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首长,快逃
“你,你,你……好大………”
说话的是蔡京蔡局长!
你道蔡局长何以在那种险恶情况下生还,莫非其练就了绝顶金钟罩和铁布衫的功夫?自然不是!
原来,撞木撞来霎那,薛老三拎着蔡京横在身前,并非是因为躲避不及,要拉蔡京做垫背的,减少自己的伤害。毕竟,以薛老三的国术本领,漫说是一根撞木,就是一头大象奔来,他也能从容而御。
更不是因为恼恨姓蔡的先前不给自己面子,这会儿要来个借刀杀人!薛老三虽说不上滥好人,但决计不是丧心病狂,睚眦杀人的性子!
当时,蔡京被他一拉,横在身前,撞木来袭时,不过刚碰着蔡京的衣角,便又被薛老三使出绝世的本领,生生给拉了出来,看似是撞晕了,其实不然,蔡京不过是被他捏晕了过去。
而薛老三费如此大心力,将蔡京弄晕,自然不是闲得发慌,抑或是帮蔡局长免于恐惧侵扰。
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止住混乱的场面,慑服狂躁的群众。
试想,公安局长都被打死了,谁不振恐,谁还敢乱,毕竟,眼前这帮人不是真的山匪贼寇,而是普通的百姓。
而这帮人也不过是算透了政府绥靖的心思,才敢一而二,二而三,可到底知道弄死了公安局长是个多大的罪名,会有如何不可收拾的下场。
所以,这蔡局长就不可避免的成为了薛老三震慑人心的道具,要说,也只有脑子灵醒到薛老三这种程度的家伙,才能在如此紧迫时刻,想出此等妙计。
毕竟,当时之混乱,已经不是靠嘴巴能止住的了,眼见着就是大乱斗,能挽狂澜于即倒。实非常人能为之。
果然,薛向刚喊出蔡局长死了,上百号汹涌而来的狂暴之徒,立时住了步,熄了声。
虽然后续,被麻衣汉子浑不讲理,破去了这绝佳的口舌争锋的局面,但到底给薛老三腾出了这后边调度、出手的时间,有此足矣。
也正因此,才有了此刻完美的逆袭!
却说。此刻蔡京伸出手来。想抓薛老三的衣领喝问。可大手方抬起来,瞧见薛向眼神儿扫冷,他浑身陡起一个激灵,抬起的手臂。攸地抽了回去。
的确,蔡局长自问是不怕薛老三的,而且对其还有极大的愤恨。
可一眼扫见外面的“尸横遍野”,霎那间,蔡局长所有的心气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再瞅见薛向手里那两把黝黑冷硬的五四,他脖颈处都有些发凉,哪里还有直面的勇气。
蔡局长总会不自觉想,这活土匪已经杀了这许多人。再添上自己一条,也不为稀奇。
一念至此,蔡局长越发胆怯,攸地退后一步,忽然朝过道里。夺命狂奔起来,似乎生怕薛老三拔枪朝他射来。
“都他妈趴着作甚,不是挺有本事么,聚众闹事儿,冲击政府,这是要造反啊,方才一个个不是挺猖狂么,有种的,站起来一个,冲老子招呼啊!”
薛老三忽然松了江方平,朝人群中步了过去,到得群中,伸脚点点这个,踢踢那个。
一个个先前悍勇绝伦的汉子,挨了脚,也只有屁股厥得更高,身子摇晃得更厉害了,似乎生怕被这杀人如麻的恶魔选中,脑袋上忽然被开个洞。
今日之遭遇,对他们而言,几成梦魇,永世难忘!
“都他妈记着,老子叫薛向,要报仇的,都冲老子来,放心,不用你们寻老子,老子隔天就下你们村去,都他妈的滚!”
一声骂罢,薛老三转身就朝卫生院行去。
苏全一帮人全傻了眼,皆不明白这位薛专员,是真傻,还是假楞,出了这等大事儿,他还有明天么,还用得着这帮村民寻他报仇么?组织就先得将他拿下!
想是如是想,可谁敢宣诸口外,这会儿,一干人等瞧薛向一眼,就浑身发冷,谁还敢问他半个字。
既不敢跟薛向说话,这帮人自也不敢在外面待着,毕竟,底下的那帮暴民是彻底服了活土匪,可不怕自己。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薛老三方走进了过道,这帮魂不附体的旁观者,竟是谁也不慢,三步并作两步随后涌来。
却说,薛老三等人步进室内,足足十分钟,打谷场上的众村民依旧双手抱了头,死活不敢动作,这帮人是真被薛老三的辣手,吓破了苦胆。
直到那位被薛老三一巴掌抽晕的麻衣汉子幽幽醒来,捂着脸蛋喊疼,才陡然打破了场上的沉闷。
不知谁先抬起头来,扯着脖子四下瞭望了一番,掐着嗓子哭喊道:“杀人魔王走了,走了,得救了,得救了,啊哈,我活着,我活着啊……”
这一声似哭似笑,似悲似喜的叫喊罢,打谷场就跟被煮开了的汤锅一般,霎那间,沸反盈天。
一众人等,趴起身来,就检查起自己的伤处来,查探罢,有相拥而庆的,有喜极而泣的,有仰天长啸的,劫后余生,实在是让这帮人太庆幸了。
当然,除了欢喜的,悲愤的也自不少,有兄弟被打“死”的,抱着“尸体”哭号,哪知道,哭着哭着,那尸体忽然坐起身来,场中立时又是一片大乱。
如此这般,直到十多具尸体挨个儿复活后,满场突然恢复了死寂,彤彤火光下,所有人脸上皆写满了震惊,大眼瞪着小眼,各自无声。
这帮人没办法不震惊,方才那种枪林弹雨,无数声惨嚎,便是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必定伤亡惨重,可此刻众人各自检查伤患的结果,却是叫人大跌眼镜。
除了拐子李村的王大耳朵,因为耳朵大的超乎常人,被子弹刮走了一丝皮肉,显出点血迹外,满场众人凡吃痛者,皆是只擦走了寸缕皮肤,连血色都不曾透出。
回想方才是何情状,那可是一成年男子,闭了眼睛,拿两把手枪,对着密集的人群点射,不,几乎就是扫射,此种情况,若说一人也不伤,那简直比买彩票连中两个五百万的概率还低。
当然,这会儿国内还没有卖彩票的,但这并不妨碍,一众村民用生活的常识,世俗的经验,来推理,判断事物。
如此诡异的情况,简直就是天神下凡,不可思议!
“一定是湖神显灵,湖神保佑,一定是!”
不知谁扯着嗓子嘶喊了一声,场下立时纷纷乱,立时便有人朝东方跪拜了下去,叩首不止。
紧接着,满场众人竟跪拜下了大半,剩下少部分站着的,互相张望,偶然对视一眼,皆瞧见对方的眼中写满了振怖和惊恐。
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儿,自然不可避免地走上另一个极端——那就是迷信,而在这宗族势力巨大,基层政权建设不那么到位的云锦湖周边,神鬼之说从不曾扫进,更何况,云锦湖中本就藏着众所周知的神异。
如此一来,心里本就装着神鬼的村汉们,再遭遇今晚这无法解释的枪不伤身的吊诡情状,内心深处自然不可避免地朝鬼神延伸。
却说,一众村汉,是又惊又吓,早没了先前的气势,这会儿,一边担心里面的杀人魔王,知晓自己等人无恙,又来追杀,一边又想着不管是不是河神保佑,总之,赶紧地回去,偷摸去河边烧些香火祭拜一番,总归是没错。
更有对湖神深信不疑者,此刻就像面对湖神显圣一般,狂热得不行,撒丫子就朝云锦湖奔去,生怕别人抢了这第一祭!
这位一跑,立时便有同念者醒悟过来,惶急地追去,二三十人这一奔逃,羊群效应立时显现,转瞬间,打谷场上一众人等跑了个干净,至于此前汹汹而来做甚,早被这帮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
“首长,你赶紧逃吧,再不逃,就走不了了……”
砰的一声,戴裕彬撞开了主任休息室的大门,掐着嗓子,劈头盖脸地喊道。
薛向正躺在庞主任那张宽大的行军床上假寐,听见响动,抬眼笑道:“胡扯什么,是不是没地儿落脚,来来来,咱俩挤挤,亏得庞主任身材胖大,这床也造得算是宽敞,要不然可挤不下咱俩。”
说着,薛老三朝里间移了移,给戴裕彬空出个身位来。
戴裕彬哭笑不得,一张脸皱得跟紧急集合一般,急步冲上前来,拉起薛向,痛心疾首道:“首长,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您杀伤那么多村民,这可不是小事儿,刚才我听见苏全和蔡京窃窃私语,说要控制您,不能让您逃了,显然是想拿您垫背,姓蔡的已经把那几个民警布置在了走廊里,就是防备您逃走,这会儿,亏得江主任拖住姓苏的和姓蔡的,不然我哪里能来给您报信儿,再一个,姓苏的秘书,我已经没寻着了,一准儿是去县里报信去了,您赶紧走吧,再晚可就来不及了,这会儿,可真不是您冲好汉的时候啊!”
出了这等恐怖变故,戴裕彬简直五内俱焚!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双至
看见戴裕彬急得岔白的一张俊脸,薛向不忍瞒他,解释道:“放心,那帮家伙,一个没伤,不过是擦破点皮罢了,我还道这帮家伙多悍勇,真见了拔枪我连发,照样软脚虾!”
“什么!”
戴裕彬霍然站直了身子,猛地又弯下腰来,抓住薛向的衣袖,急道:“没死人?”急切间,已是满眼的难以置信。
不待他相问,便听薛向道:“你还真当你家首长是二百五,二愣子,会干这等蠢事儿?不瞒你说,我八岁玩儿枪,早就是神枪手了,两把五四而已,早玩儿滥了,真个是指哪儿打哪儿,如何会伤人,不过是那帮人没见过世面,瞧我乱枪射来,惊到了,有胆小的遇上子弹横飞,吓晕了过去罢了,看着倒了满地,惨嚎不断,不过是惊弓之鸟乱鸣!”
刷的一下,戴裕彬红了脸,他真是有些惭愧了。
的确,诸如苏全,蔡京等人,只听薛向活土匪之名,并非了解其人,他们以为薛向真是一根筋的土匪,还情有可原!
可他戴裕彬跟着薛向的时间,可是不短了,风雨更是经历了不少,瞧见薛向奇谋妙计,鬼斧神工的本事,更不算少,竟也会以为薛向不知轻重,做下杀人的蠢事。
存了如此想法,不只是侮辱了自己的智商,更是侮辱了首长的智慧。
薛向瞧出他窘迫,如何猜不到他心中所想,摆摆手,笑道:“行啦,赶紧歇吧,明天还有的忙呢。”
要说做下属的,能跟上薛老三这个善解人意,体恤下情的领导,绝对是福气。
戴裕彬瞧着薛老三侧身让开的空位,心中腾起一道暖流。
这大概也正是,为什么方才戴裕彬在明知道放走这“铸成大错”的首长。会受到难以想象的惩罚,却仍然愿意冒死而为。
无他,士为知己者死而已!
薛老三御人之法,就在这“润物细无声”五字上。
却说,戴裕彬人是躺了下来,可刚经历了如此一番惊心动魄,一时间哪里能神安魂定,入得梦来。
薛老三国术入微,早通过他那并不匀停的呼吸,窥察出了究竟。问道:“怎么?有心事?”
戴裕彬没料到薛向竟也没睡。怔了怔。答道:“我在想首长说的明天还有得忙,到底是忙什么?咱们是去拐子李村,还是转回德江接待李、陈两位老板?”
“当然是下村子去,现在回去。如何汇报工作,毕竟方才只是以力压人,谁能心服,况且咱们这次下来,是处理李二纠集村民,打伤徐玮同志一案,该走的程序还得走完啊,不下村怎么行!”
这会儿,薛老三确实不急着回德江了。
按理说。拐子李村的乱子算是暂时平息了,他明天回程一趟,料来也不会出大的乱子,大不了做完接待工作,再回来处理拐子李村之事就是。
可他陡然想到。地委那两位既然生怕他抢功,他又何不顺水推舟呢,嘿嘿,周道虔和孔凡高瞧见是块肥羊肉,要自个儿霸住,浑不知这肥羊肉是刚出了锅的,烫嘴的紧呢,吃不吃得着,还两说呢。
薛向看得开,戴裕彬心中却是极不爽利,毕竟,那么大的政绩,搁谁头上都得受用不尽,力气是自家首长出的,结果,好处却得别人来领,他可是真气不公。
却说,两人又聊了几句,砰的一声,江方平竟也撞了进来。
见了两人进和衣而卧,江主任顶着一头白毛汗,急赤白脸地冲着戴裕彬就开了喷。
原来,人家江主任在那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和苏全,蔡京虚与委蛇,给薛向出逃,制造空当。
结果,他在那边一拖再拖,始终不见戴裕彬过来回报,他说得嘴里都快没词儿了,心中一急,便弃了苏、蔡二人,直直奔过来,要瞧究竟。
不成想,入眼的竟是这般景象!
想他江某人在那边都快说秃了嘴了,这边两人倒好,风清云淡地并排而卧,对着窗外黑夜疏风,神侃得悠哉悠哉,这让江主任如何不怒。
戴裕彬大惊,赶忙拉着江方平赔不是,说着,便又将薛向为何无须奔逃的缘由,跟江方平转述了一遍。
大怒遇上大喜,江方平这脸上的表情,是转来转去,最后,竟成了哭笑不得。
他捂着腮帮子道:“首长,以后,我可是不敢跟你出来了,哪一回不是惊心动魄,您说这惊心动魄倒也罢了,不过是劳费心脏在腔子里上窜下跳,可关键是这脸受不了啊,一会儿乐一会儿苦,这面部表情,就跟那电视机频道似地,夸夸夸,不住换着,都快抽筋了!”
