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各有机心
细说来,包秘书长原本是不好烟的,可现在,他就想抽抽烟,不为吞云吐雾,涤却凡俗,只为能稍稍排遣排遣愁绪。
是的,包秘书长有些愁,还就为了今儿早上那事儿愁,更为了这个迫不及待的常委会议愁。
他愁什么,愁的还不是不知道待会儿的会上如何表态。
说实话,今儿个事儿,包桐和程雪松一样,直接用脚投票,即认定是阴谋,可耻的阴谋。
可纵是阴谋,你抓不到把柄,它就是案子,是市委办公厅主要领导干部犯下的可耻案子。
其实,包桐纠结的不是案子本身,更不是为薛向如何叫屈,他和薛向的交情没到那份儿上,顶多算个勉强相得的上下属。
他为难的是,常委会上,他该摆出个什么立场。
按理说,他是汪明慎的人,一如既往地跟着汪明慎表态就是,可偏偏他刚刚得到消息,汪书记今天早上受了风寒,胃病犯了,在医院住院,委托段钢主持常委会议。
如此一来,他包秘书长焉能不坐蜡!
其实,他如今在明珠的情势已渐尴尬,恩主汪明慎到站在即,汪氏若退,必是段氏接班,而段钢接任市委书记,焉能用他这汪明慎的老人继续把持市委大管家一职。
是以,他包某人的前程实在难料!
因此,这场已经几乎注定会讨论哪些议题的会议,包桐是不敢,也不愿和段钢唱反调的。
而既然不能唱反调,也就只有媾和、污薛一途,可偏偏他这位下属又不是软柿子,真对他下了黑手。保不齐后患无穷。
所以,包桐发愁,这不,短短数分钟,便让他干掉两根烟去。
包桐正拿起第三根烟的时候,又有两人行了进来,是明珠警备区司令员黄洪,市委宣传部长曹国荃。
包桐还来不及和二人招呼,陆陆续续又有人到了。又过了数分钟,堪堪两点五十五分的时候,除了住院的市委书记汪明慎、常委副市长黄绪论,以及市长段钢外,其余十位常委都到了。
他们依次是:分管党群、组工的副书记陈道林。分管纪检、政法的副书记刘长胜,分管工业的副书记席梦灵,常务副市长杨齐,组织部长王中军,纪委书记程雪松,政法委书记郑行高,宣传部长曹国荃。明珠警备区司令员黄洪,市委秘书长包桐。
按说,会场已经坐了整整十人,又不是正式开会时间。气氛多少应该活泛些,往日的市委常委会也正是如此。
可今日的常委会,从一开始就显得诡异,至少在包桐看来如此。
不仅召开时间如此仓促。且市委汪书记罕见缺席,除此外。这满室除了有数几张脸上略略显着兴奋之色,其余众人要么静坐抽烟,要么喝茶,气氛肃杀得几乎能让人听见心跳声。
咚咚咚……
包桐的第三只烟抽完,终于听见了段钢牛皮鞋踩着大理石地板的踢踏声,未几,便见段钢跨进门来。
不待众人起身,段钢先虚压了压手,“坐,坐,都是老同志了,就不兴这虚礼了!”说话儿,便像上首行去。
今天的段钢的形象,让包桐瞧得有些愣神儿,只觉与往日大不一样,满面红光,头上还打了发蜡朝后梳拢,盛出盈盈脸盘,按说这该是大喜之兆,可偏偏他两眼眶乌黑,眼球中布满了血丝,乃是肝火旺盛、心虚气亏的症状。
包桐正心中惊疑,便见段钢在陈道林对面坐了,他并未抢占主席位,而是坐了自家原来的位子。
这是段钢头一次主持市委常委会议,他并未显出丝毫局促,开门见山道:“同志们,今天汪书记身体不适,委托我代我主持会议,开会之前,我先啰嗦几句,这几天天凉,昼夜温差极大,同志们还是要注意保暖防寒啊,这不,汪书记和黄市长就是因为天气严寒,老毛病犯了嘛,我提议会议结束后,咱们一道去医院探望汪书记和黄市长……”
谁也没想到段钢上来,就来了这么一出,不过他这番话挺暖人心,大伙儿应和了一声,会议室的气氛也稍稍缓和了几分。
段钢撤完闲篇,又道:“那咱们闲在就开会吧,今天的会议,是我提议,汪书记首肯后召开的,其实主要议题是什么,我不说大伙儿也都清楚,不错,就是今天市委大院门口发生的那出丑闻,对,就是丑闻,竟然有人敢到我堂堂明珠市委大院门前泼粪,这不是丑闻是什么,这是十足的丑闻,这不只是某个人的丑闻,更是我明珠市委的丑闻,同志们呐,咱们明珠市委可以说是和咱们的党同龄而生,六十年的历史上,还从未有像今天这般屈辱过,作为明珠市市长,我得反省,得检讨……”
段钢调子方起,陈道林心中就咯噔一声,他哪里听不出段钢这是在隔山打牛!
说实话,陈道林听说了今早的事儿,心头的感受和包桐差不多,也是纠结,不过这纠结与纠结不同,他倒没如包桐那般纠结是倒薛,还是扶薛,他纠结的是,挺薛的力度得多大合适。
不错,陈道林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要挺薛到底,毕竟都是政治人物,他和又薛向非亲非故,他先前亲近薛向,只不过是在看中薛向背后政治势力的同时,有些欣赏这个年轻人,断无誓死回护薛向的根由。
此刻,他听段钢起高调,无限拔高此次市委大院门口泼粪的政治影响,看模样竟是要往死里整薛向!
陈道林扫了段钢一眼,心头疑虑万千重,他和段钢共事数载,太了解这个人了。
在他看来,段钢绝对是谨慎有余,魄力不足,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关键当口,他段某人眼见着就要高升了,该是比谁都知道稳定的重要性。
可他段某人现在,竟是要往死里打击薛衙内,这分明既不符合常理,又不符合逻辑!
事出反常,必然见妖,陈道林一时间猜不透段钢为何下如此狠手,但领袖教导的话,他可是记得极牢,那就是:凡是敌人赞成的,我们就要坚决反对!
当然,段钢和他是亲切同志,算不得敌人,不过在明珠政局内,却是实实在在的政治对手,将来段某人扶正,他陈某热极有可能也更进一步,届时,和段钢必然还是两强相争!
他陈某人可从来就是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性子,他可不愿意届时沉浮段钢羽翼下,忍气吞声。
与此同时,薛向受此大难,他陈某人若是在能力和原则范围内,力挺一把,这落下的人情可就大了去了,戏文里怎么说来着:功高莫过保驾!
眼下,他陈某人若是扶一把,那就是在替他薛家太子保驾!
如此一反一正,陈道林心中的算盘,已经扒拉得极为清楚了。
就在陈道林盘算的当口,段钢已经强调完此次泼粪事件造成的恶劣政治影响的严重性,接着开始了自我检讨,“………同志们,在这里我要向大家做个检讨,虽然今次主要是薛向同志肆意妄为,品行不端,给咱们市委抹了黑,但我也有很大的责任,毕竟薛向同志是我力主从中央要下来的干部,也是我疏于管教,才晾成了今天的恶果,在这里我向大家检讨!”
说话儿,段钢竟站起身来,微微低了低头,接道,“稍后,我会向汪书记呈交书面检讨!”
“好狠的心!”
段钢这番作势方罢,陈道林便暗暗叫出了这四个字。
他这哪是在检讨,这简直是在往薛向棺材上定钉子!
段钢真不愧是搞政治的,这手简直妙绝,不仅坐实了薛向犯了大错,更撇开了别人指他私心的可能,毕竟按常理度之,薛向是他段某人从中央要下来的干部,按官场那套,薛向就是他段钢这条线上的,如今他段某人宁可做检讨,也不维护薛向,这是多么的大公无私啊!
眼见着段钢还要继续表演,陈道林终于忍不住出口了,“段市长,现在情况并未完全明了,对于今天早上市委大院门口的那一幕,我们并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栽赃陷害,所以此时就归罪于薛向同志,还为时过早,您也大可不必这会儿就开始自责!”
段钢摆摆手,“谢谢陈书记宽慰,只是眼下的案情不是不明了,而是已经弄清得差不多了,这样吧,鉴于还有同志和道林书记一样,并不清楚案情进展,郑书记,你就就本案案情,跟常委会做个详细的汇报吧!”
郑行高点点头,“同志们,下面我就就今天早上的泼粪案和王中军致死案,向大家做个简要的报告……”
郑新高陈述得很详细,语速也很慢,本来此事就诡异,新奇,众人注意力高度集中,也听得分明。
其中,郑行高讲述的细节,大部分与铁进在咖啡馆通报给的薛向无异,主要内容,还是薛向强jian马秀芬,古大力为妻报仇,来市委大院门口围堵薛向泼粪,而薛向以雪团还击过程中,遭致老王眯眼,滑倒,磕脑,身死!
第三百三十七章 证据确凿
“荒谬,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郑书记,你们公安机关问案,是不是太简单,太草率了,如此草草就给薛向同志这样一位党内英俊定了性,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据我所知,市委门卫王进军同志之死,与你所述,大相径庭!”
郑新高一番介绍才方及半,陈道林便喝出声来。
而众人没想到的是,陈道林喝出声霎那,一位几乎从不在市委常委会上发言的人也吵出声来,此人正是明珠警备区司令员黄洪。
黄洪的发言,不仅比陈道林更激烈,气势也更见雄张,甚至还点出了那个众所周知某大佬评薛向的“党内英俊”的评语,来威慑众人。
却说,陈道林和黄洪同时发言,但众人的注意力,最重全落在了黄洪身上。
众常委实在不明白这位怎么突然炸了,俄顷,众人皆想到了那位薛衙内的伯父是干哪行的,便全明了了。
闻听黄洪发言,陈道林也微微愣了愣神儿,后边的话未及出口,便听黄洪接道:“据我所知,王进军老英雄之死,分明是古大力所为,当时,古大力等人冲薛向同志泼粪,被薛向同志避开,结果,王进军老英雄被淋了一头,其后,古大力等人又丧心病狂地冲薛向同志的吉普车泼粪,正义感强烈的王进军老英雄瞧不过眼,抽出皮带,和古大力等人搏斗,稍后,被古大力等人以多欺少围殴,薛向同志在远处瞧见,赶忙抓了雪球砸古大力等人,熟料,慌乱间。古大力伸手推了王进军老英雄一下,王老英雄本就一腿有疾,无法避开,最重,就才有了这不幸悲剧的发生。”
“以上,我所详述的,我敢保证并非我杜撰,乃是今早值守市委大门的警备区禁卫团二营三连的一排三班的杨波和廖剑青两位战士亲眼所见,且二人已经将今早所见。写成了书面材料,呈交给了市公安局,这样,我就不明白了,郑书记为何还口口声声说。是薛向失手杀了王老英雄!难道你还没收到公安局的呈报么,既然如此,怎么又说基本弄清了案情。”
谁也没想到黄洪会爆出这么个料,便连陈道林也松了一大口气,既然杀人的事儿都是栽赃的,这强jian之事,只怕连脚趾头都扯得明白!
就在陈道林准备开口之际。郑行高先发言了,“陈书记,黄司令,你们二位这性子也太急了吧。我案情还没介绍完,你们二位便打断了,就是让我分辨,也得听我把案子说我不是?毕竟你们不愿听真听全。就要强为犯罪嫌疑人出头,但别的同志还得了解全部情况。才好做出判断呀!”
被郑行高不阴不阳地刺了句,陈道林挥挥手,“行高同志,你接着说,我倒要看看薛向是个怎样的衣冠禽兽!”
郑行高却是不急,慢条斯理地燃一支烟,方道:“黄司令员介绍的这个情况确实属实,两位战士的供词我也收到了,只是方才,我还来不及分说,便让你们打断了,下面我接着说,经过市局将两位值班战士,和古大力等人的口供对比,基本可以判定,在王进军老同志死亡的事件上,薛向同志是被污蔑的,这点,我们公安机关敢作保!”
话至此处,陡然峰回路转,“但在强jian罪行方面,目前的证词,证据,已经组成了相当完整的证据链,从这个证据链看,薛向同志确实有重大作案嫌疑!”
“荒谬!”啪的一声响,陈道林宽厚的巴掌印在了桌子上面,“郑书记,段市长,诸位同志们,非是我袒护薛向,才为他辩解,可薛向同志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京大才子、党内高官,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咱们就抛开党性原则,就以普通人论薛向,他也做不出这种事,这点,我相信在座的绝大多数同志,和我的看法一致。”
陈道林这话有些牵强,没办法,因为很多话他不好明说,比如什么薛向这等优秀男人怎会看上工人老婆之类的,毕竟他得顾忌身份。
但陈道林这层意思,却是透出来了,与会常委们绝大多数也都认为此事纯属扯淡。
薛向何等人材,家世,就是再饥不择食,也不致干出这种浑事,说句诛心之言,这等衙内要女人,是难事儿么?
理是这么理,可谁也不会说出来,更何况,案情讲究的是证据,这种连台面都上不得的幽暗心理,自然构不成逻辑关系。
总不能硬说,一个身家百万的人,不会去偷一双十块钱的袜子吧,毕竟天下有怪癖人多了去了。
果然,郑行高道:“陈书记,您要是这么强辩,那就没道理了,世上的事儿,可不能只看表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和事儿都多了,更何况薛向同志年少慕艾,更兼新婚燕尔,夫妻分居,时间长了,生出些遐思绮念,那也是人之常情,若他再不畏惧法律,松了心中的缰绳,做出这等下作之事,又有什么不可能呢。当然,我这也只是如陈书记那般以常情常理为推断,并不能构成证据,下面我要说的,就是实打实的证据。”
说话儿,郑行高忽然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来,对着众人晃了一圈后,顺手拍在了办公桌中央,“这位就是古大力的爱人,也就是薛向侵害的那位妇女马秀芬同志的照片,同志们看看,看完了,想必就会有所得!”
郑行高话音方落,众人皆朝那照片瞧去,但见相片的女人,杏眼桃腮,墨发堆鸦,绿色呢子大衣,米色衬裤,衬得身量苗条,体格风骚,手持折扇,嘴角浅笑,竟是个十足十的美人。
“这真是马秀芬?”
黄洪简直有些难以置信,这等美人,怎么会嫁给锅炉工,放到哪个文工团,也是台柱子的胚子。
黄洪的惊疑,众人皆听在耳里,其实此刻如黄洪作一般念想之人,在所多有。
郑行高道:“照片上这位女同志就是马秀芬,现在诸位知道我为何说薛向有些遐思绮念也正常了吧?”
陈道林笑道:“郑书记此话没谱了吧,难不成见着漂亮女同志,男同志就都得生出歹心来,你这个人性本恶论,我看很不合时宜!”
郑行高被噎了一呛,的确,在这个问题上,他不好跟陈道林短兵相接,毕竟龌龊之心,人皆有之,人藏心里,谁去贸然指出,谁是傻子。
当下,他尴尬一笑,道:“陈书记别误会,我给出这张照片,就是想证明,按逻辑推理,薛向有作案的动机,但动机归动机,还不足于形成证据,我要说的证据之一就是,经该名女同志自述,她和薛向,是在薛向前往天香面方差督办女工罢工案时,认识的,该女同志还是负责和当时进入棉纺厂办案组对话谈判的女工代表之一,她和薛向有过单独的接触,据该女同志报称,她是在十二月二十二号晚,在和薛向单独谈话时,被薛向侮辱的,如此,便形成了完整的刑侦上的动机——行动链条。”
郑行高话音方落,陈道林就接上了,“什么动机——行动链条,总不能说女同志漂亮,就是男同志的作案动机,若此道大行,那以后谁还敢找女同志谈话,关键是证据,总不能马秀芬同志说什么,就是什么,若真如此,以后岂不是人人自危,成了政敌攻讦的主流手段!”
陈道林话音方落,满场点头者居多,确实,若真这样就弄掉一名干部,那岂非儿戏,官员到底不比百姓,且眼下此案,又是典型的民告官,如此简单的指认,就让官员败落,这让作为官员这个群体代表的众常委情何以堪。
郑新高摆摆手,道:“陈书记莫急,我上述言道的只是证据之一,只不过完成了动机——行动推理,只是证明了薛向有作案心理,作案机会,当然不可能以此定罪,我要出示的关键证据,在此!”
说话儿,他从上衣口袋掏出张白色纸笺来,“同志们,这张表是咱们市局法医科,和市第一人民医院,联合出具的鉴定报告,鉴定的是什么呢,正是薛向的头发。因为马秀芬出示的证据,正是薛向的几根发丝,据她称这是薛向在对她施暴过程中,她激烈反抗中,无意扯下来的。”
“今天中午,我们公安干警加班加点,终于完成了马秀芬呈交毛发,与薛向头上毛发的比对工作,从色泽,色素沉淀,粗细程度,纹理等重多指标的比对结果来看,马秀芬呈交的毛发,和薛向头上毛发的切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从法医学的角度讲,几乎可以证明马秀芬呈交的毛发,就是从薛向头上薅下来的,当然,为了严谨办案,我们已经派精锐干警,将两拨毛发,送往京城基因技术研究所,现在有一种dna鉴定技术,可以完全鉴定两拨毛发的是否出自同源。”
第二百三十八章 辩无可辩
“说到这儿,相信同志们都明白了,从目前来看,薛向强jian马秀芬同志,几乎是确定无疑的!”
郑行高说完了,满场无声,谁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个结果,不少人心中甚至都浮起了难道是自己错了的念头!
不错,几乎在座大多数常委,在听说薛向因为强jian谁谁,被泼粪,下意识地,便判定此为无稽之谈,纯属栽赃。
当然,这个下意识,却是众常委凭借多年宦海沉浮的人生经验和政治经验做出的,向来精准异常。
就像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判断一加一等于二一般,无需思索,只须条件反射。
可偏偏郑行高此时,爆出了如此强有力的证据,颠覆了大家的条件反射的结果,自然让众人怀疑自己的直觉。
便是打算死挺薛向的陈道林,也生出了疑惑。
哪知道就在众人震惊之际,纪委书记程雪松又放出了重磅炸弹,但见他抽出压在他面前笔记本下的一个油皮纸文件袋,道:“郑书记说完,我这儿也说几句,因为知道今天的议题,我特意在纪委信访室,问了问有没有关于薛向同志的举报,结果,细细一检索,发现了七八封举报信,当时,我就打开瞧了瞧,竟然全是举报薛向同志猥亵,流氓的,思及今天的议题,我特意就把这信件收拢,带了过来,哎,没想到啊!”
