掌,力道不轻,“我也是欠的,跟您这蜂窝煤比心眼儿,得了,我就照直说了,是这么档子事儿,在国内势头极好,厂里想把这部电影运作到港岛去,薛书记觉得怎么样?”
“这可是好事儿啊,听说港岛那弹丸之地,现在跟美国的荷里活齐名,电影票房可火爆呢,在港岛那丹丸之地就卖出了一千六百万港币,可比得上大半个共和国呢……”
要是平时,戴裕彬绝对是最合格的秘书,慎言慎行,眉眼通透,可今次他实在是兴奋得有些过头了,领导没开口,便插了话。
薛老三扫了他一眼,戴裕彬脖子一缩,这才知道自个儿得意忘形了。好在是首长这好领导,若是换个领导,只怕就冲这个,就能换了他。
“首长,那个我先出去了,看看外边的工程进度。”说话儿,戴裕彬满脸尴尬。
薛老三摆摆手,“行了,就安静待着吧,工程进度每天不都挺快么。今儿我得给你上一课。交你怎么跟生意人打交道。咱们这个国家,必定会繁荣起来,这一繁荣,不管是公的私的。那生意人就成山成海,裕彬你作为人民公仆,少不得要跟他们打交道,可这帮人肚子里都是七拐八弯,比那地道战里的地道的弯曲还多还深。”
对自己人,薛老三通常示之以宽,自不会因为戴裕彬一时不慎插话,就给他脸色。
而是薛老三和赵老汉打过交道,知道这老头看似忠厚。却是心机多多,虽也知道这人没什么私心,可峨眉制片厂那边是公,他云锦新区也是公,以公对公。那是半分也让不得的。
“嗨嗨,薛书记,您可是领导,说话儿不带这么损的,这不是指桑骂槐么,再说,我李抗日可是国家干部,我什么时候成生意人了我,那是资本家,你这是污蔑……”
李老汉勃然大怒,好似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不成想,薛老三压根儿不接茬儿,由他表演。
对上薛向这般对手,李老汉真是身心俱疲,可身负使命,他由不得不来。
这不,自个儿把情绪弄起来,就指着对方说软话,即便不说软话,至少有点内疚之心,如此,后边的话他李某人就好说了。
偏生眼前这小子奸猾似鬼,别提什么愧疚之心了,人家稳坐钓台,只当看戏了,弄得他李某人把情绪扬起了,还得自个儿降下去。
李老汉又是沉沉一叹,“得了,薛书记,我算是看明白了,我上辈子定是做了大孽了,老天爷罚我这辈子总跟你打交道……”
一听李老汉又打悲情牌,薛老三打断道:“得得,打住打住,有事儿说事儿,谈玄弄鬼的事儿,我不想听,也听不懂,您真愿意说,拐子李村村东头的王瞎子是此道高人,您尽可找他聊去,看在你我共事一场,交情不浅,我就不向上级反应您的信仰问题了,您自个儿反省。”
李老汉噎了半死,索性什么废话也不提了,直抒胸臆:想到港岛上映,可惜没门路,求薛向帮着想想撤。
“早痛快说了,不就完了,您非得绕!”
薛老三笑道:“那就摆开四六,直接说怎么分利润吧。”
薛老三何等样人,几乎水晶猴子转世,李老汉一说到港岛上映,他就猜到是这么回事儿了。
要是峨眉制片厂真有门路,李老汉又怎会跟他薛某人说道,自个儿悄悄吃独食不好么,毕竟,从前的协议中,只是规定了国内票房分成,国外的却是未定。
“薛书记,我照直说啊,您还真不像个当官的,别把什么话都摊在桌面儿上说!”李老汉叭嗒口烟,缓了缓神接道:“还摆什么四六,利润不都说好了么,三七开,我方七成,你方三成。”
“那李厂长请回吧,我没门路!”
薛老三干脆利落,直接下了逐客令,“对了,免费送您一主意,你完全可以找帮着在港岛上映那家公司,他们最有经验嘛!”
“薛书记,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帮港岛上映的是港岛的一家叫新都的公司,严格说来,就是人港岛的片子,除了演员,场地上咱们的,投资全是港方的,人家让片子在港岛上映本就是常理。”
嘴上抱怨着,李老汉心中着实有几分窃喜,别看他进门后始终耍着手段,可那都是基于薛向有可能让在港岛上映基础之上的。
而实际上,李老汉心中根本就没抱多大希望,认为这不过是孙厂长在病急乱投医,也不看看如今的政治形势,英方那个女首相趁着马岛战争的余威,对港岛回归一事上,又变了风向,两岸关系又趋于紧张,哪个港岛的公司肯冒风险,敢在此时运作陆资影片上映。
可偏偏姓薛的上来就问利润,嘴上还说没门路,可傻子都知道他在拿把。
又鉴于这位薛书记一直以来的神奇,只要薛老三不说能让太阳打西边出来,旁的事儿,李老汉还真就不怎么怀疑。
却说,李老汉话罢,薛老三又不接茬儿了,急得李老汉冷汗直冒,心中转了几转,苦脸道:“薛书记,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次我们最多还是给您一成,您清楚,港岛到底不比国内,国内上映的票房都是部里的,咱们厂子根本就没有运营成本,我们厂子得的就是总票房的三成。”
“可这次不一样,若是在港岛上映,发行方可是要抽成不少呢,起码对半,而剩下的那一半,上面还是得抽走五成,您想想就是能卖到一千万票房,留给我们厂子最多二百五十万,您若是再按原价,我们简直就没法儿活了!”
听到此处,戴裕彬才恍然大悟,心中真个是深深惊叹于李老汉的老奸巨猾,这老头子根本就是处处机锋,从进门开始就步步布局,开始就说要到港岛上映,压根儿不说自己没上映渠道,紧接着,被首长逼出究竟,这人又悲情牌,苦情牌一起上,还满脸深情玩儿直抒胸臆,直到此刻,才被首长逼出了本来面目。
试想,若换成自己,早被李老汉这老狐狸扒皮拆骨,啃得渣儿都不剩,这真是万分有价值的一堂课啊!
戴裕彬感悟的当口,薛老三纹丝不动,“李厂长,您老的脸皮,它到底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有多厚?您这儿整个儿一空手套白狼,还嫌我要的多,片子是我拍的,渠道要我找,您干嘛使了,可着就光点钱还累着您呢,连给我一成的话,都敢说出口,照你的分法儿,我失心疯了,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有这么干的么!我最后给您留条道儿,我也不占你们便宜,你们厂最后落下的,咱们两家五五开,愿意干就干,不愿意,我就当今儿咱没见过,您可别弄得我占多大便宜似的,找渠道您知道多难么,人家的风险有多大么,这都是需要拿东西交换的,不然谁白给您干啊,话已至此,小戴送客!”
“李厂长请吧,我们首长要办公呢。”
这会儿,戴裕彬对老头子好感大失,说话儿,伸手就把上了老头子手臂,只要老家伙下句话不中听,立马来横的。
“罢了,罢了,就按你说得来,下次就是姓孙的让老子当总厂厂长,你薛书记这儿我也不来了,跟你打一次交道,我得短寿十年!”
嚎罢,李老汉用力甩开戴裕彬的大手,二话不说,拔腿就蹿出门去,去势比来势更迅疾几分。
薛老三看着李老汉远去的背影,笑得那叫一个春光灿烂,也难怪他心情大好,这李厂长分明就是一运财童子,不运财老汉嘛,每次上门,准有好事儿。
至于港岛上映,于他而言,哪里会有多少难度,以亚洲电视在港岛娱乐圈的地位,找发行单位跟喝凉白开差不多容易,一个电话就搞定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双喜临门
正得意间,江方平颠颠儿奔了进来,瞅见薛、戴二人脸上挂笑,吃了一惊,“这么快你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你这没头没脑的。”
薛老三嘴上好奇,心中却猜到江方平必有好事儿,要不岂会误解自己二人脸上的笑意。
戴裕彬赶紧道:“江主任,咱们保管不是一码事儿,您先说有啥好消息,回头我再慢慢跟你说我和首长在乐什么,今儿首长可算是给我上了最生动的一课。”
江方平知晓薛向脾气,也不卖关子,道:“真是好消息,可我要当好消息说了,首长一定得批评我狭隘,您二位就当坏消息听吧————张彻,蔡京那伙儿人筹款失败了!”
啪的一声响,薛向一巴掌印在办公桌上,拍出道裂纹来,脸上顿现狂喜!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对着江方平,戴裕彬,他完全不用摆大公无私的面孔,说什么班子同志没筹到款,也是云锦的损失,他高兴就是高兴。
戴裕彬也兴奋异常,连声催促道:“江主任,快说快说,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蔡京不是挺有能量的么,可是正牌衙内,听说他去德江钢厂活动去了,想相仿咱们首长,也来个一劳永逸,怎么就弄砸了,不应该啊!”
却说,如今距离召开那次挨个儿挑担子的常委会,已经二十多天了。
半个月前,李、陈二位老板派员吹吹打打,到管委会大门前,弄了个轰轰烈烈的捐赠仪式,捐了七十万,对外宣称是薛书记以理服人,以情晓人,让二位老板深为感动,遂捐献一笔钱给新区,只为发展新区。回馈社会,惠及乡梓。
彼时,该场捐赠仪式结束后,在云锦乃至德江,造成了强烈的反响,地委书记周道虔,专员孔凡高相继发表了讲话,高度赞扬了两位老板的奉献精神,热情讴歌了二位老板为新时代的雷锋楷模。
又两天,第二场捐赠仪式开始了。这次是捐资三十万。除了把主题人物薛向书记换成了卫兰主任。别的说词几乎别无二致。
两次捐资,高达百万,可以说是整个蜀中省自建国以来,收到的最大一笔外商捐赠。
至此。整个蜀中差点儿没发地震,省委书记蔡天行,省长蒋天生先后给两位老板去电致意,表示了感谢,甚至允诺二人今后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给他们去电。
要说,也并非蔡天行和蒋天生,对陈,李二位老板有多少好感。而是这个年代,企业向政府捐赠百万,且还是外商捐赠,有着不同寻常的政治意义,两位地方首脑的姿态必须做出来罢了。
可饶是这样。也让陈,李二人欢喜无尽,只觉这笔钱花得那是真值。
因为除了买到一张纵横蜀中的护身符,捐赠之际,已然上映,反响空间,与之同时,翠屏——玉女景区,在上映的头一天,便热热闹闹的开业了。
没多会儿,广告效应就出来了,全国各地,四面八方的游客和寻仙访圣的影迷们接踵而至,可以说,景区的第一炮算是彻底打响。
可两人没高兴多久,烦恼随即而来,德江境内,二区四县的头头脑脑,几乎一个不落,开始登门造访了。
甚至个别区县,还组织了强大的游说团体,向两位老板,开始打各种苦情,悲情牌。
一言蔽之,治下穷困,黎民困苦,盼望李,陈二位善长仁翁,能慷慨解囊,稍稍周济一二,必定感激不尽,勒石刻碑纪之,永世不忘……
初始,为顾全形象,毕竟,省委书记,省长都来电话表演了,这面大善人,慈善家的旗帜不能轻易倒了,二人无奈解囊,或多或少周济几千,数万不等,总不叫上门者空手而归。
哪知道这一解囊,彻底解出麻烦了,这二位哪里知晓基层官油子的恐怖,他二人若是厚脸皮,铁公鸡,死不出血,那帮人也就偃旗息鼓了。
可他们偏生皮薄血稠,一叮一管血,这见血的蚊子,立时会聚成阵,发展到后来,各地直机关也搅合了进来。
陈,李二人这回才叫大开了眼界,整日里被堵在办公室,压根儿出不了门。
最后,被逼得实在受不了了,只得给薛向去电问计,薛老三倒也没辜负了睿智明豁的名头,念头一转,便出了个“三十六最上计”。
两位老板恍然大悟,安排好蒸蒸日上的生意,寻了空子,就溜出了德江。
李、陈二位老板是走了,可某些人也从整件事里,寻着了灵感。
而这某些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复仇者联盟!
彼时,这几位在常委会上被薛向以力降会,逼着认了份额,张彻二十万,蔡京十万,苏全九万,严宽八万,陈明亮二万,看似不多,可这不多,是相对于薛向的七十万,卫美人的三十万而言。
薛老三翻云覆雨,有本事,且数额乃是主动认下,必有解决之机;而卫美人管杀不管埋,报了数就不管了,一股脑儿塞给了薛老三,自也安然;
可复仇者联盟就不成了,报数的时候,还觉着不多,自诩凭借自己的本事,怎么也能轻松解决,可真正落到实处,才知道十万,二十万何等恐怖的数字。
漫说十万,二十万了,便是陈明亮的两万,都四处求爹爹,告奶奶,折腾许多时日,无有着落。
没办法,单纯靠化缘,数万元对于德江的普通企业,皆是大数目!
想当初,薛向初来德江,作讨债小鬼之时,那数千上万的债务,都要用绑架人质,才能逼来。
现在,让这帮人靠感情和人际关系去化缘,可感情多少钱一斤,多深的关系才值数万元?
更何况,现下正值岁末,哪个厂子都缺钱,年关难过,毕竟,时下的国营企业便是效益好的,也正处在艰难求生的边缘。
至于苏全这般,曾经想着去拉人来云锦建立什么木材厂,就地取材,看着还算颇为合理的建议,可真正到施行的时候,苏部长才发现自己想简单了。
人家说了暂时没闲钱扩大规模,除非云锦这边的山林能免费让砍伐,否则实在投资不起。
苏全一听,脸就绿了,可谓了拉来银子,还是硬着头皮去寻薛向汇报,结果,差点儿没被公报私仇的薛老三给训晕了过去。
连苏全这最靠谱的木材厂都没投成,别的什么企业就更不愿意来云锦搭架子了,毕竟,谁也不肯来嘛也没有的山沟沟撒钱玩儿。
至此,复仇者联盟拉投资的主意的彻底黄了。
投资拉不到,找人化缘,无缘可施,最后,复仇者联盟集中开了个小会,最后把重担交给了蔡京蔡衙内。
没奈何,满座五人,就数蔡衙内有完成这个艰巨任务的可能,再说,平素大伙儿尊敬他蔡衙内,可不就是因为他衙内的光环么,现在真到危急关头,自然就等着蔡京的衙内光环发挥作用。
至于蔡衙内若是化缘成功,如何将这缘一分为五,他们已经从那位薛书记和卫主任的双簧中,获得了灵感。
而几次在黑水县这个穷窝里化缘不成,蔡衙内也有些恼了,有意振奋士气,彰显自家本事,这家伙颇有豪气,二话不说,一口气竟将小团体的担子一肩挑了。
散会当口,蔡京立时就奔赴了德江,毕竟,四十九万元,就是卖了黑水县政府,也弄不出这些钱,能有这笔款子的,只有德江。
先去找了周道虔,结果,一连三天,没见着周道虔人影儿,再去寻孔凡高,得到的消息,是孔专员去开会了,至于去哪里开会,开的什么会,却是半点不知。
蔡京到底是嫩了点儿,他是衙内不错,苏全,严宽,赵明亮奉承他也没错,可这帮人俱是心明眼亮之辈,知晓自己的前程到底捏在谁手里,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到的云锦,得以东山再起的.
