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比《少林寺》差
薛老三也没想到这位李主任,一口一个“俺老汉”,可谈判起来,却是如此老辣,再想到这位的身份,便也理解了,电影厂厂长,说穿了,可不也是个卖东西的嘛,能管这么大个厂子的人,能不是人精?
“薛专员,得,跟您绕圈子,扯到月亮出来,这圈子都绕不完,明说了吧,您是不是对第一个条件不满意呀!”
原来,李老汉已然摸清了薛老三到底是何心思,本来嘛他李某人可是谈了两桩好处,可这位薛专员只盯着推广无好处说,却将那分成的份额略去,摆明了是嫌钱少啊。
薛向将烟头按灭,笑道:“您这话儿怎么说的,您都说了不绕圈子了,还问我作甚,您老就直接兜底吧。”
“薛专员,看来我看错你了,原以为你是为民请命,不辞辛劳的清官,好官,没想到你也沾染了这么一身铜臭,没得让人恶心!”
李老汉干枯的老脸陡然绷紧,重重一拍桌子,“说句托大的话,你薛专员还年轻,前程远大,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吃的穿的,哪样组织没给你管上,两万块钱,农民干一辈子都挣不到,你爬了两天山,就赚到了,有什么不知足,别人心不足蛇吞象!”
李老汉一手高举正义大旗,一手挚着道德大旗,挥舞得猎猎生风,可薛老三眼皮也不抬一下,翘起二郎腿道:“李主任,说着说着怎么又跑调儿了,您不说不绕圈子了么,怎么又跟我绕起来了?既然这天窗你捅不开,就由我来捅开吧,明说了,要拿胶片去赚钱可以,可这赚的钱,不能全叫你们峨眉制片厂得了。”
“这部到底是什么成色,用不着我这外行。在您这内行面前,班门弄斧,所以,我也就不狮子大开口了,刨除放映成本,利润咱们五五开,按理说,我不该这么大方,毕竟,这等于是让你们白白从地上捡钱。可谁叫你们峨眉制片厂家大业大。花销大。我也不能不地道,吃点亏,随他去吧。”
“我……噗嗤,咳咳。咳咳……”
薛老三话音方落,李老汉就喷了,这位口里并没有含着茶水,却依旧喷了,喷完,就胀红了脸,扯着嗓子喘气。
这位动静儿惊人,反唬了薛老三一跳,连忙伸过手来。给老头子顺气,谁知老头子已经稍稍喘过气来,伸手就将薛老三的爪子打掉,蹭地站起身子,扯着嗓子就喊开了。“五五开,你失心疯了,你知不知道五五开是多少钱,你,你,你……”
老爷子气急,一时间竟然语塞了,谁叫薛老三漫不经心地朝人老爷子头上丢炸弹的。
原来,这年月,放映压根就没什么运营成本,不似后世,放映都被放映商垄断,一部电影,反倒是院线分走了大头。
如今,全国的院线和电影厂,都是国企,几乎都是成财政饭的,谁在乎利润,也就是广播电视局发布了新通知后,孙厂长动了心思,想搞外快,这才关注起利润来。
因为这种计划外的电影上映后,虽然无须给院线缴钱,可大头仍旧要被上面抽走,毕竟占用了院线资源,可留下来的部分也极为可观,不说别的,但是去年上映的,一毛钱一张的电影票,在大陆,就售出了近三千万的票房(后世说的上亿,乃是算上了乡村电影院,哪种露天放映,且是延续几年,靠推测得知,并无实际数据)。
这部虽然没什么剧情,但胜在新奇,且以纪录片的模式拍摄的那位隐士高人的山林生活,题材上新颖得几乎没话说了,即便是撵不上去年彩色片的,料来也定是大赚的。
更了不得的是,这部若峨眉制片厂引进,则必然是以计划外影片的模式获取收益,也就是尽管上头依旧会抽走大头,可定然会留下不菲的利润,几乎可以预计,这利润绝对是百万级的。
百万元人民币是个什么概念,如今全国连万元户都还是稀奇呢,眼前的这位越看越猥琐的薛专员,竟然张口就要分走一半,这不是失心疯了么。
一想到这儿,李老汉就又要抽抽,转念一想,他忽然后悔方才没答应这家伙,到时候,他李某人只怕这一卡车的钱亮在这小子面前,吓也吓死他了,还真敢收不成!
“李主任,您别激动,怪我话没说明白,这钱自然不是我个人要的,您刚才也说了,我这吃的穿的用的,都让国家给包了,我要钱做什么?可我有吃有喝,不代表咱们德江的百姓都有吃有喝啊,这笔钱自然是要被我用到德江百姓身上去的。”
薛向说的还真是实话,以他的家产,不算小妮子在港岛折腾出的阵势,单算他珍藏的那些宝贝中的宝贝,到了后世,就是顶了天的价钱,他薛老三哪里看得上这区区数十万。
关键是,他薛老三有钱,那是私人的,可他做官,要办的都是公家事,偏偏办这公事时,孔凡高管着钱袋子,就注定了他薛老三得缺这笔钱,他薛老三做事向来又好未雨绸缪,为将来计,自然得往手头弄些活钱,况且肥肉送到嘴边了,不啃下一大口,那绝对是大傻瓜。
听薛向如此言语,李老汉心中还真是五味杂陈,一边为没看错这年轻好官而略感欣慰,一边又焦急不已。
因为现在,这家伙变私为公,便是德江行署和峨眉制片厂双方公对公的谈判了,这场杀价战争,可就难打了。
“薛专员,你视金钱如粪土,俺老汉佩服,可佩服归佩服,但您是不是把您张开的那大狮子口稍微收收,哪有这样喊价的,您要知道,这片子可是俺老汉拍的,负责放映的也是俺们峨眉制片厂,要是没俺们,您那片子比画片强不了哪儿去,也就能留着自个儿欣赏,买卖就像这秤杆子,只有平衡了,这买卖才能达成,您下口太狠了,俺老汉这儿简直都没法儿还价了。”
“李主任,您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买东西的爱说这东西孬,我可以理解,可像您这么张口的,我还头一回见,您瞧您这红口白牙地一叭嗒,楞生生把我这万人空巷,口碑如潮的,给说成了画片子,真是画片子,您干嘛来寻我啊,砍价可没您这样式儿的!”
“一成,最多一成,我也不跟你说什么片子好片子坏了,我只跟你算笔账,你知不知道这一成是多少,至少十万元,你小子就爬了三天山,就挣了十万块,有什么不知足的?”
“您要是这么说,那咱这买卖就是麻绳提豆腐——提也别提了,什么叫我爬了三天山,就挣了十万块钱,照您这么说,您不也是爬了三天山,凭什么,您就狮子大开口,成百万上千万的赚钱,别以为我不看电影,就不知道当下好片子的票房, 虽然你们赚的钱,九成都被上头收走了,可不代表被抽走的这笔钱不存在啊,要不您换别的片子试试,看能不能卖出好价钱,话说回来,真能卖出好价钱,您也就不来巴巴寻我了,四成五,我已经让步了,您老别太过分!”
“早知道这样,我老头子当初还不如偷偷录上几份呢,你薛专员太黑心肠了,得了,我也算是杨白劳碰上了黄世仁,注定掰扯不过的,老弟啊,我就给你交个底儿吧,这次之所以选准你的,的确是看重了口碑和高票房的可能,毕竟去年的的例子摆在这儿呢,总厂想借你的功夫片,不,风景片火一把,但再火,咱们得到的钱也不过是小头,大头还是被上面弄走了,咱们厂只是按比率分钱,打个比方,别的片子卖八百万,咱们按百分十收,就得八十万,反过来呢,选你的片子上,卖出一千万,咱们就得一百万,可你这边拼命喊价,你这样搞,我们就算得了一百万,被你咬去一大口,还不如选那八十万的呢,这个道理你懂了吧。”
李老汉是被薛老三逼得真没辙了,算是彻底交了底。
薛向沉吟半晌,说道:“既然您老都这样说了,我也不能不识抬举,您老先给我交个底儿,你们总厂在这次的总放映票房里能占得多少利润?”
李老汉道:“这个我倒知道,往年放映的钱,我们从来不过问,今年不赶上双轨了么,恰好弄些编外片子,赚点福利,上面在利润上卡得倒是不紧,总票房分我们一成三,按照现在国内的行情,差不多也就是三四十万吧,毕竟现在电影都不景气,翻来覆去就那些花样,全国十多亿人,愣是卖不出高票房,别说老美的那个荷里活,连港岛那弹丸之地都比不过,咱们电影人也实在是可怜噢。”
“这不,那部虽然是张导拍的,可钱还是叫港岛公司赚去了,哪里说理去,也就是看你的有些气候,我这才跟你这儿死磨,指望多给厂里挣几个钱嘛,谁知道你死不松口……”
第一百五十九章 方案
眼见着李老汉又要旧话重提,薛老三慌忙打住他的话头,说道:“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做几种方案,若是这次总票房不能到一千万,也就是说你们总厂分成不足一百三十万,我就算白忙活,一毛钱不分你的,可要是票房超过一千万,不足一千五百万,我们就占两成,超过一千五百万,我们就分三成,你看如何?”
李老汉盯着薛老三,瞧个不停,仿佛在瞧着什么稀奇物件儿一般,失声道:“你还真把这事儿当生意啦!”
“瞧您这话说的,难不成我费这么会儿功夫,就跟您闲扯呢!”薛老三一脸的不爽,“您老就说这主意怎么样吧,反正这也是我最后的条件了,您应了,咱们就签合同,您不答应,我也不勉强,反正您老的面子我是卖过了,您老可别在浑赖在我办公室打地铺,您要是做不了主,我这儿有电话,您老现在就可以跟总厂联系。”
李老汉方在那句“你还真把这事儿当生意啦”,纯系一句遁词,不过是为了脑子里盘算其中利弊,赢得时间。
要说他李某人做了这些年的生意,还真没遇到今天这样的,薛老三的主意,可谓是新奇至极,一时间,他还真转不过弯儿来,只在脑中拼命计算着双方利弊。
细细一算,李老汉忽然发现薛向这个提议,简直就是对己方送上天大的馅饼。
首先,现在国内的票房糟糕的不成样,过千万的不是没有,可那都是上面发布行政命令,命令各机关行政团体去观影的结果,普通影片,收入也就是四五百万,七百万就顶了天。
诚然,反响不错,可到底是计划外影片。没有行政命令助推,破千万只是做梦,如此算来,这小子盲目自信之下,倒是真丢出个大西瓜来。
“成,就按你说的办,不用向上面反映了,这个主我能做,咱们赶紧签合同吧。”
生怕薛老三反悔,李老汉压住心急火燎。沉声道。
薛老三摆摆手。“急什么。问题还没谈清楚呢。”
“怎么,你不会是想反悔吧?”李老汉蹭地站起身来。
“说哪儿的话,我的意思是,这事儿还是得通报你们总厂领导吧。要签合同,也是他签。”
薛老三这话很明显,您李主任终究还是份量太轻。
李老汉老脸一红,狠狠瞪一眼薛向,便抬起屁股,准备朝电话行去。
薛向伸手按住他肩膀,“李主任,我话还没说话呢,您能不能别这么急。您放心,我答应的事儿,就不会黄,还有这么档子事儿,我认为付款的方式。也应该确定下来,你看这样可好,若是票房达到了一千万以上,也就是我能分到钱时,该我所得的那笔款项,仍然先寄存在你们峨眉制片总厂的账上,等我需要的时候,你们再按照我要求的方式,把这笔钱给弄过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干嘛这么折腾,不嫌麻烦么?”
李老汉和薛老三交锋半晌,已然被这位的迷踪拳打懵了,生怕这位又藏着什么花样。
薛老三笑笑,道:“别多心,方才不是跟您说了么,我弄这笔钱,不为自己,得贡献给德江人民,现在的德江可不是我当家,到时,你们把钱弄过了,可是要入公帐的,公帐可不归我管,我一趟忙活,为人做了嫁衣裳,您老说什么心情?”
