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啸聚
余下几位常委,纪委书记陈爱红,宣传部长李飞卿,办公室主任赵明亮,治安办代理主任蔡京,很快也赶了过来。
可陈,李二人一看,便是性子绵软之辈,难当大任,至于蔡京,赵明亮,不坏事就是老天开眼,焉能指望二人成事。
左右无人,江方平便只好自己上了,好在他是行署办副主任,于地方而言,算得上领导,论份量也在几位排名靠后的常委之上,由他出面,并不显突兀。
“谈啥子谈,有啥子好谈的,龟儿子的,你们政府里头还有一个好人嘛,真是坏良心!”
“就是,张大脑壳说得是,哪个王八蛋传的政府没得工钱了,诓骗老子们别来上工,这下好了,老子们不来,好处竟让别人得去了,这个账,老子们得算算,你们政府得给个说法……”
“对,给个说法,给个说法……”
江方平所站办公桌前方,是一溜面积极广的开阔地,此刻,开阔地上,拥堵了足有两三千号人,且人人手上都拎着家伙,又以办公桌为分界线,分作左右两部分,左侧部分拿铁锹,锄头类的长家伙多,人数也众,右侧这部分手里拎着的竟是泥瓦,木工活儿的短式用具,人数稍少。
光看手里的家伙,两拨人各出哪处便已明了,很明显,左边的是张家铺子和上滩庙的村民,右侧是刚下工的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村民。
而方才叫嚷着讨要说法的俱是左侧这帮人,嚷嚷的当口,手里的家伙也不住上下挥舞,千多号人动作,真有点干戈如林的气势,站在高处的江方平不禁脸色发白。
“没什么好谈的,今儿被你们当官的诓骗。怪咱眼皮子浅,耳根子软,可明天老子就不管了。带了人就来上工……”
叫嚣的正是站在左侧方阵前喊话的张大脑壳,四十来岁年纪。作为闹事儿的领头儿的,这类人通常都有副强于常人的体魄,此人亦不例外,又高又壮,一颗大脑袋由其有特色,比之篮球还大了半分。
这会儿,他叫嚷出声。就是捕捉到江方平的脸色,知晓这当官的又是怂包,软蛋一个,被吓住了。心中得意,静等着大功告成。
不成想,他叫嚣方罢,办公桌右边的那群人中最前头的高个儿汉子呵斥出声,拐子力村和唐家庄的村名立时响应。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去尼玛的,格老子的,龟儿子的张大脑壳,尽是猪八戒盼嫦娥,尽他娘的想好事儿。你说来就来?老子第一个不答应,政府已经把剩下的工程都安排给老子们了,条子都签喽,你想横插一脚,没得门?”
“唐大个儿说得对,到了碗里的肉,哪有分出去的道理,你们张家铺子,上滩庙的自己个儿拉稀摆带,丢了活儿,又想到老子们碗里夺食,这牛逼,你们也敢吹!”
“吹?吹个铲铲,唐大个儿,跟他们废什么话,狗日的敢抢,揍了再说!”
“…………”
右侧这伙人一鼓噪,左侧那伙人立时也炸了。
“操他妈,瞎咧咧个球,娘的,什么时候这工只准你们拐子李村和唐家庄上了,蛮横玩意儿……”
“张大脑壳,拐子李村和唐家庄这是作死啊,跟他狗日们的干了!”
“干了!干了,怕个卵子……”
“…………”
两伙人原本就不和,围绕这云锦湖,前后争斗了数十年,彼此好似干柴碰上烈火,还淋满了汽油,轻轻一碰,就能爆出惊天火花。
“静静,静静,听我说……”
高台上的江方平简直傻眼了,云锦村民的粗蛮,他不是没见过,可是没想到双方竟是如此不待见彼此,三言两语不和,就是械斗的场面,数千人械斗,堪比古代战争,若真打起来,立时就是泼天大祸。
“弟兄们静静,听当官的说!”
杵在右边方阵最前端的唐大个儿,厉声高喝,他周遭的人群听得他喊,立时熄了声儿,再后边的听见前面的没了响动,紧跟着也不言语,霎时间,这鼓噪声先由前向后,再从左至右,转瞬消褪了干净。
紧接着,又听唐大个儿喊道,“弟兄们,知道这新区管委会的一把手是谁么,就是薛大官儿,别人的面子可以不卖,薛大官的面子能不卖么?咱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老少爷们儿,不能被人戳脊梁骨,骂不仗义,所以,大伙儿听当官的说,看当官儿的有啥法子解决,只当还薛大官的人情了……”
对薛老三,拐子李村的人,与其说欢喜,不如说敬畏,再加上,今次,他们拐子李村和唐家庄得以将基建工程施工包圆,两个村儿的主事人皆以为是因为薛向的关系,是以,今次,江方平喊话,他们自然得给些面子。
而拐子李村和唐家庄不鼓噪了,张家铺子和上滩庙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毕竟,他们此来的目的,不是真为了和谁干一架,而是为了获取利益,再者,拐子李村和唐家庄是云锦湖一带出了名的能战,若有可能,张大脑壳们更愿意以和平的手段达成目的。
是以,拐子李村和唐家长这边熄了声,张家铺子和上滩庙也不再强逼,静等江方平分解。
乍见满场再度恢复安静,江方平的一颗心再度落回腔子里,方才的场面真是吓坏他了,若是双方真一个没忍住,干了起来,他自己仕途终结还是小事儿,连累到了薛向,则是他万万不愿的。
“同志们,同志们,你们的情况,我大至已经了解了,张家铺子和上滩庙的同志们要工作,这很合理嘛,你们的诉求,我们收到了,一定会详加考虑的……”
拐子李村和唐家庄貌似对政府和善,大有回旋余地,而张家铺子和上滩庙摆明了是兴师问罪,言谈间,江方平自然更偏向张家铺子和上滩庙,没办法,事到如今,也只能迁就更凶恶的了。
“江领导,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他们的要求合理,难不成我们的要求就不合理了,这包工方案,可是你们政府领导签的,上面还落着政府印章,和一个叫张彻的领导的签名,怎么着,你们不会为了讨好张家铺子和上滩庙,就给咱们来个出尔反尔吧,不错,我给薛大官面子,可我身后的弟兄们都是拖家带口的,你抢了他们的活计,他们要跟你拼命,我可拦不住……”
唐大个子本就是二杆子脾气,江方平如此偏袒外人,听得他立时就炸了毛。
“拼命?来拼一个试试,反了你们了,冲击政府,威胁干部,要造反啊!”
一直在底下和赵明亮窃窃私语的蔡京,腾地挺身站出,一手按着腰间的枪支挂盒,一手指着唐大个儿,高声怒喝。
“草泥马,又是你,装什么佯,有种拿枪冲爷爷打,对,冲爷爷这儿打。”说话儿,唐大哥伸手不住往额头处戳。
唐大个子显是认出蔡京来,那晚他们聚众冲击磨山乡卫生院,也是这人先开了枪,接着,怂包一般遁逃,如此下流人物,竟然还敢站出来充大头,算他妈个甚。
“横什么横,还有没有王法,都给我滚,知道他是谁么,云锦新区治安办主任,这一片的公安都归他管,再敢猖狂,小心将你们这些刁民绳起来,赶紧退散!”
赵明亮竟也挺身而出,胆气之壮,令人咂舌。
原来,方才江方平劝说这帮闹事村民的当口,他和蔡京便在底下私语,喜翻了天,眼前的场面,真如严宽分析的那般,果真是张彻布出的后手,当真好手段。
先定向朝张家铺子和上滩庙的村民传播消息,言说政府财政枯竭,无力支付工钱,诓得这些人不来上工,紧接着,便和拐子李村、唐家庄签订了用工合同。
如此一来,便是无解之难题,薛老三解决不了工钱,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村民得闹腾,而薛老三用以粮代钱的方式,解决了工钱,这不,张家铺子和上滩庙的闹上门来要复工,偏生工程被抢先一步全包给了唐家庄和拐子李村,无工可复,简直是死局。
瞅见眼前这阵仗,赵明亮和蔡衙内真个是欢喜上了天,只等眼前这场大仗爆发,彻底将姓薛的打入九幽深渊,令其永世不得翻身。
存着这般心思,蔡京,赵明亮自不可能坐视江方平平息事端,这不,眼见闹事的村民有了缓和的意思,这二位自然得跳出来扇阴风,点鬼火。
“蔡京,赵明亮,你们闭嘴,这里没你们的事儿,给我滚一边去。”
江方平大怒,他是跟薛向一道处理过拐子李村冲击磨山乡卫生院事件的,那晚的情形,瞧得分明,知晓蔡京又在故伎重施,想把事态引向不可收拾。
“姓江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是云锦新区,试问你一个行署办公室副主任,在这儿竖的什么威,发的什么令,轮得着你放屁!”
第二百七十七章 威望
若是薛向如江方平般言语,蔡京一准儿得受了,毕竟,在薛老三身上吃得亏实在是太多了,可江方平这等级别,压根儿不在蔡衙内眼中,听他如此言语,蔡衙内没大耳刮子抽上去,已经算是给面儿了。
江方平气得浑身发抖,气急间,大脑一片空白。
蔡京轻蔑一笑,掏出手枪,朝天一指,“治安大队的都给老子站出来!”
哗啦一声,二三十号大汉不知从何处涌了过来,人人警服昂扬,左手持盾,右手握棒,一副防爆武警装扮。
“看谁敢动下试试,有敢动的,都给老子抓起来。”
蔡京为自己暗自备下的这手,得意至极。
“治安大队的,谁都别动,没有管委会的命令,我命令你们退回去!”
忽地,一条壮汉从后方蹿了出来,亦是一身严整警服,和那二三十号警服大汉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警服上挂了肩章,显是一位警方领导。
那警服壮汉冲到近前,瞪眼对蔡京道:“蔡主任,治安大队行动,我这个大队长怎么没接到通知,为何这次行动,单单落下我和曹副队长!”
“陈道宽,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跟蔡主任讲话,今天是突发状况,蔡主任是治安办最高首长,他要调兵,难道还要你同意么?”
赵明亮怒眼圆睁,作为爪牙,他是万分愿意为蔡京张目的。
这回,蔡衙内却不甚领情,冲他摆摆手,毫无预兆地左腿抬起,狠狠一脚踹在就陈道宽的肚子上,踹得他一个趔趄,“韦副队长。把姓陈的给老子压下去,让他清醒清醒,治安大队大队长暂时由你代理!”
蔡京话音方落。领队在前的一条警汉眉间一喜,沉声应了。大手一挥,立时三五条警汉冲上前来,将陈道宽拖了下去,警汉队列中倒有不少人面色不豫,终究无人敢跳出身来,直面蔡衙内锋芒。
眼见着局势,就要朝最坏处发展。卫兰忽然冲破警汉们的封锁线,冲蔡京怒喝道:“蔡京同志,你到底在做什么,我命令你带着你的人。马上撤退,不准再做出任何挑衅举动!”
蔡京瞥了花一样的卫美人一眼,冷道:“卫主任,你虽是管委会领导,可不是我的领导。你的命令,我受不着,请你别妨碍我执行公务!”
卫兰是人大主任,兼分管经济的副书记,既非正印党委书记。也非第一副书记,还不是分管政法委的领导,从事由上讲,还真管不到蔡京。
“来人,保护好卫主任!”
蔡京大手一挥,立时有人上前,把卫兰架出了警戒线。
“我再说一遍,你们有任何诉求,请派人谈判,任何无理取闹,都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靠武力扫平了反对意见,蔡京正式掌握了官方主动,当然,他可不会悍然动武,引爆骚乱,毕竟,若真如此,他蔡某人也得受不小的牵连。
他要玩儿的正是严宽说的阴谋,句句话都要占在理上,可最终目的,却是挑逗对面已经怒火烧天的暴戾村民们展开大械斗。
果然,蔡京的计策得售了,云锦村民们早就蛮横惯了,哪里受得这个,蔡京威胁的话一出口,不止张家铺子和上滩庙这些原本来闹事儿的怒了,便连拐子李村和唐家长这既得利益者们也倍觉恼火。
顿时,场上的谩骂声一浪高过一浪,江方平在高处怎样叫喊,也再无人理会。
骂着骂着,原本就不和的两方村民终于起了龃龉,先是对骂,尔后各自持了着手里的家伙,试试探探地比划,终于,双方的话事人先对上了,唐大个子猛地伸手推了张大脑壳一掌,紧接着,双方就扭打在了一处。
围观的管委会众人脸色俱白,独独蔡京,赵明亮激动得脸色胀红,恨不得张口替场中的两人加油。
终于,唐大个儿一榔头将张大脑壳砸翻在地,而张大脑壳的翻倒则好似发令枪一般,左右两个方阵,数千人,各自扬起了手里的东西,朝对方冲去。
“完了!云锦新区完了!”
不知多少人脑子里同时浮现出这个念想,霎那间,转为一片空白。
眼见战线最前端的双方已经交上了手,再发展下去,就是一场惊世骇俗地血战,忽然,砰的一下,一声震惊全场的响声传来,霎那间,暴躁,翻腾的场面好似凝固住了一般。
“谁,谁他妈的走火了!”
蔡京暴怒,高声厉喝,眼神儿不住在眼前的警汉们身上游走。
治安办新创,因为人员限制,警力不足,又逢严打期间,为怕不能震慑宵小,所有的警员都配备了家伙。
而这次出动,蔡京是严令警员们不许携带枪支,没想到还是响了枪。
当然,蔡京之所以暴怒,压根儿就不是因为有人走火,而是这眼见就血肉横飞的场面,猛地被叫了暂停,这种难受,就好似他蔡某人干那事儿到了飙射前,忽地被打断,憋屈得他都快疯了。
却说,蔡京一声喝罢,无人应声,正狂躁间,砰,砰,砰,又是三声枪响,整个躁动的场面,彻底死寂。
蓝汪汪的烤漆,飘起屡屡轻烟,人群中,蔡京一眼就扫中了那把五四手枪,捏在一只粗壮得过分的大手里,再扫中那大手的主人,蔡京心里头直骂娘,千算万算,漏掉了这姓曹的。
蔡京正想着如何收拾掉这姓曹的,忽地人群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声。.
“薛书记回来了!”
“薛大官来了,薛大官来了,终于来了个能讲道理的……“
右侧的方阵瞬间散开,拐子李村有不少认识薛向的,当先就叫喊出声。
忽地,右侧方阵的人群,好似波浪一般,忽然分裂,没多久,一道修长的影子,似乎从西天凄绝的晚霞里走出,惊心动魄。
“首长回来了!”
江方平心中攸地一叹,长长舒了口气,腿脚一软,竟一家伙从高处跌了下来,亏得戴裕彬就在左近,猛地伸手接住,要不然非跌出个好歹来不可。
“操他妈,真寸啊!”
蔡京看清来人,心头失落已极,竟叹出声来。
好在周遭众人的注意力皆在天神归来的薛老三身上,没人注意他这边的动静儿,只有赵明亮听了个正着,小声规劝道:“首长放心,姓薛的来了又如何,左右是死局,他解不开的,另外,张主任还有后手。”
“什么后手?”蔡京脸色好看了不少。
对张彻,他是越来越佩服了,毕竟,有眼前的手段在,相信后续手段,同样不会让他失望。
这个人虽不如何亲近他,可肚里是有真本事的,可比眼前这个只会溜须拍马的赵狗,有用了一百倍。
赵明亮私语几句,蔡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就在赵明亮,蔡京私语的当口,薛老三站上了江方平原来所处的位置,朗声道:“同志们,乡亲们,我是薛向,是这里最大的官儿,有什么事儿,可以找我说。”
自报是最大的官,非是炫耀,而是乡民多愚,只认最大的官。
“薛大官,你可算出来了,咱们可是一起喝过酒的,今儿这事儿,真不是我老唐闹事儿,不信你问江干部,你的面儿,我是给了的,我就想问一声,你们政府说话还算不算话,盖了章,签了字的条子还有没有信用。”
说着,唐大个儿掏出个纸条,展在半空。
以薛老三的目力,虽然眼下光线昏暗,可他还是清晰地看清了字条上的鲜红印章和龙飞凤舞的“张彻’二字。
“是大个子啊,既然一起喝过酒,就算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你咋还这么不地道,领着乡亲们来跟我起哄?”
薛老三故作熟捻,亲热地埋怨一句,接道:“政府说话当然算话,条子上怎么写,我就怎么应,我薛向的话你总该信得过吧。”
“信得过,当然信得过,你薛大官是纯爷们儿!”唐大个儿乐滋滋道。
说来也好笑,唐大个儿这浑人分辨好赖人,全看喝酒,前番,在李二家,和薛向喝了一顿酒,他算是被薛老三的直率和酒量给震住了,自以为这种人是天下一等一的汉子,喝酒都如此爽快,说出的话自然是一口唾沫一颗钉。
“既然信得过,那还不赶紧领着乡亲们把该领的粮油领走,闹腾这么晚,明儿没力气上工,短了进度,可别怪我扣工钱!”