程雪松这一击,虽没有郑行高那一招来得猛烈,却是致命的,这叫好像殴斗,郑行高那一刀捅穿了薛老三的胸膛,看似鲜血哗哗。伤口恐怖,一时间,却不致命,而程雪松又握着刀柄轻轻搅动了一下,这就要了薛向的小命了。
因为即便是郑行高弄出了切实证据,大伙儿虽然惊疑,心中疑虑却是未消,而程雪松出示的东西,几乎完全打消了众人的疑虑。
毕竟这世上的事儿。往往就逃不过一个从众心理,一个人说你坏,你未必坏,可一群人说你坏,那你就很多证明自己是好东西。
眼下的情况正是如此。郑行高这边方举证了薛向强jian马秀芬,那厢郑行高又丢出了这么些举报信件,极有力地证明了薛向确实品格有问题,几乎从侧面为强jian罪名成立,钉上了棺材板。
满场沉默良久,陈道林几乎整整抽完一支烟,按灭烟头。他终于再度出言打破了沉默,“程书记,方便不方便,透露这些信件的来源!”
程雪松微微愕然。便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这些信件都是从如下地方寄来的,有天香棉纺厂马秀芬的同事,还有武德区某党政干部家属。有红牡丹纺织厂,还有交大妇联单位的干事。等等,总共七八件吧,至于姓名,我就不透露了,陈书记若还有怀疑,可以向汪书记申请,我这边无条件放开。”
陈道林问举报信来源,无非是想知道,到底是哪些人在举报薛向,想从中寻出些蛛丝马迹,毕竟与他和薛向的短暂相交,知道此人绝非淫邪之辈,这点相人之术的自信,陈道林自问还是有的。
他期待程雪松的举报信件,全是来源市委办公厅,若真来自薛向的工作单位,想验证就容易了,毕竟都是眼皮底下的人,要知根底就容易,可哪知道程雪松报出的竟是些莫名奇妙的地方,而督查室的面向对象又如此广大,若人硬说薛向借助工作之便,行苟且之事,他就不好辩驳了。
陈道林窥不破其中究竟,这很自然,毕竟设此局之人,机心之密,用心之深,当世罕见。
当然,若是薛老三在此,当得惶然大悟。
原来,程雪松报出的这些地方,全是薛向年前受黄伟指派,所处理的督查室公务。
当时,黄伟来下达任务时,薛向便生了疑心,毕竟有蛇山之行的前科在,薛向怎会对黄伟完全放心。
可真当这一件接一件涌来的案件被处理完后,薛向偏生又没发现什么奇异之处,当时,他便以为黄伟不过是想变着法儿的折腾自己。
而此刻,他若侧身此间,当能明白,人家哪里是来折腾的,而是埋下的千里伏线,就等今朝引爆。
却说,这郑行高、程雪松,一前一后,两度出手,便将这案子定的死了,便是陈道林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如何鼓动唇舌,反驳辩论。
满场再度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其实这种状态本身就很正常,至少对今天的议题如此。
因为今天的这种案子,摆明了是个漩涡,除了有利益牵扯的几人外,既然事不关已,自然无人愿意搅合进去。
段钢扫了众人一眼,道:“今天召集大家开会,也不是让大家屈尊做刑警,去推敲案情,只是我觉得事关重大,有必要向大家做个通报,毕竟薛向同志,不是一般干部,当然,我这里说他不是一般干部,不是因为他的伯父安远同志,而是因为薛向同志自参加工作以来,在各个岗位上都干的极其出色,屡创佳绩,尤其是在党的思想领域里,广有声名,这样的一位青年俊杰,后起之秀,在党内外,都享有很高的关注度,所以,对于他的问题,我认为应该拔高到一个相当的层次上来考虑!”
段钢这番话,却是肺腑之言,他的确很在意这位薛主任的身份,不光他如此,在座诸位,对今日案情,大多闭口不言,也正因如此!
一个衙内,折也就折了,可一个有建树有声名的衙内,却不是那么好碰的,即便此刻在常委会上几乎定死了其罪行,但要盖棺定论,还得要勇气,要决死一纵的勇气!
就在这时,段钢想起汪明慎来,心中暗道,这老汪还真是处处棋高一着,只怕人家已经料到了会上的结果,所以才早早地进了医院,这个缸人家还是不愿替他段某人顶啊!
“段市长的意思,薛向所涉的这桩强jian案,就此要盖棺定论了?”陈道林想听听段钢卖了这么久的关子,敢不敢狠下心来,把薛向整死。
若真如此,他陈某人即便救不得薛向,也值了!
因为这位段市长,以后只怕再也别想消停!
他陈某人可是研究过薛系的构架,这薛系崛起时间极端,内部构架压根儿不似其他豪门那般稳固,薛家核心也就薛安远和薛向两位,段钢这一铲子下去,简直就挖了老薛家的根,老薛家不找他拼命才怪!
段钢摆摆手,道:“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这个会议,就是通报情况,不存在什么盖棺不盖棺的说法,毕竟案子该怎么走,终归还得实事求是,要重证据,走司法程序,当然,我提议召开这个会议,除了通报情况,也是有些私心的,毕竟薛向是我要下来的干部,他在曾经的各个岗位上,都做得极其优秀,就转到咱们明珠来,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我想薛向同志的本质还是不坏的,再者,年轻同志难免有些把持不住的时候,更何况,人一辈子哪有不犯点儿错误的,我想,对薛向同志,咱们就不要一棒子打死嘛,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提议,雪松同志,行高同志,具体怎么处理,怎么操作,你们二位还要多多费心!”
“老奸巨猾,真当打一巴掌揉三揉,是这么好玩儿的!”
透过薄薄的镜片,陈道林的目光凝在段钢那满是血丝的眼珠上,心中冷笑。
在他看来,段钢终究是怂了,不敢一巴掌将薛向拍死,不过,这倒也符合其性格,谨慎有余,魄力不足。
毕竟段某人功名之心甚重,既不愿,也不敢往死里得罪老薛家,想放薛向一条活路,结一份人情。
只不过,在陈道林看来,段钢这是在做梦,他真当这一盆污水泼上薛向身,靠这关键时刻抬抬手,就能抵消的么,且看后来吧!
…………………………
初春的天气,依旧严寒,呵气成雾,冰雪未消,小竹轩外,便是镜湖。
细说来,这镜湖说是湖,其实很勉强,不过二亩见方,其中水源,正是从天藻阁内湖分流而来。
而在天藻阁的初期工程上,本来是没有镜湖的存在的,这还是胡东海搬到小竹轩后,徐龙象特地为他凿辟的,因为他知道胡东海乐山爱水,性好风雅。
午后的温度,算是一天中最高的了,镜湖顾名思义,取平滑光亮如镜之意,而一天中也只有这时,镜湖却做不成平镜。
因为每到这个时候,越冬的钓鱼鸟,露丝,都会光顾这片小湖,时不时穿云而入,一头扎进水里,钓走一条不甘的小鱼。
每到此刻,胡东海就会放下书本,静坐窗前,凝视着这片小湖,因为从腊月起,他便经不得严寒,不得出屋了,虽然每日里徐龙象都会抽空来陪他,且他也知道自己如果想要热闹,即便是要个戏班子来小竹轩唱戏,徐龙象也会全力张罗,可他明白这种热闹是别人的,只有到这个时候,面对镜湖,望着那刚刚钓走一条白翘的银鹭,他的心才是热闹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当湖十局
窗外,红蕉绿柏,苍竹雪梅,徐龙象供奉胡东海,真个是如师如父,即使眼下,经冬方春,百草尽凋,百花未放,这小竹轩窗外的景致,也让他布置得极是热闹。
这厢,胡东海正对着窗外,看得入神,忽然竹门响了。
“请进!”
胡东海话音方落,披一件貂裘大衣的徐公子便步了进来,他手里提溜着个墨色的保温桶,远远笑道,“胡老,这是我让厨房新煲的天麻虫草乌鸡汤,益中补气,正好适合你!”
“公子,破费了,破费了,我这身子,我知道,怎么补都没用的,没得浪费钱财!”胡东海挥挥手道。
胡东海所言“破费”二字,确是非虚,别看这小小一锅汤,徐龙象绝对不会用普通的天麻、虫草、乌鸡去熬,而必然是精中选精,其实,细细算来,入冬以来,胡东海吃掉的百年辽东野山参,都有十多斤了。
可以说徐龙象对胡东海这位心腹谋主,可谓呵护备至,眼前这方镜湖,竹轩内壁炉,以及壁炉内燃烧正旺的沉香炭,亦是明证。
“胡老,您千万别再这么说,你对我和徐氏之恩,我就是倾尽所有,只怕也难报万一,些许钱财能换来的物什,又值得个甚?”
说话儿,徐龙象近前几步,将保温桶拧开,取出嵌在上端的绿色小食盒,复将桶里的熬得已黏稠的汤汁,倒进了食盒里,双手捧到胡东海跟前,“胡老,趁着喝吧!”
胡东海方喝了不少茶水,本就没什么胃口。原想拒绝,但瞥见徐龙象目光温暖,真情流露,他心下一软,伸手端过,一饮而尽。
见他喝得干脆,徐龙象脸上浮出笑来,“我问过老中医了,您这毛病还只能调养。要是长期照这个滋补方子,补下去,用不了多久,您这畏寒的毛病,就能尽除了!”
胡东海知他是宽慰之言。笑笑,偏转话题道:“我观公子,面有喜色,估摸着钟点儿,那边的会议,也该结束了,只怕是有好消息了。孟子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公子何妨说出来。我寡居无聊,正好寻些乐子!”
胡东海是个冷人儿,难得听他开玩笑,徐龙象咧嘴笑了。忽地,弯腰鞠了一躬。“胡老,正如您所料,大事定矣,徐氏能迈过这道坎儿,全靠胡老您运筹帷幄,如此大恩,我徐氏百世难忘!”
徐龙象真的是激动了,当时,明珠大佬们召开常委会时,他就守在电话边上,那边的会议结果一出来,他这边就收到了。
胡东海伸手扶起他,“会上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走司法程序,毕竟诸位常委再有维护之心,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这胡话却也不是那么好说的,他们的党组织到底有原则和纪律在。”
徐龙象脸上布满了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喜色,的确,他该高兴,多日压在心头的重担,一朝卸去,这真是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不还是没定死?”
胡东海脸上无喜无忧,紧了紧脖子处的狐裘,叹道,“这个老段啊,到底还是魄力不足!”
徐龙象道:“人之常情,他现在正是关键时期,又得了咱们的新计划书,正是踌躇满志,意在顶峰的时候,自然惜身得紧,好在他做到这一步就算不错了,主动权不还抓在咱们手中们,走司法程序,嘿嘿,咱们就走给薛大衙内看看!”
“意在顶峰?呵呵,公子你高看他了,不过是一介袁本初,做大事惜身,成就终究有限!”说话儿,胡东海端起茶杯浅嗫一口,叹道:“还是性格决定命运啊!”
对那位的前程,徐龙象不怎么担心,反正那位也没和徐氏恩结生死的意思,大家也不过是各取所取,当下,偏转话题道,“胡老,如今大事底定,咱们蛇山那边是否可以全力开张,保尔那边又催了!”
胡东海摆摆手,“公子,做事要专,眼下的事,更是要专,你要知道咱们是在屠龙,切莫大意,更何况,金矿跑不了,可咱们暂时缚住的这条潜龙,还是咱们攻其不备,才一击得手,你可别忘了这条潜龙翻云覆雨的本事,他可是随时都有可能脱困而出,当务之急,还在缚龙,别的先放一边!”
徐公子凛然应诺后,胡东海又道:“马秀芬那帮女子如何了,别看她们现下无关大局,弄不好那边翻盘就在这几人身上,若是真在她们身上翻了盘子,最坏的还不时潜龙脱困而出,恐怕咱们得彻底露头,届时,叫人家给咱们来个犁庭扫穴!”
徐龙象肃道:“胡老放心,马秀芬她们都是从天藻阁出来的,她们如今能有此自由身,该当心怀感恩,更何况,咱们天藻阁的家规,别人不清楚,她们还不清楚么,此事定保无虞!”
话至此处,这所谓薛老三强jian案,已然明了。
细说来,这桩薛老三强jian案,来得有些偶然,甚至可以说是意外之局!
不过,胡东海此人布局如下棋,乃是真正的大国手,一招一式从来由心而发,绝不拘泥定式。
想当初,胡东海策划的是“薛氏艳zhao门”,按他惯有布局手法,从来都不会一根线,而是起承转合,多线并进,薛氏艳zhao门,亦是如此。
胡东海不仅要让薛氏yan照门,轰传天下,让那几位仙佛伸手都压不下来,还要让整件事件,如水银泻地,无懈可击。
所以,才有了马秀芬这帮人的出场!
说起来,马秀芬这帮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早期天藻阁培育的秀女,不过,她们是落选产品,但好在在天藻阁待过。
而恰好,胡东海设此局,就需要这帮知根知底,且能掌握由心的妇人。
因此,徐龙象才费劲功夫,将马秀芬这帮早年落选的天藻阁秀女的下落,给搜罗了出来,经过一番筛选,便定了马秀芬这帮妇人。
其后,才有了年关前,黄伟陡然来寻薛向,安排这一出又一出的任务,这任务哪里是为了折腾薛向,不过是为今日之局,做铺垫,给薛老三接触那些选定女子的机会。
要不然,平白不识之人,如何能指认薛老三强jian,流氓,即使指认了,只怕也没人信。
而为什么说这出强jian案,来的偶然了,因为当初胡东海设计的只是举报信,并不存在什么强jian之说,而这些举报信的出现,也不过是为了印证薛向人品有问题,至少,证明薛老三在男女之事上,极度放荡。
这种手法,跟今日常委会上,郑行高方摆出薛向强jian的切实证据,程雪松便亮出了这些检举信,两方合璧,彻底将薛向的形象打落那般,可谓异曲同工。
胡东海计划让马秀芬等人弄这些有据可查的实名检举信,就是为了给薛氏艳zhao门,补上最后一块短板——提供舆论支撑。
而在布局的过程中,胡东海灵机一动,忽然发现他所布局的检举信这条支线,若引申下去,将有意想不到的妙处,这才有了这出强jian案。
比之艳zhao门,这个强jian案,恐怕杀伤力,相对薄弱。
毕竟以薛家人的权势,这件案子即便办到底,对薛向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自此脱离宦海,再不能为官。
而胡东海知道以段钢的谨慎,薛向的结果但不至如此不可收拾,最多背个处分,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这个结局,或许和胡东海先前所定的屠龙的志向,大相径庭,但对徐氏徐龙象,却是最好的,毕竟从头到尾,徐氏和薛向做对,也是迫不得已,最大的愿望也无非是逐走这位薛衙内,让蛇山金矿能恢复产量。
既然这个强jian案,能达到这个效果,胡东海又怎会为了一己之私,弃之不用。
道罢此案的来龙去脉,咱们书归正传。
却说徐龙象方自信满满保证了,马秀芬那帮妇人不会出漏子,又道:“胡老,刀疤那边是不是得收了,哎,早知道如此结果,当初也就用不着费那么大力气,跑美国去弄那玩意儿了,这下好了,那东西方安好,就拍了两三幅薛向夜睡图,别的作用,丁点没起。我看还是趁着薛向在里头的机会,让刀疤把那玩意儿拆回来,免得让他发现,反授之以柄!”
胡东海眼角皱皮微聚,“怎么,公子真的认为大事就此底定了?”说罢,呼噜噜,低头浅嗫了一口茶水。
却说胡东海此话方出,听在徐龙象耳里,就好比给正在三伏天里,兜头来了盆冰水,让他浑身激灵灵,不住打冷颤。
要说这徐龙象也是才思敏捷,定力、城府皆超人数等之辈,这点,包括胡东海在内的几乎所有和徐龙象有过颇深交往的人,都不怀疑。
可偏偏在胡东海和薛向之间的数次交锋中,徐龙象总觉得脑子不够用,总觉得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局面成何等模样,始终都存在变数。
他就好像一个围棋初学者,在看大国手范西屏和施襄厦,下当湖十局,总觉得仙气纵heng,百变丛生。
第二百四十章 群情激奋(为萌主苹果啲忧伤贺)
这不,胡东海一句方出,他便若惊弓之鸟,直以为如此死局,又让薛向给挣开了,当下,急道,“难不成都到这份儿上了,他还能翻盘,我不信!
“公子千万别好了伤疤,忘了痛,李局长现在还在京城当学生呢!”胡东海搁下茶杯,望向窗外的镜湖。
听胡东海提到李力持,徐公子陡然想起了上次设计薛向,是啊,那次何尝不是面面俱到,绵绵密密,最后依旧让其脱身了不说,还将李力持这一绝大臂助给折了进去,今次就真敢说万无一失么?
想着想着,徐龙象的脸皮又青了,胡东海看得不忍,“公子也别尽往坏处想,我方才那么说,只不过是老脾气使然,在我看来,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多算一步,总比不算好,不管到什么时候,人都该给自己留条后路,这步棋留着,到时即便薛向今次再度脱笼而出,咱们依旧有所倚仗。”
话至此处,他又长叹一声,“公子啊,屠龙从来不易,没百折不挠的勇气,咱们还不如趁早收拾包袱,避居海外得了,所以,暂时的得失不要放在心上,永远准备好最后一步,就不会退无可退!”
徐龙象默默点头,双手指尖却掐得发白,心中不住祈祷,今次所谋,千万别再出纰漏,他内心深处,从来都不想跟薛向刺刀见红,不死不休。
若今次再败,徐氏和他自己就真的只剩下那最后一步了。
………………
明珠内部,各路人马,有意或无意,交织一起,导演出了这场薛向强jian案时候。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相信,这小小的一个市委督查室主任正处级官员涉案,会搅动天下风云。
因为直到此刻,也没人意识到,薛向会有如斯影响力,便是薛向自己也不知道,他今次入局,会给后世明珠政坛带来如斯巨大的影响!
