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示好?
蔡行天长长的吊梢眉一颤,指着薛向道:“是这位小同志!”
蔡行天虽从未见过薛向,但如此年轻胆大,除了那位声名远播的猴子,还有何人。
蒋天生微笑道:“柳总理,这位小同志可不简单,今年不过二十四岁,已经担任德江行署专员助理了,到任不过数月,已经颇多建树,堪称党内英俊!”
嘴上含笑,余光斜睨着蔡行天,蒋天生心中难得地畅快无比:嘿嘿,“老霸道”也有被“小闹腾”掀个趔趄的时候!
“党内英俊。”
柳总理轻轻接了一声,似在咀嚼,眸子忽地一亮,定在了薛老三身上,“好好,年轻同志,有思想,有干劲儿,不简单呐!”说着,和薛向重重一握手,便朝邻座早等候在侧的侨商行去。
柳总理方去,蔡行天深深扫了薛向一眼,便跟上前去,倒是蒋天生驻足片刻,和李、陈二位握了握手,又轻轻和薛向搭了一下,才跟了过去。
紧接着,后续大部队绵延而过,不知多少目光在薛老三身上流转,直到最后一人从身侧经过时,除了眼光逼人外,还多了重重一声“冷哼”,声线如针,直直扎人心窝。
薛老三微笑瞧去,正是那位星雨省长。
原本,以李省长在省委的地位,无论如何不会吊在最后,显然,这位落在最后,就是为了发出那重重一道冷哼。
……………………
天外墨云如鳞,层层叠叠,像是厚厚的油毛毡,铺盖在了整座城市上空,还不到五点。天色就近乎全黑了。
时近深秋,天气正在由略寒像极寒骤转,这连续两日的白日阳光明媚,傍晚阴风怒号,显然这昼夜的温差,在急速放大。
乌央乌央的狂风,吹得枝摇树舞,干燥的四马路走石飞沙。德江除了黑水,海丰两县多山外,其余二区二县,粗放型资源类厂房遍布,以致境内空气极差。
此时,大风一吹。半空里黑粒飘浮,就像结了一层浮动的青灰色幔帐,飘飘浮浮。朝整个宝丰区罩下。
若是老宝丰,几乎不用睁眼,只轻轻一耸鼻,便知道又起青纱障了。
外人不知,若多嘴问一句“青纱帐不是指北方那大面积的高粱地么”,那老宝丰一准儿能逮着你,从这德江钢铁建厂开始算起,直说到这漫天飘浮的煤灰到底何时结成了障。
要说,这钟点儿,风急云低。严寒骤袭,一家人紧闭了大门。围着红泥火炉,炖上一锅肉,佐之以老酒,围炉夜话,说上三五山精林怪的故事,当真算得上这人间数得着的乐趣。
可此刻的德江第一人民医院。却是灯火通明,不止前面的广场上所有的路灯都亮起了,便是那几乎废弃的岗亭,也用竹竿挑起了一百瓦的灯泡,飘来荡去,在风中倔强地发光发热。
你道一医的曹院长发了疯,院里的经费多得没地儿使了?自然不是!
而是因为,自打下午三点钟左右开始,这一医的大门口,简直就成了客运中心。
成群结队的大车小车,是一辆接一辆往此处飙,直到这会儿,仍旧不见有停息的情况。
自打半个钟头前,地委孙书记的司机因为天气昏暗,撞在了路桩上,曹院长便声嘶力竭地命令后勤处的,打开了医院所有的灯光。
十分钟前的宝丰医院,简直可以召开德江地区党代会了,十三位地委委员,一个不落,全在此间不说,二区四县的头头脑脑,几乎也毕集于此。
没奈何,谁叫德江地委两大巨头,同时入住此间呢。
而德江官场又不存在第三极,不管是周派,还是孔派,自然全得现身。
多亏周道虔和孔老虎,人在病中,却并未发昏,知道整个地区所有头面人物离境的危害,及时各自派秘书传下严令,这才将区县的头头脑脑们尽数逐走。
而地委的其他同僚,二人自不好拉下脸来下命令,各自见了面,便也婉转劝回了。
也多亏这样,偌大个宝丰一医才没被堵得瘫痪掉。
不过,饶是如此,医院内,还是留守了二三十号各级不死心的干部,守着个电视机,等候着那没准儿什么时候就出现的拍马机会。
咿呀一声,古锡名推开了周道虔的病房。
宽敞整洁的病房,甚是爽眼,尤其是病房中央用几盆虎头蕉、秋海棠,翠玲珑堆出的春意,在乳白的光晕下,静静地施柔赠雅。
“书记,跟刘姨说了您在省城出差,让她别担心。”
说着,古锡名走到近前,伸手帮古锡名压了压被角,“您要不要吃些东西,从昨晚到这会儿,您肚子可都是空着的,没营养可不行!”
周道虔笑笑,在喧软的靠枕上移了移脑袋,“谁说没营养,这玩意儿我今天可是很挂了几瓶,这可里头的料,比喝酒吃肉还霸道。”说着,周道虔眼神儿朝吊着的葡萄糖瓶儿扫了扫。
古锡名没想到,都这这会儿了,周道虔竟还有心情开玩笑。
可不是嘛,换谁一天之内,因重大打击昏厥两次,都该意志消沉,可这位周书记竟是愈挫愈强!
“难道要官登险峰,最缺不得的就是这屡败屡战的毅力么?”
古锡名暗自沉吟,自觉这两天跟着周书记,学到的比过去几年都多,不对,应该说是自活土匪到来后,自己才终于开了眼界!
“小古,薛向来过没有?”周道虔忽然道。
一听到这个名字,古锡名心中猛地一颤,“没,没来过!”
“周书记莫不是真怕了活土匪!”古锡名忽然想道。
本来嘛,这次的招商引资,是活土匪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拉来的,结果到了临门一脚,周书记、孔专员却各自发力,反一脚将活土匪踢出了地委,自个儿厚了脸皮上前抢桃子。
要说这桃子,真抢到手也就罢了,活土匪这个暗亏是吃定了。
可偏生,关键时刻,又斜刺里冲进一彪人马,将那红桃子劫走了。
这下,问题就来了,活土匪回返,大可站在道德制高点,攻击周书记、孔专员,这二位便是连回嘴的余地都没有。
毕竟,谁都不是瞎子,谁叫这二位内斗内行,外斗外行,整个儿一耗子扛枪——窝里横,感情分儿可都在活土匪那边呢。
在古锡名想来,此刻周书记询问薛向来过没有,绝非是在意薛向这做下属的有没有来探视过他这做领导的,想挑活土匪的理儿。
恐怕多半是担心,活土匪携怒而来,不管不顾,在医院再闹上一通,那他周某人就彻底没脸了。
“磨山那边的情况怎样了?”周道虔问一句,接道,“你马上给黄权去电话,让他们黑水县委全力配合薛专员平息拐子李村事件!”
“是!”古锡名应承一声,便站起身来,心中却是杂念万端,暗忖,看来周书记是真怯了活土匪,连示好的举动都要做了,唉,下迫上至此,几曾得见!
周道虔淡淡扫了古锡名一眼,对这位秘书的心思洞若观火。
这位秘书哪样都好,唯一一点,锻炼了这些年,心里还是藏不住事儿。
不过,这不正是他周某人从那么多秘书中,选中了古锡名的原因么?
秘书嘛,还是城府浅些的好,领导能掌御由心。
至于古锡名心中所想,在周道虔看来,实在浅薄得有些可笑。
官场上,从来都不是只有斗争,尤其是无意义的斗争,最是低级。
的确,他周某人是看活土匪不爽,可跟活土匪斗,从来都不是因为这不爽,亦不是为那蠢猪一般的连襟王胜利复仇。
归根结底,还是利益,其一,砍倒了活土匪,能助他周某人凝聚威望;其二,干翻了活土匪,能稳定他周系人马的人心。
如今,这两点利益,几乎皆已不存在了。
一者,几次三番的对活土匪的斗争失败,再谈凝聚威望只不过是笑话,好在那位孔老虎一道陪绑,要降威望,大哥二哥一块儿降。
二者,时下,他周某人已经用不着稳定自己派系人马的人心,原因一如前者,孔老虎又陪了绑,相比他周某人,他孔老虎才更需要稳定人心,谁叫孔老虎的一干重量级心腹,如夏邑、张彻、苏全,接二连三被活土匪或干倒,或击垮。
而先前,他周某人之所以要稳定人心的根本原因,就是为了防止麾下人马,朝孔老虎靠拢。
如今,孔老虎麾下更不安全,他周某人还用得着稳定人心么,谁叫德江就他周某人和孔老虎两个码头。
倘使两个码头都破败不堪,如今,终究是孔老虎那个破得更狠些。
相较之下,人若来托庇,也多半愿意选他周道虔这个破得不那么狠的码头。
想来这儿,周道虔心头又苦涩,又好笑。
他和孔凡高,就好似遭遇猛虎的两人,不许问,这猛虎自然就是那活土匪。
如今,他周某人竟然在享受一种跑不过猛虎,跑得过孔凡高而带来的快感。
不过,苦涩归苦涩,有快感就成。
第二百零二章 佛祖在上
而他周某人这会儿让古锡名去打这个电话,绝非是示好,用句提气的话说,那是不屑,是对活土匪的不屑。
的确,你活土匪是能战,能折腾,我周某人锤不烂,压不扁,嚼不烂你。
可归根结底,你活土匪不过是区区正处级干部,连站上德江核心政治舞台的资格都没有,如何配当我周某人的对手。
这就好似草鸡偶能腾空,却永远成不了翱翔九天的雄鹰的对手。
如此一来,活土匪和他周某人既没了利害关系,又不在一水平线上,他周某人吃多了没事儿干,才会去招惹他活土匪。
他已然打定主意,待助活土匪平息拐子李村之事过后,便彻底将之冷藏。
彻底无视,有时候才是最残酷的攻击手段。
正是出于此种考量,周道虔才决定“卖这个好”,自然也是最后一次卖好给活土匪!
却说,古锡名尽管揣着一脑门子官司,可周书记的指示,于他而言,便是圣旨,当下,便急急朝窗台边上的电话桌行去。
不曾想,他方拿起电话,门外便传来惊天动地的呼声。
“小古,去看看!”
周道虔吩咐道,因为他分明听到了不少熟悉的声音。
古锡名应承一声,急急朝大门奔去,熟料,还不到近前,大门便被捣得咣咣直响。
古锡名唬了一跳,谁不知道此处是周书记的病房,门外还有市局派来的警卫。敢砸周书记的房门,这是吃了豹子胆么!
古锡名急急把门扯开,呵斥声未出,便被扑面而来的威压感,迫得后退一步,这才看清堵在门口的竟是孔凡高孔专员。
古锡名正莫名其妙,孔凡高大步行进门来,二话不说。便朝正对着周道虔病床的玻璃柜上的凯歌牌黑白电视机急行而去。
这下,不只是古锡名惊呆了,便连在病床上挺尸的周道虔,也蹭地坐了起来,接着,脸上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回眸看去。插了针头的左手背,已然浸出血来。
周道虔怒气冲天,那边的孔凡高已经打开了电视机,逮着调频,就是噼哩叭啦一阵猛拎,待电视机终于出现了固定的画面后,孔凡高侧着身子。一脸肃穆地退了开来。
周道虔简直被孔凡高这诡异的举动弄懵了,视线死死锁住孔凡高那张面色红润的国字脸,怒气尽去,反而担心起这位孔专员是不是受打击过大,心智上出了什么毛病。
“书记,看,薛专员!”
古锡名冷喝一声,伸手朝电视机戳去。
周道虔闻声朝电视扫去,但见画面里果然出现了薛向的身影,虽只是一闪。但那独具个性的乱发和老气横秋的黑框眼镜儿,几乎定死了那人的身份。
要不,整个德江,还有第二位领导干部搞这种奇装服么?
紧接着镜头一转,周道虔的目光便定格在了会场中央的一排黑色楷体大字上“蜀中省招商引资签字仪式暨海外侨胞联谊会”。
“咯!”
周道虔从喉头深处,揪出一道声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薛向是怎么出现在哪里的,他不是正在拐子李村和一帮村汉玩泥巴么!”
惊讶方起。周道虔内心深处又弥漫起惶恐来,霎那间,那惶恐便在整个心房布满。
因为,周道虔忽然就电视上的画面。想到一种情况,这活土匪定然是听闻了今日午宴的风波,一怒之下,奔到会场,找那两名奸商算账去了。
要说平日,上演如此一幕狗咬狗的大戏,周道虔绝对是搬了板凳、抓把瓜子儿,拍着巴掌瞧热闹。
可今日的阵势,实在是太过吓人,铁定会有省里的主要领导出席,薛向若在这种场合,惹出了风波,他周道虔少不得得受不小的牵连。
“该死的活土匪,就他妈的不能闲上一天……”
周道虔心头惴惴,暗里已经将薛老三骂了个狗血喷头,屁股却是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要下床。
“柳……柳……柳总理!”