薛老三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滚,再敢啰嗦,老子撸了你唐大个儿的领队。”
薛老三如此蛮横,唐大个儿偏偏还就吃这个,再者,他还真宝贝这个有官方授权的暂编官身,吓得一缩脖子,冲身后人嚷嚷道:“都他妈听见没,薛大官一口吐沫一颗钉,大伙儿把心放肚里吧,领了工钱,赶紧他妈的滚蛋,别给人薛大官添麻烦,老子数十个数儿,最后十个离开的,明天负责搬杠子,一,二……”
搬杠子可是苦活儿,此话一出,哗啦啦,场上好似陡然起了地震,五个数儿不到,右侧方阵的千多人巨龙滚身一般,转瞬跑了个干干净净。
第二百七十八章 巴掌
上千人齐发,折腾起的漫天烟尘,把场子遮得好似后世重度雾霾下的北京城。
足足两三分钟,场中才勉强又看得清人影儿。
薛老三挥了挥袖子,荡开身前的烟尘,朗声道:“这边是张家铺子和上滩庙的同志们吧,你们今次过来,要反应什么情况?”
其实,事已至此,薛老三早就弄清了眼前的状况,知晓这又是自己离境期间,张彻埋下的后手。
“我不跟你谈,你跟姓唐的是一伙儿的,怎么能为我们做主,骗哪个哟!”
张大脑壳顶着个乌眼青,左手按着额头,厉声申斥,看他模样,显然在方才和唐大个儿的殴斗中,伤得不轻。
薛向笑着道:“我跟唐大个儿的确是一伙儿的,但跟你们也是一伙儿的,因为你们都是人民群众,而我是为人民服务的,这位同志,你说我偏向谁,可不对!的确,我跟唐大个儿喝过酒不错,有机会,我同样愿意和你喝酒,总不能和谁喝酒,就要向着谁吧,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和别人喝酒,那我是不是就得今天向着这个,明天向着那个,这样,非转晕头不可。”
“哈哈……”
听薛老三说得风趣,又毫无架子,和以前所见官员,完全是两张面目,底下的张家铺子和上滩庙的村民倍觉新奇,好似听了段单口相声,不少人笑出声来。
听薛向说愿意和自己喝酒,张大脑壳也觉倍儿有面子,的确,平素他们这帮人热衷于跟当官的做对,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认同官员阶级的荣耀,几千年的官僚阶级的优越性,让最固执的农民也不得不承认对这个阶级心生向往。
只不过。平素张大脑壳等人遇见的官员,要么虚浮,要么胆怯。要么假言诓骗,要么大言恫吓。就没有一位愿意给他们尊重的,像薛向这样能以平等态度闲侃的,还是他头一遭遇到,恍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大胆,薛书记问案,你敢不答!”蔡京冷喝一声。便要令人将其拿下。
薛老三眼角泛冷,跳下桌来,“蔡主任,我在和群众们了解问题。你不要插言!”
薛老三虽未见蔡京先前的嚣张,但见了这一排排警汉,哪里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薛书记是吧,你是当官的,我是种田的。天生尿不到一个壶里,跟你喝酒,咱高攀不上!”
薛向虽然及时插言,可蔡京的目的终是达到了,张大脑壳心里好容易对薛向升起的丁点好感。被蔡京这一搅合,顿时消失殆尽。
薛向道:“行,不喝酒,咱们就解决问题,你和同志们今遭过来,到底是为什么事儿,痛快说吧,能解决的,我一定解决!”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要求政府一视同仁,不准搞偏帮,钱不能让一两个村子赚了,我们要求复工!”
“对,我们要复工,凭什么不给我们做活,我们原本就在这儿上工,政府不能太偏心了……”
“就是,定是这当大官儿的和唐家庄的人有关系,要不然这工程朗格能都包给拐子李村和唐家庄了撒……”
“………………”
张大脑壳立场一亮出来,底下应和声一片,都是和政府做对惯了的,起哄架秧子和不妥协的基因深植到了这帮人的骨子里。
底下人闹哄哄,薛老三也不出言熄止,只稳稳站住,微笑着听他们叫嚣,谩骂。
果然,没人回应,这帮人就好似没有观众欣赏的演员,闹腾了片刻,竟各自歇声。
待最后一缕吵闹也停歇后,薛老三才微笑着开口:“同志们,都说够了吧,那下面听我说几句,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大伙儿是到这儿来找工作的吧?”
“不是找工作,是找活儿干!我们干一天,你们结一天工钱!”
在张大脑壳的理解中,工作是比较正式的,一个月才结一回工钱,这怎么能行,他张大脑壳怎么能被唐大个儿比下去,他也要让张家铺子和上滩庙挣那一天一结的现钱。
“行,找活儿是吧,我答应了,明天上午你们过来,我们这边自有安排!”
薛老三微笑依旧,只是这句话说得声音极大,满场皆闻。
“什么!”
张大脑壳长大了嘴巴,“那我们过来,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怎么办?”
“张同志觉悟挺高嘛,都知道替其他村子的同志们着想了!”薛老三打趣道。
张大脑壳哑然。
原来,从始至终,张大脑壳等人,就是为闹事而闹事,因为,在他们想来,政府已经和拐子李村以及唐家庄签订了协议,这块肥肉已经被拐子李村和唐家庄吞进肚子里了,即便政府要妥协,以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蛮野,又怎会吐出这块肥肉。
他们到此,不过是气不过,再加上受了人挑拨,寻着事由了,刷一下存在感,此外,也看看这个新政府好不好对付,顺带着也打打秋风。
可张大脑壳没想到的是,这新政府的头头竟是这般好说话,软弱得一塌糊涂,张口就把自己的无理要求满足了。
“怎么,张同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这个,那,那……”
张大脑壳傻眼了,他想过薛向强硬,如何应对;薛向狡辩,怎么收拾;独独没想过自己的无理要求,被一口应下后,到底该做何种反应,一时间,吱吱唔唔,竟开不得口。
“这个,那个什么,别他妈登鼻子上脸,就你们能耐?敢威胁领导,你们上工了,那给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协议怎么办,麻溜儿给老子滚蛋,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张大脑壳正讷讷无言,闭口半晌的蔡京,忽然再度开腔了。
蔡衙内这哪里是斥责张大脑壳,分明是激怒加挑拨。
激怒好理解,本来张大脑壳这种浑人,最听不得叫板的话,对方的稍稍不礼貌,便会引来其强烈的反弹,更不提此种赤裸裸的侮辱,谩骂。
至于挑拨,蔡京使得同样明显,看着是再帮着薛向斥责张大脑壳,可分明就是在提醒,提醒张大脑壳注意,薛向可是许诺了不会毁掉政府对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协议的,既然不会毁诺,又如何安排你张家铺子和上滩庙村民们的工作呢。
张大脑壳虽是浑人,可却不蠢笨,霎那间,就转过弯儿了,双眼血红,狠狠瞪着薛老三,方要开骂。
他要喝骂的对象,忽地轮圆了胳膊,甩出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薛向的宽大的巴掌印在了蔡京的小脸蛋儿上,直抽得蔡衙内身子一歪,踉跄几步,险些瘫倒。
“曹副队长,把蔡主任带下去,找个凉快地方,让他醒醒脑子!”
薛向话音方落,先前冲天开枪的敦实汉子沉声应了,紧跑几步,冲蔡京奔去。
说来,方才薛向那一巴掌使不到一成力道,蔡京受伤不重,除了脸色红肿,便连牙龈都没出血。
可这一巴掌,对蔡衙内的心里打击巨大,抽得他都懵了,双眼失焦,怔怔愣住了,仿佛一巴掌抽掉了他三魂六魄。
敦实警汉过来拉他,他也不反抗,被拖着,亦步亦趋地如机器人般退去了。
警员队列中,倒是有先前扽走陈道宽的几位面有怒色,试试探探,几欲出头,熟料,薛老三冷眼瞧来,这帮人浑身激灵灵直打冷颤,脚下哪里还动得了分毫。
是呵,眼前的这位可是新区一号,连蔡衙内都敢直接上大耳刮子抽懵,他们这帮小喽喽敢出来,立时保管万劫不复。
却说,薛向一巴掌抽出,对满场的震动巨大,不知新区管委会大大小小的干部,公务人员瞧傻了眼,便是张大脑壳等一干闹事儿的,也呆住了。
大官儿见过不少,装模作样地见过;貌似豪迈,出口操爹骂娘的也见过;可像薛老三这种动辄就挥巴掌上的大领导,这帮闹事儿的别说见,便是听也没听过。
至于新区管委会的干部们,振动就更大了。
他们不是没听过薛书记强势,在会上几次让蛮横的蔡主任下不来台,可那终归只是听说,谁也没亲见,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薛书记竟狠狠抽了蔡主任一耳光,这可真是轰破了天呐!
蔡主任什么人,自他以副科级之身入主常委会,衙内之名便传遍了新区。
好事者考究之下,蔡衙内到底出自哪门哪户,便是新区大院扫地老王头都清楚,那可是省委蔡书记的侄子,正儿八经的蜀中有数衙内。
可就是这等人物,薛书记也敢拿大耳刮子,朝人脸上印,这,这,这也太那啥了吧。
震惊未几,这帮人悠然转醒,不少人更是暗暗拍了下大腿,怎么忘了这茬儿,这位薛书记可是有个大名鼎鼎的诨号——活土匪哇!
要说,薛老三今次动手,五分因怒,五分亮威!
说动怒,那太容易理解了,他薛某人有太多愤怒的理由。
今次若非他薛某人恰好赶到,结局是完全没必要预料的。
第二百七十九章 挨个儿抽脸
一旦双方火并在了一处,他薛老三就是有一千个理由,身上就是张了一万张口,也决计说不清楚,除了遭遇一系列的行政处罚后,免职滚蛋,几乎不作他想。
再者,他薛老三来新区,不过数天,这帮家伙一连找了他数次麻烦,一次比一次难缠,便是泥人也有几分土性,更何况他薛老三。
有了此番因由,自然无怪薛老三亮威,这一巴掌就是他薛老三的宣言,旨在告诉复仇者联盟,他薛某人要么不玩儿,要玩儿就玩儿狠的,玩儿蛮的,不怕死的只管来!
“张同志,乡亲们,你们先回去吧,我薛向说话算话,明天一早,你们先派代表来看通知,下午就可以上工了,若是还有不满意的,你们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这里!”
夜幕渐黑,薛老三不愿再耽搁下去,除此外,从赵明亮那不住朝外够着的脖子,和始终不现身的张彻等人这两大疑点上,他隐隐感到不安。
“成,看得出来,你这个大官和别的官儿不一样,唐大个儿信你,绝对不是因为私情,就冲你刚才揍那兔崽子的利落,你也绝对是纯爷们儿,得了,咱信你一回,弟兄们,时间不早啦,回去吃饭睡婆姨去,明儿个来看好消息!”
张大脑壳吆喝一声,举步欲行。
忽地,又有人大声插话了,“薛书记,活计都包给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呢,再分出来给他们,明天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岂不是要闹腾,事关政府信誉,您得慎重!”
插话的是赵明亮,话方道尽,脚步便不住后退。直退得离薛向足有三米远,方才定住脚,眼神闪烁。额头布满了汗粒,这位显然是被薛老三方才的蛮横吓住了。
若非此刻。时间对扳倒薛向来说,至关重要,他赵某人是决计不会冒直面互殴腾飞的风险的。
“对噢,薛大官,你莫不是诳我撒!”
张大脑壳陡然止住脚步。
薛老三冷冷扫了赵明亮一眼,心中不安愈甚,就在这时。戴裕彬忽然急匆匆冲了进来,脸色慌张,到得近前,便附在薛向耳边。急速开阖着嘴皮。
薛老三面色剧变,瞪眼瞧赵明亮瞧去,后者刷的一下,脸竟黑透,拔脚就朝圈外跑去。转瞬无踪。
“张同志,你都说了我是纯爷们儿,自然一口唾沫一颗钉,老话说英雄识英雄,好汉重好汉。唐大个儿敢信我,莫非你张同志真的不如他?”
薛老三调转视线,盯着张大脑壳道。
“胡扯,老子怎么不会不如姓唐的!”
张大脑壳勃然大怒,“就信了你,又能咋的,不信你敢骗咱们,大不了,明儿个再来闹腾。”
话罢,冷哼一声,张大脑壳大声吆喝几句,转瞬,千多号人如退潮一般,朝墨青色的天际涌去。
不成想,人群方开始退散,左近的石子路朝西蜿蜒的方向,传来轰鸣的马达声。
三辆绿皮吉普风驰电掣般朝这边驶来,眨眼,就到了近前,车没停稳,呼啦啦,三辆吉普车,六扇门,全打开了。
周道虔,孔凡高,古锡名,宋昆,以及消失的张彻,严宽,苏全,次第涌下车来。
“欢迎周书记,孔专员来新区视察!”
薛老三含笑迎上前去,“宋秘书长,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周书记和孔专员来我处视察,怎么行署办连声招呼都不打,怠慢了领导,我可吃罪不起,还有老张,老严,老苏,你们怎么和领导到了一处,知道领导要来,也不跟新区党委汇报,到底还有没有觉悟!”
有了戴裕彬那番私语,薛老三早就弄清了状况,可逮着机会落这几位的面子,他自没有放过的道理。
这不,他这番抢攻,中正堂皇,直训得宋昆,张彻几人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本来嘛,张彻这帮人就是去地委召唤周道虔,孔凡高来给薛向算最后总账的,如何会跟他薛某人通知。
而这几位算定薛老三今次在劫难逃,哪里还会准备说词,当下,被薛老三拿着把柄训斥,便是受了一肚子委屈,也开不了口。
更何况,这会儿,这帮人的心思压根儿不在薛老三身上,望着那莽退去的人潮,若心声能发音,一准儿能听到充塞天际的“请等一等”!
“周书记,是不是很失望!”
没头没尾,毫无预兆地,薛老三对着申请凝望,满脸怅然若失的周道虔,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是啊,怎么就走了呢!”
周道虔怔怔地地答了一句。
此句回答,绝对是周书记肺腑之言,可谓言由心生,他此番到来,是在严宽等信誓旦旦之下,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可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先前到来,但见此处人潮如涌,料定结果如严宽所言,械斗开始了,姓薛的完蛋了。
这番兴奋,周道虔简直不知如何言表了,说来,他周某人这辈子还没对谁这么大怨念呢。
不成想,到得近前,竟是如此场面,巨大失落之下,心摇神驰,被瞅准空子的薛老三轻轻引动,终于弄出个巨大尴尬。
却说周道虔这番话方吐出口来,满场众人好似挨了雷劈一般,谁也没想到竟会出现如此颠覆认知的一幕。
一者,从没有薛向这般胆大的下属,敢当面给领导下套儿;二者,也难有领导会傻乎乎地往最明显的套里钻;偏偏这两大最不可能成了摆在眼前的事实,这才令人震惊得无以复加。
古锡名重重咳嗽一声,周道虔猛然警醒,刷的一下,白脸充血,心念电转,急急道:“严宽同志,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说许多群众来新区管委会闹事儿、请愿,新区班子解决不了,请我过来指导工作的么,怎么闹事的群众都走了?明明新区班子在薛向同志的领导下很有战斗力嘛,你这个同志,怎么一点抗压能力都没有,多点定性,要相信同志,相信领导,我希望你别再有下次。”
“周书记是不是很失望”,“是啊,人怎么都走了”,
周道虔强忍着满满内伤,以绝大毅力,瞬间调动大智慧,竟然完美地将这两个压根儿不能圆转的句子,串联在了一处,勉强圆了那落了一地的面子,便是薛老三暗里也忍不住拍案叫绝。
“孔专员怎么也来了?”
挑了周道虔的面皮,薛老三又把矛头对准了孔凡高。
薛老三明知顾问,气得孔凡高胸口不住起伏,却不得发作,方张口欲答,薛老三自说自话了,一拍额头,“我知道了,肯定是张彻同志和苏全同志通知的,对不对!”
薛老三此句问出,场面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孔凡高身为上位者,原本用不着理会薛向的问题,可偏偏眼下是做贼心虚,不答那就是贼。
而张彻,苏全压根儿没法儿分说,两人同时看向孔凡高,指望这梁子由领导帮着扛了,哪知道两双眼睛方扫过去,遭遇的却是孔凡高那几乎瞪出眶的威严眼神儿。
苏全唬了一跳,知道领导怒了,不肯替自己挑担子,赶忙道:“是这么回事儿,正如周书记所说,我也是看事态危急,这才紧急赶到行署,请求孔专员来坐镇指导。”
“请孔专员来指导,需要你苏部长亲自赶去,新区管委会距离地委大院足足一个小时的车程,这边火烧眉毛,你苏部长去千里之外担水灭火,是你脑子不够,还是我脑子不够!”