却说。就在徐龙象和胡东海继续编织的他们那张已经绵密到,几乎不透丝毫空隙的大网的时候,明珠市委大院可谓全线震动,而市委办公厅更是成了风暴中心。
“强jian?哈哈,居然说薛主任强jian。天啊,同志们,同志们,这么荒唐的案子,你们信么,你们信么…………”
督查室走廊内,人头攒动。走廊中央置着张宽大的会议桌,此刻,明珠市委办公厅督查室督查一科的刘副科长,就站在这高高的桌上。冲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嘶声呐喊。
原来,市委常委会的会议方结束,会议结果便火线传遍全市委!
没办法。杀人案,强jian案。市委门前泼粪案;年轻英俊、前途无量的犯罪嫌疑人,无辜死亡的英雄朝战老兵,为妻报仇的锅炉工,这种种挑动人神经的词汇,汇聚一起,立时便组成了这史无前例的狗血大剧。
新年开工第一天,几乎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将精神调整到工作状态,便诞生了这么一幕,能安心工作的那才是见鬼了呢。
这不,常委会散的时候,离下班还有个把小时,市委大院的各路有名的广播,八卦党立时便翘了班,调头就奔市委办公厅来了。
别以为国家干部就不狗血沸腾,国家干部也是人,也有精神需要。
这不,一会儿的功夫,市委办公厅督查室所在的楼层,就挤满了人。
而这场超级狗血剧的男主角本就是督查室之主,这督查室自然就是风暴眼所在,常委会议的结果传来,此处最先炸窝!
这会儿,见市委各路八卦党聚齐,督查室众人为激起同仇敌忾之心,便置了这么个高台,向众人控诉起不公来!
荒唐案情激起群情激愤,一时间,督查室众人也顾不得置喙市委决议,有多么多的不合时宜。
此刻,刘晓寒同志,那激昂的语气,愤怒的眼神,满是张力的手势,若身上再穿一套五四青年学生装,脖子里再围一条白色围裙,手中再多一把小广播,分明就是正在古都的街头,抗议北洋政府签订二十一条卖国条约,申讨南京国民政府消极抗日的进步青年学生。
“同志们,同志们,市委哥机关的同志们,薛向主任,平时的为人怎么样,你们可能不清楚,可我们督查室众人在他的领导下,和他一道工作、学习、生活了足足半年,可以说,薛向主任就是我们见过最有风度和魅力的领导,他怎么会去干那种龌龊事!我还记得几个月前,薛主任带领我、老马、小孔赴青浦,查办赵家庄械斗案,当时……”
刘晓寒此刻说着的正是那晚他和薛向一道在蛇山经历的她生平最恐怖的一幕,细说来,那件案子,已经大白天下,连大威小威两头猛虎都被送进了动物园,本没什么值得言道的,可当时对外公布的只是概略,其中明细,哪里有刘晓寒这位当事人,亲口说来,动人心魄。
这不,刘科长演说其当晚的神秘,诡异,恐怖,惊险来,简直完完全全吊起了大家的精神,刘科长口中的薛主任,简直就是白衣飘飘,铲除奸邪,护卫弱小的话本传奇里的大侠。
说着说着,刘科长竟语带哽咽起来,大伙儿正听得如痴如醉,刘科长这一掉泪,众人全给代入进去了,只觉得眼下这薛主任入狱这一幕,比之明末时期,东厂宦官专权,大肆捕杀朝中栋梁没啥两样。
却说,众人正听得胸怀激荡,心有戚戚之际,忽然走廊传来一声嘶喊,“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我老远就听到你们这边鼓噪,当市委办公厅是牛羊马圈么,刘晓寒,你站那么高做什么,要造反么,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市委常委会的决议,岂是容你们置喙的,你们还有没有点组织性,纪律性,督查室的人,全都给我准备写检查,思想上不过关,就别想下班……”
这人嗓门不小,呼喝间,眨眼就盖住了众人聚集的嘈杂,众人循声望去,瞧见的是个红脸膛矮个子,挺胸背手,正是市委办公厅排名第三、对口市委副书记、市长段钢的市委副秘书长孔尚任。
孔尚任平素威严不小,更兼他是对口段钢的副秘书长,主贵臣荣,算是市委办公厅十足十的大人物,对外说话,甚至比包桐这位市委办公厅一号还好使用。
孔尚任原以为自己这番呵斥,定然雷霆镇群妖,哪知道此刻群妖已入魔,不知谁发一声喊,“市公安局办案不公,咱们找包秘书长请愿去。”
话音方落,督查室众人先行,后续看热闹的大部队,裹在人群里,也涌了过来。
俗话说,千夫所指,无疾而死,群情激奋,众怒成痴!
这会儿,大伙儿的情绪正是高涨时刻,这情绪汇集一起,便是士气,士气岂是强权可压?
即便有心智坚毅之辈,没被士气冲昏大脑,忘了对面站着的孔主任是何身份,但难得市委这滩死气沉沉的浑水,能有今日天大的热闹,哪有不瞧的道理,当下便也裹在人潮中朝孔尚任碾去。
孔大主任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个结果!
此刻,众人拥挤过来,竟没一人拿眼瞧他,霎时间,人海涌到,他便成了这人海中的一叶孤舟,顿时就有些站不住脚,扯着嗓子喊,也无人听、
他甚至看见自己那个在督查室厮混的侄子孔吉,也跟着呼呼喝喝地裹在人群里,目怒眉飞,竟是理也不理他这叔叔。
“薛向得人之心,竟一至于斯!”
当下,孔大主任抱了脑袋,抵住墙壁,心里便只剩了这一个念头。
孔尚任想得没错,的确,薛向这位督查室主任,平时不怎么管事儿,还时不时的翘班,可对督查室众人,却真是够意思至极!
他这位督查室主任,是即不摆架子,又不耍官威,有好处是大家的,有难处他来扛,且为人慷慨大方,自他到来后,督查室众人聚餐,就再没凑过份子,全是他掏了腰包。
最重要的是,这位薛主任能力强,能量大,市委交办的多少平常都难以完成的任务,下面人啃不动,都让他薛主任啃了,以至于弄得市委督查室最近威权大涨,现在大伙儿出去说自己是市委督查室的干部,谁不高看一眼,这点在逢年过节,督查室干部各人家里来拜访的人数和礼物的增加,便是明证。
如此一位领导,谁不欢喜?
更何况,眼下这案子早由过失杀人案,转成了强jian案,前者倒还罢了,毕竟是死了人,大伙儿有些把不准脉到底是否和薛主任有关。
以至于今天一早陈兵带队来砸薛主任门的当口,众人只敢聚集,不敢鼓噪,可待这会儿常委会会议结果传来,过失杀人早成了无稽之谈,结果又弄出个什么强jian案。
这下,众人彻底沸腾了,毕竟薛主任这等人材用得着强qian?
谁不知道市委办公厅,多少美人儿,芳心可可的对象是谁!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辈子的对手(为宗师szeastnd贺)
薛主任的魅力,光从他到任后,市直机关的三朵金花频频造访老色鬼尤宾军主政时从不曾到来的督查室,便是明证。
既然明摆着是冤案,大伙儿再不替老领导出头,那可真是狼心狗肺了!
更何况,眼下是群情鼓动,即便闹出乱子,惹得市委不快,也还有个“法不责众”的说法顶着不是!
当下,在督查室众人的带领下,一群看热闹的,和一群成心要找事的,化作滚滚人流,齐齐朝市委办公厅六楼撵去,一路上,直惊得市委大院,鸡飞狗跳,彻底震动了。
……………………
春风和蔼,垂柳依依,江汉省地处华中平原,今年的春天,却较地处东南的明珠早了许多。
此刻,冰雪并未融尽,而不远处,那方水塘边的老柳已经抽出了嫩绿的新芽,窗外的紫竹林也渐渐褪去了经冬的苍色,微阳返照,个这初见新意的竹林,染上一抹金黄。
春风徐来,摇竹震叶,簌簌的枯叶,磨出飒飒响声,时不时从竹林深处,跳出一两只越冬的斑蟊,蟋蟀,也嘎嘎地噪着声音,好似在欢庆春回大地,自己又熬过了一个寒冬。
“书记,王县长提交的县政府工作报告,您还没审阅完,人代会开幕在即,县长急着用呢!”
李明秋微躬着身子,温声提醒了在窗前矗立良久的江朝天一句。
此刻的江朝天,给李明秋的感觉,很陌生!
细算来,他在江朝天初到赤水县担任县委副书记开始,便给江书记当秘书了,
他可是亲眼看着江书记一步步从副书记。至县长,再到这赤水县的天。
即便是江书记初来,面对赤水县本土帮的围攻,三沙河决堤,刘家集遭遇设局险些丧身火海,他也不曾见到江书记脸上,露出这等表情。
是的,自打一个小时前,正在案前审阅着的江书记。接了个不超过一分钟的电话,便放下了手头的文件,行到窗前站了,这一站就是个把小时。
作为贴身大秘的李明秋,在领导不愿吐露心事时。唯一能窥出领导喜怒哀愁的办法,也只有察言观色。
可他这一观,便也是个把小事,却不曾从江书记脸上,瞅见半点情绪不动,只见江书记那张白皙的俊脸,始终对着窗外。眼睛直直盯着那片紫竹林,可瞳孔却丝毫不见焦点。
这种无惊无喜无怒无愁的面孔,实在是太让李明秋陌生了。
“不急,你跟国民县长说一声。我晚上看完后,会亲自给他送过去。”江朝天头也不回地道。
“好的!”
对江朝天这种永远风清云淡的气度,李明秋真得是深深折服,比之那种动辄拍桌子。砸椅子雄张气势的领导,江书记这才叫雍容大气。“对了,书记,柳副书记中午来过,他说县里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想在人代会结束后,给您举办个欢送晚宴,问您瞩意那个地方?”
一声问出,李明秋又忍不住有些激动了,能给江朝天这种贵人当秘书,他一只认为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分。
即便当初随着这位江书记出生入死,应对那一出出险恶,让他流过血,断过腿,李明秋也从不曾后悔。而如今,他多年的苦熬,终于要得到回报了!
不错,江书记要走了!
六年赤水县履职,江书记不仅彻底掌控了赤水县政局,更将这个全江汉省有名的穷县,一举打造成全襄城地区,财政收入名列第一的富裕大县。
如今,江书记多年付出,多年耕耘,得到了丰厚回报,据可靠消息,省委的调令已经拟好了,江书记将由赤水县县委书记,调任江汉省省委组织部,担任副部长。
由正处一举迈入副厅,这是由蛇化龙的一步跳跃!
更难得的是,江书记这副厅,既不是普通的地区行署副主任,也不是省直机关的什么副局长、副厅长,而是省委组织部这一省委重量级核心部门的副部长。
江书记如今才多大,不过二十七岁,二十七岁的副厅级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简直就是骇然听闻!
更可以想象的是,江书记两三年组织部副部长任满,下一步的位置,至少是一任大地区的行署主任,弄不好就直接升任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抑或地委书记,届时,江书记也才三十岁,未来的前程真的是不可限量啊!
而江书记飞黄腾达,他李明秋这身边人自然可附以尾翼,腾跃千里!
这不,江书记眼见就要走了,自己这大秘也多年媳妇熬成婆,直接担任了赤水县最富裕大镇的镇委书记,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啊!
李明秋盯着江朝天,想着自己的心事,怔怔出身,便连江朝天的回话,也没听进心去。
直到江朝天再度开言说不必办什么欢送会,李明秋这才醒过神儿来,“啊,啊。”两声啊罢,霎那间,便红了脸。
江朝天笑笑,道:“想什么心思呢,去,跟柳书记说欢送会就不用办了,我又不去多远,不还是在这江汉省内,又不曾和大家分开,送什么呢!”
李明秋应一声,便辞出门去。
李明秋去后,江朝天便从窗前移步桌前,坐了下来,静静地想了会儿,忽然持起桌上的毛笔,占满墨汁,在手边的报纸上,写下了两个浓墨正楷大字,放眼瞧去,正是“薛向”二字。
你道江朝天,怎么突然会写这二字?
原来,他方才接的电话,正是从京里来的,说的正是这位薛主任时下在明珠的情况!
按那位高人的说法,薛向今次几乎已然陷入了死地,只怕再翻不过身来。
至于薛向如何陷进的死地,又是怎样陷进去的,江朝天也听那位详述了。
和那位电话结束,江朝天便放下了手头的文件,移步到了窗前,细细回溯起了这位薛衙内的生平,以及和自己曾经的交集。
细说来,江朝天很不喜欢薛向,这种不喜欢,并非是因为薛向是他生平第一次没踩倒的衙内,也非是因为他和薛向的初次交锋,便让薛向讹诈走了他最宝贵的几条香烟。
这种不喜欢,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而吃了薛向的大亏后,江朝天也没想到,自己不仅会再逢薛向,且随着薛系的慢慢成长,以及薛向这一件件功业做出来,那个曾经丝毫不在他眼里的混账小子,俨然成了他生平最了不得的对手。
以至于,又数载过去,两人各自成年,这位薛衙内的功业、声名,竟还漫过了他江某人去。
再观两人年岁、家世,江朝天知道自己和这位薛衙内几乎是注定了的一辈子的对手。
而他江朝天自视甚高,能被他视作对手的人物,薛向自然是极入得他眼的,用句江湖话说,对手的高度,便是自己的高度。
并且,有时候,偏偏只有这位薛衙内,值得他江某人吐露心迹,这点在他这数年来,历次在京同薛向会面,所谈皆肺腑,都是明证。
对江朝天来说,一个老奸巨猾的对手,可比一只蠢笨如猪的盟友,来得有意义得多。
因此,江朝天给薛向的整体评价,可以这么总结,是自己极不喜欢的敌人,更是一辈子的对手,同样,在某些方面,还是自己的知己,以及学习、研究、防备的对象。
这不,薛向在萧山折腾出了偌大功业,他江某人转身就将革命老区赤水县,打造成了千里鱼园,成了地地道道的富庶之乡。
而薛向短短几年,将萧山经营成了铁桶,他江某人同样单枪匹马下江汉,将赤水县纳入掌中。
并且,而论及其中艰辛,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某人,远比国术无敌的薛老三,来得强烈得多。
详述这些,只不过在描述这薛、江二人,纠纠缠缠,追追逐逐,攀攀赶赶,俨然成了天涯相望的知己一般的对头。
如今,陡然传来消息,说薛向要完蛋了,江朝天不感慨万千,那才怪呢。
不过,感慨归感慨,江朝天不信薛向会完蛋,尽管那个所谓的强jian案,已经在市委常委会议上过了,江朝天也依旧不信,薛向会栽倒在这种小把戏上。
退一万步说,那蠢事,真是薛向干的,罪名被钉得死了不能再死,江朝天也认定薛向依旧能够安然脱身,因为他太知道如今的薛向,在某些大佬心中,有怎样的位置了。
若是两三年前的薛老三,还在京大玩儿笔杆子,折腾出这种动静儿,折也就折了,毕竟国法无情,纵使要网开一面,他薛老三也得有这份量。
可如今,两三年过去了,薛老三气象已成。
在萧山折腾出的功业,可谓是样样皆有开创性,更不提其调入明珠后,薛老三在思想领域有新有建筑,乃至和某位大员略略谈几句话,就能有所生发,让国w院开辟了专利和商标注册办公室。
这桩桩件件的功劳,若化作金钱,那是难以计数的,如此一个出类拔萃的党国精英,怎么可能允许倒在这种几乎一眼就能看穿的小把戏上呢。
第二百四十二章 各种“关心”(为投月票的你,你们贺)
即便明珠那边术法玩儿得再好,做得再周密,只要九霄中的那位掌握至高大道的道祖稍稍伸手,一切都得烟消云散!
方才一个小时,江朝天已经将薛向之事,想得很清楚,当下的情势,与薛向而言,无非有三种演化、结果。
其一,明珠的那位识大体,能稍退一步,薛向染污名就罢,被逐出明珠,换个地方重新来过;这种结局,是他江某人最愿意看到的,于薛向而言,也是最不利的,因为别看薛老三是从那么严重的一桩案子中,抽身而退了,可这污名终究上了身,一辈子都洗不掉!
换个地方可以,可原来光明磊落,身家清白的薛老三还在么?而没了这清白身家,薛老三还能蹦达到哪里去?
其二,那位不识大体,苦大仇深,愣要往死里整薛老三,最终,惹动那位道祖出手,抹平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大家重新来过;这个结局,于他江某人而言,不是太完美,但也可以接受;而于薛向而言,只怕也一定不满意,毕竟看起来薛某人得道祖之助,全身而退,可道祖的手是那么好伸出来的么?
为他薛向伸手一次,他薛向在仙佛心中的印象就得大大崩坏,所失所得如何,谁都会算计!
其三,薛老三一如既往的神奇,突出奇兵,死中得活;不过,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在江朝天看来,几乎不可能存在;一来,人家做局精细绵密,人证物证俱全,证据链完备,且已经在常委会上过了。已成定死之局,如何破;二来,他薛某人如今也被束缚起来,再非自由身,孙猴子本事再大,被压在了五行山下,那也是只有低头呼救的命!
三种情势,三种结局,与薛老三而言。几乎都不怎么好,而据方才电话,京里那位通报的消息,明珠的那位似乎是个谨慎英明之辈。
显然,局势在朝着第一种情况发展。也正是他江某人最满意的一种假设在发展。
若中途不出变故,薛向的清白身子,自此,就得黑乎乎了。
顶着个黑乎乎的身子的薛老三,未来能有多大前程,还能否做他江某人的对手和知己,江朝天已经懒得想了!
一念至此。江朝天忽地又持起烟台上的狼毫,蘸满浓墨,在先前的那张落了“薛向”二字的报纸上,书写了起来。
但见他写到: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写罢。又在他先前落纸的“薛向”二字前,加了个“赠”字。意思已然明了。
他写得这首七律,正是诗人崔珏那首有名的,其诗首联便提挈了全诗的主题。
而今番,他江某人写这种哀悼之作,来赠与薛向,算是提前在心中判了薛向死刑。
本来嘛,照目前的局势走下去,薛老三可不是注定要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不得开么?