三人说笑的当口,蔡京和苏全先后在窗口处探了探,瞅见薛向还在,两人又收回头去,招呼也不答一个。
显然,在这两位看来,这位薛专员已经不是什么领导,而是囚犯了,面子上的功夫,还费那个劲儿作甚。
薛向也不理会二人,下得床来,招呼江方平上去歇会儿。
没办法,小小乡卫生院,说穿了,就是农村医疗室,也就能治疗发烧,感冒,处理普通的外科伤患,就那么间房子,几张床。
他薛某人国术无双,站着都能休息,可江、戴二位却是肉体凡胎,这几天跑上跑下,操持得狠了,几乎都不曾好好安歇。
薛向体恤下情,自得相让。
身为下级,江方平如何肯让薛向让床,正争持间,戴裕彬赶忙也跳下来,让江方平上去。
薛向也道,小戴年轻,撑得住,你江主任就别耽误大伙儿休息了。
江方平无奈,这才躺上去。
不曾想,江方平方躺下,薛向又把戴裕彬按了上去,笑道:“小戴年轻,我更年轻,行啦,你二位躺着睡就是,那么细的梅花桩子,我一站几个时辰都没事儿,坐着睡觉,又有何难,都别矫情,瞎耽误睡觉!”
薛向如是言语,二人再不好辩,只好依言躺下,心中却是暖流滚滚,直觉给这样的领导,赴汤蹈火,也是直了。
窗外夜色如墨,风声啾啾,三人各自不言,静静安歇,薛老三在庞主任的椅子上坐了,闭目微阖,眨眼便入了定。
…………
砰的一声响,磨山乡卫生院主任办公室的大门,被踢开了。
孔凡高脸黑如墨,气势汹汹,便涌了进来,狠狠一巴掌印在裂了缝儿,起了毛刺的长条桌上,又发出一声巨响。
“薛向,你疯了!”
孔凡高恶狠狠瞪着睡眼惺忪的薛老三,舌绽春雷。
“专员,您的手!”
苏全赶紧抢上前来,扶着孔凡高方才拍桌子的大手,扭头便冲因折腾了半夜堆出一脸便秘状的庞主任吼道,“瞎啦,看不见专员的手伤了,拿药箱,赶紧拿药箱!”
原来,方才孔凡高一巴掌落下去,正巧压住了一处毛刺,细细的木屑立时将他手掌刺破,却让苏全眼尖,抢到了拍马的机会。
“少折腾,我手伤了针大点事儿,你苏全把天捅破了,谁给你补!”
孔凡高狠狠一甩手,推开了苏全,仰头冲左侧靠近门口位置的中年人道,“周书记,这事儿怎么办,你拿个章程吧!”
话至此处,那中年人的身份不言自明,正是周道虔。
此时的周道虔,哪里有半点平日的文质彬彬,谦谦君子的模样,一头被风吹得如鸡窝的乱发,硕大的黑眼圈,满脸青气,这造型简直快赶上过去鸦片馆里的瘾君子了。
也无怪周道虔如此造型出场,实乃这几日,他过得实在是太糟心了。
从和薛向决裂开始,一连串打击至今,几乎都不曾停过,他是身体累,心更累。
好容易今日傍晚,想出个整治薛向的妙策,联合孔老虎一脚将薛老三踢出了地委,抢了姓薛的的果子不说,还将姓薛的按进了烂泥塘,勉强出了口恶气。
周书记心中舒爽,回家和久不动用的夫人,战了几个回合,云消雨歇,刚刚躺下,电话就来了,一接听,全身便如着了火,恨不能光着屁股往外奔。
你道周书记何以如此惊惶,实乃是所听所闻消息,如玄似幻。
“薛助理调理纠纷不善,激起民变,惶急间,抢夺民警手枪,拔枪朝密集人群怒射,倒伏者近百,伤亡难以计数!”
听了这消息,周道虔脑子里直发晕,顿时有些缺氧。
他没办法不震撼,如此消息传到省委,薛向死不死的,他懒得管,也懒得乡,可他周道虔是死定了。
周书记欲哭无泪,心力憔悴,却还得挣着身子,顶着疾风黑夜,玩儿命往黑水赶。
半道上,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比折腾,他是永远折腾不过活土匪的,这不,他傍晚把姓薛的折腾去了磨山,这活土匪就让他周某人深更半夜往磨山敢,简直是报仇不过夜啊!
却说,一路上周道虔玩儿了命地催促司机开车,刚出了地委大院,就差点出了车祸,下得车来,周书记便遭遇了同样一脸欲仙欲死的孔专员。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发飙
两位老大平时是万分不对付,可今次相逢,却是极有默契,不用招呼,便不由自主地上了同一辆车。
一路上,时而窃窃私语,时而高声怒骂,争辩得面红脖子粗,直听得开车的司机老方恨不得把两只耳朵戳聋了。
老方知道,过了今晚,这好运和霉运,大概就得一块儿来了。
好运,无非是那向行署办打了无数次报告申请的福利分房,这回会以火线追缉令般的速度下来,霉运则无须说,被地委办请进保密培训班,参加惨绝人寰的保密培训。
…………
却说,周道虔的心情原本就恶劣到了一定程度,此刻冲进门来,竟见薛向主从三人,正在屋里睡大觉,心头的怒火,如炭火盆里兑汽油,扑扑地往上蹿,闻听孔凡高相问,大喝一声,“来人,把薛向给我押出去!”
霎那间,早在一帮蓄势待发的蔡京,蹭地蹿上前来,伸手便来拿薛老三的膀子,熟料薛向蹭地立起身,巧劲儿带倒了椅子,砰的横在了身前,蔡局长蹿得太急,一个没止住,当即摔了个嘴啃泥!
周、孔二人大怒,正要喝出声来,但听轰的一声响,满场像起了炸雷一般,原来薛老三一巴掌,将庞主任的长条桌给拍塌了。
“周道虔,孔凡高,你们他妈的还有完没完!先是明知道德江旅游资源干不过梅山,银山,给老子穿小鞋,让老子去拉投资,老子费了千辛万苦刚把投资拉回来,你们却在家里给老子备好了刑场;如今投资商要来,你们他妈的又怕老子分功,连夜把老子支使了德江,五天五夜,老子脑袋都没沾过枕头。来了这磨山后,又是费了九年二虎之力,把乱子攘平,如今脑袋还没挨着枕头,你们又派人来抓老子,就是卸磨杀驴也没这么干的,玛丽隔壁的,也太欺负人了,今儿不说清楚,老子就去省委。省委不行。老子就去中央。狗日的,也太欺负人了……”
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薛老三终于再度亮剑!
一剑挥出。仿佛割裂了时光,满场众人简直都要疯了。
要知道,此处可不止有周道虔,孔凡高二位新赶来的大佬,还有黑水县委书记,县长等陪同二人新跟来的地方大员。
众官入仕,多则数十载,少则十数载,可以说各种各样的场面。几乎都见过,独独没有见过这样式儿的,下官敢指着上官的鼻子骂娘,除了那十年。
霎那间,不知道多少人心中腾起了一句话:活土匪果然名不虚传!
反倒是戴裕彬。江方平二人心中快感如潮,直觉自家首长这番骂得实在是太对了,简直是太解气了,见过欺负人的,还真没见过周、孔这二位如此欺负人的。
这会儿,江、戴二人却是一反常态,不为薛向担心了,只顾着爽快了!
没办法,谁叫薛向这位首长,一而再,再而三地展露峥嵘,连方才那百人作乱,都能单人只手平息,眼前的场面,他二位的理智上即便知道不妥,却也没那个心气儿去理顺了。
却说,薛向一番逆天的话出口,周道虔,孔凡高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抢了身边民警的手枪,将这嚣张跋扈的活土匪活活打死。
顶撞领导的主儿,这二位宦海浮沉数十载,自然见过,敢当众让领导下不来台的二愣子,二人也听过,可那都是基层官场,到了二人如今这个地位,别说是顶撞,几乎是一目生威,谁敢放肆。
可眼前的活土匪偏就放肆了,不,这位不是放肆,简直就是嚣张,指着鼻子骂他二人娘了,这传出去只怕都没人信,几乎可以称得上传说了。
周道虔气得三尸神暴跳,手筋抖得几乎快要跳出皮肤了,孔凡高则满面生焦,眼中充血,二人高官显宦,最受不得的就是侮辱,如今辱上加辱,一时间,二人的感官似乎就剩了生气,便连开口也困难了。
“大胆!”
苏全蹭地蹿上前来,指着薛向的鼻子叱道:“薛向,你要造反啊,你乱杀无辜,凶性成狂,如今又辱骂领导,简直是罪大恶极,我告诉你,武装部的秦部长已经带队守在了外面,你插翅也难飞!”
“苏全,你说什么,我乱杀无辜,凶性成狂?”薛老三冷道:“那这么说,周书记,孔专员赶过来,一定是你报的信了?”
“正是!”
苏全眼中得意一闪,昂头道:“出了如此大案,不第一时间通知领导,难道都学你胡作非为?”
“原来周书记和孔专员是因为听了你苏全的汇报,而赶过来的,也正是因为误信你苏全的汇报,才叫人抓我的,若是如此,那我真该向周书记、孔专员道个歉了!”
说着,薛老三竟冲周道虔,孔凡高站立的方向,各自鞠了躬。
他这番前倨后恭,直看得所有人都傻了眼。
苏全方要再度开喷,狂刷存在感,薛老三却又发话了,“苏全同志,你说我乱杀无辜,那我杀的人在何处,尸首何在,苦主何在?我堂堂执政党的干部知法懂法,居然会杀人,真是天大的笑话!”
苏全大怒,伸手环指一圈,“蔡局长,马主任,还有几位民警同志,人人亲眼所见,可是你能狡辩的!”
薛向冷笑道:“亲眼所见,既然苏主任说亲眼所见,那我倒要问问,你亲眼所见的是什么。”
苏全没想到薛向竟是如此顽固,死鸭子嘴硬,不过也好,敌人越强大,打倒了才越显出他苏某人的能耐,方才姓薛的如此侮辱孔专员,今次若是自己替孔专员收拾了姓薛的,这功劳大得可没了边儿,便是周书记也得承自己的人情。
一念至此,苏全压住怒火,冷道:“薛向,你牙尖嘴利,众所周知,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有回的,那现在我让马主任告诉你,他看到了什么!”说罢,横一眼黑水县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马勃,“马主任,你说吧,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内伤(为王老头777盟主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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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苏全点名马勃作证,马勃不喜反怒,真恨不能一脚踢死苏全,原来,他是黑水县委正印黄书记的人,而苏全仗着孔凡高的势,在县委总和黄书记别苗头。
如今,正是苏全露脸的时候,即便要作证,完全可以找蔡京,或者找他苏某人的秘书,偏偏选他马勃,这不是踩着他马勃,也就是变相踩着黄书记露头么?
可众目睽睽,大佬云集,马勃便是再有不满,也得忍耐,且如此大事,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为泄私愤,而口出假话,只有老老实实为苏全出力,这份憋屈就别提了。
“薛助理,你问吧!”
苏全冷哼一声道。
薛老三也不废话,冲马勃道:“马主任,苏书记说我拿枪滥杀百姓,那你如实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况。”
马勃道:“当时,我在病房,听见数声枪响,就随着江主任,苏书记,蔡局长,戴秘书,还有一众民警同志赶了出来,接着,便瞧见上百村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还有人在哭号,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
“薛向,你听见了么,看你如何狡辩,你若不服,再换一名证人!”
苏全义正词严,极力想做出严肃面目,奈何心中狂喜,眉目总有飘飞之相,看着极是别扭。
“苏全,你是喝酒了,还是半夜没睡好,脑子糊涂了!”
薛老三断喝一声,冷道:“马主任说得清清楚楚,看着上百村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有人哭号,可有一字是在说我打死人了,可有半句说了在地上发现尸首了。昏聩!”
“你,你,你……”
苏全气得浑身发抖,嘴皮子直哆嗦,“你”了半天,陡然瞧见孔凡高冷光扫来,舌头猛地捋直了,“你胡扯八道什么,若非打死了人,怎会有人哭号。若非打死了人。那帮刁民怎会如此恐惧。当时,蔡局长开枪,你也在场,怎不见这帮人害怕。惯因蔡局长爱民如子,冲天开枪,不过是震慑,而你薛向残民以逞,杀伤人命,才会令众百姓振恐!”
苏全的分析,绝对切中道理,当时,众人奔出门来。瞧见场外景象,也正是出于此种考量,自动脑补了薛向必然杀伤人命,毕竟,蔡京开枪后的结果。这帮人可是亲见,那绝对跟发射了生化弹头差不多,将这帮村民集体狂化了,而轮到薛向开枪,却恰恰相反,为何会出现如此迥异结果,自不难猜。
薛老三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拔脚朝外走去。
他方动,几位民警横身拦在了前方,皆以手按枪柄,保持着警戒姿势。
薛向道:“放心,我没想跑,想跑你们也拦不住,这样吧,你们派两个头前引路,在两个两侧包围着我,后边两个殿后,把所有的手电筒都带上,咱们到门口转转,什么都清楚了。”
苏全方要聒噪,孔凡高忽然传出道沙哑着声音,“听他的!”
短短三个字,便一锤定音。
五分钟后,十数把手电筒把打谷场上的空地,照得恍如白昼!
三分钟前,苏全还弄不明白薛向让一众人等拿了电筒在空地上晃悠什么,可三分钟后,苏全蹭地一下,自己抢过一把手电筒,满场子乱窜,身子压得都快贴在地面上了,额头的白毛汗却是越来越多,刷刷如滴雨。
“苏书记,你可找到了半丝半缕的血迹?”薛老三朗声道。
不错,薛老三招呼这些人拿电筒来打谷场上晃悠,正是为了找寻血迹!
苏全不是说他薛某人杀伤人命无算么,此时距离所谓“杀伤”,也不过数个小时,血迹不是烟灰,风再大也吹不走。
若事实真如苏全所言,杀人无算,地上不说血流成河,至少得有大滩的血迹。
可这会儿,十数把手电筒,在地上寻了足足五分钟哦功能,别说血迹,便连红颜色都没寻见半点。
如此一来,苏全所谓杀人无算的说法,不是不攻自破么?
“哼,你苏全主政一方,调度无方,遇难即躲,乱平则不明真相,而谎报避祸,搅扰得周书记,孔专员连夜驱驰百里,还害我误会两位领导的用心,你其行可恶,其心可诛,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薛老三可谓字字诛心,尤其是那句“谎报避祸”,简直是将苏全的心肝剖出来,晾挂在了人前。
苏全张口方欲辩解,不远处的古锡名却惊惶地叫出声来,“周书记!”