‘所以嘛,这钱还是得由你们峨眉制片厂替我管着,等我这边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再跟你们招呼,你们把钱再转过来就是,您老再想想,这么一笔钱,存银行吃利息也不少了,到时我只要本金,利息就当你们的保管费了,不过,丑话说前面,你们可不许挪用,保不齐我随时就要的。”
“此外,我希望你们峨眉制片厂暂时先压着咱们达成合约的消息,若是这两条你们都应了,您老马上通知总厂,咱们准备签约。”
听了薛向这话,李老汉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就是说破大天,也不来跟这家伙谈买卖了,太精,太奸了,他现在大略是猜到那两名外商怎么肯舍下肥肉给德江的,遭遇此种恶狼,不舍肥肉,没法儿脱身啊。
看看,这会儿,他李某人好容易理解了这位为何不愿意第一时间要钱,紧接着,人家又弄了一出封锁消息,这幺蛾子是一出接着一出,除非在脑子里按上火车轮子,不然谁跟得上这家伙的转速。
瞅见李老汉闭口不言语,薛老三以为这位有什么不满,直言有不满可以提么,谈买卖,总归得落在一个谈字上。
李老汉撇嘴道:“您还是饶了俺老汉吧,今儿也是俺老汉贱,下次谁就是拿刀子逼俺老汉,俺老汉也不敢来寻你谈买卖了,您要求提完了吧,提完了,俺老汉赶紧跟上面汇报。”
不理会薛向一叠声的“言重了”,李老汉便步到桌边打起了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出气,这位李主任压根儿就不顾薛向三人在场,跟总厂孙厂长汇报时,满嘴直言薛向不好对付,简直就是豺狼,还说在他李某人力争之下,谈判才占得上风,取得决定性胜利。
紧接着,李老汉就把薛向开的那三项条件说了,不过在转述中,这位李主任压根儿就无视薛向就坐在身边,直接将薛向提的那三项方案的版权给霸占了,说是他李某人想出的奇谋妙计,一鼓作气将薛向拿下。
隔着老远,薛老三便能听见电话那头的连连叫好声,随后,李老汉又说了,在谈判中,多亏他据理力争,又替总厂争得了一项福利。
那就是,届时,即便是德江这边真能分钱,总厂也要压着这笔钱,先赚一段时间的利息。
这老头子当真好本事,深通语言技巧,坏事儿总能在他嘴里变成好事,在薛向处吃的亏,转瞬,到了孙厂长那边,就是他李某人替峨眉制片厂,占得了绝大便宜。
第一百六十章 铜豌豆
只说到薛向要求要隐瞒放映消息时,李老汉才极言薛向的顽固难缠,又在电话里,极力怂恿孙厂长不要答应,还扬言说,大不了不谈了,慌得电话里的孙厂长连连让李老汉稳住,稳住,他马上就过来签订合同。
很显然,孙厂长对这个谈判结果,那是再满意没有了,在他看来,这等于是一毛钱不出,白弄回了一部片子(至于票房过千万的事儿,在孙厂长看来,就是李老汉在利用专业知识,欺负生瓜蛋子,过千万,做梦呢!)。
如此谈判结果,若还不满意,那就是脑子有问题。
挂了电话,李老汉黑着张脸,盯着薛向一字一句道:“但愿你真把钱用在德江老百姓身上。”说完,掉头就走了。
薛老三看着这百变老头,心中也是啼笑皆非。
李老汉方去,戴裕彬上前一步,道:“首长,趁着合同没签订之前,我插句嘴,我觉得您刚才跟李主任订的条件,有些吃亏,您可能不了解现在电影放映的现状,去年的的确卖得火爆,可大部分的出息,是在小乡镇上的露天放映上获得的,真正的电影院卖的只是小头,咱们的虽然不凡,但要破千万票房,我认为难度还是挺大的,我看咱们抓住一部分是一部分,没必要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别到最后,什么也没吃着,这可就亏大了。”
江方平端起暖水瓶,替薛向续了杯水,说道:“我同意小戴的意见,现在的电影院都冷清得很,毕竟人民群众的荷包还不如何饱满,再好看的电影,卖出几百万就顶天了,千万实在是太难了。”
薛向挥手拂了拂茶杯上飘浮的轻烟,微笑说:“你们说的有道理,可你们想过没有。若是卖不到一千万,我们即便是分成,又能分多少,方才听李主任说的,他们厂里也不过能分到总票房的一成三,我不分三种方案,估计也就是分他们所得那一成三的一成三,撑死了不到二十万块,二十万块自己花销,那真是怎么花都花不完。可要用来办正经事儿。值个甚。所以,这个赌不打不行,咱们也必须一口吃成个胖子。”
薛老三从不出妄语,往往是谋定而后动。他设计分成方案,乃是想好了前因后果的,这会儿,他跟江,戴二人吐出的不过是一小部分道理,更多的道理,却是捂在口中。
其一,薛老三清楚这种功夫片,在如今这个年代所具有的震撼效应。去年的少林寺热经久不息,便是明证。
而两年后的则又再度掀起了功夫热,获得了破亿的票房,虽然远远算不得功夫片,但里面的功夫表演。绝对是超越时代的,无限趋近于后世的特效制作,观赏性绝对无伦。
其二,他暗里已经打定主意了,要动用背后的力量来推推这部电影,他那位做着中x部副部长的便宜大姑夫左丘明,最近可是很给他来了几个电话,联络感情。
他薛老三只须抓住招商引资,做成一篇有示范意义的文章,这部获得行政推广的难度也不如何大,这便是他做太子的福利之一,能动用的力量远超普通干部。
正是有着此二种考量,薛老三压根儿就不担心这部会取得不了好成绩,因此,才定下了方才的分成法子,他几乎能想到,待票房结果下来后,那位李主任该是怎生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
一想到能折腾这位百变老头,薛老三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意。
戴裕彬不知薛向在乐什么,只觉自家这位首长的行事,永远是出人意料,但结果却好得非常,如此布局谋篇的本领,真是想学也学不着,只有暗自咂摸,细细体味了。
“首长说的在理,钱少的确无用,不若放手一搏,不过,我猜首长最后加上的那句,让峨眉制片隐下放映消息,想必也别有深意。”
说话的是江方平,他也似戴裕彬一般,现在爱琢磨薛向的话里话了,数个小时前,薛向方用消息不对称,扮猪吃虎,打了周道虔,孔凡高个落花流水,这次又要隐瞒消息,自然让他生出莫非故伎重施的疑惑。
薛向笑道:“深不深意的,这会儿还不知道,算是有备无患吧,得了,时间不早了,下去吃晚饭吧,待会儿,还得等孙厂长签约呢。”说罢,当先便朝外行了去。
吃罢晚饭,薛老三便没再回办公室,而是在地委大院门口瞎晃,果然没溜多会儿,远远便瞅见挂着峨眉制片厂的三辆小车驶了过来,正是孙厂长一行到了。
因为先前,李老汉在电话里都沟通好了,双方再聚,除了寒暄,就极少有营养的话,很快,便签订了合同,薛向拿出准备好的两盘胶片,交了过去,便各自分散了。
…………
天际如墨,黛色翻滚,夜幕还没沉下,黑云已来压城,扑簌簌的疾风,从瘦溪的湖面掠来,裹挟着水气,震荡着窗帘,摇的灯火暗淡的室内,遍是乱影。
古锡名紧走几步,方要伸手关上窗帘,斜靠在沙发上已经沉默数个小时的周道虔忽然出声了:“别关,吹吹冷风挺好,我最近是热过头了,把灯关了吧,我一个人静静,你先去吃饭吧。”
古锡名知道周道虔心情不好,本来嘛,就是神仙遭遇了今天这事儿,也得烦闷,可做秘书已久,他可知道这会儿该如何回答,“书记,我不饿,还是陪着您吧,您什么时候饿了,说一声,我通知食堂备饭。”说着,便伸手熄掉了电灯。
电灯是熄了,屋内却未全黑,走廊着淡淡的光晕,透着气窗,打进屋内,照得的室内的陈设,人影,幢幢如鬼。
周道虔嘴唇阖了阖,终究没吐出话来,一阵疾风吹来,荡得他高高竖起却不如何整齐的头发,又凌乱了几分。
此刻,周书记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好坏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悲愤。
来德江这半年多,看似他周某人就像潮水一般,一次次撞击在孔凡高这座高山上,一次次袭来,一次次败退,看着是狼狈不堪,实则已经抽丝剥茧,慢慢在扳回劣势,掌控局面。
即便是孔凡高突出奇计,用王胜利之事,消解了他周某人的几分攻势,但他周某人大势未坏,只须假以时日,用缠丝劲儿,慢慢盘磨,这德江的政局早晚会彻底纳入掌控。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偏偏跳出薛向这只幺蛾子,实话说来,现在便连周道虔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后悔,当初在王胜利之事上,没听薛向解释,将之划入敌对方,以至于落下今日之败。
总之,现在一想到这个家伙,他就脑仁儿生疼,此人就如关汉卿自谓的铜豌豆,蒸不熟,煮不烂,砸不扁,生生在那儿咯应人。
尤其是今日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党政联系会,开成了这般形状,简直让他周某人成了笑柄。
方才,他已经收到消息,省委蔡书记已经对此事哼冷气了,他周某人无能的名声,这是上达天听了啊!
最要命的是,党政联席会上的决议,现在成了鸡肋,上面形成的决议,只能一部分通过,卡住一部分,通过的皆是与那活土匪无关的决议,可住的自然就是与那活土匪有关的决议,好好一场会,简直就做成了夹生饭,偏偏这夹生饭,你还不得不吃。
毕竟,是一级政权最严肃会议之一,通过的决议,自然不可能当作风吹过,什么都没留下。
而当时的决议,全通过显然是不可能的,一部分必须推翻,因为活土匪有公无罪,让他停职反省自然是不可能的,让张彻接过活土匪分管的担子,则更不可能了。
说来,原本这个问题很难决绝,毕竟因为活土匪腾开了位子,后边动了一排萝卜,若是因为活土匪不动,后边这一排萝卜都不动,那党政联席会议就不是夹生饭,简直就是米加水了。
而既要不动活土匪,又要让大部分人事动议成行,看似是不可能的,实则是可能的,活土匪不动,拔走张彻,后边的萝卜照样可以顺序递进,谁叫那位张秘书长在会上嘴长呢,遭此劫难,也是活该。
一想到张彻,周道虔便又想起了另一个家伙,一个在他心里恶心,痛恨甚至超过孔凡高和薛向的家伙——前旅游局局长、现任德江行署副专员严宽。
按说,严宽现在的行署副专员帽子还没戴稳,毕竟省里还没下文件,可一般党政联席会议上过的增补副专员的这种人事动议,省委不会打转,从这个角度讲,严宽已经是副专员了。
一想到被严宽这种拙劣间谍欺骗,自己还为千金市骨,大力提拔这间谍成了副专员,周道虔就跟吃了一顿苍蝇,老鼠,毒蛇做成的三毒宴席一般,浑身发冷,恶心反胃。
第一百六十一章 驱逐活土匪
细说来,原本,他周专员还不知道如何处置严宽,毕竟,严宽的任命,是党政联席会上刚通过的决议,且与薛向垮不垮台无关。
更何况,严宽还是他周某人提的名儿,这会儿再马上否决,简直是自己打自己嘴巴。
再者,党政联席会上的决议,也不是他周某人能一言否决的!
可若真看着严宽走马上任,他周道虔恶心还是其次,恐怕隔日,他周书记就得成为全德江最大的笑话,让人阴了,还给人升官,这笑话没准儿能冲破蜀中,走向全国。
所以,周道虔是无论如何,要在这几天内,干掉严宽的。
原本,急速拿下一人,哪有这么容易,可偏偏严宽今日在周道虔办公室晕倒,让他抓住了把柄。
方才,在他的“指示”下,德江第一人民医院的刘院长,已经来电话汇报了,严局长患有酒精肝,三高,前列腺炎症等诸多隐疾,身体虚弱,近期恐怕难以承受工作压力,建议休假治疗,稍后就把检验单据送到周书记办公室内。
按下电话,周道虔这才长出了口气,恢复了几分精神,尔后,就这么一直在沙发上,坐到了现在。
却说,此刻,这灯火暗淡,夜色悄然的房间内,周道虔,古锡名一坐一站,静静不动,简直就成了雕像,和这寂寂黑夜,幽幽冷风融为一体了,画面虽然恐怖,可意境却甚是和谐。
嘀铃铃,嘀铃铃……
忽然一阵铃音,宛若凄厉的夜枭,吼碎了这和谐的宁静。
古锡名轻轻揉了揉发麻的大腿,快步走到了桌边,将电话接了起来,方喂了一句,待听见那边自报家门,他便恭恭敬敬地说道:“李省长。您号,周书记在,您请稍等。”
这下,不待古锡名知会出声,周道虔蹭地立起身来,两个跨步就到了近前,接过了电话,并冲古锡名挥了挥手,嘴上恭敬道:“星雨省长,您好。我是周道虔。”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古锡名便已退出门去。
“恭喜啊。道虔,麾下出了一员猛将,于万军之中,将红桃子摘走了哈!”
电话那边说着玩笑话。可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欢娱,周道虔暗自凛然,沉声道:“省长,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听说蔡书记今天为德江党政联席会的事儿发脾气了?”
“发脾气?不至于,不至于,德江多大个盘子,值得蔡书记动怒,不过冷哼哼倒是听说了。你这回的工作确实不够麻利啊!”
“省长教训的是,是我工作上的失误,那您看我要不要找蔡书记当面汇报下此事?”
“我看还是算了吧,眼下正该你忙活,来省委作甚?好好配合省委省政府的工作是正经。我这会儿给你电话是跟你交代另一件事儿,省政府已经接到了通知,说是新加坡的陈老板和港岛的李老板,明天要来你们德江,你道虔同志可得做好接待工作啊。”
“谢谢省长关心,这个事儿,薛向先前在会上已经通报了,我会做好万全准备的。”
“道虔同志,晚上喝酒了吧?”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后,听筒里便传来嘟嘟的忙音。
周道虔持着话筒愣了足足分多钟,忽地一拍额头,便叫起了小古。
古锡名快速跑了进来,躬身道:“书记,您吩咐。”
“你去查查德江二区四县内,薛专员分管的那摊子,最近有没有出什么漏子,查仔细了来报我。”
周道虔话音出口,古锡名便开始咂摸滋味儿,暗道,莫非周书记要寻活土匪的不是,可如今正是活土匪走上风的时候,这时候,翻拣这些鸡毛蒜皮,伤不到活土匪不说,未免自取其辱,实在有些不智。
心中如是想,知悉周道虔此刻心情不佳,古锡名倒也不敢宣诸口外,温声应下,便要出门。
不曾想,他脚步刚挪动,屋内突然全黑了,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到一道惊心动魄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儿,周书记办公室怎么没亮灯,是不是灯管坏了,这个老杨干工作越来越不细致了。”
熟悉的声音,那高大的离谱的身影,只这两个特征,尽管还看不清那人面目,屋内二人却是都知道谁到了。
古锡名赶紧一个滑步,滑到左侧窗边,按下了开关,啪嗒一声,屋内光明骤放。
周道虔站起身来,故意揉了揉眼睛,冲一身笔挺西装的孔凡高微笑道:“是专员来啦,快请进来,小古把我最好的乌龙茶拿出来。”
“周书记在啊,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怎么回事儿,大晚上的关着灯,德江就是再穷,也不至于您这样节省啊!”