吹干墨迹,江朝天对着报纸,又读了几遍,嘴角终于浮起笑来。
毕竟在他心里,薛老三作为对手的成分,可要远超过知己,再说,他还真想看看从来就志得意满的薛老三,失意后,是何等灰头土脸的模样!
却说江书记正扮文人骚客、薛老三挚友,扮得入神,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响了。
江朝天以为又是哪位同僚又来商量那场已经被自己婉拒了无数次的欢送会之事,谁成想,电话方接通,传来的却是一道让他万万难想到的声音,“江书记,近来可好,听说你又要高升了,你可真是好风凭借力,送君入青云,升得也太快了吧,得,哥哥我先在这儿恭喜了,二十七岁的省委组织部长,哎,可真是羡煞旁人,将我们这一干老兄弟可都比下去喽!”
听出来人身份,江朝天微微愕然,心思陡然转开,嘴上却笑道,“是时主任啊,你老兄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忒会说风凉话,我们几位老兄弟再怎么追赶,还不是被你老兄甩得远远地。”
话至此处,来电之人身份已然明了,正是时剑飞。
说起这时剑飞,江朝天那句“我们几位老兄弟被甩在后边”,确非虚言!
原来,这位时衙内自打完成知青岁月,回京后,先在赤期杂志社任职,上来就挂了个正科级,尔后,几番升迁,也皆在老时家的传统领域——宣传部门内。
如今六七年过去了,时剑飞已然官居副厅级中xuan部政研室副主任,论行政级别,可真将薛老三和江朝天给甩在后边了,而他的年纪不过比江朝天长一岁,今年也才二十八岁。
说起来,时剑飞,江朝天,薛向这三位衙内,论公子圈里的名声,在四九城虽隐隐并称,但真要分出高下,却是时、江、薛,由低到高排列。
但论起官运来,这排位又恰好倒了过来,反倒是薛老三这立功最多,磨难最多的家伙,被甩在了老末,如今,更是凄凉,都混进了公安局,被拘束起来。
却说江朝天话音方落,但听时剑飞笑道:“江老弟就别拿我打哈哈了,哥哥我可不敢跟你和薛家老三比,你们两位是实打实地自己打出来的天下,哥哥我不过是得些庇荫,算是绣花枕头,哪敢跟你们二位相较长短。”
江朝天没想到时剑飞如此光棍,竟自揭其短,的确,江朝天确实认为时剑飞这貌似平坦的青云之路,终于比不得自己和薛老三这么血火冲杀得来的险途,毕竟仕途上的沟沟坎坎,剑影刀光,不亲身经历,永远无法体味。
尽管自负自己经历强过时剑飞,但江朝天绝不会就此,认定时剑飞是什么绣花枕头。
光看如今,这位时主任将红星茶馆经营得好生兴旺,俨然成了四九城最著名的上流社交场所,就该知道这位时衙内走得什么路线,身后该聚敛了多大一帮助力;更何况,时衙内这苦没吃,官儿却蹭蹭涨,涨到如今这地步,只须再在下面择一善地,刷刷经验值,将来照样不比他和薛老三的前途差。
想想,江朝天还真挺嫉妒这小子,看人家吃也吃了,玩儿也玩儿,到了,比自己一样不差,而自己呢,累死累活,甚至险些死在了赤水,如此天差地迥的人生际遇,实在叫他生气。
可江朝天这气方生即灭,因为他陡然又想到了薛老三,一想到这倒霉哥们儿,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人生、宦途,比这降世灾星,还是顺坦多了!
念及薛老三,江朝天陡然又想起了时剑飞此刻来电之意,开口遮应了时剑飞的客套话,便道:“你时主任久不与我联系,今日此来,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指示,你时主任尽管下达吧。”
电话那边的时剑飞打个哈哈,笑道:“你老弟啊,在下面磨练得却是不一样了,嘴甜得能腻死人,我哪儿敢对你江书记,不,江部长下什么指示,是这么个事儿,我听说薛家老三最近在明珠遇到点儿难处,不知道你老弟听到什么风声儿没?都是老兄弟,咱能帮衬的,还得帮衬啊。”
江朝天就知道这家伙憋着要说的就是这事儿,嘴上却道,“没啊,怎么了,薛主任才干卓绝,更是党内英俊,他能有什么难处要咱们帮衬,时主任莫不是拿我打哈哈吧。”
“噢,难道是我听错了信儿,得得,你老弟忙,忙,不打扰你善后赤水县的工作了,到时高升了,回京可别忘了请客啊,得得,我先撂了,这边还一摊子事儿呢!”
话至此处,时剑飞那边便断了线。
时剑飞挂了电话,江朝天却盯着话筒冷笑,这位时主任还真是十年前做联阵指挥官的老样子啊,永远都想站在背后,拿别人做枪使。
江朝天何等样人,时剑飞这种小把戏,他哪里不清楚,看似一通没头没脑的电话,实则是扔个引子给他,不管他江某人是真不知道薛向在明珠的事儿,还是假不知道,时剑飞定然自信凭他江某人对薛老三的仇恨,这个引子一下,他江某人都得行动开来。
不过,江朝天算计早定,岂会中他时剑飞这点鬼蜮伎俩,他现在倒是担心时剑飞会躲在京城瞎搅合,让明珠那边的棋局,偏离预设轨道。
“再偏离又能偏离到哪儿去了,总不过是他时某人发力,要痛打薛老三这只落水狗,要打就让他们打去,我自静观薛老三如何收场!”
算计已定,啪的一下,江朝天按了电话。
……………………
市委开年办公第一天,大伙儿心气儿本就没从年味儿里拔出来,再加上,又出了今早这么摊子前所未见的大热闹,谁有心思上班?
这不,不到五点钟,市委大院的同志们,便走得差不了,连考勤处的都撤光了。
程雪松第五次抬手看表,又伸头朝窗外忘了忘,复又在办公室内晃起了圈子。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上达天听(万字大章)
此刻,程雪松所在的这间办公室,却不是纪委大楼的那间,而是常委楼里的属于他的那间。
自打散了常委会,他便在这间办公室待了,因为他相信自打方才常委会上,领了段钢赋予的那个“好好操作”的权力后,自己今天就注定别想消停。
他清楚段钢的意思,无非是让自己网开一面,尽量操作好,让这位薛主任领罪,却不受重罚,放他一马。
程雪松也乐得如此,他还怕夹在段钢和薛家中间难做呢。
这不,散得常委会后,他便回到自己办公室等电话,等着薛家人以及为薛向说项之人的电话上门,他好顺道做做人情。
当然,这位程书记之所以不回纪委大楼的办公室等电话,乃是为了等着和另一位在会上领了和他同样任务的郑书记碰面。
而程雪松没想到的是,电话是等来了不少,可预想中的薛家人的电话却是一个未至,反倒是那些怀着不可言道目的的电话,很是来了几个。
若是一般二般人来的电话,程雪松也就不会纠结得在办公室内转圈圈了,偏偏他所接的五个电话,就没一个级别低过他的。
其中,甚至有那位江淮省的时国忠同志,以及浙东省的吴铁戈同志,若这两位都是普通的省级大员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二位的家族,都是超过薛家的存在。
二位大员来电,看似没说什么,只是略略谈了些维护司法公正的重要性,便挂了。
当时,程雪松就震惊了!
他没想到的是,市委办公厅窝着的这位不起眼的薛主任。竟是这般耀眼夺目!
按说,就算薛家和那几家有矛盾,要出手,也是兵对兵,将对将,可薛向分明只是一届小小正处级干部,怎么惹来了这么多大老虎不顾身份地向他表示“关心”。
都说,要看一个人的身份、品位,看他周围的朋友。就行了。
程雪松现在想说的是,要看这位薛主任有多牛,就看这帮向他表示“亲切关怀”的长辈就就行了。
如此接了一通心怀不轨的电话后,程雪松又拿不定主意了!
毕竟段钢的吩咐他已经领了,再说。真如那几个电话的吩咐,去“亲切关怀”薛向,薛家人那边又不好看,可要是真放开了薛向,电话里的那几位惹不得的,也得让他全惹了。
愁,程雪松是真愁。这也是官场上,衙内最不受待见的原因,简直就一刺猬,谁沾上扎谁。
又绕着屋子转了几圈。程雪松渐渐松了劲儿,因为他忽然想起另一位领命的郑书记,只怕也遭遇了自己现在遭遇的。
既然是两个人的事儿,他何必一个人愁!
又抬手看了看表。步到窗边朝下忘了忘,瞧着窗外主干道上渐稀的人影。程雪松终于迈开步,朝门外行去。
常委楼就三层,他和郑行高的办公室,恰好在三楼的一南一北两端。
程雪松没想到是,他刚绕过拐角,便瞧见了郑行高也从南端的拐角现出影来。
二人远远地相视一眼,对目一笑,便各自转身,从身侧的人行道,步了下去。
十分钟后,两人在市委大院最北端的的亩余大小的荷塘边,聚齐了。
此处荷塘,水浅鱼多,他二人倒是时常因为共同的爱好——钓鱼,长在此相聚。
此时再聚,正是春寒料峭,池塘中荷枯叶萎,游鱼也因天寒,避进了泥里,这会儿,天色渐晚,塘边却是无人,正适合二人密谈。
“程书记,这个案子怎么办,你得拿主意啊!毕竟薛向是党的干部,该你这纪委书记操心!”
郑行高远远瞧见在几株柳树中间置着的长凳上坐了的程雪松,便大步过来,在他身侧坐了,屁股方落稳,丢出一颗白牡丹去,便开门见山了。
程雪松接过,点燃,抽一口,道:“我拿什么主意,公安局份内的事儿,该你老郑管,这事儿,走正常刑侦、审讯程序不就得了。”
“真走正常程序?”
郑行高忽然偏过头来,盯着程雪松,很明显,他嗅出了味道。
毕竟方才会上,段钢可不是这么交待的,这老程是有心思啊!
而郑行高这一偏头,注目,程雪松也明白了,这位老郑恐怕和自己一般收到了神秘电话,动了别样心思。
要不然郑行高怎会以惊讶的语气问”真走正常程序”这一早在会上被段钢几乎直白否决了的决议,而该直接说“段市长不是交待……”云云。
毕竟他老郑是段钢那条线上的,若无缘故,他怎敢违逆段钢的意思。
瞧见程雪松眼里的神采,郑行高也明了对方读懂了自己的眼神,遂决定不再卖关子,毕竟双方都郎情妾意了,再绕下去,是耽误彼此青春,“程书记,我看还是严守组织纪律,维护司法公正,不能因为某些同志出身好,或者曾经有功,就放他一马,害群之马,我认为还是得坚决清除出革命队伍,方才会后,我也向段市长反映了这个问题!”
郑行高此话一出,程雪松彻底悟了,虽然最后,郑行高只说向段钢反映了这个问题,却没说出段钢到底持什么态度,但郑行高前面那慷慨饥昂的一大套,可不将段钢的态度昭然若揭了么。
现在看来,薛向那些深切“关心”他的长辈,恐怕也找到段钢了,要不先前还柔软如棉的段市长,此刻怎又刚硬如铁了呢。
“我同意郑书记的意见,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奖,有过罚,我党的政策,从来就没功过相抵这一说!我看此案还是从严从重办理,以儆效尤!”
事已至此,程雪松彻底定下了决心,再不动摇。
……………………
柔软的地毯,雪白的墙壁。厚重庄严的红木桌椅,室内陈设简单,却简洁大气,这似乎是个会议室。
但对此刻的薛老三而言,此处再华丽,也是牢房,羁押他的牢房。
自打中午一点十分,在市委办公厅会议室“自首”后,薛向便被转移到了此处。
在此地。他已经在此处待了足足四个小时了,这四个小时,没有人跟他说话,除了他方进此处时,有人托了个餐盘进来后。甚至再未来过人。
按说薛向现在算是嫌犯了,要不,他不会被关起来,可哪有嫌犯住这等奢华单间的,更不提中午的那餐公安局提供的伙食的主菜,可是土豆牛肉,甚至还有一罐进口的啤酒。
当见到那罐啤酒的时候。薛向甚至不怀好意地想,这帮人是不是想用酒精麻醉自己,好从自己这儿掏出些有用的东西。
当然,这只是薛老三独坐无聊之余。空想出的乐子。
因为他明白,洪察既然敢把自己带到这儿,在“罪证”收集方面,想必早已齐备。
此时。不来审问自己,一来。是没审讯的必要,该有的东西都齐全了,只等最后走形式了;二来,恐怕还在等市委常委会的动静儿,虽然市委督查室主任这区区正处级官员犯事儿,未必值得市委常委会开会研究讨论,但薛老三自信自己这位督查主任犯错了,一定会惊动常委会召开。
他甚至也猜到了,会上除了通报自己所谓的犯罪案情外,会出现种种诡异沉默,他对如今的薛系,有这个自信!
当然,薛向更知道,常委会上的决议,一定会不利于自己,因为人家既然设好了套,自然会做全套,且他的对手精于布局,又怎会空过常委会这么大的漏子给他薛某人呢。
薛向估摸着时下的钟点儿,常委会应该早结束了,可如今还没有动静儿,那就惹人寻思了。
很快,薛老三又想到了那些始终那放大镜盯着他,整天恨不得烧香盼他出错的对手们。只怕此刻,还未有动静传来,是那些人活动开的结果。
是啊,如今他薛主任,也是一方人物了,尤其季老的一句“党内英俊”,为他带来偌大声名的同时,也平添无数红眼病。
再加上,如今的薛系日盛一日,善谋全局者,只怕早盯准了自己这薛系的软肋。
因为薛系的虽强,内部结构单一不稳的毛病,却是遮掩不住的,谁叫薛系新崛,人丁单薄呢。
如今自己身陷囹圄的消息传开,不惹来群魔乱舞,那才怪呢。
“想必市委的那帮大佬,正疲于应对吧!”
薛老三不怀好意地嘀咕了一句。
要说,薛老三在这儿憋了三个多小时,自然不可能只是对着桌椅,墙壁发呆,更不可能只想着此刻外部局势的变化,更多的却是,在回溯案情,反省自身。
先说案情!
按说薛向人都被“抓”进来了,但他对自己到底犯了何事,怎么犯的事儿,如何留给人所谓确凿证据,知道的确实不多。
他知道有值班战士做证,他的杀人罪定不了,却不知道此刻杀人罪早就从他头上烟消云散。
他也知道自己是“强jian”了马秀芬才进来的,甚至知道马秀芬的身份了,却不知道那所谓确凿证据到底是什么,因为甚至没人来审他,他知道的这点儿微薄消息,还是“被捕前”,在星星咖啡馆,听铁进透给的。
所谓杀人案,薛向已经不去想他了,在星星咖啡馆时,他就听铁进说了,老王之死,市委的反应很快,给定了烈士,身后哀荣是定然的了。
而老王又无亲无故,薛向便有心补偿,也寻不着对象,心中只惦着等出去后,寻到老王坟前,好好祭奠一番。
至于古大力几位,薛向也懒得再追究了,他这会儿已经基本搞明白了,古大力几个也不过是苦命人,被人当枪使了。
不知者不罪,这点胸怀,薛向还是有的,更何况,人家处心积虑谋算他,即便是没有古大力。也有张大力。
抛开老王之死这桩糟心事,薛向在此间,静坐三个多小时的当口,几乎全用来回溯案情了。
在他想来,强jian罪,很符合阴谋家的手腕,薛向当然知道这是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整倒官员最常用的两个手段之一。
因为消息不对称,薛向此刻仍旧不知道。人家布局从年前就开始了。他的眼光还是盯在强jian案的女主角马秀芬身上。
薛老三努力回想着这个女人,隐约有了些印象,他是在天香毛纺厂党委会议室里,和这个女人见过,当时。乍一定眼,还真有几分惊艳的感觉。
当然,这种惊艳,并非说这马秀芬漂亮到柳总裁和苏教授那种程度,而是在这棉纺厂,马秀芬真个是鹤立鸡群,粗布工服。也难掩丽色。
记忆中,这个女人话很少,即使当天,她要求单独对话。也不过说了几句棉纺厂女工悲苦,求生不易,并无他求。
现在想来,恐怕那个单独会面。也不过是人家早算计好的,恐怕如今正是他薛老三的“作案”时间。
既然作案时间有了。作案动机恐怕也就出来了,薛向用鼻子都能想到,定然是这样的:马秀芬姿容秀丽,他薛某人年轻无定,更兼长期夫妇分居,遂生龌龊之心。
有时间,有动机,有举报,若在加上所谓的证据,那恐怕就是铁案(薛老三没想到的是,人家不仅给他准备了,时间,动机,证据,还弄了另一堆妇女检举他,提供了舆论支撑,让人觉得他本就是滥人一个,至少在女色方面如此)。
“证据,到底是怎样的证据呢?”
这个问题,几乎是从铁进在星星咖啡馆里,跟他说了所谓强jian案后,薛老三便一直在思索的。
他薛某人不是普通人,即便抛开衙内的身份,也是市委办公厅重要领导干部,在现行体制下,官民等级虽远不如封建社会森严,民告官的胜率,也是极低的,若无确凿证据,别说拘留他薛某人了,只怕连堪询也不能。
而男女那事儿,若要证据,最普遍的证据恐怕就是,弄到做那事儿的录像,或者对方体液残留。
可他薛老三知道自己和那个马秀芬什么事儿也没有,想弄到这些玩意儿来佐证,那是痴人说梦。
既然这些都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和那女人有过瓜葛,随便拿一条洗干净的旧底裤证明?或者说出自己隐私部位的特征,?貌似自己那地儿一点疤痕和奇异之处也无,如何能名状得出特异性。
想得头都疼了,薛老三却仍旧无有所得,这也是他头一次,感觉脑子不用。
虽然头疼,但并不妨碍薛老三有精神思考其他问题,而这其他问题中,最重要的便是反省。
是的,反省!
薛老三认为自己确实该反省,因为算上在萧山的那一次,这已是他第二次将自己陷入绝地。
当然,当年在秦唐大地震的小石洞内不算,那是天地之威、自然之力,他如何能抗。
陷入绝地,便失去了力量,当然他还有无双国术,想破门而出,亦是轻而易举,可一人之力再大,又怎能跟整个体制抗衡呢。
再说,他此刻失去的不是体力,而是官员身份赋予他的权力,而这种力量的失去,让他深深的耻辱、愤怒。
他在反省自己来明珠后的所作所为,到底错在哪儿,为何总是将自己陷入绝地。
嚣张?跋扈?凶狠?惹祸?