薛老三言语极端刻薄,斥得苏全面红耳赤,狠狠瞪着他,几欲跟他拼命,残存的理智却阻止了苏大部长这般妄为。
“张主任,严主席,你们二位是班子排名靠前的领导,我不在管委会的时候,该由你二位挑起胆子,都一窝蜂地地委,究竟是搬去搬救兵,还是躲责任,你们办公室又不是没有电话,汇报个情况,用得着你们二位亲自出马么,还请你们二位给我个解释,若说不清楚,那就请周书记,孔专员处理!”
几次三番被算计,薛老三怒极,压根儿就没打算给谁留面子,从上到下,把这伙儿人的脸面,一扫而光。
严宽吱唔半晌,压根儿没法儿分说,急得满头大汗,周道虔忽然接口道:“薛向同志,严宽同志是我叫到地委的,当时,他汇报完情况,我就让他往地委的路上来,我正好从地委出发,计划在半道上汇合,方便我在第一时间,了解现场的情况,和群众们的诉求,严宽同志没跟新区办公室请假,可能是太过着急的缘故。”
云锦新区,孔凡高伸进了不少手,苏全,张彻,乃至赵明亮,都是孔系人马,他周某人只一个严宽,这根独苗,周道虔自然要护好了,不能看着被活土匪三下两下弄残了,是以,不惜颜面,也要替严宽作假,毕竟,他和孔凡高这许多人同时抵达,严宽到底是半路上遭遇,还是开始就在车上,可是众目睽睽,堂堂地委书记都当众说谎了,简直就是下了死力。
第二百八十章 一把手的顾虑
“周书记作证,我自然是信的。”
说罢,薛老三转头冲张彻道:“张主任,想必你当时恰好就在行署,向孔专员汇报工作,闻听出了事故,才和孔专员一道赶了回来吧。”
“呃,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世界上最郁闷的事儿,莫过于此了,张彻转瞬想好的说词,竟被薛向抢先道出,噎得他差点儿没一口气昏死过去。
当然,这还算不得最大的打击,细细说来,此刻,张大主任的一颗心,简直布满了细细的裂纹,似乎再经受任何一点轻微的波动,就得彻底崩碎。
让张彻饱受打击的,自然还是暗算薛向不得功成的缘故。
至今,张彻都想不明白,这无解可解的玲珑局,到底是怎么被薛向破开的。
可以说,自打薛向上次离开新区奔赴明珠,张彻就开始设局,从最开始的掏空地区财政,到故意分离四村两拨的农工,再到此刻的急招周道虔,孔凡高杀来,可谓步步杀机。
财政危机,被薛老三化解,张彻还能理解,毕竟活土匪若是这般好斗,也就用不着他张某人苦心孤诣,更用不着地委,行署本就斗得难解难分的首脑,在收拾活土匪一事上,如此的一致。
可张彻怎么也想不通,薛老三是怎么把云锦的这帮刁民劝散的,本来,在他的设计里,薛老三无论如何得顾此失彼,顾彼失此,怎么都会得罪一方。
退一万步说,他姓薛的即便真能说退闹事刁民,也不至于这般迅捷!
时间,都怪该死的时间,这帮刁民只须再晚五分钟。不,一分钟退散,杀局即成。活土匪十死无生。
试想,若是周道虔。孔凡高赶到时,刁民们即便心头顺了气儿,只要还没退散,抢占主动权的周道虔只须三两句一扇呼,立时就是啸聚的场面,把柄彻底就被周,孔二人握在手里了。
不管这帮刁民因何啸聚。只要被抓了现行,姓薛的怎么分说也无用,周,孔二人更无须理会他活土匪的分说。只须挥动权力大棒,彻底将之碾死就成。
可偏偏事情就是这么寸,寸到让张彻想指天骂娘,就差那么一分钟啊,偏偏就让姓薛的在一分钟前。劝散了刁民,将偌大风暴消弭于无形,周道虔,孔凡高便是再想找茬儿,也无茬儿可找。毕竟,啸聚的群众,都被新区政府劝散了,周,孔二人便是再有手腕,压根儿无从借力,又如何借题发挥?
死了无数脑细胞,眼看就要成功的计策,转瞬,愿景化作泡影,也亏得张彻饱受打击,历经劫难,换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没准儿真能昏厥过去。
“行了,事情处理好就行,我明天省里还有个会,就先走了!”
周道虔肿着眼泡子,冷声一句,掉头就走,这可是真正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周道虔已经记不得多少次,品尝此种滋味了。
“周书记有会,孔专员无论如何得进去给同志们讲几句……”
薛老三貌似恭迎,实则逐客,除非孔凡高受虐成狂,才愿意留在此处。
“罢了,周书记都不讲了,我也没什么讲的了,同志们好好工作吧,今天这样的疏漏,我不希望再看到。”
孔凡高最后半句话,明为说薛向,实则暗警张彻,苏全,一语道罢,摔袖而去。
……………………
老农说得不错,火烧云过后,果然是圆月之夜,驱走了一大堆苍蝇,薛老三终得片刻闲暇。
在距离管委会址不远处,云锦湖一角,携来一张四方小竹桌,备下五六斤猪头肉,三两斤盐水花生米,十多个卤猪脚,薛向,江方平,戴裕彬,陈道宽,围桌而坐,不远处湖风鼓浪,爽籁骤发,朗月清风下,对着这寂寂天籁,围坐闲饮,实在是绝大享受。
“首长,今天可真险恶,您要是晚回来一线,只怕就难收场了!”
咽下一片猪脆骨,又饮了一大口酒,江江方平这才开腔,今天傍晚所遇,生死存亡,只在一线,此种惊险,给他的振怖实在是太大了,到这会儿都没完全缓过神儿来。
戴裕彬缩回伸出的筷子,拎过酒葫芦给已然空了杯的薛向满上,“江主任说得是,今天这事儿,实在太惊险了,某些人实在太肆无忌惮了,首长,不能静等他们发招儿,您该扫荡了这些牛鬼she神,主席说,打扫干净了屋子,才好迎客,咱们这儿也得扫清蟑螂,臭虫,才好放手建设嘛。”
薛向笑笑,冲左手边停著恭谨听三人讲话的陈道宽道:“陈队长,你怎么看?”
戴裕彬微微错愕,不知薛向缘何问这么个武夫,方要言语,瞥见江方平扫来眼神儿,心下猛地明悟,首长看来是看重此人了,此番问对,无非是看其是否真只是一勇之夫。
说来,这位陈队长此次能到云锦新区来任职,也算是因缘际会。
陈道宽便是前番在翠屏——玉女风景区挂牌仪式上,被戴裕彬招来驱逐胖京巴等村痞的云中镇派出所所长,当时,蔡京横插进来,拿陈道宽作了耍威风的道具,由此,陈道宽和蔡京结下了梁子。
而云中镇在黑水县境内,蔡京正是原黑水县公安局局长,虽然被免职了,就冲他那衙内招牌,以及在黑水县的人脉,想玩死陈道宽这连级别都没有的派出所所长,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是以,云锦新区对外开始招人后,陈道宽便提交了申请报告,转到了此处,虽然又转到了蔡京麾下,可到底有声名煊赫的活土匪薛书记在上边戳着,陈道宽对蔡衙内也就不如何犯怵。
今次他挺身而出,便是不愿蔡京坏了薛向的事儿,虽然没有功成,好歹出了把子力,也正因此,才被薛向纳入了圈子,邀请到了这僻静地方饮酒叙交。
说来,薛老三跟地委定的那个关于副科级以下公务人员可自愿申请来云锦新区工作的条约,实在大有用处,此一条约,简直帮他扫平了任人唯亲壁垒,由此条约到来的,非只陈道宽。
当初薛老三初到德江,被孔凡高弄去当讨债贩子的时候,曾给那些拖欠大户弄了个补习班,而警卫补习班的就是宝丰区综合治理大队大队长曹伟带的队。
而当初共事,这曹伟给薛向留下的印象不错,此次新区治安办招人,他便派戴裕彬给曹伟去了信儿,曹伟二话没说,便过来了。
今日,在两方村民眼见要械斗到一处,及时鸣枪警告的便是这位曹队长,当然,鸣枪自然是薛老三授意,而若非曹队长恰好赶到策应,薛老三便是想示警,也无枪可用。
而今次聚饮,曹伟之所以没来,便是被薛老三安排负责整训治安大队。
如今治安办这新区的第一武力,看似被蔡京掌握,有陈道宽和曹伟两根钉子楔进去,实则已经落入薛老三掌中。
却说,闻听薛老三考校,陈道宽不敢怠慢,知晓这是领导在试探自己的斤两,弄不好今后能走到哪步,就看今次的回答。
他沉思片刻,若有明悟,说道:“首长,江主任,戴哥,我是个粗人,原本就不会做官,但首长既然没动那些杂碎,想必是有考量的,我猜多半是出于稳定的考虑,就像我才到云中镇派出所干所长时一样,当时,所里的指导员和几位副所长沆瀣一气,弄得云中乌烟瘴气。”
“其实,没多久,我就抓着这些人的把柄了,可一直没动,非得一年半载过后,才把那帮家伙弄倒,说来,当时弄到证据,我也的确想过立马把那些家伙弄倒,多亏我那在县政府打了一辈子杂退休在家的老头子提醒,我才按捺住了,我老头子当时就说,组织刚派你到派出所担任一把手,你上来就把架子戳散了,整个班子,别人都是蛀虫,就你是好的,显得你英明,上级组织都是瞎子?这样搞非坏了大事不可,保管别人没倒,你先倒了!”
“所以,我才忍住了没动,而今,新区的架子刚搭起来,首长是一号,恐怕稳定大局的重要性,不在发展经济之下,所以,我猜这才是首长始终留一线的缘故。”
陈道宽言罢,戴裕彬一脸的恍然,继而又生出懊恼,这么浅显的道理,一个派出所所长都看出来了,他这大秘竟然没瞧出来,实在是,实在是……
“行了,小戴,有些时候,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没当过方面首长,自然缺少这方便的体悟,多多锻炼吧。”
瞧出戴裕彬的赧然,江方平笑着安慰。
“行啊,道宽,祝你仕途之道越走越宽!”
薛老三拿陈道宽的名字说笑一句,他举了举杯,后者慌忙聚杯,两只小盏轻轻一撞,各自一饮而尽。
细说来,陈道宽这番分析,和薛老三的心理还真有七八分相符,他的确是因为一把手的顾虑,必须稳定大局。
第二百八十一章 联盟核心
当然,薛老三倒不是怕弄倒了复仇者联盟,上级组织不好看。
他才懒得看周道虔,孔凡高的脸色,而是不愿新区的架子还没搭起来,就散掉,毕竟一倒就是五位常委,占了班子的半壁江山还多,势必振动整个新区管委会,薛老三可没时间再去重组班子。
再者,复仇者联盟虽然可恶,可这些人的品行,行事风格,他薛老三都熟悉。
且个个俱是手下败将,这帮人有多少能水,爱出什么招儿,他差不离清楚,留下这些人,总比弄倒了,周道虔,孔凡高再给弄一波不熟悉的,继续来使坏得强。
“对了,首长,您今儿说服了张家铺子和上滩庙的这伙儿村民退散,明儿个这帮人再来,到底怎么应对,总不能真毁了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用工协议,把张大脑壳那帮人硬生生塞进去吧,这样非捅大娄子不可!”
骤然想起明儿还有未了之威胁,江方平猛地搁了筷子,盯着薛向,一脸的紧张,今天的恐怖遭遇,他可不愿再来第二回。
“是啊,首长这事儿可轻慢不得!”
说话儿,戴裕彬正给薛向倒酒的手,猛地一抖,酒水撒出不少。
薛老三接过酒葫芦,自个儿满上,“行啦,这事儿不难解决,让张大脑壳那帮人来就是,难道现在的新区就只兴建管委会大院一桩工程,筑路,建厂,哪样不要劳动力!”
一语惊醒梦中人,江,戴二人各自恍然。
“高啊,跟首长您比,我这脑子就是榆木疙瘩!”
江方平此话绝对是肺腑之言。他是真好奇薛向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思路就那么开阔,前番新区财政枯竭。眼见着下工的农民要结算工钱,无处着落。谁都想不来办法,偏生这到了薛向这儿就迎刃而解,且解决问题的法子,简单到让人羞愧。
偏偏这解决问题的法子上,似乎就是蒙着一层薄纱,首长不戳破,揭下。自己怎么也参不透。
眼下薛向提出解决四村共存的法子,又是如此,思维的局限性让人总是想着怎么分拆蛋糕,压根儿不会去想再制作一块儿蛋糕。
“建厂。首长,新区要建厂啦,是什么厂,肯定与您这回去明珠有关。”
戴裕彬满脸兴。
新区的问题,他作为薛老三的秘书。自然比旁人了解得多,首长要出政绩,光靠斗争,那指定是不行的,没有拿得出手的政绩。怎么冲破层层阻挠,扶摇直上,这厂子自然是政绩之一。
薛老三摆摆手,“厂子的事儿,稍后再说,小戴,先捋顺眼前的问题。”
“首长,我提个问题!”
陈道宽放下筷子,挺了挺腰板,“我觉得您要让张家铺子和上滩庙的村民们,参加到另外的工程中去,虽是好主意,但还是存在一定的缺陷,您想,咱们云锦新区有四十八个自然村,且都是大型村落,近二十万人口,今天张家铺子和上滩庙的村民们闹腾了一回,您就让他们上工,这传出去,等于是在变相鼓励他们闹腾,这帮村民最是刁滑,保管一窝蜂涌过来,要您给安排工作。”
云中镇就在翠屏山下,距离云锦湖不远,作为云中镇派出所所长,陈道宽对当地民风民俗的了解程度,自然远胜江、戴二人,稍稍思索,就发现了薛向这法子里的漏洞。
陈道宽话音方落,铛的一下,江方平的酒杯跌落在地。
虽是夜间,明亮的夜色下,戴裕彬的一张脸也白得瘆人。
“道宽不错,有股子机灵。”
薛老三依旧风清云淡,伸手替江方平将酒杯拾起,笑道:“方平,还得历练哟,多大风浪,值得这样?。”说罢,转头对戴裕彬道:“小戴,明儿一早在管委会大院外的南墙上,贴个招工启事,启事上就写……”
薛向此言一出,江方平,戴裕彬,陈道宽竟皆叹服是,到现在这几位才知道什么叫走一步,看十步,脑子转得撵上火车轮子。
“原来,首长早就通盘想透了,此等人物,焉是蔡衙内这等人能敌得了的。”
陈道宽暗暗赞叹之余,一颗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
“……别拦着我,都他妈别拦着我,老子非崩了他狗日的……”
蔡京双眼外凸,手里挥舞着把五四,死命朝大门的方向挣着身子,奈何四五条警服大汉又拦又抱,他压根儿挣不脱身子,只声嘶力竭地嘶喊。
彤彤烛火下,张彻,严宽,苏全,赵明亮俱阴沉了脸,各自立在一角。
原来,蔡衙内被曹伟拖走后,就直接被送回了他的居室,彼时,失魂落魄的蔡衙内的极是听话,曹伟把他撂在了床上,这家伙就这般浑浑噩噩地躺着。
直到灰头土脸的张彻等人赶到,经过赵明亮一番激烈的声讨,蔡衙内陡然恢复了神智。
这一恢复过来,就不得了了,神情激动的蔡衙内恨不能把天都砸个窟窿。
试想他蔡衙内,何等样人,居然他妈的被人抽耳光了,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更让蔡京想想都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是,挨抽了,他蔡某人竟然没还手,就窝窝囊囊地被人拖出去了,丢脸啊,怂包啊……
蔡衙内无限怨念,当时就拔了呛,要冲出门去,一枪将姓薛的给点了。
亏得张彻的通讯员小马激灵,及时叫来了蔡京从原黑水县公安局弄进治安大队的几名警员,这才将蔡衙内制住。
饶是如此,蔡衙内也声嘶力竭折腾了十多分钟,直到此刻。
闹着闹着,蔡京也渐渐乏了,毕竟根据人类的行为心理,面对惨事儿,往往都要经历拒绝,排斥,冷静,最终也只得接受。
蔡衙内闹腾半晌,严宽三人,在张彻的严令下,强忍着不搭理他。
蔡京自个儿闹着闹着,心气儿就没那么高了,头脑开始冷静,一冷静,一想事儿,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拿枪去找薛向,根本就是自掘坟墓,最大的可能是,还没等寻着薛向,便被陈道宽,曹伟先开枪击毙了,且死了也是白死,还得背上洗刷不尽的污名。
想通此节,蔡京最后一丝傲气,也消失殆尽,胸腔里就剩了满满的屈辱。
闻听蔡京声势转弱,张彻知道该给这位蔡衙内递把梯子了,“蔡主任,大丈夫能屈能伸,昔年,韩信能受胯下之辱,和你今日比起来如何?狂喝乱叫,冲动暴躁,只能称了别人心意,让人瞧了笑话去,于大事半点无补,韦副队长,你们几位松了吧,先出去,蔡主任已经没事儿了。”
几番争斗,可以说几乎是张彻在单挑薛老三,虽然最终都失败了,但那一个又一个的巧计和连环,已经完全竖立了张彻在这个圈子的话语权,便是蔡京仗着衙内之威,都不得退居次席。
张彻话音方落,那几位警员便小心地松开蔡京,退了出去。
蔡京搓了把脸,啪的一声,伸脚将门踢上,阴沉了脸,道:“谁帮我让姓薛的身败名裂,我姓蔡的以身家性命起誓,保他个正厅的前程。”
哗!