孔凡高何等心思,哪里会猜不到其中原因,他自己方才不也是独自锁在办公室对着窗外,怔怔出神了许久,直到一个电话进来,他才寻了过来。
周道虔轻轻按着眼窝,笑着道:“专员可真会开玩笑,我可没那么极端,只不过方才看文件看得眼睛酸痛,不愿见着光亮,想歇歇眼睛,这才让小古把灯熄了,再说,外边这黑云压城,半山烟雨,也是一景,终日对着案牍劳形,能足不出户,体味山野风光,也正好松松精神。对了,专员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可是行署那边政务太多,忙不过来了?”
孔凡高在周道虔对面的沙发上坐了,说道:“是这么档子事儿,方才我收到消息,说黑水那边的计生工作出了大娄子,拐子李村的一户李姓人家,因为超生抗法,打伤了磨山乡的计生工作人员,现在双方正闹对峙呢,所以,赶过来向书记您汇报。”
孔凡高话音没落,周道虔脑子里便转开了,他在想孔凡高这大晚上的,溜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绝对不会只为说这么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若是他堂堂地委周书记连村头的打架都要管的话,只怕身兼孙悟空七十二变的本事,也管不过来。
一时间思想不透,周道虔决定先上太极推手,“唉,计生工作确实难做啊,群众不理解,基层干部也为难,但中央的指示还是要落实啊,计划生育可是我国的基本国策,这个马虎不得,专员可得多操操心啊……”
嘴上搭着腔,周道虔脑子里好想有些明白了,行署里分管计生的可不就是那位活土匪嘛,莫非这位孔专员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难道竟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这位也想支开姓薛的?
孔凡高接过古锡名递来的茶水,抿一口,赞了句好茶,接道:“我操心没用啊,跟周书记您一样,我那一摊子,也是难掰扯明白,德江钢厂现在是每况愈下,宜阳磷矿又事故不断,我也是烦心得紧啊。”
见孔凡高还在绕圈子,周道虔心头冷笑,嘴上却道:“我看专员也没必要事必躬亲嘛,行署班子有分工,谁的摊子该谁管,专员总揽大政,居中调度,把握大方向才是正理!”
周道虔此话出口,站在一边的古锡名脑子突然亮了,这会儿,他才闹明白,原来周书记先前让自己去察探薛助理分管那摊子最近有没有出什么差漏,哪里是为了借机敲打,分明就是要在明天接待的当口,将这位薛助理给支出去啊。
又想,这位孔专员此时到来,绕了半天圈子,就说计生上的鸡毛蒜皮,细细一咂,可不也是这个意思嘛。
一念至此, 古锡名打了个寒战,再瞧这二位,怎么看怎么有曹孟德和刘玄德的意思,都是能屈能伸的枭雄人物啊。
试想,这二位今儿个栽了多大的面儿,被活土匪按在地上,抽完左脸抽右脸,若是寻常人早没了心气儿了。
可这二位,缓了缓神儿,竟然跟没事儿人一样,又坐一块儿谋划起如何把活土匪拉来的政绩,揽到自个儿怀里来。
本来嘛,投资意向是活土匪谈成的,投资商也是活土匪拉过来的,可意向到底是意向,不是正式合同,届时,谁签订合同,这政绩便算是被谁霸到手了,好谋算啊!
受委屈算什么,被抽脸算什么,能一边被抽脸,还时刻不忘搞斗争,揽政绩,这才是境界啊!
原来官儿做到这个境界,才是官儿啊,难怪人家二位是领导呢。
细细想清内里的诸多变故,古锡名面如土色,站在一边痴痴发愣。
“周书记指示的是,不过,我认为德江钢厂和宜阳磷矿都好说,毕竟都还在秩序掌控,工人阶级嘛,觉悟就是高,可拐子李村那边的事儿,就做了难了,拐子李村挨着云锦湖,一到天旱,这拐子李村,和附近几个村子就没有不械斗的,这个不用我说,周书记您亲身经历过,还不止一次两次吧。要说这农民兄弟虽然是值得学习的对象,但谈到思想觉悟,恐怕就远远不如工人阶级了,所以那边的摊子,不好收拾哟。”
说着,孔凡高掏出烟盒,给孔凡高散了一根,自己叼上一根点燃。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云锦湖管委会
周道虔本是不抽烟的,这会儿思考孔凡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下子入了迷,竟然接过香烟,抓起茶几上的打火机点燃,方吸了一口,便剧烈咳嗽起来,一边的古锡名见状便要上前,替他顺气,却被周道虔拿眼逼住。
周书记一阵咳嗽罢,竟不把烟按灭,却再度放进嘴巴抽了起来,这次有了准备,虽然烟叶依旧辣嗓子,却是没先前那般狼狈了。
“凡高同志,你既然找过来,谈这个事儿,想必心里已经有谱儿了,你说说,我听,我替你把把脉。”
吃了烟的亏,周道虔嘴上也不客气了,略去专员,直呼孔凡高的名字了,他可是知道这位凡高同志,向来最是在意这称呼上的威严。
果然,孔凡高红脸膛一暗,怔了怔,才道:“我的想法很简单,咱们干脆就把云锦湖单独划出来,弄个云锦湖管委会,周书记你想,这云锦湖是宜阳,海丰,巴县,黑水四县交界之地,又因为水系庞大,里面渔产众多,再加上逢旱饮水,几乎都指着它,涉及得利益大了,而周遭群众又多是宗族聚居,最是好勇斗狠,哪年不弄几出啸聚,不弄出几条人命,就不会消停,长此以往,是县里也难,地委,行署也烦,再加上,今次又出了暴力抗法,殴伤计生干事一事儿,我突发奇想,咱们干脆把云锦湖,和他周遭相邻的村庄给划出去,单独弄个管委会,派专人管这一团乱麻,也省了上上下下的麻烦。”
孔凡高说完了,周道虔却没有反应,叼着香烟,却忘了吸吐,静静保持着手扶烟蒂的姿势,直到烟柱烧出一截长长的灰线。
的确,不止周道虔惊到了。便是一边的古锡名听傻了眼,这哪里是支出薛助理的节奏,分明是要把这活土匪赶出地委,行署啊!
诚然,孔凡高没说出派出去充任这云锦湖管委会主任,可古锡名已然自动脑补了结果。
眼见着周道虔手中香烟的烟灰就要掉落,孔凡高也不愿瞧烟腾灰飞的景象,重重咳嗽一声,周道虔这才醒过神来,赶紧将香烟按进了烟灰缸里。“孔专员这个提议。很有创造性。也很有可行性啊,不知道孔专员有没有瞩意的人选。”
要说周道虔到德江已经半年多了,却是生平头一次对孔凡高生出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好感,无他。实在是今次孔凡高的提议,太对他胃口了。
薛向这只癞皮狗,如今看来,一时间,是难以打死,干翻了,可让这家伙赖在地委,光是那份恶心,他周某人就受不了。
同样。云锦湖那边的乱摊子,也是周某人的一大心病,不说别的,他周某人来德江上任不过半年光景,光是在云锦湖那边。被上千号人围堵的阵势,就遭遇了三次,每次皆是地委让步了事儿,他早已经不胜其烦。
如今,孔凡高此策一出,真是再让他满意不过了,薛向和云锦湖,这两大烦心事儿凑一块儿,陡然就不烦心了,简直就是数学上的负负得正。
一来,姓薛的虽然人品不佳,却素有歪才,没准儿能以毒攻毒,让云锦湖那边消停下来;
二来,若是姓薛的也治不服云锦湖那边,到时再出了乱子,他周某人的砍刀再对活土匪举起来,恐怕是谁也说不出个不是了。
左思右想,竟是两便!
却说,这会儿,周道虔觉得孔专员还有那么一丝半点的优点,可孔专员却在心里腻歪透了姓周的,“我看就薛向吧,薛助理的优点,本事,我就不说了,大伙儿都清楚,周书记没意见吧。”
孔凡高恼的就是姓周的爱绕圈子,都这会儿了,大伙儿都快赤裸相见了,这货还非逼着他孔某人道出薛向的名号来,好似谁举荐了活土匪,谁今后就得承受活土匪报复一般,如此胆量,成得甚事儿!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在地委会上过一遍,尽快把决议呈交省委吧。”
这会儿,周道虔倒是当机立断起来,“我看这样吧,现在就通知薛向同志,让他连夜下云锦去,毕竟计生是他摊子上的事儿,云锦又是敏感地带,况且还有基层同志负了工伤,这会儿派薛向同志下去,一来是,有助于及时掌握,稳定云锦那边的情况;二来了,薛助理也好代表地委,行署,慰问下基层的同志们。”
“书记的意见,我完全同意!”
孔凡高瞥了周道虔一眼,心中募地升起怪异的感觉,什么时候,自己竟和这个人合作起来,且合作的目的,竟是为了收拾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暗自嗟牙:薛向啊薛向,你即便是倒在了德江,也算是光荣了!
………………
“臭三哥在长跑运动会上,得了第一名呢,得了个金牌呢,臭美了好几天呢,不过他欠我太多太多钱了,这块金牌已经被我拿来抵债了,我厉害吧…………”
“二姐在忙着考研究生呢,天天看书,放心啦,我每天都给她冲麦乳精喝,身体棒棒的呢……”
“大嫂嘛,好像瘦了噢,大家伙,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有一天我跟大嫂睡,听到她晚上做梦都叫你名字呢,不对,是叫薛老三,哈哈,她在梦里要你抱她呢,羞羞,这么大人了,还要人抱……”
“大伯整天忙,我一个月才难得瞧见他一回,每次回家坐坐就又走了,上回见他,还是上个星期,他好像要去岛国访问,我让他给我带多啦a梦,也不知道他忘了没,要是忘了,我就不跟他玩儿了……”
“对了,大家伙,我还有最后一个秘密哟,哈哈,呵呵,嘿嘿,算了,不说了,等你回来,保管吓你一大跳,哎呀,又九点了,作业又写不完了,明天再跟你说噢,byeby!”
波的一下,那边挂了电话。
薛老三持着电话,忽然有些惆怅,小家伙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不再像从前那般依恋自己了,他犹记得以前和小人儿打电话,都是哄着骗着,她才肯挂电话,现在通话,却总是小人儿主动要挂电话。
第一百六十三章 问题大条了
“成长的烦恼,大约总是孩子还没感觉到,家长便先尝到了吧。”
薛老三默默地想道,忽又想小人儿安宁喜乐,二妹,三弟,俏媳妇,都各自平安充实,转瞬,他心中的惆怅,便又被这温暖冲逝。
熄了台灯,双手交叠,在脑后枕了,薛老三便待入睡,不曾想,他这边方躺下,楼下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他赶紧穿了拖鞋,赶下楼来,开门一看,戴裕彬,江方平,宋昆服装严整的站在门前,且戴裕彬和江方平二人,竟各自提溜个颇为厚实的行李袋。
见薛向眼中迷茫,宋昆解释道:“首长,是这么回事儿,黑水县磨山乡拐子李村,今天下午,发生了一起暴力抗法事件,超生家属打伤了前去做计生工作的干事,又因为拐子李村靠近云锦湖,那边是有名的敏感地带,所以地委,行署点名让您现在过去主持工作,一为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二来,代表地委,行署看望一下受伤的基层工作人员。”
宋昆措辞很谨慎,称呼也是经过一番考量,才选定首长的,因为叫薛助理,有些不恭敬,叫薛专员,又怕显得胆怯,思来想去,才定了大伙儿都用的首长的叫法。
要说宋昆如今也是正处级高官,德江政坛有数人物,寻常县长,县委书记见了他,也得陪着笑脸,薛向论级别也不过和他平级。
可面对薛老三,宋昆实在是有些提不起气来,没办法,谁叫薛向这位活土匪的战斗力实在是太惊人,是能直面他宋某人主子孔凡高,并战而胜之的存在。
且这位薛助理,还有大员杀手,平级克星的势头,细细一数,此人来德江不过数月。夏邑,张彻,严宽,这三位德江政坛的明星,一一陨落,更离谱的是,这三位都是在将将要跨入行署班子,跃过这位薛助理头上时,硬生生被他一把从天上扯落,掼在地上。摔了个死翘翘。
这会儿。宋昆甚至在想。届时,孔专员要是提议送自己入行署班子,哪怕是这秘书长不当了,也绝不能答应。实在是太怕人了。
却说,宋昆正暗自思量,薛老三笑道:“我知道了,这点小事,秘书长打个电话来就行了,干嘛还亲自跑一趟。”
“言重了,言重了,什么秘书长,还没上任呢。再说,就是上任了,首长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听得舒坦。”
瞧见薛向冲自己微笑,还说着客气话。宋昆浑身发冷,赶紧道:“既然通知到了,首长没事儿,那我就先去了。”
待薛向点头后,宋昆掉头就走,行得太急,步履都有些凌乱了。
“宋秘书长这是怎么了,跟喝了酒似的,来时可不这样啊。”戴裕彬瞧着宋昆的背影,打趣道。
“还不是首长这同级杀手的名号,太过瘆人,人宋秘书长现在级别上来了,自然得警惕啊,没瞧跟咱首长说话时,声儿都变了。”
江方平虽是打趣,可语气里尽是轻蔑。
没办法,自打宋昆确定登位行署办主任后,如今的行署办,上从副秘书长,下到跑腿的科员,只要是个人,这心里就没有平衡的,而官职越高,年纪越大,这份不平衡就来得越强烈,江方平正是其中一员。
试想,他江某人兢兢业业在行署办干了十多年,也不过是区区副处级副主任,连副秘书长都没挂上,反观这位宋秘书长,五年前不过是区区一副主任科员,在秘书办端茶倒水呢,如今可好,五年三级跳,一家伙成了自己的领导,谁能顺了气,那还真是圣人了。
“什么同级杀手,你江主任什么时候,也学会给人起外号了。”
薛老三撇撇嘴道,心头也是无奈苦笑。
官场到底不是江湖,弄出外号来,且是这种血腥气弥漫的外号,确实说不上美事儿,当然,江方平道出那外号,套在方才的语境里,乃是有奉承的意思,这会儿,却是不好再说出口,唯有讪讪不语了。
“你们二位大包小包的这是做什么?”薛老三的目光再次在二人手上的行李袋落定。
“当然是跟您下磨山啊!”