古锡名掐着嗓子,指着电视机,如梦幻呓语。
啪的一下,周道虔正要往拖鞋落定的光脚板,直接和光洁的地板来了个最亲密的接触,三步两步蹿到了近前,眼睛牢牢钉住银幕中间那位温润清癯的老者,忽地迷瞪一下,伸手揉揉眼睛,确认了那人身份后,心房抽得就更紧了。
这回,他不再在心里骂薛老三,转而改作祈祷满天神佛,保佑活土匪别发疯,千万别在这关键时刻露头。
偏偏今日他周某人的运气实在不佳,怕什么来什么,不过三分来钟的功夫,镜头随着柳总理行进方向拉动,攸的一下,活土匪那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发型,出现在了银幕里。
更要命的是,镜头随着柳总理的步伐前移,活土匪的面容越发清晰,再前移几分,刷的一下,镜头里忽然多了一堆脸。
梅山宋书记、银山程专员、陈老板,李老板,王晋西,这一张张让周道虔刻骨铭心的脸蛋,竟然再度会聚在了一处,再加上活土匪,简直就是五个炸药包并一个火把,堆在了一处。
更不可思议的是,柳副总理正微微带笑地朝炸药包缓步行来。
霎那间,周道虔简直想大喝一声“佛祖在上”,伸脚把电视机踢爆了才好。
而一边的孔凡高终于也不再是一副一言不发,再不复冷峻的黑社会老大模样,双手抓住病号服下摆,满脸涨红,额头渗汗,好似第一次跟男人说话的忸怩小村姑。
饶是二人想像力再丰富,也决计不会想到此种场面,这分明就是要上演活土匪版的血溅鸳鸯楼啊!
霎那间,病房里的时空都仿佛停止了,直到薛老三笑着回答柳副总理的问话,说倒“柳总理好,蔡书记、蒋省长,诸位领导好,我们的确在做最后的争论,所幸远道而来的朋友心系桑梓,最终退让一步,合约刚刚达成!”
铛的一下,房间内的三人,似乎陡然又活了过来。
三人面面相觑,却又各自肚肠。
第二百零三章 省长的威慑
周道虔、孔凡高皆以为薛老三又在行险,希图借柳总理的光,让李、陈二位回心转意。
二人心中暗笑活土匪想得太简单,殊不知巨利在前,除非那俩奸商傻了,才会抛弃梅山、银山,答应你活土匪。
届时,若再被那俩奸商当众反咬一口,你活土匪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要说,非是这二位不信薛老三能创造奇迹,而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压根儿就不可能出现奇迹,人嘴两张皮永远敌不过那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
反倒是古锡名灼灼盯着电视屏幕,瞬间,对这位薛专员的自信心莫名爆棚。
原来,便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薛向长久以来的一直胜利,已经在他脑子里树立起了谋则必成、不可战胜的形象了。
却说,三人死死锁定屏幕,眼珠不敢转动分毫,紧接着,屏幕上的陈老板说话了。
先听他自我介绍,接着又和柳总理寒暄他逝去的老父。
听闻柳总理知晓陈老板亡父,三人已经暗自惊心。
与此同时,周、孔二人也略略放心,毕竟,陈老板越是有来头,越是不容易受活土匪威胁。
紧接着,二人便以为陈老板立时就要驳斥活土匪的胡言乱语。
哪知道,转瞬,陈老板口中便吐出霹雳来,“……我和李总确实同德江达成了合作协议!”
轰的一下,周道歉似乎挨了一炮。被冲击波带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孔凡高勉强蹲下身子,满眼竟是难以置信,盯着屏幕,眼中已然有些散光;
而古锡名尽管有薛向必然翻盘的心理准备,也照样惊得目瞪口呆。
这就好比观看大魔术师表演。尽管你知道眼中所看到的不可思议,是障眼法,可真当那不可思议展现在眼前时,仍难免心摇神驰,叹为观止。
此刻,在古锡名眼中,薛老三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魔法师。
三人便是绞尽脑汁,也堪不破。眼前的魔术到底是怎么变成的。
明明今日中午,还听闻这活土匪尚在磨山,缘何此时就到了省城;
明明这宝龙酒店,因中央首长莅临,势必重重警卫,戒备森严,缘何让这活土匪轻松站到了核心区域;
更诡异夸张的是。那陈、李二位老板,中午还随宋书记、程专员反出了德江。此刻怎么就会改了口;
那可是百年无偿租借的天价条约,活土匪到底是如何拨动这命运的齿轮,抵消了这天大的利益,难不成他给陈老板喂食了催眠药么?
显然不是!银幕上的陈老板眉目清澈,神采飞扬,可是精神得紧啊……
一串串的谜团,一重重的不可思议,齐齐出现在人的眼前,便是定力再高深之辈。也绝难抗住此种震撼。
此刻的古大秘不就震颤得傻了,以至于忘了去搀扶跌坐在冰凉地板上发痴、发呆的周道虔么?
三人就这么冷冷呆着着,电视上的画面继续推进。
虽然继续上演着让人眯眼的惊心动魄,可任何声音,任何文字,三人都再难入眼入耳入心,就剩了满脑子的不信。各自保持着坐、蹲、站,静静地,呆呆地。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电视上画面一转,一道悠扬嘹亮的女声唱腔传来“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野果香山花俏……”,正是去年因电影而轰传天下的。
悠扬,舒缓,宁静的音乐,仿佛一碗回魂汤,一首回魂曲,听得三人的躁动,震颤,飘浮的灵魂,又重新回归了身体里。
古锡名最先醒过神来,赶忙将周道虔搀起身来,接着,又伸手扶起了孔凡高。
孔专员方站直身体,轻轻挥开了古锡名,一言不发,转身就出了房。
“给我倒杯热水,放两粒冰糖。”
周道虔吩咐一句,转身就朝病床行去。
压实了被子,斜靠在厚厚的方枕上,捧着热气腾腾的水杯,舌尖触动着甜味分子,周道虔的心灵安定了不少。
轻轻吹一口气,雾气袅袅,轻烟飘飘,周道虔又抿了口糖水,苍白的瘦脸,多了分血色。
古锡名怔怔半晌,静静瞧着周道虔喝水,心里却是憋着周道虔交代的未完之事,可突经此番变故,他如何敢不提醒一句,就去行动。
然而,方才周道虔面色不对,他就没问出口来,此刻见周道虔似乎恢复了镇定,便待开口,不曾想桌上的电话先响了。
古锡名快步行到桌边,接起电话,一阵沉默后,道声“稍等”,便捂住了话筒,回头冲周道虔道:“书记,是广电局的刘局长,刘局长说,五分钟前,宋昆同志找他要走了省台的招商签字仪式的电视录像。刘局长来问您要不要一套,若是需要,他马上派员将录像和放映机送过来。”
时下已是八三年,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那遍布神州大地的各色录像厅,还未兴起。
在普通人眼中,录像机还是神奇的玩意儿,但地一级的广播电视局,却都配备了此种装备,正是为了刻录重要的指示、通知。
而方才省台难得一见的现场直播,自然在刻录范围之内。
“噢,那就送一套过来,让刘局长亲自过来。”
周道虔回了一句,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很明显,这位刘局长有了贴近的心思,要不然哪里会如此细心,小意。
这是好兆头!
在他想来,活土匪数番凶猛进攻,他周某人受伤不轻,可孔老虎只有伤得更重,如此一来,反倒帮他进一步拓展了德江的政治局面。
眼前的刘局长不就是明证么?往日,这位可没这么小意。
如今的靠拢,不正是因为孔凡高威风不在,颓势已露么?
刘局长来得极快,不到五分钟,便带着两名年轻人抱着个纸盒子,进了周道虔病房。
古锡名甚至怀疑这位刘局长的电话,压根儿就是从医院里打过来的,要不然就是飞,也不带这么快的。
既然蒙周道虔接见,且周书记正在病中,刘局长除非脑袋秀逗了,才会不抓住这个表现的机会。
果不其然,除了俩小工抱了放映仪器,刘局长大包小包拎了不少。
好在刘局长灵醒,装货皆用的透明塑料袋,老远就能看见瓜果梨桃之类的水果,和麦乳精,牛奶之类的补品。
如此礼品,便是就是让人瞧见,也自无碍。
趁着两名年轻人摆弄放映仪器的当口,周道虔罕见地面带微笑地和刘局长进行了一番深入交谈。
周道虔本来就气质儒雅,若真诚心拉拢谁,那言谈举止,简直如沐春风,霎那间,就将刘局长给吹晕了,连出门的脚步,都有些发飘。
送走了晕乎乎的刘局长,古锡名便在周道虔的指示下,打开了电视机,便又赶紧退到一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眼神儿紧紧锁住了画面。
的确,他方才已经看了一遍现场直播,可对整个签字仪式来说,不过是惊鸿一瞥。
又因为惊诧过度,后续的大场面,他压根儿没看进去,却极是牵挂,好奇。
以至于,方才,刘局长来电相问时,他险些自作主张替上周道虔应承下来。
谁让电视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过诡异、传奇,引人心神。
因为全身心投入,时间流淌得飞快,一小时十分钟的录播,似乎眨眼即完。
要说作为周道虔的大秘,古锡名也出席过不少够分量的会议、宴请。
从内心深处说,他对此种会议,宴请,是相当不感冒,只觉冗长,无聊。
可今日观看一场会议性质的签字仪式,却让他如此沉迷,实在是少见。
谁叫这次签字仪式上的场面,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呢!
外人或许看不清门道,自也瞧不出热闹,可他古某人作为知情人,对电视上的场面,可谓洞若观火。
画面上一众大佬,谁的眉毛动了一下,谁的手指缩了一下,他几乎就能解读出无比丰富的含义。
而其中,最让他震撼的一幕是,薛向竟然和柳总理这种大人物握了手。
看到此处时,古锡名心中的艳羡,妒忌,几乎要烧出腔子来。
柳总理什么人物,那是传说级别的领导,薛向竟然和他握了手,且还是面向全家万户的电视上,这影响扩散出去,在某些人,尤其是德江下面的干部中,这位薛助理的份量,只怕得蹭蹭地上扬呀!
却说,这厢,古锡名双眉飞扬,惊诧的是薛向走了狗屎运,竟然能和柳总理握手。
那边周道虔眉头紧锁,愁的却是,蒋省长竟然和薛向握了手
之所以主从着眼点不通,归根结底,只因境界不同。
古锡名重年轻气盛,自然重虚名,周道虔却是老而弥坚,更看重实利。
对那位柳总理,周道虔压根儿不放在心上,究其原因,还是那“县官不如现管”的老道理。
毕竟,柳总理这个级别,距离德江实在是太过遥远,即便是柳总理对活土匪青眼有加,真要在小小德江施加影响力,却是不易。
第二百零四章 泥潭
更何况,这位薛助理的来头,周道虔已经从李星雨那边摸清楚了,真论背景,这位薛衙内的伯父,可强过柳副总理多多了,所以,柳总理如何看重薛向,周道虔是压根儿不愿理会的。
反倒是,那位蒋省长在银幕上的表现,实在让他周某人心寒。
方才,他瞧得分明,蒋省长不仅同薛向握了手,还在柳总理询问谁是此次德江谈判负责人时,刻意跃过蔡行天,给薛向做了长长的备述,这其中意味,实在是太深长了。
而这位蒋省长,又是蜀中政坛直追蔡行天的大佬,蒋省长要在德江发挥影响力,实在是易如反掌。
更让周道虔纳闷儿的是,他当初和李星雨的大秘叶赫闲聊起活土匪时,叶赫还提过一嘴活土匪如何有个性。
当时,他追问叶赫何出此言,叶赫便略略讲了几句活土匪在省城和蒋省长公子闹出的一番龃龉,据说王晋西的公子,便是在那场风波中陷进去的。
既然蒋公子和活土匪有如此一段纠葛,蒋省长即便是公而忘私,不记恨活土匪,对这位活土匪至少该是以寻常下属待之,可观其银幕上的举止,这哪里是对活土匪有间隙,分明是力挺啊。
周道虔陷入了沉思,古锡名却醒过神来,猛地想到那未尽之事,温声提醒道:“书记,您方才吩咐我给黑水县委黄书记去电话,您看?”
“咱们那位薛助理如此能耐,他那摊子事儿,哪里还用得着黑水县委掺和。”
周道虔意味深长地看了古锡名一眼,接道:“不过,电话还是打一个。不是说超生户打伤了计生干部么,也太无法无天了。你告诉黄权,让黑水县委一定要切实维护好基层计生干部的权益,这些同志冲在第一线,不能让人家又流汗又流血。还流泪!”
古锡名简直错愕非常,才过了多会儿,这周书记的指示就变了。
且一变。就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前番指示可以看作是示好,可现在的这个指示,是什么意味儿,甚至不须过脑,便能咂摸出来。
让县委维护基层计生干部的权益。不就是说让黑水县委偏帮那位受了伤的徐主任么。
而以往。不管是县委。还是地委,对上云锦湖周边的村庄,从来都是息事宁人,委曲求全。
如今,周道虔一反常态,要求黑水县委死挺当事方之一的徐主任,这不是摆明了不愿意让这件事简单收场。而要那位薛专员继续陷在泥坑里么?