众人循声看去,大惊失色,原来,周道虔竟然软软地倒在了古锡名怀里。
“快,快,快……”
孔凡高捂着胸口,不住喊快,却不知道是在“快”什么。
好在大伙儿谁都不是傻瓜,黑水县的黄书记扯住被挤在最后的庞主任的衣领,就死命往前拽。
原本庞主任自己奔行或许更快,可偏偏黄书记要扯住,反倒扯得庞主任胖大身材摇摆不定,拖拖拉拉,很是费了一会儿功夫,才到得前来。
一番检查后,庞主任拿起听诊器,道:“没大问题,就是太疲劳了,血糖有点低,周书记实在是太辛苦啦……”
庞主任还待接着刷存在感,却被褚威狠狠瞪了一眼,立时闭嘴,乖乖把舞台让给了一众大佬。
“苏书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劳烦您给说说,免得回头周书记醒了问我,我说不出个一二三四。”
说话的是古锡名,古秘书面容平和,声音清淡,可听在苏全耳里,却宛若惊雷。
要说这回,古大秘是真被气狠了。
其实,头前,周道虔惶急来此,他心里就憋着意见,想劝谏周道虔三思而行。
因为,在古锡名这个旁观者眼里,薛向的手段已经高得出了境界,如此一个心机深沉的家伙,怎会干出枪杀百姓的蠢事,可偏偏苏全的汇报,字字惊心,巨巨震人。
如此惊天大事,古锡名就是再有怀疑,再没亲见的情况下,也不敢妄言。
而来的路上,周道虔和孔凡高并作一车到底谈什么,他古大秘也能自动脑补,无非是在商量死亡人数的问题。
两位大员如此郑重其事,结果,成了现在的鸡毛鸭血,岂不荒诞。
更不提,周书记这几日连遭打击,他古大秘也没过上什么安生日子,一连数天不曾安枕,偏偏今夜又被苏全的假消息,诓得连夜驱驰百里,是神都得发火。
却说古大秘一言问出,苏全急得头发都快站起来,嘴里啰嗦半晌,却吐不出个囫囵句子,情急之下,陡然想起老恩主在侧,他若发话,自己必定能安然渡过此劫。
不曾想,苏全那充斥着渴求的眼神儿方扫过来,孔凡高冷哼一声,拔腿就走。
苏全赶紧追上,伸手拉住孔凡高的胳膊,方要说完,孔凡高大手狠狠摆动,啪的一下,竟摔了苏全个嘴啃泥。
孔专员犹不停步,也不上车,竟只顾急行,自去得远了。
宋昆小心地看一眼薛向,赶忙小跑着朝自家领导追去,心中已然暗暗生寒,打定主意,今后就是拼死也不跟那笑嘻嘻的小子做对。
这念头方去,宋昆又担心起孔凡高的身体起来,的确,自家领导看着人高马大,力壮如牛,应该是没问题,可再强壮的身子,也经不起活土匪这般折腾啊。
眼前这位周书记不就是例子么,平时不也看着温文尔雅,精气神十足,今次,怎么一声不吭,就倒了呢?还不是被折腾的!
他已然料定,自家首长,这回定然也被憋出了内伤。
试想,先前活土匪骂得是多么激烈啊,什么“他妈的”,“玛丽隔壁的”,此种最恶劣的词汇都端上了桌!
苍天在上,他宋昆敢拿人头担保,自家首长只怕这辈子都没被人顶在墙上骂这些话,且被骂了还不能回嘴。
宋昆更知道,方才在活土匪此番恶语出口霎那,自家首长和周书记没出口呵斥,除了气得有些发懵了,更多的只怕还是心悸。
因为即便是站在宋昆的角度看,活土匪的那番骂词,实在是有八分占住了道理,若真像活土匪骂词里威胁的那样,闹上了省委,多半还是自家首长和周书记丢脸。
毕竟,修理不听话的下属可以,但真一而再,再而三利用权柄,欺负人到这个程度上,实在有些不厚道。
因此,在宋昆想来,周书记和孔专员闭住嘴巴,不回击,就是再等苏全出手,把事情做实!
一旦事情做实,薛向便是天大的罪名确定,那时,两位首长的怒火必定如岩浆般喷发,那操爹骂娘之辱,必定百倍报之。
可偏偏姓苏的,竟然在如此紧要关头掉了链子,害得两位首长憋足的气儿,没法儿出不说,还得接受新辱——连夜奔驰了百多里,竟是为个笑话。
更不提,姓薛的竟然也学周书记当日在党政联席会会上的鞠躬,来给自己出格骂词装点门面。
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使出来,周书记能不满腹伤,才有鬼了呢。
如此,一憋一辱,周书记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得躺下,更何况,这些天本,这位周书记就被活土匪折腾的不轻。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松一口气
周书记“躺”下了,宋昆知道自家首长也决计好不到哪里去,保管也被憋得满满的内伤。
更要命的是,对上这活土匪,每次都气冲冲为打脸而来,结果,皆是被打脸而去,旧气未出,又添新气,被打完脸还不算,必然还得损失掉麾下一员虎将。
从夏邑,到张彻,如今又多了个苏全!
宋昆满目凝愁,望着孔专员那踉跄的背影,心中哀叹:专员啊,您虽然内伤满满,可得挺住啊!
……………………
清晨时分,薄雾蒙蒙,缕缕清风从远处的玉女峰上荡下,施爽赠籁,周道虔斜靠在厚厚的垫枕上,凝视着远方的仓促,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迎着凉凉软风,心头又浮起那久违的松快。
“书记,您醒了!”
古锡名正过来检查吊瓶里的葡萄糖还剩多少,陡然瞧见周道虔睁开了眼,又小声问:“您饿了吧,要不给您上您最愿意吃的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炒肝,荠菜?”
瞧出周道虔面有疑色,古锡名解释道:“这儿不是黑水,也非是地委,而是701省道口,是孔专员吩咐的。因为昨晚从黑水出发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赶回地委的话,只怕天就亮了,而今天省城的李老板和陈老板又得过来,孔专员和您都疲乏至极,顾东顾不了西,所以孔专员就临时下令让黑水县人民医院,出动了医疗车,临时作了移动卧铺,您二位边休息,边往省道这边开,算是一举两得。另外,地委办公室也接到了通知,杨秘书长已经在一个小时前,带领行署办负责后勤的同志们赶来了,同时也调来了简易餐车。早餐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备齐了。”
“我现在不饿,再静静躺会儿。”
周道虔嘴上支应着古锡名,心中却暗赞着孔凡高心思活泛,寻常人经历了昨晚的打击,一时间哪里还有心兼顾公事,可孔凡高不仅做到了,还将场面调理得如此圆满,实乃能人。
古锡名应承一句,帮周道虔盖好薄毯,便又退了下去。
却说。周道虔醒来的当口。不远处另一辆医疗车车上的孔凡高也早早地醒了。虽然只睡了三个小时,但当官的生物钟有几个是正常的,三个钟头足够孔凡高将身体机能和精神面貌调整到最佳状态了。
这会儿,孔凡高已经翻下车来。用清冽的山泉水,刷了牙,洗了脸,打湿了梳子,将短发梳理得根根朝上,油光发亮,再干掉一斤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灌下去两杯豆浆,便在不远处溪边的绿树林里。慢腾腾地走起了拳脚,一趟无名拳脚走完,已然神采奕奕。
宋昆快步上前,送过孔凡高的西装外套,赞道:“专员今天可真精神!”
此句话。绝对是宋昆的肺腑之言,昨夜睡前,他见到的孔凡高是一脸衰败,老态毕露,结果一觉醒来,简直年轻了十岁不止。
在他看来,孔凡高这种自我调节情绪的本领,对为政之人,实在是太重要了,可往往这种本领,却是学也学不来的,因为本心是最难控制的。
孔凡高接过西装穿上,微笑道:“远山含树色,细雨起沉香,总不能辜负了眼前这大好景色,再说,今天可是德江的大日子,为了五百万德江人民,就是天塌了,我也得笑啊,何况不过小丑跳梁,我烦忧什么。”
说罢,便朝纺织餐车的大号吉普行去,远远还听他道:“今儿蒸得包子可香,老宋,再给我装一盘!”
宋昆若有所思地望着孔凡高,心中凭生出许多感概,官做到这份儿上,才算是搞政治的吧。
的确,孔专员昨天受了奇耻大辱,换作寻常人,拼了命也得立刻报仇。
可孔专员呢这会儿恍若没事儿人一般,是真的忘了这耻辱?还是大人不计小人过?自然皆不是!
而是为政之人,永远得记清的是“大小多少”四字,何事为大,何事为小,孰事利多,孰事利少。
站在孔专员的角度,自然是眼前这招商引资之事为大,这招商引资带来的利益为多,只要把这招商引资的利益弄到手,仕途上就有助推器,届时,笑骂由人,高官我自为之,这才是最紧要的。
更何况,君子报仇,不争一时,只待高官得做,大权在握,薛向还能飞出天去么。
…………
上午九点五十分,一道由三辆桑塔纳,两辆吉普车,十多辆警用吉普车组成的车队,出现在了701省道口外。
车队方停,容光焕发的周道虔,和神采奕奕的孔凡高便在人群的簇拥下,朝打头的三辆桑塔纳迎去。
此次带领李、陈二位老板下德江的,正是蜀中省政府办公厅秘书长王晋西,陪同王晋西的还有省政府办公厅综合二处处长叶赫,而这叶赫正是蜀中省常务副省长李星雨的大秘。
却说,王晋西和德江地委,行署的领导们握手的当口,眼神儿便一直在人群中扫描,扫视许久,不曾发现标的物,皱眉道:“薛向同志怎么没来,我没记错的话,他可是你们德江这次招商引资的大功臣啊,蒋省长都赞了句白袍赵子龙的,这薛向同志莫不是自恃功高,骄矜气盛,不来见老朋友了。”
王晋西一句话罢,德江众人脸上皆有些难堪,饶是周,孔二人锻炼得好面皮,这会儿也有些挂不住。
更让周,孔二人纳闷的是,这位王秘书长分明是薛向的死仇啊,怎么忽然替薛向张目起来!
毕竟,这位王秘书长的衙内因为薛向,被判死刑的消息,在他们这个层级根本不是秘密。
纳闷儿归纳闷儿,场面上的周全自然得维护,周道虔只略略说了句,薛助理分管口出了紧急事件,他过去处理公务了,无暇分身,说罢,又颇有风度的代表薛向,冲陈,李二位老板表示了歉意。
周道虔原以为陈,李二位老板,会有不快,毕竟邀请二人造访德江的是薛向,如今薛向没了踪影儿,这在中华民族的礼仪上,是讲不通的,身为同文同种的华夏苗裔的李、陈二位老板必然介意。
不曾想,二位老板倒是客气之极,脸上竟莫名现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事
却说,李、陈这二位老板,以及王晋西的表现,在周道虔看来,简直反常至极。
这薛向不来此迎候,该欢喜的不欢喜,该生气的不生气,到底在闹哪样?
该欢喜的自然是王晋西,薛向和他有杀子之仇,如今薛向的桃子,被人摘走了,他最正常的反应该是高兴才是,偏偏王晋西一张脸皱得如同紧急集合,让人怎么瞧,也瞧不出高兴来。
而薛向不来,在礼节上,算是严重失礼,陈、李二位老板实在是有十足的理由生气,可偏偏此刻二人脸上却洋溢着说不出的轻松。
却说周道虔正暗自疑惑,王晋西眉间锁着死疙瘩,冷声道:“周书记,薛向不来怎么成,迎不迎我,是无所谓,但怠慢了省里的客人,总归是不好,显得你们德江太没礼数,再者说,这次李、陈二位老板之所以能被拉到德江来,几乎都是因为薛向同志的缘故,眼下,招商引资是全省的头等大事,自然也是德江的头一件大事,薛向同志分管口便是有再大再急的事儿,也比不过这事儿吧,我看还是通知薛向同志尽快赶回来的好!”
王晋西身负上命,早就洞悉了此次赴德江的实质,无非是两位奸商,心中改变了主意,既想着去梅山,银山吞下肥肉,又舍不得什么诚信的面皮,才非得演这出心照不宣的戏码。
既然结果已然注定,王晋西又如何不愿意薛向在场呢,只有薛向在场,这反手一记耳光,抽得才响亮嘛。
孔凡高心中也纳闷儿,实在不知道王晋西唱得哪出,正要出声相劝,陈老板却先开口了:“无妨无妨,我和李总,同薛向同志算是一见如故。他既然有公事,且托了周书记代为致歉,更兼周书记和诸位领导一大早驱车至此欢迎我等,我和李总是足敢盛情,我看就不必非得麻烦薛向同志了。”
王晋西猜的不错,陈老板和李老板此次下德江,的确就是来走过场的,因为梅山宋书记,银山程专员,以及省里的那位李省长。都给他们开出了几乎无法拒绝的条件。弃德江。转就梅山,银山,势在必行!
可陈,李二位老板到底是人。是人活着就得顾全面皮,更何况这二位还是生意人。
而这做生意的无论暗里使出的手段是多么的卑鄙,肮脏,可诚信二字,却是得时时挂在嘴边,且不能让人指摘的。
更何况,这陈,李二位还跟薛向签订了投资意向合同,虽是意向合同。不具有如何的法律效应,可到底比口头承诺来得硬实得多!
更何况反口的话就那么好说?因此,这德江之行,也是必须来的,且这会儿还得装作真是来考察。投资的一般。
不过,即便如此,陈,李二位却还是不愿在此时面对薛向,毕竟,那位薛专员的精明,给二人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若是闹僵了,谁脸上挂不住,那几乎是无须猜测的。
来前,这二位就惴惴不安,不知如何面对那位薛专员,等到了地头,闻听周道虔方才一解释,这二位心中真是一块大石落了地,也就无怪面现轻松之兆。
此二人既然如此畏惧相见薛老三,这会儿又怎能任由王晋西,再把大魔王招来呢。
却说,陈老板发了话,王晋西心中便再是不满,也只好暗自压住。
众人又寒暄几句,东道主周道虔便邀请王晋西一行,进驻地委。
熟料,李老板道,时间还早,不如先去翠屏,玉女二峰实地考察一番。
众人吹捧了几句李,陈二位老板敬业,却也不便相阻,便齐往黑水进发。
一路上周道虔少不得又吩咐人手赶紧下黑水打前站,堪堪在车队行道黑水界碑时,黑水县委黄书记一行准时出现了。
趁着欢迎的当口,周道虔生怕薛向又跳出来搅局,悄悄询问了黄书记,得知薛向天一放亮便下了拐子李村,心头才略略安定。
却说,众人在黑水界碑处耽搁了数分钟,便径直朝翠屏山进发。
到得山脚下,众官员已面露疲态,萎顿于地。
的确,在场的众官员,几乎都没有舒坦的!