瞧见薛向眉头微皱,戴裕彬解释道:“首长,您不会以为咱们这会儿往黑水那边赶,当夜就能解决了问题,白天还能撵回来吧,浑不是这么回事儿,云锦那边乱着呢,只要是出事儿,就没有小的,不折腾几天,是脱不了身的。”
“不好!”
江方平狠狠帅了双袖子,“好狠的算计,周书记,孔专员这样干,不怕叫人齿冷么,陈老板和李老板的投资,明明是首长拉来的,明天两位投资商到来,却连夜安排首长出差,这不是赤裸裸地抢功么?”
江方平到底不简单,薛老三皱眉,正是为了这事儿,不过,这会儿,他早释然了,这周、孔二位,都是真正的政客,做出这种事儿,有什么稀奇的,反倒没干出这把戏,反倒让人惊奇呢。
“算了,只要德江人民得利就行,不想别的呢,你们等会儿,我先回去打个电话,稍后咱们就出发。”
交代一句,薛老三便朝楼上行去。
江方平则去调车,戴裕彬跟上楼来,帮着薛向收拾行囊。
薛向两个电话完成得极快,合起来竟然没超过一分钟,挂了电话,薛老三眉间的死疙瘩结得越发大了。
戴裕彬收拾行囊的当口,耳朵也没闲着,倒是听清了薛向的电话分别是打给谁的,宽慰道:“这钟点儿,许是两位老板真外出游玩了,咱们到了磨山,再去个电话就是。”
薛向何等脑子,哪里需要这等没营养的安慰,他分明就意识到事情彻底大条了。
原来,他方才的电话,正是打给陈,李二位老板的,因为他今晚要出远门,明天自然不能在德江迎候,而这两位老板又是他薛某人拉来德江的。
漫说是投资商入境了,便是寻常人家,你邀请了朋友来家,结果你自己反倒不能在家,这就是极大的失礼了,所以,薛向打给的两个电话,正是为了解释此事,同时也为致歉。
当然,更大的用意,却是要探探李,陈二位的口风。
因为,今天中午萧依依的电话,说省委宣传部的突兀指示,让的放映新闻上不得省报,只能上晚报,已经引起了薛向极大的不安,怀疑省里要插手了。
所以,借这电话的机会,他想从李,陈二位的口中探探,看省里是否真的开始运作了。
可哪知道,电话的结果,却是比探出口风来更差,因为李,陈二位皆未接听,都是秘书代接的。
按说,秘书接听,本也说不上特别反常,就像戴裕彬所说,没准儿两位老板结伴出去悠游了,可薛向聪明的脑袋,还是察觉到了不正常。
因为以那日谈合作的热度,李,陈二位老板即使不在,他们的秘书也当在挂电话时,说上一句“稍后转告老板,让老板给您回电话”,或者来上一句“老板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到时您再打过来”,这几乎是最正常,也最和符合常理的商务回复了。
可偏偏这两句话,薛老三都没听到,有的只是客气的敷衍,和敷衍完毫不犹豫的挂电话。
蛛丝马迹,恰恰最容易显现本质,薛老三就像个高明的侦探一般,只寥寥数语,他就判断出这回的招商引资,只怕要出大漏子。
“行了,别的事儿,咱也顾不上,先顾眼下吧。”
说罢,薛老三撂了电话,又瞅见戴裕彬正在往一个硕大的帆布旅行包里,狠命地塞压,将长形的包裹,楞生生挤成了圆球,赶忙道:“小戴啊,磨山那边的情况就算再严重,咱们也不至于在那儿住上十天半月吧,你给我带一套,够换洗就成了,别的没用的,都撤了,都撤了。”
……………………
“薛向怎么说?”
宋昆一只脚还没踏进办公室的大门,孔凡高就开口了。
宋昆却是没急着答话,眼神儿忽然打在室内另一个人脸上,怔了怔,方张开嘴,却不知如何言语了。
一来,室内另一人正是他的前任张彻,自己取其代之了秘书长职位,陡然相见,心里难免咯应。
二来,他忽然想到,方才交代完事儿,压根儿不曾等到薛向回答,就惶急遁逃了,实在有些丢脸。
孔凡高以为宋昆只是见了张彻,有些抹不开脸,微笑道:“怎么,小宋,连你张叔都不认识了?”
宋昆急忙冲张彻伸出手来,恭敬道:“张叔我怎么会不认识,只是这个钟点儿,瞧见张叔,有些愣神儿。”
嘴上如是答话,宋昆心中却是飞快地思忖着孔凡高此刻的心思。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是孔凡高生平第一次对张彻如此客气,顺着这种客气推理下去,再想到张彻今日之遭遇,很快,宋昆就从孔凡高对张彻的语气中,提炼出了愧疚二字。
再继续想下去,他忽然再联系到孔凡高的脾性,很快,他又将这愧疚二字给抹去了,毕竟孔专员这种冷硬性子,如何会对下属产生愧疚?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云锦之乱(为盟主棋如生加更)
排除掉愧疚,宋昆很快又有了新的答案,那就是安抚。
的确,总的说来,张彻是为他孔专员冲锋陷阵,而倒下的,孔专员若是连安抚的态度都没有的话,未免让人齿冷。
除此外,张彻的秘书长没了,这是为了顾全大局所致,毕竟先前联席会上的那许多已经通过的人事任免要成行,就必须拔出萝卜,腾出坑,以前是打算拔掉活土匪,可活土匪死活不挪窝,就只有拔掉他张彻了。
可拔掉了张彻的秘书长,并不代表人张彻从此就成了平头百姓,毕竟,张彻不过是在会上,说了句不合时宜,有失身份的话,负政治责任是逃不掉,但也决计不可能被一棍子打死,不然,以后开会,谁还敢言语。
是以,孔专员自然还得给张彻操心,即便是再瞧不上这个人,有夏邑阵亡的例子在,张彻就是滩烂泥,孔专员也必须将他重新糊在墙上,不为别的,就为了他维系他孔专员的大势。
要不然,在外人看来,孔专员的心腹,接二连三的倒下,这以后,谁还敢贴近孔专员,简直就是动摇军心嘛。
从这个角度讲,孔专员也非安抚张彻不可。
一念及此,宋昆的脸上的笑容,就更和煦了几分,接道:“张叔,今天的事儿,我很惭愧,其实,这行署办,还是您当家,我还年轻,资历和经验都不足,虽蒙专员信任,但要挑大梁,毕竟还差点火候,所以这行署办,还得您来掌舵啊!”
“宋秘书长……”
“张叔,您要是这样叫我,可是在打侄儿的脸啊!”
张彻方说了一句,便被宋昆出言打断。
张彻笑笑,却不言语了。他心里什么滋味儿,只有自己最清楚,方才他本想耐着性子,想敷衍几句,被宋昆打断后,他最后的性子都磨光了,他想发火,不想跟谁虚与委蛇,可理智约束着他,让他不得发火。既然不得发火。那就唯有沉默。
孔凡高拍拍张彻肩膀。叹气道:“老张,是我对不住你啊,不过你也不用着急,军前小挫。算不得什么,本来,我是想让你继续留在行署办的,可那样,你自己也受不了,这样吧,你先去老干局担任一段时间的副局长,过渡一段,等这阵儿过了。会有好位子安排你的。”
张彻低着的脑袋,忽然抬了抬,终究没抬起来,两侧的膀子轻轻震颤,好似室内气温陡降一般。冷得他发抖。
宋昆也惊诧地望着孔凡高,似在说,今次的事儿有这么严重么。
孔凡高落在张彻肩头的大手,改拍为抓,“老张啊,不是我不护你,实在是这次的会议,被那活土匪弄得一团糟,省委蔡书记都动怒了,没个交代,能过得去么?好在就是半级,半年时间,我保你再升回来!”
张彻很想拍开孔凡高的大手,大声吼骂,可他不敢,这是理智和长久被威压积累的奴性,在一并发挥着作用。
“我知道,我会好好干的,专员您放心,到哪儿我都是您的兵,绝不给给您丢脸!”
说着,张彻的脑袋又低了几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深深的低伏,为的是掩饰那张已经狰狞得要裂开的面孔。
送走了张彻,孔凡高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想起张彻的颓唐,他又念起了夏邑,大手猛地抓起茶几上的水杯,狠狠掼在了地上,咬牙道:“从这儿,就开始了!”
……………………
薛向三人出门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尽管黑水紧挨着地委所在地的宝丰区,可道路实在崎岖,就似这翠屏山明明就在办公室窗外,可真要达到,却还得数个小时。
是以,车进黑水时,已经快十一点半了,再加上,傍晚刚阴了天,此刻,若熄了车前大灯,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原本,江方平是非要等老蒋到了,再走的,可薛老三心里还存着没准儿能快些办了差事,好尽快赶回德江,跟陈,李二位老板碰面的心思,急着出发,于是,这车夫自然就成了他。
说来,也亏得是他做了车夫,如此路况,如此天气,即便是老蒋这种老师傅,也决计吃不消。
风大的吹得车窗玻璃都扑扑作响,可偏偏窗外又没下雨,听着稀奇,不下雨,那是什么打在玻璃上,不错,正是路上那细小的土坷垃。
“首长,我看也不争这一时了,前面快到云中镇了,要不咱们在那儿宿一晚上,这种天气,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即便是有憋着劲儿要闹事的,也不会选在这时候,再者说,等咱们赶到磨山,估计都下一点了,探望伤员,也不能半夜去啊,这是探望,还是打扰来着。”
江方平抱着膀子,小心打量着窗外,那如山鬼脊梁般的瓦屋,土坡,古树,嘴上建议道。
这一路,他也确实颠簸得难受,再加上,又不清楚薛向的驾驶本领,一路晃晃悠悠,真个担心出了什么纰漏。
薛向道:“你江主任可算是让我见识了,什么叫人嘴两张皮,什么风大,不适合闹事,夜深,不适合探人,你还真当咱们来走亲访友来了,那边的情况,咱们不清楚,若是一觉在云中睡过去,明儿一早真出了漏子,你就是浑身长八十张嘴巴,也说不清的。”
薛老三若是肯歇下,就不至于不愿等老蒋,自个儿心急火燎地驾车了。
江方平闻声,讪讪不语,心中却是埋怨起自己怎么说出这么大失水准的话。
本来嘛,如今薛向接受任务,就是周道虔,孔凡高为抢功劳,给安排的小鞋。
若是在这事儿,真出了差头,那两位焉能不借着这个机会,反攻倒算,自己居然因为心中胆怯,就劝说薛向歇息,这不是浑话嘛,脑子里还有半点政治敏感性,都不该如此言语。
车内又恢复了沉默,薛向透过后视镜,借着微微的光亮,瞧见江方平的脸色,知道这位江主任醒悟过来,心里头正在自责。
他是个细心人,更是体贴下属,当下便道:“方平啊,这云锦湖,我上次讨要地方企业的拖欠款时,去过几次,可都是路过,只瞧了那处的风景,却是水天一色,犹如汪洋,鸥翔鹭飞,好一派渔家风光,当然,我这也算是瞧个皮毛,可怎么就听说这云锦湖附近的群众老是干仗,你这个老德江,可否为我解惑?”