换句话说,蔡衙内是将来, 周道虔、孔凡高是当下,先顾将来还是先顾当下,谁都门儿清。
是以,尽管蔡京是负所有人的担子前行的时候,该偷偷摸摸扯后腿时,谁下手都不慢,蔡京人还没到地委,周道虔,孔凡高那边便得到了消息。
若是旁的事儿,别说蔡衙内找上门来,只要是对薛向不利的,打个招呼,这二位都给办了,可要钱的事儿,且还是五十万一笔巨款,那是麻绳提豆腐——提也甭提了。
如今,可是到了年关,一年到头最难熬的时刻,两位首脑恨不得能远离驻地,天天到外面开会,躲那一群群的讨债小鬼儿,哪里还有余钱接济你蔡衙内。
而蔡衙内的面子不薄,既然接济不了,不如不用见面,落了面子,大伙儿都不好看。
这才有了如此不巧,蔡衙内找谁谁不在的场面。
蔡衙内没寻着周道虔,孔凡高,可也不能空手回去,念头一转,很自然地,就把目标盯准了德江最大当然也是最有钱的企业——德江钢厂。
第二百九十五章 开襟下士
省委书记的侄子造访,接待规格自然不能低了,副厅级钢厂党委书记,厂长刘明道率领下,凡是在家的厂党委班子都出面了。
接待宴上的气氛是极好的,只蔡衙内道出造访缘由时,稍稍冷场了那么片刻,一切都和谐至极。
饭后,蔡衙内再度询问起了刘书记能否相帮,并许下若干见不得的人承诺,其中还包括代为引见他那个做省委书记的伯父。
刘书记的回答,颇得几千年官场文化神髓,一连串的应该,必须,一定帮忙的后边,紧跟着“但是”。
一言蔽之,蔡衙内的忙,他刘书记帮定了,哪怕是拉饥荒,也不能亏了蔡公子,只是时下,账面上实在是挪不出钱来,就是贷款也要时间,实在不行,蔡公子可以拉些钢材去卖。
可蔡衙内到底不是傻子,他若真没心没肺去钢厂拉钢材,不用薛向出手,他伯父立马得让他从蜀中消失。
却说,自从蔡衙内奔赴德江,他每日动向,皆在江方平掌握之中。
及至这天中午,蔡衙内化缘失败的消息确定,江方平立刻十万火急,奔赴了薛向办公室,向他报喜。
要说,这会儿,得了确准消息,双喜临门,薛老三真是欢喜无尽。
严格算来,江方平告知的这个消息,简直比李老汉又运来的那笔钱财,更让他高兴。
因为,别看薛老三对复仇者联盟对战,每战每胜,实际上,复仇者联盟给他的压力极大,毕竟,这伙儿人在常委会上占了绝对多数。
而常委会毕竟是一级政权的最核心权力掌控单位,他薛老三的确可以不用召开常委会,分而御之,可一级地方政权。又怎么可能永远不召开常委会。
况且,张彻,严宽都是副书记,都有权提请召开会议,他薛向可以拒绝一次,二次,总不能拒绝三次,四次,这是蠢事儿,摆明了给政敌递把柄。
再者。像上次那般认领七十万。堵住悠悠众口的法子。可一不可再,总不能遇到所有难关,薛老三否决复仇者联盟提案的前提,都是自己冲在最前头。抗最重的担子。
由此,薛老三才压力巨大。
更不提,眼下,德江的基建工作,已经逐步进入尾声了,而相关的人事安排,也到了必须该决定的时候了。
可他提出靠表现,选拔任人,终究只能起到淘汰的作用。说穿了,就是过滤不合用的,却并不能决定最终任用。
话说回来,这沙汰后留下的,也非没有复仇者联盟的人。毕竟,善于钻营者,可都是合格的官僚。
而正在此时,复仇者联盟筹款不成,到期无法完成任务,做不做检讨,薛老三已经不在意了,按照约定,这伙儿人得临时卸下担子,继续跑任务,直到落实任务为止,才得复职。
届时,复仇者联盟无法履职,大权落入谁手,不问可知。
借助这个空当,薛老三能轻松完成人事布局,而一旦人事布局完成,新区这座摇摇欲坠刚起了一半的破房子,才算有了一个相对稳固的地基。
得此消息,薛老三焉能不喜。
“太好了,首长,若是真这样,新区便大局底定了。”
戴裕彬喜不自胜。
不成想一句赞完,薛向那边竟是没有动静儿,抬眼瞧去,但见薛向的那张俊脸已然笑容敛尽,晶亮的眸子透过薄薄的镜片,深邃悠远。
“首长,怎么呢?”江方平不解。
薛向扶了扶眼镜,燃一支烟道:“没什么,或许咱们高兴得太早了些。”
“早?首长,您的意思是张主任他们引资之事,还有希望?”
“不是这个,毕竟五十来万,德江地面上,一时间哪里寻这些钱,我说的是他们上面那二位领导,嘿嘿,我跟那二位可是打老了交道,只要机会合适,这二位可是不会讲什么规矩,该插手绝不含糊。”
听薛向提到周道虔,孔凡高,江方平,戴裕彬脸上的喜色也渐渐淡去,的确,张彻那帮人碍于职务,能使的手段不多,可那两位是顶头上司,真要动心思,着手点可多了。
瞅见江,戴二人面色凝重,薛向开解道:“也无须太过担心,现在咱们还是双喜临门嘛,便是那两位要插手,也是后话,咱们先拣紧要的做。”
“要紧的?首长是指人事安排吧,可首长您别忘了,现在距离您限定的缴费日期,还有几天呢。”戴裕彬提醒道。
薛向道:“的确是人事安排,但不是管委会各科室的人事,比这个更重要!”
“更重要?”
戴裕彬疑惑不解,云锦新区和别的区县相比,虽是同级别,却是是草创,根本没有别的区县那般名目繁多的部门,就七大办公室代常委会掌握全部权力。
可以说因为编制缩减,七大办公室权柄极重,每个办公室下边都有二级编制,规模不小。
所以,涉及办公室的人事安排,便是新区内第一紧要所在。
现在,薛向却说比这个更重要的人事安排,戴裕彬实在不解。
“首长说的是基层党建吧。”江方平接口道。
“着啊,基建工程快进入尾声了,施工队解散在即,这支力量得利用起来,弄好了,云锦乱局从此定矣!”
聪明人一点就透,戴裕彬转瞬就明白薛向下一步剑指何方,随即,一拍额头,“我现在才算明白首长缘何要日日加入到施工队,参加劳动,真是高瞻远瞩啊!”
戴裕彬说得不错,薛老三整顿基层党建的着力点,就在这施工队上。
别的不说,自打管委会开始基建工程已来,云锦湖进入了全所未有的风平浪静时代,这在以前是不可能想象的。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根源,自然就是施工队的存在!
有了施工队的存在,村民利益被分散了,力量被瓦解了,且两方利益互相排斥,双方力量彼此敌对,更妙的是,施工队的力量强于未入选村民的力量。
这就造就了微妙平衡,才有这太平局面。
而如今,基建工程完工在即,施工队势必面临结算。
薛向清楚,眼下的风平浪静,绝非是自己民心所向,而是以利结之的结果。
而施工队一旦结算,没有了利益的束缚,这人心自然散去。
更糟糕的是,这施工队的队员,很快会站到未入选村民的那一方,站到自己的对立面。
且时下已然进入冬季,正是农闲时节,而年关又近,云锦湖的渔产势必成为村民眼里的肥肉。
可偏偏这云锦湖的渔利早在薛老三的规划之中,决不可能让出去,由此可见,村民与管委会之间,势必还有一场碰撞,这个时候,施工队那些青壮力量归属,则尤为重要。
而趁着施工队没解散的当口,自然是收束这些力量的最佳时刻。
至于收束力量的方法,又有什么比重整村一级的党政建设更为有效,和更一劳永逸呢。
…………………………
时近初冬,百草凋零,万木萧疏,只这八千亩的云锦湖依旧浩浩汤汤,沧浪生波。
不知从何处迁徙而来的候鸟,将此处选作了越冬之地,成群成片的会聚在湖中一块数亩大小的荒岛上,临近正午,艳阳当空,温度渐好,成白上千只雕翎白羽,翱翔起伏,似将这湛蓝的天空,都要遮去。
驻足岸边,临风而望,这沧浪烟波深处,绝对是这寒冬腊月的一道胜景。
不过,再是胜景,也得赏景之人有赏景的心情。
就拿此刻来说,临湖不过二十多米的位置,成百上千的有着铁一般腰脚的汉子,风车一般地挥锹舞镐,晶亮的汗珠落在地上,每一粒都照出个金色的太阳。
却无一人直起腰来,赏赏这湖景,其实,在他们眼中,何曾把这山这水作了景致,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家嘛,又有谁会拿自己的家作了风景?
要说,薛老三那个以挺举为标准的选拔,实在是太成功了。
不仅择出了闹事村民中的主力军,更重要的是,真正挑出了一支高素质的施工队伍。
都说农民有小农意识,狭隘自私,可大多数时候,得承认,农民骨子里还是朴实的。
就拿眼下来说,新区管委会给施工队按日结算工钱,薪资两元。
为对得起这两元钱,就没一位队员偷奸耍滑,故意怠工的,皆是拼了命的干。
如今,不过二十多天的功夫,一条东接黑水县232省道,西连宜阳101过道,全长足有六十余里道路便要竣工了。
虽只石子垫道,只须稍稍平整,林林总总也耗去近三十万元,其实抛出二十多万的工价,基建材料基本是就地取材,算得上廉价。
原本,如此漫长的一条道路,虽然数千人同工,按照地委规划局设计,要完工,至少也得一个半月,可偏偏这帮青壮卖力施为之下,二十多天就要竣工了。
当然,除了农民兄弟骨子里的质朴外,薛老三个人作用也是巨大的。
说来,此君行事,向来不肯循规蹈矩,奇谋迭出,一个筑路工程,亦是如此。
第二百九十六章 工厂
施工队进驻的第一天,他便将施工队分了数十个小队,按照当日的进度,领先的前五支小队,获得管委会提供的加菜一份。
就是这区区一份加菜,无非鸡鸭鱼肉类的普通荤菜,可偏生激得这帮素来好斗的云锦湖村汉们,比拼赶超斗得不亦乐乎。
似乎于他们而言,这不是多几块,少几块肉的问题,更是荣誉。
争斗之下,不知觉间,进度自然大大加快。
除此外,薛老三的亲自参与,也起到了绝大作用。
原来,薛老三从来就是个媚下傲上的家伙,始终有着平民情怀。
再加上,他早有志于整顿基层建设,而要整顿基层党建,熟悉人头,选拔优异,那接近这些青壮,和他们打成一片,自然成了必须和必然。
而打成一片的法子,无过于同甘共苦四个字,薛老三不避辛劳,不顾身份,还真就扛了锹,下了工地。
却说,薛老三下地干活儿的当口,就被当西洋景儿了。
彼时,一听说是云锦地区最大的官儿要披麻拿锹,下地平土,那帮青壮就蜂拥围来。
人聚多了,薛老三反而不干了,杵着锹问大伙儿干嘛呢。
云锦的村民向来不怕官儿,众人聚集,胆气更壮,直言道,就是想看他这当官的知不知道锹把怎么握。
薛老三也不动怒,先是乐呵呵自夸一通自己在农活上的娴熟,麻利,尔后又叫嚣有不服气的就比比,一人一条百米长的深沟,两小时为限,看谁先填完,输了的,就在拐子李村头新开的蔡嫂餐馆管饭。
比赛斗气,本就是乐子,更难得的还是跟云锦最大的当官的比。比识文断字,这帮人立时就得窝脖,可要比起使力做活,谁能缩卵子?
立时,就一堆人嚷嚷着要参战,最后,碍于场面和计数,公推了十条汉子参赛。
云锦的村汉们倒也好面,知晓以多胜少,实在不武。直言薛大官能在十一人的队伍中。不掉车尾。就算赢。
薛老三也不分辨,二话不说就应了,一场比赛随即开始。
结果,自是不言而喻的。和薛老三这种人形机器人比,便是推土机,挖掘机来了,恐怕也得瞠乎其后。
他一锹扫下去,能扫下半座小山似的石子,也亏得薛老三知晓不能惊世骇俗,留了气力,饶是如此,也唬了那帮人一大跳。及至他完工,便是最生猛的铁猴子,也还有十来米没填完。
农村汉子直爽,愿赌服输,那日中午。参赛的十多条汉子,果真在蔡嫂餐馆凑钱相请了薛老三。
一餐饭,菜没吃多少,酒却喝了十多斤,十多条汉子,皆被薛老三放趴下了,结账的自然还是薛老三。
干活麻利,酒量惊人,豪爽仗义,毫无官架,短短两日,薛老三可谓是尽得人望。
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要有空就来参加劳动的薛老三,算是彻底博得了这帮青壮的认可。
当官的,他们见过不少,可像薛向这种大官,却是听都没听过。
从他身上,看不见傲气,张三,李四,王五,赵麻子都能跟他说上话,这种感觉,似乎就是广播里说的那个平等,不好咂摸,却让人很舒服。
而且,这人说话不打官腔,出口最多的就是玩笑话,便连午饭,也是端了饭食儿,和大伙儿一块儿蹲在马路牙子上吃,休息的当口,还免费作了评书先生,给大伙儿找乐子。
渐渐地,这帮人快忘了薛老三官员的身份,只作了跟自己一般的农家青壮。
这日,薛老三又和一众乡民凑作一处,开始了繁忙的劳作,当然,这点活计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繁重,沉重的铁锹,在他手中如灯草无异。
看着是在拼命上工,其实,他的注意力早被这浩瀚的云锦湖所吸引。
忽地,湖风乍起,湖中小岛灌木摇曳,惊得眠宿的水鸟扑棱棱一阵惊腾,南边的水鸟一惊,四面八方的野雁,野鹤腾地全惊动了,霎那间,湖当心,好似白羽接龙,从湖面直直接到了半空,骄阳镀金,白羽生辉,耀人眼目。
薛老三简直瞧呆了。
熟料,他这边正愣神儿,咚咚,几声锣响,接着便听有电喇叭喊话了:“同志们,乡亲们,大家做活儿辛苦啦,今天中午,统一加菜,猪肉炖粉条子管够,另加每人二两老白干,此外,前五名的队伍,每人奖励云烟一包!”