孔凡高和周道虔就不说了,虽然这会儿看着精神十足,不过是强撑一口气罢了,周道虔更是昨晚昏过去了,早上还在挂瓶儿,这状况能好,那才出鬼了呢。
黑水县的黄书记一伙儿也是够呛,昨夜为迎接顶头上司周道虔,孔凡高,半夜起来折腾了这么一通,这会儿,又得到了紧急通知,惶急朝此处赶来,再折腾一通,便是钢筋遭遇如此反复折磨,也得折了。
至于周道虔和孔凡高的随员等,更是苦不堪言,昨夜,周,孔二位领导是挨着床了,可随员哪里去有这待遇哟,黑水县人民医院就是再扩大十倍,也挤不出那么多医疗车。
至于王晋西就甭说了,从省城到德江,再从德江至黑水,再望着这巍巍翠屏山,阶梯上千级,看着头都晕了,别说攀爬了。
一众官员疲惫难耐,便有人谏言,用过午餐,再行攀登。
此议一出,顺天理,合人心,自然应者如云。
眼见此议便要成行,黄书记已然叫过县委办主任马勃,开始分配备餐任务,李老板忽然开口了,言说他和陈老板还不甚累,再加上对翠屏山的风光,早已仰慕多时,想先睹为快,又说,既然是赏景,还是清净得好,施施而游,慢慢而行,才得赏中三味。
李老板话音方落,陈老板也附和出声。
二位老板如此言语,周,孔二人听在耳里,喜在心头,只道此次招商引资已然手拿把攒,天大的馅饼几乎已经掉进嘴了,只等合口,便能吞下,当下,便顾不得操劳,自告奋勇,要为二位爱国商人做导游。
熟料,二位老板言辞恳切,非要自己独赏,周,孔二人不好强求,只好作罢。
如此,便只好任由李,陈二位老板,沿着苍古的青石板阶梯,朝上进发。
与此同时,黑水县公安局早派了精干公安干警提前入山警戒,倒也不虞安全之忧。
李,陈二位老板入山,已近十一点,算上赏玩,以及上山下山的功夫,至少得两三个钟头。
若是待二位老板下山之后,再转道黑水县委吃饭,那就不是午餐,只怕该吃晚餐了。
幸好官场中打滚,最不缺少的一路人,就是精于迎来送往的精兵猛将。
立时便有精于此路者谏言说,不若就在这山脚下准备午餐,青素食材,就近在当地农家采买,此处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香菜野味儿极多,食材必然绝佳;而荤菜则可速速派人去最近的云中镇采购,顺道招来云中镇的大厨,借着这附近农家的炊具,就地料理午餐。
待午餐备齐,就在这山脚下,村郭外,绿水旁,柳树下,置上几桌,望山而饮,观溪而食,岂不是一桩美事儿,话至此处,谏言之人还摇头晃脑吟出一句古诗来: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诗方收尾,竟赢得满堂喝彩!
却说众官员在山脚下,或歇息,或为刷存在感,自告奋勇地操持着午餐,李,陈二位老板,却慢悠悠地行在青石板山,不急不徐地东观西望。
沿途茂林修竹,花海绿涛,就不必说了,但是那云海生灭,幻境如仙,就已经让二人流连忘返,目晃神驰了。
见得这般胜景,二人才只道那夜荧屏上所见,不过是惊鸿一瞥,管中窥豹,如今得见全景,才知道那位薛专员所言不虚。
“大好河山,于斯为胜啊,陈董,不瞒你说,这国外的风景之地,我去过不少,可没一处的景致,让我有归属感,自豪感,归根结底,这东西是人家的,跟咱中国人不沾边儿,可港岛不过弹丸之地,人都挤不下,哪里有这苍莽群山,今日到了此地,见了这云海仙山,才真正算是赏着景了啊!”
李老板扶着一方半人来高的青石,抚掌赞道。
陈老板却没李老板的欢悦,沉声道:“正是好景,我才更有些纠结啊,实话实说,我陈某人做生意,向来是诚信为先,可是这次却要出尔反尔,实在是有些妄作小人呐!”
李老板心中腹诽不已,当初可是你小子最先松口的,这会儿又来说这个,此处就咱两人,不知道你演给谁看,诚信?仆街仔,糊弄鬼吧!
心中虽如是想,李老板嘴上却道:“陈董说得是啊,我何尝不是心中有愧,可咱们来一地投资,最不能得罪的自然是执政党政府,谁叫德江地委打不过省委,蜀中省的那位李省长话里话外都快点透了,咱们胳膊拗不过大腿,出尔反尔,也是无奈之举啊!好在那位薛专员今日不在,你我二人面上也不会太过难堪,再者说,即便是难堪,也难堪不到你我,自有人来做这恶人,你我好生配合就是,大不了,下次有机会,补偿德江一二,也算全我二人令名!”
ps: 恭祝诸位领导新年大吉,身体健康,合家幸福!
另外,昨日欠了一更,实在是无奈,因为二号晚间得出趟远门,所以为了保证更新,暂时就无法加更了,不过我会记着的,一定补上这更,容我几日,万分歉意!
第一百七十八章 新辛丑条约
二人稍稍住脚,便又启程,一路谈笑风生,美景娱目,去得竟是不慢,只到得景云寺时,耽误了一些时间。
陈老板对着那块禅宗四祖道信传下沧桑匾额,拂拭良久,直照了数十张相,这才依依不舍离开,转下山去。
却说,李,陈二位老板在山上悠游的当口,山脚下的热闹自也不小。
除了那烹羊宰牛,烧锅掂勺的灶台口,围了一圈远庖厨的“君子”在卖弄见识,指点掌勺师傅“迷津”外,趁空寻了绿地或安歇,或闲聚的也是不少。
当然,最多的还是,趁着机会搞关系的。
毕竟,像此刻省,地,县三级领导,以如此和谐,闲适的面貌聚集一处的机会,实在太难得,简直是东方版的鸡尾酒会,视此为交际良机的自然不在少数。
不大会儿功夫,便以王晋西和孔凡高为核心,聚集了不大不小的两个圈子,原本此间还有周道虔是当之无愧的巨头,奈何周书记似乎身体不爽,就近借了农家小憩去了。
周道虔身体不爽利,孔凡高自然知晓,可如此时候,便是再不舒服,也得挺住,且周道虔的狠气,他也是见识过的,不是关键时刻,拉稀摆带之辈。
心中生疑,孔凡高边应付着场面,边思忖着究竟,眼神儿在全场扫视几圈,忽然发现还少了一位大人物,猛地再在脑海里一翻,一位文质彬彬的宝蓝西服青年男子的形象便出现了。
叶赫不见了!
作为蜀中省常务副省长的专职秘书,叶赫下到地方,论份量绝对不比王晋西轻,如此重要人物失去踪迹许久,自己才窥察道,孔凡高不由得为自己的迟钝暗自生恼!
再联想到,周道虔是李星雨在省计委时的老部下,且有传闻此次周某人下德江,也是李某人运作。
而此刻。叶赫和周道虔二人,一入房小憩,一消失不见,这二位此刻会不会在一块儿,简直是无须过脑子就能知道的。
不过,最重要的,不是二人凑在了一块儿,而是二人凑在一块儿到底会说些什么!
…………
“………………周书记,李省长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此了。”
叶赫坐在一张老旧的藤椅上,一只手还攀扶着近乎褪尽了皮的黄梨木长桌。屁股底下不住咯吱咯吱的响声。让他很是不安。生怕那张老旧的藤椅随时会散掉。
周道虔眉间锁死着疙瘩,眼神中尽是难以置信,紧闭着嘴唇,死死盯着叶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坐得不自在,又被盯得难受,叶赫索性站起身来,抱了盛了山茶的军用瓷缸,踱步到了窗边,叹气道:“我知道周书记您听了得不痛快,换作是谁,也得不痛快,可这是省里的大局。周书记您得顾全啊!”
“大局?什么大局!难道这大局就是梅山,银山是亲娘生的,德江是后娘养的!”
周道虔怒发冲冠,“若是李省长不方便,我亲自找蔡书记去说。我倒要看看蔡书记好不好意思亲口跟我说!”
叶赫微微愕然,他压根儿不曾想到,周道虔竟是如此火爆,这与平日他所见的低调谦华,可是大相径庭,更不提,这位周书记在自家首长面前尚且谦恭,今日竟敢直斥蜀中之主蔡行天,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不过转念一想,叶赫便也释然了,的确,让谁放弃如此大的利益,谁都得恼火,那可不是仨瓜俩枣,乃是几乎可以决定最后仕途高度的助推利器。
叶赫抬起瓷缸,放在唇边,想借喝水,掩饰尴尬,不曾想,陡然扫进瓷缸里的脱白,便又将瓷缸放了下来,踱回周道虔身侧,温声道:“周书记,我完全能理解您的心情,可这是省里的大局,李省长也左右不了,再者说,梅山和银山那边已经争得了李、陈二位老板的心意,事实已定,不可更改啊!”
“什么争得,若不是省里大开绿灯,梅山,银山能蹦达上天?你告诉我,梅山、银山到底拿出了什么条件,我德江就是当了裤子,也陪他们玩一把就是!”
利益攸关,此刻的周道虔简直视德江如家,大公无私得让人掉泪。
叶赫道:“告诉您也无妨,苏东坡故居,银山大佛,无偿租借陈、李二位老板使用一百年,一百年后收回!”
呲!
周道虔倒抽一口凉气,继而怒气勃发,砰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霍地起身,喝道:“这是在招商引资么,这是在卖国,英国鬼子租借港岛,也不过喊出了九十九年,咱们这是要超宗越祖,签新辛丑条约啊!”
周道虔简直气懵了,他倒不是真为谁谁卖国而生气,而是气愤省里太偏心,因为这种条件都开出来了,德江想再争也是不能,难不成德江也开出无偿租借百年的条件来?
有薛向前番的意向合同珠玉在前,他周某人真弄出这等丧权辱国的条约,非被人戳烂脊梁骨不成,梅山,银山如此施为,真是让他欲卖国也无门!
叶赫道:“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蜀中不是满清,区区两位商人也不是英吉利,往后看就是!不过,话说回来,即便真租借百年,对梅山,银山的经济拉动,也绝对不可小觑,省经研室的老夫子们可是做过模型推理,认为以李、陈二位的人脉,真发动了梅山,银山的旅游经济,将给两地配上新的经济引擎,对梅山,银山,乃至全省的经济和第三产业发展,都有极好的推动作用,直接、间接安置就业人口数十万人。
周书记,说来也怪您手下那员白袍赵子龙出手太毒,你说他要是只拉走一位,说不得省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他偏偏要吃独食,金、银疙瘩,都霸进你们德江,省里从大局考量,该偏帮谁,还用说么?”
“又是薛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周道虔此刻气极,找不到发泄口,又怨恨不得省里,很快就将矛头又对准了那位总给他气受的活土匪。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速之客
叶赫微微一笑,“你们德江的这位薛助理可不简单呢,不知道仗了谁的势,在省里招商期间,行为肆意狂荡,连李省长的面子都敢扫,如此不识大体之辈,还得周书记您好好调教啊!”
“噢?他竟如此大胆!”
周道虔还真不知道卫美人在酒会上演的那出,如何让李省长颜面扫地,心中一动,愤然道:“真是嚣张跋扈,叶处长,晚间,我一定向星雨省长好生赔罪!”
“周书记,您这话就说得过了,谁的责任谁承担,那位造下的孽,与您何干?”
叶赫摆摆手,话锋一转,“再者说,这次的合同不是他谈下来的么,如今谋事不成,与您更无干系,是他没能耐罢了,要打板子,也是落在他屁股上!”
话至此处,叶赫的词锋已然破出纸来。
周道虔知道,作为叶赫本人是没资格说出此番话语的,至于这番话到底是替谁说的,那就不言自明了。
原本,为那位使些手段,教训那活土匪,他周某人自然是万千愿意,可真拿招商引资的成败做文章,那却是下下之策了。
周道虔暗忖,李星雨定是没亲自和那活土匪交锋过,以为其人不过是轻狂少年,殊不知此人简直是官场老狐,狡诈万端。
且不说在招商引资之事,他周道虔已经被活土匪狠狠抽了一耳光,再加上,此次接待前夕,他和孔某人发力,将活土匪踢出了局。
如此这般,已经不知多少人心中腹诽了,且那个几乎被遗忘的顾委都传出了杂音,若是再把招商引资之败的帽子倒扣在活土匪头上,只怕该天怒人怨了。
更不提,昨夜被活土匪指着鼻子骂了番娘,周道虔虽然气愤万端。心中也着实振怖,已然清楚这活土匪不仅会玩儿阴的,软的,也敢玩儿明的,硬的,此人是真有血勇,若明辱太急,惹得此人狗急跳墙,真闹上省委,谁丢面子。自不待言。
所以。在周道虔看来。薛向此人,只可暗欺,绝不能明辱!
一念至此,周道虔拉着叶赫在床上坐了。温声道:“叶老弟,李省长的指示,我接下来了,不过,收拾薛向不争一时,很快这家伙就会陷入泥潭,自顾不暇,料得不出几月,这跳梁小丑。便自行烟消云散。”
要说,这从政之人,最难得的,便是忍人所不能忍之辱,制人所不能制之怒。心中时刻挂着秤盘,权衡着“轻重缓急”,称量着“大小多少”。
就拿此刻而言,煮熟片好包在饼里的鸭子飞了,周道虔的仕途可能因为这一日之变,生出天壤之别。
换作任何人只怕都难以忍耐,可周道虔转瞬就拎清了轻重,冲叶赫发脾气,已然无益,除了得罪李星雨,半点用处也无。
是以,他很快调整了心态,以收拾薛向为名,抚慰住了叶赫。
如此惊变,能不失理智,泰然处之,实非常人能为也。
却说周道虔方安抚住叶赫,承诺了要给薛向好看,替李省长出气,外面陡然传来了敲门声,接着便听见古锡名在门外说:“书记,李、陈二位老板出来了,该准备参加午宴了。”
出得门来,周道虔和叶赫便各自分散,一从村头,一从村尾,朝西边山脚下那临时搭起了席棚行去。
周道虔方行到人群边沿,果见李、陈二位老板从不远处的青石板路上缓缓行了过来,当即迈动双腿,急急朝那边迎去,迎到近前,笑容满面道:“不知道这翠屏山的风景,可有值得一观之处,可还入二位的法眼啊!”