听到薛向有借助的地方,江方平陡然来了精神,“首长有所不知,这云锦湖地段出问题,也不是近些年的事儿,几乎自打建国后,就一直围着这湖,闹了不少乱子,建国前,这云锦湖,是咱们德江有名的唐老太爷家的,说起这唐老太爷家,可算是簪缨世家,他们这一家族自晚唐传承至今,走的都是科甲正途,康熙爷亲自匾额“唐宋以来巨族,蜀中有数人家”,可是赫赫威名,就是民国时期,也有子弟在中央和地方任职。”
“还是建国以后,唐家子弟有的散落在了海外,有的去了宝岛,总之,唐家是落败了,可唐家到底还留了根苗在这德江,建国后,因为成分不好,唐家自然就再难出什么人物,也就成了破败农家,好在家族巨大,他们唐家一家,就差不多占了一个村落,揪斗封资修时,看着唐家庄也闹腾得热闹,其实都是唐家人演给外人看的。所以,这唐家算是衰而不败,因为同姓而居,且又是一根藤子上出来的,在当地算得上极有势力的宗族。”
“一有势力,这唐家人就想独占了这云锦湖,毕竟,在他们看来,这是他们的祖业,可云锦湖八千多亩大小,鱼虾旺盛,水产丰富,对这苦惯了的农民兄弟来说,可是了不得的油水,再说,解放后,这云锦湖就收归国有了,唐家人再横,一时间,也不敢明着喊不许别人用水捞鱼,只不过每年用水,捕捞水产时,都会和邻村起上几次龃龉。”
“而这乱子越来越大,还是在七八年以后,党的政策好了,惠民政策越来越多,这唐家人就张罗着要把这云锦湖承包过来,可这云锦湖是四县交界地,当时划界碑,就因为这云锦湖太过庞大,划给谁都不便利,直接划给了云锦农场,可云锦农场因为经营不善,早就被上边撤销了,所以这云锦湖几乎成了无主之地。”
“正是因为这样,唐家人才起了承包的主意,地委,黑水县委明知道云锦湖是个雷窝子,唐家人就是这雷窝子的导火索,自然不肯去点这个火,就这么着,每年围着这云锦湖,就冲突不断,头先,还只是唐家村跟别村的干,后来,四县交临这云锦湖的村庄,为了水利,水产,几乎都干过,发展到如今,一到天旱,水货泛滥时,这云锦湖简直就跟战场一般,各县靠近云锦的村庄都抱了团,组织了青壮,一起来抢,哪次不闹腾得地委书记,行署专员出面,就不算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慰问
“地委和行署,算是为这云锦湖操碎了心,跑断了腿,烦得不行,所以这云锦湖实实在在就是个是非之地,我多句嘴,首长您别见怪,我认为您这次下去,多看少说,能不管就不管,早早把场面糊弄团圆了事。”
江方平话音方落,戴裕彬便拍着巴掌道:“首长,江主任这句话,可真说到我心窝里去了,别的事儿,您都能管,但云锦这边的乱子,您千万别接,那绝对不是人能干成的事儿。”
这两位跟着薛向,虽然比以前的生活,多了太多的滋味,酣畅淋漓得几乎只觉身不在袖里乾坤的官场,而在提剑跨骑挥鬼雨的江湖。
虽然痛快,总是上演逆袭,可这心脏也实实在在地负荷太重。
这位年轻的首长,就没一刻肯闲着的,要么是在遭遇麻烦,要么是在解决麻烦,而解决完麻烦后,基本就有处在迎接麻烦的半道上。
这不,今天的联席会议刚结束,脑袋还没沾着枕头,麻烦就又来了。
目前来看,这个麻烦还不算太严重,可江、戴二人都清楚,云锦那边的小麻烦,稍稍不注意,就能成马蜂窝。
所以,这二位才不管不顾,一通封堵,只求薛向能听进去。
不成想,二人话音落定半晌,却没听见薛向搭腔。
二人方要出声,忽然发现窗外,现出不少明明灭灭的光点,瞪着眼睛瞧了分多钟,直到车子飙前,终于瞧清前面闪烁的是什么了,竟是警灯。
借着光亮,江方平陡然扫见前方一块架在老杨树上的硕大牌匾,虽然瞧不清上面写了什么文字,可对全地区地标无比清楚的他,还是知道,终于到磨山了。
一想到竟到了磨山。江方平猛地抬了抬手表,仔细一瞧,十二点半,平常一个半钟头的车程,竟然四十分钟不到,就飙到了。
来不及惊叹薛向的驾技,他猛地又想到前方那明明亮亮的警灯,心下猛地一紧,莫不是又出大事儿了吧!.
江方平正暗自嘀咕,车停了下来。眼见薛向当先下了车。他慌忙跟了下去。还没站稳身子,便听见有人说话了,“是地委的薛专员吧?”
江方平抬眼瞧去,说话那人他却是认识。正是黑水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马勃,“马主任,你面前的就是薛专员,你大老远的不会是堵在这儿迎我们吧?”
马勃瞧见江方平,心中就落了定,赶紧冲薛向伸出手来,“薛专员好,我是黑水县委办的马勃。接到行署办宋秘书长的通知,就在这儿等您了……”
薛向伸出手,和马勃握了握,略去寒暄,道:“马勃同志上我的车吧。让你的司机头前引路,咱们边走边说。”
头前闪过去的几辆警车,也让薛向心里吊了起来,他此来本是为了平事儿,眼看着乱子越闹越大,自然难免焦急。
马勃笑着应了,招呼一声司机,便在副驾驶座上坐了。
“马主任,你先介绍下磨山那边的情况吧。”说话儿,薛老三重新发动了机车。
马勃道:“是这么回事儿,下午磨山乡计生办的同志,接到通知,说拐子李村的唐三丫又怀上了,便上门做说服工作,您是不知道,这唐三丫前头已经有两胎了,肚子里这个就是老三了,这怎么得了,要是二胎,罚些款,还说得过去,三胎绝对是不允许的,计生办的徐主任上门做说服工作,不曾想,被唐三丫的男人李二纠结村民,给轰了出来,并野蛮地把徐主任给打伤了。”
“按说徐主任被打伤了,该是乡政府找这李二的麻烦,可离谱的事儿出现了,听说这会儿,李二正在村里纠集人手,要到乡里来闹事儿,而这唐三丫又是唐家庄的闺女,唐家庄的人最是护短,县里怕弄出问题,没奈何,只好由县委苏副书记带队,到磨山来察看情况,这不,刚到磨山,就接到宋秘书长的电话,说薛专员您来了,苏书记这才让我到路口来迎您了。”
不知道是薛向故意控制着车速,还是巧合,马主任话音方落,车便停了,不及下车,透过玻璃,就能看见一拍低矮的平房上,唯一亮着的红灯,摆成了几个大字模样,磨山乡卫生院。
八十年代初,别说乡镇卫生院了,便是县上的大医院的条件也落败得紧。
一溜老旧的平房,歪歪扭扭的挤在一起,便是一乡数万村民所依仗的最大医疗机构了,夜幕下,孤寂,苍凉。
唯一能跟大医院平齐的是,那入门就呛人鼻子的苏打水味儿。
“苏书记,不好啦,不好啦,拐子李村的和唐家庄的人,又闹腾起来了,那边正吃着杀猪宴呢,一会儿就得寻过来……”
薛老三一行刚踏上矮窄的病房走廊,一个精瘦的短发汉子,便从身边抹了过去,还不曾到地儿,便听见他扯着嗓子喊了起,声音中似乎荡着欢娱。
方听见精瘦汉子的话,薛老三的眉头就彻底锁死了,脚下更是如踩了风火轮,三两步就飙了过去,精瘦汉子方窜进最左侧的那间病房,薛老三的身子也横了进来,唬了那精瘦汉子一跳,不住叫唤着的嗓子,也嘎然而止。
屋子里七八个人,皆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中间那个梳着整齐偏分的矮瘦子瞪眼就喝出口来,“刘肇,你嚎什么丧,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原来,这矮瘦汉子将薛向当作和这精瘦汉子一路来报信的了,是以,并不理会他。
薛向不愿耽误功夫,越过刘肇,开门见山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德江行署专员助理薛向,代表地委前来,慰问受伤的同志。”话至此处,又指着刘肇道:“方才听这位同志,说拐子李村那边又出事儿了,心中焦急,便跟了进来。”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薛老三方自报家门,坐着的七八人,除了依着床榻的两名妇女,剩下的齐刷刷全站了起来。
矮瘦汉子瞧着薛向,怔了怔,方才开口道:“你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这矮瘦汉子原本惊叹于薛向的年纪,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活土匪,便想说“你真是薛向”,可猛然惊醒,到口的话又不好收回,出得口来,便成了这般模样。
一句话说罢,他赶忙做了自我介绍,又将屋内众人介绍了一遍。
原来这矮瘦汉子,正是黑水县分管纪委,政法委的副书记苏全,屋内七八人,除了两名随他而来的黑水县委办工作人员,还有黑水县公安局长蔡京,以及磨山乡党委书记褚威,乡长杨国钊,再就是受伤的徐主任的两名家属。
在苏全介绍的当口,马勃,江方平,戴裕彬也赶了进来。
薛老三草草和苏全等人握了手,这才走到床边,干起了他此赴磨山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慰问因公受伤的磨山计生办公室的徐主任。
徐主任四十五六年纪,模样甚是富态,一张胖脸不知道是因为挨了打肿胀的,还是本来就圆大,被厚实的纱布缠裹得像个刮了皮的大冬瓜,这会儿,歪倒在垫了厚实枕头的床头,直哼哼。
说实在的,慰问这活儿,薛老三是真不愿干,也干不来。
在他看来,慰问,是得先有感情,才有温情细语,若是慰问的是孤寡老人,心中怀着怜悯,同情,说起话来,要动感情不难。
可对一个素不相识额中年男人,虽是因公而伤,值得表扬,但要薛老三说些热泪盈眶的话,还是太难太难。
薛老三干瘪的走着例行公事,场面实在有些尴尬,病床上的徐主任也不知道是不满,还是怎么的。
薛向没慰问前,这位就在哼哼,可薛向慰问开始后,这位的哼哼声,反而更大了。
得亏薛向早有准备,掏出了自己私人准备好的红包,递过来,说是地委,行署给徐主任的慰问金,这位徐主任的哼哼声才嘎然而止,一把拽过红包,捏在手里,揉来搓去,似在检验着厚度。
终于走完例行公事,薛老三心头也长长舒了口气,出言道:“同志们,时间不早了,咱们就不打扰徐玮同志休息了,马主任,你负责安排个房间,我和同志们说说话。”
薛老三原本就记挂着那闪烁的警灯,这会儿又听那叫刘肇的汉子老远就叫喊着“不好”,这心中的担心更甚,这会儿了结了例行公事,自然得摸清情况。
马勃在薛向,江方平面前算不得什么人物,可在黑水却是实权人物。
由他出面,置办简易会议室的速度快得惊人,区区十来分钟,一行人便从徐主任的病房,转移到了卫生院主任办公室辟出来的小会议室。
“苏书记,我方才听见这位刘肇同志在喊不好,又说拐子李村和唐家庄在吃杀猪菜,这是怎么回事儿,还有方才来得路上,我可瞧见不少警灯,这都是在做什么,你能否讲讲?”屁股方落了座儿,开场白都没有,薛老三直接摆上了正题。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公子局长
苏全道:“这位刘肇同志,是县水利局驻拐子李村的水纹观测员;吃杀猪菜,这是当地不明事理的群众啸聚的方式之一;至于那警灯,是县里调派过来的警务人员,防止发生意外事故。”
薛向问了三个问题,苏全答了三句话,很简洁,也很全面。
可是这简洁、全面到了让薛老三知道了一切,却仍然对一切茫然的程度。
薛老三眯着眼睛,打量着苏全,后者却忽然拿出烟盒,点燃一支烟,闷头抽了起来。
还是江方平瞧见不对,附在薛老三耳边低语了几句,他才摸清楚状况。
原来,因为云锦湖四周的村庄,是事故频繁点,从黑水县委到德江地委,往往就被这突发事故,弄得焦头烂额。
后来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干脆就在云锦湖四周,设立了观测站,说是水纹观测员,不过是领了份工资,专门盯闹事儿的村汉。
而为了避免包庇的情况发现,上面也是会想办法,专门挑拣有仇的村落互相盯防,比如这刘肇,就是尤里西村的,这尤里西村和拐子李村乃是出了名的不和。
这不,听说拐子李村要闹事儿,这刘肇哪有隐瞒的,他还巴不得拐子李村闹起来呢,所以先前的叫喊声中,才带着看热闹的欢喜。
至于这杀猪菜,就更有讲究了,蜀中原本就出袍哥,解放后,袍哥这玩意儿虽然禁绝了,但某些传统,却还是保留了下来,比如这杀猪菜。
当然,这会儿的杀猪菜,既不是东北名菜,也不是寻常人家逢年过节,杀了猪,做得特色菜。
而是过去袍哥兄弟啸聚前的程序。这就跟绿林好汉啸聚差不多,话事人召集大伙儿聚集,总不能吆喝一声,就要人出死力,没这个道理。
毕竟,没酒壮血气,没肉做赏赐,这乱子闹起来也没劲儿不是。
因此,这杀猪菜,几乎是各村闹事前的必备节目。几碗肉一吃。几瓶酒一灌。豪言壮语一吹,酒酣耳热,闹起事儿来,就格外来劲儿。打起架来,尤其悍勇。
薛老三闹明白中间变故,重重一拍桌子,“褚书记,杨乡长,那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出事到现在,都过去多久了,徐主任就是块金疙瘩。你二位也应该看够了吧,这都什么时候了,半点敏感性都没有,不在村里待着安抚群众,跑这儿来做什么。到底是躲事儿来了,还是偷懒来了,荒唐!”
薛老三是真生气了,出了这档子事儿,主事的基层领导的反应,跟蠢猪没什么区别,但凡是有一点责任心,肯留在村里,哪怕是挨骂受辱,村民找着了能对上话的人,何至于出这种状况。
薛老三一拍桌子,褚书记,杨乡长唬了一跳,齐刷刷站起身来,二人心跳得不行,这位薛专员,他们虽然从未谋面,但活土匪的外号,却是早有耳闻。
更不提,昨日下午党政联席会议之风波,早已经以飓风般的速度扫荡德江全境,见这位能对掐地委大佬的薛助理发怒,小小褚书记,杨乡长自然扛不住。
“都说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薛助理名不虚传!”
褚威,杨国钊正暗自发抖,一道清冷的声音飙出,打破了满场的死寂。
江方平和戴裕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会在此时此地,听到此种刺耳的声音。
别说这小小的磨山了,就是德江,如今只怕也没人敢用这种语气跟自家首长说话了吧。
霎那间,所有的注意力,都打在说话的蔡局长身上。
先前听苏全介绍蔡局长的姓名时,江方平只不过为这人有着个和北宋奸相蔡京一般的姓名,而稍稍瞩目,此外,便没怎么在他身上投注注意力了。
这会儿,粗粗一看,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真不认识这人,便是听都没听说过,细细一思量,他猛地想起黑水的公安局长应该姓蒋才对,想到这儿,江方平哪里还不知道这位蔡局长是新调任的。
如此这般,江方平这才细细打量起此人来。
白皙的面孔,比女人还清秀的瓜子形脸蛋,薄薄嘴唇,细细的眉毛,如此五官聚合在一处,本该是个俊秀漂亮的男人,可偏偏狭长的眼睛,破坏了整体的感觉,最要命的是,左侧眼角一处密缝的疤痕,让他整个人显得无比阴骘。
“这人有二十岁么,自家首长二十五岁担任了德江行署专员助理,就已经逆天到了极点,怎么会有二十岁的公安局长。”
江方平瞧着蔡京那张年轻得几乎有些幼稚的脸蛋,心底发出了惊呼。
“蔡京同志,现在是临时办公会,你有什么话请直说,小戴,负责记录!”