的确,周道虔还真就是想要薛向陷在泥坑里!
前番,周道虔决议对薛老三的所谓“示好”,无非是猛然醒悟!
在他想来,继续和薛老三争斗下去,已然没什么好处了。
毕竟,他以前打击薛向所能获得的利益点,如今已然丧失了。
且他已然想明白,活土匪跟他周书记,压根儿不在同一水平线。
他周某人若是总和活土匪缠斗,除了助其扩张其影响力外,再没旁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活土匪太过难缠,他周某人和其争斗,总是失利。
如此一来,除了受虐狂,谁愿意跟一个打不过却又无关紧要的家伙争斗不休呢。
冷处理,则是周道虔方才想到的的对付活土匪的最好的方式。
所以,他才指示古锡名让黑水县委襄助薛老三,尽快戡平拐子李村之乱。
一旦此事结束,活土匪将被地委彻底晾在一边,,直至被彻底晾干!
至于,昨晚和孔凡高密议的,将那云锦湖单独列做管委会,再将活土匪踢过去做负责人的想法,都被周道虔掐死了。
谁成想,待收看了如此一幕现场直播和录播后,尤其是在录播中,收看到了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后,周道虔发现自己方生出的冷处理活土匪的法门,已然行不通了。
试想,活土匪横空出世,愣是在如此紧要关头,再度将李、陈二位老板,拖回了德江,且那位陈老板在柳总理面前,亲口承认了将到德江投资,等于给德江招商成功盖棺了。
而薛向之成功,反衬得他周某人和孔某人无能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活土匪自此就大功傍身。
且通过现场直播的方式,让德江官场彻底见识了活土匪的能力,荣耀。
如此一来,活土匪的政治能量,势必急速上扬。
至少,他周某人想再冷处理活土匪,是绝对不成了!
毕竟,谁也不是傻子,立如此大功的能臣,周道虔这德江之主不赏赐都说不过去,更别说弃之不用了。
若他周某人真敢逆势而动,冷处理了薛老三,只怕无须省委干涉,德江那帮已经闲得连老赵主任都快弹压不下去的老同志们,那快憋疯了的一股劲头儿,一准儿得一股脑儿地朝他周某人发泄出来。
除此外,观看了录播上的蒋天生和活土匪的互动,周道虔更是觉得森森寒意扑面而来。
若活土匪上有蒋天生力挺,他冷冻之策那就是最蠢的行为,等于是白送蒋天生干涉德江政局的良机。
更要命的是,若活土匪真得蒋天生之助,其政治地位提升,是迟早的事儿。
试想,这活土匪眼下不过是区区正处级,只堪堪列入了行署班子,连行署副专员都不是,都能折腾得他周某人灰头土脸。
若真等到这家伙政治地位提升,拿到了地委委员会的入场券,那德江政局岂非要彻底大乱!
此等妖魔放出,将来谁人能治!
正因如此,周道虔才及时更改了主意!
既然冷冻已然不成,当务之急,只怕唯有在小老虎长成之前,彻底将之扼杀。
而摧毁政敌,尤其是摧毁活土匪这种好折腾的家伙,最好的法子就是将之推进乱泥潭!
云锦湖则是整个德江最深乱的泥潭,那处简直就是重大事态制造机。
要说,活土匪确实好手段,可任凭活土匪本领通天,能堪平一次,两次,三次五次乱子,总还有六次,七次,八次九次乱子出现。
第二百零五章 雪亮
只要活土匪出现一次意外,就轮到他周某人闪亮登场。
作为德江之主,届时,活土匪就是他粘板上的肉,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周道虔甚至打定主意,若真逢上天大的乱子,就是拼着受些牵连,担些干系,也得将活土匪彻底剿灭。
不知不觉,薛老三在周道虔心中的威慑,竟然不下于孔凡高了,便是周道虔自己也不曾察觉到。
却说,周道虔一番指示罢,古锡名陷入了深度错愕,闻听周道虔吩咐,依旧半晌没有动静儿。
周道虔心知肚明,瞥了他一眼,笑着问,“怎么,有问题?”
憋了一肚子心思,他还真想跟这个心腹好好聊聊,排遣忧闷之余,也好指点这位未来手下大将几手做官的本事,免得将来放出去,撑不住场面。
“没,没……”
古锡名赶忙笑笑,便急匆匆朝窗台边的电话桌行去。
周道虔没想到自己的眉眼竟抛给了瞎子,心中苦笑,到底没再开口。
……………………
昨夜暴雨如瀑,幸好半夜就收了,一大早,金色的太阳就溜达了出来,照得山河皆醉,万里酒红。
数个小时的暴雨,笼罩在宝丰上空的青纱障,自然被冲刷一空。
因着德江地委家属区绿化极佳,瘦溪上空的雨水也淤积最富。
薄薄的金阳从榆树巅上射来,竟在淙淙流淌的瘦溪两岸,架起一座虹桥。
雨后有虹不稀奇,可雨后都过去快一夜了,能在朗朗碧空下,瞧见这一座七色流转的虹桥。自然让人稀罕。
是以,一大早,这地委家属区中,爱做晨运的老人,背了书包。拎着早餐的孩子,皆驻足溪前,朝那虹桥凝去。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心头难得没有琐事堆积,块垒尽消,再加之傍晚和苏美人,小妮子,小家伙皆通了电话,薛老师那身心舒畅。昨夜竟是一觉好睡。清晨醒来。心情原本就极佳。
此时,望见这瑰丽奇幻的彩虹,薛老三乐上加喜,嘴里打着口哨,亦远远驻足观赏。
赏了三五分钟,五脏庙先造起反来,薛老三发现。自打昨日百里神行后,这肚子就分外耐不得饿,没奈何,只好匆匆朝大院食堂行去。
“薛专员好!”
“薛专员早!”
“首长好!”
“首长早!”
“………………”
薛老三方转进地委大院,便迎接了一波打招呼的高潮,便连那扫洒的老秦,也冲他打起了招呼。
且薛老三也听出了这招呼声里的玄妙,叫首长的多了,专员的少了,至于那偶尔得闻的“薛助理”,彻底消失殆尽了。
到后来,这问好声,多到薛向都应接不暇了,直到身后传来稀疏的“左书记好”,薛老三才得以脱身。
只不过,脱身的当口,他分明捕捉到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冷哼声,薛老三知道,无端又得罪人了。
没奈何,官场就是如此,太多类似“我不杀伯仁,伯仁因为而死”的故事了。
就拿眼下来说,他薛老三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出什么风头,可偏偏冲他的问好声,盖过了那位政治地位远在他之上的左椒左副书记。
这便形成了对左书记的打脸,左书记气量不大,心中不爽,自然就在情理之中了。
好在,如今他薛某人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再说,这位左书记原本就是孔凡高的铁杆,他薛某人就是笑脸贴上去,保证也换不来人家好脸色。
是以,无意中得罪了左椒,并未影响薛大首长的好心情.
这家伙嘴里的小调儿停了,心里的小调儿却哼哼了起来,受人敬仰的感觉,还真他娘的爽爆了。
不曾想,薛老三心头的小调儿还没哼哼几句,便嘎然而止。
原来,他方踏进食堂大厅,立时,又迎来如潮的问好声,此间人烟密集,更兼身处室内,声波叠加,问好声简直如海似浪。
不多会儿,问好声没听,竟有人鼓起掌来,带动掌声一片。
如潮掌声中,那一双双眼睛,朝薛老三瞧来,油油发亮,活似饿极的大灰狼瞄准了小白兔。
薛老三当真有些感动了,眨巴着眼睛,冲众人抱拳问好,他原本是想招手的,又怕招手显得倨傲,索性便行了个稍显谦恭的江湖礼。
不成想,底下的掌声反倒更大了。
的确,如果说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话,那么这群从人民群众中脱颖而出成了干部的菁英的眼睛,就是透亮的了。
活土匪到德江这短短几月,到底做了些什么,得罪了多少人,这帮人不去关心。
他们在意的是,在这次招商引资的事儿上,活土匪以一弱旅之师,几乎单人独骑,从千军万马中,将百万巨资,拉引到了德江,就冲这点,就该给他掌声。
更何况,活土匪是在周、孔二位大佬摘桃子,摘黄了之后,又辗转百里,顶着巨大的压力,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勒住了命运的咽喉,让德江死而复生。
若将此次事件,拍着影视的话,薛老三绝对是那让人热血沸腾的硬汉主角。
最让人激动的是,这硬汉主角,愣是在万众瞩目之下,通过银幕,向五百万德江人民,宣告了他的英雄壮举。
至于,那总理、省长亲切握手,则又构成了新的具有传奇意义的爽点。
这会儿,英雄归来,难道不该享受最热烈的掌声么?
此刻,谁还分你是周书记人,他是孔专员的兵,此时此刻,他们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德江人。
谁为德江做出了贡献,他们就给谁鼓掌!
薛老三不爱出风头,最受不得这种被围观的场面,冲众人微微欠了欠身子,便大步朝小餐厅行去。
“五斤包子,一斤豆浆!”
说话儿,薛老三斜靠着柜台,排出一叠票据和一张五元的人民币。
不成想,对面收银的老李却不接钱,笑眯眯地提溜出个大红食盒来,吆喝一声,“老杨,老柯,薛专员来了”,未几,后厨又钻出俩带着高脚帽圆润中年,厨师几乎都这身材。
老李轻轻一拍提溜上案头的大红食盒,笑道:“薛专员把钱收回去,这餐饭,我们仨请了,要说好席面,我们仨也请不起,没弄别的,知道您爱吃肉包,好在咱仨都练的这手艺,就做了几个包子。”
“两斤精致蒜蓉鲜肉狗不理,两斤蟹黄包,两斤灌汤羊肉包,一桶豆浆,都搁里面了,蒜蓉包是我整的,蟹黄包是老杨做的,灌汤羊肉包是老柯拾掇的,就我取了巧,就着食堂的料拾掇了俩笼;老杨和老柯,可是费老了劲儿。”
“老杨连夜去了云锦湖,一去一返,上百里路,这时节,也就那地儿的母蟹还有份量;老柯为做这俩笼灌汤包,这锅高汤足足熬了一夜;我三人一点儿心意,不为别的,就为跟薛专员道个谢!”
说着,老李将大红木盒,往薛向面前一推。
薛老三看着一脸乐呵的三人,嘴巴里发干,眼睛忽然有些湿了,一把抓取排在案上的钱、票,一把提溜起食盒,二话不说,转身就去了。
………………
却说,薛老三踏进小餐厅的当口,孔凡高的专车,在食堂门前停了。
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掌声,孔凡高大讶,“小左,去瞧瞧里面在折腾什么?”
一个梳着背头的枯瘦年轻人应承一声,跳下车去,远远便听他喊“都让让,让让,没瞧见专员来了么”,唬得原本就给他让出路的行人,躲闪得更远了。
孔凡高在车里,瞧见他那边的动静儿,刷的一下,丰腴的双颊垮了下来。
细说来,这“小左”不是别人,正是地委副书记左椒的堂侄左青。
当日,召开党政联席会前一个钟头,左椒就寻到了孔凡高,渗透了希望左青顶替升迁的宋昆,做他孔凡高的秘书。
没奈何,为了照顾左椒这位地委最有份量的盟友的心情,孔凡高只好应下。
如今,宋昆果真成了行署办秘书长,孔专员言出必饯,这左青自然就成了他秘书。
可孔凡高万万没想到,这位左公子竟是如此奇葩!
按说,这家伙在地委办也堪磨过几年,该知晓些轻重缓急,眉眼高低。
哪知道,这家伙衙内脾性,简直根深蒂固!
头一日来,孔凡高就发现这家伙不对味儿,除了手脚略勤快外,几乎一无是处。
秘书必精的案牍功夫不入流不说,还没个眼力劲儿,明明他孔某人有重要事儿,和某人深谈,冲这家伙使了眼色,这家伙愣是杵在一边不挪地儿,非得他孔某人婉转赶人,弄得他孔某人在人前颜面大失。
若只是如此,还就罢了,偏偏这位左衙内忒爱冲大头,不算眼前这一幕,他孔某人就已经撞见两次这位左衙内,冲地直机关的头脑耍威风的场面了,只看那威风,哪里是秘书,分明是省长,简直连他孔某人都给比下去了。
“且忍耐一段,届时,找个好位置,趁早把这小子给打发,这号大爷,我孔某人哪里使唤得起!”
瞧着远处那飞扬跋扈,好似迎风摇摆的瘦竹竿,孔凡高心头暗暗想道。
第二百零六章 腹有锦绣
一分钟不到,左青便蹿了回来,臭着张脸,哼道:“专员,您得管管,太无法无天了,薛向在里面开庆功会呢,那帮人为配合他,在给他鼓掌呢,立了点微末小功,就不知天高地厚,有什么呀……”
左青还待滔滔不绝,孔凡高一拍司机老张的肩膀,轰的一声,吉普车蹿了出去,留下左青长大嘴巴,目瞪口呆。
稳稳地驾驶着吉普,老张心中哂笑不已,这左衙内在这专员大秘位子上的时间,只怕屈指可数,一点儿眼力价也没,整天跟在专员周围,难不成还不清楚专员的心病?