眉目带笑,脸中生喜,光看这副表情,便是神仙也不知道周书记已然知晓了这李,陈二人的最终心意,心头正在滴血。
不待李、陈二位答话,孔凡高也欢笑着迎上前来,抢答道,“周书记,这个不须问的,单看二位脸上如沐春风,疲乏消尽,便知这一趟入宝山,绝未空手而回啊,哈哈……”
孔凡高尚不知究竟,只做此番纯是摘取胜利果实,收揽政绩,既然是摘取胜利果实,这存在感自然不能让周道虔一人刷完。
李,陈二位老板亦是笑容如绽,连道翠屏山风景如画,此次来德江投资,真是选对了。
一时间,四人虚与委蛇,倒是宾主尽欢。
见得李、陈二位老板归来,早已筹备妥当的午宴,便正式开始了。
虽然场地简陋,但靠着这翠屏山,当地农户家存储的食材实在丰富,一桌子山珍野味,让周道虔这主家说起客气话来,也硬气了不少。
第一杯酒,自然由此间地位最尊者、省委委员、省府办公厅秘书长王晋西主持,但见他端起酒杯,站起身道:“惠风和畅,情谊飘扬,在这金秋送爽之际,我们相聚在这翠屏山脚下,也是一番缘分,所以呢,这第一杯酒,就敬我们远道而来的朋友陈先生,李先生,祝愿我们的友谊长存!”
一句没营养的场面话落定,众人便持了酒杯朝酒桌中间聚拢,酒杯轻碰,各自一饮而尽。
一杯茅台陈酿饮罢,周遭临时从云中镇抽调而来的服务人员,便将各人酒杯注满,王晋西端起酒杯,竟又站起身来。
众人皆暗自生疑,本来嘛,酒场相聚,这主持之人,从来就只主持两杯酒,一杯是便是聚会的第一杯叫聚头酒,一杯则是最后一杯叫团圆酒。
方才,王某人方主持了聚头酒,这会儿毫无间隔,再做主持,实在有些反常。
既然反常,自然引人注意,众目交汇,但见王晋西满面肃容,朗声道:“这第二杯酒嘛,我提议咱们敬一位少年英俊,正是德江行署专员助理薛向同志,若非薛向同志一番辛苦,咱们也不会有机会在此处相相聚,虽然薛向同志因公务缠身,不得在此相会,但咱们也不能叫英雄无名啊,来,咱们干了这杯,就当遥敬了薛向同志!”
孔凡高一口将酒饮尽,心头风浪骤起,先前王晋西点名要见薛向,已经让他莫名其妙了。
本来嘛,两人是死仇,薛向不在此间,证明被人摘了果子,他王晋西该高兴才是,老盼薛向来此作甚?
而这会儿,姓王的更似薛向的贴心狗腿一般,拼了命的替薛向张目,还什么遥敬,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李、陈二位老板是薛向拉来的,王秘书长的种种行为简直反常到了极点。
孔凡高忽想,莫非是王晋西示好薛向,为的是希望姓薛的抬手放过他那被判了死刑的儿子一马?
念头方生,便又被孔凡高否决了,严打办都下了判决书了,王九歌的大名都上了省报严打专栏了,任谁也回天无力,求饶示好,只能自曝其丑!
既然不是示好,必然有其深意,不好,莫非是捧杀,捧得越高,摔得越重,难不成招商之事还有反复!
孔凡高眉头方跳了跳,小村东头竟又驶来一只车队,四辆小车,数辆护驾的偏三轮组成
不待那车队行到近前,孔凡高的眉头便结出了是死疙瘩,一张红脸膛顿时全黑。
原来,孔凡高已然从那数辆小车的车牌上,瞧出来人是谁了,正是梅山的宋书记,和银山的程专员的座驾。
这会儿,可是德江给李、陈二位老板准备的欢迎宴会,梅山宋书记、银山程专员,身为德江的对手,但凡还有一点知情识趣,就万不该在此时寻来。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再联想到王晋西的反常举动,孔凡高背脊上的汗毛都炸了,当下紧走几步,抢到前头,阻住了已经下了车,朝这边行来的宋书记,程专员,招呼道:“宋书记,程专员,近来可是少见啊,走走走,你们来德江了,我可得好生招待啊……”
孔凡高心中振怖至极,虽然做不出笑脸,但官场应酬的手腕却是使了出来,说着话儿,便一手把住一个,带着二人要朝外边行去。
“是老宋和老程啊,你们怎么寻来了?”王晋西忽然站起身来,笑开了,远远招手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俩可真会卡时间呐!”
王晋西这声招呼一出,孔凡高便是再想强拦,也下不去手了。
宋、程二人相视一笑,朝王晋西那桌行来,到得近前,二人先后和王晋西握手罢,便将手冲周道虔伸来。
岂料,周道虔却是不接,冷道:“宋书记,程专员这个时候到来,怕是不合适吧,毕竟,昨天之前,咱们三家还是竞争对手,二位来我德江,也不提前打个招呼,突兀前来,莫非是奔着李、陈二位老板来的,要做那不速之客?不好意思得狠,咱们德江已经同二位老板,签订了投资意向合同,二位怕是来迟一步!”
周道虔这番刺刀见红的话,听得在场的德江干部无不暗叫痛快,只道书记到底是书记,关键时刻,就是比专员提气。
细说来,在场德江众官都是明眼人,焉能不知道这两笔总计百多万的巨额投资,对德江,对黑水的意义,如今,眼见猛虎来夺食,自然起了同仇之心。
第一百八十章 截和
却说周道虔一番义正严词,瞧得站在一旁的叶赫也暗自点头不止。
方才,见周道虔笑容满面迎候李,陈二位老板下山时,叶赫心中还有不解,暗道,这周道虔明明知道投资的事儿黄了,何以还对两位老板如此热情。
此时,再见这位周书记正色驳斥宋书记,程专员,一道闪电霍然照亮了叶赫的灵台:是啊,知道归知道,表演归表演,原本就不挨着啊!
也正是因为知道没戏了,他周某人才更应该卖力表演,若不如此,事败之后,人家只会笑他周某人无能,而不会言天意如此,非战之罪。
反之,有了这出表演,即便是最后事情黄了,他周某人也不会背负太大的压力,毕竟努力过了,实在人力抗不过天力。
却说叶赫暗自领会周道虔袖里乾坤之际,宋书记接口道:“周书记说的哪里话,什么对手不对手的,这可真是太见外啦,咱们梅山,银山和德江,可都是兄弟行署,本就应该互相帮衬,扶持,那才是正理啊!”
“宋书记说得好,既然是兄弟,那就不该你争我夺,我提议,今天咱们只谈情谊,不谈其他,本来吧,此处茂林修竹,清风流水,正是吟风弄月之地,谈些俗事,岂不辜负了大好韶光,来来来,咱们今日不妨效法古人,只饮酒谈天,绝不许谈论公事,谁犯界,就罚谁,我提议王秘书长做这酒司令。掌舵刑法。”
搭腔的是孔凡高,孔老虎的外号,可不单是嗓门立起来的,毕竟光叫喊不吃人。也就称不得老虎了,这会儿,孔凡高已经想通因果,猜到事有不妙,却更加激发了他的斗志,一招如封似闭,真使得妙到毫巅。
周道虔正要搭腔,助孔凡高一臂之力,希图封死了宋、程二人借机谈正事儿的口子。
程专员却直接亮出了匕首:“宋书记,我看大家伙儿都是知根底的人。这圈子也没必要再绕了!”
话至此处。词锋一转。“周书记,程专员,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伙儿也都清楚,不错,你们德江出了能人了,那位白袍赵子龙好本事,我程某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了,薛专员人呢?”
说到这儿,程专员猛地住了口,抬眼朝四周打量,却是遍寻不见薛向人影。
“薛向同志有公务在身。不在此处,程专员旦旦大言,还未结束,还请接着说,你若有什么话,要与薛向同志讲,我可以代为转告。”周道虔冷冰冰道。
“公务在身?说的好听,这当口,你德江还有什么比招商引资更重要的公务,都是端一碗饭的,谁骗得了谁!”
转瞬,程专员就想透了其中关键,猜到薛向是被摘了果子,心中着实不忿。
当然,这不忿,可不是替薛向气不公,而是一如王晋西的心思,埋怨薛向不在场,这脸打得不痛快。
想前几日,在省城,这位薛专员是何等气盛,何等手段,让他程某人可是吃了天大的亏,受了生平最大的委屈。
这会儿,他程某人虎口来夺食了,原来的老对手竟然不在,这种失落,比锦衣夜行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程专员这不爽的念头一闪即过,眼下的正事儿可比打某人脸更紧要,但听他道:“转告就不必了,还是我改日亲自和薛向同志谈吧,那咱们就接着说公事儿,不错,我和宋书记此来,就是相请陈老板和李老板,在考察完德江后,也顺便去我们梅山,银山坐坐,周书记,程专员不会不许吧?”
猜到宋、程二位此来为砸场子,是一回事儿,可真听这砸场子之人亲口道出此来就为砸场子,则又是另一回事儿。
显然,后一种更霸气测漏,霎那间,听得众德江官员脑门儿冲火。
孔凡高本就不是好脾气,先前不过是碍于面皮,强忍着,这会儿程专员先拔枪了,他立时也亮出剑来:“程专员,还真是痛快啊,不过,不好意思,咱们德江已经和李老板和陈老板,达成了合作意向,并签订了合同,我看您和宋书记,也就没费事儿的必要了,时间也不早了,您二位还是请便吧,瞧着这钟点儿赶回去,没准儿还能赶上晚饭!”
孔凡高此话,虽不夹半句粗话脏言,却跟打脸骂娘差不多了!
同属蜀中省的封疆大吏,宋、程二位的身份可以说已是尊贵至极,漫说来德江,德江行署办要准备接待工作,周书记、孔专员得抽出时间作陪,便是去省委大院,也绝对上得了台面。
可如今,却遭遇了孔凡高直接轰人,这可是丢脸至极。
霎那间程专员就黑了脸,眼见就要暴走,宋书记仰天打个哈哈,先开口了:“老孔啊,你这炮筒子脾气,还是不改,不过咱们是公对公,即便是扯破了脸,也不伤和气,毕竟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老孔服务德江,我宋某人贡献梅山,都是应当应分的。再一个,既然老程扯破了,我也就不兜着了,明白说了嘛,我们这次来,的确是来跟你们德江再战最后一把的,是输是赢,就看这最后一下了。”
说着,宋书记陡然拔高了声音,喊道:“李老板,陈老板,您二位也听好了,这回若是咱们梅山和银山的条件,还不能让二位满意,我和老程调头就走!是这样的,我和老程已经向省里打了报告,省里也已经批下来了,若是两位老板愿意,我们两家愿将梅山的苏轼故居,和银山的乐山大佛,无偿租借二位使用一百年,并保证前期的基建整改,全由我方承担,二位只须出设计图纸即可,这就是我梅山和银山的最后条件。”
“原本,这商业谈判,不得宣之于众,可咱们和德江也算是兄弟相争,胜败也不伤和气,索性就在这儿大大方方说出来,一来,希望二位老板,当着大家伙的面儿,直陈心意,让我们三方明悉究竟,二来,二位老板抉择之后,我们三方也好彻底心安,不再做无谓之争斗!”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双倒
宋书记嗓音清亮,朗声而言,满场众人俱听得清清楚楚,他话音还没落定,不知有多少酒杯先落了地。
实在是宋书记的话,太震颤人心,让蒙在鼓里的德江众官听得无比心悸。
因为即便是德江众官再没有商业谈判的经验,可买东西,卖东西,却是人人经历过,眼下,梅山,银山简直开出了德江不可承受的天价,攻守之势立时倒转。
“宋书记之言,可是当真?”
陈老板满眼异彩,身前的酒杯歪斜在扑了红布的长桌上,印出个大大的桃形。
宦海里浮沉,商海中纵横,为官为商皆是不易,这两路人要做出名堂,最必须掌握的秘技,就是变脸。
就拿眼下来说,宋、程二位要开出的条件,他陈某人早已心知肚明,且宋、程之所以到此,也是他和李老板特意要求的。
无非是,他陈某人做了婊子,还舍不得牌坊,明明已然中意了梅山、银山的条件,可偏偏在此前,和薛向签订的投资意向合同,成了绊脚石。
虽然只是意向合同,没什么太大法律约束力,甚至合同上连违约金都没标注,可到底是一纸合同。
若是由他陈某人强行撕毁,则算是坏了招牌。
他陈某人可是瞄准了大陆这块处女地,还打算在此间大展拳脚呢,这守诺的名声,还是顶顶重要。
因此,这恶人嘛。自然只有宋、程二位来做。
毕竟,说穿了,他陈某人只是商人,商人逐利。乃是天经地义,当利益大到无法回绝时,任谁也会谅解。
是以,宋书记此时站出来,将梅山、银山的条件宣诸口外,便是在给他陈某人、李某人递梯子。
而他陈某人自然得表演一番,摔杯,泼酒,则是应有之义,要不然。闻此惊人消息。还淡然而处。就显得太反常了。
却说,陈老板此声一开,德江众官心里的一口凉气。直直抽到了尾椎骨。
方才,宋书记道出这般恐怖的条件,众人已然深感不妙了。
可不妙归不妙,至少还存了一丝希望,毕竟德江和李、陈二位老板都签订意向合同了,这两位老板多少得有些顾忌,未必会被宋书记的条件引动。
可此时,再观陈老板之震惊,谁都知道大事败矣!
砰!