霎那间,脑子里蹦出这四个词,也是许多长辈,给他最多的评语。
此刻,便连薛向也觉得自己确实不像个官员,反倒像个侠客!
因为现行体制下,官员是不需要棱角的,而这四个词,却如同他薛老三身上延伸出去的四个锐利的尖角,刺人得紧。
就在薛向完成自我反省,认为自己应该像个官员,不,应该像大多数官员那般过活的时候。
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梅园溪边那个苍凉的背影,记起了他说的那句话:不做事,就不会错!薛向,放手干吧!
转瞬,薛老三反省的成果,便被这句话。给冲得干干净净!
“是啊,我如果真像那些人一样,整日里平庸碌碌,有大伯在,我即便什么也不做,这官也会哗哗升上来。
可我希望这样升官,即便升到了省长,政局,这样的官又有什么意思。若真做这种官,我不若去港岛,在海边买下个大大的房子,整日里驾着游艇,啸傲维多利亚湾来得痛快!
再说。我来明珠又犯了什么错?收拾八爷那种人渣有错么?为赵家庄的村民结束了械斗、要回祖坟有错么?蛇山上月夜冲杀有错么?铲除青帮谁敢说自己错!
督查室关于青帮种种劣迹,堆了快有一人高了,字字句句,皆是民血民泪写成,面对这些,自己的棱角真得收得起来么?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是江湖大侠的定义!
为人民服务,这是领袖给一个真正的党员的定义,老子要做的就是这么一个党员!
有错么!!!
谁敢说老子错了!”
这就是薛老三反省的最终结果!
谁能料到他这番反省过程中,在思想上。竟发生了“否定之否定”的哲学思辨,自此再无思想挂碍,要去照着谁的标准做官!
他就是他!就是薛老三!就是想为老百姓办点儿的事儿的薛老三!
他的目标再不是单纯的为了登上绝顶,而是在享受这种在为为老百姓做事儿的官场生涯中。继续攀登的过程。
薛老三心结已开,再不会顾忌什么合不合乎官场的某些潜规则。他没想打破什么规则,也没想刻意做什么官场另类,只是这种种所谓的官场规则,在遭遇他心中的大是大非面前,统统都得让道!
看起来薛老三这片刻思潮,有些多余,至少在眼下这种人都被关起来,刀已架到脖子上的时刻,还玩儿这种文艺小清新,极度不合时宜。
但事实上,这种反思,这种思辨,对此刻的薛老三的整个人生都是极为重要的!
人的行为未必需要什么指导思想,比如吃饭,喝水,率性而为尔!
可作为一个官员,一个有大抱负的官员,一个注定将面对重重困难,跨越千山万水,志在登上顶峰的官员,定下这种指导思想,绝对是官场生涯和人生岁月中,第一重要之事。
没有这种思想,他薛老三就像浮在宦海上的没有舵盘的孤舟,想是虽然是泅渡到宦海的彼岸,可东风来了,往东偏,西风来了,往西摇,总没个定向,人家一说冲动,跋扈,他心中就要摇摆,自己干的事儿到底对不对,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不合时宜,思想乱了,这行动就茫然了。
如今,薛老三控住了心神,竖起了为国为民的心念,一轮“为人民服务”的明月在他心中升起,霎那间,诸邪避退,皎皎万里。
三个小时,完成了回溯案情,和意义重大的自省,薛老三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目前的处境,他绝不会认为此刻自己身处这间舒适的会议室内,是在等待谁开会。
他也不会认为自己眼下这一关极好过,恰恰相反,他知道今次的情形,比之萧山,险恶万倍。
在萧山时,他有自己的盟友,甚至他的力量,远大过对手,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可眼下,在明珠,他有什么力量?真正能坐到会议室,谈论他生死的,没一个人会为他出死力,顶多做些仗义执言。
更可怕的是,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一想到这点,薛向都恨不得狠很给自己一耳光,他自觉真正该反省的是,自己曾经竟有过息事宁人的想法。
他现在想起,年前,自己整理桌头案牍时,将那有关蛇山地理和调查的卷宗,塞进储物柜事儿,都恨不得剁手。
他以为自己息事了,人家就得宁人,现在想来,何其幼稚。
当然,后悔了这许久,隐在那背后的对手,他已经隐隐抓住了些苗头,至少有两个线头,值得他去抓拿。
其一,便是蛇山赵家庄祖坟后断崖下的秘密。薛向相信那处定然有异,若非如此,当初蛇山上的争斗也不会激烈到那种程度。
其二,便是那位已经去京城当学生的前任明珠市局局长李力持,想起这位,薛向就后悔。
当然。倒不是薛向仍不想放过他,而是薛向锁定的这重重劫难的幕后主使“公子,胡老”,他乃是第一个从李力持口中道出。
而薛向曾打探过这公子、胡老的身份,连铁进这地头蛇也无从得知,是以,李力持就是他牵出这公子和胡老的关键。
毕竟数次吃亏,已让薛向知道这公子、胡老的厉害,每次遭遇此二人之局。皆是绵密如织网,让他薛老三逃无可逃!
就拿前番高楼救人来说,若非自己本领逆天,那边算计不到,只怕自己早折进去了。
而如今。他薛老三什么错也没犯,且还揣着小心,便让这二人构陷得脱不得身。
如此敌手,正面相抗都困难,人家隐在幕后,岂不是要他薛老三老命。
当然,这两个线头。薛老三此刻想好了,也只能存在心里,当务之急,却是眼下。
而眼下又是什么情况。是他薛老三深陷囹圄,且背负着已经确凿的强jian重罪,几成必死之局。
面对如此险恶的情况,脱身几乎已成绝望。旁人遇到这种情况,不急得拿脑袋撞墙。已算心智坚硬,可薛老三竟还有心思想这许多,不得不说这家伙神经强大。
细说来,薛老三敢想这许多,乃是他相信此局仍有解。
而他这有解,绝非是寄望于江朝天算定的,老段软弱,和道祖出手上。
尽管,这两种情况薛老三也料想到了,毕竟他智商高绝,且身在局中,江朝天料想的局面,他自己只会想得更明白,见得更清楚,甚至他都想到了老段的软弱,可能在某些“记挂”自己的京城同乡的亲切关怀下,变的坚硬。
总之,不管老段如何处理,以及京里的仙佛会否出手相助,薛老三都不会寄望于外力。
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
虽然眼前的局面,几乎也没什么破解的余地,但他后手已经放出了,死中求活,就必须成功。
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想想这一团乱麻子的事儿,以及未来必将面临的稍纵即逝的决胜之机,薛老三头又疼了。
忽地,他伸手狠很揪几下头发,暗暗咬牙,眼前忽然闪过一物,他忽然愣住了,盯着半空里那旋旋下落的发丝出神,募地,他伸手将那发丝抄在了手中。
乌黑,粗壮,晶亮,五寸来长,这根头发真是大异常人,在薛老三强大精血的滋养下,当是天下最强壮,最精神的一根头发,五寸长短的发丝,持住一端,必然垂下,可薛老三这根头发,几乎可以评持而不缀,只微微弯曲,坚韧至极。
盯着这根头发,霎那间,薛老三明白了,全明白了。
砰的一声巨响,就在薛老三发愣的当口,大门被狠很地推开了,霎时间,一队四人,全副武装的干警,冲进门来,在办公桌前不远处,整齐地排成了两队,未及,便见洪察和另外一个寸头中年,大步行了进来。
“薛向,提审!”
……………………
“呱呱,呱呱……”
伴随着一道悠长而苍郁的拟鸡叫声传来,老首长端着个秋葫芦作成的老青色糠瓢,边唤着散在四处的大鸡,小鸡,边从糠瓢里,抓住一把把带壳的粟米,一点点地洒出个圆形。
夕阳下去,这个共和国最有权势的老人,身着厚重的老棉衣裤,脚上踩着当年在晋西北跟鬼子猫冬时的土色千层底棉鞋,如寻常老农一样,喂着自家的鸡群。
一瓢粟米撒尽,二十多只大鸡小鸡全涌了过来,有生猛的大公子昂着脖子,呱呱啼叫几声,独霸一方,开始啄食;也有方长成模样的淡黄小鸡,跟在老母鸡屁股后边,边啄边玩儿。
一瓢粟米,不过半斤左右,二十多只鸡,十来分钟就啄尽了。
按理说,一瓢粟米,二十多只鸡分食,无论如何都吃不饱的,可这些鸡是散养的,一大早便放出去了,梅园这占地数十亩的田园,哪里会喂不饱这二十多只鸡。
单看这会儿,小鸡崽边吃边玩儿。就知道它们早吃得饱了。
结束了喂食,老首长便弯腰打开鸡笼,低低唤了数声,这帮早养得熟了的鸡群,在那只有着大红鸡冠子的大公子的带领下,次第进了红砖垒就的鸡笼。
关上鸡笼,老首长拍拍手,跟厨间正准备着晚餐的老伴儿招呼一声,便抬脚朝外行去。
初春的梅园。到底不似松竹斋四时植物毕集,此处真就像个小型的村庄,除了溪边竹林一侧的松柏林,到处白茫茫一片。
前天方下了雪,虽然连遇着两天的好天气。太阳到底不烈,地上的积雪薄了几分,却没融尽。
踩着如松针铺就的雪地上,老首长信步东行,他这是要去瞧瞧麦田。
说起来,一年上头,老首长也就初五过后。能闲暇两三天,而今天一过,松快的日子彻底结束,明天就又得搬回大内了。
此刻的老首长就像个要远行的老农。临行前,总得来瞧瞧自家的土地。
远远地麦田静静地伏着,皑皑白雪早已稀薄,靠近风口的那两处。更是早露出了大块大块喜人的青色,薄薄的夕阳。照在那处,青红相映,现出耀眼的颜色。
瞧见那处生动可爱,老首长顾不得晚风清凛,信步朝那处行去,到得近前,甚至将羊毛围巾塞进了大衣领口里,从淙淙的溪水上的青石板上垮了过去,直接到了田边。
伸手抚过青青软软的幼苗,轻轻嗅了嗅这夹着泥土水汽的清香,老首长直起腰来,便顺着田埂,朝北行去,显是打算绕田一周。
谁成想,没行过十米,便听见北方传来喊声,因着路远,风吹声散,却是听不清喊什么,老首长循声看去,却见一匹健硕的小红马,拖着个板车,远远行了过来。
这是孙女小南妮儿,闹着玩儿的玩具,他原以为是小宝贝来了,赶忙迎了过去,可待跨过青石板,终于看清了板车上的人物。
正是南方同志,垫着半个屁股,坐在板车上,眨眼就到了近前,但见他熟捻地控着缰绳,轻吁一声,小红马就立住了脚,紧接着,便跳下身来,朝老首长行来。
瞅见老首长脸色不好,南方同志赶忙道:“我这儿有急事儿,所以才用这玩意儿的!”
这小马车本是他哄南妮儿玩儿时,置办的,而梅园内又不通车辆,他今天原本在外会友,猛地听说了个惊人消息,便赶了回来,到得园内,却是无车,他腿脚不便,便选了这小马车代步,速度倒也不慢。
得了解释,老首长面色缓和了下来,“啥子事嘛,慌头慌脑!”
“爸爸,我刚得到消息,薛家老三,完——了!”
南方同志语出惊人。
老首长微皱的眉峰,猛地一跳,怔怔盯着南方同志,却是不语。
南方同志被盯得发毛,又轻轻叫了一声。
老首长仍旧不说话,但终究不再沉静,忽地从兜里,掏出包大熊猫来,抽出根,叼上。
南方同志慌忙从荷包里掏出打火机,帮他点燃,老首长深深吸了一口,烟柱竟被燃去了四分之一。
一口吸完,老首长竟掐断了燃烧端,将残烟放进棉衣兜里,接着,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终于,再度开言,“说,什么时候的事,朗格没的!”
“没?什么没?”
老首长方才的表情虽然平静,可南方同志岂不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和习惯,他真是吓住了,他没想到那个爱惹祸的小子,在父亲心中还真挺有位置!
可真等老首长话音落定,他才知道父亲是误会了,赶忙抢道:“爸爸,您误会了,人在,我说的完,是说这小子这回的官是当不成了,他被人用强jian罪,给拘起来了,常委会上已经过了!”
“被人用强jian罪拘起来了”,而不是“他强jian妇女被逮捕归案”,足见南方同志的倾向性。
细说来,南方同志对薛向不是特别满意,尤其是觉得薛向太高调,太不像个官员!
当然,这不满意之中,或多或少,也夹杂了些吃味的情绪,毕竟薛老三这个年纪。官位就到了这个地步,想想他自己当年如薛向这个年纪时,都不知道在干嘛,更不提现在一把年纪了,也不过挂了个正厅的衔。
不过,南方同志并不否认薛向的才智和贡献,对季老那个“党内英俊”的评语,也深为认同,更重要的是。因为薛安远的关系,他真把薛向当了晚辈、子侄。
他性子又护短,今儿,在朋友那儿一听说薛向的事儿,立时就急了。便赶了回来。
按理说,只要他南方同志开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原也用不着来寻老首长。
但薛向这事儿,太特殊,他也知道自己老父极为待见这个年轻人,可以说在三代子弟中。此人最是瞩目。
因此,他才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不像话!”
老首长丢下这“三个字”,便转身朝青石板行去,看样子又要上田埂。
南方同志愣了愣。他不知道这“不像话”是在说自己方才语焉不详,让他误会,不像话;还是说薛老三此事荒唐,不像话;抑或是对明珠那边采取这种争斗手段。表示不满……
语义太多了,南方同志没听着准信。心下不安,转步缀了上去。
“爸爸,薛家老三的情况,我清楚,那小子虽好勇斗狠,有股子楞劲儿,但人不坏,这些年,尽听说他在四九城打这个,砸那个,还从没听说他欺负谁家姑娘,明珠那边这回真不像话!”
南方同志陈述了自己的看法,老首长却丁点反应没有,却也没有叱责,南方同志鼓起余勇,接道:“爸爸,这事儿可不轻啊,虽有安远大哥在,薛家老三不会有多大事儿,可他这名声脏了,只怕就得脏一辈子了,一辈子的前程可就毁了。
实事求是地说,薛家老三真是可造之才,十六七岁从宦,短短六七年,积累的功业,比别人一辈子都多,靠山屯的养猪场、希望饲料、大棚蔬菜;京大的杂志;龙骑自行车场、萧山新港,这都是了不起的建树,更难得的是,这人有新思想,理论素养也高……”
转瞬,南方同志就化身瓜农,薛向就是他手里捧着的那枚举世无双的西瓜,这会儿,南方同志正对着这举世无双的西瓜,用着举世无双的赞词。
他说得正入神,老首长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你跟我说这些,干甚!”
一语直问人心,南方同志一呆,他总人不能说,我想您出手,搭救把薛家老三。
好在老首长没盯着要他回答,忽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南方你呀,朗格时候才能成熟噢,我又不是明珠市的法官,你跟我说这个,有朗格用,再说,你说的话,都是亲眼所见?你了解实际情况?你也说了嘛,已经上了常委会,既然上了常委会,就是一级组织的决定!你不相信组织,难道要相信自己的臆断?咱们的组织有纪律,国家有法律,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自然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即便是一级组织出现了错误,不还有上级组织监督?我看你以后,还是少到处跑,好好研究学问,多多看些法律方便的书……”
南方同志万万没想到,他好心跑来替薛老三搬道祖符旨,结果却自己抢了一堂政治课。
不过上课归上课,可他到底听出了话锋儿,便是那句“还有上级组织监督”。
………………
眼下的时间,按历法算,已是初春了,诸如明珠所在的东南,虽然严寒依旧,但柳条梢头,已见春意。
可咱们神洲浩土,方圆九百六十万公里,跨越数个时区,北国边疆省,却正处于一年中最严寒的时节,瑞雪纷纷。
傍晚六点半,边疆省边陲某无名军事基地上空,一架直—5直升机正呼呼地转着螺旋桨,缓缓落地。
第二百四十四章 劫机(为盟主独孤伊剑贺)
直升机缓缓降落霎那,若是细瞧,便能发现,方圆两公里以内,有一个野战团在向两翼移动,老青的军服,隐在夜下,只有冰冷的枪管,浸过飞雪后,在强力探照灯下,偶尔闪露出惊人的亮光。
直升机还在半空的时候,距离降落百米开外的地方,三三基地主任成克明早带领着全基地正团级以上军官,在此聚齐了。
满天风雪,零下十多度的严寒,每人脸上都涂了一层厚腻的防冻油脂,可自成克明以下,所有人都心下火热。
因为,直升机上坐着的那位是军界传奇,将来注定的军界第一人。
三三基地地处边陲,在边疆军区都不是什么重要所在,别说中央首长了,就是军区首长一年也不会来上几回。
可今次,谁也没想到的是,那位传奇军人机要室的戚主任,一个小时前通过秘密渠道,紧急到了此地。
这位一来刚向成克明通报了,那位传奇军人即将到来的消息,三三基地便沸腾起来。
边疆省军区司令员齐天,政治委员胡胜更是亲自冲成克明下达了,做好安保和接待工作的命令。
且这二位军区首长,此刻正十万火急地,往此处赶来。
风大雪密,直升机方落定,螺旋桨还不待止息,一大群军官便远远围了上来,领头那位胖大中年军官,赶忙拾取一把特制钢架的黑伞,冲在了最前方。
“首长好!”
一道健硕的身影方从直升机上下来,那胖大军官便抬手,吼出声来,霎那间,问好声汇聚成雷。敬着军礼的手臂如林,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这位共和国军中巨擎身上,充满了崇敬。
不错,来人正是薛安远。
去年九月份党代会上,薛安远才转任了国fang部长,第一个春节,他自然不可能有机会在家过,繁重的国事。让他几乎每天都在飞机上。
而今次,薛安远所赴之地,原也非是边疆省,而是相邻的藏西省军区,只是途经此地。
熟料在机上。接到戚如生用绝密电码发来的紧急求见消息,他这才让专机,紧急飞来此地。
却说那绝密电码,自打筹备以来,还从不曾见用,如今陡然获用,薛安远自知事必急矣!