如此紧要关头,薛老三才没心思跟谁玩儿嘴仗。
蔡京一语惊人,原本正暗自得意,可薛向已让戴裕彬做记录,他这得意便彻底崩碎了。
他本来就没什么建设性意见要说,方才不过是为了刷存在飙的一句,这会儿,薛向让戴裕彬笔录,摆明了就是要上纲上线,他蔡某人虽然是官场新丁,可下黑水前,可也没少受家里长辈教诲,自然不会犯如此低级错误。
“我重申一条纪律啊,会上发言的同志,不许提与正事儿无关的废话!”
薛老三着急德江招商引资的事儿,心情不好,口气自然也十分不好。
不成想,薛老三一句话方落定,大门便被撞开了,“薛专员,苏书记,不好了,拐子李村的村民和唐家庄的上百青壮,打着火把,朝卫生院来了,已经过了包庙村啦,还有十多分钟就杀来了……”
噗通,
薛向一把推开了椅子,霍地站起身来,“我最后再说一遍,待会儿,所有人都得听我命令,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妄动,蔡京蔡局长,我尤其提醒你,请你带好你手下的兵,待会儿,绝不许有任何过激行为!”
一句说完,薛老三当先跨出门去,江方平,戴裕彬紧随其后。
第一百六十七章 械斗
褚威,杨国钊先前受了薛老三的虎威,此刻尽管心中振怖将要面对的阵势,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毕竟,即便是被暴民们打上一顿,也终究比丢了官儿强。
“什么东西,都听他的命令?他以为他是孔凡高,还是周道虔,就是孔凡高,周道虔,也不敢这样跟老子说话!”
薛向刚跨出去,蔡京便撇着嘴巴,骂开了。
“蔡局,您何必跟他生气,薛专员就是这脾气,昨天中午的事儿,您不也听说了嘛!”
搭腔的是苏全,若是薛向此刻在门外未走远,即便是听清这道声音,也得怀疑自己的耳朵。
堂堂分管纪委,政法委的副书记,竟然跟自己手下的公安局长说话,用上了敬称,虽是密室,也实在是惊人。
“专员?苏书记,别叫错喽!”蔡京淡淡的眉毛飞起,冷哼道:“他只是专员助理,嘿嘿,想当专员,只要在德江,我保管他这辈子都别想。”
“呵呵,您说的在理,可这薛助理,您叫得,我可没底气。”苏全陪着笑,送上一记马屁。
蔡京得意地冷笑一声,抬腿便欲前行,苏全却又说话了,“蔡局,稍后,您可千万警醒着点儿,咱们在这儿吹吹牛,出出气无妨,可别真逆了薛助理的意思,听说他脾气大着呢,人在矮檐下,我劝您该低头时,还得低头。”
“我低头?笑话!”
蔡京冷冷应了一句,狠狠一摔衣袖,腾地趟出门去。
薛老三方出了乡卫生院的大门,注意力便投向了东方,因为举目皆黑,独独那处一片红光,最是显眼,如同燃起了火烧云。
“褚书记,你马上架起大喇叭,杨乡长。你负责找几条高脚桌子,都往那儿架!”
说着,薛老三朝北边的空地一指。
那是一溜泥巴地,方圆三四亩大小,虽然夜色深沉,但最东侧老杨树根儿底下卧着的石磙,还是清晰告知了这溜泥地的用途,正是打谷场。
却说,薛老三一番吩咐罢,褚威和杨国钊立时便忙活开了。这两位方才挨了训斥。这会儿。自家地头上又遭遇了这等变故,偏生要抗事儿,二人又无力,能为薛向做些这牵马坠凳之事。二人心里头反而舒坦了不少。
夜黑云厚,风急如浪,打谷场上,草飞树舞,扯得空气呜呜作响,薛老三定定站在谷场中央,眺望着奔腾而来的红云,渐渐地,那边的声音愈急了。远远还能瞧见一面举着高高的旗子,虽然瞧不清旗子上到底写了如何的文字,但那边镰刀,扁担剑戟如林的景象,倒真有些揭竿而起的意思。
褚威和杨国钊的动作还真是不慢。眨眼便吆喝出一帮人,将薛向要求的物件儿备齐了。
桌子是直接拖得方才的会议桌,虽然也破旧得厉害,好歹四个腿儿是稳固的,电喇叭就更简单了,牵了老长一圈电线,转瞬就接上了电,并且在场中央,楔下一根长长的竹竿,挑上个一百瓦的大灯泡,照得满场皆明。
东西备齐后,薛老三二话不说,便跳了上去,接过电喇叭就喊了起来,“前面的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群众们,这边来,这边来,别摸错地儿了,注意保持队形,便散了队。”
薛老三一身喊出,站在一边的苏全等人,无不觉怪异,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别扭,人家本来就是闹事儿的,可在这位薛专员口中,倒似召集军训的士兵一般。
不止苏全等人纳闷儿,已经到得前方五百米开外的红云,听见喊声也滞了滞。
没办法,这帮人算是闹惯了的主儿,多少年了,就没见过这样式儿的,哪回他们来闹事儿,当官的要么是避而不见,要么是闹得没办法了,站出来陪好话,最后答应条件。
像这样,他们还没杀到,人家先摆开阵势等候的情况,却是一次也没遇上。
如此反常,怎不叫人惊奇,可惊奇归惊奇,要办的事儿还得办,那红云也只是微微一凝,紧接着,便又朝这边腾了过来,来势较之方才,犹快三分。
大部队奔到前方二百米外时,阵仗终于明了了,二百来号青壮,人人都没空手,镰刀,锄头,扁担,铁锹,大榔头,各式能用来作战的农具,这会儿都能瞧见,大晚上的,风刮得乌泱乌泱的,近一半的人却是袒胸露腹,露出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身,这帮长年操持农活儿的农家汉,论起力气,个顶个的是好手。
颇为严整的阵势,若是集结起来,斗狠比勇,薛向真怀疑那明珠青帮的那帮地痞,能不能抗得住眼前这帮人。
当然,除了阵势惊人,最惹眼的却还是那高举的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大旗,上用红漆刷着两行硬楷大字,此时已然分明:打倒贪污强奸犯,誓讨凶顽不罢休!
“贪污,强奸,这从何说起,倒打一耙的本事,也太强了吧。”
薛老三正暗自嘀咕着,火烧云烧到了近前。
“同志们,同志们,都不要乱,不要乱,听我说,这位是地委下来的薛专员,他……”
褚威拎着另一个电喇叭,方打起了开场白,底下便鼓噪起来。
“乱个铲铲,姓褚的,你说个屁,今儿个不把姓徐的交出来,老子们跟你没完!”
“就是,狗日的计生办,牛卵子上的蚂蟥,尽会找地方吸血,今儿不把事情掰扯明白,谁都别想走!”
“姓褚的,你狗日的手下,尽出孬玩意儿,说你妈庇,赶紧把姓徐的交出来是正经,光天化日,敢糟蹋我弟妹,抽不死个龟儿子的。”
“跟他娘的废这个话作甚,冲进去抓人是正经,弟兄们,都跟我冲啊……”
西北角的麻衣汉子一声吆喝,他身后的三五村汉,便跟着朝前猛冲,这边一动,立时带得全线动摇,一起冲了上来。
薛老三早知道蜀中民风悍勇,也早料到总是出乱子的云锦湖周遭的民风必然血勇更甚,要不然也不至闹得地委都不得安生,可料想也终归是料想,真遇到眼前这阵势,他才知道什么叫匹夫之怒和目无王法。
眼见着这波人不管不顾就要冲过来,砰的一声,枪响了,这一声响,仿佛在前冲的人浪上筑了座坚实的山崖,浪潮方打了上来,便又一股脑儿地退了回去。
“都他妈的不想活了,谁再动一下试试,看你狗日的跑得快,还是老子的子弹快!”
蔡京吹了吹枪口,神气十足地快到了最前方,好似最威武的将军,一剑足当百万兵。
这会儿,他一身衣衫也换了,潮气十足的夹克衫变作了笔挺威武的警官服,一条武装带勒得瘦削的身子,越发笔挺,大大的檐帽遮去了眼角的伤痕,真个人倒真是风流倜傥,威武绝伦。
会前薛老三虽然强调过,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得妄动,可这会儿,蔡京一个挺身而出,他倒是喜多怒少。
这回,薛老三却是失算了,他哪里想到,云锦湖周边的村民长年械斗,威压官府,早已经无法无天了。
本来嘛,在他想来,就算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村民再蛮野,也总该有他说话的空当,可事实上,人家压根就没官府放在眼里,谁给你劳什子对话权。
却说薛老三见蔡京震住了场面,正待对着电喇叭展开政治攻势,哪知道变故又生。
但听江方平忽地大吼一生“首长快跑”,随后,薛老三便瞧见一副诡异的画面,满场众人,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在进行着同一个动作,那就是迈动双腿,玩儿命地奔跑。
薛老三还未醒过神来,两只火把,数条扁担便凌空朝他砸来。
薛老三霍地左脚在桌上一塌,长桌应声而碎,身子腾空起来,右脚一扫,先扫中两只火把,那两只火把猛地倒转而回,打得正前方攻来的十多人,齐齐后仰;紧接着,足尖在抽来的三条扁担上,挨个儿一点,霎那间,持着扁担夯来的三条壮汉,虎口就像过电一般,刷的就脱了手。
而那三条扁担,在半空里,各自横成一道截面,如墙般阻住了左、右、后方的攻势。
细说来,打架都讲究个双拳难敌四手,便是万人敌的猛将,若是被万军包围在狭小的空间里,也是必死无语。
赵子龙够勇悍吧,三国演义里说的是,他纵横百万曹军,单枪匹马救出了阿斗,可实际上,演义里的赵子龙也有快马银枪可以依仗,更重要的是,他所遭遇的攻击,几乎都是线性的,而此刻的薛老三,简直就像是掉进了丧尸群里,被挤在高台上,接受着四面八方的攻击。
好个薛老三,一击得手,再不迟疑,趁着空当,直直就跳进了人群里。
他国术大成,劲流周身,无物不御,跳下桌来,身子干脆就不落地了,学了后世那部里的桥段,踩着人的肩头,如踏了强梁,一路飙射,他每落一个肩头,那人必定萎顿下去。
说下更新问题,以及回答某个总被提及的老问题
更新时间,是固定了的,早十点,晚八点,这个不出意外,是不会变的。
更新数量,每日五千字,早三千,晚二千,这个是为了点击数据好看,所以才拆分的,敬请见谅。
之所以每日只有五千字,原因也说过,年底了,事情实在太多,有些事儿,只要是人活在世上,总得遭遇和承担的,这个是没办法的。
若我是大神,我也一准儿断更了,可新人菜鸟,聚集人气不容易,没底气断更,也不敢断更。
当然,五千字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最多延续到正月十五。
过后,咱们就恢复正常了!
再说下爆发,上次爆发,是今年五月份,恰逢五一双倍期,咱们冲月票榜,一个月整整贡献了一百章,那个月,咱们在都市月票榜前十,待了三十天半,最后半天被人撵下来了,我一直耿耿于怀。
下次爆发,还是定在五月份,希望能弥补这个遗憾。
当然,这次咱们就不只拼一个月了,玩命搏两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所以,在这里,先向诸位预订明年五月份的月票啊,这个预订时间够长的吧,您别说您没时间,调度不开,嘿嘿!
最后,回答下老被人说水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不只回答了三次了,这是最后一次。
几乎从开始有人气的时候,水的问题,就一直包围着我,一直到现在,都不曾断绝,弄得我现在是不看书评,也不看贴吧了,可副班如生同志,还是跑来通知,真是不甚其烦。
我只想说,写得细致,就是我的风格,也许有主次不分,事无巨细的毛病,但这个需要长时间锻炼来克服。
我弄不出那种一会儿结束一个故事,紧接着高潮再起的桥段,本领所限,您不谅解也得谅解。
此外,连载小说,有个时效性,那就是逼着作者不间断地写,有时候作者脑子里产生的故事,跟不上更新的要求,就难免出现所谓的状态问题,这点,真心希望读者朋友能谅解。为了专心写书,我已经卸载了手机和电脑上的qq,这个诚意总够了吧。
再一个,还是老话题,我是真没水的必要,书中才八三年啊,要写的东西实在有太多,我也想突飞猛进,可谁保证故事不断层,大幕还没开启,您就喊着让收场,这个要不得。
最后,本书成绩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后续不为成绩拼了,就自己写自己的,您若是能看下去,我感激涕零;您若是实在坚持不了,我也只好洒泪而别,我写了,你看了,也算是一场缘分,没必要弄得深恶痛绝。
最最后,谢谢诸位兄弟,姐妹,对我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努力写好的,新人第一本书不容易,还请多些鼓励,少些打击,万分感谢!