循声看去,西边驶来一支板车组成的队伍,十多辆板车上,堆满了半人高、一人合抱粗细的木桶。
却说,这喊声方罢,正热火朝天的工地险些没炸开了,震天响地,俱是欢呼声。
原来,村民们来此做活,午餐皆是自备,毕竟,小五千张嘴,新区管委会哪里支撑得起。
而每次新区加菜,也都是奖励进度前五的小队,绝大部分队伍,都不曾获得过这个名次,所以,从不曾享用过加菜,都是看着别人吃得热闹,自个儿眼热。
如今,好事儿落到了自个儿头上,哪有不欢呼上天的。
当然,以薛老三的周全,自然不会不考虑此次比赛前五支队伍的感受,毕竟,人家付出了,若是和没付出的享受同等待遇,人心必然不服。
而一人多加一包云烟,这区别便分开了,况且云烟价格不低,一包小五毛呢,顶得上一大勺荤菜。
“薛大官,开饭喽,今儿咱们又借你东风了撒!”
“给薛大官干活,硬是要得,老子心里畅快得狠!”
“客气,客气,没得同志们帮助,这路也修不到这么快撒,眼看着路都快修完喽,没得别里表示,给大家加个餐,应该的嘛!”
来蜀中有日,薛老三学习能力,本就极强,此刻学起蜀话来,竟是浑然天成。
南墙边的那溜临时作了食堂的空地,再度成了欢乐的海洋。
用餐同时,薛老三再度在小竹林,摆开龙门阵,说了段射雕英雄传。
一段故事讲完,众人便各自闲话,聊着聊着,不知道谁起的话头,竟聊到散工后的日子了。
霎时,欢乐气氛一扫而空,渐渐地,空阔的饭场,只剩了各自闷头扒饭的声音。
显然,这近一个月的集体协作,让彼此有了感情,这便是群体劳作的好处,这完全可以与大熔炉的军队生活类比。
通过集体劳作,彼此团结,帮助,由其还有个竞赛,争竞中,便是那互相敌视的不同村庄的村汉,分到了一个小队,也会团结一处,和别队较劲儿。
眼下,二两小酒一喝,随处便能看见一个月前还反目如仇的两个对头冤家,勾肩搭背,聊得极热。
实事求是地说,许多人已经习惯和享受了这种日子,虽然劳累,但乐趣无穷。
更重要的是,每天都有现钱取回,能立时看着劳动结出果实,不用担心风雨不顺,田地不收,也不用担心,进入闲月,无事可做。
可是这种日子,很快就要步入尾声了,所有人心中都弥漫着不舍,眷念。
这与上工初始,把这修路仅仅作了一个营生的初衷,是大相径庭的。
“薛大官,我们不想散伙儿,您是当官的,主意大,路子多,您就给大伙儿想想办法呗,咱新区这么大,就没有别的活儿给咱做?”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抱怨出声,不成想,此话一出,简直八方应和。
“是啊,薛大官,咱也不是非要这两块钱的高工资,一天一块五也成啊……”
“别说钱不钱了,要是政府不方便,咱们干活儿抵提留也成,至不济,您发粮食我们也乐意,我们可不愿这么闲着哟。”
“………………”
薛老三沉默不语,静听着每一个人的发言,直到场间彻底没了声音,才微笑出声,“同志们的意思我基本了解了,实事求是地说,政府的确有困难,毕竟,新区新建,百业待兴,财政的确紧张,我不说别的,同志们每天领到的人民币总是真的,这一个来月的基建,到底花费多少,大伙儿都经手过,算是明白人,所以,新区财政紧张,是不真的事实。”
薛老三话至此处,所有人的脸色都渐渐黯淡,好在没生出什么怨怼来,因为薛老三说得是实话,任哪个政府也养不起动辄数千号的临时工。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薛老三的“但是”终于出口了,“但是,同志们既然提了要求,能办的,我得办,不能办的,我垫着脚尖儿也得办。同志们大概也猜到了,北边新起的厂房,肯定是要办厂,不错,就是要办厂,既然办厂,就缺人手,等到招工,我自然得先考虑在座的同志们。”
“要得!”
“硬是要得!”
“噢!!!!”
场面立时乱了起来,净是欢呼声。
薛老三双手虚压,止住闹腾,“同志们先别高兴得太早,办厂子要用工不错,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咱们施工队几千人,所以,为公平起见,还是要考核选拔……”
“是不是还是挺举石锁,我第一个报名!”臂力过人的铁猴子,立时嚷嚷出声。
第二百九十七章 待选小组
薛老三笑着摆手,“这回干的可是技术活儿,不费力气,自然不用举石锁。”
“那是什么?”
“您倒是快说啊!”
事关生计,无数人抢声问出,果然,工人的吸引力远胜农民,做过工的,赚过快钱的,谁又愿意再回那土里刨食。
“工厂需要的是工人,而这合约一签订,那就是要长期用工的,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一辈子,你都得在这厂里上班,这种拘束,同志们受得了么?”
薛老三不答考核标准,却先说什么加入工厂的弊端,其实,他这哪里是谈弊端,分明是红果果的炫耀,谁失心疯了,加入工厂,会盼着干不长,快些失业。
成为工人,简直是这帮农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若是真能入选,于苦哈哈没着没落的农民而言,几乎就是身登龙门,改换门庭了啊。
果然,薛老三一语道罢,满场的应和声,简直响遏行云,几乎惊得湖心的飞鸟,都扑棱棱,闭羽止翼,潜伏了身子。
薛老三挥挥手,所有的呼喝声,片刻止息,这一刻,薛老三哪里只是薛大官,分明就是赐福天神,威望高到爆棚。
但听薛老三慢条斯理道:“同志们,生产产品,跟咱们修路建厂不一样,那个是慢工细活,需要培训,需要训练,另外,工厂势必有严格的规章,这就要求咱们首先要做到的一点,就是遵守纪律,如果做不到这点,后边的考核,也就不用参加了。”
“同志们,后边的考核标准,我先不公布,因为我也不清楚,届时,得由新厂长发布。但是,我这里首先要设一道关卡,那就是检验同志们的纪律性,现在,我宣布等散工后,施工队的同志们以村为单位,各自组成临时小组,推荐出各小组的组长,副组长,纪律委员。然后。把人选报给戴秘书。”
“从施工队解散之日开始。你们各个小组,就是一个团体,不仅在今后的工作上,要互相帮扶。在生活上,也得相互照顾,总之,彼此团结,互助,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的,哪个小组出了问题,不止当事人当作自动放弃了待选用工身份,该组小组长。副组长,纪律委员也当自动弃权!”
说话儿,薛老三站起身来,竟径自去了,留下满场已经深陷意淫不可自拔的众村汉。怔怔愣在当场。
方转出小竹林,过了南墙没行出二百步,戴裕彬提溜个食盒,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
“首长,牛,太牛了,非常人行非常事,您这境界,我这一辈子也达不到了,我现在算是看透了,漫说是上面有周书记,孔专员制肘,下边有张彻,严宽,苏全,蔡京,赵明亮扯后腿,就是满天神佛来了,也挡不住您向前的步伐,您这头脑真是太强大了,稍稍一转,不管是多难的问题,都得迎刃而解……”
方蹿到近前,还没立稳身子,戴裕彬便叽哩哇啦,说个不停,空着的左手,还不住比划着翘起的大拇指。
没奈何,他实在是太震惊薛向这奇谋百出的脑子了。
起先,薛向说要重铸基层党建,他想破脑子,也觉无从着手。
云锦湖周边的村庄,不比别地,因为偏僻,宗族势力盘踞,党建根本无从谈起,村书记,村长,几乎都是世袭制,要在这样的地方建设党建,说白了,也就是对那些老顽固抢班夺权,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即便你挨个儿去劝说村民,人家只当你失心疯了,毕竟,你薛书记在远处,村里的老顽固就在跟前,你薛书记罩得住一时,管不了一世,谁愿意跟你冒风险,得罪老顽固们。
可眼下,薛向的法子,却是别出心裁。
虽还是不脱以利诱之的窠臼,可那样看是何等利益。
今次许下的利益,可不是仨瓜俩枣,而是惊天糖果,老马说过,资本家为了百分之百的利益,敢冒上绞刑架的风险,于这帮早穷疯了的青壮而言,能脱农入工,给自家挣个出身,别说上绞刑架了,千刀万剐的风险都敢冒。
而方才,薛向再三谈及纪律,并重立了小组长,这分明就是在给各个村庄原有的上层建筑械钉子。
单个儿群体,或许不敢对抗老顽固的势力,可这帮青壮抱成了团,孰强孰弱,那可难说。
更妙的是,薛老三并为直说组建待选用工小组,是为了和原来的村长村霸们争权,只说是为了备选,检验纪律性,既迷惑了这帮青壮,又迷惑了老顽固们。
可戴裕彬相信,一旦老顽固们和管委会起了冲突,薛向一定会在那时检验纪律性,届时,这支伏兵会选择谁,几乎不须猜测。
由此,铁板一块的基层势力,就被分散了,再调理起来,就好下手一百倍。
此外,“蜀香王”新厂初立,原本就缺工人,而建设工厂本来就是为了繁荣地方经济,且“蜀香王”并非什么高精尖企业,普通劳力经过培训,便能成为合格的工人,能让云锦新区的百姓成为蜀香王的工人,自然最好不过。
而若是入选的绝大的多数,是这原施工队的成员,这蜀香王不管谁来领导,势必完全纳入首长的掌控。
反之,有了蜀香王作为纽带,施工队的力量,也就脱不出首长的掌控。
如此简单的一招,却是一箭数雕,若是戴裕彬看过,一准儿得赞一句“独孤九剑,一剑破万法!”
却说,戴裕彬狂赞的当口,薛老三伸手便朝食盒揭去,方才他虽也进食,可以他的饭量,那一钵干货哪里能够。
饭盒里盛得全是肉包子,之所以,选这个,倒非戴裕彬图简单,而是兼顾薛向的口味和方便。
左起右落,右起左落,薛老三人还没到办公室,小五斤包子,被他一扫而空。
折返办公室后,薛老三便开始处理案头那堆得老高的文件。
新区草创,事本繁复,他又暗藏机心,希图和云锦湖的那帮青壮打关系,所以得时时参加劳作,偏生复仇者联盟忙着筹钱,皆未来上班,新区这一摊子事儿,自然全落在他薛老三头上。
好在如今的薛老三,国术通神,体力无限,似乎脑中横骨都炼化了,精神饱满,思维敏捷,近五十份文件,短短两个钟头,被他一扫而空。
批罢文件,薛老三又吩咐扎戴裕彬取来财报,细细查阅起财政情况。
这一查阅,险些没惊得眼珠子掉桌上,短短半拉月,从李、陈二位老板那处取来的上百万,就剩了二十来万。
薛老三几乎以为报表弄错了,细细又查了一遍,怔怔不语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这当了家,却做甩手掌柜,怎知这钱是如此好花。
除去修路去了三十万,管委会址基建,厂房基建,行政开销,林林总总加起来,这每日出去的钱,快赶上流水了,这还是不算蜀香王相关设备订购的资金,若算上,恐怕账面上又拉了饥荒。
薛老三无限烦恼,揉揉发胀的眼睛,捧了茶杯,朝西边窗子踱去,推窗眺望,视线没被烟波浩瀚的云锦湖吸走,却凝在了两里开外的地方。
那是云锦湖周边的唯一一条数村交汇的十字路口,这会儿,路口处,有搭了扁担挑卖小吃的,有挑了园里的菜蔬叫卖的,有拿了家里野味出售的,甚至还有那提溜了鸡蛋,粮油,搞最原始的以物易物的,数百人围作一处,俨然将那处聚成了小集市。
“裕彬,那边是怎么回事儿?”
薛向指着那处,问道。
“首长,就是村民瞧见那人气旺,拿了自家的东西,在那边支小摊儿呢,您别看着那边的摊子不起眼,就是卖扁担食的,一天弄好了,还能挣上五六块了,顶做活的青壮两天,方才您吃的包子,就是那处买的,手艺不错吧,要我说中华美食在民间啊……”
戴裕彬滔滔不绝介绍起了那边的风物,忽思及一事,赶紧道,“治安办蔡主任曾经想取缔来着,陈队长怕惹翻了乡民,闹出乱子,便没奉命,您看?”
如今的治安办,虽然还是蔡京任一号首长,其实,已然被陈道宽,曹伟架空了,而这两位也不是笨人,对薛向当下的执政纲领,理解得很透彻,最高原则就是,不准闹出啸聚的乱子,在这个纲领的指导下,陈道宽自然不会允许治安办和村民发生利益冲突,哪怕是给治安办博来怂瓜的名声。
“陈队长很有觉悟,不过该管的,还是得管起来,取缔就不用了,维护好秩序就成,免得让村霸村痞作了渔利的道场!”