是以。这会儿,成克明一行人冲他敬礼,他也只回了个军礼,道声好。便朝人群中扫去,却是压根儿不曾见戚如生的影子。
成克明是个有眼色的,赶紧凑到近前,“报告首长。戚主任在基地电讯处,他吩咐了。说如果首长到来,让我紧急带领首长到那处!”
“带路!”
薛安远再不废话,脸色却瞬间转青,他倒不是恼戚如生未来接机,而是知道事情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百十倍!
三三基地,是什么地方,再偏远也是师级建制单位,此处的通讯手段焉能差了,便是联通京城也不过转瞬的事儿。
可戚如生此刻还在电讯处,说明情况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开通绝密通讯频道。
可这绝密通讯频道,只有在面对战争的时刻,才会打通。
“难道哪处又出现军事摩擦了?”
此念头方生即灭,因为薛安远知道若真如此,方才飞机上就可以通报的,且也用不着戚如生通报,中央早来信了,显然,应该是自家私人问题。
薛安远刚抓住点思路的时候,三三基地电讯处已经到了。
他方进来,便瞧见偌大个电信处,仅三人,除了正查看密表的戚如生,还有两名正坐在通讯器前,紧张动作着的军人。
这两人,薛安远也认识,正是薛办机要室的通讯员。
至此,他心中的念头彻底定了,知道发生的定然是自家有关的私事。
而成克明也极有眼色,方领着薛安远进来,便礼貌地招呼一声,打个军礼,小步退了出去。
戚如生小跑着关了厚重的特制大门,不待折回,便稳着声,道:“首长,四个小时前,薛向同志恐怕被人设局,现在以强jian罪被明珠市纪委、公安局抓起来了,一个半小时前,据可靠消息,强jian罪名已经在市委常委会议上得到了确认!两个小时前,特种师第一大队大队长康桐未经请示,带领利剑,偷架了一架直——5,朝东南飞去,现已基本判定飞机的终点,是明珠市!”
“康桐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事到临头,薛安远却比谁都镇定,毕竟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大将,眼前的情形虽然险恶,他心中却无半点惊惶,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
戚如生道:“是卫定煌司令员来的电话,问我要军工司的新玩意儿,让正在军工司换装的康大队听了去!
“听去了什么?”
“卫定煌司令员说了薛向的情况,并且说薛向来过他处,是委托他必须运送到位的,另外,薛向到他东海舰队基地的时间,距离被逮捕不过半个小时!”
戚如生话至此处,薛安远提起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细说来,他方才听戚如生汇报了情况,虽然心智澄清,可到底担心,毕竟薛向可以说是承载了他全部希望的所在,他自己,薛家,薛系,能有今天,看似是他薛军委调度有方,神针定海,可薛安远清楚,没有这个侄子的苦心筹划,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而薛向的政治素养,为人品格,以及这些年做出的功业,让薛安远对他寄予了最高的期望,并坚信老薛家会在这小子手中达到顶峰。
如今,听说薛向被人以强jian罪拘了起来,他心中立时便腾起了滔天怒火,可他知道愤怒是没用的,这种事情,别人既然敢做,就做好了承受打击的准备,更何况党有纪律,国家有法律,他薛安远虽然位高权重,但有条条框框捆着,他也妄动不得。
正因无力,所以他才担心,脑子里飞速想着对策,当然,决然的手段,霎那间也此起彼伏。
可此刻戚如生一句“薛向到东海舰队基地的时间,距离被逮捕不过半个小时”,薛安远提起的心,便全放了下来。
薛向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薛安远这个做伯父的还不清楚么?
他能在被逮捕前半个小时,奔赴东海舰队,定然是已经知悉了消息,且已经做出了应对措施。
更关键的是,薛向想着去东海舰队,却没第一时间给他薛安远打电话,则证明情况还在这小子可控范围内。
而基于对薛向的了解,这家伙智谋百出,如果能自己处理的问题,从不会求助,而且经这小子一手处理的事儿,还真没出现过纰漏。
想当初,萧山被捕,那还是小阵仗。
最壮观的是,这家伙当年在靠山屯时,一边遭遇全县围捕,一边遭遇举国报社申讨,这小子都能边逃,边刊文组织论战,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绝处求生,绝不比战场上的阵仗来得小。
如今,只要他不叫苦,他薛安远自然已无条件信任,信任这个侄子能趟平乱子。
此番思谋,说来话长,其实在薛安远脑中不过一瞬而成,戚如生话音方落,他便接上了,“你现在给特种陈兴达打电话,就说利剑分队是我调走的,另外,火速用秘密频道接通康桐!”
陈兴达是特种师师长,副大军区级干部,康桐此番无组织无纪律行动,严格用军纪卡,那是枪毙的罪过。
是以,薛安远才会将担子扛过来,而实际上,即便他是军委首长,也无权越过陈兴达,调走康桐。
不过,特种师原本就是岭南先发,尔后,越战时期,大放异彩,而招致各军眼红,纷纷扩建的大背景下,军委才组建的特种师统一调度。
而特战大队,乃是岭南先发,陈兴达正是岭南出去的,虽然现在归军委直接领导,但薛安远这老长官真要抗些稍微不合时宜的担子,他陈师长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却说就在戚如生给陈兴达去电话之际,坐在通讯密码机前紧张忙碌的那位红脸军官蹭的立起身来,冲薛安远道:“报告首长,康大队那边已经接通了!”
………………………………
寒风凛冽,九天之上,则更见猛烈。
苍茫的天空,灰褐的大地,劲风扫得地上所有的景物似乎都在摇晃,一架直—五直升机,仍旧倔强的在天空穿行。
按说这种天气,是不适合航行的,更何况眼下,已近六点,天都快黑了,弄不好就得夜航。
民用航空一般这种情况下,绝对不会准航的,便是军中最精锐的第三飞行大队,也没人敢在这种天气玩儿这种把戏。
可偏生康桐领着的这帮人,却飞得起劲儿。
“海马,海马,飞低些,飞低些,又摇又晃,你这是要冻死你爷爷啊!”
“叫个球毛,非洲狮,你丫不是号称在蟒蛇窟里过过夜么,坐个飞机就把你卵子吓缩了,以后,出去别说认识老子,老子丢不起这人!”
“瓶子,你这孙子还别乌鸦笑猪黑——自己不觉得,当初麻痹的,不知道是谁胳膊上划了个口子,刚飙出点儿血丝,就他妈的昏了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康大队(为怀念烟草味道贺)
“我操你大爷的,这都老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狗日的还拿出来说,现在你满世界打听打听去,我邱广平这血手人屠的绰号是不是人吹出来的,烟缸,你要是不服,待会儿等落了地儿,咱哥们儿来一局短兵相接,让康大队做裁判,看看到底是谁见血!”
“操尼玛的,还憋激老子,玩儿就玩儿,我他妈的还真想看看你这几个月在印边上,是不是宰了那么多阿三!不过,要玩儿就现在玩儿,干嘛要下地,这天上打着多热闹,你丫又没狮子的恐高症,咱就这舱里玩儿儿呗!”
“玩儿就玩儿,谁怕谁啊,麻痹的!”
眼见着一场血腥殴斗,就要在这九天之上的直升机上上演,坐在靠窗边,手上带着精钢锻造手铐的短发青年,闭着眼睛,轻轻哼了一声,满场立时无声。
“要玩儿可以,空中格斗,更刺激!”
简短的几个字,组成的长句子,听起来,格外别扭,说完,这短发青年,仍旧闭了眼睛,伸手一拉,机舱门立时被拉开了,霎时间,巨大的天风涌入,本就摇晃的直升机,就跟被抽得转动的陀螺一般,半空里划起了圈子。
“康大队!”
“大队长!”
“闹着玩儿呢,哥儿几个闹着玩儿呢”
“…………”
霎时间,机舱里叫喊声一片,正驾驶直升机的那位喊得最猛,呼啦啦吆喝着,要撞山了。
还是一边的廖承志,壮着担子,拉上了机舱门,小心冲这短发青年道:“康哥。兄弟们也是看你情绪不好,活泛活泛气氛!”
“闭嘴,坐回去!”
短发青年,眼睛依旧不睁开,呵斥一声,廖承志再不敢言语,一屁股坐了回去。
话至此处,这短发青年的身份已然明了,正是康桐。
细细算起来。这是康桐当兵的第五个年头了,五个年头不长不短,寻常人从列兵开始,五年下来,官运顺遂。顶了天,也就是个连长。
可如今的康桐,早已归为特种师直辖特战大队大队长,兼特种作战研究室副主任,如今军中虽未恢复军衔,但仔细计较起来,这位康大队已然是实打实地正团级干部了。
更夸张的是。他今年不过二十一岁!
按道理说,康桐如此年纪,混到这种级别,少不得传些闲言碎语。譬如什么,此人是薛军委的子侄,不过是走后门而已,绣花枕头。算不得什么。
可真正特种师内部的军官,才知道。这位康大队如此年纪,混到这等高位,乃是实至名归,真正靠本事拼上来了。
先不说人家,在越战时,就积累的大量军功,特种师组建时,就是抽掉进来的教官团队的主要领导。
当时,特种师方建,上千名精英份子,从八百万国防军中挑了出来,既然是万里挑一的军中精锐,其素质可想而知。
而有本事的人,通常就有脾气,对军人这个热血好斗的群体来说更是如此。
试想想,这一千多精锐军人聚在一起,若无军纪震慑,他们会真心服谁的管束。
想当好这个教官,就得有足够大的本领。
特战教官团队,虽然都是青年军官团,可就数康桐眨眼,他不仅年纪轻的不像话,偏生还是教官团队的领导,如此一来,焉能不成为这帮精锐的眼中钉!
好在在组建特种师时,上级领导早就知道不露些真本事,光靠那些报纸上的宣传,是绝对镇不住这帮人的。
全师大集合的头一天,教官团便在台上集体亮相,允许台下战士点名挑战。
如此一来,康桐立时成了最佳标的物,几乎群情激奋了,所有火力皆朝他来了。
可哪知道康大队是来者不拒,枪法,格斗,体能,连战十多精锐,场场皆胜,尤其是在格斗方便,台下精锐,竟无一人支撑过十招。
当时,挑战结束,康大队百万军中第一高手的名号,就传出去了。
当然,康大队自然知道这个称呼水分有多大,不错,他的格斗本领,是幼时跟薛向学的国术,加上军中格斗术,杂糅而成的,讲究凶狠,快捷,对付军中高手,自然逢战必胜,可真要遇上国术大家,仍旧不够看。
饶是如此,康大队的威名算是立住了,尔后几年,康大队带领特战大队,漂亮的完成了一系列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彻底成了特种师名星般的领导。
眼下,这个利剑分队,就是他抽掉特种师精锐组建的,总计不过十三人,可这十三人,却是真正的兵王之王,杀人机器。
别看方才,康桐拉开了机舱,让叫嚣要干仗的两人,跳下飞机,半空里班儿格斗,听着有些不靠谱。
可这帮兵王,还真干过这事儿,他们这帮人的训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珠峰、原始丛林、沼泽地,沙漠,都有他们的踪迹。
方才两人没跳,乃是知晓今次康大队心情不好,满脸杀气,像是憋着什么事儿。
若是往日,这两人恐怕真就跳了!
“康哥,咱们这又是去哪儿出任务啊,看这去向,似乎是东南啊,难不成要去港岛!”
直升机方平稳了,廖承志便出言转移了话题。
这位廖承志也非是外人,正是萧山县前政法委书记、现县委书记廖国友的宝贝儿子。
当初这小子,也是因为激将薛老三,没想到被薛老三假戏真做,楞把他送进了特种师。
熟料这家伙虽娇生惯养,骨子里还真有股子狠气,在特种师经历了最开始的厮磨,竟真磨成了材料。
如今,也是赫赫有名的利剑分队的成员。
因着薛向的那层关系在,在利剑分队中,也就他对康桐的畏惧稍小。
廖承志话音方落,机舱内的气氛立时活泛起来,七嘴八舌地嚷嚷着港岛好,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还没见过,更有说杀洋鬼子才带劲儿,印度阿三,实在没嚼头。
众人正嚷嚷地起劲儿,康桐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霎那间,所有的嘈杂立止。
谁也没想到,康大队的眼睛,竟血汪汪一片,看着实在瘆人。
廖承志分明记得,就是去年在印边,和阿三的蝰蛇部队干仗时,见了被虐杀的山鸡那被剥了皮的尸体时,康大队眼中的血色也没这么浓。
相处经年,机舱中这些人,要么是康大队曾经的教官团队的下属兼同僚,要么是后续从那近千精锐部队中,挑拣出的兵王。
总的算来,都是这位康大队的手下兼学生,更兼这些年腥风血雨,一道守卫祖国边疆,完成各种不可能的任务,感情早已深厚。
可深厚归深厚,利剑分队却没有谁敢自夸了解这位康大队。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位康大队的性格太过内向,一年到头,除了军事口令,压根儿就不见他怎么说话。
即便是兄弟们浴血奋战过后,聚集一块儿喝酒,如此激情四射,共庆余生的时刻,又有酒精助兴,本该敞开心扉吧,可这位康大队,也依旧无话。
众人有时甚至会想,这位康大队脑子里是否压根儿就没感情这根根神经。
却说,此刻康桐陡然睁开眼来,血汪汪地晃着这帮杀神心悸,许久,这位有名的闷葫芦康大队,终于开口说出声来。
哪知道康桐这一开口,众人接听傻了,一则,众人实在没听过康大队一口气说什么多话,二则,其中内容太过惊世骇俗。
但听康桐道:“我想告诉你们,我今天调你们,并没有上级批准,另外,我带你们要干的,也是我的私事,我哥受冤了,我想救他出来,若到万不得已,我会定点清楚些渣滓,现在告诉你们,也不算晚,不愿意陪我冒险的,现在就跳伞,七三一基地,就在左近,最近有个新式培训科目,要教授计算机等科学技术,你们就近赶去报到,顺便记得把自己摘干……”
康桐说得极平静,一字一句,也极慢,血汪汪的眼睛,似乎真要溢出水来。
不错,康桐要干的,就是去救薛向。
当他两个小时前,在军工司换装时,无意中听到了戚如生和卫定煌的那个电话,康桐的眼珠子就成这样了。
“薛向被定强罪,羁押在明珠市公安局!”
这几个字一入耳,便迅速占据了康桐的大脑,以至于几乎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薛向是什么人,对康桐而言,早已不是什么曾经照顾自己的好兄弟,助自己圆当兵梦的恩人,代己嫁姐的半个家人,而是真真切切的如兄如父!
康桐幼逢巨变,父母早丧,性格原本就有极大的缺陷,幸亏后来在及至成人、形成完整三观的当口得遇薛向,才有了今日的康大队。
而正是薛向这些年,拿他亲兄弟一般的照顾,让薛向在他成长感情需要里,成功填补了父亲和兄长的角色。
如今,听说他最尊重、敬爱的父兄遭难了,康桐这种偏激的性子瞬间发作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法律,条例。
在他看来,只要能救出薛向,毁灭明珠,又有何妨!
正是在这种偏执思想的指导下,康大队才犯了浑!
第二百四十六章 今天,我得做一回伯父!
不过犯浑归犯浑,多次指挥特种作战的康大指挥官,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知道要救薛向是必须的,但这个救必须有层次,他不能盲目的发动利剑,像偷袭敌人指挥部那般,直接将明珠市公安局来一次定点打击。
首先,他清楚明珠那边既然有人找戚如生,要军工司的最新装备,则证明薛向或者那边有人在策划营救。
更重要的是,康桐知道自己这个三哥貌似除了当官,就没别的兴趣了。
而他虽身不在宦海,却还是知道罪基本的轻重的,若是他真的贸然劫人,薛向这个官必然是当不下去了。
因此,他首要的任务,就是把这两个靠在他两只手腕上的特制保密箱,送到卫定煌手中去。
其次,便带领利剑分队潜伏在明珠,静等最后结果。
若是,薛向依旧没好下场,甚至还定罪判刑,那就别怪他康某人大开杀戒了。
除了劫人,他康大队还暗暗计较了抹杀计划。
做出这种疯狂到近乎恐怖的决定,康桐心下却是平静如水,波澜不兴,他压根儿就没考虑过什么后果,更没考虑过什么前程。
毕竟不知多少人说过,按康桐的战功、军职和时下的年纪,没准儿将成为和平年代最年轻的将军。
可对康桐来说,功名与他,实如浮云!
时下,他非但不紧张,恐慌,反而有种但微微的激动和兴奋,就好像那种小孩猛然长大成人的兴奋!
三哥,你保护了我了十年。现在我终于也能保护你了!
却说康桐道出实情,满场大哗,廖承志蹭的站起身来,头一次敢以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康桐,脖子处青筋直绽,扯着嗓子嚎道:“康大队,你骂人呢,麻痹的!不就是条命么,你要你拿去。说这操蛋的话,你他妈的傲个几把……”
如果廖国友此时,见到廖承志这个模样,估计眼镜儿能碎一地,粗话连篇不说。这昔日娇娇滴滴如丫头般的小子,真正成了视人命如草芥,慷慨赴死的英雄草莽。
却说廖承志话音未落,满仓十多个锋利如剑的汉子,全蹭得站了起来,便是那个正边打着哈哈,边开着飞机的光头。也站起身来,众人齐齐恶狠狠地,盯着康桐,骂开了。
确实。这帮家伙可以说是天下最精通杀人技巧的兵王,此刻,早已不是合格的军人了。
因为在他们心中,军纪再也敌不过兄弟间的感情。这无关什么政治素养,和立场坚定与否。而是一次次生死一线的关头,你替我挡枪,我替你遮弹,一次次换命换出来的至真至纯的感情。
这点,光从这帮人待康桐道出实情后,没一个人诘难康桐为何违抗军令,亦无一个人追问康桐要去救谁,全将火力盯在康桐那句“不愿去的,就近去基地报到”的话上了。
因为,这话,伤着人了!
其实,康桐何尝不知道这话多余,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大胆的招呼利剑这帮人,上了飞机!
只是此刻,事到临头,他又觉得自己是否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的事儿,连累这许多兄弟,遂有了方才那话!