第一百六十八章 啼笑皆非
好在薛老三虽然怒极,却未下死手,不过是借力过猛,直接将其踩塌倒在地,行进的过程中,遭遇攻击自然无算,可薛老三一旦奔腾起来,那比脱缰的野马可迅捷得多。
什么样的攻击还能上身,不待你锄头打到,他早去得远了,更何况人挨着人,便是想挥锄头,也得腾得开身子。
更不提,暴怒中的薛老三哪里会光挨打不还手,这帮人熊熊而来时,举着的照明火把,则成了他最佳反击武器。
他专拣那手中持了火把的家伙下脚,踏落当口,必定将那人手中火把踢出,而一根火把扫出,周遭必定乱成一团,空出一大片。
就是这么着脚踏莲花,连环进击,薛老三一路去得飞快,几乎苏全那帮人刚关死乡卫生院大门的刹那,他便从左侧墙顶上的气窗处,蹿了进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外面的人怎么都跟疯了一样,这还是共和国么,这还是执政党的天下么,谁能告诉老子!”
薛老三的肺都要气炸了,方转到大门位置,就冲一干魂不附体,正拼命往门前堆着东西,封堵大门的人吼出声来。
的确,薛老三在处理群体性事件上,自问是有经验的,从靠山屯到萧山,再到明珠,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哪一回不是犹如自带主角光环一般,甫一出场,再难的问题,也得迎刃而解。
可今次的事儿,实在是太怪了,这云锦湖周遭的村民,简直就似外星人,一个个恐怖、彪悍得不像话,好似如今还活在解放前,动辄就敢拉杆子跟官府干,对上手枪,都不带害怕的。
最让薛老三憋闷的还是,他堂堂薛专员。自觉指挥若定,摆出了阵仗迎接这帮来闹事儿的,原以为能滚汤泼雪,消灾解难,站在高台上,就等着下面的群众老老实实站直了,在自己的一番义正严词之下,幡然醒悟,痛哭流涕,尔后。他薛某人再一溜烟返回德江。让周道虔和孔凡高这俩戚戚小人。惊爆眼球。
可哪知道,这回,预想跟现实,竟然出现了如此大的偏差。他薛老三自个儿站高台上,装叉直接装成了傻叉,成了为苏全这帮人遁逃时,吸引火力的靶子,人家一溜烟儿跑个没影儿,就剩他被包围,若非身负绝世勇力,这回非彻底呜呼哀哉不可。
遭遇了这么一出,薛老三的气儿能顺过来才怪。
却说。薛老三一声吼出,立时把众人唬了一跳,众人回过头来,瞧清是他,这眼珠子就没有不外凸的!
“你。你,怎么……进来……”苏全的眼镜儿,先前夺路狂奔时没摔,这会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操!”蔡京瞪圆了眼珠子,出口就是一句国骂。
“首长!”戴裕彬和江方平齐齐一声叫出,欢喜无尽地迎上前来。
“方平,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薛老三懒得理会众人的惊诧,直问方才怎会有如此变故。
刷的一下,江方平红了脸,低头不语,戴裕彬急道:“首长,不怪江主任,当时,那种情况,我们都吓懵了,只知道跟人跑了,进了门,才定住神儿,方才江主任还跟苏书记吵起来了,要开门去接您呢……”
薛老三挥手打断戴裕彬的话,“谁问你这个,我是说,外面的群众怎么如此反常,我历经三地,从来就没见过如此狂暴的,对上警察,手枪,竟也如此蛮野?”
薛老三哪里会为两名跟班只顾自己遁逃而生气,那种情况下,就好比地震突发,逃生是人的本能反应,除非是亲若父子,才会第一时间相扶而逃,他和江方平,戴裕彬虽然亲近非常,但关系远不到这个份儿上。
待听清薛向竟是为这个发脾气,江方平一颗心落回了肚里,本来嘛,方才这事儿,虽如戴裕彬所言,事发突然,条件反射,可到底有弃“主”自逃的嫌疑,若是薛向诛心,他真是辩无可辩。
“首长,也怪我没来得及跟你说,不,也是拐子李村的那帮人来得太快,是这么回事儿,这云锦湖周遭,乱了这些年,从县委到地委也非是一味的绥靖,迁就,五年前,唐家庄为争水的事儿,和尤里东村发生了大规模械斗,当时,地委先是出面安抚,熟料双方仍不肯罢休,地委陈书记恼了,直接调来了上百武装民兵和公安干警。”
“哪知道,维护秩序不成,反把矛盾激化了,当时,双方狠狠闹了一场,结果,以重伤三名村民而告终,陈书记因此,也遭受了省里的严肃批评,没多久,便调走了,尔后,这云锦湖周边的形势,就再难控制了,这些村民也似乎悟出了什么。”
江方平以一句不是结束语的话,作结束语,意味深长。
薛老三自然也听出了话缝儿,村民们悟出了什么,很简单,无非是政府怕闹大,只要他们谨记着这一条,只管往大里闹,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而事实上,后续黑水县委,德江地委所采取的措施,也印证了村民们总结出的这点经验,如此一来,众村民哪里还有不将此点领悟奉为圭臬的。
想到这一点,薛老三哪里还不知道,方才之变故,因何产生。
说难听的,这帮村民就似收保护费的,地方政府反倒成了交保护费的,这收保护费的收习惯了,一旦碰上缴保护费的反扑,这收保护费的必然以最激烈的方式镇压,要不然,招牌倒了,这保护费如何去收。
方才,蔡京一动枪,众村民如打了鸡血,突然兽化一般,疯狂上扑,便是生怕官府镇压成功,以后众人再不能靠闹事儿,来获取利益。
想通此点,薛老三简直有些啼笑皆非,什么时候,党的基层建设,竟然糜烂到了此种地步,简直闻所未闻,不过,转瞬薛老三也想通了关键,在这种宗族群集之村落,基层政权还真是难以扎根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破门
咚咚咚……
哐哐哐……
“给老子把门砸开,蠢猪,砸不开,不会拿杠子顶,废这个事儿干嘛!”
“都听唐老大的,拿杠头来顶,顶开了,揪出姓徐的,对,还有刚才那个踩着老子肩膀的小王八蛋,往死里捶……”
“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开门,待老子们打破大门,就别怪老子们不给你们留脸面了……”
屋内的薛老三正暗自捋着关节,外面的门板便被拍得摇摇欲坠,杀声惊天。
“怎么办,怎么办,蔡局,要不你和弟兄们先顶一阵儿,我马上打电话,叫县里武装部队的民兵过来支援。”
苏全额头冒汗,满脸赤红,一双三角眼没了眼镜遮眼,泛着青光,煞是骇人。
蔡京一听就毛了,瞪着苏全就骂,“放的什么屁,没看见那帮家伙有多少人么,老子们这七八个,出去不是白给?你当老子傻啊,来前儿,老子可是打听清楚了,这云锦湖边上的蛮子,个个杀人不眨眼,少他妈糊弄我,你想死,却拉老子垫被,没门儿!”
众目睽睽,身为下属的公安局长,竟然辱骂起顶头上司来,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江方平瞧得快傻掉了,据他所知,这位苏书记可是孔凡高在黑水提起来的干部,在黑水是有名的不好惹,姓蔡的是失心疯了,才敢和他对喷,可仔细一瞅苏全,憋得满脸紫赤,依了墙浑身发抖,却始终不置一言。
薛老三眼角一寒,脸上泛笑,“噢,原来蔡局长知道门外的群众什么脾性,可怎么刚才那枪放得叫一个利索!”
蔡京嘴唇抽了抽,俊脸一硬,瞪薛向一眼。却是没说出话来。
本来嘛,他蔡某人至黑水,虽也是初来乍到,可到底是公安局长,对云锦这一地治安敏感点,又如何会不加以瞩目,对云锦村民的悍勇,蛮野,又怎会不清楚。
方才放的一枪,哪里是为了止乱。分明是为了乱上加乱。给这姓薛的来个好看。
原本。方才薛老三被落在最后,堵在门外,就数蔡京最兴奋,挤在最前头。也非是为了堵门,压根儿就是想透过门缝,看门外的热闹。
可哪知道,他身子还没贴过去,姓薛的居然神出鬼没出现在了身后,让他惊疑之余,也未免有些没看着薛向倒霉的遗憾。
只这会儿,没想到被苏全一激,说走了嘴。将先前对薛向使得心眼,摊在了众人眼前。
当然,即便如此,蔡局长也不曾有半点胆怯,毕竟。对这位薛衙内,他可是早有十分耳闻,八分不服,却是半点不怵。
这会儿,他冲薛老三瞪着狭长的眼睛,很明显在说,就是老子坑得你,你能把老子怎么着?
“薛专员,不好了,外面人把电话线也剪断了,电话压根儿打不出去?”
杨乡长忽然斜刺里蹿了出来,扯着嗓子就喊。
他身后亦跟着披着白大褂的中年胖子,先前见过,正是乡卫生院庞主任,满脸振恐,哭丧着脸,哀告道:“诸位领导,千万,千万不能让这帮人冲进来啊,赶紧,赶紧想办法,徐主任已经吓得昏死过去了,还有几个打吊瓶的的,情绪也十分不稳定,这,这……”
庞主任话音方落,果然,病房内传出了哭号声,紧接着,屋外竟然传来了“再不开门,老子们就放火”的警告,霎那间,病房里的哭号,已然化作了尖叫。
满场众人皆手足无措,各自在墙边依了,齐齐盯着薛向。
没奈何,谁叫他是此间官职最大者,又是地委派来平事儿的大员,这会儿,不指着他,还能指望谁。
原本,场面失控,暴民冲击,正是苏全最愿意看到的场面,若真如此,孔专员叮嘱的事儿,算是无力自成,实乃天助。
可这会儿,乱子真如约而至,苏书记却没多少欢快,情绪的主调,却是羞辱和惊恐。
羞辱,正是蔡京这公子局长方才大庭广众呛他所致,苏全也深悔,带了这公子局长前来,原本指望以这位的骄横,能跟活土匪上演一出火星撞地球,可哪知道火星擦着地球过去了,跟他这颗小小卫星撞了,直撞得他灰头土脸,快没了本来面目。
惊恐,还用说么,这乱子也乱得实在太大了些,都失控了!屋外一群无线趋近于狂化的暴民,一会儿嚷嚷着要打要杀,一会儿还威胁着要放火,这矮小的房屋,薄薄的木板,是铁定撑不过今晚的,待会儿还不知道要遭受何等羞辱和苦头呢。
却说,此刻苏全神魂无属,戴裕彬和江方平亦是心急如焚。
他们二人倒不是担心自身安危,也非是担心待会儿这帮暴民冲进来,打伤了自家首长。
他们担心的是,如今出了这等乱子,自家首长算是彻底坠入了周道虔和孔凡高彀中了,不管眼前这混乱因何而起,几乎可以料定,二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将自家首长打倒的。
毕竟,激起民变,在哪朝哪代,都不是小事儿,几年前,地委书记都因此倒塌了,自家首长区区一个专员助理,又哪里抗得动如此沉重的罪名?
“蔡局长,你去把门打开!”
满场正寂寂如坟,薛老三陡然从这坟墓里伸出只鬼手来,只惊得众人面无人色。
“滚你的蛋,要死你去死,别攀扯老子!”蔡京跳着脚大骂,神色骄狂至极。
“蔡局长,我再说一遍,去把门打开,再敢废话,信不信老子扒了你这身警服!”薛老三语气冰冷的快要结冰了,冻得方要开口劝他三思的江方平的嘴巴都木住了。
蔡京眉峰一冷,嘴唇动了动,却是没吐出话来,他到底不是纯二百五,家里人多数从政,这些年耳濡目染,也窥到了官场门径,要不然,家里人也绝不会放他下来干这公安局长。
此刻,蔡京已经意识到问题大条了,他可以不怵,不爽,不理薛老三,但绝对不可以不理会德江行署专员助理的命令,尤其是,这位薛助理还是地委特派主持此次拐子李村事件的负责人。
他蔡某人不在此处也就罢了,偏偏他来了,且值此突发性事件,他归属薛向领导,听候其命令,责无旁贷。
此种情况,就好比军人临战,第一指挥官权力瞬间顶峰,蔡京敢在这时候掉链子,薛向即便是倒了,他这身老虎皮,也别想保住。
“小张,小赵,没听见薛助理吩咐么,去开门!”
蔡京一咬牙,冲他左近的两名民警,恨声下了命令。
他想通了,大不了待会儿拼了挨顿胖揍,也总比被姓薛的拿住把柄折辱得好。
再者说,外面这帮暴民,可是嚷嚷着要抓姓徐的,揍姓薛的,摆明了先前姓薛的被留在最后时,和这帮暴民发生了龃龉,待会儿就是挨打,也定然是姓薛的最惨。
“蔡局!”
小张,小赵哆嗦了一声,却是死活不动地儿。
蔡京方要发怒,薛老三跨前一步,拿住了他左膀,“蔡局长,就这点胆色,如何护卫一方百姓周全!你若是胆怯,我陪你一起开这个门!”
“你,你疯了!”
蔡京拼命犟着胳膊,可被薛向五指拿住,别说是他这肉体凡胎了,就是斑斓猛虎也挣不脱分毫。
“薛专员三思,事不至此,事不至此,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一看薛向要拉蔡京一起出去送死,苏全简直就是庙里失了火——慌了神,这可比暴民冲进来,拿扁担、榔头朝他头上招呼,更让他恐怖。
若是蔡京人身安全,受到了伤害,只怕孔凡高第一个就要拿他下手!
此刻,苏全真是又悔又恨,早知道事情是这样,他何必急匆匆跳出来,拍孔专员马屁,如今自己陷在了死地不说,仕途还有不可预测之风险,其中委屈,更与何人诉说哟。
薛老三冷道:“有什么可从长计议的,外面的不过是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又不是真的土匪恶霸,再说这门迟早得破,这会儿出去,和待会儿被人打破大门扯出去,我自然选前者,你苏书记若是有法子,要不我把你送出去?”