“专员,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准,刚泡好的枣花蜜,加了两粒冰糖,不知道您喝得惯不惯!”
孔凡高方转回办公室,宋昆端着个茶杯,就冲他笑开了。
人家是官升脾气涨,这位宋大秘则是官升气质增,从前虽也是文质彬彬,可到底因为经年累月干着伺候人的活儿,眉眼间多了份小意,少了分打气。
如今,做了这行署办秘书长,虽然还是个伺候人的活计,可到底独立出去了,自主性大增,独掌行署核心部门,整个人便多了几分贵气,一身藏青色的西服剪裁得体,穿在他身上,望之如偏偏佳公子。
“这喝茶啊,好比吃饭,天天一个味儿,就是龙肝凤髓,也得腻味了,就你知我心意,每天还能给我变换下花样,别人,嘿嘿……不说也罢!”
望着这位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佳弟子,孔凡高心情莫名好了许多,“怎么样,宋秘书长,新官上任。有什么心得体会?”
宋昆将茶在孔凡高身前放了,笑着道:“还不是专员手下的兵。只不过是从一间办公室换到了另一间,要说心得体会,一时却是没有,感概却是颇多,好似离开了专员。做什么事都别扭,不踏实!”
要是司机老张在此间,听闻这番话,非得击节赞赏,浮一大白不可,相比左衙内,这位宋大秘才是真正修炼出了火候。听听人家这番话说得,多让人熨贴。
果然,孔凡高闻声心情大好,放下拾起的文件。和宋昆聊起闲篇来。
二人聊了一会儿,宋昆忽地抬手看了看表,孔凡高道:“怎么。当真是成了贵人,事儿就忙了。”
宋昆道:“确实有两件事儿,要向专员汇报,一件事,黑水县磨山乡拐子李村那桩超生户家属殴伤乡计生干部的案子,有了突破性进展,黑水县人民检察院拟对肇事者李二提起公诉。”
“拟对?”
孔凡高眉毛扬了起来。“真有能耐的话,就该直接让黑水严打小组上,干检察院何事,老周就会干些装腔作势的活儿。”
孔凡高何等样人,“磨山乡拐子李村”七个字甫一入耳,他就知道是奔活土匪去的。
至于到底是黑水县自作主张,还是周道虔发了指示,孔凡高便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宋昆道:“我也就是听说了那边的消息,顺嘴跟专员您说道说道罢了。”
拐子李村那边的纠葛极深,更尖如今活土匪声势日浓,宋昆才不愿触霉头,今日,跟孔凡高提一嘴,只不过是职责所系。
“小宋,你说地委如果把云锦湖并周边的村庄单列出来,新辟个管委会,你以为如何?”
孔凡高话锋一转,思维跳跃性极大。
原本此事乃是绝密,也只在孔凡高和周道虔的运筹中,并未定论。
当日傍晚,陡然起了这念头,孔凡高只觉这主意绝妙,是以,便急急寻了周道虔参商,如今,他又有有些犹豫了。
只因,昨日的录像,让孔专员也领悟多多,活土匪摆明了受到蒋天生的青睐,若是将新辟的云锦湖管委会交与他,以这家伙的折腾能力,没准儿真能成气候,届时,省里的那位蒋省长再推波助澜一把,弄不好这活土匪就能彻底撬动德江的政治版图,成了气候。
可话说回来,将活土匪赶到云锦湖,也不是没有别的好处。
头一个好处便是,德江地委大院,从此就再也看不到这么个让人讨嫌的身影了,他孔某人说不得能多活十年。
听着有些夸张,可如今的孔老虎对这位薛助理,真就有如此大的怨念。
不说别的,单看最近几天,人孔专员蛮牛一般的身子,都楞生生被孔老虎折腾进了医院,这一日三惊的,若是继续让这么个定时炸弹在身边呆着,孔凡高甚至怀疑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第二桩好处便是,他孔某人最初想到要驱逐活土匪的原动力,那就是陷坑杀人。
在德江官场,谁都知道云锦湖是陷坑,谁来陷谁的大坑。
活土匪若真被驱逐到了那处,只怕真就能彻底陷进去,再也爬不起来。
唯一可虑者,就是这活土匪的治事之才,扪心自问,如今的孔凡高也不得不承认,活土匪非是只会折腾,毕竟,那百万巨资的投资,是真真实实摆在眼前的,谁要说活土匪没本事,他孔凡高第一个不答应。
活土匪才高,问题就来了,若陷坑没陷住他,反助他成了事儿,这等于是送活土匪个根据地啊。
毕竟,活土匪被羁縻在地委,上有地委,行署压着,这家伙便是再能折腾,也不得如意身。
若是将云锦湖一地大权赋予,这家伙头上没了紧箍咒,真辟出一番新天地也犹未可知。
所以,孔凡高纠结了,方才弄清那如潮掌声,他这纠结就愈胜,活土匪的势头是真的起来了。
宋昆紧锁了眉毛,心念急转,虽然孔凡高没说会将薛向派过去,可单看孔专员眉间鼓起的死疙瘩,一切明了,本来嘛,除了那位薛助理,整个德江,还有谁能让孔专员如此挠头。
“专员,若是省里真同意开建云锦湖管委会,我个人建议,还是薛专员出任管委会主任最为合适。”宋昆开门见山给出了大案。
孔凡高摆摆手,“小宋,此间,就你我二人,有什么话,畅所欲言,你我都不能谈心事了,这天下还有谁可以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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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吹皱一池春水 干己何事
宋昆尴尬笑笑,意识到自己的婉转,的确有些不合时宜,显得和孔凡高拉开了距离,索性,扯开面纱,直陈道:“理由有三,首先,众所周知,云锦湖乃四乱之地,宗族势力缠斗不休,水利,渔利纠结数十年,便是薛专员再有治事之才,要捋清关节,定然也得花去极大的时间,要出成绩,自然更难,至于会不会因为一个失误,招致大乱,在我看来,此种可能性,反比做出成绩来更大。”
宋昆到底腹有锦绣,出口就点在了孔凡高犹豫的关节点上,听得孔凡高频频点头,伸手指了指办公桌边上的靠背皮椅,示意宋昆坐下说。
宋昆半边屁股贴着椅子坐了,接道:“其二,就在这时间差上,试想,薛专员即便是不出岔子,要做出成绩,至少也得三年五载,专员,有三年五载,足够您做多少事儿,更何况,三年五载之后,您只怕早高升到省里去了,何须为薛专员如何,而心生烦忧!”
啪的一声响,孔凡高一巴掌拍子宽厚的硬木办公桌上,这一巴掌使力极重,直拍得他手都麻了,“着啊!我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宋昆这句话,简直说到孔凡高心坎里去了,孔凡高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和活土匪较劲儿,纯属思维惯性,似乎不打倒这个敌人,自己的仕途就要遭遇夭折一般,如今宋昆一语戳破关键,他竟有豁然开朗之感。
要说,孔凡高也是一时迷障了,非是其智力,见识不及宋昆。
主要是因为,他在德江太久了,久到几乎将德江作了自家的自留地,任何在德江伸爪子的人,都被他列为打击对象。
他和薛向的缠斗。便是来由于此,如今宋昆一句点破,他陡然发现一直苦恼、纠结的问题,不过是痴障罢了。
毕竟他孔凡高在德江担任行署专员已经八载,不管是升迁,还是平调,也就这三两年的事儿。
“活土匪成长起来又如何。不过吹皱一池春水,干己何事。该纠结的是他周道虔,罢了,罢了,以后,就把舞台留给姓周的,看他和活土匪争雄吧。”
一结开,百结开,孔凡高忽然彻底想透了。
古往今来,作为谋士,最大的成就感。莫过于一言兴国,一语丧邦。
此刻,孔凡高的拍案叫绝和眼泛异彩,便是对宋昆最大的褒奖和鼓励。
“专员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偶然失察罢了!
宋昆附和一句,余虑尽去,说道:“最后,我认为专员有些高看薛专员了,说到底,他只是您的下级,而不配做您的对手,很多时候,我觉得专员都拿薛专员当对手在对待,压服的意识强烈,而有些人呢,你越在乎他,他就越是个事儿,反之,你不把他当回事儿,他就不是个事儿。其实,换个角度想,薛专员不过是您的马前卒,他如今的招商也好,将来的整治云锦湖也好,都是在专员您的领导下进行的,若真出了成绩,专员您该记第一功才是。”
宋昆说完了,孔凡高怔怔看着他,久久不语,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位心腹,竟然有如此洞彻和灵秀。
“专员,专员……”
宋昆见孔凡高久久不言,轻声唤道。
孔凡高忽地站起身来,踱步到宋昆身侧,轻拍他肩膀道:”小宋,好好干,争取三年内,再上一个台阶,我是比不过那位薛专员了,你前程远大,一定得漫过那小子,替我出口气,我能做的,也就是适当时机,再推你一把,加油!“
细说来,推秘书上位,从来是领导退休后,还能保持强大影响力的不二法门。
这就好似古代科举制度下的师生关系,绝对是利益共同体,而且有着独特潜规则约束这“生”。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为“生”者,绝对不可以背叛“师”。
否则,道义上,就彻底坏了,不仅,人品得饱受人非议,更恶劣的结果是,会在官僚圈子里,被视作异类,一个被视为异类的官员,这仕途还有何前途可言。
而新体制下的,领导和秘书的关系,就极度类似古代科举制度的座师和门生,领导提拔秘书,视其为心腹,秘书唯领导之命是从,视其近恩主。
一旦领导退位,秘书就是这领导政治生命的延续,而即便是遇上这退休领导提不合情理的要求,这秘书也得头拱地地去办。
孔凡高是决议培养宋昆,不过,他原先是打算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让宋昆成长,感念。
可如今,他陡然发现宋昆竟有如此见识,便扯开面纱,直言以陈,明白地给了宋昆助推的承诺,这恩义可就结得大了。
却说,孔凡高话方出口时,宋昆还想自谦,说上几句“自己如何比不上薛专员”云云,可待孔凡高话音落定,宋昆也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儿了。
这二人很是上演了一出君臣相得的戏码后,宋昆忽地一拍额头,急道:“险些忘了事儿,是这样的,新加坡天龙集团和港岛德胜集团,分别给您发了邀请函,邀请您出席他们公司在翠屏山风景区和玉女峰风景区的挂牌仪式……”
不待宋昆一句话说完,孔凡高不耐烦挥挥手,“我去做什么,让人打脸?”
宋昆欲言又止,孔凡高恍然大悟,一拍额头,笑道:“瞧我这记性,去,当然要去,不仅要去,还得备上贺礼,准备盒咱们德江的山茶就行!”
孔凡高这是陡然又想起宋昆方才交代的话了,他是德江行署之主,薛向就是立了再大功劳,也是在他孔某人领导之下,漫说人家发来了邀请函,就是没发,他孔某人也当去。
而如今,人家更是发来了邀请函,他若不去,岂不显得气宇不够。
却说,孔凡高这厢正准备着赴约,那厢的薛老三早早地就领着江方平、戴裕彬上了路。
秋高气爽,天气初肃,沿途百花未凋,苍凉的味道却是从那泛黄的花间、叶头透了出来。
第二百零八章 神秘嘉宾
薛老三悠哉悠哉地驾着小车,载着江方平、戴裕彬,行驶在通往翠屏山的小路上。
原来,方吃过早饭,薛老三就接到了江方平的紧急通知,翠屏山风景区和玉女峰风景区挂牌仪式,正在彼处举行。
“灿烂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首都,庄严的夜曲,报道着祖国的黎明……”
秋花秋草两边栽,疏影横斜日中来,一路上,娇花似烟霞,和日映流风,薛老三心情很是不错,竟哼起了小调儿。
“首长,要我说下回出门,还是让老蒋开车吧,您再这样儿,我和裕彬可就没办法跟您出门了,哪有首长驾车,秘书坐车的道理!”
江方平对薛向的随性提出了意见,倒不是他不愿跟薛向如此亲近,而是薛大专员的不拘小节,已经让他在背后听到了某些嘀咕。
当然,这嘀咕不是奔薛向去的,而是奔他江方平来的,谁叫这位薛专员以一己之力,挽回天倾,已然在基层干部中,形成了极好的口碑。
如此一来,遇上这太阿倒持的事儿,外人自然不会非议这功勋卓著的薛专员,只会议论江方平这大管家不知尊卑,毫无体统。
“行啦,行啦,一路上都念叨叨八百回了,下回,你二位就是想享受,咱也不侍候了。”薛老三撇撇嘴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江方平丝毫不给薛向面子,拍着巴掌道,“您的侍候。我和裕彬是真享受不起!”