却说这帮人正骂的痛快,没人驾驶的飞机,却突突降落地厉害!
更兼天高风急,夜色渐降,片刻,已到了极度危险的境地。
康桐早顾不得跟这帮人墨迹了,骂可以,但要让他道歉,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驾驶飞机的和尚却是嘴硬,直说康大队要是不道歉,这飞机他就不开了,大伙儿一起摔死拉倒,这才不负那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眼见着飞机愈摇愈烈,急速下坠,康桐急了,他可是太知道这帮亡命徒了,这帮货个个变态,杀人如麻,不断轻视敌人生命,便连自己性命也没看多重。
他康某人也不怕死,可还有大事儿没干,他可不愿陪这帮变态疯,他死了事小,要是三哥要的东西没送到,误了大事,那真就是死不瞑目了。
但见康大队一个擒拿,便抓住了和尚的脖子,不待他反抗,便将他丢进舱里,一个闪身,跳上了驾驶位,便手忙脚乱地操控起近乎失控的飞机来。
直忙得满头大汗,险些掰折了操纵杆,康桐才又重新将直升机拔了起来。
也多亏是直升机,要是喷气式飞机,这会儿早坠亡了。
却说康桐控稳了机身,这帮亡命徒仍不罢休,非要康大队给个说法儿,且一个比一个嚷嚷地凶,似乎将这生平头一次威胁康大队,做了绝大的乐趣。
就在众人正鼓噪得厉害的时候,操控杆边的报话机响了,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正鼓噪着的众人齐齐闭嘴,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立正,结果齐齐将脑袋撞在了天花板上。
但听那声音道:“康桐同志,我是薛安远,我给你便宜行事的权力,实在不行,就按你心意,将薛向完好无缺的带回来吧!”
………………
“首长,你……”
望着放下报话机的薛安远,戚如生满目惊诧,以至失声。
在他听来,方才那番话,无论如何不该,也不会从这样一位讲了一辈子原则,守了一辈子纪律的老革命家口中吐出。
薛安远燃一支烟,深吸一口道:“我为国家做了一辈子卫士,今天,我得做一回伯父!”
戚如生怔怔望着薛安远,久久无言!
……………………
一九八三年,农历正月初九,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从一早上,明珠市委大院上演惊魂一幕开始,到此刻八点半。
从明珠市委大院到天藻阁,从京城时剑飞到赤水江朝天,再从浙东吴铁戈到江淮时国忠,尔后的梅园天家父子田边论道,三三基地军委惊情,利剑大队风雪夜飞……
似乎整个神州大地,都被薛老三羁押,给搅动起来了,无数人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到了,武德区梧桐路三十八号院子里去了。
这不,远在市郊的卫定煌,就是这不安人群中的最典型代表。
“爸爸,你这是干嘛啊,折腾人是吧,都一天没吃了,妈妈可是叫我照顾好你的,赶紧吃饭吧,天大的烦恼,也得吃了再烦啊!”
卫阶第三次捧着餐盘,撞开了卫定煌的办公室,这下,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做什么孝子贤孙,若是卫定煌再敢赶人,他便死扛到底了。
哪知道,卫阶刚把门上关上,手上便是一松。
但见卫定煌已经抄走了手里的一大碗饭,和一海碗红烧肉,紧接着,竟二话不说,便将那一大碗米饭,倒进了海碗里,抄起筷子在海碗里一搅拌,便往嘴里猛扒起来。
霎那间,吃得山摇海响,汁水四溢,不消三分钟,满满一碗约莫两斤半的饭菜,竟被卫定煌一扫耳光。
“若是您每天都有这饭量,我妈可得高兴坏了!”
卫阶赶忙接过碗筷,捧上手帕,和茶杯来。
卫定煌接过茶杯,猛灌一口,却不接帕子,直接用袖子在嘴巴上一逛,便算了事。
卫阶看得一乐,笑道:“就您这一下子,可比方才那帮凶神恶煞的野狼,还野性噢,对了,爸爸,那帮人是哪里来的,怎么那么大的煞气,方才他们进大门前,领头的那个康什么的队长,只盯了把门的赤虎一下,平时见着生人就狂躁的赤虎竟一屁股栽倒了,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杀气!”
卫定煌挥挥手,赶紧道:“你少惹他们,好生招待就行,这帮人我不能多说什么,但我希望您记住一点,这十多个人杀死的人,组起来,有一个团,你自己想想吧!”
“一个团!”
卫阶长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拢了,一个团那可是小两千人啊,那帮人不过此案十三个,照这个比率算,一人得杀近二百个,这是杀人狂魔聚会啊!
卫阶后脊梁骨直发软,好半晌此案定住心神,急道:“这帮人来干什么,出任务?我怎么看见这这帮家伙带来了两个奇怪的箱子,刚才被您给铁进局长了,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儿?”
话至此处,不待卫定煌回答,卫阶又急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中午的时候,薛向叔来过,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待了不超过五分钟,他走后,您就把自己锁起来了,一天没吃喝,这会儿,这帮杀人王聚集,还和八杆子打不着的铁进发生了牵连,这中间绝对有事儿,肯定与我薛叔有关!”
卫阶聪明灵秀,转瞬便想破关键!
却说,卫阶口中的杀人魔王,不是别人,正是康桐那帮人!
有了薛安远的那番话,利剑分队禁制全开,飞机再不是劫来的,更不是黑户了,原计划的跳伞,就没必要了,和尚直接就把飞机驾到了东海舰队基地。
而康桐等人方到,铁进便十万火急奔了过来,从康桐手中接走了那两个奇怪却厚重的箱子后,又飞驰而去。
这会儿,卫阶念想起这种种线索,立时竟将之串在了一处。
第二百四十七章 转移
得听此言,卫阶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大蛤蟆,“怎么会这样,谁他妈干的,难道他,他们就不知道薛叔是……”
卫阶不在官场,对官场那些犄角旮旯,所知终究有限。
在他想来,薛向这等家世,来明珠这种小地方,大家敬着还来不及,谁敢抓他,甭说是薛向了,就是他自己,若真那啥了谁家姑娘,谁敢放半个屁,他实在想不通明珠的谁这是吃了豹子胆。
卫定煌挥挥手,“你呀……也好,这倒是个教训,以后你该记得你老子我也不一定什么时候都能护得住你!另外,你薛叔的事儿没那么简单!不错,你薛叔确实家门显赫,可官场中人背景显赫得多了去了,哪个身后没有自己的一条线,你薛叔若是不做官,没了滞碍,在和明珠这帮人没有根本利益冲突,人家不仅得敬他让他,还得上赶着巴结他,就像人家对你们这帮不成器的家伙一样!可你薛叔身在官场,和人家同槽抢食,这就有了利益纠葛,若是利益纠葛大到了一定界线,谁还顾得了你什么身份,大家各显神通罢了。”
“你以为你薛叔家世煊赫,薛爷爷位极人臣,就能随便呼风唤雨?官场是个圈子,里面有太多的条条框框,最大的条框就是党纪、国法,你薛爷爷声名再赫,权位再重,也越不出这个条框去,所以,你薛叔陷进去了,即便是要救要斗,咱们也只能在这个条框里走。按你小子的想法,恐怕一准儿是干脆带了兵,拿了枪,去抢人吧!”
卫定煌话至此处,卫阶脸上一红。他还真是这么想的,当初,他们这帮人又不是没带过大兵去派出所抢人。
卫定煌拍拍他肩膀,接道:“阶儿,你性子纯良,头脑聪明,一向也让我放心,但唯独一点,就是和你们这代人大多数一样。缺少敬畏之心,尤其是你这种有个好爸爸的家伙更甚,以为天下什么事儿,都干做,都能趟平。可事实上,人家真较了真儿,你们济的什么事!我今天跟你说你薛叔叔的事儿,就是跟你提个醒,你薛叔叔如此人物,还是被冤屈的,照样也得进去。你自己想想如果有天,你违法了,真有人要动你时,到底谁拦得住!”
卫定煌一番话。说得卫阶背后湿透,良久,才出声问:“薛叔都进去了,那薛爷爷那边有什么指示。咱们是不是得做点什么,要不薛爷爷面上不好看!你想想。您在明珠坐镇,还让让薛叔遭了难,面子上就有些过不去了,这会儿,再不表现,我恐怕就有人该进谗言了!”
卫定煌看了儿子一眼,对其有此等心机心下欢喜,笑道:“你薛爷爷何等样人,岂会因这个怪我,再说,你薛叔进去前,别处不去,专来我这儿,咱们这层意思已经到了!行了,你先下去吧,对了,那位康大队,你多联系联系,能搞好关系最好,此人前程不可限量!“
卫阶虽不知卫定煌何以对康桐如此高的评价,却仍旧点头应下,他正待收拾餐盘出门,门却响了。
“司令员,不好了,那位康大队和他的手下,全不见了!”
来人是卫定煌的机要秘书,平素挺稳重的一个人,此刻却头散发乱,满面通红。
“什么!”
卫定煌和卫阶惊得齐齐叫出神来。
原来,这三人所惊,并非怕康桐突然消失,去作出什么不忍言之事,毕竟卫定煌方才接到过薛安远的电话,知道这位康大队有便宜行事之权,必是稳重之人。
他们惊诧的是,竟然有人能在戒备森严的北海舰队基地司令部,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而且还是成团队的消失,这岂非是说北海舰队平日自诩的严密警戒,不过是个笑话。
更从另一方面,证明了康桐这帮人的恐怖,此刻,卫定煌愤怒东海舰队警卫部队丢脸之余,甚至在想,要不要备下紧急预案。
实在不行,他就带队,强把人要走,就说是军事机密,需要薛向配合,虽然牵强,可总比康桐这帮杀人机器失去控制的危害,要小得多!
………………
时近九点,夜已深,风愈急,雪又起,铁进驾着小吉普,在三零一国道上狂飙突进。
他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死死贴在裤缝上,透过淡淡的光晕,便能清晰瞧见他左手手臂上,箍着个明晃晃的手铐,手铐一端连着的正是两个贴在一起的精钢锻造的保密箱。
此刻,温度已降到一天最冷的时刻,车前窗边隙都起了冰棱,而从上午收到市委大院那出的消息后,铁进就再没进食,到此刻,已经整整十三个小时,水米未打牙了,按说,如此长时间不进食,又是大冷天,这铁局长该冷得发抖。
可实际上,这会儿,铁进心下火热一片,仿佛胸腔子里吞了炭,恨不得敞开军大衣,吹吹风才好。
而让铁进激动的东西,就在他手上铐着,这里头的玩意儿,据说是给那位被拘束的薛家太子救命用的!
更重要的是,最终负责操作的,也是他铁局长。
若是此次营救成功,他铁局长可算是撅功至伟,至此,便算简在帝心了。
当然,除了一颗功名心火热之外,他也同样为薛向松了口气,毕竟两人相交有日,甚是相得,如今薛向能从中这必死之局脱身,他也是发自肺腑的高兴。
却说,铁进一边心怀激荡,一边朝市局方向狂突,谁成想刚转过一条三岔口,前方三十米开外的路中,忽然现出一辆小推车来。
三十米说近不近,但对高速行使的汽车而言,不过是咫尺之距,铁进慌忙踩刹车,车速方慢下来,车门忽然开了,铁进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便出现在了副驾驶座上。
下意识地,铁进便伸手朝腰间按去。
“铁局长,是我,康桐!”
来人自报姓名,铁进手上这才慢了,定睛瞧去,正是方才在东海舰队基地见的那位年轻军人,手上这俩铁箱子,正是此人给的。
“康队长,你这是?”
铁进边说话,忙又去控车,再朝窗前看去,哪里还有小推车的影子,当下便知是这位康队长做得局。
“我陪你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
康桐脸色冰冷,声音淡淡,听得铁进骨头里发寒,似乎比这窗外的连天飞雪还让人难受。
“不用了,我熟头熟路,按薛主任的意思办好,应该就没问题了。”
铁进是真不愿康桐跟着去,这年轻军人给他的感觉,就两个字,“难受”!
按说他也是当过兵,上过战场的,见过无数浑身血腥气的军人,可像眼前这位,一见面就让人浑身冰冷的家伙,绝对是头次撞上,若是闭上眼睛,他真怀疑眼前坐着的是人,还是把刚从冰柜里取出的钢刀!
“你也说了是‘应该’,而不是一定!”
铁进被这话噎得一呛,正待回嘴,又听他道,“一起去,我不会乱来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保证不会死人!”
呲!!!
车子猛然打了个弯儿,险些撞在前面的电线杆上!
“你要干什么?”
铁进踩死了刹车,满面惊恐的望着康桐,他真是惊呆了,眼前这年轻军人,浑身杀气不说,竟然敢当着他公安局长的面儿,直抒胸臆,说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死人”,这潜台词岂非是:若事有不谐,他就要大开杀戒了。
“你想多了,安心开车,救人第一!”
说话儿,康桐手脚齐动,竟在副驾驶座上,一边踩住了油门,一边拨弄着方向盘,重新开动了汽车。
还是他这“救人第一”四字,提醒了铁进,康桐刚把车发动,驶上了主干道,铁进便自觉接掌了方向盘,闷着头猛踩油门,心中却在嘀咕着,猛求满天神佛保佑他,此去千万顺遂。
熟料,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铁进刚奔回公安局,得到的消息竟是,薛向已经转地方了,不在公安局了,至于转到何处去了,饶是他铁常务大发雷霆,也没问出个究竟。
当下,铁进赶忙折身下楼,奔回车里,告知了康桐这消息。
霎那间,康桐的脸色简直就一股股黑气往外冒,“铁局长,秘密羁押地点有几个!”
“你的意思是?”
很快,铁进品了出来,连连挥手,“市局的秘密据点,有七八个,但守卫森严,不可能探进去的,即便咱们挨个儿走一遍,也只能远远地望望,照样不知道薛主任被藏哪儿了,狗日的洪察,老奸巨猾,这摆明了是防着老子,麻痹的,只要薛主任挺过这关,看老子怎么跟他玩儿……”
眼见着铁进就要长篇大论,康桐一挥手,探身进腰间,就扯出一幅明珠市军用地图来,“哪几个点,标注出来!”
铁进方想说标出来也没用,压根儿没办法进去,可猛地瞧见康桐那快要溢血的眼睛,他浑身一凛,赶紧在地图上,标起了黑点。
第二百四十八章 纠结的专案组
九个黑点,方出现在地图上,康桐便翻身下了车,直奔最近的电话亭去了,数分钟后,又折了回来,“最多一个小时,就会有消息,说说我三哥的计划吧!”
“一个小时?
铁进瞪大了眼睛,只是不信,“康大队,你恐怕不知道,那几个秘密据点,都有警犬,暗哨……”
“说计划吧!”康桐依旧直愣愣地截断铁进的话。
铁进跟这家伙待一块儿,实在不自在,可就冲方才那句“我三哥”,这个脸他还真不好翻。
借点烟的功夫,缓和了气氛,铁进方把从未定煌处听来薛向最后的嘱咐,与康桐说了。
“与我想的差不多,要是那孙子不中计,怎么办?”
康桐皱紧了眉头,的确,这两个箱子的东西,是他在军工司领出来的,对其用途,知之甚深,要据此,猜到薛向的办法,自然不难。
可这个办法,实在是有些弄险,成与不成,只有五分把握!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铁进吐出口烟来,“还是按薛主任的意见办,我相信他的本事,关键是咱们这头不能出乱,要是咱们乱了,薛主任那边就不好弄了!”
铁进一句“我相信他的本事”,让康桐猛然想起自己那位三哥哪里是什么一般人,担心他的能力,简直是笑话,“咱们也不会乱!铁局长,你放心吧,有我在,保管哪儿都让你去的!”
“明白!”
铁进不冷不淡地应了句,直觉此人太过猖狂!
按薛向的计划,他铁某人不但得和薛向获得接触不说。还得偷入市委广播室,前者若是薛向没转移,他铁某人做起来,自然水到渠成!
可后者的难度,那就极大了,因为自打市委大院所有办公室都通了电话,广播室基本就没用过了,毕竟市委是庄严所在,焉能和村委会一般整天扯着脖子喊开会。发消息。
可谁成想,铁进话音方落,康桐腰间就哔哔地两声轻响,不待铁进回神,副驾驶座的康桐已经没了踪影!
他好奇至极。方把脖子伸出窗外,朝西边的电话亭瞧去,可还没扫着人,车身一震,康桐又坐了回来。
刷的一下,康桐弹开了地图,戳着一个并非铁进先前标注的点。“在这儿!”
霎那间,铁进的脸就红了,“洪察,我草泥马!”
你道铁进何以如此愤怒。原来地图上的黑点,就在他和康桐眼下所处的位置市局。
不错,人是转移了,不过是从市局审讯科室。转移到了后勤处家属区的筒子楼里,去年市局方集资修了新楼。那处便废弃了,此时,用了审讯室,那是最妙不过了。
一来,方便封锁不相干人群,比如,若是在市局的审讯室,他铁进借助局长的身份,时不时来溜溜,谁也说不出个不是,可若是转移到废弃筒子楼内,铁进想再去,那就显眼了,即便人家让他进去了,恐怕也是严防死守,众目睽睽之下,他即便想做点儿什么,只怕也是不能。
二来,用筒子楼,便是一招极妙的声东击西之计,就如眼下,铁进方上楼,获知人被转移了,条件反射之下,想的定然是局里的那几个秘密据点,可殊不知人家就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成功利用了视觉盲点。
正因如此,铁进此刻,才如此火大。
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反倒是康桐这位外来人,短短半个多钟头,就找准了目标,小视之心顿去!
要说,康桐能找准这盲点,也飞是他火眼金睛,而是做老了偷入敌人老巢的勾当,康桐的经验丰富无比。
方才,铁进虽然未标出市局,但按照他指挥特种作战的经验,敌营老巢这个点,是必须探的。
熟料一探,还真让他探了个准儿!
“西一座,四零一室!”
康桐干净利落地报出的目标!