薛向高兴地道。
是的,瞧见眼前这一幕,薛老三的心情骤然好转,钱是流水一般花出去了,可躺在账面上的钱,只是数字,花出去的钱才是货币,眼前的这个简陋得难以言表的集市,岂非是新区商品经济萌芽的体现。
第二百九十八章 抚背
账面上的钱是出去了,可并非消失了,而是通过村民的手,化作无数道溪流,滋润着这新区这干枯的经济贸易。
江河不择溪流,终能成其大,薛老三坚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集市会越来越繁荣,有了繁荣的集市,距离繁荣的经济还会远么?
为这个,别说花出去一百万,就是一千万也值。
如今的新区经济,摆明了只能是投资型经济,亏得薛老三这个执政者有这个能力,源源不断地注入资本。
不过,薛老三相信不久的将来,新区经济就不需要自己不断输血,而会拥有独立而强大的造血功能。
凝眸窗外,寒冬悄然,集市上那不住吆喝的小商小贩,喊着各式好听的号子,那处的交易不大,或者可以说既简单又简陋,买的或许是一筐鸡蛋,交易的是一袋米换一桶油,可薛老三分明从这简单,简陋里,瞧见了新区灿烂辉煌的明天。
正踌躇满志间,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视野内,黑裤绿衣,雪肤墨发,不是那卫美人又是何人。
不知怎地,薛老三有些怕见到卫兰,蜀中初见后,在省城几番遭遇,擦出的那点小火花,小暧昧,又随着疏离,随着时间的流逝,悄悄熄灭。
对这朵临寒独放的空谷幽兰,薛老三的感情很复杂。
诚然,他是生理正常,不,远超正常的男人,绝对起过揽美入怀,兼收并蓄的念头;
可同时,薛老三又算是个好人,知道自己已然情债缠身,耽误了两个优秀的女人,不愿意再拖累第三个。
是以,对卫兰那淡淡约约的热情,他只能作不觉,至于自己心里的几分倾慕。几分愧疚,更是收拢得紧紧地,不让任何人察觉。
“几日不见,怎么瘦了这许多。”薛老三默默念叨。
窗外的卫兰,的确清瘦了,绿色大衣空荡了许多,原本收紧的小腰肢,瞧不见线条了,明艳丰腴的鹅蛋儿,也似乎削出了瓜子的模样。沧浪的云锦湖边。她好似一朵孤寂的幽蓝。照水临波。
薛老三心中轻轻地,悄悄地疼了一下,心头猛地一颤,“她该二十九了吧!”
伫立良久。他强行扭转了思绪,后边的,他不愿也不敢想下去。
“咳咳,咳咳……”
卫兰忽然扶着墙根,弯了腰,剧烈咳嗽起来。
薛老三心头一悸,折步转身,奔了出去。
“怎么回事儿,着凉了吧。大冷天的,你一人在外面晃荡什么。”
薛老三突然杀出,伸手就要朝卫美人光洁的额头摸去,手到半途,楞生生又止住了。
突如其来。卫美人唬了一跳,看清来人,惊得差了气儿,咳嗽得反而越发厉害了。
听她咳得似乎肺都快裂开了,薛老三再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伸掌在她背后,轻轻拍打,暗劲勃发,如松针利芒,投体而入,瞬时,卫美人冰冷的身子,像钻进了只热耗子,全身上下游走不停,霎时,咳嗽就止住了。
苍白的脸蛋儿终于有了些颜色,如画美目,怔怔盯着给自己抚背的薛老三,心头似喜还悲,仿佛这一瞬,跨越千年。
卫美人止住了咳嗽,薛老三又拍了分多钟,才住了手,径自抓起卫美人皓腕,搭在了上面。
“气血两亏,风寒入体!”
薛老三国术通神,幼时跟顾长刀学过的中医,彼时难以明了的医理,随着,他对己身筋络,气血等等脏器的深刻认知,此时,已然登中医堂奥。
弄清了病因,薛老三放下心来,心头又腾地火起,“嗨,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跟毛孩子似的,大冷天的,你多穿两件能肿啊,不知道成天臭美给谁看……”
薛老三叨叨不停,卫美人怔怔盯着他,忽地,噗嗤一声笑了,春山寂寂,万谷花开,薛老三瞧得呆了。
“薛书记,您这么说,我可听不下去了,我们领导这么为您尽心尽力,您这儿可不能倒打一耙!”
不知晓芳从何处蹿了出来,代主反击。
因为卫兰之事,晓芳对薛老三本就有意见,自家老板的心思,谁能比她更清楚?薛书记这儿装糊涂,耗老板青春,这会儿,还大言旦旦训斥起老板来,有这样不讲理的么?
“晓芳,胡说什么呢!”卫兰胀红了脸,斥责道。
晓芳哪里知道自家老板,正享受着小女人的温情时刻呢,情人眼里出西施,同样,情人耳里出蜜语,薛老三的斥责,听在晓芳耳里是斥责,可听在卫美人耳朵里,不知道多甜蜜呢。
她这儿正“伴雨同温柔,与风共脉脉”,晓芳横插了一杠子,卫兰可懊恼呢。
再听晓芳话里的“为您尽心尽力”,充斥着暧昧的歧义,卫美人可真是羞恼交集。
晓芳恍然,赶紧诠释道:“最近一段儿,咱领导实在是太辛苦了,薛书记,这个我可得跟您提点儿意见,虽然卫主任是负责人大的,但您这一把手书记,不能完全放手不管呀,您是不知道,新区初建,人大也等于重新搭班子,本来,咱领导想的是将各个村庄归属各县的人大代表聚齐了,暂且应付过一届,哪知道一点卯,才发现问题多多。”
“四十八个村庄,近二十万人,曾经是各县人大代表的总计才十七人,按照选举法区一级代表人数为一百人的规定,咱们可是还差了八十三人,这几天咱领导整日在下边跑,就是了解各个村子的情况,可偏生各个村子防官如贼,咱领导磨破了好几双鞋,工作进展却是不大。”
新区草创,等于开辟一个行政区,人大和政协自然少不了,政协就好说了,连橡皮图章都算不上,可人大自恢复以来,已然越来越受高层看重。
眼下,新区的一项重要工作,确实亟需人大的配合,这便是官员任命的问题。
新区初建,党委方面的干部可以由上级党委直接任命,可涉及到政府口的职务位,都需要人大通过。
现在薛向这个管委会主任,张彻的管委会副主任,等政府口子的首脑,都挂了代字,还须在人大走一遍形式,才算名正言顺。
卫兰是人大主任,薛老三理所当然地把这方面工作,托付给了她。
在薛老三想来,这水到渠成的事情,根本没在上面投注多少目光,哪成想,里头七拐八弯,竟还这般复杂。
不待卫兰道明,他细细一想,便也明了了。
云锦新区的人大代表组成,本就与别区不同,首先,别区的人大代表,多半是乡镇一级的干部,和有资历和影响力的离退军队和政府的干部等。
可云锦新区没有乡镇一级,由管委会直领各个村庄,很明显,村一级出人大代表的概率,本就极低,想就地取人,组建人代会,显然行不通。
“其实,真要组建人代会,一两天功夫便完成了,毕竟,人民代表在普通群众眼里也是干部身份,想要这帽子的人多多,可现在云锦的基层党政建设出了极大的问题,若真展开选举,可以想见,大部分代表名额,还是得落入现下的基层掌权者手中,因此,就造成了两难局面,建也不是,不建更不是。”
卫美人知晓薛向的难处,到云锦个把多月了,有晓芳这只长舌百灵,什么消息打听不出来。
薛向来德江的林林总总,大事小情,卫美人皆已知悉,便连云锦新区是怎么来的,也猜出一二。
对这个男人能在百折之下,逆风举业,心生感动之余,也暗自替他担心,生怕他一步不慎,坠入小人彀中,万劫不复。
所以,她才这般奔走,只为让他的背脊上,少那么点负担。
“卫主任,这样吧,我批你几天假,你休息几天,人大那边的事儿,我来处理。”
薛老三暂时也想不到好的法子,但不愿看着卫美人这朵娇艳幽蓝日渐枯萎,便要把担子挑上肩头,反正他早习惯了诸事压身,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卫兰坚定地摇摇头,“不必了,我再跑跑看,按照规定,年前,这人代会的架子必须搭起来,明年三月份还得召开全区范围的人代会呢!”
却说,二人此刻所处的位置,虽不显眼,也是过道,两人在这处私语许久,再加上卫美人的美艳身姿,本就是令人瞩目的焦点。
别看四处无人朝此观望,暗里却是不知多少人锁定此处呢,薛老三感知惊人,一切尽收眼底,实在不愿在此,跟卫兰这傻妮子死磕,丢下句“保重身体”,径自去了。
“嗨,领导,我说您这是何苦呢?真要上演王宝钏和薛平贵?可戏里的王宝钏虽吃尽苦头,好歹苦尽甘来,还赚了无数同情分儿,可您这么苦着,人家不知道不说,咱还得偷偷摸摸,您这又是何苦呢?薛书记这颗树是不错,可已经种到别人的地里去了,可就凭领导您的条件,找个比他还好的,也不是难事儿吧,干嘛非在这颗树上吊死!别人我看未必靠谱,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的黄处长,对您可是一往情深,且论身份,可比薛书记强多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王二娃
薛向方去,晓芳又叽里咕噜,老生长谈了起来,非是他嘴碎,而是实在不愿见卫美人这般自苦。
卫兰玉脸微红,轻啐道,“胡说什么,没事儿干了是吧,没事儿干了,回去帮卫格格做饭去!”
对外人,她的心思可以藏得极深,可对晓芳,她便是想否认都难,她的心思,这位贴身大秘,洞若观火。
晓芳道:“帮卫阿姨做饭?我倒是不嫌累,可您敢吃么?这几日亏得卫阿姨在收拾老房子,顾不上您,等过了这阵儿您就等着好瞧吧,看您怎么把那位薛书记变成未婚青年!”
晓芳话音方落,卫兰脸上立时堆出苦涩,别人她都能糊弄,或者说不在意,可如母般的姑妈那头,又怎么遮掩?
“算了吧,还是放下吧,卫兰,你这大傻瓜,使君有妇,你的一颗真心,真得不值钱,不值钱……”
凝眸西望,薛老三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苍茫迷楚,北风动树,如泣如诉,卫兰听到风声,陡然感觉到一阵寒意,心底有什么东西正悄悄死去,酸热的潮起涌入眼眶,泪水刷地流了下来。
………………
“首长,这是云锦新区,四十八村,原分属各县人大代表的情况,也是最后一份文件了。”
夜色已深,寒冬袭来,小木屋里,燃了炭火,薛向,戴裕彬相对而坐,对着厚厚一堆文件,一个整理,一个阅览,从傍晚直忙到此刻。
薛向接在手中,却不翻看,伸手拿过椅子边的火钳,在火盆里翻了翻,一阵青烟腾起,四个胖乎乎,如炭黑的烤白薯。被捡了出来。
薛向拣起一个,放在戴裕彬脚下,待其散热。
他倒是水火不侵,自己抓一个到手,三两下剥开烤焦的外壳,立时露出黄莹莹的薯肉,甜腻的浓香,弥漫开来。
一个薯子三两口便被他塞进了肚里,犹不解馋,又把剩下两个一并剥食。再塞了四个薯子。两根柴火。方才歇手。
一边的戴裕彬正拿着薛向拣给他的薯子,剥开一角,在两只手上,翻来覆去地捣腾着散热呢。
薛老三押一口茶。道,“裕彬,江主任今天有没有来电话?”
戴裕彬知晓薛向问什么,赶紧道:“来过电话了,一切照旧,张主任,蔡主任几位还在地委呢,听江主任的口气,那几位没一位着急的。好似悠哉悠哉地准备过大年呢。”说着,露出笑来。
对薛向的这一手堂堂之阵,戴裕彬真是佩服到骨子里了,就跟你玩阳谋,把事情光明正大地摆在桌面上。偏生让你没半点法子破局。
说来,如今一月之期已到,除了那位赵明亮赵主任,缴了两万元赞助费,回来新区复工了,另外四位压根儿连管委会的新大门都不曾踏入。
而班子的另外两位同志,纪委书记陈爱红,宣传部长李飞卿,各自如约缴纳了三万元,这六万元却非是什么赞助费,而是二人拉来的投资。
说是有人愿意在此处建个水产收购点,这三万元是缴纳到管委会了,却不是白送,而折合到购置资金里。
薛向清楚,这哪里是什么水产收购点,分明就是这二位被逼得实在没招儿了,找人来买鱼来呢。
虽然取巧,却是在薛向曾经定下的标准内,合情合理合法。
却说,得知这陈、李二位的破局法门后,赵明亮悔得差点没用脑袋撞墙。
原来,他这两位块钱,是蔡衙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耍尽衙内威风,才弄来的。
之所以让赵明亮缴纳管委会,而不是其他几位,还不是他们四位报的数字太过巨大,压根儿没有完成的可能,而赵明亮只报了两万,倒是好抹平。
而张彻四位没完成任务,丢了面皮,如何好在管委会待下去,可偏生要掌握新区第一手动向,又不能没人在核心位置待着。
蔡衙内这才身负众望,咬牙弄来了这两万块钱,让赵明亮拿回来。
哪成想,赵明亮无经权通变之才,彼时,拿了两万块钱,往薛老三桌上一撂,说了句赞助费,便大模大样地去了。
可待陈爱红,李飞卿那收购点的故事传来,他立时悔青了肠子,干嘛非得充大头说是赞助费,学了陈、李二万,至不济能换几万斤鱼去。
就算打了折地卖,也能捞回不少本儿啊!
后悔未罢,赵明亮顿觉开了窍儿,蔡衙内那帮人不是不好筹钱么?完全可以学陈,李二位,建个什么渔场,筹钱来换鱼,再拉鱼去换钱。
哪知道,他方喜滋滋地把主意报给了蔡衙内那边,立时就为自己赢来了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
电话里,蔡衙内差点儿没把他训成猪头,让他赵某人用猪脑子想想,就算把云锦湖抽干,看能不能捞出价值五十万的鱼。
至此,复仇者联盟的四位主力,便算困顿地委,不复得归了。
可薛老师吃一堑长一智,且这帮一肚子坏水儿的猴子不可怕,可上边还窝着两头早有伤人意的大老虎,薛老三焉能不防备,因此,才让留居地委的江方平代为看顾,时时报告地委情况。
却说,戴裕彬答罢,薛向道:“你可别小看那帮人,若是掉以轻心,吃大亏的可就是咱们!”