孔凡高重重一巴掌落在酒桌上,直拍得桌上杯盘碗碟齐齐一震。怒声道:“宋书记,程专员,丧权辱国,丧权辱国,名山大川,人民基业,百年无偿相赠外人,亏你们说得出口!”
这回,孔凡高确是真的悲愤了,一来,他没想到梅山,银山竟如此丧心病狂,不惜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二来,他也确实听不得这等荒唐条约,好歹他还是共和国人,民族自尊心还是有的。
“孔专员可真会扣帽子,你这话敢当着蔡书记的面儿说么!”
程专员怒气冲冲,恶狠狠瞪着孔凡高!
因为,有些帽子可以戴,而有些帽子便是碰也碰不得,他程某人也不是不知道自家开出这等条件,着实有些屈辱。
可谁叫德江逼之甚急,而无论是他程某人,还是银山都非拉到这笔投资不可,若非如此,他如何会愿意给出这等条件。
当然,给李、陈二位开出此等离谱条件,也不是他程某人一言就能决定的,也多亏他和宋书记想出了某条锦囊妙计,这才说服了两边的地委和省委,让此“卖国条约”得以成行。
可这锦囊妙计,只怕得封存若干年,他程某人要想洗污,也唯有等若干年后了,是以,程某人尤其怕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汉奸”。
然而,这会儿,孔凡高虽未骂出“汉奸”二字来,一句丧权辱国,也差相仿佛了。
宋书记也黑了脸,冷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劝你凡高同志说话,还是多过过脑子,你知不知道本次咱们梅山和银山,开出的条件,是经过省政研室论证过的,在这里我可以给大家算笔账,经政研室论证,若是新加坡de 天龙集团,和港岛的德盛集团,分别到银山和梅山投资旅游.”
“每年,将给银山和梅山,创造十五万人的就业岗位,将极大地促进第三产业发展,产生经济效益多达二千万元,且这个幅度将以每年百分之十五的速率递增,更重要的是,将有效的推动梅山——银山经济发展,构筑环省城经济圈,大力度的辐射西南诸兄弟行署。”
“同志哥们,别总说省里偏心,也别总觉得咱们梅山、银山是在德江嘴里夺食,大局如此,舍小家为大家的道理,我相信同志们也一定理解!好了,我就说这么多,你道虔同志,凡高同志若是有意见,可以给省里打报告,若是省里也同意你们德江将玉女、翠屏两座山峰无偿相抵,赢得投资,我宋云二话没有,只有恭贺的份儿!”
宋书记这番话,可谓是鞭辟入里,便是唱高调,也唱得隐晦至极,且极为入耳,这便是语言的艺术。
尤其是最后那句“舍小家为大家”,若是宋书记没有前番的铺垫,直言道来,保管是骂声漫天,风凉话说得忒离谱了。
可有了前番的分析,解释了德江乃是必败之局,再加上这么一句“舍小家为大家”,便是在变相暗捧德江一般,不仅让你挑不出理儿,心中也颇为平顺。
总的说来,宋书记这番话一出,大局便已底定。
什么经济数据分析,德江众官都可以不听,不理睬,毕竟,这投资拉到谁地头上,经济都得飞腾,但宋书记渗透出的省里的意思,德江众官却不能不顾。
尤其是那句“构筑环省城经济圈”,几乎就注定了德江的失败,便是德江也开出一如梅山,银山的“新辛丑条约”,也于事无补,谁叫德江这庶子的地理,经济,政治地位各方面,的确都比不过梅山和银山这嫡出呢,也就无怪省委这做家长的偏心了。
事已至此,一场酒宴,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李、陈二位老板倒也知情识趣,没有直接跟宋、程二位离去,推说身体不适,便最先离去。
接着,王晋西便也在宋、程二位的陪同下,扬长而去,去时又丢下诸如“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风凉话一堆。
显然,薛向不在场,终究让这位怨念万端,临走,也不忘过过嘴瘾,恶心恶心姓薛的。
却说,一场欢喜热闹的欢迎宴会,弄成了鸡毛鸭血,孔凡高呆立良久,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接倒了下去。
说来,孔专员身子,也算是壮实,可这两天的折腾,实在是太离谱,便是精钢锻造的身子,也得折腾垮了。
先是,昨个儿下午的党政联席会,被薛向对着老脸,一通猛抽;昨个儿傍晚,好容易想出妙计,将薛向踢出了地委,摘走薛向的果子,勉强算是扳回一局,可哪知道大半夜里又接到苏全的血腥谎报,又惊又吓又急,结果,到得地头,被薛向连骂娘带打脸,又给整治了一通,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本就极伤身子。
今儿个早上,看着神采奕奕是复原了,那不过是自我调节,再加上有喜事上门的缘故,可这会儿喜事彻底告吹,天大的好处被人在眼皮子底下夺走,巨大的打击随之而来。
如此三番四次折腾,便是神仙也扛不住。
却说,孔专员倒下了,场子乱了一会儿,没多会儿功夫,方送走叶赫的周书记,屁股还没在椅子上落稳,身子便也软软萎顿了下去,噗通一声,将椅子带倒在地。
原来,周道虔虽然先得了叶赫的渗透,但心里却也是一直没别过劲儿,毕竟,这惊天的利益,不是仨瓜俩枣,说舍就能舍的。
是以,方才在孔凡高和宋、程二位交锋的过程中,他的反击和策应,虽然有表演的成分,却也未尝没存着万一的想法,希望孔凡高能勒住命运的咽喉,将李、陈二位老板留在这德江。
可惜,到手的桃子终究让人给夺走了,他周道虔不哀痛,那才怪了。
他身体本就不如孔凡高,挨得的打击却是一样一样的,昨个儿本就倒过一回,这会儿能撑在孔凡高后边软倒,还是叶赫先渗透了结果,让他有了心理准备的缘故。
可真当失败成定局,内心腾起的失望和怨愤,还是轻松将他击倒。
却说,周道虔在倒下的霎那,意识却也没立时陷入混沌,朦朦胧胧间,他忽然想起了薛向,想起了那个该挨千刀,却又总能创造奇迹的活土匪。
“若今天他在,或许就不是这个结果了,唉……”
最后一道念头闪过,周道虔的意识终于沦入了黑暗。
霎那间,又是一乱,整个场面简直如开了锅的稀粥!
……………………
下午一点半,也就是翠屏山脚下的宴席刚方不欢而散的时候,拐子李村李二家的篱笆院内,宴开三席,众人正推杯换盏,喝得热闹。
第一百八十二章 认识偏差
“薛大官,来,我唐大个儿敬你一杯,你这家伙手黑,官大,够意气,中我心意,干了!”
一个高大汉子,身着一袭断了半边袖子的麻衣,端着个能盛二两酒的搪瓷酒盏,声如洪钟,说得豪气干云,可偏偏形容十分古怪,整个模样让人瞧得忍俊不禁。
原来这高大汉子,整张脸又红又肿,宛若猪头,端着酒盏说话,半边嘴巴,还在漏风,如此猥琐模样,配上这豪气干云的话语,一反一正,形成鲜明的对比,实在不堪看。
要说这高大汉子,也非是别人,正是昨晚拐子李村和唐家庄联合冲击磨山乡卫生院的领头者之一麻衣汉子。
此人是唐家庄人氏,因生得长大,且好勇斗狠,热衷啸聚,又颇讲义气,乡里皆以唐大哥和唐大个儿呼之,在这磨山乡一带,颇具人望。
而唐大个儿敬酒对象,端正坐在最上席的正座,也是三席的最显赫座位,此人面目英俊,头发杂乱,架一副黑框眼睛,装扮老气,却也显文质彬彬,唐大个儿再以“薛大官”呼之,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除了薛老三,自然再无旁人。
列位看官,你道昨日成仇相斗之人,何以过了一夜,就能相聚一处,把酒言欢,这其中自然少不得一番纠葛。
原来,昨夜,自周道虔,孔凡高离去后,薛向三人便又回房安歇了,又因为几日不得好歇。江,戴二人虽然知道眼下是多事之秋,暗自警醒了要控制睡眠,明早早起。哪知道睡乡路稳,一睡竟然深沉,再加上薛老三体恤二人,早起便未叫醒,所以,二人直睡到上午十点多,方才醒转,醒来对薛向,自然少不得一番埋怨,略去不提。
而三人出得房门时。苏全。蔡京等人已然消散一空。薛向知道今日是德江的大日子,同时也是黑水的大日子,料得二人去了何处。便也不废话,吃罢庞主任精心准备的早餐,便直奔拐子李村来。
毕竟,归根结底,他薛某人此次下磨山的差遣是,做好唐三丫的计生工作,以及平息唐三丫男人李二打伤徐主任一事,所以,该走得程序必须走。
更何况,昨日的一番骚乱。虽然被他用绝顶武力强行镇压,但后边的尾巴,却也得收好,以免横生枝节。
是以,这趟拐子李村之行,却是势在必行。
按说,薛向这地委大员下拐子李村,褚威,杨国钊这二位磨山乡的地头蛇,无论如何得作陪,可昨夜事件实在太莫名其妙和恐怖,二人已然吓破了胆,连夜就离开了磨山乡,叫庞主任留了信儿,说是下到了最偏远的村庄检查工作去了。
因此,这次赶赴拐子李村,就只薛向主从三人。
跟随薛向经历的风浪愈多,江方平,戴裕彬这胆气愈壮,这就好比一人总跟鬼神打交道,打的交道久了,这鬼神也就不见得如何鬼,如何神了。
薛向给江、戴二人的感觉便是如此,似乎再难的事儿,再大的风浪,再看似必死无疑的死局,最后揭开骰锺时,总是这位年轻的首长获胜。
长此以往,二人自然难免见怪不怪。
却说,这拐子李村离磨山乡政府,不过七八里路的远近,堪堪十一点时,三人便到了村头。
不曾想三人方到村头,便听见有锣声响起,紧接着,这响声连成一片,到处鸡飞狗跳,好似鬼子进村。
原来,薛向甫一露脸,便有昨晚参与啸聚的村汉认出他了,也怪薛老三昨夜的手段实在太过惊悚,简直让这帮村汉过目难忘。
那村汉一见双枪魔王入村,直以为这魔王犹不甘心,追杀至此,立时就鸣了锣。
一会儿功夫,拐子李村的数百村民都聚齐了,可这回方聚齐,气势就变了,昨夜冲锋在前的数十号青壮,竟然躲在了最后,各自望着薛老三,眼中满是惊惶和躲闪,反倒是一堆老弱妇孺被顶在了最前端。
倒是那犹为归去唐家庄的唐大个儿,颇有胆量,哆哆嗦嗦问薛向意欲何为,若是非要死人才罢休,他唐大个儿愿意抵命。
没奈何,昨夜的场面实在是太骇人了,跟官府斗争了这些年,从来就没见过薛向这样式儿的。
事后,这帮人还聚齐了,分析过,揣测莫非是那个广播里整天嚷嚷的“严打冬风”,刮到这云锦湖来了。
广播里的消息,大伙儿可是听得真切,官府对聚众作乱者,再不姑息,尤其是整天播报哪儿哪儿个省抓了几万,全国总共枪毙多少多少万,实在让人胆战心惊,毕竟,和那成千上万人命相比,拐子李村这点儿人头算个屁啊。
自以为悟到根本了,再联想到昨晚薛向的狠辣,两相一印证,这帮人竟对官府要对啸聚殴斗者下死手,是信了个十足十。
是以,这会儿,薛向只三人而来,这帮人也不敢硬碰,生怕薛向三位就等着寻他们的不是,然后政府派大兵到来,将这拐子李村一锅端了。
正是有着这美妙的误解,薛向这次下拐子李村,才变得格外顺遂起来。
本来嘛,这帮人屡次对抗政府,不过是算定了政府不敢玩儿真的。
如今,听严打的广播听得多了,自以为这政府又转了风向,这帮村汉自然爪牙敛尽。
更不提,昨日薛大魔王霹雳手段,实在让人记忆深刻,是以,一众拐子李村的青壮,是彻底丧了胆儿。
一方光明正大而来,气势雄张,一方躲躲闪闪,胆气已丧,唯有曲意逢迎,下面的问题自然就好解决了。
却说,薛向立住脚,也不废话,上来挥退了拐子李村的众村民,便直奔了李二家。
陪同而行的,除了拐子李村的几位头面人物,还有这唐大个儿,毕竟,这回起事的由头唐三丫是唐家庄人,唐大个儿便算是娘家人。
不曾想,双方一交谈,便出现了认识上的偏差。
薛向这方只顾宣讲计划生育政策,以及殴打计生干部是如何违法,而李二等人则意气难平,拍着桌子大骂徐主任,尤其是李二梗着脖子要薛大官给他个交代,要不然就是被枪毙,他也还得继续闹下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经验
薛老三到底是好脑子,细细揣摩李二言辞,再观唐三丫生得容颜俏丽,以及回想昨晚一众村汉啸聚乡卫生院时,打着的旗帜上的文字,立时便知道多半是自己想错了,先入为主地听信了苏全等人的话,以假为真了。
再想,那夜徐主任竟然被外面的喧腾吓得晕死过去,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心中便又信了几分。
待薛向又细细询问一番当日的经过,便已然认定了徐主任是在胡扯八道。
原来,昨日上午,徐主任路经七庙坡,恰遇唐三丫在田间锄草,陡见唐三丫姿容俏丽,便生了淫心,偷摸到近前,引诱不得,便要用强,不曾想唐三丫的男人李二当时也在田间,只是躲在了另一头的茅草丛中方便。
这下徐主任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李二狠狠修理了一顿。
这徐主任挨了胖揍,还是小事儿,如果此等丑事一旦传开,他徐某人漫说是继续为官了,便是在磨山乡做人都不可得。
好在他也是乖觉人物,立时便根据本兼之职,想出了由头。
原来,这李二家,确实已经有了两胎姑娘,且李二又放出话来,不得儿子不罢休。
这徐主任归乡,便谎报说是听闻唐三丫怀了第三胎,自己上门做工作,被思子成狂的李二,给重手打了。
这徐主任编篡出的言语,既合乎事由。又合乎拐子李村的悍野民风,自然无人怀疑真假。
不成想,这唐三丫虽然没被侮辱,李二却咽不下这口气。本来嘛,云锦湖周边的村庄有哪个是畏惧官府的,向来只有官府畏惧他们,姓徐的敢光天化日打唐三丫的主意,便是太岁头上动土。
于是乎,李二这一说出情由,甚至不用吆喝,一众村汉就啸聚一处,吃了杀猪宴,便浩浩而来。这才有了昨夜的一幕。
薛向没想到竟是这么一番曲折。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言语了。
本来嘛。徐主任和李二双方各置一词,从他的主观判断上,虽然深信李二的言语。可真拉到公堂上,这便是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腌臜事儿。
他此来,是处理麻烦的,不是找麻烦的。
更何况,唐三丫并未受到什么侵害,虽然李二自觉受了气,可徐玮被揍成了猪头,也算受了严惩,薛老三心中快速计较一番。便打算和稀泥,将此事捂下来。
没法子,作为四九城顽主领袖时的薛老三,自然可以笑傲江湖,快意恩仇。
可作为主政一方官员的薛老三,则必然要衡量轻重缓急,大小多少,该捂盖子时也得捂,尤其是如今的德江,正是多事之秋,此事宁可压后,也不能再掀起更大的风波。
做出捂盖子的决议后,薛老三当即掏出钱包,点出十张大团结,拍进李二手中,直说这是他个人的慰问金,让李二给唐三丫买补品压惊。
薛老三之所以不假说是政府发下的,就是怕这帮人又以为闹一闹,政府果然又开始派好处了,好歹他薛老三有昨晚凝聚的威风尚在,足以保证这帮人不往歪里想。
接着,薛老三干脆对众人直陈了他心头顾虑,说了,若是真闹开了,也无非是各执一词,弄丑了李家的名声,李二若是信得过他,肯给他些时间,他薛某人保管给李二个交代。
说来,薛老三历经靠山屯、萧山,对付这种乡村不安定因素,也算是积累出了经验,无非两招,一曰,你狠我更狠;二曰,以诚待人。
因为这村民多数文化程度不高,而敢于啸聚对抗官府之辈,多是胆大性豪,且目无法纪之辈,若是政府与其相争,示弱一次,这帮人的气焰最易飞腾上天,下次再想压服,便是千难万难,而这云锦湖周边村庄有今日气焰,便是明证。
因此,怀柔既然不成,唯有以狠对狠。
而拐子李村、唐家庄昨夜之突袭,已然超出了好勇斗狠的范畴,近乎聚众造反了,到了这种程度,以狠压狠已然不成,唯有以杀止狠,这便是老话说的,软的怕硬,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薛老三两把手枪在手,直打得子弹满天飞,就是不要命了,更重要的是,他不要的是这众村汉的命,而众村汉再是罕用,却是惜命得紧。
如此,一个“不要命”的,一个又惜命得紧的,两方交锋,自然是薛老三这“不要命”的占尽上风。
以狠对狠,你狠我更狠,便成了薛老三收拾一众村汉的不二法门。
当然,除了霹雳手段之外,薛老三自也怀柔有策,那便是以诚待人。
村名虽然悍勇,有着农民式的狡猾,但多是纯朴之人,又俱喜义气,这便也是水浒,三国能在乡间,地头产生最广泛影响力的根本原因。
薛向老三先压服气焰,再以诚相待,一打一拉,哪里还有不能成事的,当年宋江靠这手不知道收服了多少江湖草莽,更遑论唐大个儿,李二之辈了。
正如眼下,薛老三这一百大元亮出来,又说了番诸如负责到底的推心置腹的话,立时把李二感动得不行,直嚷嚷着堂客唐三丫准备摆酒席。
薛老三原想婉拒,毕竟,穷家小院,如何经得起折腾,可又深知这越是穷人家,越是要面子,越是好显骨气的秉性,为怕冷了人心,只好应下。
好在江、戴二人跟随他良久,知他脾性,当即抢出门外,没多会儿,便购回鸡鸭鱼肉能食材,这才解了唐三丫的燃眉之急。
………………
却说,此刻,这唐大个儿端着酒杯,要给薛向敬酒,薛老三却稳坐不动,摆摆手,压根儿不端杯子。
唐大哥肿胀如猪头的胖脸虽然生怒,却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睛却阴得快滴水了,“薛大官瞧不起我,不肯给面子?”