饶是屋内四人各自心机深沉,且对蔡衙内含恨说出的言语,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唬了一跳,谁也没想到蔡衙内会抛出这么个诱惑桃子。
诚然,如今的蔡衙内不过区区副科级,要保人正厅级前程,听着有些可笑,可架不住蔡衙内有个威震西南的伯父,以那位对蔡衙内的宠爱,蔡衙内拼死相求,此事大有可为,大家伙儿费心费力巴结这蔡衙内,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能尽可能离那位蔡书记近点儿,奢望能走进蔡书记的视野。
揣度罢了可能性,众人滚滚一颗心全扑在了那正厅级的诱惑果实上了。
四人中最年轻的赵明亮也三十七八了,而张彻,严宽,苏全,俱在四十五六上走,虽然尚可算年富力强,可以三人如今的级别和上面的人脉,想走到正厅级,无疑是天方夜谭。
沉浮宦海,谁人不是一颗心思火热要力争上游,如今,机会摆在眼前,便是最沉稳的张彻也忍不住热血沸腾了。
“首长言重了,咱们都是自己人,姓薛的和咱们早不共戴天了,何须首长如此许诺!”
赵明亮嘴上劝慰,一颗心却比谁都滚烫,善于拍马逢迎之辈,通常名利之心较之旁人更甚。
不料,这回蔡衙内却不领情,不耐烦摆摆手,“我姓蔡的言出必践,绝不开空头支票,张主任,这里你年纪最长,官位最高,也最了解姓薛的,你说说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张彻道:“几番交手,薛书记的本事,同志们也都见识过了,说声八臂哪吒都不为过,跟他做局,希图速胜,那是侥幸,我看近一阶段,同志们都不要动作,配合班子把各自手头的工作做好,咱们来到新区,虽说共有缘由,但新区建设好了,也在你我的功劳薄上添了一笔,毕竟,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有朝一日薛书记真下去了,你我同志也不会没个着落,我想这也是周书记,孔专员愿意看到的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选拔
张彻的话虽然隐晦,场中人物俱是局中人,却都听明白了。
张彻无非在说,大伙儿虽然都是为了对付薛向,才由上面安排到了这里,可身负的职务,到底是新区常委,若是斗倒了薛向,新区还是发展不起来,大伙儿也未必有好出路,毕竟,没了猎物,猎狗自然不会再受主人看重。
“照你的意思,咱们现在就放手让姓薛的发展?”蔡京不满道。
张彻,严宽,苏全,赵明亮四人需要指着周道虔,孔凡高要前程,他蔡某人却不需要,他只要姓薛的完蛋,且越快越好。
张彻道:“蔡主任,我刚才说了,跟薛向对局,不要希图速胜,这几次哪次机谋,不是费尽心血,看似破无可破,结果又如何?另外,我说得搞好新区,并非是放手让薛向发展,别忘了,薛向发展的时候,咱们也在发展,薛向只一人,咱们有五人,只须密密编织,不出一年,新区上下,皆为你我所掌控,待到那时,姓薛的还能跑得出去么,这叫堂堂之阵,不胜而胜,另外,周书记,孔专员把咱们五个派到新区班子,且恰好是五个,占了班子的多数,咱们就得要用这个力量,用常委会的力量压倒薛向,力量已经在手,咱们得学会运用啊!”
张彻这番话,明天辨时,直指问题症结,听得另外四人眼泛精光,简直发人深省。
“着啊!”
蔡京狠狠一拍巴掌,叫嚣道:“老子还真是蠢,妈的,差点让小王八蛋带沟里去了,以后,咱们就来堂堂之阵,对了。老严,老苏,老赵。咱们以后得多听听张主任的意见,一个团体必须有个领头的啊!”
蔡京话已至此。等于帮张彻奠定了复仇者联盟的话事人地位。
苏全,赵明亮倒还罢了,论级别,论能力,这二位也有自知之明。
倒是严宽自忖级别,才智都不差姓张的,且平日往蔡衙内身边也贴得甚紧。偏偏让张彻拔了头筹,这口气严宽如何咽得下。
偏生蔡衙内已经力挺张彻,以他二百五的脾性,严宽不敢直接浇冷水。心念一动,便将心中的一大挂念,拿出来为难张彻,“张主任的才智,我向来是佩服的。如今我心中有个疑惑,还让张主任开解一二。”
“是关于薛书记的吧?”张彻竟张口喝破。
严宽吃了一惊,面上却颜色如常,“正是,今天薛书记诳走了那两拨刁民。不知道张主任知不知道薛书记明天如何应对?是夺了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活计,分给张家铺子和上滩庙,抑或是继续糊弄张家铺子和上滩庙?”
严宽此问一出,蔡京,苏全,赵明亮各自眼神晶亮,似乎又看到了导演今日傍晚这般大场面的可能。
熟料张彻接下来的这句话,彻底扑灭了他们的幻想,“薛书记既然承诺了,就一定能解决,咱们就不要心存侥幸,还记得以粮代钱么,别忘了新区草建,基建工程还多得狠,薛书记根本不用动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蛋糕,就能安排了上滩庙和张家铺子。”
“看来张主任和薛书记真是惺惺相惜啊!”
暗讽一句,张彻幽幽问道,“若是薛书记安排了张家铺子和上滩庙,试问其他村落如何想,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刷的一下,蔡京悚然变色,很明显,从严宽的反驳里,他再度看到了掀起风潮的希望。
张彻摇摇头道:“这点你我能想到,薛书记当然不会疏漏,我还是那句话,别把人想简单了,尤其是别把咱们的薛书记想简单了,他不是说让张家铺子和上滩庙明天一早派代表来看通知么,你我与其猜测,不如静待天亮,明天一早,定见分晓。”
………………
深秋的云锦湖是含蓄的,无风无浪,波澜不兴,清晨时分,薄薄的金阳,穿透层层云幕,将黄澄澄的金子铺了半湖。
时间不过六点半,云锦湖管委会东西两条岔道口,便陆陆续续涌来不少身影,皆是农家人打扮,不少人手里还端着水瓢,边走边呼啦啦往嘴里扒饭,更多的则是撕咬一口手里比木头还硬的炊饼,就一口如碳黑的咸菜,走得脚下生风的青壮汉子。
“铁猴子,朗格走这么快,皱巴个脸,大清早的,抢孝帽子呢!”
紧靠着云锦湖西边角落的一条两米宽的泥巴路中央,一个身着土黄色毛线衣的长腿汉子,边嚼着炊饼,边踩着布鞋,方抹过几位悠哉缓行的村汉,便被叫住了。
“放你m屁,屎壳郎,嘴上再不干不净,信不信老子敲碎你娃儿满口牙齿!”
长腿汉子定住脚,冷冷瞪着方才出声的家伙,一个头脑刮得乌青的青年。
“来啊,不来是孙子,麻痹的,上次抢水,仗着你们人多,打老子的闷棍,今天,新账老张,老子跟你个龟儿子一块儿算喽!”
叫嚣当口,那光头青年,一把扯开青色棉袄,露出跑毛的内衬,眼神极是凶恶。
“行啦行啦,屎壳郎,铁猴子,今儿不是咱们对挖的机会,一致对外,一致对外。”
说话儿,紧挨着光头青年的中年汉子,横身拦在了两人正中。
原来,这铁猴子和屎壳郎,也是这云锦湖相邻村庄的村民,两村因为水利,没少干仗,铁猴子和屎壳郎便是在上次抢水的恶战中,结下了恩怨。
“吵吵,吵吵,再吵吵,好处全被狗日的张家铺子和上滩庙夺走了,日他娘的,咱就是个憨脑壳,咋就这个老实,干一天,两块的工钱,凭啥要让拐子李村和唐家庄占了好处去,早该闹腾了撒!”
铁猴子和屎壳郎对峙的当口,不远处又来一队人马,瞧规模约莫上百人,俱是莘庄的,领头的正是莘庄李家族长的大儿子李大牛,闹哄哄一团,速度极快。
喊话的李大牛声音未落,便领着这队人马,抹了过去,像是急着抢钱一般。
“走走,赶紧走,日他个先人板板,莫让莘庄的这群软蛋抢了先去!”
中年汉子喊了一声,当先朝前冲去,屎壳郎等人二话不说,便追了过去。
铁猴子动作更是不慢,他双腿长得过分,一步几乎顶别人两步,迈动开来,片刻就飙到了最前方,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喝骂。
刚刚七点的时候,戴裕彬发现自个儿在南墙下都快待不住了,不过半个钟头,浑身的热汗,已经将内衣湿透了,而深秋的朝阳,自然没这般威力,戴秘书纯是被滚滚人浪,汇聚起来的热力,给逼出的一身汗。
昔日读,便见过摩肩接踵,挥袖成云,挥汗成雨三个词汇,认为不过是夸张之词,可今儿个见了眼前的场面,才对这三个词,有了新的体会。
起先,戴裕彬对薛向安排他将告示贴在这南墙,是不理解的,因为南墙距离管委会最远,有消息自然要在中心位置宣布,直到这会儿,他才明白首长到底的先见之明。
南墙边上是一溜足足十亩大小的空地,是新近平整过,划给建筑队分解木材之用,六点左右的当口,这溜空地就被首长安排后勤单位清空。
谁成想,一个钟头后,这堪比小型广场的空地,再度被挤塞满满。
四五千人,一群一伙,将这溜空地,堆成草帽的海洋,如此人海人潮,自不可能一字排开,全堵在最前方,将墙上的告示,看上一遍。
好在,首长早有准备,四个办事员,围在四方,各自持一个高音电喇叭,反复读着墙上的告示,四五千人虽拥挤,但也俱听了个分明。
八点十分,空地中央忽然用红丝带,拉起了方圆百米的警戒圈,警戒圈四面,各开一个三米左右的口子,口子中央设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后坐了两名书记员,二人各持一笔一本
而奇怪的是,警戒圈内,置了八个石锁,四大四小,大的约莫七八十斤,小的也有五十多斤,这边警戒圈方拉出来,片刻便被人群拥堵住了,若非治安大队全体出动,维护秩序,薄薄红丝带围就的警戒圈,早就轰然倒塌了。
铛的一声,戴裕彬站在警戒圈中央,敲响了手里的铜锣,朗声道:“都排好啦,排好啦,四十岁到五十五岁的到东西两个入口,十八到三十九的到南北两个入口,各自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点,到指定的位置,按照告示上的要求,挺举石锁,检验过关的,到工作人员那里登记,谎报年纪的,当场驱逐。”
戴裕彬话音方落,四个入口,立时人潮涌动,排起了长龙,场面立时热闹起来。
更有那妇女,儿童凑到近前凑热闹,激得那棒小伙儿,壮汉一个个挣着头皮玩儿命挺举。
成功的,兴高采烈;失败的,在一片倒彩声中,豚突而去,场面喧嚣热烈,但不失秩序。
激烈的选拔中,时间过得很快,转瞬就到了午饭时间,因着消息扩散,云锦新区四十八个村庄几乎都得到了消息。
第二百八十三章 分化瓦解
是以,从早上到中午,离去的人不少,可到来的人更多,更有那为儿子,汉子送来饭食的妇女,老弱,一时间似乎整个云锦湖都要沸腾了。
选拔场地左侧二百米处,是一片竹林,生得稀稀拉拉的,这里几丛,那里几株,极不规则,但在正午,留阳驻影,清幽僻静,却是极好的休憩所在。
很快,便被村汉们选作了,休息场所。
捧了饭食,酒水,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寻了草窠一坐,大口往嘴里塞着大大提升了档次的饭食,晒着太阳,神侃自然是最少不了的,谁叫眼前的热闹是云锦湖十几年都少见的呢。
没多会儿,竹林周边,都快成了大型会场了,一群一伙争辩的极是热闹。
“狗日的,铁猴子硬是要的,当时,轮到他个龟儿子时,狗日的好狂,硬是一手一个,两个石锁都被这龟儿子的单手抓起来,轻松举过肩头,那漫天价的叫好声,差点儿把老子的耳朵都震聋了,狗日的,好多小媳妇儿,大姑娘瞧得眼都直喽,我看铁猴子这个光棍儿,算是打到头喽!”
“杨老三,你狗日的也别嫉妒,老子硬是没想到就你这干柴鸡,也能挺十下子,这下进了施工队,每天两块的现钱挣着,拼个一年半载,你娃儿弄个堂客也够了撒!”
“行喽行喽,莫扯这些狗屁倒灶的喽,叫老子说,这次的选拔就不公平,本来说好了的,政府的薛大官儿是让咱们张家铺子和上滩庙的来领工,结果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搞啥子选拔,把老子们刷下来好多人噢,你们虽然捡了便宜,可你们村上的,不也是好多人被刷下来了。凭啥唐家庄和拐子李村都不参加选拔?再说呢,不过是些建房,铺路的活儿,要这么大力气作甚,我看就是当官的使得诡计,这不公平,弟兄们,咱们要联合起来,跟当官的要个说法儿。”
听话缝儿,便知说这话的。定是被刷下来的。且还是张家铺子和上滩庙的人。不成想,他话音方落,虽有响应声,立时却被更大的鼓噪声压下来了。
“要个球说法儿。这回当官的就够意思喽,付现钱请工,云锦湖八百年都没这好事儿,再说,人家又没搞手段,光明正大摆出石锁,凭本事吃饭,自己没球的本事,想砸老子的饭碗。谁他妈动动看!”
“张秃子这是吃了灯草灰,尽放轻巧屁,云锦新区四十八个村,十多万劳动力,个顶个儿的张嘴要饭吃。全指望政府收容,也得政府养得起,不搞选拔,凭什么定标准?就是当兵呗,也得验验条件,张秃子逼逼这个,就是别有用心!”
“说得好,张秃子太他娘的恶毒了,你自己不球行,还怨咱们拐子李村得了便宜,不错,最先给政府干活儿的,就是咱们四个村子,可你们张家铺子和上滩庙,干活不积极不说,还抖机灵,听人逼逼几句政府没钱了,就不来上工,转到政府把活儿都包给咱们了,又聚齐来闹,什么东西,还有脸说咱占了便宜。“
“你们四个村儿确实占了住得近得便宜,王麻子,你也甭在这儿显摆,实事求是的说,这回的事儿,政府做的没的话说,方方面面都弄得很清楚,原本看到说举石锁选人,我老杨以为都没得戏了,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儿,哪知道当官的还是想到了咱们这些老头子,设了俩标准,就冲这个,今儿我就帮当官的!”
“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惦记当官的那仨瓜俩枣!”
起先带头鼓噪大伙儿跟当官的要说法的秃头中年,扯着嗓子嘲讽道。
“草泥马的,老子就是惦记那仨瓜俩枣,龟儿子,那仨瓜俩枣里面有我娃儿读书的学费,有我堂客看病的药费,我不惦记它,我惦记谁去,老子把话放在这儿,谁要是断了老子娃儿的学费和婆姨的药碗,老子跟他拼命!”
“杨大哥说得好,张秃子,你就看你狗日的被刷下来了,就四处瞎逼逼,得亏你只剩这两根毛了,就是毛再多些,有你这蜂窝煤的心眼儿,也得掉光!”
“哈哈哈哈……”
欢笑声中,竹林北角蹲着的三个村汉,不声不响地站起身来,移步开去。
转出小二里地,那三个村汉忽然在临近云锦湖的乱石滩,寻了处高高低低大石起落的地方,松松散散的坐了。
“首长,对您我是早就服气了,可今儿我还得认认真真说一句,服了,彻底服了!”