戴裕彬道:“首长,各科室的人事调整已经完成了,得用的不说都是您中意的贤能,绝大多数都是踏实肯干的同志,再者,除了管委会办公室,治安办外,其他五大办公室一号,都是您考核多时的,大局已定,即便是张主任他们回来,也必定再无力回天!”
薛向笑了笑,摆摆手,道:“世上的事儿都这么容易,那就好办了,一座大楼要想修得高,光在半山腰加固是不够的,不夯实基座,随时有倾覆的可能啊!”
“基座?首长说的是基层党建吧,我不否认基层党建重要,可要咱们的待选小组发挥作用,徐徐渗透,彻底动摇老顽固们的势力,还须时日,反倒是各个办公室掌控在手,首长对新区的控制,才会坚强有力!”
戴裕彬罕见地没附和薛向的意见。
薛老三不以为意,指了指戴裕彬手中已经不在冒热气的薯子,低头翻阅起最后那份印着人大代表情况的文件。
越看薛老三眉宇间的死疙瘩锁得越紧,戴裕彬刚把薯子啃完,便瞅见薛向那一脸化不开的愁容,心知何事,劝道:“首长,难以避免的嘛,这些依仗宗族力量,把持了基层争权,什么好果子落下来,不都得跌到他们怀里……”
原来,那份人民代表情况表上,绝大多数代表都是各村的支书,村长。
戴裕彬正劝着,薛老三眉间紧锁的疙瘩忽然散开,“裕彬,这个王二娃老同志是怎么回事儿。”
“噢,您说他啊,这位老同志可算是咱们云锦的名人了,老八路,老g命,思想好,觉悟高,在当地可是活雷锋似的人物,不仅是原来宜阳县人大代表,还是德江地区为数不多的全国人大代表呢,听说这次把他从宜阳人代会划过来,宜阳的郑书记很不满意呢……”
说话儿,戴裕彬拿火钳给炭盆里的薯子翻了个身,“怎么了,首长,有什么不对么?”
不对,大大地不对,此人出现,于薛老三而言,可谓是解着珍笼棋局,已然陷入绝境,此一子落下,满盘顿活。
王二娃,一九一二年生,祖业编筐,一九三二年,蜀中爆发了著名的升钟寺起义,王二娃被卷入g命军,由此参加g命队伍。
一九三七年正式加入执政党,抗日战争中,主要担任自贡游击区游击大队大队长,解放战争任二野主力团团副,因为文化程度等原因,王二娃于军中始终得不到高升,但军中资历极厚,四九年转业,担任德江行署供销总社社长,在供销领域一干就是十多年,再后来,在那十年遭到错误批判。
批判过程中,生性耿直的王二娃对抗激烈,受到的处分尤其严重,老妻病子皆在那十年过世,王二娃彻底成了老鳏夫。
动乱结束后,省委点名王二娃到德江地委担任要职,却被王二娃力拒,辞官归农。
此人不重名利,乐意助人,一言蔽之,这王二娃绝对是典型的老执政党员,是那种能按党章严格比靠的执政党人。
这样一个人,无须想,便知是以德操而孚众望的人物,更难得的,此人竟然还是全国劳动模范,连续两届的全国人大代表。
此种人物,登高一呼,势必影响惊人。
如今的云锦新区,他薛老三处心积虑,甚至愿意跟农村青壮一道下地做工,不正式为了凝聚威望和影响力么。
毕竟,在这种基层党建完全毁坏的云锦,宗族势力盘踞,靠走正规途径,根本破不开死局。
可偏偏他薛老三时间有限,虽然短期内,靠着各种卖力,赢得了施工队青壮的好感,可在整个云锦,他薛书记实在算不得如何有影响力。
如此,王二娃这老革命浮出水面,薛老三焉能不惊喜交集。
第三百章 雪夜寻访
一者,这样的老革命,势必在当地有着强大的影响力,二者,观此人履历,完全是个为民谋利的好党员。
有此两者相叠,薛老三自觉自己做不了的事儿,完全可假其手为之。
“裕彬,王老同志家住哪块儿!”薛老三腾身而起。
戴裕彬讶道:“首长,您不会这会儿要去拜访他老人家吧?这都快十二点了。”
“老同志,年纪大了,恐怕没那么多瞌睡,这会儿去说不定更好。”
说话儿,薛老三已经行到木床边,拾起军大衣,在肩上披了,从床边的木箱上,取过了手电筒,又顺手塞了几节电池入兜儿。
瞧见薛老三这般动作,戴裕彬知晓无法劝阻,道声“稍后”,便匆匆奔出门去。
十分钟后,满头细碎雪花的戴裕彬奔了进来,“问到了,在老鳖湾,离咱们这儿约莫小二十里路呢。”
言其路远,很明显,戴裕彬不愿意薛老三夜奔,那可是遭罪的活计。
“下雪啦?”
薛老三显然对戴裕彬那满头的雪花更感兴趣,“行了,你在家待着,我体健如牛,你可扛不住,古有魏晋风流,王子猷雪夜访戴,今有我薛向为民兴利,夜访老g命,王子猷是兴尽则返,我是不达目的绝不回归!”
说话儿,薛老三挑起火盆里的四个薯子,用老帆布袋装了,往怀里一夹,便撞出门去。
这是西南入冬以来第一场雪,雪势不大,飘飘扬扬,撒着柳絮,偶尔一两片钻进脖子里,也只感轻盈,不觉刺骨,细细贴肤而融,浸入肌肤。绝不会聚成流,涓涓下滴。
薛老三炼化筋膜,便是赤身冒雪,也不畏怕,他目力极强,便是黑夜,稍有光线,一双眼睛便能洞彻纤毫,压根儿不曾打开电筒。
说来,薛老三坚持单人独行。除了不愿让戴裕彬跟行遭罪外。也是想尽可能在路上少耽搁时间。
夜色青深。难见光亮,薛老三撞进黑暗,方行出里余,远离房舍。脚上陡快。
此刻,积雪已然覆地,颇显湿滑,若是寻常人在这黑夜,踏雪而行,势必摔个七荤八素。
可于薛老三而言,天上夜幕,脚下积雪,却是最好的道具。前者遮掩身形,后者推行助速。
但见薛老三双腿以快得看不情的频率抖动,双脚却看不见移动,整个人却如鬼魅一般,在雪地上飘行起来
跃过高坡。驰下低谷,薛老三双脚似乎按了最敏捷的雪橇,一瞬千里。
原本二十里路程,便是晴天白日,干燥宜行,寻常人再快,最少也得行上个把小时。
可轮到薛老三这儿,短短十多分钟,便绕着八千亩的云锦湖快画了个圆,老鳖湾已然遥遥在望了。
又两分钟,驰进村头,薛老三忽然傻眼了,这才想起自己压根儿不知老王同志住在何处。
时下,已是凌晨,大冬天,谁家不早闭门户,躲在被窝酣酣而睡,他便是想寻人打听,也是困难。
雪下愈急,薛老三围着村庄绕了一圈,竟没瞧见一户还亮着灯火的,正郁闷间,念头一转,便又在村中晃荡了起来。
原来,薛老三脑子机敏,转瞬便想通了关键。
试想,老王同志何等身份,像他这种老八路,老解放军,老革命,门第又岂能简单了去。
当然,说其门第不简单,非指老王同志,必定居住在村落的最豪华,宽敞的屋宇。
而是说,在这个年代,军属,离退干部,门楣上必定有特殊的牌记,就好似那军属,烈属会在门上钉牌彰荣,以老王的履历,门上自不会空落。
果然,薛老三没转几分钟,便在村西头,最靠近云锦湖的一间矮屋的门框上,瞧见了全国劳动模范的红色荣誉牌。
这和王二娃履历上全国劳模一栏,十分契合,薛老三已然断定此间必是老王同志的居所,毕竟,这年月全国劳模可是含金量极高的荣誉,全蜀中又有几个全国劳模?
终于找准了地头儿,薛老三长长舒了口气。
可一口气没喘匀,薛老三又深深地震撼了,眼前的这座矮屋,最多不超过二十平,又矮又小,竟还是土质结构,若非屋前围一圈篱笆,勉强将整体面积扩大,整个屋子真是没半分可看之处。
“汪汪,汪汪……”
薛老三驻足篱笆栏外,鸡窝边的矮布棚里忽然蹿出一条大黄狗,脖子上拴着链,对着薛老三一通猛吠。
“这下好了,免了自己叫门了。”
果然,薛老三念头方落,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一条瘦弱的影子,披了件大衣,站在门口,“是哪个,都这个点儿了,难不成谁家又闹腾了,去,就说我说的,啥子事儿都留到明天早晨讲,大雪天的,要把我老头子冻死不成……”
那人出得门时,薛老三便觉眼熟,待那人话音出口,顿觉异常熟悉,再定睛一看,暗自惊叹,这老头儿可不是那日,自己骑车从风景区返回,正满腹愤懑之际,遭遇的那位披星戴月在田里劳作的老农。
“王代表,是我,新区管委会的薛向!”
薛向远远喊了一句,风声虽大,喊声如线,直直钻进了老头儿耳朵。
“新区薛向”,若是对面的是普通百姓,一准儿听得一头雾水,可对面的老头儿可是政治人物,薛向名号甫一入耳,老头儿便知晓是谁,迈腿出屋,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朝篱笆门行来。
“这冷天的,又是大半夜里,你堂堂新区书记,不在家里烤火捂被窝,顶风冒雪,来找我老头子,到底啥子事嘛?我就是个孤老头子,可帮不上你啥子忙,你到我这哈儿歇歇脚,将就一晚,明儿个儿早上赶紧走……”
老头儿打开篱笆,放了薛向进来,边在前边引路,边嘴上絮叨个不停,显是并不欢迎薛老三到来。
“老伯,竟然是你!”
方行到门口,见了光亮,薛老三故作顿觉,惊呼出声。
老头儿吃了一惊,凝神朝薛老三脸上瞧去,也愣住了,半天才道:“竟是你小子,快进快进……”
熟人果然好办事儿,哪怕是一面之缘,也比那生人更容易沟通。
更何况薛老三当日给老头儿的观感极好,尤其是在薛老三走后,老头儿从自己的军用挎包搜出半包烟,正是彼时薛老三递与他抽得那种牌子,如此,这挎包里的半包烟从何而来,不言自明。
要说,彼时,老头儿也猜到了薛向的干部身份,只是没想到这青年就是新区大名鼎鼎的土匪书记。
噗,噗,
薛向弹了弹身上的雪,在屋里左右扫了扫,惊道:“老伯,您这样可不成啊,大冷天的,连个火盆也不升,这怎么了得!”
“啥子了得了不得,床底下多垫几捆稻草,空吊水瓶儿多准备几个,晚上一锅开水一烧,一灌,往被子里头一捂,我老汉睡得直淌汗!”
说话儿,老头端过一个破了沿的搪瓷缸,在薛老三面前的三条腿儿斜抵着墙壁的八仙桌上放了,水蒸气滚滚而起,“喝两口,暖暖身子,真没想到你就是薛向,现在可以说了撒,来找我老汉,到底为啥子事嘛!”
薛向一口将瓷缸里的水喝干,擦擦嘴,道:“不瞒您老说,我也是今天晚上,整理档案时,才看到您老的情况,我想新区有这样有经验,有资历,有贡献的老同志,我这个不合格的新区班长,理当来看看,一个是,来探望探望您,二个是,新区现在的情况复杂,工作开展困难,想让您老给把把关,品品脉!”
老头儿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我就一糟老头子,早些年也确实参加过工作,可都退下来这些年了,就剩种田的本事没忘,什么方针政策,你问我,就好比跟瞎子问道嘛,对了,你不是说专程来探望我的么,既然是探望,总不好空着手嘛,实话跟你说,来探望过我的领导不少,还就没得空到手上门的。”
薛老三讶然,念头一转,伸手往腰间一探,扯出个布袋里,往八仙桌上一搁,“瞧您这话儿说的,既然是来探望,我怎么可能空手呢,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算喽算喽,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
本想为难下薛向,哪知道薛向却是有备而来,见了礼物,老头儿,反倒先慌乱了,连连摆手,将那布袋直往薛向怀里塞。
“好好,你不要,我就不送了,您老人家倒是跟传说中的一样,名不虚传,我收回,收回!”
说话儿,薛老三将那布袋揽进怀里,探手进袋,掏出个炭黑的薯子,剥开皮儿,霎时,腾腾热气,鼓得满室香甜。
二十里路,薛老三不过十多分钟就赶来了,彼时,出得火盆的薯子立时被他卷进布袋,塞在大衣底下,再加上薛老三那身子跟个小太阳没啥区别,是以,这会儿的烤薯,跟方出锅一般。
薛老三旁若无人,慢条斯理地吃着,边吃还边吧唧嘴,啧啧有声,好似吃得是无上美味。
第三百零一章 迷雾
一边的老头儿却瞧呆了,任他想破脑子,也没想到薛向说的礼物是四个烤白薯。
老头儿这一辈子虽没收过礼,可逢年过节,县里的,地委的,乃至省里的,都会来员探望他,不管他收不收,可人家总得送,再带回去都又是另一回事儿。
一来二去,老头儿见过的礼物也是海了去了,唯独没见过拎白薯来给自个儿送礼的,便是那些得了他好处来感谢他的乡民都不至于拿这玩意儿送礼。
老头儿正痴愣间,薛老三一个白薯已然落肚,又探手进去,带出一个,剥开了,又啃食起来。
大冬天的,又是凌晨,温度本就极低,到这钟点儿,晚餐基本全都在胃里打转一圈,进了大肠,这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烤白薯,简直就是无上诱惑。
若是真金白银,老头儿凭借着几十年锻炼出的党性,轻轻松松便能防御中心头腾起的欲望.