三人说笑一阵,戴裕彬道:“首长,这个挂牌仪式是不是太仓促了,连您都才收到邀请,别人就更不用提了,我怕到时候到场的领导不够,撑不起场面。李老板、陈老板的面上不好看。”
薛向道:“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形式主义,再说,没准那二位急着挣钱,想早早开张呢。”
嘴上如是说。薛老三心中却也犯了嘀咕,毕竟,这种挂牌仪式,向来是以弄出声势来为有面子。
既然要弄出声势,除了鲜花着锦,翠竹描金的铺场。最少不得的便是各级领导来凑阵,领导来得越多,级别越高。这牌便挂得越成功。
显然,以如今李、陈二位在蜀中的情势,要请到大领导,不能说不可能。也势必是极为困难的。
谁叫省委一直就希望这二位联姻梅山,银山,而结果,这二位偏偏逆省委之意而动,来了这德江。
省里不肯捧场,德江方面,就更不用说了。
虽说。天龙集团和德胜集团来德江投资,对德江是天大的利好,奈何,谁都知道此事等于是打了德江两大龙头的脸。
即便基层干部能为此事,给薛向鼓掌,却万万不敢冒着被两大龙头惦记的风险,前来捧场。
如此一来,这个挂牌仪式的凄凉光景几乎可以想见。
是以,薛老三想不通陈、李二位选择此时搞这挂牌仪式的道理何在。
心里揣着疑惑,薛老三的车倒是开得不慢,十多分钟后,翠屏山便遥遥在望了。
下得车来,寻东望去,但见二三十号青装工人,在彼处搭建花棚,装点礼台,原来那处的三两间草屋,已然不见了踪影。
薛老三三人还不到近前,陈老板的秘书便迎了上来,先和三人握手问好,又在三人胸前别了个大红的嘉宾铭牌。
“李秘书,这是怎么回事儿,连场地都没筹建好,就弄这挂牌仪式,是不是太急了些。”
薛老三本就心存疑惑,再看此处慌里慌张地折腾,哪里还憋得住疑问。
薛向话音方落,身后便传来了搭腔,“谁知道呢,都是老李捣得鬼,他人在鹏城,遥控我做的这些活计,说什么请了重量级嘉宾,娘的,这一夜把老子折腾的?”
薛老三循声看去,但见一瘦高个儿头上搭着个紫色的厚厚宽大浴巾,衬得整个人身的西装革履别扭至极,听他声音已觉熟悉,细细一瞧,不是那陈老板又是何人。
“老陈,你这造型可真够别致的!”
薛向打趣一句,便朝陈老板伸出了手。
陈老板右手伸过,接住薛老三递来的大手,左手打落浴巾,“你老弟还打趣呢,昨个儿,我得了那家伙神秘兮兮的消息,便连夜从省城赶了过来,费老了劲儿,才收拾出眼前这点场面,眼瞅着天亮了,想睡个囫囵觉,这不,刚听着一点响动,就又醒了。”说着,一指自己双眼,“瞧瞧,瞧瞧我这两眼,是不是比兔子好不了哪儿去,他妈的,要是姓李的请不来大人物,老子跟他没完。”
要说这陈老板也确实被折腾惨了,他本是公子哥做派,这些年从商,也摆的是尊贵儒商的架子,从不曾如此慌乱。
奈何,李老板电话里,形容的那人十分紧要,似乎比昨日在省城见的柳副总理还要尊贵,他陈某人才不得不按照李老板的吩咐,连夜赶过来布置会场。
可这会儿,太阳都升老高了,会场眼见着也有了七八分模样,他陈某人累得死狗也似,结果,姓李的却还没见踪影儿。
漫说陈老板这尊贵豪商了,便是普通人被如此折腾,都得发火。
如此一来,也就难怪其失了往日贵公子气度,开口老子,闭口娘了。
“噢,既然李老板这样说了,肯定是藏着关子,咱们静等就是!”
薛老三应承一句,心中却也不信李老板能请到什么了不得的客人。
政要就不说了,别说柳副总理一级的,便是寻常中央部长级的,也决计看不上这点投资额度,肯给脸赏光。
除了政要,便就是豪商了,可如今在国内有影响力的豪商,压根儿就不曾见,国外的豪商影响力再大,在共和国内的份量,也绝对比不过柳副总理。
想来想去,薛老三也想不出,待会儿到底会有何方神圣光降。
不曾想,他和陈老板没寒暄几句,西北方向,绿地中央的灰石子路上,驶过来一支车队。
前方打头的是两辆并排行驶的绿皮吉普,那吉普贴着军牌,身高长短都较普通吉普大了一号,轰鸣的发动机如怒牛嘶吼,显然马力强劲,薛老三一眼看去,便认出了那两辆吉普的出处,正是岭南军区装备部刚研究下线投产的野马军用越野车。
ps: ps:病毒性重感冒,一直在挂瓶,这两千字是我口述了,老婆打的,效果不佳,见谅!
第二百零九章 妖精
说起这岭南军区装备部如今在共和国军界,可是赫赫威名,细说来,其诞生还跟薛老三有牵扯不开的关系。
原来,当初,越战结束,薛安远主政岭南军区,薛向便谏言岭南军区除了特种作战外,还得试验新的战术战法。
当时,薛老三首推的便是这科技战争、现代战争、信息战争、电子战争。
尔后,薛安远便在岭南军区辟出了单独的军工研究所,稍后,在全国各大军区间的对抗演习中,岭南军区以诡秘莫测,神兵天将的短平快地新战术,屡屡出其不意获得胜利。
终于,这新时期的现代化战争,彻底引起了军委高层的注意,尔后,薛安远的新型建军方向的报告,便呈交了中央j委,随后提交到了政局。
由此,几番论证、探讨后,新时期国防军的建军方向,便确定下来了,这比历史上足足早了近十年。
而中央定下了大的方针、路线后,负责具体改革措施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薛安远这肇始者身上。
自此,军委便以岭南军区军工研究所为依托,投注大量的人力、物力,将之改为装备部,而为了迷惑外部敌人,达到战略上的隐蔽效果,只将这装备部列在岭南军区辖下,以示是地区性的单位,暗里实则是全国军事革新的总后方。
而岭南军区装备部的成立,果然不负众望,短短两年时间里,成果显著,尤其是在通讯技术,和发动机技术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而说到这通讯技术上的突破,少不得得提一嘴薛老三的功劳,原来,彼时。在明珠,徐龙象为了拍摄薛老三领衔主演的“爱情动作片”,花了极大心力,拖了亨特关系,从美国中情局弄来了最先进的特勤监拍装备。
而徐公子事败后,这套装备便也被起获,第一时间被交送了岭南军区装备部,以此为依托,终于使得我军军事通讯技术往前又跨出了一大步。
至于发动机技术上的进步,无须说。眼前薛老三所见的超马力新式军用吉普。便是出自此处的产物。
却说。薛老三凝视着那支车队的视线,方从那两辆新式吉普上挪动,尔后,双眼便落在紧随那两辆军用吉普车后的黑色小车上。挪不开了。
那辆黑色小车,高足一人,长约五米,通体打磨得圆润,光滑,淡淡金阳洒在上面,如放毫芒,细细一瞅车前的标志,竟是眼下国内压根儿不可能见着的豪华版加长林肯。
林肯不稀奇。加长林肯也不稀奇,出现在共和国更算不得稀奇,可出现在八十年代初的共和国那就极是稀奇了,更了不得的是这辆林肯居然还挂着军方的拍照,实在了不得。
薛向想不到哪位政坛大佬敢如此张扬。更想不到眼下共和国的哪位豪商有此手笔,眼睛盯着那辆林肯怔怔出神,心中却想有如此排场的家伙,确实也不差柳副总理多少了。
薛向愣神儿的当口,陈老板已经快步朝车队迎了过去,脸上哪里还有半点颓唐,怨愤,分明是眼若红杏,面泛桃花,像是见了初恋情人。
的确,陈老板真是激动了,兴奋了,毕竟,在如今的这个国度,政府官员是绝对不可能乘坐如此豪车的,而这个国家的商贾方兴,几乎不可能有谁能在短时间内,积累如斯资本,购买此种豪车。
而寻常海外豪商,便是有钱,也绝难通过海关,运来如此豪车,还别说能挂上军牌,至少他陈某人如此身家、北京,都做不到此事。
如此一来,能乘坐此车之人的身份,哪里又会简单得了,不说别的,便是单凭这辆拉风得过分的豪车,就足够当得起一位中央堂部高官。
更何况,他陈某人已然隐隐猜到来人的身份,毕竟,眼下的共和国,若是有人配乘坐如此豪车,似乎也只有传说中的那位了。
一想到真有可能是那人到来,陈老板兴奋得浑身都有些颤抖,那可是传说中最难接近的人物了,凭心而论,在他陈某人心中,什么柳副总理还真比不上那人。
若真能搭上那人的线,简直就是攀上了天梯,顶着那人的名头,东南亚畅通无阻不说,打入欧美也未必不可能。
陈老板心潮澎湃,以至于脚步都有些踉跄了,亏得头前两辆开道的军用吉普及时在他前方四五米的位置停了,要不然这家伙真能撞上去。
却说,那两辆军用吉普还未停稳,紧随着那辆加长林肯而行的银色桑塔纳刺溜一声,先刹了车,车没停稳,便从副驾驶位置蹿出个身着白色西装,打着发蜡的中年人,急速朝加长林肯扑来。
陈老板细细一瞧,不是那昨晚连夜离去的李老板又是何人?
却说那李老板两个箭步蹿到近前,微微躬着身子,轻轻拉开了林肯后座的左侧车门。
原本林肯车出现得就惊人眼球,此刻,再见港岛豪商李老板都如此小意,便是头脑再不转圈的,也已猜到车中之人身份惊人。
霎那间,所有的目光都毕集那处,未几,车门处竟步下条窈窕秀丽的影子,紧接着,秀丽的影子前几步,绕出车门阻碍,整个人便完完整整呈现在了眼前。
薄薄的金阳下,如瀑的墨发轻轻泄下,乳白色的职业套裙,裹得丰腴的身姿曼妙修长,领口处微微开襟,露出一缕惊人细腻的瓷白,丰胸在胸前挺出峰岭,长及膝盖的束身长裙,裹得丰臀似丘,硕大的蛤蟆镜动感新潮,整个人甫一出场,就如从巍巍昆仑上卷下的海浪,冲得人心潮一颤。
俄顷,那人玉也似的脸蛋儿微微拽起,霎那间,空山寂寂,万花齐放,纤纤素手忽地摘下墨镜,好像灿灿金阳下,陡然闪现出了两颗耀眼的星星。
“妖精!”
江方平怔怔盯着那人,忽地呓语一句。
“江主任慎言!”
亦瞧得目晃神驰的戴裕彬,赶紧轻扯了江方平一下,掐着声提醒道。
“慎言什么,真是妖精啊,人能长成那样么?”
江方平犹未回过神来,痴痴言道,这回声音犹大了三分。
第二百一十章 千里寻来
戴裕彬大惊,猛地伸脚,狠狠踩在江方平的脚尖,这下,江方平才回过神来,又经戴裕彬耳语几句,听得他大汗淋漓。
忽地,江方平猛地想起薛向在侧,担心方才自家那失态,让首长看去,失了分儿,便偷眼朝薛向处瞧去,一见之下,悚然大惊。
原来,江方平没见着薛向在冲自己瞪眼,竟见着了自家首长眉角斜飞,目瞪口呆的模样。
在江方平的印象里,自家首长不仅有挽泰山崩摧的神奇本领,同样有面对泰山崩摧而面不改色的定力,相处近半年,他可是从未在自家首长脸上瞧见半点惊愕。
“妖精,不是妖精是什么,首长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可别陷进去才好……”
江方平心中嘀咕不已,生怕薛向不知轻重,去招惹那人,毕竟,如此气场,排场,且又美得有些近乎妖魔的女人,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不是寻常人能招惹的。
尽管在江方平心中,自家首长已经很不寻常了,可要和这位如妖如魔,望之就让人惊心动魄,心摇神驰的女人比,那差距还是无限大的。
江方平哪里知道他的担心纯属多余,哪里是他这位首长陷进去了,分明是他这位首长勾搭得那妖精不可自拔,千里寻来了。
话至此处,那妖精是谁,不言自明,正是盛世集团董事长兼总裁的柳莺儿小姐。
“哟哟。这不是薛专员嘛,够给兄弟面子的,说好的十点开始挂牌,你这八点半就到了,够意思!”
薛老三正错愕间,李老板已经引着柳总裁到了近前。因着昨日双方在签字仪式上的惬意配合。李老板自觉跟薛老三已是熟人。再加上,今次,他竟然狗屎运一般,请到了传说级的盛世柳总裁前来捧场,心潮澎湃,自认为遭遇了生平最高光时刻,整个人儿一时就有些飘。出口就带了三分轻佻。
重重在薛向肩头擂了一拳,李老板五指并拢,斜下四十五度,指着身侧的柳莺儿,笑道:“薛老弟,来来来,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柳总裁。这么跟你说吧,你这回要是把柳总裁招待好了,她要是同意来你们德江投资,你们德江就等于坐在了金山上,以后就再也不用为什么投资发愁呢……”
李老板当真是兴奋极了,哪里是在介绍薛专员、柳总裁认识。分明就是抓着了机会拍柳总裁的马屁,简直有些没完没了。
细说来。便是到了此刻,李老板也仍然有些如坠云雾的感觉,实在是眼前的玉人太不真实了。
盛世集团是什么公司,那可是港岛乃至东南亚都数得着的超级巨无霸集团,以垄断性古玩经营为骨骼,以现代通讯传媒为肌体,以多元化参股风投为触角,这家盛世集团雄霸港岛,屹立东南亚,已然成了经济大鳄。
除此外,盛世集团参股大公司无数,自生却无有一家上市企业,是以,外界根本不清楚这煌煌盛世集团,到底积攒下了几何财富。
不过,单看港岛上流社会交际时,连那如日中天的和记黄埔掌舵人徐明远每每被人呼为首富时,都会从脖子里掏出一块拓着盛世标记的玉珏,苦笑不已,便能知道这盛世到底有多强大的实力。
更何况,即便是盛世集团顶着个空壳子,只要其旗下盛世中华藏宝库里的几件神州重宝在,就足够盛世呼啸一方。
更不提,盛世集团向来以现金流充裕著称,据李老板所知,那位柳总裁似乎已经标准了拥有港岛本地发钞权的渣打银行的股份,如此实力,岂不可怖?