当先说话的是北面那位面目白皙的斯文青年,说着话,还笔出了大拇指。
和他相对而坐的中年汉子笑道:“蜀中的袍哥们经常说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要学一句,那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首长这选拔一策,实在大妙,不仅将招纳人数,限定在了一定范围内。体谅了新区财力,还兼顾了公平,让那帮想闹事儿的,也挑不出理,且还从劳动力中挑选出了精壮,为其他基建工程挑拣出了好工人,从这个角度讲,也为新区省了钱,毕竟,这帮挑拣出来的青壮,个顶个儿的麻利,效率定然极高,势必大大缩短工期。”
“当然,更重要的是,首长借助选拔,成功分化瓦解了原本铁板一块儿的云锦湖村民,方才的争论,便是明证,人非圣贤,都有利己之心,没得工的想闹腾,不必政府出手,那得了工的首先就得反对,生怕砸了自家饭碗,且那得了工的,皆是身强体壮之辈,在各村都颇有影响力,毕竟云锦一带,械斗频仍,各个村要争水利,渔利,还得靠这些青壮后生,这些人横在前头,那些想闹腾的,也折腾不起来。”
中年汉子说完,坐在上首的英俊青年,摘下草帽,持在手中扇风,俊脸泛笑:“江大主任,快成诸葛亮了,一条一条说得极是清楚,不过眼前的法子,只能算成功,还有遗漏处待补全,才能完满,江大诸葛,不妨试言,小戴,你也帮着想想。”
话至此处,这三个村汉的身份已然明了,正是微服私访的薛向,江方平,戴裕彬三人。
原来,自打选拔开始后,虽然一切流程都极为顺利,但薛老三料定必然有人心存不满,且云锦村民向来好啸聚,他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便稍加打扮,混入人群中,或听或看,了解第一手信息,尤其是睹见竹林那一幕后,他便知所谋已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肚里。
却说,闻听薛向发问,江方平,戴裕彬齐齐开动脑筋,思忖着薛向口中的遗漏到底为。
毕竟,能让首长考校,那也极是难得,答出来,未必有赏,答不出来,则证明自己能力不行。
这让已经打定主意要随这位龙凤一般的首长飞腾远的江,戴二人如何不紧张。
薛向一支烟堪堪抽完,戴裕彬反倒先开口了,“首长,是不是要安排人暗访,将那些家庭特别贫困的老弱,也吸纳进施工队。”
说完,希冀地望着薛向,待瞧见薛向微笑着点头,戴裕彬暗暗掐了下大腿,终于没露丑。
说来,戴裕彬想到此点,也极不容易,他倒非是从招工之事出发,而是从薛向的性格出发,跟随薛向大半年了,对这位首长的秉性,他自问是了解了七七八八。
在戴裕彬眼里,薛向绝对是位真心实意为人民服务的好领导,极富正义感,如此一位领导,筹谋民事时,焉能不考虑周全。
原本,今次的选拔之法,就是残酷的淘汰,其中必然会落下家境贫寒,亟需用钱的穷困之家,以首长的性格,又怎会任凭一方石锁,就隔断这些人家的生计呢。
基于此点,戴裕彬终于想出这条遗漏。
江方平冲戴裕彬比个拇指,赞道:“好个小戴,长进不少,不过,我认为直接补进,太过直接,容易引起物议,惹来纷争,毕竟,穷困是个模糊概念,若是直接补进,难免有如张秃子那般胡搅蛮缠之人,生出是非,所以,这穷困之家,由咱们摸底,让各村举荐吧!”
“让各村举荐,那村中恶霸,干部,难免上下其手,损公肥私!”
戴裕彬方要反驳出声,忽地,心中一动,暗忖,以江方平的老练,怎会看不出此种破绽,余光扫见薛向眼角的笑意,顿时明悟.
“自己还是太嫩,首长办事,最讲因地制宜,实事求是,今次选拔看似成功,没有引起啸聚,但心存不满者众,想必干部家属,村霸之流,被刷下去的亦不在少数,若不给这帮人留出些活路,势必又是一大隐患,而首长将推荐权,交付这些人手中,正是给这帮人放水,而新区掌握贫困的摸底情况,又不至让这帮人太过妄为,胡乱上报,算是制衡。”
想通此节,戴裕彬又是赞叹,又是叹息。
赞叹的是薛向的手段老成,思维缜密,叹息的是,云锦周边村落基层组织建设完全糜烂,连堂堂管委会书记都不得不对那帮村霸官痞退让三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影票
似乎看出戴裕彬心思,薛老三笑着宽解道:“领袖说得好,今天的撤退,是为了明天更大的进步,为稳定大局,做些让步,算不得什么,云锦这快烂泥塘,想要有发展,先得求稳定,不过,什么人做过什么,欠下的烂账,咱们不会忘记,暂且记下,将来一笔一笔,都要算清楚的!”
“薛专员,薛专员,上映啦,上映啦……”
薛老三话音方落,身后忽然传来喊声。
循声看去,金色的阳光下,一头发花白的瘦老头,如大马猴一般,蹦蹦跳跳,灵巧地跃过一块块暗绿的礁石,急速本来,细细瞧去,不是峨眉制片厂德江分厂的那位老头厂长李老汉又是何人。
……………………
时间走得极快,眨眼就是半个月后,西南还在摩挲深秋的尾巴,北国的古都,已然悄悄步入了隆冬。
昨夜新下了场雪,也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片片飞舞的鹅毛,将苍莽的大地裹进了厚厚的鹅绒被里。
临近年关,大人们的工作也一日紧似一日,孩子们的课业却渐渐轻松了起来,就剩了每日的复习,准备应付期末考。
小家伙自问是复习得不错的,前次摸底考,班级第九,那可是育英中学的重点班,以她小人儿喜闹爱玩儿的脾性,能取得如此成绩,可以说殊为不易。
小人儿也素无大志,得过且过,只求靠前,不争第一。
别的同学正抓紧时间,恨不得一分钟当两分钟来复习功课,好在期末考上得个好成绩,以慰父母,在大年初一换来多一点的压岁钱,小人儿倒好,照样不紧不慢。悠哉悠哉,该学的时候一定学,该玩儿的时候,天塌了她都得嬉闹,快活。
这不,这日傍晚,方一下学,小人儿就抱了小白,陷进沙发里,拿起电玩。玩儿得不亦乐乎。
当下的共和国。自然没有电玩这种新潮玩意儿。当然又是满世界飞来飞去的柳总裁,给小人儿淘换来的福利。
小人儿性子机灵,干别的或许没耐心,独独玩儿游戏。搞娱乐,那叫一个神情专注,精神抖擞。
“嗨嗨,又玩儿上了,我说你能甭这么迷么,瞧您这眼眶再大些,没准儿这眼珠子能掉出来,搞学习,从没见您这么上心过。小四儿啊,你什么时候才能自立呀!”
小意不知何时,抱着个足球,背了挎包,气喘吁吁奔了进来。进门就蹿到近前,伸手拿过小人儿的额前的一小撮刘海,扫着小人儿光洁的额头,行为懒散惫懒,语气却极具尊长范儿。
奈何他在小人儿处,压根儿就无半点威严,小人儿甩也不甩他,拍掉小意大手,头也不抬地道,“三哥哥诶,我说您能甭讲笑话么,太逗了,乐得我胆固醇都高了,现在头都晕乎了,真不知道您是缺心眼儿啊,还是幼稚病,跟我谈别玩儿多学习,您有这资格么,请问小意同学,您在全班排第几呀,还自立,我又不是电线杆子,干嘛要自立呀,一边子去,别打扰我玩儿游戏,快通关了都,晚饭别叫我,我自个儿拌意大利面……”
对别人,小人儿说不得还得伪装一二,对小意这块互相较劲儿小半辈子的牛皮糖,她话出口来,向来是能多刻薄就多刻薄,再加上,京城人耍嘴皮子的本事,本就一绝,她小人儿年岁渐涨,见识大增,性子又活泼,这种呈口舌之利的本事,自然无师自通。
小意被噎得一呛,嘟囔着辩解几句,又没皮没脸趴在沙发后座,充作狗头军师,指点小人儿打游戏。
其实,这电玩独独小人儿有,小意是空羡慕只余恨,再加上,大多数时候,小人儿对他都极度缺乏好感,且这电玩又素来被她宝贝,小意也不过趁着小人儿心情好时,讨好卖乖,求过来玩过两回,轮游戏技术,差了小人儿不止八条街。
这会儿,看着他叫嚷得热闹,其实小人儿压根儿就没按他说得来,急得小意抓耳挠腮,直呼“不听好人眼,吃亏在眼前”。
不成想,他叫嚣方罢,电玩便发出一阵悦耳的铃声,正是通关的胜利乐章。
小人儿得意扬扬淡墨的秀眉,充满藐视的目光,瞥了小意一眼,继而,发出沉沉一叹,直叹得小意满脸通红,二话不说,抓起书包,冲进了房间。
没多会儿,这家伙又从房间,步了出来,脸上颓唐一扫,行动处虎虎生风,手里捻着一张票据,上面隐约印着图案,用手指弹得那票据啪啪作响。
小意作怪的时候多了,小人儿早已见怪不怪,听见他这边折腾,小脑袋抬都不抬。
小意暗暗咬牙,强忍着屈辱,高声道:“知道我手里拿的什么吗?电影票,知道放的是什么电影么……”
小意正卖着关子,小人儿忽然满脸不耐烦地插话了:“您安静会儿成么,我压根儿不想知道关于三哥哥您的任何事情,你要去看电影儿,劳驾您快些走,别在我眼前晃悠成么?”
小意气得吐血,紧走几步,伸手将那电影片,直直戳到小家伙眼前,“瞧清楚了,这可是功夫片,听名儿就倍儿响亮,,打得肯定劲爆,瞧瞧这图片上的功夫,这腿踢得多高啊,肯定好看极了,我听我同学说了,这部电影可是在南边先上映的,好看极了,听说主角的功夫,比霍元甲和觉远都厉害!”
攸的一下,小人儿的眼睛亮了,盯着电影票上那矫若翔鹤的身影出神。
原本,小人儿受薛向影响,对武侠极为敢兴趣,从小就拿金庸小说集做课外读物。
而恰好如今是八三年,共和国诞生了两部划时代极具轰动意义的影视剧。
一部电影,;的火爆,就不须说了,光凭那几毛钱一张电影票,就能积累起的数千万票房,和全国各地蜂起的离家出走要上嵩山学艺的半大小子,便可见一斑。
一部电视剧,;真正细数起来,这部造成的轰动效应,还在之上,作为内地从港岛引进的第一部电视剧,此片几乎开武打电视剧之先河,当然,其获得比更广泛的影响力,除了霍元甲拳打外国人提供了高度的爱国主义燃点,更重要的是,电视机的受众,远远高于电影,且乃是连播剧,热度持久度更高,当时一集播出,恨不能数百人挤在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前,用万人空巷来形容,绝对不算夸张。
小人儿原本只在书中看到各式厉害的功夫,自打在这一部电影,一部电视剧里见到了画面形式的对打,便沉迷其中了。
巧而又巧的是,这部恰好是柳总裁旗下的亚洲电视出品,偶然一次通话中,柳总裁知晓了小人儿特迷这部电视剧,便马上命令相关部门,制作了一盘录像带,并用普通话配了音,联同的录像带,一并寄送给了小人儿。
这大半年,小家伙几乎将这两部片子看得连台词都能记下了。
小意知晓小人儿的喜好,对症下药,自无不中。
小人儿瞧着那电影片,两眼渐渐生出光芒,募地,小手探出,竟朝那电影票抓来。
“嘿,小四儿,你啥时学得这么不地道。”
小意灵巧地避过小人儿抓来的白嫩小手,戏谑道。
“开个玩笑嘛,嘻嘻!”
说着,小人儿便把电玩塞进小意怀里,抓过电影票,笑脸立时转冷,“省着点电,就剩两节电池了,还有,拜托你玩儿我玩具,能不能轻点儿,上回我的小枪都被你掰坏了,要是再有下回,以后我的东西,您就也甭惦记了。”
在小人儿的认识里,挨了自己教训,臭三哥肯定会摆脸子,哪知道这回却是失算了,小意竟似偷着肥鸡的小狐狸,嬉笑一声,刺溜一下,奔出门去。
小人儿正暗自纳闷儿,苏美人忽然迈着款款莲步,优雅踏进门来,“小适,你二姐三哥呢,晚上我带你们去看电影。”说话儿,扬了扬手里的电影票。
刷的一下,小人儿粉团团的小脸儿,就皱作一团,苏美人手里的电影票封皮,和她手里的一模一样,分明是同一部电影。
小人儿哪里还不知晓自己被臭三哥耍了,臭三哥这明显是早知道教师有团体票啊!
小人儿恼极,想找臭三哥算账,小意却早早溜得没影儿了,想钻进小意房间搞点小破坏泄愤,哪知道人家早有防备,大门锁得死死地,气得小丫头在门外小皮鞋跺得梆梆直响。
在家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小意回来,却等来小晚的电话,说晚上留校了,有科研任务。
如此,五张票,终究只小家伙和苏美人两人去了。
因着等候小晚、小意的当口,耗了些时间,为赶电影,晚饭自不及在家享用。
苏美人便领了小家伙,在沿街的狗不理包子铺,买了俩笼蟹黄汤包,两杯豆浆,边吃边行。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处长一家
昨夜的雪下得极厚,今日虽然放晴,天气依然干冷,雪并没如何融化。
严风催霜百草凋,古都的街道在这寒冬时节,也没什么颜色,漫步在梧桐林荫里,这深秋时节最多情的所在,早已风情不在,枝枝丫丫挂满霜雪,忧郁婉约作了冷若冰雪。
苏美人白裤红袄,雪肤花貌,冷艳高贵,不可直视;小人儿牛仔裤,红皮鞋,一件收腰呢子风衣,精致短发覆在粉团团的小脸儿上,俏丽可爱,好似仙童下凡。
一大一小,两位美女,走在一处,本就引人注意,而两人鲜艳的衣着和这银白的世界,产生强烈的视觉共鸣,一路上,这二位恍然未觉,埋头吃喝,殊不知,她二人联袂行来,吸引了多少注目礼,便连小型交通事故都发生了两起。
电影院并不很远,晚餐堪堪用罢,二人便行到了近前。
“哇!”
小家伙发出一声赞叹,指着电影院高墙下挂着的巨幅海报,嚷道:“真是武打片呢,大嫂,快看,那个叫梅花桩,大哥也练过呢,练得比他好看,能把花儿都招引过来呢……”
如今不过八三年,国产影片,几乎不存在什么映前宣传,这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武打海报,自然是薛老三给出的点子。
倒非这家伙想蝴蝶振翅,四处插手,而是根据他和峨眉制片总厂签订的合约,这最后的票房,直接关系到他的分成比率。
当初,约定的可是票房不超过一千万,他薛某人分文不取;超过一千万,不足一千五百万,他薛某人占峨眉制片厂所得的两成;超过一千五百万,占三成。
虽然薛老三自信的成色不差,可他到底对电影行业是两眼一抹黑,临到放映。未免胆怯,于是,便绞尽脑汁,根据后世电影宣传,想了这么个制作巨幅精良海报宣传的主意,希图尽可能帮提升下票房。
没成想,效果倒还不错,至少在最先上映的蜀中,第一场放映,就爆了满堂彩。完全没走默默无闻好片的慢热路线。
却说。小家伙一句惊呼罢。猛地瞧见苏美人琼鼻微骤,赶紧一缩脖儿,吐吐小舌头,闭了嘴。小人精哪里不知道自家大嫂这是对臭大哥的气还没消呢。
原来,一月前,为许子干之事,薛向连夜返京,进家门而不见老婆,苏美人傲娇性子,哪里受得了这般冷漠。
当夜,在直升机上,薛老三挨个儿和全家人通了话。轮到苏美人时,他这俏媳妇儿压根儿睬都不睬,径自回房去了,闹了薛老三老大个没脸。
事后,薛老三倒不是没去电致歉。可苏美人压根儿不接。
数次后,云锦新区这边一摊子乱麻的事儿,把薛老三缠住了,他自然再没功夫去安慰自家老婆了,这下问题就大了。
原本薛老三几次电话,苏美人虽然没接,可终究感受到了薛老三的丁点诚意,心头火气多多少少消了些。
哪知道薛老三突然偃旗息鼓,又不来电了,苏美人这个气啊,恨不得编薛老三的稻草人,每天拿针头扎他。
更难受的是,薛老三那厢不来电了,这边的苏美人却心头鹿撞,总揣度着薛老三到底是起了二心,还是德江出了什么事儿,万分想拨电话过去,偏又抹不开面子,气、急之下,直恨得牙痒痒。
“薛适,你也来看电影,没买着票吧,我叫我爸送你一张!”