可偏生这最不值得一提的烤白薯,他是忍了又忍,却是再也忍不住,劈手夺过布袋,探手进去一摸,竟一手抓出俩,他也不学薛老三那般慢条斯理地剥壳,而是如破瓜一般,一手分作两半,伸嘴便奔那黄莹莹的薯肉去了。
老头儿的“沦陷”,实在是太似那句“莫以恶小而为之”了,若是杀人放火的大罪过,寻常人皆不敢为,可偶尔随地吐口痰,冲花坛里仍张废纸,却没多少人有心理障碍,即便有心里障碍,也难保永远不为。
老头的情况便是如此,一只薯子而已,他家床底下都藏了一袋儿,吃就吃了,能算什么罪过,甚至老头儿都不曾往罪过方面想。
可老话说,吃人嘴短。不管是海鲜燕窝,还是这薯子,吃了终归是吃了,吃了你就抹不开面儿,这符合人类的行为心理学。
这不,老头儿三口两口,啃完薯子,拍拍肚子,脸上现出惬意,方要伸手去端八仙桌上的倒满白开的罐头瓶儿。忽地瞥见薛老三怔怔盯着自己。
饶是老头儿一辈子胸怀坦荡。也不禁被瞧得老脸胀红。
“咳。咳咳……”
老头儿干咳两声,似乎想转移注意力,“你刚才说啥子来着嘛,新区工作难开展。找我把把关,品品脉,这个把关和品脉,我老汉肯定是不成地,可作为老云锦,老同志,老党员,某些方面我还是可以谈一谈地……”
吃人嘴短,老头儿终究不能死不开口。虽然他所谓的某些方面,说来说去,就是让薛向多多教育干部,要一颗公心,心怀人民。自然会博得老百姓的支持等老生常谈,无甚营养。
可只要老头不再死咬牙口,薛老三便知晓机会来了。
“您老说得对,戏词儿都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实事求是地说,我虽不是像您一般的好干部,但心中还是有老百姓的……”
薛老三话至此处,被老头儿挥手阻断,“你薛书记的事儿,我也听到些,论本事,甩我老头子十条街,招商引资多大的事儿,都让你干成了,不用十年,肯定惠及德江,再一个,你来云锦这段时日的施政,我老头子也看在眼里,可以说,是老百姓得了大好处,你差不多是这些年唯一让云锦老百姓不齐声骂娘的干部!”
薛老三没想到老头儿给自己的评价还挺高,笑着道:“您老过奖了,既然话说到这儿,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新区草创,百业维艰,您老是我云锦党员的旗帜,值此危难之际,我希望您为云锦管委会党委班子,为云锦新区二十万百姓,再发挥发挥余热!”
老头儿的性格,薛老三已然摸得差不离了,跟他苦苦哀求,肯定没用,这是个有公无私的人,只有打着官方旗号,动辄言百姓利,才有说服他的可能。
果然,老头儿老脸一僵,愣了愣,立时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我老了,老了,除了尚能扶得动犁,牵得住牛,哪里还有什么余热嘛,不说喽,不说了喽,老头子困了,先去睡了。”
说着打个哈欠,站起身来,“雪越下越大,这个样子,你今儿晚上,肯定走不了喽,你要是愿意挤,就跟我老头子挤一张床,垫的盖的,虽有些破,可都是刚洗的,干净得狠,我老头子也没的病;你要是不愿意,就到灶口坐到,自己烧柴火烤。”
说罢,撩开布帘,径自转回里间。
薛老三并不阻拦,亦不尾随,安安静静地坐着,盯着搪瓷钢新倒的热水腾起的热气,怔怔出神。
他实在想不明白老头儿缘何拒人千里,脑海里老头儿的履历历历在目,这样一个近乎雷锋同志的老党员,无欲无求,活着的目标和价值,似乎就剩了助人为乐,可他为何不愿配合自己的工作呢。
且听老头儿方才对自己的评价,还是极高的,由此可知,在老头儿眼里,他薛某人还算是好官一个。
再者,先前,他站在篱笆前,惊动了狗窝里的狗,大声狂吠,警醒了老头儿,老头儿打开门后,下意识地那番话,充分证明了他薛某人所猜不差,老头儿在当地就是拥有崇高的威望,要不然何以那般自信。
这下问题就出来了。
一,老头儿是雷锋一般的干部,别无他求,对云锦的老百姓,是无私奉献;
二,老头儿也认可了他薛某人是好官,可还是拒绝了自己的要求,甚至不待自己张口道出如何相帮,只说了希望老头儿发挥余热,老头儿便甩袖而去。
三,老头儿威望崇高,有这个能力影响当地百姓?
这一,二,三,一捋清,薛老三心头的迷雾越发沉重了。
一个有能力,且有意愿,能助好官为百姓造福的老党员,缘何不愿出手相助?
无论怎么讲,都讲不通的,三点是矛盾的。
要么老头儿非是大公无私,知晓云锦是一摊子乱麻,不愿沾这摊麻烦;要么老头儿,是没那么强大的影响力,不愿丢丑露乖;
薛老三心头方浮起这两个念头,立时又被他甩头否决了,一个无儿无女的老鳏夫,一个放弃了高官厚禄的老党员,哪里会怕麻烦,老头的履历上映衬得绝对是光辉到极点的一生,这样的人物,如何会怕麻烦,如何会死保自己名声,而不愿为民谋利?
这根本说不通!
难道老头儿认为我虚情假意,不愿造福乡梓,这也不对啊,老头儿对自己评价甚高,且老头儿在官场中待过,知晓政绩对自己的意义,应当明白自己即便不是好人,也得给云锦的老百姓兴福谋利啊。
一个个假设被提出,又一个个飞速被推翻,这一刻,薛老三脑子转得像是上满了劲儿的发条。
越想越不得要领,薛老三只觉头都要炸了。
王二娃老前辈,是他好容易发现的瑰宝,解开云景困局的关键旗子,此子若活,他在云锦的局面顿时会出现根本性翻转。
且当时,一看老头儿履历,薛老三压根儿就没想老头儿会不愿出手相帮,在他看来,自己和老头儿是同一路人,原本就该相扶相助。
可现在竟是这般结果,他在巨大的困惑的同时,又是深深地失望。
薛老三怔怔坐在桌边,时间无声无息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天际,腾起了一抹鱼肚白。
东方隐隐发白,天依然昏暗,可对薛老三这感知惊人的国术宗师来说,那一抹白,和天亮无异。
呼,薛老三舒一口气,使劲捶了捶发酸的脑子。
想了一夜,却是没有答案,可薛老三不准备放弃,即便是赖,也得赖出个结果。
蓬的一声,薛老三推开了木门,扑啦啦,刺骨的北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激得薛老三昏、胀的脑袋,顿时一轻。
他脱了大衣,敛心慑神,拉开弓马,在篱笆院里,推起了拳架。
起式,拦雀尾,单鞭翅,提手上势,白鹤亮……
一副太极拳架子走完,勃勃气血在全身游走数遍,一夜疲劳顿时消散。
呼吸着冰凉的空气,沐浴凉沁的雪花,薛老三顿觉神清气爽。
瞧了瞧雪地上,繁复的脚印组成的浑圆八卦,薛老三快步踱到墙边,拾起扫帚,扑啦啦,便冲地上的积雪,使起了力气。
他这边方挥动扫帚,咿呀一声,篱笆那头的人家的大门洞开了。
昏暗的晨光下,步出个中年,扛了厚重的棉袄,带了狗皮帽,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将嘴里的烟袋嘬得火星飘飞。
听见薛向这边的动静儿,那中年吃了一惊,老远便道:“娃叔,你这是搞么样撒,早都说好了撒,您老这哈儿里的活儿,我全包了撒,起了个大早,都是想给扫个雪,还是让你赶了先,你再朗格搞,以后,我也不要你给我家帮忙了,上回逢着火烧云,你帮我家连夜补种的活计,我算钱给你好吧,你老这样弄,不是让我被人戳脊梁骨嘛……”
天色尚黑,薛向这国术宗师目力惊人,此种光线下,能洞彻纤毫,可寻常人眼里,只能瞧见人影儿,压根儿看不清轮廓。
第三百零二章 谜底
显然,篱笆那边的汉子瞧见薛向的人影,将他当了老头儿。
却说,薛向听在耳里,却是越发震撼了,只觉屋里的老头儿,是真正该列为楷模的党员。
听这中年人言语,薛老三才知道原来那天在田边偶逢老头儿,老头儿言说与天争命,连夜补种,这补种的压根儿不是他自家田地,而是帮这中年汉子做活。
这该是什么样的情怀,恐怕只有领袖那篇中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一句方可诠释。
却说,中年汉子抱怨一句,薛向这边陷入感动,没有应声儿。
那边的中年汉子以为老头儿发了脾气,赶紧道:“娃叔,娃叔,你莫生气,莫生气,都是我胡言乱语,狗嘴吐不出象牙。”
说着,传来啪啪响声,薛老三见得分明,那中年汉子竟在自掴。
接着,便见那中年汉子,边急急往这边赶,边道:“娃叔,你莫扫喽,莫扫喽,大冷天的,你要是冻坏了,我朗格跟乡亲们交代呢,我大爷非活剐了我不可,弄不好今年抢鱼,我大爷都不让我去喽,这让我朗格过年勒……咿,你是哪个?”
那中年汉子奔到两米开外,这才发现对面立着的哪里是老头儿,分明就是一英挺青年。
如果说,此刻中年汉子是吃惊的话,那薛老三就是被闪电劈中了,神魂皆碎,僵立当场。
“嗨嗨,我是你是哪个噢?莫不是偷鸡贼?狗日里,连娃叔的鸡都敢偷,你个龟儿子活得不耐烦了吧,不对,不对,你不是偷鸡贼,偷鸡贼朗格会扫雪,快说。你是哪个……”
中年汉子自语许久,薛老三皆无反应。
中年汉子急了,抓住薛老三膀子,一通猛摇,后者那已然飘忽九天的神魂,攸地一下,又蹿回了体内。
薛老三肩头微晃,中年汉子如过电一般,腾地,双手就松开了。
中年汉子眼前一花。待薛老三蹿回屋去。那立着的扫帚才刷地倒地。
薛老三晃进屋子的时候。老头儿已经收拾利落了,正蹲在狭矮的灶口,生着灶火。
薛老三奔进来,老头儿捉着一束稻草。打火石轻轻一碰,便麻利地引着了火,将火把塞进灶膛,又赶紧折了俩树枝,戳进膛去,头也不回地,便开了腔,“小伙儿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你小子身体硬是要得,这大冷天的,楞生生能挨一宿,快跟老头子年轻时能有一比了。”
“四一年冬,晋鲁豫反扫荡。我老头子刚划归晋西北太行分区,带领侦察连出的第一趟任务,就是想办法破坏交通,瘫痪鬼子装甲车,老子带着部队一夜奔驰六十里,毁了七座桥,在必经之路,掘了二十多个陷坑,装甲车是拖住了,可老子的部队也被围在半山腰了,零下十多度的冷天,老子领着同志们穿着单衣,靠灌辣椒水,愣是和鬼子拼了一夜,不少同志哪里是战死的,那是生生被冻死的啊……”
毫无征兆地,老头儿开始说战史了,话至此处,瞅见那在门边立了有一会儿的中年汉子,叱道:“愣这儿作甚,都什么钟点儿了,还不去干活,你婆姨,娃儿不要吃要喝?赶紧滚,滚!”
那中年汉子挨了骂,不怒反喜,涎脸道:“我再听哈子,再听哈子,这些,你平时咋都不跟我们讲嘛,好带劲儿喔,对了,娃叔,这后生是……”
“嗨,我说你小子还没完了,滚,赶紧滚,今儿不把田里的行沟给农好喽,看你娃儿敢回来!”
老头儿斥骂一句,蹭的扔过个木头棍子,那中年汉子连连告饶,话音未落,就蹿了个没影儿。
老头儿头也不回,续上方才的故事,:“一仗打完,一个连的精干战士,剩了不到一个班,其实,那一仗,压根儿就是必死的仗,我们这一个班能活下来,是老天爷帮忙,天太冷了,干了大半夜,老子们冻死了许多穿单衣的弟兄,底下穿军大衣的小鬼子也是爹生娘养的,也扛不住了,只好撤退,小鬼子是走了,可老子们也动活不了了,个个儿眉眼挂霜,都冻得不知道冷了,反倒浑身发热了,我老头子挨过冻,知道这是要玩完儿的征兆。”
“以为这条命就要在这儿交代了,不成想救命的来了,几个一早入山砍柴的老乡发现了咱们,扒了咱衣服,在雪地里,拿雪好一阵搓揉,搓得皮肤发了红,又灌了烧刀子,这条命才算保下来,后来,又被老乡接到家里将养,哪知道还没熬过一天,出了大事儿,汉奸告密,伪军在维持会长的带领下,搜捕上门,当时,老子们就被藏在粪坑下的窖子里,老乡们只要开了口,就能活下去,可那些乡亲们死咬了牙不松口,一个个全被刺死在了木桩子上,开膛破肚,肠子都流了一地,唉,多好的乡亲们啊,我王二娃欠他们的,这辈子都还不了了,看来下辈子,还得做牛做马才行……”
战史军史,身为军人后代的薛老三自然听得不少,可多是听得如何打仗,以及我军威风八面横扫千军的经典战役,可是像这般连级战役,不,战斗,却是不曾耳闻。可就是这般平平淡淡,几乎不见起承转合的故事,却听得他浑身直打冷颤。
忽地,薛老三全明白了,蓦然道:“您不愿出山助我,只怕是和这个故事有关吧。”
老头儿愣住了,伸手塞进膛间的半把柴火,放进去一半,粗糙的大手死死捉住另外一半,僵在当场。
不知愣了多聚,直到噼剥,噼剥,握在手里的柴火烧出灶膛外,老头儿才猝然惊醒。
老头儿的反映,自然全落在薛老三眼中,显然,自己猜对了。
说来薛老三能窥破此中隐情,还正是得自于方才中年汉子那句“弄不好今年抢鱼,我大爷都不让我去”。
关键是在“抢鱼”二字,激发了薛老三的灵感!
试想,这些年,为了云锦湖水利,渔产,云锦村民和政府闹腾出了多少乱子。
在这些乱子里,老头儿扮演着什么角色?或者说,老头儿对抢鱼持什么态度?