要说以上,都构成了盛世集团强大得让李老板仰望的实力,可在港岛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盛世集团的掌舵人、那位几乎被港岛上流社会神化了的维多利亚女神。
那位维多利亚女神,实在是太过神秘,整个港岛,除了那几位老字辈的老爷子能和那位维多利亚女神搭上线,寻常豪商巨贾、高官名流,便是想见那维多利亚女神一面也难。
曾经,有澳门岛赌王公子慕名而来,斥百万巨资,打造出梦幻水晶宫,向女神发出请帖,只为一睹芳容,结果,女神没等来,看笑话的公子王孙却是到了一堆,愣将那赌王公子整得灰头土脸,最后铩羽而归。
自此,谁都知道这维多利亚女神,还真就是神女,哪里是凡人请得动的,此后,便再也没人生出攀花折枝之念。
而世人多贱,越是求不得的东西,越是珍惜,这维多利亚女神不肯降趾尘间,反让这维多利亚女神的名头越发响亮,以至几成传说。
也正因这维多利亚女神如此清高圣洁,这李老板才会对自己能接到这无双神女来此,而自感非是真实。
却说,这李老板还自滔滔不绝,那边的柳总裁忽然伸出手来,星星一般闪亮的靓眸,似生盈盈秋水,似削香肩轻晃,五根玉葱竟抬了起来,朝薛向肩头送来。
原来,方才李老板擂薛向肩头时,偶然扫中了薛老三的衣领,带得衣领微微翻起,柳总裁伸手便是来抚这立起的衣领的,纯属下意识动作。
柳总裁不知道的是,她这一下意识,不知道多少人瞪圆了眼睛,尤其是紧挨着她两步半位置的身着青西装青年,眼中竟然泛起了异彩。
原来,这柳总裁不好与人握手的脾性,身边的随员,以及那和柳总裁已有过接触的青西装青年和李老板,是知悉得极为清楚的。
尤其是那青西装青年,简直就像活见鬼了一般。
原来,他已然自忖是青年才俊,国府栋梁,可前番相遇这位如梦如幻的柳总裁,伸出手去,却是被柳总裁身侧的随员接了过去。
尔后,几番相试,果然还是被那随员接去,此后几日,他奉命随护,果见这位仙子般的柳总裁和所有人皆是如此,心中烦忧一去,反越发觉得这柳总裁如仙似幻,心生钦慕。
第二百一十一章 小盘点
ps: 抱歉的话不说了,实在是无颜以对诸位的厚爱,前几天感冒得厉害了,但还能坚持二千字,可后来三天,族中长辈辞世,恰逢我归家过春节,彻底就陷进去了,对不起诸位了,春节我会努力码字的!
正是有着此番因由,那青色西装青年,见着柳总裁冲薛向伸手,才觉错愕。
而薛老三乍见柳总裁,亦是惊诧万端,明明昨夜给柳总裁通话,玉人还在鹏城,今日一早,便至德江。
芳容玉貌,昨在脑中,今现眼前,更兼数月别离,今朝骤逢,此种欢娱,实难言表。
却说,众目睽睽之下,柳总裁玉手伸来,此番亲昵,实在不妥,亏得薛老三机变,赶紧伸出手去,截住五根玉葱,笑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柳女士来咱们德江考察,投资!”
柳总裁盈盈秋水,先泛惊波,骤然平复,柔柔一转,面现矜持,改抚为握,接住薛向宽厚手掌,展颜笑道,“方才在路上,略略瞧了几眼,但见德江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观之可亲,若有机会,我自然是愿意在德江找寻商机的,只是不知道薛专员是否真的欢迎?”
乍见朝思暮想的情郎,柳总裁恨不得立时就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坚实的臂膀,好好亲昵,虽然强忍住心中悸动,小动作亦是难免,这不,五根玉葱方勾住薛老三手掌,便忍不住跷起纤纤食指。在薛老三手掌中轻轻勾擦。
而薛老三陡逢小妮子,亦是心动不已,半年不见,本就相思成狂,再观小妮子风姿更胜往昔,绰约如仙的气质。再添七分熟女风情。立时就勾得他心猿动,意马摇。
此时,再经小妮子这暧昧动作一撩拨,那轻轻细甲哪里是勾在掌间,分明是撩在心弦,顿时,就忍不住想把这魅惑玉人搂在怀里。好生疼惜。
得亏李老板上紧着拍柳总裁马屁,薛、柳两人方才一搭手,这位就凑上来,中断了正发酵的暧昧。
李老板拦住薛老三肩头,笑道:“薛老弟,这回该怎么谢老哥,若是柳总裁真肯在德江投资。你老弟哪里还用得着苦哈哈地搞政绩。请来了柳总裁这尊菩萨,坐地等着高升吧!”
要说李老板这话还真不能算说错,不过,却不适用薛老三!
若是寻常官员,能拉来盛世集团这在中央都挂了号的大企业投资,绝对就是金符加身。坐等飞升。
可对薛老三来说,断然不是如此!
若真如此简单。此次,德江招引旅游投资商一事,哪里还用他如此辛苦,只须给小妮子去个电话就办了。
薛老三之所以找小妮子,非是矫情,而是不愿他所在的地区,总有盛世的影子出现。
毕竟,时日一久,难免让外人窥出薛家和盛世的关系。
当然,盛世和薛家的关系,在中央那有数几位超级大佬处,也不是如何隐蔽的秘密。
不过,外人的嫌,总归是要避的。
更何况,他薛老三要朝顶峰攀登,在那几位超级大佬面前,开此种作弊器,只会落了下乘。
是以,不管是薛向自己打定主意,还是薛安远早有叮嘱,薛老三的政绩版图中,盛世集团永远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轻动的存在。
却说,李老板的不合时宜的活跃,很好的冲淡了薛老三和小妮子骤逢的尴尬与暧昧。
很快,几人完成了相互介绍,薛向三人并小妮子一行,便被安顿在两侧的彩棚里品茗闲谈。
那位颇为倨傲自称为李主任的青色西装青年,似乎对薛老三颇有敌意。
方才,一行人在陈、李二位安排下歇息时,这李主任特意招过李老板说了几句,尔后,李老板便将薛老三排在了左侧彩棚,而柳总裁并他则去了右侧彩棚。
“薛老弟,别生气,老哥我也是没辙,不瞒你说,那姓李的好像是中央派下来,专门陪护柳总裁的,老哥我要借柳总裁这股东风,也实在是得罪不起那家伙,你老弟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别埋怨老哥!”
李老板方在那边安顿好了柳总裁,留了陈老板在那边照应,便急急追了过来,跟薛老三告罪,没奈何,那边的中央干部惹不起,这边的地头蛇照样得罪不得。
薛老三道:“李老哥这话就扯远了,哪儿都是待,咱们自家人还挑什么,再说,我这人自在惯了,跟这什么总裁,那什么主任待一块儿,还真浑身不舒坦呢。”
薛老三此言绝对出自肺腑,他和柳总裁一个天雷,一个地火,若待在一块儿,没准儿真撩出火星,烧成火海,将天烧塌了呢。
李老板方陪笑一句,陈老板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奔了进来。
李老板奇道:“陈董,你不是在那边陪客么,这是干什么?”
陈老板弯眉陡竖,“陪客?柳总裁哪里用得着我陪!早有癞蛤蟆张开了血盆大口,护得死死地,就白日做梦似地等着吃天鹅肉呢,哪里容得下我在里面讨人嫌!”
原来,方才李老板去后,陈老板作陪,却也遭遇了那位李主任的阴阳怪气。
本来嘛,人李主任千里护花,早视柳总裁如天仙,自己尚自惭形秽,如何容得下别的男人靠近。
那李主任三两句话一冲,陈老板立觉难堪,再加上听李老板说这李主任似乎是中央来员,今日又是自家挂牌仪式,陈老板不好争雄,只好憋了一口气,怏怏退来。
李老板安抚两句,薛向错开话头,问道:“二位老板,十点钟的挂牌仪式,这都多会儿了,还不见人来,莫不是二位也在响应咱们中央下发的指示,一切从简!”
“放心,放心,薛老弟,老李这回可真是给咱提气了!”
一改先前李老板没到时,对李老板瞎折腾的不满,陈老板比出个大拇指,朝另一侧彩棚晃了晃,“有那尊菩萨在,哪个土地庙的神仙敢不来拜!”
“陈董,我插一句,这柳总裁到底是何方神圣,莫不是比二位身家还要豪富,或者是哪位海外豪商的晚辈?”
说话的是江方平,他倒不是惊艳柳总裁的芳容仙姿,而是把方才小妮子和薛老三的寒暄听进了心里,心想这柳总裁若是对投资德江感兴趣,瞧人家这牛气模样,那不又是一块馅饼砸中了德江。
陈老板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江主任,你这话在这儿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在外边讲,免得让我和老李成了大笑话。若用身家打比方的话,就应了那句老话,我等萤虫之光安能与人家皓月争辉。此外,这位柳总裁非靠祖荫,乃是白手起家,短短数年,便壁立东南,自成一派,且在这大陆也闯出了偌大名气,几乎成了国商。”
“据我所知,这位柳总裁旗下的盛世通讯,早在数月前,就同电信总局,就无线通讯方面达成了合作协议,明珠市方兴起的无线传输业务,就为其独家经营,试想若是大陆的通讯业发展,谁能竞争得过这盛世通讯,近十亿人口的市场,这生意得赚成何等模样;更了不得的是,风传这位柳总裁也成功涉足了大陆的石油行业,入股了行将拆分的石油部,以大陆的所有权制度,简直等于抱住了一只下金蛋的母鸡。”
“诸位想想,不探究这位柳总裁的过往事迹,单凭这两件,可是我和李老板能比的了的?说穿了,我等做的到底是低买高卖,乃是寻常商贾手段,而人家柳总裁早就到了引领一门行业兴衰的地步了,试想,以这位柳总裁的地位,沿途所过,不是有如仙佛又是什么,哪方的土地庙不愿意上来结交一二?”
“所以说,早知道老李能请来这位,哪里还用得着我劳神费力发请柬哟,只须放出风去,等着应付热闹就成!”
小妮子和电信总局达成合作协议,在明珠开拓无线传呼业务,薛老三知晓;石油部分拆,小妮子获中石油委托采购先进炼油装备,获得中石油一成股份的事儿,薛老三也听小妮子谈及;薛老三独独不清楚的是,叱咤香江的小妮子,名声竟然飘过了东南亚,在祖国大陆亦闯出了赫赫威名,大有笼罩、俯视他薛老三之势。
却说,听得陈老板侃侃而谈那位柳总裁的风光,李老板亦是与有荣焉,一来,柳总裁是港岛人士,算是乡邻;二来,这柳总裁是他请来的,客贵难免主荣。
这厢陈老板话音方落,他便接过话头,大谈特谈起了这位柳总裁在港岛是如何体面,是如何传奇、神秘。
他正说得唾沫横飞,吹得陈老板晕头转向,戴裕彬、江方平如听天书,彩棚外陡然传来了锣鼓声。
李老板话音一止,笑道:“瞧见没,柳总裁一来,哪方的土地老爷敢不动弹?走,咱去瞧瞧是谁,真土气,难不成现在还是封建王朝,大官出门要鸣锣开道么?”说着,便当先奔出门来。
薛老三一行也跟了出来,那侧的柳总裁瞧见心上人出棚,立时也移动莲步,出了彩棚。
柳总裁这一动,那侧的随员并李主任,自然跟了出来。
却说,众人方出得棚来,视线便挪了过去,一见之下,便愣住了。
原来,那处哪里是来贺喜的俗气官员,分明是来闹事的人民群众。
第二百一十二章 胖京巴
但见十多个待村汉村妇,群拥而来,当中两人各持一根破竹竿,竹竿上扯着白色的破烂幌子,幌子上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没钱吃饭,还我土地”,还有人拿着烟锅,一遍遍敲打着秤盘,那声音刺耳至极,老远就听得柳总裁皱了眉头。
却说,方瞅清那处光景,陈、李二人齐齐变了脸色。
毕竟,二人便是再傻,见了那处阵仗,知晓所为何来,而今日正是二人公司的举行挂牌仪式的日子,抛开那良辰吉日的风水谬论不说,谁在开张大吉的日子,遭遇此种腌臜事儿,也得窝心。
“薛老弟,这是怎么回事儿,贵政府就是再不欢迎我二人,也不至于在这会儿,给我和老李如此难堪吧,别忘了,今天非比寻常,柳总裁可在一边瞧着呢!”