一大一小两位美女正默然间,身后忽然传来道稚嫩童音。
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个衣着鲜亮的女童,看年纪和小家伙差不多大小,扎着羊角辫,衬得胖乎乎的圆脸,越发团圆。
女童左右,是一男一女,男的三十五六年纪,一身西装颇为考究,由其那块手表,极是惹眼,印着洋码子,显是舶来品;女的面容微胖,妆却鲜艳,红大衣,黑皮鞋,在这个时代,显得极是前卫。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各自伸手牵着那女童,标准的三口之家造型。
“谢谢,我有票!”
小家伙脆生生应一句,心下嘀咕,才不要你的呢。
“好漂亮的小丫头,美丽,是你同学?”
那男的忽然接茬儿,余光却始终在苏美人脸上扫描,心下不禁暗暗惊叹:世上竟有这般如冰似雪的女神!
“嗯!”
那女童点点头,横了小家伙一眼,鼻孔翻上了天。
“叔叔好,阿姨好,我叫薛适,是张美丽的同班同学,这是我嫂子!”小家伙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
原来,这唤作张美丽的女童,虽和小家伙同班,二人素来不和,张同学仗着父亲是国家干部,且权柄颇重,小丫头在班里向来骄傲,总是爱在同班的穷学生面前炫耀、
小家伙看多了武侠小说,功夫没学会,侠客精神倒是十足,总是替别的同学出头,每每跟这张同学过不去。
小家伙虽从不报自己家长是做什么的,在校穿着也走朴素路线,可平日带得吃的,喝的,小玩具,无不是全班同学闻所未闻的,无形中,在班级小伙伴中,极有人望,张同学对上小家伙,也没多少底气,每每被小家伙顶得下不来台,小心思可是极不得意小家伙。
方才,张同学主动出言要替小人儿买票,哪里是好心,根本就是显摆。
原来,今次的极是火爆,电影票异常难买,张同学瞧见小家伙在电影院门前徘徊,便以为她没得着票,再加上,他父亲从事的单位正好和电影挂钩,在这方面得天独厚,让张同学抓着了显摆的机会。
小家伙虽极不喜欢这位张同学,但多年养成的良好习惯,立时就成了教养的体现,依旧礼貌地向张同学父母问好。
却说,小家伙自我介绍罢,双方便通了姓名,那男的唤作张光北,女的叫刘雅芝。
“苏风雪,人如其名,好名字,好气质!”
张光北心头默赞,笑着道:“苏同志没买着票吧,包在我身上,一会儿就有人送票过来。”
“我爸爸是文化局的大处长,薛适,算你运气好!”
张美丽扬着脑袋,说得小嘴儿直咧。
刘雅芝轻轻敲了张美丽脑袋一下,抱怨道:“一会儿,一会儿,都多会儿了,小王办事也太不靠谱了,你自个儿等就成了,还想连累人家跟你一块儿等?”说话儿,伸手悄悄在背后抓了张光北一下。
老夫老妻了,苏雅芝对自家老公自然异常了解,分明就能从他眼里察觉到淡淡的惊艳,而眼前的少妇风姿绰约,气质逼人,漫说是男人了,就是她这女人见着都挪不开眼。
“谢谢小同学,我们买着票了,正好多出三张,就送给你们吧。”
刘雅芝的小动作,苏美人瞧在眼里,却丝毫不以为意,但因此类来自同性的敌视,这些年,她已经收得太多了。
至于,小家伙和张同学的别扭,在她眼里更是小孩子间的笑话,此刻送票,一半出于礼貌,一半是给小家伙做脸,当然,也有些废物利用的意思。
刘雅芝方要婉拒,一个平头青年急步跑到近前,气喘吁吁道:“张,张处长,没票了,所有的票都空了,连预留的票,都被弄走了,太多领导要票了,连孙主任的小孙子要看,也没票了。”
刷的一下,张光北黑了脸,还有什么比在美女面前,炫优越感炫砸了,更让人尴尬呢。
“美丽同学,票送给你,在学校可得和我们小适做好朋友。”
说着,苏美人将三张电影票,搁进了张同学的上衣口袋里,又冲刘雅芝道:“电影快开始了,我们先走了!”
说话儿,牵着小家伙,迈着袅娜的步子,径自去了。
“妖精!”
望着苏美人远去的背影,刘雅芝轻啐一句,忽地扫见张光北直勾勾的眼神儿,重重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眼珠子掉啦!”
“瞎咧咧什么,不知道孩子在这儿?”张光北冷脸叱道。
刘雅芝还待反驳,扫见正翘嘴的张美丽,后面半句话终究没出得口来。
“我不想看电影了,我要回去,哼,你们也不许看!”
张美丽忽地扬起脸来,大声嚷道。
刘雅芝摸着张美丽脑袋,盯着张光北冷道,“瞧,咱闺女多有骨气,哪像你见着……”
一句话没说说完,瞧见张光北冷了脸,后边半句再度噎了回去,别看平素刘雅芝在家里作威作福,她清楚这个家靠谁撑着,她虽是妇联干部,可没张光北这个大处长撑着,她绝对没这份体面,是以,张光北真发了火,她也只有缩头的份儿。
张光北作色,不止刘雅芝没了闹腾劲儿,便是张美丽也老实了,一家三口怏怏朝电影院行去。
八十年代的电影院,远没后世那般规范,即便是这座首都颇有名气的新明电影院,虽布局大气,亦是草根气息十足。
进门时,电影尚未开始,灯火灿然,满眼望去,竟是灰扑扑的颜色,没奈何,这个年代国人服装的色调,无外呼暗青,暗绿等,全是灰暗颜色,其实服装作这种颜色,也好理解,此时的国人尚未知时尚,穿衣着服皆为实用,暗色调的衣服耐脏。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上映
银幕上方,扯着大型调幅,刷着大红色标语,文字正是今年最瘆人心魄的口号“从严从重从快打击违法犯罪”,自打这标语挂出后,新民电影院那永远不绝的混混至此销声匿迹。
张光北领着刘雅芝和张美丽进了电影院,没行几步,便被几位跨着竹篮兜售零食,香烟的小贩儿松散地围住了,改革开放后,个体户未见增多多少,但这种走街串巷地,肩挑手提的小农经济,却是先繁荣起来了。
几句领导一叫,两句苦一诉,张光北是不掏钱也得掏钱,不如此,好似就不跟穷苦大众打成一片一般。
张光北掏出钱包,正要付钱,一个同样西装革履的胖子远远招呼一声,快步上前,“张处?真是张处长!您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那胖子四十六七年纪,看着比张光北年长不少,语气却极是恭谦,身后还跟着个富态的中年妇女。
西装胖子先同张光北握了握手,视线一转,在提篮小贩儿们身上扫了扫,叱道:“去去去,一帮奸猾鬼,丁点儿眼力价儿都没有,都滚,赶紧滚,再敢胡来,非吊销了你们资格不可。”
一干小贩儿再不复先前油滑,各自陪着笑脸儿,有的还恭谨掏出名贵香烟往那西装胖子面前递,嘴上叫着“杨主任千万给个面子,抽一支,抽一支”。
那胖子却极为倨傲,大气挥挥手,吊梢眉上竖,鼻子发出一阵冷哼,霎时,一干小贩儿如被猛虎惊到的兔子,转瞬散了个干净。
“老杨,文化事业不能这样干,该严时得严,不能没个体统。我也知道搞小商品的群众的艰难,但文化事业关系到思想路线,出不得半点偏差,像这样强买强卖,啸聚围堵,弄得堂堂宣传阵地,成了荆棘丛林,这在群众中造成的恶劣影响,你们影院管理方必须正视起来……”
小贩方去,张处长迅速恢复了上位者的风采。
老杨连连点头。“张主任教训的是。我们影院在管理方面。确实有些缺失,本来,对这些小贩儿,我是坚决主张取缔的。最次也得管束起来,可孙主任非不听,说什么要发挥自由,搞活经济,我没办法,也只能放任自流!”
张光北眉头微皱,心理念叨着“发挥”,深深看了老杨一眼,惊得后者赶紧赔笑。
“行了。老张,电影快开始了。”刘雅芝不满道。
老杨一拍额头,赶紧伸出手道:“是嫂子吧,瞧我这脑袋,对了。张处,我嫂子和大侄女,怎么走这条道,这可是散座啊!”
老杨年长张光北差不多十来岁,一声嫂子叫出却毫无窒碍,足见其脸皮厚度。
刘雅芝道:“我们倒是想到团座儿去,可你们孙大主任没票,我们只好往这边挤了,没事儿,我家老张就好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苏美人给了张美丽三张票,其中两张,是苏美人得自京大,是团体票,位置不错,小意那张是在学校打得别人秋风,是散票,张家三口人自不可能分开,只好齐齐往散座来。
“什么,孙主任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老杨像是被揭了逆鳞一般,几乎跳脚,“再没票,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张主任,气死我了,张处长,嫂子,大侄女,你们跟我来,再没位子我也得给您腾出地儿来。”
嘴上叫嚣,脸现狂怒,其实老杨心头跟喝冰镇蜜水一般舒爽,他和那孙主任同属影院管委会副主任,只是孙主任副字前多了常务二字,今次放映,恰好归老杨轮值管理,故意就没给孙主任留多少感情票,这会儿,见张处长对孙主任起了看法,他真是再高兴不过了。
在老杨的殷殷牵引下,张主任一家很快通过左侧过道,进了团票区。
比之散座,团飘区自然正规一些,说其正规,无非是没有乱窜的小贩儿,再加之,能在团票区就坐的,基本是有些身份的,不说其素质是否稍高,但装模作样,顾全脸面总是要的。
“咦!”
刘雅芝轻咦一声,冲前方西北位置一指,“杨主任能不能给我们安排第三排左三周围的位置,看见那个短发小姑娘了么,是我家美丽的同学,让她们小孩子在一起聚聚多好!”
“别惹事儿!”张光北不满道。
他可知道自家婆娘压根儿不是为了什么俩小同学亲近,而是为了刷优越感,在那苏风雪面前显摆。
主观上,张光北也极愿意去那边坐的,虽然未必就生出龌龊心思,可能和那赏心悦目的美女挨得近些,是正常男人都愿意且乐意的。
刘雅芝杏眼圆睁,腹诽张光北装腔作势,张美丽却先开口了,“爸爸,我就要坐那儿,就要和薛适坐一块儿,哼,她有票,我没票不也来了,看她怎么说。”
“行,既然大侄女说了,伯伯肯定安排,等着啊。”
一会儿嫂子,一会儿伯伯,辈分于老杨简直如鸿毛,说话儿,老杨就飘然而去。
老杨方去没几分钟,便见工作人员行到那处,跟苏美人,小家伙左近的观众沟通起来,有三个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走,被安排到了更前的位置,有两个似乎不乐意,骂骂咧咧起来,片刻就有保卫人员赶来,将那两人连拉带拽,驱逐了出去。
苏美人,小家伙瞧着张家三人并老杨两口子,在身边位置落座,十分惊讶。
张美丽扬起小肥脸,翘嘴道:“薛适,看见没,我没票都进来了,想坐那儿就坐那儿?”
小家伙暗自吐舌,心中腻歪不行,对这种无聊炫耀,她真是哭笑不得。
她小人儿跟着自家大哥,什么风头没出过,什么场面没见过,领袖出殡那天,百姓大会堂都去了,还在万众瞩目之下,独自给领袖献了花,如今领袖纪念堂内的水晶棺边上,有个献花女童的蜡像,就是按照小人儿当年的模样塑成。
眼下,张同学的炫耀,小人儿如听了个不好笑的笑话一般,半点儿表情都欠奉。
“行了,美丽,电影快开始了,安静看吧。”张光北小声喝止。
刘雅芝瞪了张光北一眼,觉得这是自家老公在买好狐狸精,心气不顺,冲右侧的苏美人道:“苏同志,这儿光线怕是不好,许看不清楚,不如让我家老张给你调个位置?他是个小处长,别的本事或许没有,这点儿小事,还是手拿把攒的,对吧,杨家嫂子。”
坐她左侧的杨夫人也是人精,眼睛在苏美人那张明艳逼人的脸上一扫,心下了然,接口道:“那是,这点小事儿,在张处长眼里,还叫个事儿?这位女同志,你坐这儿,似乎有些挡我们视线,我看还是离远些吧。”
“这位奶奶,银幕在前面,你往右看什么,难不成要看张叔叔。”小家伙俏皮忽然插言。
小人儿本就聪慧,幼时看书极多,金庸武侠,非只热血江湖,于人情世故一路也讲述多多,小人儿如今不过十二三岁,心智却颇为成熟,一句促狭话道出,噎得杨夫人,刘雅芝险些没差了气。
“小适!”
苏美人伸指轻轻点了小丫头额头一下,朗声道:“这里是公众场合,谁不愿意待,可以自行离去,若是打扰他人,恐怕就是素质问题,这次就算了,若还不自重,我就向管理部门投诉。”
苏美人从来就不是好脾气,先前赠票示好,不过是寻常人情礼节,既然别人登鼻子上脸,她又怎会受着。
“投诉!”
刘雅芝打个哈哈,一指老杨,“这位就是影院的领导,有什么问题,你向他投吧,杨主任,你可要好好接待投诉群众。”
“够了!”
张光北重重拍了下扶手,瞪着刘雅芝道,“不看就出去,公共场合,你不要脸,我还要呢,哪里像个机关干部!”
张光北话音方落,室内灯光一暗,银幕亮了起来,原本,张光北发了脾气,刘雅芝就不敢再闹,借着银幕的动静儿,她正好就坡下驴,彻底偃旗息鼓。
电影一开始,场中就起了咦声。
原来,这部压根儿不似寻常电影那般,有片头曲,有在片花时,列出导演,主演名姓,干脆便连片花也省了,头一帧画面,就是正片。
沧桑斑驳的石板路,曲曲折折,接天而起,似乎无穷无尽,接着镜头拉长,苍翠青山,蒸腾云海,渐渐现出真容,与此同时,一道低沉的男中音出现,声音完全是以叙事的方式,讲述着镜头所现内容的前因后果。
这种近自拍寻访奇遇类的电影模式,借助其新颖性、真实性,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观众的注意力。
不知不觉间,观众们就跟随着镜头,聆听着讲述,缓缓向苍翠幽深的莽林深处进发。
绿的树,红的果,轻捷的鸟雀,蹿付的小兽,偶尔惊见的大蟒,间或露头的豹熊,最真实自然的丛林风光,甫一开始,便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第二百八十七章 确认
时间过去了快半个钟头,画面中还不见一个人物,却罕见地没有任何抱怨,谩骂,似乎所有的心,所有的眼睛,都被这苍翠的莽林所埋葬。
终于,影院内的静静幽寂,被惊呼声打破了,万众期待,神秘莫测的世外高人终于出场了。
甫一出场,白须白发白衣的世外高人,就博得了个满堂彩,他在林中练拳,那一招一式,动静和谐,起伏有度,让人赏心悦目,更让人拍案叫绝的是,偶尔一个凌空侧踢,那世外高人能跳起一人多高,迅捷的各种花式凌空翻滚,极夺眼球,这可比少林寺的觉远威猛多了。
殊不知,薛老三熟知这年月的观众看武打,看得就是个花拳绣腿,是以,在表演中,特别注意了武打动作,各式拳法皆被特别演绎,花哨无比,快拳快腿,迅捷凌厉,几让人眼花缭,比之尚未入特技的霍元甲,觉远的武打表演,不知高了多少个台阶。
尤其是,世外高人,在梅花桩上演练拳术时,其惊险刺激,简直要烧掉观众的眼球,待到世外高人用拳法将周边的花草吸引成团,汇聚成球,轰然一拳,打出漫天花雨时,整个观影场险些爆炸了,轰然叫好声,险些轰塌整个屋顶。
没奈何,此种手段,在没特技的年月,让寻常人看来,简直就是仙家法术,美轮美奂,神秘莫测到了极点,如何不震人心魄。
小家伙忽地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指着银幕上的世外高人嚷道:“大哥,那是我大哥……”
嚷嚷一通,直叫得满脸通红,却没能招来任何关注,只因全场竟是喝彩,声振屋瓦,小家伙那点音量,俱被淹没在了音潮中。
喝彩声持续了足足三分钟,小家伙扯着苏美人的玉手。足足摇摆了三分钟,可苏美人只见她小嘴急速开合,却听不清半点声音。
她心智虽然早熟,可终究是小孩脾性,自觉觉出了谁都不知道的惊天大秘密,不找个人倾诉,何其难受。
待场中恢复安静,苏美人逮着机会,掐着声问她是不是想上厕所。
小家伙凑过来,附在苏美人耳边道:“大嫂。臭大哥太坏了。太自私了。他居然去拍电影,这么好玩儿的事儿,也不来告诉我,讨厌死了。那里面的白胡子老爷爷就是大家伙扮的!”