初始,薛老三认为以老头儿的党性原则,自然是站在政府一边,对这种违法犯罪行为,必然十分不满。
正因有着这个推断,不,近乎约定束成的道理,薛老三才会陷入迷茫。
他始终参不透,一个有能力且乐于助人为善的老党员,缘何不帮助自己这个一心为民的干部。
现在想来,这哪里是迷茫,分明又是思维定势造成了认知上的偏差。
此刻的薛老三已然有些明悟了:原来先前所想,太过一厢情愿,就拿最核心的问题说,老头儿和他薛某人的为民谋福利的认识或许一样,可看法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在他薛某人看来,和政府闹事儿,要条件,是作乱,是非法,可在老头儿眼里,真的如此么?恐怕不尽然。
先前中年汉子说到“抢鱼”那紧张而又愉悦的语气,哪里把“抢鱼”作了违法犯罪活动,分明就是当作年关的过年份儿啊。
中年汉子得鱼,在薛老三看来,就是犯罪,可在老头儿看来,恐怕是老百姓自己想法子谋福得利。
认知上出了这么大的偏差,老头儿和薛某人又怎么可能达成共识。
偏生这思维定势,最难破除,也就难怪薛老三左右推理不通。
而听了中年汉子的无心之言,薛老三只是得了灵感,猜到自己可能又犯了思维定势的错误。
待到老头儿这个故事讲完,满满地全是还债和愧疚心里,薛老三已然找准了老头儿缘何在云锦村民闹腾之事上,倾向老百姓的心理根源。
再到此刻,他薛老三一句“您不愿出山助我,只怕和这个故事有关”出口,老头儿惊得险些被烧着的柴火灼了手,至此,他已然完全印证了心中所想。
“老伯,唉,您真是用心良苦,可您想过没,光靠他们这样闹腾,啥时候才是头,噢,每次闹完了,要么分两条鱼,要么分三块钱,可这三块钱,两条鱼济得甚事儿?”
说话儿,薛老三站起身来,揭开烟气蒸腾的锅盖,拿了只剩半截木柄的铲子,在锅里翻了翻,一锅红薯稀饭,已经熬得有七八分熟了,干实实,黄莹莹,甜香扑鼻。
铛,铛……
老头儿从腰间抽出旱烟袋,用力在灶沿上一阵猛敲,嘿道:“你薛书记肯定是官家娃儿出身,三块钱,两条鱼在你哪里是济不得啥子事,但在老百姓这儿,就是天大的事儿,两条鱼,一家人能开心吃上半个月,三块钱够一个娃儿一年的报名费,这是小事?”
老头儿不接茬儿,薛老三还没办法,可这一接茬儿,他这儿全活了,伸手将锅盖盖了,在一边的小板凳上坐了,笑着道:“您老可别强词夺理,以偏概全,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我可没说两条鱼,三块钱不重要。”
第三百零三章 说服
“我的意思是,对,咱还拿你的比喻来说,您方才说了,两条鱼能让一家人高兴吃上半拉月,三块钱够一个娃娃一年的报名费,可您老想过没,这两条鱼再省着吃,也就半拉月,可半拉月以后呢,不该苦还得苦,该馋还得馋么?至于,那三块钱的事儿,充其量也就够个报名费,可娃娃们要上学,不是只要报名费就成了的,笔本墨水,水包文具,哪个不要钱,就咱们云锦的老百姓,承担得起么?
老头儿哑然,闷了头抽烟,他没念过书,一点文化也是加入部队后学的,跟文字打过最多交道的还是主席语录,这样的水平,自然不可能是薛老三的对手。
老头儿闷头抽烟,汩汩的烟气快撵上锅里的动静儿,半晌,梗着脖子道:“我不听别的,你们当官的要是有能耐,云锦的群众就不会受穷,不受穷就不会闹腾,你是云锦的书记,我问问你,云锦普通老百姓,人均年收入是多少,基本开支是多少,农田产量是多少,人均提留是多少……”
薛向默然,他不是不知道这些数据,而是实在说不出口,因为真实的数据,实在有些吓人。
且按那个数据看,政府非但不是在利民,反倒有横征暴敛的嫌疑。
“说啊,你怎么不说?”
老头儿用力敲着烟锅,瞪着薛向道:“我就跟你摊开了说,这些年,云锦的老百姓不靠着闹腾,混些补助,这日子早都过不下去喽,你当老百姓都不怕死,不要命,当兵的都端着枪来了,还扑扑往上冲?不是!但凡有丁点儿活路,谁愿意不要命,实在是穷得没办法喽。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嘛……”
薛老三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老头儿哪里只是完全符合党章上那夸张要求的党员,分明就是领袖说的那种“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
看透此点,薛老三就看透了老头儿的底牌,看透了底牌,这局自然就没有输得道理。
却说,此刻,老头儿神情激动,义愤难平,薛老三知晓。这当口。跟老头儿说什么都白搭。干脆不理会老头儿,抄起灶沿上的土碗,径自揭开锅盖,也不用锅铲。伸碗就进锅里舀了满满当当一碗,拣过筷子,就稀里呼噜地往嘴里扒拉起来,边扒拉,还边嚷嚷着不错,评价起这红薯稀饭的成色。
老头儿正瞧得木木瞪瞪,薛老三第二碗已然下肚,又伸碗入锅。
这下,老头儿急了。从灶边的水缸抢起把秃了皮的木瓢,学了薛老三模样,入锅舀起半瓢,这才松了气儿,“你小子饿死鬼投胎?这可是我老头子一天的口粮。叫你小子一搅合,中午饭都没地儿寻摸。”
说话儿,弯腰从坛子里,拣出个炭黑的酱萝卜,拿水冲了冲,对半切了,抛一半进薛老三碗里,“行了,吃晚饭,赶紧走人,你这大肚汉,我老头子可养不起。”
薛老三小心的咬下小块儿酱萝卜,扒拉一大口稀饭,含糊道:“您老这也太抠门了,我好歹也是堂堂一区委书记,您拿这稀饭咸菜招待我,我都没嫌您,您反倒嫌起我来!”
老头儿瞪眼道,“怎么?瞧不起稀饭、咸菜?云锦的老百姓要是顿顿都吃得起红薯稀饭配酱萝卜,你小子就用不着来缠我老头子了,那时,你就想人家闹腾,也没人愿意闹腾了。”
“您这话说得可过了,我哪有瞧不起,瞧不起,我能吃这样?您老太敏感了。“
薛老三连连摇头,三两下扒完,丢了碗筷,“实话实说,让云锦的老百姓顿顿吃得起红薯稀饭配酱萝卜,在我看来,根本就是芝麻大的事儿!”
“芝麻大的事儿?”
蹭地,老头儿站了起来,“芝麻大的事儿,你小子立马给老子办喽!”
薛老三盯着他道:“您老还真别当我瞎白话,您要说家家顿顿大鱼大肉,我暂时可能力有不逮,可要说顿顿红薯稀饭配酱萝卜,一年,顶了天的一年,我一准儿办了,但前提是您老得配合我工作!”
“一年?真的!”
老头儿眼睛险些飞出眶去,怔怔许久,眼中精光逐渐黯淡,摇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小子诳我老头子,你又不是财神爷,能拉金尿银!”
老头子有为民之心不假,做过相当级别的干部不错,但思维还是农民式的,眼界极窄,盯着的就是眼前的仨瓜俩枣,如何看得长远,在他眼里,二十万口子吃饭,就是登天一般的困难。
“怎么不可能,新区的事儿,您老也了解吧,短短一个月功夫,我解决了六千多人用工,向云锦群众输送现金近四十万元,这可是实打实的成绩!”
“四十万,这是真的,他们挣了这么多?”
老头儿满脸的难以置信,他知道新区管委会在大搞基建,也知道那边人头不少,可没想到竟能挣这许多钱,“你一天给他们开多少来着?按你说的这四十万,怕得有一块吧。”
“两块,就两块!”
薛向伸手比了个二,知晓老头儿吃惊,心中却无甚得意。
这年月的,工农剪刀差依旧惊人,普通工人一月能拿到六十多了,农民全年纯收入摊薄到单月也不过十几二十几。
其实,工地用工,薛老三开个一天一块,也都有的是人抢着干,开了两块,简直成了打破头的营生,也就难怪施工队那帮人万分不愿意解散。
而薛老三之所以开如此高的工价,除了以利结人心外,也的确是想给当地的百姓做些利益输送。
瞧见老头眼中疑惑更甚,薛老三笑着道:“您要是不信,不用我跟您拿账单,你随便找人打听就是,五六千人,干了三十来天,一人一天两元,到底是多少钱,您自个儿算。”
“可,这……”
老头儿实是信了,可心中纠结愈甚。
薛老三察言观色,知晓老头儿心中防线松动,继续猛攻,“您的心情我理解,可总靠对抗政府,获取补助,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新区的规划,我已经想通了,我可以跟您详谈我的执政思路,另外,对我个人,您可能还不理解,我觉得有必要向您详细地做个自我介绍,尤其是本人在另外两地的任职情况……”
薛老师三顿时化身这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开始疯狂地自我推销,这家伙雄辩滔滔,偏生口才极佳,像讲故事一般,讲起了自己在靠山屯,萧山的任职经历。
老头儿时而惊呼“什么,分田到户就是你小子捣腾出来的”,时而大喊“不可能,政府不征粮,各单位怎么运转,你莫糊弄我老头子”,间或拼命挥手“这么快,就富成这样了,你当天上在下钱雨啊”……
老头儿不能算是极好的听众,却是最好的捧哏,他哪里不明,薛老三就细细与他分说。
待话音落定,薛老三从公文包里,抽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一叠旧报纸,递过了老头儿。
老头儿茫然接过,初始不知薛老三缘何如此,待看了第一页头版头条的标题,眼睛便挪不开了,继而翻开第二张,第三张……
募地,长叹一声,“说吧,要我老头子做什么,我这把老骨头就卖给你了,只希望我老头子闭眼前,能瞧见乡亲们顿顿能吃上干实的红薯稀饭配酱萝卜!”
说来,老头回转心意,自是这些旧报纸之功。
原来,这些旧报纸,是薛老三来前,为做自我推销,刻意准备的,皆是历年涉及到薛老三主政地方掀起的思想界的论战风暴,从分田到户,到免除农业税以及免费教育等。
这一叠报纸上的论战精髓,只勉强识字水平的老头儿看不懂,可那字里行间的“薛向”却是瞧得分明,由此可见,薛向先前所言非虚。
而如此一个好干部,能干部,履职云锦,他王二娃又有什么理由不鼎立支持。?
就冲人家干成的那一桩桩大事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实打实的成绩,他王二娃就必须得供其驱驰。
“好,好,你小子是好样的,好样的,苍天开眼啊,云锦这回算是有救了,说,你照直说,要我老头子干什么,对了,你还是先说最快多久,乡亲们能过上好日子……”
老头喟叹罢,猛地兴奋起来,拉着薛向的臂膀摇晃个不停,一肚子问题也喷将出来。
薛老三也不矫情,先是跟老头儿描绘了一番云锦将来的锦绣前程,随即,便道出了来意,无非有二。
其一,请老爷子担任云锦新区人大常务副主任,协助新区人大主任卫兰同志,尽快完成云锦新区人大代表选举工作;
其二,拜托老爷子,尽可能在近期阻止新区内的村民啸聚一处。
却说,薛向方道出来意,老爷子便连连摆手,“你太想当然了,我老头子没那么大本事,这两样恐怕是一样都完不成。”
第三百零四章 腊八
“不错,我在当地是有些人望,可相比各村的宗族势力,根本算不得什么,就算由我出面,组织选举新区人大代表,这代表的帽子,也一定是各村现任势力抢走,至于第二个,阻止群众闹事儿,那就更不可能了,不说别的,年关快到了,眼下正是农闲,我估摸着距离下一次聚众也没多会儿功夫了,你做好准备。”
薛老三也没指望老爷子挥手遮天,解释道:“您说的,我都了解,实不相瞒,关于人大代表选举,我已经有了初步考量。”说着,薛老三便开诚布公,将那待选小组的组建和背后的作用,道将出来。
啪的一下,老头将吃空了的水瓢,顿在了灶台上,花白胡子直抖,“好好好,谋定后动,老谋深算,现在就是不看那些报纸,我老头子也相信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儿,都是你小子做出来的了,有了这工作组打底,再有我老头子这张老脸,人代会你无须担心了。”
“不过,群众聚集的事儿,你还得放心上,渔利可不是一个村儿两个村儿的利益,闹将起来,你那个施工队根本压不住,备不齐他们还得偷摸往里掺和,我老头子更没这个本事平息纷争。”
薛老三郑重点头,“行,我听进去了,您老歇两天,过两天就来新区上班,我让人给您老捣腾一间办公室出来。”
“要啥办公室,我又不办公,就是有文件要学习,我拿家就是,另外,休息就更不要了,咱们现在就走,早解决早了。”
说话儿,不待薛老三应声,王二娃抓过墙上的狗皮军帽。径自撞出门去。
要说,王二娃其人,果非浪得虚名,由他牵头,云锦新区人民代表选举,迅速走上了正规,有施工队报团打底,再加上,区区人大代表,权柄并不重。倒没那么多人惦记。且王二娃使了大力气。各个村庄选举,都极为顺利,当选之人,百分之八十都出自施工队。
当然。这当选之人,基本是走得民主选举,皆是负一时人望的所在,要么是退伍老兵,要么是集体生活时的生产能手,要么是口碑过人的乡村名流,总体说来,薛老三对新的人大代表组成,万份满意。
然而。却没人意识到这是薛老三在温水煮青蛙,是对基层政权抢班夺权的开始。
…………………………
寒冬的早晨,光亮总是来得极晚,时近七点,暮色才终于不那么厚重。大雪过后,必有阴,这也正常。
橘黄的台灯下,薛老三埋头案牍,时而阅览文件,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敛眉,时而喜目,当最后一份文件被收拢时,终于搁笔起身。
又是一个通宵,若是寻常人,便是这般熬也熬死了,饶是薛老三这国术宗师,连续数夜不眠,也觉疲乏。
奈何,新区事物实在太多,什么各科室的人员调充,基建验收,防雪防灾,人代会召开,一桩桩一件件,都得他薛老三亲力亲为。
更何况,时下正值岁末,年关将近,各种年终总结大会召开频仍,各大办公室都以邀请到他薛书记这新区一号列席参会为荣,可偏偏新区组建是第一年,必须给底下的同志们打气,他薛老三是哪家来请都不好拒绝。
除此外,行署方面,他分管的旅游,招商,教育等方面的事儿,还得兼顾,大半年不去,年终总结大会再不去,那定然是不成的。
如此这般,薛老三顿时化身七十二变的孙猴子,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一天到晚,基本就连轴转了。
会越开越多,积下的文件也越来越多,白日开会无暇批复,也只能连夜熬着批了。
薛老三踱步窗边,伸手推开窗户,刺骨的北风,扑荡而来,激得人脑子一轻。
又是一夜大雪,万里遍银,层林尽裹,天与地被这单纯的白,连成了一条线。
这银色的世界,乍看无比新鲜,可一旦久观,满眼无他色,便又枯燥起来,薛老三晃了晃脖子,正待关窗,咿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戴裕彬一手暖水瓶,一手食盒,快步行了进来。
“裕彬,你怎么回来了,那边的事儿这么快就忙活完了?”薛老三奇道。
这戴裕彬是前日被他派下基层,配合地委武装部门,执行一项公务,原料想,需些时日,哪知道这么快就回归了。
戴裕彬将食盒在薛向办公桌上搁了,扭开,老三样,三斤包子,一壶豆浆,一碟小咸菜,动作的当口,嘴上却是不慢,“看着麻烦,其实简单,也就是四十多个村子来回跑着烦人,原本就是上赶着都寻不着的好事儿,谁不是打破头了抢,还能不快?首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真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这好事儿,送到那帮家伙怀里。”
说着话,戴裕彬手上不慢,帮着薛老三布置着碗碟。
薛老三挥挥手,径自抓个包子咬了,含糊道:“这事儿先不提了,好事坏事儿,用不着多久,就见分晓了。”
戴裕彬点点头,忽道:“首长,后勤部门在分置年货呢,您那份儿我给您搁哪儿?”