李二慌忙站起来,要打圆场,生怕这位二愣子脾性的便宜大舅哥,冲撞了薛大官。
若是别的当官的,他李二二话不说,随唐大个儿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可这位薛大官却实在已经超越了能挑战的极限,他可不想看着唐大个儿自寻刺激,顺带着连累大伙儿倒霉。
不成想,不待李二开言,薛向先开腔了:“唐大个儿,都说咱们蜀人豪气,云锦湖边上的汉子更是悍勇豪迈,可今日一见,未免有些名不副实。”
薛向话音方落,一圈正对着桌上的鸡鸭鱼肉使力的村汉们,齐齐停了筷子,各自低了头,胀得满脸通红。
原来这帮汉子,皆以为薛向在拿昨晚众人伏地抱头的糗样儿说事儿,人人心中火烧,
若是换个人,这帮汉子早掀了桌子,偏偏眼前的双枪魔王,实在让人提不起对抗的勇气。
唐大个儿亦胀得肿脸充血,眼珠尽赤,正寻思着要不要跟薛向拼了,熟料薛老三后半句话又出得口来:“唐大个儿你拿的这酒盅,是喂娃娃奶水用的吧,堂堂八尺汉子,用这玩意儿敬酒,岂不惹人耻笑!”
谁也没想到薛向竟是嫌弃这酒盏太小,才说出了那番言语,霎那间,众人担忧尽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豪情和不忿,从腹中腾地升起,几乎要破腔而出。
不知多少人在想,玩儿狠的,老子们玩儿不过你,可真要讲起喝酒,非把你小子喝趴下不可,还他妈敢叫阵。
铛的一声,唐大个儿将酒盅顿在了长条桌上,恨声道:“薛大官说得不错,倒真是咱不够爷们儿了,老二,还杵在这儿作甚,没听见薛大官的话么,换大碗!”
李二慌忙吩咐左近几名帮闲的妇女,去取大碗,说着话,眼神飘飞,语气也略显迟疑,似乎有什么隐忧。
这回倒不用薛老三善解人意,紧邻着唐大个儿的长襟中年汉子,沉声喝道:“顺子,去,到咱家把那桂花树下的竹叶青给掏一坛子出来,让薛大官也尝尝咱拐子李村的真正地道!”
这中年汉子正是李二的堂叔李大先生,乃是拐子李村第一有文化之人,逢年过节,四里八乡的对联,福字,皆是此人主笔,谁家有个婚丧嫁娶,也多是他做知客先生,眉眼最是通透,心思极为细腻,转瞬就瞧出了李二的尴尬,遂出言相助。
靠着篱笆大门的寸头小子应和一声,方奔出门去,立时便又有人回过味儿来,招呼一声说自家也有美酒,拿出来给薛大官尝尝鲜,便也飞奔而去。
不多会儿,奔出门去的三五条汉子,各自或抱了沾了湿泥的酒坛,或提溜了簇新的酒壶,或掐了长大的玻璃酒缸,折回院来。
唐个大个儿二话不说,抢过那寸头小子手里的酒坛,拍开封泥,就给薛向新换上的黑色土碗里兑上满满一碗,慨然道,“薛大官,这下总该够汉子了吧,不瞒你说,这是李大先生亲自酿造的竹叶青,劲儿大着呢,嘿嘿,这回,我倒想看看你薛大官够不够汉子!”
唐大个儿一直纠结薛老三方才斥责他不够爷们儿的话,本来嘛,他这家伙生平最喜好汉,也自诩为一等一的汉子,陡然杯被薛老三藐视,心头憋着劲儿,一时间哪里能散尽。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赌不起
却说,唐大个儿一句话撩下,端起自己那碗,在薛老三碗檐上一磕,仰脖一饮而尽,喝罢,一抹嘴,红肿的脸蛋如抹了辣酱,一双眼睛却藏不住得意,斜睨着薛向,意思很明显,该你了。
熟料,薛向更是干脆,抬碗便干,又自顾自地给自己碗中注满,便一手拎着酒坛,一手端着碗,下得桌来,展开了疯狂的反攻。
薛大酒缸出手,胜负哪里还有悬念,两轮通关下去,三张酒桌上趴了一圈。
要说,这拐子李村村汉们,也俱是酒豪之辈,奈何,薛向让换了大碗,两轮又走得太急,骤然两大碗小两斤烈酒下去,便是头牛也得闷上一阵,更别说人了。
却说,薛老三两轮通关走完,这帮村汉就没一个能站着的,或熟睡,或喊头疼,更多的却是,在叫嚷着“薛大官是酒桶”、“薛大官对脾气”,“薛大官看得起咱,够意思”……
而这阵阵醉酒的吆喝之词,则正是薛向此次豪饮要达到的最主要目的。
因为,薛老三深知农村工作不好做的根子,在于官员极难和农民打成一片,尤其是上面下来的干部,农民兄弟对其天生都有隔膜,若是这当官的再稍稍倨傲,这工作成效如何,就可想而知。
而薛老三当过靠山屯的大队长,太知道农民是什么样的群体,更知道如何和他们拉近距离,混成一片。
说来,这法子也简单。无非是一起扯淡,一起灌酒。
如今。果不其然,他薛大官痛痛快快,毫无凝滞的挨个儿敬到,虽然将众人皆放翻倒,可一众人等对薛老三却是服气得不行。就差嚷嚷着磕头拜把子了。
却说,薛老三放翻了众村汉,竟又大模大样,坐回了原位,持碗举筷,对着一桌子没怎么来得及动的鸡鸭鱼肉,发起了猛烈进攻。
他这番山吃海嚼,直瞧得戴裕彬。江方平面面相觑,二人甚至都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怀疑起自家首长猛恶放倒众人的用心来,莫非就是为了想独吞这一桌不怎么样的宴席?
却说,薛向这边正吃得畅快,门外陡然传来了发动机声,突突的声音方入耳,薛老三便丢了筷子。
因为他分明听出这是小吉普的动静儿。而别说这偏僻的拐子李村了,便是磨山一个乡也不曾有一辆小吉普。
果不其然,薛老三方搁下碗筷。篱笆院门便被推开了,一位枯瘦的中山装急匆匆走了进来,正是前几日,同薛向共赴省城招商的黑水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徐吉利。
“薛专员,你这是?”
徐吉利瞧见院内的景象,简直有些大跌眼镜。
这拐子李村。他虽不曾来过,可云锦湖周边的村庄对政府干部到底是什么态度,他可是太清楚了。
且昨夜,他还收到惊悚至极的消息,说这位薛助理同拐子李村并唐家庄的上百村汉,发生了血腥斗争,一人持枪打死打伤多名村民。
虽然事后证明这不过是妄言,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位薛助理却是和拐子李村并唐家庄的村民,确实发生了极度严重的争斗。
可眼前分明是一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其乐融融的农家乐景象,想象和现实发生了巨大的反差,自然让徐县长错愕非常。
“徐县长,可是招商引资之事有变!”
对这位徐县长,薛老三印象极为深刻,尤其是昨日回归德江地委,这位徐县长临去留下的那句要分担招商失败责任的话语,让薛老三极是感动。这会儿,见他寻来,再加上心中一直在担心着招商引资之事,是以,薛老三便免了寒暄,快步上前,直抒胸臆。
徐吉利微微错愕,便拉着薛向急步出了院子,上了门外老槐下的吉普车,开门见山道:“的确如此,不不过,不是有变,而是彻底崩坏了。”
说着,他便将方才翠屏山脚下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了薛老三。
“什么!”
薛老三腾地站起身来,砰的一声,脑袋在车顶上撞得一响,隐隐将车顶棚,顶出个弯弧来。
徐吉利唬了一跳,慌忙来看薛向的脑袋,却被薛向伸手按得坐了回去,紧跟着,薛老三也坐了下来,沉声问:“真的是无偿租借一百年!”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徐吉利道:“真是如此,要不然,梅山和银山怎可能把咱这到手的鸭子,给抢走了!”
“荒唐,荒唐……”
薛老三将大腿拍得啪啪作响,满脸激愤!
的确,梅山和银山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离谱了,往大了说,简直是丧权辱国,别说他薛老三了,就是孔凡高这种政治因子深浸骨髓的老官僚,骤然听到此等条件,都忍不住暴走。
当然,薛大三这番大骂,除了激愤梅山银山不顾廉耻外,更是惊心事情的崩坏,那边使出如此肮脏手段,让他备下的后手,尽数无用,他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可不是荒唐嘛,某些人为成事,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了,说得好听,什么为构筑环省城经济圈,好辐射西南诸兄弟行署,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自己头顶上的乌纱,不过,薛专员,这会儿,可不是您生气的时候,您可得赶紧拿个主意呀!”
徐吉利此来,还真是寄望于薛向能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
谁叫,前番薛老三的袖里乾坤玩得实在是太过出神入化了呢,直到昨天傍晚,党政联席会议的结果传来,徐吉利也仍旧不敢相信薛向竟然能在那种情况下,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毕竟,当时,德江招商团可是连宝龙酒店都给赶出来了,还一连两次挨了省委领导的批评。
也正是因为薛向那神秘莫测的逆袭,让徐吉利还存了些万一的想法,这才急吼吼地离了翠屏山脚,就奔到了这拐子李村来报信儿了。
“拿主意,我能有什么主意!”薛老三满脸落寞,“嘿嘿,人家都倾家而赌了,咱们还能奈何,这叫量梅、银之物力,皆外商之欢心,咱们赌不起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人间真仙
薛老三是真有些心灰意冷了,虽说昨晚,给李、陈二位的电话不通,他心中就猜到不好,可也不过是认为,梅山、银山还未死心,省委也插手进来偏帮,让李、陈二位老狐狸又起了新的心思,想待价而沽,跟德江重新谈条件。
是以,薛向并不如何担心,因为他除了已经备下了后手,应付变故外,心中也未尝没存了想看周道虔、孔凡高笑话的打算。
可不曾想,这笑话彻底闹大了,把他薛老三也给装了进来,成了笑话里丑角之一。
当然,今次出现此等意外,实在非战之罪,因为便是薛老三绞尽脑汁,也不会想到梅山,银山竟然如此无下限。
“唉!”