嘴上埋怨,小心思到底醒悟过来,大家伙没在电影上打上自己名字,肯定是怕出名儿,毕竟他是当官的么,肯定会怕别人说他上班不认真。
苏美人哑然失笑,揉揉小家伙脑袋,“瞎闹什么呢,你大哥可没那么闲。”
苏美人压根儿不信薛老三会这么无聊。堂堂正处级官员,会有闲心去拍电影,再胡闹也没这样闹腾的。
“不是,就是他,戴了假发和胡须。眼睛的颜色也变了,可我就是认识他,我看过他那样在梅花桩上打花儿,一模一样。”
发现了惊天大秘密,小人儿本就憋得不行,说出来,竟还遭了怀疑,这会儿,小嘴儿在苏美人耳边叭嗒的,快赶上上满劲儿的发条了。
小家伙如此一说,苏美人俏脸凝重起来,仔细盯着银幕上的世外高人,灼灼眼神,似乎要将那世外高人的皮肉,骨头全拆开了。
越看,苏美人表情越难看,银幕上的神仙老头虽然从身形到气质,皆没一点像薛老三的,可作为枕边人,却依旧捕捉到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
再加上,薛老三的本事,苏美人也略知一二,当年在京大的樱花林,她就瞧过薛老三以掌御花,同今次的招式虽然不同,但天底下能有这本事的男人又有几个。
“杨主任是吧,请问你知不知道这片子的主演,导演姓甚名谁?”
苏美人按捺不住心头惊疑,忽然冲隔座的老杨问出声来。
“说来也是奇怪,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无主演无导演的片子。”
自家老婆为拍张夫人马屁,和苏美人不对付,老杨却未挂怀,加之美女天生就有特权,苏美人动问,老杨自不会摆架子。
苏美人谢过,脸上不禁现出失望的表情,老杨莫名心头一酸,接道:“虽不知道主演和导演,但出处却是知道,是峨眉制片选送的,这拍摄地点在德江的两座山上,听说这两座山如今已经被外商开发作旅游了,而峨眉制片总厂在德江有分厂,想必就是那个分厂的作品,最近许多对此片发生强烈兴趣的观众,有不少都自发去德江了呢,或入山寻找世外高人,或去电影厂询问主演,闹得很热闹呢……”
老杨唠唠叨叨许多,苏美人听了德江二字,心头就猛地一颤,到此时,她哪里还不知道,银幕上那苍苍白发,貌若真仙的世外高人,就是自家那可恶的枕边人、臭小子。
小家伙显然也把老杨的话,听进了心里,悄悄拍着苏美人的大腿,嘟嘴道:“看,我说得没错吧,好哇,大家伙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好玩儿的事儿,他竟敢不叫我,还偷偷摸摸藏着,我是真的再也不会跟他玩儿了!”
小家伙小嘴叭嗒,说得郑重无比,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苏美人,似乎在等她表态,好结成攻守同盟。
苏美人心下确是火大,一想到自己在家独守空房,帮姓薛的操持一家老小,姓薛的自己在外逍遥快活,甚至都闲到去拍电影了,苏美人恨得后槽牙都痒痒了。
可小家伙面前,她还是要做出贤淑模样的,替薛老三维护兄长威严,轻轻捏下她小脸儿,“还不定呢,就算是,肯定也是你大哥迫不得已,没听见说那两座山都承包给了投资商么,兴许是你大哥为拉投资时拍摄的。”
苏美人压根儿没想到这劝慰之词,竟是最接近真实答案。
小家伙哦了一声,场中忽然又传来剧烈的抽气声,她赶紧朝银幕瞧去,一见之下,小脸儿发白,小手一紧,被苏美人牢牢攥住。
原来,银幕上的世外高人,竟独立万仞,伸脚踏向了万仞之上的窄窄横梁,剧烈天风吹来,山石扑簌,惊险万端。
苏美人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到世外高人横渡鸟道的,那一幕看完,她一颗心仿佛都不在腔子里了,浑身透湿,心里头真恨不得生吞了那杀千刀的薛老三。
哪知道,这恨意未绝,没多会儿,方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股巨大的失落,仿佛神魂皆碎。
原来,银幕里的世外高人竟纵身一跃,跳进了巨龙奔腾般的惊天瀑布里,再不见踪影。
“唔哇,我不要大哥死,我要我大哥,我要我大哥……”
小家伙忽地哇哇大哭起来,唬得苏美人再没心思和精力伤感,抱着她不住抚慰。
“傻丫头,那是拍戏,没听电影里那人说嘛,电影里的时间是九月,你大哥十月还回过家呢,还跟你打电话了呀……”
苏美人灵台从来都是清醒的,可尽管早知道薛老三必定安然,可瞧见他弄险,瞧见他“葬身”水泽,仍旧忍不住心神震荡。
小家伙倒是单纯,入戏太深,再加之早把那世外高人代入成自家大哥了,瞧见大哥跳瀑布了,不见了踪影儿,哪里能不着急,可这会儿,一听苏美人分说,立时就醒悟过来,小心思臊得不行,自己把电影当了真事儿,真实太幼稚了。
一时抹不开面子,伏在苏美人怀里,心里头恨恨念着,是不是要离家出走一次,让臭大哥也着急着急……
银幕上打出剧终的时候,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没得说,整部片子虽然没有复杂的人物关系,曲折的故事情节,可凭借着始终贯穿主线的神秘色彩,以及优美动人的莽林风光,神乎其技的功夫表演,新颖浪漫的丛林生活,奇绝惊险的挑战极限,如此种种,串联一处,完全挑战了观众的视觉神经,戳中了兴奋单元,如此一部影片不成功,什么样的影片才配成功呢。
直到出得影院大门,苏美人耳中听到的俱是讨论世外高人那纵身一跃,到底死了还是活着,争着论着,倒是认为活着的占了上风,毕竟世外高人那一身本领早在众人心中已然神化,区区巨瀑,自然不算个事儿。
更让苏美人惊诧的是,竟有人断然认定那世外高人必是隐士真仙一流的人物,张罗着要入蜀寻仙,且此持论者还不在少数。
听到此等荒诞不经的言论,苏美人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乐,倒是小家伙听得眉飞色舞,与有荣焉。
出得电影院时,已是晚间八点,天色全黑,宽阔的电影院门前,十几个硕大的白炽灯,将满场照得纤毫毕现,右侧团票专用通道的出口,甚至在白炽灯群中点缀着几粒霓虹,闪闪烁烁,煞是漂亮。
“大嫂,等我期末考试了,我们去找臭大哥玩儿好不好,那个山上的小兔子真可爱呢,还有大笨熊,大豹子,都好玩儿呢……”
第二百八十八章 当明星吧
小家伙心智渐熟,性子却是不定,暗暗着恼了会儿,又被电影里的精彩画面拉进了幻想,片刻,就把对臭大哥的愤怒,抛到了九霄云外,倒是想着赴蜀中游玩了。
“干嘛去找他,想去德江玩儿,我带你去就是!”苏美人梗着脖子道。
小家伙暗暗偷笑,去了德江,你真能不去见臭大哥么,大嫂使性子的时候真的好像小孩子噢。
一大一小两位美女,正缓步前行,忽然身后传来喊声,“苏风雪,你的包。”
循声看去,满脸不豫的刘雅芝匆匆行来,手里捏着个暗红色的挎包,不远处,张光北父女,老杨夫妇,紧步跟来。
瞧见是自己的挎包,苏美人暗骂粗心,未几,又把这恼火转移到了薛老三身上。
这挎包里钱钞没多少,独独一样成婚时薛老三送她的玉在里面,姓薛的无情无义,不值得珍惜,玉镯可是漂亮,丢了岂非可惜?
苏美人接过挎包,急急在里面翻找一通,待寻到那翠绿的玻璃种镯子,暗暗舒了口气,余光扫见刘雅芝立起的胖脸,这才想起还没跟人家道谢,且当着人的面儿翻检,似乎有些失礼,搞得像怀疑人家一般。
苏美人方要道谢兼道歉,刘雅芝扭头便走。
原来,这包本不是她发现的,而是张光北先拣起来的,她不耐烦张光北再跟苏美人有勾连,一把夺过包想就手扔了,却又怕张光北发怒。
让张光北送包,她自是不肯,只好忍着性子来送了,再瞧见苏美人这番急切的搜检,刘雅芝恨不得骂出声来。
“苏同志,没丢什么吧?”
刘雅芝没走几步,张光北四人已经行到近前。
“没丢,实在是太谢谢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说话儿,苏美人从包里掏出钢笔,在小笔记本上刷刷几笔,扯下那页,朝刘雅芝递来,“这是我家的电话,以后有什么事儿,可以给我电话。”
玉镯于苏美人而言,意义重大,她虽不喜刘雅芝。也看出由其送还。必有隐情。可终归是刘雅芝亲手将这挎包送交她手的,这份情她得记。
瞧着苏美人递来的纸条,刘雅芝真想仰天大笑:“真是天大的笑话,她堂堂处长夫人。妇联干部,能需要谁的帮助,听听小狐狸精的口气,好似天下就没她摆不平的事儿一般,想着就让人来气。
瞧见刘雅芝翻白眼,苏美人略觉尴尬,便要抽手拿回,张光北却抢先伸手接了过来,笑着道。“谢谢啊,欢迎薛适小朋友,到我家做客。”
苏美人点点头,转身便行,刘雅芝劈手夺过张光北手中的纸条。三两下一撕,揉作一团,便朝不远处的垃圾桶,冷冷冲着苏美人小声骂道:“小狐狸精,不要脸!”
张光北大怒,方要呵斥,却瞧见前方的苏美人却被一群人阻住。
四个西服男,最年轻那西服男貌似是主子,其他三个倒似随员,远远就听见那年轻的西服男一嘴的港台腔,显又是赴大陆投资的“爱国商人”,另外四人俱是一身青色军装,皆是三十来岁年纪,皆无甚特点,只一位梳着小分头,衬得那身本该干净利落的军装相当别扭。
一群人围堵着苏美人,皆未动作,只那西服青年急速抖动着嘴巴,似在劝说着什么。
他正瞧着究竟,一边的老杨却拉着他的手臂,快步迎了上去。
“宋主任,您好您好,欢迎前来视察指导工作!”
到得近前,老杨一把攥住那小分头的大手,猛烈摇晃起来。
“是老杨啊,这回你们影院又赚得盆满钵满了吧,今年的份子是不是得涨涨。”小分头微笑道。
老杨眼皮猛地一跳,手上的频率再快几分,“领导领导,今年电影行情不好,影院的情况您也了解,您甭看火了一部两部片子,其实,全年……”
“行啦行啦,开个玩笑罢了,再说,我又不是厂长,说话就那么管用?”小分头微笑着摆手,神态甚是倨傲。
老杨点头哈腰,捧道“瞧您说的,谁不知道您宋主任在厂子里一言九鼎,在甄书记面前最说得上话。”
捧得小分头高兴了,老杨连忙拉过张光北,介绍道:“宋主任,这位是市文化局执法处的张光北处长,张处长,这位是九九制片厂制片室的宋濂副主任。”
张光北暗自惊心,九九制片厂可是副军级单位,一号首长享受正军级待遇,制片室可是制片厂的核心二级部门,一个副主任差不多相当于正团级干部,而这位宋副主任不过三十当啷的年纪,能在最重资历的军中走到如此地步,实在是不简单。
观其眉宇,形色轻浮,倨傲,再联想到杨主任方才言语的,此人在制片厂一把手面前极混得开,募地,张光北就明白这位宋副主任是出自哪一堆儿了,分明又是一位二代。
弄清了此人的身份,张光北自然也就明白老杨为何对这位宋副主任如此巴结了。
原来这新明影院正是九九制片厂辖下的,后来因经营不善,被市国资委托管,但国资委只有经营权,而所有权还挂靠在九九制片厂,现在基本属于是受京城市和九九制片厂双重领导。
果然,张光北思虑不错,小分头性情骄傲,张光北大手伸来,刚要使力,小分头轻轻一搭,便松开手来,弄得张光北好不尴尬,暗中生恼。
毕竟,论级别,正团级和正处级,半斤对八两,且和平年代,地方官员的含金量,可比军队高。
更不提九九制片厂只是专业技术类的军方部门,并非正规野战单位,细细掰扯开,宋濂这制片室副主任,还真不及他张某人这文化局的处长。
却说,这边张光北刚和小分头松开了手,那厢西服青年和苏美人的争论也激烈起来。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都跟你说了半天了,我没兴趣加入你那个娱乐公司,请你把路让开。”
苏美人只觉今天不顺极了,看个电影,都看出这么多破事儿,先是,被一妒妇莫名其妙的针对,这会儿,又被一港岛什么老总劝说加入他那个倍儿有名气的娱乐公司,真是天大的笑话。
薛老三的那个女人,她苏某人看着没关注,其实暗里早把那女人的根底摸了个七七八八,港岛最大的两家娱乐巨头之一,就在那个女人的掌控中,自己真成了某某明星,还不被那女人笑掉大牙!
一想到这儿,苏某人便又埋怨起薛老三来,既恨他风流成性,又怨他冷落自己。
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的,难道他就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有多美么,悄悄出个门儿,都引出这么多麻烦,真不知道这死人凭什么对自己就那么放心。
正跟人吵着架呢,思绪飞扬,苏美人又不由自主地傲娇了。
“小姐,不,这位女同志,我嘴皮子都说破了,你怎么就油盐不进,我不管你是干啥的,你就说吧,你现在一月挣多少,不管你挣多少,只要跟我走,立马翻五倍,不,十倍!”
西装青年挥手扬眉,说得慷慨激昂,可一双怎么看怎么邪恶的三角眼,始终在苏美人身上划着圈圈。
“让开!”
终于,苏美人沉了脸。
先前二人纠缠半晌,总得来说,这西服青年还有几分礼貌,又是港商,苏美人便是拒绝,也注意了措辞,哪知道此人如此狗皮膏药,贴上了就甩不掉,这才让她着恼。
那西装青年也冷了脸,不理苏美人,冲一边的宋濂道:“宋主任,你们中央的招商政策,我也研究过,不是说会尽力给爱国华侨来大陆投资创造最良好的条件么,我到你们厂子考察时,你们甄书记也说了,会尽全力配合,还说大陆的群众最是热情好客,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让我不敢相信甄书记的话,投资事宜我看还是压后再议吧,我在港岛那边还有一桩千万级的谈判需要操心,我看今晚我就飞回去算了。”
“别啊,千万别,姜先生千万别动怒,甄书记不是说让我全力配合么,我这儿还没配合呢,您怎么就能曲解甄书记的指示呢。”
宋濂大惊失色,怎么也想到一片大好的情势,突然间会如此急转直下。
实事求是地说,换作一年前,对这种外商,他宋某人连正眼都不待瞧的,可时移世易,铁饭碗也有要搞砸的时候,堂堂九九制片厂竟也落到要寻金主的地步。
一想到这儿,宋濂就生气。
想当初,堂堂九九制片厂多么风光,得了多少了不得的荣誉,有着如此光辉历史的一个大厂,就因为某军w少壮派领袖,一句“在弱智化、小丑化侵略者的同时,也是在对革命先烈的艰苦奋斗,不惧牺牲的大无畏英雄主义的嘲讽”的点名批评,九九制片厂近年来声势大减。
厂子里几部抗日片,都推翻了重新修改,且就因为那位大佬的一句话,军方差点儿没掀起针对制片厂近年来粗制滥造怠工的批判高峰,顺带着连给厂里的经费都削减。
第二百八十九章 贵族
弄得九九制片厂只好自谋生路,这才求爹爹告奶奶,寻来了姜先生这在港岛从事娱乐行业的投资商。
其实,宋濂也清楚姓姜的对拍摄军旅片是半点兴趣也无,来的这两天就不住撺掇甄书记,要跟厂子的某间二级分厂合股,弄间新的制片厂。
姓姜的无非是看中了那二级分厂的那块靠近市中心的地皮,可如今中央经济政策收紧,所有权问题骤然敏感,搞股份制正在大受批判,甄书记不敢轻动,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姓姜的倒是有耐心,也不着急,且还知道钓鱼先下饵,还真投资了三十来万港币,跟厂子合派了一部,此外,这家伙还跟甄书记拍了胸脯,保证要将这部片子运作到港岛上映,就像年内大火的一般。
姓姜的扔出了这么大的肉骨头,制片厂登时陷入纠结,一部分领导觉得不该冒政治风险,另一部分领导则认为可以向上级领导打报告要条件,毕竟,若是爱国主义影片渗透到了海外,也是宣传上的胜利。
九九制片厂内部虽然还未有定论,可姓姜的重要性已然凸显,是以,便连他出行,也得宋濂这种厂子的高层领导亲自陪同。
而上面之所以选择他宋某人作陪,最主要是,甄书记清楚这位宋主任的能量。
昔年,未入厂子前,这位宋主任,在四九城颇罩得住,如此人物,自然是为姓姜的保驾护航的最好人选。
却说,这会儿,姓姜的作势欲归,宋濂虽知其假,却也不得不重视,陪了半晌小心,这才把目光凝在苏美人身上。
谁知这一看过来。宋濂心头就骂翻了天:“狗日的奸商,眼睛也忒他妈毒,这等美女,就是面瘫,聋子,哑巴,就凭这张脸,也倾国倾城,大明星的料啊!”