薛向此话一出,像铁钳掐住了苏全这只公鸭的脖子,立时再发不出半点声音,只不住蹑着脚,退到了几名老虎皮身后。
扫平了聒噪的苏鸭子,薛老三提了挣扎喊叫不停的蔡京,大步前行,右手如同铁笆篱一般,将门前堵着的桌椅板凳,三把两把就扫到了一边。
轰的一声响,薛老三霍然出脚,两片早已被拍裂的门板,立时飞了出去。
却说,薛老三铁脚板轰出霎那,外面的那帮村民,恰好抬了碗口粗细的杨木桩,朝大门撞来。
原来,这帮人到底不是无法无天,先前吆喝着放火,不过是恫吓,真正忙活的还是打造着临时撞木。
两块门板飘飞霎那,十多个汉子,抬着碗口粗细的杨木桩,直直朝大门撞来。
彤彤火光下,薛老三脸上惊恐无比,避之不及,拉着蔡京就横在了身前。
第一百七十章 打死了蔡局长
瞧见木桩撞来,蔡京脸色发白,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转瞬,和木桩来了个亲密接触,闷头就倒。
蔡京方倒下,薛老三的大手攸地伸出,猛地抓住拿海碗口粗细的撞木,右臂肌肉坟起,手腕一摆,熊虎之力,喷薄而出,那撞木宛若汪洋里的一条小木船,先前风平浪静,它游得极是自在,这会儿,薛向一发力,海面上陡然起了十二级风暴一般,小舟陡然倾覆。
十多人虎口齐齐一震,勉强抵住撞木,脚下却再难稳住,一道被那股巨力,撞得连退十几步,后边拥堵的人群都拦之不住。
要说这十多人架着粗壮的撞木,就似一辆大巴车,惯性大的惊人,直将后边围堵的汉子,扫出一大片豁口,大巴车才轰地倒塌,撞木跌在了地上,十多人也没一个再站着的。
薛向出手隐晦,再加上,灯火幽暗,却是不曾有人查出端倪,甚至都不曾来得及思忖这撞木为何会反倒,因为场中又陡起一阵疾厉的惨呼,吸走了所有的注意力。
“杀人了,杀人啦,公安局蔡局长被打死啦!”
那声音尖锐拔峭,如细针般戳着人的耳膜,在场众人无不听得只想捂耳。
能在此种百人高呼,乱哄哄一团麻的情况下,单音压群噪的,除了薛老三自然再无旁人。
但见薛老三满面惊恐,先是一阵嚎叫,尔后蹲下了身子,在蔡京鼻息间探了探,扯着嗓子又喊,“好大的胆子,打死公安局长了,谁干的谁吃枪子儿!”
薛向一声喊罢,原本已经趁乱飙进病房躲藏的苏全,火速又蹿了出来,瞧见地上倒着的蔡京。踉跄几步,扑倒在蔡京身子上,竟如丧考妣般,放声痛哭了起来,竟跟死了亲娘老子一般,“蔡公子,你死了,我可怎么跟孔专员交代啊,蔡书记肯定饶不了我啊,呜哇哇……”
苏全是真伤心了。他爹走的那天。他也没这样哭过。真是悲从中来,嚎啕大哭,没哭几下,喉间猛地一抽抽。竟然昏死了过去。
却说,薛向先前嘶喊时,这帮人只觉耳膜难受,还不曾往细里想薛向到底在喊什么,好容易脑子转过圈来了,意识到真打死人了,刚生出要上前探一探的心思,苏全窜出来,上演了这么一通真情告白。便是有怀疑蔡京没死的,也被苏全的这番痛苦,将那点怀疑,绞杀了个干净。
再者,方才大伙儿可是瞧得清楚。那么粗的杠子,被十几个壮汉抱着,原本是来撞门的,结果撞到了人身上,如此巨力,厚重的木板都得破碎,撞到人身上,哪里还有好的。
一会儿功夫,地上躺了两个,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的村民,再是悍勇、愤怒,此刻,也傻了眼。
薛老三冷哼一声,喝道:“好大的胆子,我老早就听说云锦湖周边的民风悍野得厉害,可没想到,你们不是悍勇,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的土匪,连维护一地治安的公安局长,都敢活活打死,这是要杀官造反么!”
“你小子放什么屁,这人怎么见得是我们打死的,分明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再说,就算不小心撞上了,谁知道他这人身上是不是有别的毛病,你小子说这话,可太不妥当了。”
说话的这人,薛向记得,真是先前带头冲的麻衣汉子,三十啷当年纪,身材健硕,手里拎着个精铁锻造的板车车把,说得眉飞色舞,没理搅三分,压根儿就不把薛老三放在眼里。
“你再说一遍!”薛老三怒极!
“再说十遍,老子也是这话!”
麻衣汉子跨上前来,举着车把对着薛老三,“你小子想栽赃啊,老子不怕,咱这儿可有百多双眼睛盯着呢,想攀诬咱爷们儿,你小子还嫩点!”说罢,0、哈哈大笑数声,又回头吆喝道:“弟兄们,你们说这小子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
“被他旁边的小子打死的!”
“发心脏病了!”
“脑癌!”
“…………”
到底是没有事先统一,底下这帮村汉虽知道如何起哄,却喊出花样无数。
“听见没,老子们可是有证人的,就是到了派出所,咱们上百双眼睛,就是作证,也证死你了!”
麻衣汉子仰头大笑,脚步又近前几分,手里的精铁车把,快要戳到薛老三肩头了,“小王八蛋,把姓徐的交出来,自己再抽自己仨嘴巴子,叫三声爷爷……”
熟料,麻衣汉子正大张着嘴巴,意气飞扬,持着车把的大手忽然一松,紧接着,眼睛里便现出一只手掌来,那手掌在眼眶里迅速变大,但听啪的一声响,麻衣汉子兜头就倒。
出手的自然是薛老三,近年来,他动手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一者,地位日高;二者,心思渐沉,性子大定,能让他暴怒的事儿,越来越少。
就拿这会儿挥巴掌来说,也非是因为被麻衣汉子的猖狂所激怒,而是眼下不出手不行了。
要说,薛老三也没想到,这云锦湖周边的民风已然成了如此状态,这帮人眼中真是半点儿也没有王法的存在。
按说,这公安局长都被打死了,换作谁也该震惶,可这帮人却是稍稍失神,紧接着,便又搬弄唇舌,颠倒黑白,压根儿没半点恐怖。
既然如此,薛老三除了动手,自然还是,动手!
却说,薛老三一巴掌抽晕麻衣汉子,再不废话,大吼一声:“进屋!”
左脚踢中蔡京,暗劲勃发,如踢中麻袋一般,将他踢得飞进屋去,落地时,却是轻飘飘,;右脚扫中倒在蔡京边上的苏全,故伎重施,亦将他扫进屋去!
紧接着,转身后退一步,封住了大门,大声喝退了要来帮倒忙的江方平,戴裕彬,待众人朝病房隐去后,伸过夺来的车把在门口一搅,霎那间,先前堆堵在门前的架了老高的桌椅板凳,一股脑儿在门前倒了,将大门封死。
说来话长,其实,一切发生,不光电光火石之间。
第一百七十一章 搂火
却说,薛老三刚封死大门,四周的村汉便嗷嗷叫地朝他扑来,本来,先前弄死了公安局长,这帮村汉,还有些担惊受怕,可经麻衣大汉随口一掰扯,立时胆怯全无。
这会儿,再见薛老三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动手,扇晕了唐家庄话事人之一的唐大哥,这让耀武扬威,欺凌官府惯了的村汉们,立时就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火星子蹭蹭往脑门儿蹿,舞动手上的农具,齐齐朝薛老三涌来。
谁成想,众人方涌上来,便听一声噼哩叭啦的巨响,但见薛老三手里攥着两把黝黑发冷五四,竟搂起火来。
啪,啪,啪……
满场响起了爆豆子般的声音,手枪竟被这位打出了机枪的风采,暴雨梨花般的子弹,满场乱飙,火星满天。
有胆大的借着火光,瞅清了薛老三的脸蛋,立时杀猪似的惨嚎起来,“天爷哟,那个铲铲,闭着眼睛啊,死人了,死人了啊……”
这人一声喊出,人群里立时发出了惨叫声。
“我死了,我死了!”
“我中枪了,疼,疼,疼死了!”
“救命,救命,我哥被打死了,啊,啊……”
漫天的惨嚎声,满场上百号人压根儿就再没一人站着的,各自抱了头,满脸惊恐地望着台阶上的杀人魔王。
拐子李村和唐家庄,纵横云锦湖这些年,和武装部打过,被地方部队围过,省里的大官儿都亲自来过,可就从来没一个当官儿的,能让他们感到害怕的。
再庞大的军队,也不敢搂火,再大的官儿,也只能说些安抚的话,没办法。谁叫云锦湖周边盘踞着十数个村庄,数万人口呢,执政党爱民,总不能将数万人一并拿下。
可偏偏云锦湖是搬不走的,今日的问题靠绥靖了结,没多久,新问题又来了,接着再次绥靖妥协,三番数次,长此以往。便是顽石也有灵性了。更别说这帮本就聪明的村民了。
只是经验总有用穷的时候。这会儿不就是这样么?
这帮村民敢迎着蔡京的枪口去,那是料定当官的手枪不过是烧火棍,就是拉一火车皮来,也不敢拿一粒子弹往自个儿身上招呼。
可哪知道眼前这位敢踩着人逃走的年轻干部。浑然不是如此,二愣子一般,真敢开枪,两把手枪,打得人眼都睁不开,只觉眼前这漫天的子弹,如暴风骤雨般,要把人淹没了。
更离谱的是,这人还闭着眼睛开枪。摆明了是打死谁是谁,老子跟你拼了啊!
这是官儿么,这是土匪啊,土匪都没这么视人命如草芥的,咱可是人民啊!
列位看官。你道薛老三真疯了,拿枪对准人民群众了?自然不是,看着他是闭着眼,其实,心里头可是亮堂。
国术到他这个程度,耳朵在某种程度上,未必不如眼睛,他方才闭眼开枪,不过是为了震慑这帮村民,谁叫这帮人一直以为当官的就得忍让,不敢动真格的。
薛老三没办法跟这帮人解释他要动真格的,因为越解释,人家还越不信,没奈何,干脆闭了眼睛,比什么解释都强有力。
至少,只要不是傻子,就得知道闭了眼睛开枪,没个准星,打谁是谁,这可是实实在在动了真格了,是生是死,全看老天爷了,还有比这个更真的么?
然而,两把手枪要打出机枪的感觉,对别人来说,简直难以想象,本来,薛老三也可以暗中多要过几把枪,可他劲流枪身,法御子弹,出膛前,甩手就加了螺旋劲儿。
那子弹出去,几乎都是打着旋转,绕着圆圈,每一粒出膛,必然擦过几个人的脖颈,耳廓,擦破点皮,却不伤人,而子弹却回环旋绕,久久不落,七八颗子弹,自然有了枪林弹雨的气势。
只不过,这帮村汉,到底是有胆气,无血气,又没经历过战争,没见过暴风骤雨的子弹,有稍稍吃痛的,便如惊弓之鸟,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要害中弹,中枪者吓得昏了过去。
所以,薛老三这番阵势,看着拉得极大,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
可这番假作真来,有无双国术加成,实在是真得不能再真,拐子李村和唐家庄这上百村汉,谁还敢怀疑这位年轻干部的杀心,只道这位已经杀人无算了。
此刻,一众人等趴在地上,蜷了身子,有双手抱头者,有痛哭流涕者,亦有屎尿齐流者,真个是气势丧尽,胆战心惊。
却说枪声方止,楼梯道里便噼哩叭啦一阵爆如急雨般的脚步声传来,戴裕彬打头,江方平错后半个身位,紧接着,竟是“死”了的蔡京,哭的眼圈发肿的苏全,褚书记,杨乡长,六七位民警,有一个算一个,一道烟,全挤了出来。
“首……”
戴裕彬刚呼出了一个字,眼睛猛地扫中场外的景象,心中腾地就冒出句诗来: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楞生生将后面的话,憋进了肚子里。
奔出来的所有人都吓傻了,看呆了,江方平喉头咕噜一声,便要软倒,却被薛向伸手勾住。
原来,这帮人之所以奔出来,全是因为听见那炒豆一般的密集枪声,试想,响了这么多声枪,到底得去掉多少条人命啊。
原本,众村汉来袭,这帮人心中虽然振怖,到底知道没有生命安全,最多是挨顿揍,受些侮辱,可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这一步,看着眼前这倒伏一片不只是肉体还是尸体的身子,谁心里不是哇凉哇凉的啊!
褚书记,杨乡长各自出抽了筋的大虾,软软靠在一处,互相支撑着,才没倒地。
苏全双眼望天,靠着墙,双眼忽然流下泪来,累,他纯是累的,他没想到为了拍孔专员的马屁,来淌的这趟浑水,竟是浑的见不到底。
先是被蔡京的假死,吓得他自己差点儿真死过去,这会儿,终于见识了这位传说中的活土匪到底匪到什么程度,拔枪射杀百姓,这该是唬到何种地步,才会干的事儿啊!
这下可好了,活土匪自个儿是十死无生,可出了如此惊天大案,哪里是活土匪一个人抵罪就够了的,在场众人绝对是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也没跑!
他苏某人的仕途也到此完了,数十年经营,于斯尽毁,悲从中来,苏书记哪里还忍得住眼泪。
ps: 昨晚家里来了客人,赶了两千字,今晚补上三千,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