陈老板一双吊梢眉斜得老高,盯着薛老三,满脸不快,听他话中话,很明显,是怀疑眼前这幅场面,是德江方面那两位被打脸巨头弄出来的。
“薛专员,眼前这事儿,你无论如何得给我李某人个交代,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可今天是什么日子,更何况,柳总裁当面,稍后诸位大领导驾临,你们德江方面弄出这摊子事儿,到底要打谁的脸?”
此刻,李老板的愤怒指数绝对满格,今天可谓是他生平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结果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也难怪他失了笑面佛的本来面目。改作金刚怒目了。
“二位稍安勿躁,我去问问!”
薛向招呼一句,便迎上前去。
他心头亦是纳闷儿至极,不知到底出了何种变故,他倒不会头脑简单到猜想是孔凡高和周道虔使出的下作手段,毕竟。几个回合交锋下来。薛老三基本也知道了这二位的深浅,不说是千年老狐狸,也绝对算得上官场老油子了,如此低级、无聊的泄愤手段,这二位万万使不出来。
却说,薛老三三两步迎上众人,朗声道:“同志们。我叫薛向,是德江地委的干部,你们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向我反映,不过,这里稍后有个开业典礼,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聊?”
薛老三话音方落。人群中便行出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一颗豆大的黑痣点在鼻尖,活似寻食的胖京巴狗,耸耸鼻子,哼道:“换个地方?当老子们是憨娃儿啊,当官的都是这个球样子,事情不闹大。就不会怕,要不是晓得今天这个地方要搞鬼打架的揭牌仪式。老子们还不来勒,既然来了,不解决问题,老子们是不走的,你们一个个吃得赛牛犊子,老子们饿得直嗷嗷,哪有这个道理?”
“你们到底是为什么事闹腾,有事找你们当地领导说去,来我们这儿闹什么!”李老板抢上前来,叱道。
胖京巴冷道:“少放屁,若不是你们开这铲铲破公司,老子们的房屋,田地会被占么,没了房屋、田地,老子们没地儿吃饭,自然要闹腾,再说,冤有头,债有主,不寻你们要个活路,要老子们去寻哪个?”
“占地,占屋?”
陈老板微微错愕,回头大叫“小李”,待其近前,冷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原来,昨夜他接到李老板的电话,紧急从省城赶回这翠屏山脚下,花费巨资,连夜开始布置会场。
而这山脚下的几座破烂民宅极是碍眼,要装点还得协商,考虑到这山脚周遭房屋迟早要被拆迁作统一规划,是以,当夜,陈老板便着小李秘书以高价,连夜征迁了民居。
此刻,这胖京巴一提占房屋,田地,李老板、薛老三不明所以,陈老板立时便抓住了脉搏,质问李秘书昨夜是如何处理的。
李秘书满脸胀红,急急跟陈老板道歉几句,又赶忙奔到近前,用手指着人群中的三五个中年汉子喝问,说话儿还从公文包里掏出了签署好的文件协议,质问为何出尔反尔。
而那几位中年村汉各自面有惭色,吱唔不言,眼神儿更是飘飞闪躲,显是心虚。
见几人闷讷不言,李秘书愈加愤怒,喝道:“你们说话啊,昨个儿晚上签订协议时,大伙儿可是都在,白纸黑字,现金交易,可是交割得清清楚楚,再说,我们老板宅心仁厚,又最重乡情,给几位的到底是什么价格,你们可以当众说说,看看每户两千元,到底是不是少了!”
李秘书话至此处,此番纠葛所在,众人差不多已然清楚,但这清楚背后,迷惑也随之而来。
的确,不须管这几位农户家的曾经的住所是如何轩敞,也不须问到底占了各家几亩田地,这两千大元绝对是实打实地够了的。
可既然所获不菲,这些村民到底还闹腾什么呢,难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看着昨夜得钱容易,今朝又临时起义,想再来讹人一笔?
如是想者众,可薛老三熟悉世情,更兼精明过人,眨眼就窥出了破绽。
原来,此处,当时,他和戴裕彬、江方平第一次上翠屏山时就来过,还在此处买过蓑笠,对此处几户山民的纯朴,多少有些了解。
如此脾性,断不是那好讹人财货的奸猾之人。
再者,来人群中,就那胖京巴,和那打着白幌,鸣锣开道的几条汉子,瞧着不似寻常农人,其余众农人皆脸有愧色,显然,李秘书所言是真,这几位心中惭愧,许是压根儿就不是自愿前来。
更何况,薛老三熟悉政务,知晓此番买卖有一最大破绽,没准儿这些农人,便是于此为人所胁,勉强而来。
果然,那李秘书话音方落,不待李老板跳脚,便听那胖京巴道:“钱是不少了,可这钱能变成土地么,没土地,让咱老百姓吃啥,更何况,这土地是集体的,宅基地是没有私买私卖权利的,你们拿钱买地,买田,不是诳咱们庄户人家么,定然想等事情办妥,就吃干抹净不认账,要回钱财了事,到时候,我们敢赖你们钱么,所以,这地咱不能卖了,你们把搭好的七七八八,都给我拆了吧!”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官腔
胖京巴话至此处,其中关窍已然明了。
原来,时下这个年代,土地是集体的,宅基地虽然是自家的,但是没有买卖权利,土地要占用,只有经过地方政府,房屋要买卖,也得经过村委会。
而昨夜的协议,显然是经权通变之举,压根儿就没有地方政府介入,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讲,那一纸合约根本没有什么约束力。
而这胖京巴正是这翠屏山一带有名的讼棍,接了活计后,很快就厘清了关窍,抓住此点,一番威胁、恐吓后,那几户山民才不得不簇拥而来。
却说,那胖京巴话音落定,陈老板、李老板齐齐傻眼,这两位自幼辟居海外,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观念,早就浸入骨髓,哪里能适应共和国内的公有体制。
“你,你们……怎……怎能……”
李秘书期期艾艾,急得都快哭了,想来也是,老板交办的事,出了如斯纰漏,哪个秘书能撑住。
胖京巴冷笑道:“费什么话,趁早把老子们的地儿腾出来了事!”一声喝罢,掷出个泛黄的包裹,包裹跌落在地,露出一捆捆新簇簇的大团结来,看规模足足万余,正是昨夜的交易款项。
“不就是要钱么,你说个数,拿了钱,赶紧滚蛋!”
弄清因果,李老板暗忖这胖京巴来此捣乱,不过是为了人民币,立时便起了拿钱砸人的心思。
“知道你们黑心资本家有钱,可咱堂堂庄稼人,一颗摔八瓣,虽然辛苦,挣得却是干净钱,吃得是干净饭,谁他娘的想你的钱,咱爷们儿只争一口气。麻溜儿给老子腾地儿,滚蛋了事!”
嘴上说得慷慨激昂,暗里胖京巴却不住咕噜着喉头,碰上如此财大气粗的肥牛,伸直了脖子,让自己下手。他这讼棍哪里会不动心。
平素,撺掇兄弟争产。掰扯夫妻离婚,对胖京巴来说,也不过是家常便饭,可那庄户人家,即便是骨头也熬了油脂,也炼不出几两香油,哪里有这李老板这轻轻一口下去,就滋滋冒油的肥牛有滋味儿。
可偏生这肥牛吃不得,这可是刘所亲自交代下来的。要不然胖京巴早动起了这几家新得了巨额赔款的庄户人家的主意。
却说,见胖京巴软硬不吃,李老板直气得脸红脖子粗,却没分毫主意,眉眼无意间又扫到柳总裁弯眉微蹙,李老板心中简直点着了火焰山。霎那间,脸上,额上全是细汗,急切间,猛地想到解铃还需系铃人,自己二人是薛专员拉来这德江的,那在这德江。自然得由这薛专员罩着。
更何况,这薛专员在省里,面对一省之尊,都能行云流水,做出那等惊世文章,眼下不过区区村痞,还在他的地头上,又能翻出几朵浪花。
不曾想,李老板方转过头去,薛向便开腔了,但听他淡淡道:“小戴,去把云中镇派出所的陈道宽找过来!”
戴裕彬点头应下,立时便有李老板的随员驾来专车,一道烟朝西去了。
却说,薛老三话音出口霎那,那群村妇村汉的脸色就变了,及至戴裕彬离开,人群立时起了嘈嘈声响,胖京巴被那四五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围在中央,被问得晕头转向。
显然,薛老三这一招对症了。
毕竟,这德江地域内不全是云锦湖周边的村庄,普通村汉对派出所的畏惧,可是到了相当程度。
再者,这会儿,可没什么文明执法,权大于法的事儿,实在是全民皆习以为常。
派出所长一句话,绝对是想拿谁就拿谁,劳什子司法程序,简直是神话传说中才有的东西。
先前,薛老三已经亮明了自己地委干部,此刻,听他命令手下去派出所叫人,这帮老实巴交的村民哪有不怕的。
本来,昨夜天降横财,这帮人就有些不踏实,如今横财果然烫手,经过胖京巴一番连唬带吓,早就失了魂儿,只想老老实实将钱还了,继续过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不曾想,那边的胖京巴不好相与,这边的当官的更是蛮横,张口就叫派出所的来抓人,可是吓人。
却说这边的胖京巴被纠缠得烦了,扯着嗓子骂道,“怕个球,咱们依法办事,派出所也不能不讲道理,都给老子站直溜了!”
不曾想,他话音方落,西边就传来了呜呜的警报声,吓得胖京巴猛地一缩脖子。
说到底,这胖京巴不过是比寻常村汉多了几分奸猾的农民,骨子里对派出所这种专政机器还是极度畏惧。
远方的警报来得极快,转瞬就瞧见西方三辆偏三轮,在黄泥地里开得折腾得烟尘滚滚,方将载戴裕彬前去的桑塔纳抛在了身后,眨眼就到了近前。
“薛专员好,黑水县云中派出所所长兼指导员陈道宽奉命前来报到,请指示!”
头前那辆偏三轮方停,一条身着笔挺警服的威武大汉,就跳下车来,迈动大长腿,三两步就到了薛向身前,立正敬礼道。
薛向伸出手来,和他握了握,一指胖京巴,“陈所长,这位同志似乎有问题要反映,你先带过去细细查问,一定注意工作方式和方法,稍后,我会过去!”
浸淫官场数年,这官腔,薛老三自也会打。
当然,眼下的事情,按薛老三往日的脾气,是万万不会看那几位老实巴交的农民兄弟吃亏的,可事有轻重缓急,自然得经权通变,眼下,最紧要的自然是挂牌仪式顺利举行,这几位农户的事儿自然得压后。
是以,薛老三一句“注意工作方式和方法”,几乎就点明了让陈道宽强制执行。
“是!”
啪的一声,陈道宽右脚一碰左脚,便转过身去,目光方在胖京巴脸上落定,眼睛就瞪得溜圆,怒喝道:“又是你,贾三赖子,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放肆,跟老子走!”
陈道宽此番愤怒倒非做戏,而是真恼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推手
方才,陈道宽如此恭敬薛老三,一方面是因为方脱下军装的他,还没能万全褪下军人本色,更多的却是,对薛老三这地委领导的敬重。
如今,薛老三招商引资的传奇,早在德江乃至蜀中省的官场中传开了,在老成之辈眼中,薛老三如此虎口夺食,忤逆省委,乃是杨修一般的自作聪明,乃是自寻死路。
但基层官场,却是对这位薛专员大起亲近之感,尤其是德江地区的干部,绝对是发自内心地赞了薛专员一回。
毕竟,德江经济发展起来了,对这帮人的好处最多,不管是经济上的好处,还是仕途上的好处。
像陈道宽这种新复员的行伍出身的干部,最是热血,对这位敢作敢为的薛专员,算是神交已久。
如今,薛专员当面,自然得一表敬仰。
而他此番见着胖京巴,之所以怒火勃发,一方面是因为薛老三,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胖京巴过往所为,实在不堪,他早有耳闻。
况且,此刻,他见了横幅上刷的大字,也弄清了此地稍后要进行何等阵仗。
翠屏山、玉女峰风景区,几乎是全德江地区最大的一笔招商引资,其中意义所在,早就经过几地争夺,弄得沸沸扬扬,近乎无人不知了。
如今风景区挂牌仪式举行在即,想都不用想,会有多少领导到此。
可胖京巴这地痞一般的讼棍,竟敢来这儿寻出息,这不是恨他陈某人死得不够快么?
但凡胖京巴心中半点有他陈某人,就不会也不该在此时此刻,来此地闹事儿,难不成就不知道这是他陈某人的辖地么?