腹诽归腹诽,可这会儿。在姓姜的面前。宋濂也只得有求必应
他踱步上前。冲苏美人道:“这位同志,我不问你在哪个单位工作,你只需要知道的是,你现在被军方征用了。事涉国家机密,我不能向你解释缘由,稍后,公函会下发到你所属单位,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现在请跟我们走!”
绝了,真绝了!
宋濂不愧是在街面上混过的,想出的这阴损主意,不能不说高明。
首先他一身军装打扮。且在杨主任和张光北的寒暄中,无形证明了他自己公家人的身份,这就提高了由他口中吐出的“国家机密”四字的可信度,要不然,随随便便一个人大言旦旦什么国家机密。傻子都会生疑。
而这个年月,寻常人的爱国热情极高,听说是国家机密,首先就热血沸腾,非但不会对面对的未知生出恐怖,反而会倍觉神圣,好似自己命运和祖国命运紧紧拴在一起,产生强烈的荣誉之心。
这一招,其实也不新鲜,后世便被骗子们发扬光大了,有的甚至冒充军委来人,口称国际机密,到戒备森严的监狱,楞生生将重刑犯堂而皇之地提了出来。
“宋主任,不管什么国家机密,也不能随便带群众离开!”
张光北终究不是寻常人物,猜到姓宋的在耍什么花样儿,毕竟,九九制片厂一个拍电影的,级别虽高,可哪有什么涉及国家机密的事物,无非是想骗这天仙一般的少妇入彀。
“张处长,你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么?国际机密,岂是你能置喙的?”
宋濂顿时冷脸,“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贵局的杨大财局长,立马就得过来把你拎回去。。”
张光北方要硬顶,刘雅芝急步上前,在张光北耳边蜜语几句,张光北脸色一青,再没了言语。
原来,见张光北和宋濂起了龃龉,老杨大急,这两位他可是谁也得罪不起,偏生他人微言轻,不敢相劝,只好急急冲一边醋意大发的刘桂芝急速低语,告知了宋濂的背景。
刘桂芝一听“军委总政”四字就吓傻了,她在妇联任个小干事,虽也勉强算作干部,其实见识与寻常妇女无异,军委总政这种高不可攀的牌子一下放到她面前,令其根本不辨东南西北了。
却说,刘桂芝说服张光北的声音虽低,宋濂却还是隐约捕捉到了几个名词,见张光北偃旗息鼓,心头得意更甚,手指直直伸到张光北胸膛处戳了戳,“以后招子放亮点儿,别见着女人就他妈想英雄救美,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大发了一通淫威,宋濂意气雄张,晃着膀子又靠近苏美人几步,“时间宝贵,这位同志,为国效命,是你的荣耀,还请珍惜!”
宋濂话说得郑重至极,极类中了武士道毒的低级日军军官在胁迫上级军官发起自杀式攻击,偏生面容轻佻,好似猎人戏谑的瞧着已然遁入网中的猎物。
“漂亮姐姐,别跟他走,他是坏人!”
一直安静待在一边的张美丽,忽然嚷嚷出声,随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粉色的水枪,冲宋濂发射,边射边道:“打坏人,打坏人……”
童言无忌,童心最真,张同学虽然刁蛮霸道,却还是有着孩童最朴素的是非观,她又没大人那么多顾忌,觉得这人极坏,就以自己的方式行动了。
宋濂万没想到自己会在最风光的时候,遭遇这等尴尬,水枪突射,涌出一串水箭,水箭并不激烈,不能伤人,可是淋将上头,立时弄得随处湿淋淋。
宋濂乱抹半晌,好容易住了手,一个标准的偏分头,已然被筑成世上最乱的鸡窝。
“小兔崽子,找死啊!”
宋濂大怒,伸手就朝张美丽抽去,却被张光北挥手阻住,“宋主任,她还是个孩子,童言无忌!”
张光北话音方落,啪啪两下,刘雅芝狠狠两巴掌印在张美丽脸上,抽得张美丽哇哇大哭。
“宋主任,对不起,真对不起,我家孩子缺管教,我代他向你道歉。”刘雅芝不管不顾,连连冲宋濂鞠躬。
“别跟他道歉,他就是个大坏蛋!”
场面突变,始终笑嘻嘻看戏的小人儿,忽然恼了。
原来,开始被那一口港岛腔的青年西装男拦阻时,小家伙还觉有趣,一想到自家大嫂能成大明星,自己有机会在电视上看见大嫂拍得戏,就倍觉有趣,小心思恨不得立时代大嫂应下。
直到宋濂出场,小人儿才觉得事情不对,正想问大嫂要不要立刻回去,哪里知道场面会变成这样。
更让她生气的是张美丽竟因为这个挨了巴掌,小同学之间再有意见,可到底是一个班上的,并没深仇大恨。
且张美丽还是为自己嫂子出头的缘故,挨了打,小人儿愤怒之余,愧疚已极。
“放你妈的屁,小畜生再敢胡说,撕烂你的嘴!”
被张美丽飙射一枪,闹了个灰头土脸,宋濂早就羞恼已极,这会儿又被小家伙斥骂,激得他彻底扯下面皮,露出本来面目。
“闭嘴!你,你……”
霎那,苏美人陡然像发了狂的母豹子,死死盯住宋濂,小家伙可是姓薛的心头人,爱屋及乌,她焉能让小家伙被人辱骂。
宋濂狞笑,嘴上依旧道:“请接受国家任务!”
他虽怒却不傻,如今正值严打,当街强抢妇女的事儿,他还不至于蠢到去干,而有这国家任务的幌子,便有进退的余地。
毕竟,他这事儿,从根上是为了公家,九九制片厂可是赫赫有名的军方单位,往大了说,带这女的走,还真就是国家任务。
说罢,宋濂大手一挥,他周遭的三名军装汉子,便朝苏美人逼来。
就在这时,场中忽然响起了尖利的逼逼声,噪音刺人耳膜,众人向声源寻去,却见小家伙正含着一只亮银色的勺子,鼓腮猛吹。
霎时间,四面八方,警笛声大作,尖利的警铃拉得人心里发慌,四辆大型军用吉普,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从两百米开外,朝着此处狂飙突进,一路上烟尘滚滚,声势骇人,眨眼就到眼前。
四辆吉普车甚至还没停稳,四车八门全部打开了,刷刷刷,十多条矫健的绿军装飞扑着就下了车,一个前滚翻就卸了力道,站稳了身子,十多个人各自持了微冲,或躺,或蹲,或站,森冷的枪口指向四面八方,紧接着,便有四名战士急速朝苏美人和小家伙围拢,将两人死死夹在中间,不由分说地便往中间那辆吉普车上架送。
“嗨嗨,我还没报仇呢,你们干嘛呢,怎么这样呢……”
小人儿原想招来救兵,就能狠狠教训坏人,哪知道救兵到来,跟想象的差了十万八千里,来人根本不听他话,抓起她就往车厢内塞。
小人儿气闷至极,不住扭脖子朝外够看,忽地扫中一人,大声呼喊:“电视机哥哥,电视机哥哥,帮我报仇,记得帮我报仇……”喊声未绝,人便被塞进了车厢里。
紧接着,发动机迅速发动,苏美人和小家伙乘坐的车居中,另外三辆前后合围,警卫着中间那辆吉普迅速脱离了事故现场。
第二百九十章 作死
作死
行动的正是薛安远的私人卫队,这帮人受过严格的警卫训练,行事严格遵守警卫条例,人质安全第一。
自然不会像小家伙想得那般,来一堆兵哥哥,听她指挥,扶正祛邪,伸张正义。
“小适,怎么回事儿?”
车厢内,苏美人方坐稳身子,便冲小家伙询问起究竟来,,罕见地没给她好脸色。
小家伙秀气的小眉毛蹙紧,皱了脸道,“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呢,早知道不吹哨子呢,都怪大家伙,又骗人,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又是你大哥干的?”
苏美人极度不满,她在美利坚生活,求学了许多年,思维方式虽未完全美式化,但对隐私,自由的要求,却比普通国人高得多。
直到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始终出于秘密保护,不,监视之下,哪里还会想起就在方才,自己还傲娇地埋怨薛老三不管她的人身安全,对她这大美女太过放心,满心就剩了对薛老三侵犯她个人隐私的怒火。
小家伙虽不知晓自己大嫂缘何生气,可臭大哥电话里不住吩咐她必须保密,显然,这事儿定然是让大嫂不高兴的。
关键时刻,小人儿立场还是坚定的,熟近熟远,分得极清,赶紧道:“大嫂,你别生气,臭大哥是怕你出事儿,上次二姐去明珠玩儿时,就遇到坏人了,如果不是恰好遇到大家伙,肯定要被人欺负的,后来,大家伙就,就这样了,他怕你生气不同意,就没敢对你说呢,大嫂,你要生气就生我的气吧,别怪大家伙……”
得了解释。苏美人好受多了,细细一推算小晚从明珠回来的时间,知晓警卫是从最近一段时间才开始,且有了小晚之事在前,薛老三的苦心就有了依据,再看小人儿软语哀求,苏美人哪里还生得起气。
说来,事前,薛老三就猜到苏美人性情,知晓这家伙定然不喜欢被警卫。还特意告知了警卫班调整警卫模式。若是小家伙不吹哨。没有危险性突发事件,警卫人员不要现身。
也正因如此,方才苏美人被围,情况已然算是恶劣。可小家伙没吹哨,那般早虎视眈眈的警卫,始终没有现身。
而薛老三如此,也算得上苦心孤诣了。
在薛老三想来,苏美人除了上班,大部分时间,该是和小人儿在一起,而上班显然是安全的,无须警卫。给小人儿配一把哨子,有紧急情况,吹哨即可,这样苏美人既纳入了保护,又不至被她太早发现被警卫了。
可薛老三没想到的是。意外来得如此之快,才半拉月功夫,这哨子就用上了,秘密警卫之事,让苏美人侦知了。
却说这厢卫美人在车厢里和薛老三生着闷气,那边的宋濂,张光北,老杨一伙儿简直惊呆了,怔在当场,不知愣了多久,才醒过来神来,思及方才一幕,还觉身在梦中。
和平年代,又有几个平民见过成建制的军方人员荷枪实弹,出现在面前?
而方才那波如杀神般的战士,飞扑着下了车,不管不顾枪口就锁定了所有人,那种被枪口顶住的森冷感觉,仿佛和死神接吻,现在想起来,膀胱还一阵一阵抽搐。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西服青年双手一伸,简直要望天无语,他还觉天大委屈,想他可是重量级爱国华侨,在军方单位可是投了钱的,方才却被当兵的拿枪指住,内裤上都渗出尿渍了。
“凭什么,我可是受民z力量保护的港英公民!”他心头怒火烧天。
“美丽,美丽,快说,你那同学叫什么来着,他爸爸妈妈都是干什么的……”
刘雅芝拉扯着张美丽拼命摇晃,这会儿,她脑子都快疯了,怎么也没想到,无意间得罪的群众,竟是那传说中的红色贵族。
“妈的,邪性!”
宋濂吐了口浓痰,轻啐一声,心里头咯应极了,别人认不出那帮战士的出处,他这军二代如何认不出,分明是xx警卫团的人,能让他们保护的,无不是重要首长和极重要首长的家属。
啐骂一句,又暗自庆幸,“幸亏刚才没来得及对那俩娘们儿伸手,不然这回还真难得铲平!”
这庆幸方罢,忽地听有人冲他怒骂,“宋濂,你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
宋濂扭头一看,一位中山装青年急步奔来,正是死对头,怒道:“是你,你他……”
脏话方要骂出,忽地,瞅见那中山装青年身后立着个形体富态的中年人,赶忙变了腔调,“甄书记 ,您也来了!”
那正愤懑万端的西装青年一见甄书记,如见亲人,三两步就蹿到近前,拉着甄书记的手就抱怨开了,言辞间,尽是抱怨内地司法不彰,公民没有人生安全,完全忘了方才他自己仗着权势,作威作福时,又是何等嚣张。
这边的动静儿,甄书记也只看了个隐约,他和中山装青年方才电影院出来,陡见影院门口的人潮皆朝这处涌来,人群中皆是抽气声,显是看见了什么令人吃惊的东西。
待二人挤出人群,瞧见宋濂,西服青年等人,惶急赶来时,这边的战士已经护佑着苏美人,小家伙上了车,甄书记并没瞧见此处的冲锋枪和武装战士。
此刻,闻听西服青年抱怨,甄书记连连温声安慰,生怕惊到了财神爷。
哪知道甄书记安慰话语还未落定,中山装青年上前就揪住了宋濂的领口,轰的一拳就冲他鼻子去了,宋濂压根儿没反应过来,鼻子就开了花。
中山装青年却是不待他反应过来,砰砰砰,又是几句重拳冲他脸颊去了,一顿闪电击打得宋濂压根儿没还手之力,脑子还未转过圈,人便被轰倒在地。
中山装青年犹不罢手,竟又是一顿猛踹,顷刻,就踹得宋濂跟个血葫芦一般。
“阴主任,你疯啦!”
反应过来的甄书记,高声怒喝,眼前的惊变简直让他看呆了。
“甄书记,您先别管,我揍完这孙子再跟您分说,保管您听了得掐死这王八蛋。”
中山装青年答应一声,脚上压根儿不停,奈何,他体质不强,猛踹一会儿,便大汗淋漓,弯着腰直喘粗气。
“甄书记,他疯了,疯了……”
西装青年指着中山装青年怒喝,宋濂给他的观感不错,且方才算是同过患难,见姓宋的没头没尾就挨了暴打,他自然要施以援手。
哪知道,西装青年不出声还好,他一出手,倒似把中山装青年这只疯狼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我草泥马的!”
中山装青年怒喝一声,顿时,身体又好似被精力充满,一个猛冲,重重一脚踹在西装青年腰间,踹得他化作滚地葫芦,滚出老远。
半空里,中山装青年抽出腰间的皮带,猛追过去,劈头盖脸地就朝地上的西装青年一顿猛抽,“我让你牛逼,让你牛逼,装他妈什么大爷,干不死你……”
惊变顿生,谁都没来得及反应。
西装青年被抽得嗷嗷直叫,他那三位随员才反应过来,猛追过去,中山装青年自知不敌,狠狠冲那西装青年脸上猛跺两脚,遁到甄书记身边来。
甄书记简直要气疯了,指着中山装青年直哆嗦,根本说不出话来。
甄书记没说出话来,中山装青年反而先开口了,“甄书记,您别怪我下手狠,您要是听了怎么回事儿,估计您自个儿上的心思都有了,知道宋濂和这假洋鬼子刚才惹着谁了么。”
话至此处,声音陡低,几乎要凑到甄书记耳边。
“不可能!”
甄书记竟大喝出声,两撇眉毛几乎都要飞出去了,盯着中山装青年,满眼的难以置信,“你确定?”
“甄书记,这种事儿,我敢骗您,不瞒您说,我和那位太子是老关系,您没听刚才有小丫头在叫电视机哥哥,那就是叫我呢,他家没发迹时,第一台电视机,还是我赞助的呢,我怎么会弄错!若非如此,我怎会冲那假洋鬼子下手,您说这王八蛋胆子多大,惹着那位,他就是给咱投一个亿,咱也不敢收呀!”
中山装青年脸上透着股得意,他很乐意瞧见甄书记在得知自家和那位的关系后,脸上现出的惊诧。
话至此处,这中山装青年的身份已然明了,正是在薛向离京,高考恢复,小团体结算后,奔了九九制片厂发展的阴京华。
说到薛老三的那帮老兄弟,或因家世不凡,或因有薛老三之助力,各自发展都极好。
六个老兄弟就不说了,除了朱世军进了单位,其余五位一股脑儿地进了部队,有薛老三这作大哥的护佑,几人的发展都相当不错,其中就数康桐走得最快,论军职已经是副师级的干部了,今年才不过十二三岁,简直要破记录了。
当然,这也跟康桐的一连串奇遇是分不开的。
先是南征战役,立下赫赫战功,很快就跃过了本该漫长的士兵生涯,直接成了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