徐吉利重重一拍方向盘,叹道:“是啊,这种荒唐的条件都开出来了,咱们还怎么玩儿,什么狗屁经济效益,脸都不要了,还要效益,我倒要看看他宋书记和程专员,回头怎么跟梅山、银山交代!”骂吧,顿了顿,又皱眉道,“要说也不对啊,这梅山,银山想抱金疙瘩想得发了疯,可省里总得控得住台盘啊,蔡书记可是出了名儿的好面子,怎么能允许这种荒唐条约出现在蜀中?”
“你说什么,老徐,再说一遍,蔡书记什么!”
薛老三像是陡然挨了电击,猛地坐直了身子,双目炯炯,隐然放光。
徐吉利被他盯得眉间如灼,不由自主别过头去,惊疑道:“我说。说蔡书记是出了名儿的好面儿!”一句答完,便用余光朝薛向瞧去。
哪知道这位薛专员竟又闭上了眼。身子软软靠在座椅上,犹如安歇,只左手食指飞速在膝间点动,让人知晓,这位薛专员正在飞速地开动着大脑。
徐吉利猜到定是自己那无心之言。触动了薛向某根神经,心中祈祷,没准儿真能让这位曾经化腐朽为神奇的薛专员,想出什么奇谋妙计来。
徐吉利怔怔盯着薛老三,这一盯就是半个钟头,若非薛向那根手指头始终在不停敲动,他一准儿得出声催促。
可饶是这样,半个钟头的等待。也足以让他燎心烧肝!
终于,徐县长受不得这死寂了,又瞅见窗外不远处的江方平和戴裕彬连连朝他挥手,当下,便想溜下车去,把这安静空间,留给薛专员冥想。
不曾想,他方伸手扶上车把。薛老三的眼睛攸地睁了开来,“老徐,你知不知道这次省城招商会议的具体日程安排?”
“什么安排?”徐吉利的思维。显然跟不上薛老三的跳跃。
待薛向重复一遍后,徐吉利苦笑道:“薛专员,这个您该最清楚啊,头一天咱们进宝龙酒店时,省府办公厅已经下发了会议日程表,那张单子在您手里啊!”
薛向闻声。立时苦了脸。
原来,他本是疏懒性子,对这种交际为实,会议为名的大会,向来是不感冒,本来嘛,他只须瞄准问题核心,无所不用其极,将投资商拉入德江即可,关注劳什子会议日程表作甚。
当时,得了那张表,就直接丢弃在了房间里,不曾细览。
薛向正暗自后悔,临近他的车窗玻璃却被敲响了,正是戴裕彬、江方平到了近前。
原本,方才薛向随徐吉利出门没多会儿,江、戴二人就跟了出来,朝吉普车行来,正要近前,却被担心打断薛向思路的徐吉利用手势止住,二人生生在外面枯等了半个钟头。
直到这会儿,瞧见徐吉利打手势,二人这才匆匆近前。
“小戴,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去省城参加招商会的头一天,省府办发的那张日程安排表?”
薛老三陡然扫见戴裕彬,心念一闪,便问出声来。
戴裕彬道:“记得啊,那张表,首长随手放在床头柜上,我给收起来了,怎么了,首长有什么要问的,那张表虽然没带过来,可表上的日程安排我都记下来了。”
作为秘书,顶顶重要的事情之一,便是规划首长的日程安排,所以这日程表,几乎是秘书必须随身携带和背熟的玩意儿,虽然薛向问及的那张日程表,已经随着德江招商团提前回归,而失去了效用,但其中内容,戴裕彬还是记得的,毕竟,才不过一天功夫,想忘也难。
“好小子,有你的!”
薛老三重重擂了戴裕彬肩头一拳,一句颇具江湖气的玩笑罢,急道:“你赶紧说说,那个集体签字仪式的时间,安排在哪天的什么钟点儿?”
薛向虽然记不清日程表的明细,却是记的最后一项,就是集体签订投资协议,因为那一栏有一行“届时有中央领导莅临”几个字,乃是用红笔描粗了的。
薛向话音方落,戴裕彬便背诵起了签字仪式那一天的日程安排,“十月二十一日,下午四点半,省委蔡天行书记,蒋天生省长等省委省政府领导,陪同中央领导出席签字仪式,下午五点半,举办答谢晚宴,晚上八点,组织观看省歌舞剧院歌舞演出,晚上九点半……”
不曾想,他一句话没背完,吉普车的发动机就响了,紧接着,巨大的机车咆哮声响起,江、戴二人眼睛一花,吉普车就蹿了出去,接着,徐县长摇晃欲倒的身影,出现在了身前,二人赶忙抢上前去,将这位被自家首长暴力从车里投掷出来的徐县长扶住。
“他,他这是干什么去了,着,着急忙慌的!”徐县长惊魂甫定,莫名奇妙道。
不曾想,江、戴二人竟是异口同声道,“首长又创造奇迹去了!”
说话儿,脸上连半点惊诧都欠奉。
………………
薛老三的确是奔着创造奇迹去了,因为今天正是十月二十一日,而时下,已然是下午两点四十了,距离那个所谓的签字仪式,不过区区百来分钟。
而从德江地委至省城,少说也得两个半小时,更不提从这偏僻的磨山赶过去了,这时间无论如何不够。
当然,这不够是对常人而言,可薛老三压根儿就不是常人。
不过,话说回来,薛老三纵是国术无双,如此超出极限的距离,要赶过去,也非是易事。
这不,吉普车车方转出拐子李村,便被薛老三开得飞起来了,不过,薛老三却不往西边的大道上转,而是径直朝南边行去,那边可是苍莽山林,这吉普车可是不能通行。
你道薛老三真会蠢到在山林间飙车,即便有那本事,也没那个功夫不是?
原来,此去省城,若按部就班,先上磨山的石子小道,转进德江,再从德江转上省道,这么一步步行去,到了宝龙酒店,估计黄花菜都凉了好几回了。
是以,薛老三方意识到时间紧凑,脑子便迅速定下了方案。
省城在南,他便直接朝南行,数学上的两点之间的距离,直线最短,便是小儿都知道。
不过知道归一事儿,眼下要牵连这种直线,也只有薛老三这非常之人能勉励一试。
却说,薛老三驾着车,飙到了南边的野猪林,不待车停稳,他身子就飙射了出去,如电光一般,便踏上了一颗老杨,紧接着,足尖一点,便又射出十米余,直直站上了另一颗大树,如是再点,身子又飞腾而起。
如此这般,这莽莽山林,于薛老三而言,犹如平地,霎那间就飙出里余。
如今,薛老三的国术大成已有些时日,更兼身子彻底长成,气血充盈如海,筋骨强健似铁,一身本事真个如仙似佛,什么金庸小说中描述的那些神奇本领,在如今的薛老三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想那乔峰,已算是顶尖高手了吧,收拾一头猛虎,还得那么来来回回,战上许多合,换作薛老三,伸手便擒拿。
便是乔峰为试探自己本事,掼刀入岩石,也不过刀身入石数寸,换作薛老三,便是木片也能插进岩石里。
强大到常人无法想象的体力,和对力量妙到毫巅的掌控力,简直让这家伙犹如超人!
此时,寂寂莽林,罕无人际,薛老三气血鼓胀,筋脉大张,整个人就如超级大炮射出的炮弹,呼啸而过,若此时有谁从半空而望,准能瞧见这片寂寂莽林上空,如同卷起了风暴,风暴过境,树伏枝折,莽林生涛,若能拍摄下来,这部片子恐怕就不该叫,而该唤作了。
想当初,靠山屯的山神蛇出场,就够算得上气场如海,凶威赫赫了,可相比今日的薛老三全力施为,简直小河比之大海。
却说,薛老三在林间飞射,足尖一点,便射出十余米,偶尔单手挽住长藤,稍稍一借力,更是腾出数十米,如此闪电越境,简直快赶上高速行驶的火车头,区区十余分钟,一座莽林便被他洞穿而过。
刚越过这莽林,前头的道路陡然断绝,浩浩岷江如汪洋一般横亘在前,左右张望,既不见桥梁,又无舟楫,若要横渡,却是麻烦。
按说,以薛老三此时的体能,划水而度的速度,也绝对堪比游鱼。
第一百八十六章 蜘蛛渡水
可这会儿的薛老三,心急如焚,如何肯耽误半点功夫,若人入水,湿了衣衫不说,关键是,水有阻力,再如何潜泳,也快不到哪里去。
可不入水,又无桥无舟,还能飞过去不成?
薛老三肋下无翅,自然不能飞腾,可不能飞腾,又该如何渡河呢?
眼前的岷江如玉带,巍巍煌煌,江水奔腾,横绝里余,似乎真将薛老三的去路堵住了。
因为薛老三,足足在这江边眺望了十多秒,又慢腾腾卷起裤管,褪去鞋袜,双手提溜了,做着准备动作。
若将薛老三入林以来的表现,当作一部动作片的话,先前十余分钟,真个是精彩纷争,热血爆棚,主人公如仙如佛的手段,让人迷醉。
可这会儿,再看主人公被大江阻隔,如寻常人一般,褪袜脱鞋,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实在扫兴至极,让人生闷,恐怕观众们得直接退场抗议了。
熟料,这压抑,只是高潮前的铺垫,紧接着,让人惊爆眼珠的一幕出现了。
但见薛老三竟伸腿朝江面踏去,离奇的一幕出现了,他双脚踏在水面上,整个人竟不下沉,水面只漫过脚踝,连裤脚都不曾湿透,简直违反了物理学定律。
此种场面,看着犹如神仙法术,实则另有门道。
寻常水性极佳的汉子,靠精湛的踩水的本事,能让肚脐眼漫出水面,而对于薛老三这种体力爆棚。劲流周身法御万物,人间上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国术大宗师而言,要踩水不过踝,亦非难事。
此时,看着薛老三是松松踏在水面上,不动不摇,实则内里别有乾坤。
他五指脚趾竟如人的手指一般,灵巧的划着水。旋起一道又一道气浪,如同螺旋桨一般,正是十只脚趾频发暗劲,相互交织,达成了平衡,才支撑出了这近乎科幻一般的画面。
却说,薛老三站着水面,并不急着动作,非是有时间耽搁。而是他自己也在适应这踩水的本事,原来,这也是他第一次试验。并且是陡然萌生出的想法。
原来。方才他缓慢卷起裤腿,退下鞋袜,便是在趁着这个空当,想着到底以何等手段横渡大江。
毕竟,身为国术宗师,虽然前方大江横亘。如绝天地,但他要横渡,却是有多种法门,不管是潜游,抑或着斩断巨木。以作舟楫,登临而渡。皆是易事。
他脑中思想的,便是如何用最快的法门横渡,这一想,便陡然念及顾长刀当年谈及的清季国术高手的奇闻异事中的一篇,讲到国术大高手杨露禅,当年踩水过大河,水只过膝,还说那差不多便是国术最高境界。
想到这个故事,薛老三陡然来了灵感,便趁机一试,果然,立时在水中站稳了。
说来,当年顾长刀点评此异术,说是国术最高境界,实则不过是化劲儿到了巅峰的本领,不过,能练到化劲儿巅峰的国术家们,也确是万不逢一,再加上国术宗师几乎不世出,说是国术最高境界,也是不错。
可薛老三何人也,早迈过了化境的巅峰,到了劲流周身,法御万物的玄妙境界,这踩水的本领,自然胜杨露禅多多。
却说,薛老三双脚踏在水上,稍稍感受了力道平衡,眨眼便掌御由心,突然,他手臂一扬,手中的皮鞋,陡然飞出,荡出里余,直直落到了对岸。
而皮鞋被扔出的霎那,薛老三动了,但见他上半截身子突然倒了下来,脊柱完成了饱满的弓形,双掌在水面上一撑,两只没进水里的脚掌瞬间拔出水面,整个人突然射了出去,再落下时,已在五米开外,而这回双脚双掌,皆不入水,竟贴在了水面上。
而那一贴,也不过是转瞬,紧接着,身子便又弹射了出去,区区二十余秒的功夫,里余的宽阔的岷江,便被薛老三轻松横渡。
薛老三这招,便又是踩水功夫的变种,唤作蜘蛛渡水。
试想,那蜘蛛在水面上漂移,可不就是此种形状么,只不过蜘蛛体轻,触角甚多,能支撑它身子在水面移动罢了,寻常凡人如何能为之。
但薛老三岂是凡俗之辈,方才他能踏江不过脚踝,便已试出了自己的本事。
双掌再放置水面,这两脚承担之力,便由四肢分担,且多了两掌,便多了两块接触平面,借力御力的难度可谓骤降,使出这蜘蛛渡水的绝活,反比那踩水不过脚踝,更显容易。
却说,薛老三以绝顶国术神通,轻松横渡岷江,到得对岸,穿上鞋袜,便又急急没尽了对岸的林子。
山难阻,水轻渡,薛老三劲流全身,势如奔马,短短个把钟头,竟然行出了八十多公里,便是千里马奔腾也不如他,更遑论什么吉普车了。
要说这番奔行,看似辛苦,薛老三却浑身舒坦得想要仰天长啸。
由此变故实在是因为,薛老三国术大成以后,尚不曾一次真正全力施为,便是在明珠突袭青帮救人那回,从十多米的高楼坠落,薛老三一鞭御空,也是游刃有余。
而今日这番穿山渡林,涉河过水,为尽量节约时间,短短一个小时,奔行如此距离,却是让薛老三使出了全力。
当然,如此个把小时的奔驰,对于他而言,远不到体力极限,可全力奔行,浑身气血充盈,筋脉扩张,血如铅汞,脊髓如霜,全部搬运行转起来,就好似一块精铁,重新再回炉中锻造一般,一锤一淬,皆在凝练身体,这种爽快,简直妙不可言。
却说薛老三越奔越急,越行越顺,什么小说中的轻身功夫,于他而言,简直弱爆了。
行到后来,十多米的高树,他不过两脚就到了顶儿,再大力扳着树梢落下,到得半空,猛然松手,整个人立时被这大树释然的弹力,送出数十米,这种跃进的模式,哪里是赶路,分明是在玩儿蹦极。
正是以这种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法门飞渡,从拐子李村到省城的直线近百公里的距离,愣是让这家伙只费了一小时外加一刻钟的功夫,就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