薛向摆摆手,“不用了,我那份儿你和老江分了,你俩跟着我,一年到头地奔忙,没啥好送的,就这点儿东西以示心意了。”
戴裕彬也不矫情,却年薛向的年货也是这般处理,他知晓自家首长条件极好,总不能这点粮油米肉还千里迢迢运回家去。
“首长,那您几号走,我给您订火车票!”
“今年留云锦过年了,不回去了!”
薛向说得云淡风轻,戴裕彬却是惊得无以复加,“不回去了?您,您这是……”
薛向道:“用不着大惊小怪,就新区这情况,你觉得我能放心回去?”
薛向此问一出,戴裕彬即刻了然。
首长说得不错,新区草创,各单位本就没磨合好,再加上上有昏君,下有小人,首长这一离开,只怕大好局面,即刻倾覆。
前番还没怎么着呢,首长不过去明珠两天,这新区就被张彻等人巧计连环,折腾出惊天风浪,若首长回家过年,一走十好几天,再回来时,新区指不定还在不在呢。
“好好好,首长,既然您不回去了,我就大胆邀请了,请您这个春节在我家过,我家条件虽然艰苦,可胜在宽敞,我媳妇儿灶头的那两下本事还是不错……”
心念一定,戴裕彬竟对薛老三发出了邀请。
眼见戴裕彬就要滔滔难绝,薛老三连忙挥手叫停,“打住,打住,我可没你想得那般凄风苦雨,一人守着冷屋过年,家里边儿有人过来陪我过年。”
薛老三早早就打定主意,要留在云锦过年,小家伙方和他说了,放寒假了要来蜀中玩儿,薛老三便问了她,且让她转问家人,来德江过年如何。
当时,小家伙便欢呼叫出声来,她是个欢喜新奇的家伙,在京城过年早过腻了,且薛家门第高深,来往拜年的数不胜数,弄得小人儿想专心娱乐也是不能,如今,能到外地过年,那多新鲜,况且,那火遍学校的的拍摄地,就在德江,许多同学张罗寻仙,都没机会,她小人儿捷足先登,自然洋洋美哉!
更重要的是,每年春节,都是薛安远最繁忙之际,老头子多半不在家,若薛向也不回来,这年就完全没意思了,是以,小家伙方通报了消息,全家立时达成了共识,只待寒假来临,就齐齐奔赴蜀中。
却说,薛老三言道全家在德江过年,戴裕彬知晓再邀请就是不识趣,只说了请首长千万带着家人赏光到他家吃顿便饭,便按下了这个话题。
熄了谈性,薛老三便专心对付起早餐,方把最后一个包子咽进肚里,咚咚数下,门响了。
“您找谁?”
戴裕彬打开门,门外立着个不相识的慈祥老太太,胳膊上挎着个大红色食盒。
“是小戴吧,薛向在么?”
那老太太的回答,让戴裕彬吃了一惊。
不待他答话,薛老三先抢出声来,“卫阿姨,您怎么了,快请进请进,小戴,赶紧把火盆,不,把炭盆生一下。”
话音未落,人已抢上前来。
来人正是卫兰的姑妈卫格格。
“哎呀,这大冷天儿的,你这孩子怎么穿这么少,屋子里连个火盆也不点,这冻着了怎么是好,没听老话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这天气可了不得!唉,你们这些孩子啊,都一个样儿,兰子不也是,成天穿那么少,好似多穿一件,就跟要他命似的。”
卫阿姨快步上前,伸手在薛向的衣服上摸摸,惊斥出声,这场面极似责备不懂事姑爷的丈母娘。
见了卫阿姨,薛老三原有三分心慌,本来嘛,卫阿姨的心思,他这聪明人心里自如明镜儿,可其中隐情,他却不好提及,只能由卫兰自己说,要是由他来说,那跟打卫兰脸没啥区别。
第三百零五章 邀请
这会儿,再见卫阿姨亲昵,天不怕,地不怕的活土匪心慌更甚,嘴上连声应着“是”,却是举手无措了。
好在,就在这时,戴裕彬端着炭盆行了进来,薛老三赶忙去接过,在一边的会客区放了,又招呼戴裕彬请卫阿姨就坐,他取了水杯去泡茶,这才遮掩过尴尬。
“嗯,这茶好,真香,薛向啊,看来你还挺有生活品味的嘛,和我家兰子差不多。”
卫阿姨品着极品大红袍,摆出的造型,分明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若是卫兰听见这话,估计得气死,她卫小姐追求些吃穿的精致,到卫阿姨嘴里可不是有品味,却是小资产阶级低级趣味。
薛老三连连谦虚,又使出浑身解数周旋卫阿姨,好容易寻着空当,这才问询卫阿姨所为何来。
“没旁的事儿,这不到腊八了嘛,做了些腊八粥给你送来,另外,昨个儿,兰子买了不少菜,我们也吃不了,今儿晚上,你过来帮着消灭一些,本来嘛,你孤身在外,过节越发不能冷清了,行了,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你办公了,天冷,多穿衣多喝水,总是没错的……”
絮叨罢,不待薛向接口,卫阿姨便辞出门去。
“卫主任和首长关系竟然这般近?连卫主任的长辈都亲自来探望首长了,这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
卫阿姨突然造访,在戴裕彬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薛向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我和卫主任在辽东萧山时,也是一个班子的同志,这次来蜀中,竟然又和她搭班子,算是有缘。”
卫阿姨今日突然造访,势必落入有心人眼中,也就为谣言的诞生作了背书,薛老三这番解释。自然不是说给戴裕彬听的。
戴裕彬是个明白人,笑着道:“还真是缘分呢,传出去,没准儿能成美谈!”
………………
时近五点,冬日的傍晚已近昏暗,薛老三似没了头的苍蝇,在办公室内,踱来踱去,焦躁异常。
其实,自打卫阿姨离去后。他这心就定不下来了。按说。不过是吃饭,拿筷子取碗,往嘴巴里大吃二喝便罢,可薛老三清楚其中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儿。如何能镇定得下来。
若说他心中没那份遐思绮念,这事儿倒也简单了,堂堂之阵以待便可。
可偏偏他心中存了自己也无法否认的念想,且卫兰深情,他非草木沙石,又岂能感受不到。
看卫阿姨今日模样,显然卫兰并未对其言明自己已有妻室,晚宴上,卫阿姨若出唐突之语。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必定是两难局面。
正因有着此番焦虑,一下午,薛老三基本神思无属。好似要上刑场一般,兜兜转转,在办公室里画圈直到现在,犹自拿不定主意。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响了,薛老三接过一听,竟是卫阿姨打来的。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我这饭快做得了,怎么还不见你影儿,总不能跟我掐饭点儿吧,快来快来,别拿什么有工作的话糊弄我,马上过来吧。”
话至此处,卫阿姨径自挂了电话,根本不给薛老三开口的机会。
说来,薛老三想的还真是拿工作忙,抽不开身来搪塞,可卫阿姨把后路堵死了,他是不去也不成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死闭了嘴,不开口,卫阿姨总不能生吃了我!”
暗暗给自己鼓了劲儿,薛老三以绝大的勇气,推开了办公室的木门。
薛老三转回德江地委家属区的时候,已是六点十分,回到自己那个久违的家,换掉利落的中山装,翻箱倒柜,寻了条老旧的军大衣,露了绒的狗皮帽子穿戴了,瞅了瞅对面卫家那汩汩腾着炊烟的厨房,转身下得楼去。
行到半道上,薛老三总觉得有些事儿不对头,怔怔片刻,这才想明白究竟,原来自己两手空空呢。
上人家做客,且家中还有长辈,怎好晃着膀子就入,那真是大大的失礼。
转回屋子,四下搜检,时令水果,他几十天不回家,即便有,也烂掉了,烟酒之类的,卫家无男人,自也拿不出手,寻了半晌,眼睛忽然在房间的茶柜定住了。
盯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寻了块黄绸,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二两茶叶包了,用红带结了个蝴蝶结,提溜好了,这才又下楼去。
“叮咚,叮咚……”
“来啦,来啦,你这孩子可真够墨迹的,我这儿又不是龙潭虎穴,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卫阿姨拉开门,瞧着薛向一脸的嗔怪,眼神儿在薛向手上的绸包上扫了一眼,方才露出笑来,“你说你这孩子,来就来呗,还提什么东西,太外道了……”
嘴上如是说,可心中着实欢喜,眼角都堆出了密集的觳纹,是呵,哪个丈母娘不愿意做女婿的礼数周全,这才是岳家地位的体现嘛。
薛向笑笑,“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就是些茶叶。”
不是贵重礼物,可心里头着实有些心疼,这几乎是他最后的存量了,弄不好就得青黄不接。
“嗨,我说姑妈,您就算再欢喜客人,总不能一直把人堵在门外嘛。”
晓芳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快去厨房吧,兰姐一个人可拾掇不过来,您那个土锅,我又不会使。”
“死妮子,不早说,我的天麻乌鸡汤啊!”
卫阿姨惊呼一声,便朝厨房奔去,半途还不忘嘱咐晓芳招待薛向。
晓芳和薛向没什么可聊的,按说,薛向是领导,且是掌管起仕途生杀大权的领导,可偏生晓芳对其没有半点敬畏,反倒有着莫名其妙的心理优势。
“茶泡好了,在茶几上,要喝您自己倒,没旁的事儿,您看报纸和电视都行,今天有贵客造访,厨房那头备的菜多,我得去搭把手了。”
草草交代几句,晓芳也自顾自去了。
单人独处,薛老三反倒自在了,倒了杯茶,拾起茶几上的报纸浏览了起来,近期诸事繁杂,他还真没功夫,关注国内外大事。
国内版的,还真没什么大事,除了我国第一个亿次计算机“银河”研制成功外,大部分版面还是给了“严打“成果展示。
此外,也就是中日美英四国在南海合作开发石油协议签订,吸引了他的注意,因为,此事,小妮子和他谈过,其事能成,还是小妮子从中穿针引线的结果,如今中石油已经成立,小妮子作为个人大股东,还兼任了董事会副董事长,据说,官方还要给他行政级别,被小妮子婉拒了。
毕竟,对小妮子这个级别的商人来说,瞩目的已经不是一区一地了,若是红色标签太过分明,欧美的生意恐怕就没那么好做了。
国内无大事,国外倒是风起云涌。
美国,里根总统制订了他的第一个用于发展拦截敌军导弹技术的提案,此方案被媒体称为“星球大战”计划,此计划成了美苏航天技术对抗的导火索,后世苏联之所以解体,许多人便归罪于此,作为后来人,薛老三清楚苏联解体的主因绝对不是因为航天领域的竞争。
朝鲜策划实施缅甸昂山墓地爆炸案炸死韩国副总理徐锡俊在内的20人,伤47人,韩国总统全斗焕幸免于难,南韩北韩这对老冤家,从来都是一团乱麻。
然而,最让薛老三瞩目,甚至隐隐有些热血沸腾的还是,tcp/ip协议取代了旧的网络成为因特网的基石,这可是划时代的大事儿,作为后世来人,薛老三比谁都清楚网络对后世到底产生了怎样深刻而全面的影响。
当然,这深刻且全面影响的背后,孕育的是无穷无尽的巨大商机。
这也是此前,薛老三帮助小妮子将盛世的发展主线定位在无线电通讯技术的主要原因,为的就是尽可能快的和网络技术接轨。
却说,薛老三正踌躇满志,仿佛瞧见一座金山朝自己脑袋砸来,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薛向刚站起身来,卫阿姨边在围裙上擦手,边快步朝门边行去,“谁呀,这是,都这个点儿了,怎么还有客?”
咿呀一声,卫阿姨拉开了大门,门外立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望之三十几许,皮肤白皙,仪表堂堂,手里大包小包,拎着不少东西,光看那硬朗光鲜的礼品盒,便知是贵重玩意儿。
卫阿姨还没开口,那人先笑开了,“是阿姨吧,您好您好!”说话儿,还微微冲卫阿姨鞠了一躬。
见此情景,卫阿姨目瞪口呆,压根儿开不了口。
“呀,是黄处长啊,您怎么来了,欢迎欢迎!”
晓芳从后边抢上前来,热情地接过那人手里的东西,拦着胳膊就朝里拽,边拽还边冲厨房喊,“姐,姐,黄处长来了!”
其似火热情,对比接待薛老三,简直一在平地一在天。
未几,卫美人从厨房步了出来,墨发高盘,翘臀酥胸,腰间围了淡色围裙,手里还持了锅铲,极为居家的造型,却别具韵味儿,玉环挥锄,飞燕插秧,纵是粗服乱头,也不掩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