却说,陈道宽一声喝罢,胖京巴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他今次所为。虽是奉命行事,大有底气,可骨子里头对专政机关的恐惧,却是一时三刻难以消除的。
眼见着陈道宽大手一挥,随行而来的民警已经围拢过来,胖京巴壮着胆子抗辩道:“陈。陈所长,我们又没有违法。凭什么抓我们,违背法律的可是他们,你们怎能好赖不分?”
“法律,呸,你贾三赖子也配谈这个词儿,没得脏了这个词!”陈道宽冷嘲一句,喝道:“带走!”
“姓陈的,我上面不是没人,你敢!你敢动我。信不信你这身衣服穿不过夜!”
眼见着陈道宽只跟他动手,不与他动口,贾三赖子彻底急了眼,倒把光棍脾气激了起来!
哪知道,他话音方落,陈道宽大长腿一跨。两步就到了近前,胳膊轮圆,啪的一声脆响,大耳刮子上去,愣是抽得胖京巴原地转了半圈。
“恐吓公安干警,贾三赖子,反了你了!”
说着。陈道宽拎着脸蛋以肉眼可见速度红肿起来的胖京巴,便朝偏三轮行去。
其余众人彻底老实了,甚至不待那帮民警动手,便齐齐跟在陈道宽身后,亦步亦趋。
专政铁拳数十年积威,实在是浸入普通人的骨髓,更不提,乡民多愚,最服王法。
却说,陈道宽三下两下就收拾了让人难以下手的乱局,实在是让陈老板、李老板二人大开眼界,再瞧薛老三的眼神儿,便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的确,这二位家财万贯,可如今在德江地头,区区一个村痞、讼棍一般的人物,就能逼得这二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可人家薛专员轻轻一句话,漫天阴霾便烟消云散了!
却说,眼见着这道不和谐的插曲行将终结,变故再起。
陈道宽方把胖京巴塞上跨斗,不远处又有乌央乌央的警报声传来,未几,便瞧见一辆警用吉普打头,三辆偏三轮殿后,逶迤而来,在莽莽黄土坡上,拖出一道黄线。
“首长,老冤家来了,今儿这出戏,怕是人家早准备好的!”
远远瞅见打头那辆吉普车的车牌,江方平便歪过头去,冲薛向低语一句。
薛老三何等眼光,自也发现了不对,毕竟,这世上的事儿就没有没来由的,胖京巴此人一入眼,便知是贪财好货之人。
且此人原本与占地一事就毫无瓜葛,贸然卷进来,岂能无因。若说为钱,那地上万余现金,凭胖京巴之口舌,以及山民之懦弱,胖京巴想从中啃下个角来,料非难事。
可此人居然不为财货,只一味要破坏这挂牌仪式,若说背后无推手,那真是天方夜谭。
此时,再见这挂着黑水县公安局一号牌的警车,恰到好处地赶来,前有后果,便穿针引线一般串联到了一处!
“待会儿,咱们别动,看好戏吧,此处可有颗大地雷,有人愿意踩,咱们听响就是!”
瞥了一眼那满脸焦躁不耐的中央下来的李主任一眼,薛老三回了一句。
他话音方落,远处那道黄线就拖到了近前,不待车辆停稳,蓬的一下,吉普车车门便被轰开了,蹭地一下,黑水县公安局局长蔡京那柔弱又挺拔的身姿便现在了眼前。
“陈道宽,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
蔡京方跳下车来,一眼扫中被铐在跨斗上的胖京巴,便冲摩托车上的陈道宽喝问起来。
不曾想,一句话方道出门去,眼睛猛地瞥见一道靓丽的影子,猛地一下,眼球像是被最璀璨的明珠晃了一下一般,满眼尽是不可思议,立时惊诧得失了魂魄!
“世上竟然有如此漂亮的女人!”
霎那间,蔡京蔡局长脑海中就剩了这一句话!
不消说,蔡京的眼神儿扫中的自然是那绝代妖娆的柳总裁。
没奈何,要说这柳总裁光是姿容绝世也就罢了,偏生装饰技巧也是一流,那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将纤腰丰臀衬托得精美绝伦,成熟魅惑的风情,几乎让这空气都飘荡着淡淡的诱惑。
更何况,如今的共和国,就没有会穿衣的女性,乍见柳总裁这国际范儿,有哪个男人能不愣神儿,更不提蔡京这种花花公子!
“咳咳咳……”
却说蔡京的眼神儿在柳总裁身上黏住了三秒钟,那紧紧护卫在柳总裁身侧一米左右位置的李主任白脸骤青,立时起了重重的咳嗽声。
第二百一十五章 风起
李主任这几声咳嗽极是明显,蔡公子素来又是个好面子的,再加上,美人在侧,通常男人就特在意脸面。
这不,李主任几声咳嗽一起,蔡公子立时就臊红了脸,冷冷横了李主任一眼,又小心瞥了眼柳总裁的玉颜,这才恋恋不舍偏转视线,凝在 陈所长脸上,“陈道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三令五申地重申,现在是特殊时期,容不得出现任何纰漏,谁的辖区出问题,就算谁的账,你现在怎么说!”
“蔡局长,陈所长是我叫来的,这几位同志要反映问题,我现在抽不开身,让陈所长代为接待,怎么,这也有问题?”
县官不如现管,从陈道宽那苦瓜一般的脸上,薛老三就知道该挺身而出了。
蔡京淡眉一转,左侧眼角处的蚯蚓翻皱,看着薛向道:“薛助理,真是哪里有你,哪里就有热闹,反映问题?代为接待?”
阴阳怪气两声后,蔡京伸手一指肥京巴,“有这样接待来反映问题群众的,看来薛助理是官升得高了,这密切联系群众的教训就忘了,来人,把人给我放了!”
蔡京一声令下,立时便有两名民警快步行上前去,陈道宽尴尬地看了薛向一眼,掏出钥匙,便将手铐解了开来。
肥京巴方脱得束缚,蹭地从跨斗里跳了出来,便朝蔡京奔来,及至近前四五米远时,猛地跪了下来,双腿化脚,竟朝蔡京急速跪行而来。到得近前,抓住蔡京的裤脚。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一会儿一句“蔡青天做主”,一会儿又一句“冤枉”,末了,还回头呵斥余众村汉赶紧给青天磕头。
立时,那群随他而来的村痞。便跪下来,随他作势起来,那几户山民早就懵了头,胖京巴呵斥一声,便也顺势跪了下来,反倒这两腿着地,比之两脚着地。更让这几位踏实。
胖京巴绝对是表演方面的天才,片刻。便将场面弄的阴风阵阵,愁云惨淡,不知道的光看这阵势,准得以为,是薛向一众坏官恶贾相互勾结,欺负了胖京巴等农民,恰逢这英俊正义的公安局长路过,上演了一出白面包青天。
“好了好了。乡亲们放心,有我蔡京在,就断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有什么事儿。都起来说,起来说,若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我一定给诸位个交代!”
蔡京倒不是一味的崖岸自高,官场上的那套,在夹袋里也存了不少,这会儿倒将出来,倒颇有几分真人不露相,安抚罢,伸手一指身侧的瘦小白色西装青年,接道:“就算我没办法给乡亲们交代,这位左青同志也定会让大家满意的,乡亲们知道左青同志是谁么,他可是孔专员的秘书,这回,正是和我一道下来走访民情的,你们想,在德江,还有孔专员解决不了的麻烦么?”
孔凡高的名声在德江,的确是金子招牌,“孔凡高”三字方从蔡京口中道出,肥京巴及一众村痞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哭号声立时大了七分,表演得也越发卖力了。
肥京巴费力哭号几句,立时调转方向,朝左青跪行而去,拉住左青的衣角,边哭边喊,诉说起冤情来。
左青懒得低调一回,安抚肥京巴几句,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矜持冲薛向一笑,说道:“薛助理,您看这事儿怎么处理,我就是随蔡局长出来看看,没成想遇到这种事儿,我记得省里可是三令五申,不准随意毁占农田,专卖宅基地,您是领导,您看今天这事儿怎么处置?”
“该怎么处置,我已经告诉陈所长了,现在我的主要工作,是筹备好翠屏山和玉女峰风景区的揭牌仪式,再说,农村工作也不是我分管,怎么,左秘书领了孔专员什么指示不成?若是孔专员有指示,那就最好不过。”薛老三笑眯眯道,眼波募地西偏了一下。
要说薛老三这微笑,倒非假笑,原来,柳总裁瞧见情郎撞上麻烦,忍不住担心,投来关切眼神,薛老三心中温暖,脸上这才泛出笑颜。
左青道:“孔专员的确有指示,那就是切实做好农村,尤其是农民工作,坚决贯彻省委省政府的指示,杜绝任何违法违规侵占农田、宅基地的违法犯罪行为!”
说罢,左青环视一圈,最后眼神在薛老三脸上落定,笑得阳光灿烂,心中得意到了极点。
说来,左青也没办法不得意,因为在他看来,这位薛专员完全被自己难住了,没有丁点办法,而这一切正是出自他左某人的手笔。
而这位薛专员,如今在德江的声势,真个是应了那句老话,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孔专员、周书记联手,都在这位手下连连吃瘪,反倒是 他左某人略施小计,便难得这位薛专员无计可施。
话至此处,眼前胖京巴等人的一番闹腾,缘何生出,几乎已然明了。
原来,今日一早,左青随孔凡高乘车进入地委食堂之际,恰逢薛老三在食堂内,受到众就餐干部的热烈掌声。
当时,孔凡高在车中听见,生出疑惑,便派左青入食堂去一窥究竟。
不曾想,这位左大秘实在太不着调,先是咋咋呼呼扛着孔凡高的旗子,在食堂门口耀武扬威一番,尔后,回报消息时,又毫无眉眼高低,狂贬起薛向来,听得孔凡高心头火起,一拍司机老张肩头,小车发动,便将左大秘撂在了原地。
要是别的秘书,遭遇了领导如此对待,只怕早就是庙里失火——慌了神,接下来,得诚惶诚恐,着急忙慌地找领导道歉,赔小心。
偏偏这位左大秘实在是另类,仗着当副书记的叔叔左椒的宠溺,这位在地委大院这些年,说是过着谨小慎微,看领导眉眼的秘书生活,实则是公子的日子,四海的脾性。
当时,这位左大秘被孔专员抛下,心中压根儿就没半点惶恐,腾起的却是不屑和愤怒。
不屑是对孔凡高的,在左大秘看来,孔专员绝对是在吃那位薛专员的醋,收拾不了人家,反冲他左某人发脾气。
愤怒自然是对薛老三的,同样是年轻人,左大秘自问强过姓薛的多多,孔专员收拾不了姓薛的,凭什么对他左某人发火,再说,孔专员收拾不了姓薛的,那是他没能耐,不代表他左某人不成。
一念至此,左青同志愣是连自己的上班地点——孔凡高办公室都不去了,招呼也不打一个,径直奔了黑水县公安局寻了蔡京问计。
说起来,这位左青同志和蔡局长相识,还再蔡京调任黑水之前,本来嘛,省城的衙内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这二位都好斗犬,便因此结识。
及至,蔡京调任黑水县公安局,到了德江地头,左、蔡二人的走动便越发频繁起来,两人一是臭味相投,二来,左青曲意结交,经常引着蔡京在德江寻访斗犬,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好友一般。
如今,左青遇难,头一个想起的便是这蔡局长。
这蔡局长本是衙内脾性,寻常人求上门来,都少不得为一显公子能量,帮上一帮,更别提左青这亲密朋友。
更何况,左青要对付的那位,正是让蔡局长心肝儿疼,切齿恨的薛专员。
彼时,左青方道出要收拾谁,蔡局长便一拳头砸在办公桌上,接着捂着骨指,嚎丧了半晌。
嚎丧方罢,两人便计较起入手点来。
要说这二位心术未必如何方正,可到底是公子的命,经历得太少,便连害人都想不出法子。
更何况,那位薛专员不是好相与的,人在官场,要下手,自然不可能向对付寻常人那样,找一群人揍他一顿了事,自然得用官场手段。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蔡京恼了,便招来了局里最先贴过来的心腹王副局长一道参商。
那王副局长是老官油子,最是玲珑,一听说要对付的是那最难缠的薛专员,心头就酥了一半,他如何不知道搅进这种层级的争斗的危害,那绝对是胜未必有功,败必然领过。
可偏生蔡京这衙内局长的面子,是万万驳不得,得亏王副局长好脑筋,来了一招顺水推舟,便把黑水当地有名的讼棍兼地痞贾三赖,也就是那肥京巴给推了出来。
而那贾三赖原本也算得上文化人,混了个高中毕业,偶然在帮助友人的一桩争产官司上尝到了甜头,尔后,便干脆以此为业了,坏人夫妻,致人兄弟失和的事儿,可是没少干。
而这家伙也不是光靠浑赖吃饭,也算是术业有专攻,干一行爱一行,操此业后,还真就专心学习法律条文,查漏补缺,总结案例,算得上新一代有文化村痞。
加之诉讼之事经得多了,官场上的勾角,也领略了一二,因此,算得上游走在黑白间的人物。
而这家伙向来胆大,平素只苦无天梯攀登,今次徒蒙一县之公安局长相召求助,欢喜得贾三赖浑身的骨头轻得快没了二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