…………………………
明珠市局后勤处筒子楼三楼正中的房屋内,此等灯火通明,烟雾缭绕,若不开门,但从窗外瞧来,定以为这屋内正在烧着捂湿了的煤堆。
薛案联合专案组第五次会议召开已经有两个半小时了,却没做出丝毫有建设性的决议,仍旧是无休止的推诿、扯皮。
说来也是好笑,自薛向被转移到此地后,审讯没过两场,专案组的会议却开了五次。
其实,这个案子,对专案组来说,已经是铁案了,反正薛向是不可能认罪的,只要在专案组上定死了,就没什么大碍了。
可偏偏事与愿违,专案组内,就是意见重重。
这不,今次的会议又进行了数个小时,依旧没扯出什么成果了。
洪察紧绷的一张老脸,此刻晦暗无光,再没了上午的那般神采飞扬,面前的烟灰缸已经按满了白牡丹烟蒂,盈盈欲露。
忽地,他伸手猛地搓把脸,出声打破了沉默,“包秘书长,刘市长,费书记,同志们,我认为此案久拖无益,必须尽快结案,以消除恶劣影响,稳定明珠的政治大局,更何况,证据确凿,实在是没什么值得商榷的了!”
细说来,这个专案组规模是越拖越大,原本就是他洪局长领衔,纪委派了纪检三处的孙处长任了副组长,两人办得雷厉风行,眼看就要结案。
哪知道,纪委副书记监察厅厅长费时轮,这时插了进来,当即就要听孙处长汇报案情。
结果,孙处长没说两句,怎么就戳中了费书记的逆鳞,结果,好好一个结案会,愣是给搅黄了。
当时,费书记突然驾临,洪察是很不满意的,因为在他看来,费书记也是纪委的领导,而这个案子,明显是纪委和政法委合办的,且两家主要领导都走通了,便是那个从严从重从快的决议,他洪某人都收到了,这当口姓费的插进来,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可再难以置信,人都进来了,洪察总不能赶走,他这局长虽不小,可人家费书记可是纪委第一副书记,且兼着监察厅厅长,可不比他姓洪的弱,更何况,薛向是党政干部,犯了错,本来就在纪委监察厅的监察之下,人家杀过来,也是合情合理,谁叫常委会上只通报了案情,让核查,没把专案组的组成定下来。
洪察没办法,先是做了会儿费时轮的思想工作,却发现老滑头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那,有拖延时间的嫌疑。
洪察这才赶紧给费时轮的顶头上司程雪松去电话,希望程书记能把费某人弄走。
可哪知道,一个电话过去,程书记是真使了力,还让费时轮接电话,结果,两人还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姓费的依然没走。
至此,洪察才知道,这姓费的只怕是弄不走了。
原来,费时轮在电话里,竟扬言说是奉刘书记命令,前来的,程书记若有指示,请先请示刘书记。
这刘书记何人也,那可是市委副书记,分管纪委、政法,严格算来,不仅是他程雪松的领导,还是他洪察的顶头上次。
费时轮搬出这尊大佛,程雪松自然啃不动,更何况,人刘书记确实有权力越过他程某人给费时轮下命令,尽管平日绝不会有分管副书记如此行事,毕竟这有越位的嫌疑,可人家真干了,这口水官司却也没那么好打。
更何况,这火烧眉毛的当口了,谁他娘的还有心思打官司。
就这么着,费时轮加入了专案组!
原本,洪察以为这位加入进来,定会搅风搅雨,可事实证明,这位费书记极守规矩,开会时,几乎就不发言,也从不干涉审讯。
就在洪察以为事情大抵如此,烫手的山药终于要被吞下去的时候,专案组又来人了。
这回,一来还是俩,市委秘书长包桐,和副市长刘国平,齐齐驾临。
至此,洪察彻底知道,这烫手山药,窝怀里了。
果然,经过这数次的会议,他大约摸清了根底。
包秘书长是奉市委汪书记之命前来的,而刘副市长则是段市长怕他撑不住,特意派来挺他的。
只是洪察不明白的是,汪明慎和刘长胜为什么要往里挤,本来这件案子,就和他们没多大关系。
要说,洪察论刑侦破案,是市局的一把好手,论政治水平,却是小学生级的。
他就从没想程雪松这位并不是段钢线上的人,这回怎么也如此尽心尽力!
不错,薛案发生,到现在,不过短短十数个小时,可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风波如乌云般,越积越吼,压在京城的天空,似乎随时就要降下一场雷电暴雨。
而明珠这暴风眼,早就风起云涌,暗里动作翻了天。
那边的时国忠、吴铁戈,对薛向表示了关心,而薛安远虽闭口不言,可消息让许子干和安在海知道了,自然不可能不管。
一边要惩,一边要打,明珠这块棋盘,彻底成了天上神仙殴斗的平台。
这不,这位明珠市委的刘副书记,原本就是安在海在中宣部时老同事,一直都想借着安在海的关系,来拜访安老爷子。
可偏生安在海是个眼界高的,刘长胜自然没能如愿。
可今天,刘长胜不仅接到了安在海的来电,甚至还和安老爷子这种神祗,聊了十多分钟,简直激动得刘副书记浑身发抖。
第二百四十九章 千万百计为结案
电话里的安老爷子,语气很不好,甚至也不像首长,因为首长不会说如此露骨的话,可电话里的老爷子什么话都敢说,就像别人偷了他的宝贝一般,都快骂骂咧咧了。
刘长胜当时一边听得流汗,一边意识到这绝对是个机会,虽然风险很大,但绝对是个难得的机会。
程雪松、郑行高一改段钢先前在常委会上吩咐的,网开一面的暗示,变作严打严杀,中间没有故事那才见鬼了呢。
刘长胜猜到定然是谁做出了允诺,以至于让段钢都心动不已,改了态度!
可不管是谁做出的承诺,刘长胜都自信绝对不会有安老爷子这个级数的大佬给段钢或程雪松去过电话,必然是有心人在运作。
从这个角度说明了什么,那就是某些想整薛向的家伙并不敢露头,而偏偏想保薛向那位有些歇斯底里,压根儿就无所顾忌。
两相对比,一个不敢露头,一个不顾一切,谁胜谁负,还有悬念么。
正是存着这个心思,他刘长胜才出手了,再说即便失败,有安老爷子在后戳着,他刘某人也不怕。
而包桐的到来,纯是受汪明慎指派!
不错,汪明慎今天常委会没出现,说什么受了严寒,其实压根儿就不愿淌这趟浑水。
虽说最近,和薛向的两次往来,让汪明慎对其好感大增,更见有光真同志升迁之事,以及他侄女汪紫衣当兵之事,多得薛向之助。
可汪明慎还是不愿搅合进去,因为,以他多年的政治经验,知道这事儿。要么不发生,一发生,就必然是个绝大的政治漩涡。
薛向什么人,市委大院什么地方,敢在此地给他设局的,焉能是一般人,焉能设个半吊子局就结束?
汪明慎认定这个漩涡不好淌,自然就不会淌,毕竟作为一个成熟而理智的政治家。没有利益攸关,是绝对不会令其舍身赴险的。
显然,如今的薛向,和其远没到这个份儿上。
当机立断,就住了院。这才有了段钢主持常委会的一幕。
可汪明慎万万没想到的是,即便他躲到医院来了,麻烦还是缠上来了。
几乎在他方收到常委会会议概要的时候,他病房里的电话就响了,来电竟是他口口声声说要拜访,实则最不愿面对的李铁山。
李老将军上来就没好口气,直接就问他汪某人。还记不得当年的8.26之事,紧接着,不待汪明慎答话,李铁山便滔滔不绝起来。言语间似乎极怪汪明慎忘恩负义,连个人都护不住。
李铁山这一番话,直听得汪明慎一个头两个大!
不错,如今论党内地委。他早已超过了李铁山,可李铁山是开国中将。资格太老了,偏偏还是救过他前程和性命的上级,实在太有倚老卖老的资格了。
老头子非要耍横,他汪书记还真只有受着的份儿,没办法,谁叫他生存在这个体制内呢。
更何况,他也是行将退休的老干了,若是他今日不尊重李铁山的事儿传开,人家怎么看他,以后,他还怎么获得尊重。
所以,他汪某人不想被扯进漩涡,都避进医院来了,可偏偏最大的漩涡还是找上了他。
这下,他就不得不出面了!
是以,才有了包桐赶赴了专案组,督查工作。
包桐这一动,这动作就太显眼了,段钢若不动作,则必然给人传递一个不好的信号,那就是汪书记对专案组有意见了,薛向快没事儿了。
所以,段钢必须亮明自己的态度,给专案组打气,这才又有了刘国平的后续更进。
这下,专案组可热闹了,原本就不大的构架,立时挤进如此多的大佛,不出漏子才怪呢。
且这些大佛,还各有心机,这让专案组还怎么专得了。
却说,洪察方要咬着牙,昧了心说什么案子没有值得商榷的,要赶紧结案。
费时轮又老生常谈了起来,“洪局长,这话我不同意,什么叫没什么值得讨论的了,请问,你是拿着了薛向的口供,还是让他心服口服了?你要知道薛向同志可不是一般的干部,你要让他认错,简单,用这些所谓的证据,也就够了,可市委要的是他心服口服地坦白,要不然还设这专案组做甚,要是这案子办得拖泥带水,届时,就是判了,人家频频喊冤上诉,咱们也顶不住!”
“什么叫所谓的证据,正验证人证词,实物,哪样不是实打实的证据,这种铁案有什么好辩论的?即便要上诉,那也是无理取闹!“
说话的是刘国平,他是代表段钢来的,这浑水,他早已淌的比谁都浑了,自然容不得薛向逃出手心。
毕竟薛家人是彻底得罪了,若是这回让薛家人逃脱,只怕连和老薛家对立的那帮人也得罪了。
“刘市长慎言!”
包桐扫了满场一眼,淡淡地说话了,“你我都不是刑侦专业人员,现在案子还没有定死,说什么铁案,只怕还为时过早,且不合时宜!”
“包秘书长,怎么就不合时宜呢,什么叫没有定死,常委会上的决议,您难道没收到么?”
洪察忍着满腔怒火,冷冷看着包桐,声音异常冰冷。
费时轮打个哈哈,“洪局长说得可真好笑,常委会形成了什么决议,我怎么没听说过,常委会只是通报了案情,让咱们下来调查,若是真形成了决议,这会儿也就用不着咱们在这儿费神了!”
洪察瞪眼道:“不管怎么说,薛向就是犯罪嫌疑人,证据基本确凿,不容否认,我就不信撬不开他嘴!”
费时轮冷笑道:“洪察同志,你一个堂堂市局局长,竟然说出什么证据基本确凿的话来,这还有半点儿职业素养么,宋朝秦桧之莫须有罪名也不过如此吧,想必这些年,你们公安局该办了多少糊涂案子!”
费时轮这句讥讽,彻底激怒了洪察,啪的一声巨响,洪察的巴掌落在了宽大的红木桌上,整张桌子上的茶杯齐齐跟着跳了一下,好在没有震落摔碎,“费时轮,我是奉的市委的指令,来办案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到底是何居心!”
洪察陡然发飙,众人齐震,可哪知道洪察发飙了,费时轮竟毫不示弱,一脚踢开座椅,站起身来,指着洪察道:“你冲我发什么火,有能耐把案子破了,给破的心服口服,别让市委机关干部叫屈,别让人薛向不服,怎么着,会拍桌子了不起啊,如果会拍桌子,就能当好官儿,我想天底下最好做的就是当官,你别以为市委没底线,这件事涉及范围极广,要想抓典型,你就得抓死,抓得别人无话可说,可我瞧你办案就心虚,人家薛向要跟马秀芬当面对质,这点小小要求你们也不敢满足,说人强jian,不怕笑掉大牙么,我看是构陷还差不多!”
费时轮如此肆无忌惮的一番话出口,满座尽皆变色,贯因他这番话太过赤裸裸了,且正戳中了某几位的隐私!
“费时轮同志,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任!”
刘国平拍案而起,怒目横飞!
“我负什么责,你们要是敢让薛向对质,弄到人家薛向签字的口供,我就负责,否则少他娘的跟我瞪眼!”
“放屁,你他妈的……”
“………………”
终于,几位高官又绷不住了,闹在了一块儿,联席会议的一干处长、主任,立时又相视苦笑一眼,再度去拉架。
眼看着,第五次联系会议,又要夭折,就在这时,大门被撞开了,市局刑侦总队总队长孙兵,窜进来,便拉过洪察,小声低语了几句,洪察霍然变色,扭头,厉声冲费时轮喝道:“费书记,你刚才说只要我弄到薛向亲笔签名的口供,你就同意专案组出具结案报告?”
费时轮脑袋里转了转,似在考量洪察到底得到了什么消息,凭空怎么来了这等胆量。
却说洪察正盯着费时轮的面目,见他迟疑,冷笑道:“莫非费书记真就是个练嘴的?”
“你少激我,我是按规章办事,只要你有能耐让薛向签字,那就算真正结了案,既然结了案,我有什么理由不同意专案组出具结案报告!”
费时轮倒也光棍,其实,他今番力矩洪察,也多是演戏,没办法,人在江湖,有时候要的就是个姿态。
如今,他演的确实有些累了,只要洪察真能定死薛向的案子,别人要怪也就怪不着他了。
却说洪察刚跟着陈兵,转到第二个拐角处,铁进猛地冲出来,一把抓住洪察的袖口,就骂开了,“姓洪的,你麻了隔壁的,我操你先人……”
孙兵没想到竟演成这样,慌忙上前扯开铁进,喝道:“铁局长,你刚才怎么说的,你这变卦也太快了,若真这样,那咱们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放屁,你他妈算老几,市局什么时候轮得上你指手画脚,给老子滚!”
铁进戳着孙兵的额头就骂开了。
“姓铁的,你到底想干甚,我听孙兵说,你带了薛家太爷的指令,能让薛向签字,才出来的,若是跟我花样,就冲你方才那出,就别怪我不讲同事情面!”
第二百五十章 审讯
洪察吼得厉害,其实心中是欢喜的,因为据方才的孙兵汇报,铁进找到这儿,是为了服软的。
一听说服软,洪察心里都松了劲儿,因为他先前的自信,在这五次所谓的专案组办公会议上,几乎给消磨干净了。
他也没想到薛向的能量竟然这般大,常委会上过的事儿,都有如此波折,更别提,纪委、政法委两院大佬齐齐首肯了的事儿,到哪儿不是畅通无阻。
偏生在此人身上,生出了如此大变数。
思及那位现在在京城当学生的前任,洪察遍体生寒,眼下,立功的事儿,他已经不怎么想了,如何全身而退,才是首要。
可偏偏上虎容易,下虎难,他想着顺遂完结,可包桐、费时轮如今插了进来,哪里还有顺遂完结的希望。
唯一的希望,就是薛向签字画押,坦白罪行。
可这念想不是痴人说梦么,姓薛的万万不会行此蠢事!
毕竟这案子若是强行结了,他姓薛的还可以申诉,若是自承罪行,在从严从重的指导思想下,他姓薛的焉能有好果子。
因此,洪察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堵,偏偏此事还拖不得,越拖后患越重,光看这还没多会儿功夫,市委已经有两只起先并没打算掺和的神仙手伸了进来,谁知道再拖下去,这专案组会不会改成常委会了。
而要结案,不是不可以,毕竟证据链已经完整了,他洪察强行要做,也做得下来。
关键是包桐和费时轮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毕竟这两位背后是市委汪书记和刘书记,若是他洪察今日敢硬挺着结案,事后,薛向不服,向上申诉,再弄个专案组下来,查出了点沟沟坎坎,他洪察就没好果子。
要说薛向是普通人也就罢了,上点手段。抑或是,强压了他签字也成,可偏偏此人身份极度敏感,动粗是动不得的。
因此,左右为难。上下不得,洪察简直要被憋疯了。
最后,万般无奈,他还是打定主意,强行结案,先应付了眼前的困局再说,以后的事儿以后再操心。实在不行,这辈子就住天藻阁就是!
可洪察哪知道,他这边刚打定主意,铁进出现了!
铁进的门路。洪察起初是不清楚的,可李力持远走后,市局的一番权力交锋,竟然是铁进这个边沿人物成功上位。洪察自然不会不留心。
这一留心自然就留到了薛向头上,他暗暗羡慕铁进会钻营之余。也确定了这家伙能接触到薛家高层,此时,对他自称带来薛家的太爷的意思,并没存多少怀疑。
而此刻,铁进上来就扯住洪察脖子大骂,丝毫没半点公安局长的体统,洪察不怒反喜,最后一点怀疑也没了。
却说,此刻二人闹了一阵儿,洪察呵斥一声,铁进服了软,这让洪察信心倍增,朗声道:“铁局长,说吧,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这边还有会议,时间不多!”
铁进脸上青气一涌,终于没骂出来,“洪局长,我只问薛向之事,非要论罪不可?再没缓和的余地?”
铁进如此委曲,洪察心中越发笃定,那边终于扛不住了,来求降来了,脸上却依旧立着,怒声道:“铁局长好不晓事,什么叫非要论罪,说得倒像是谁要构陷薛向一般,你身为警务人员,当知国法无情,律法如山,哪里来得这些昏话!”
听洪察唱高调,铁进心中翻腾,直欲作呕,嘴上道:“哎,也是薛向同志平日太高调,才有今日之祸!”
一声叹罢,铁进面色一冷,“那边的意思很清楚,薛向可以写伏辩,但不可入刑,这是最后底线,姓洪的,你应是不应!”
洪察以为这是铁进被逼无奈,亮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心中彻底定了下来,尤其是听说那边同意让薛向签字,他真欢喜得快要叫出声来。
现在所有的纠葛,都在薛向是否签字上,若薛向肯签字,专案组早就结案了!
当然,洪察绝不会真承诺什么不可入刑,毕竟今次办案的指导思想,早已定了,那就是从严从重!
不过,这并不妨碍洪察诓骗铁进,“这事儿只怕不好办吧,薛向毕竟是干了那事儿的,犯了铁律,再说就是我肯网开一面,可女方那边也未必肯依啊,我看还是该怎样就怎样的好!”
洪察也不蠢,他既然决定诓骗铁进,就不会做出急不可耐的模样,让铁进生疑,打草惊蛇,自然不美。
因此故意摆出许多困难,就是要麻痹铁进。
殊不知,铁进这一大圈话,就没一句实话,也是为了麻痹姓洪的,好去见薛向,完成整场反击的最关键一步。
如今倒好,姓洪的反而又来诓他,这出计中计,倒也演得热闹。
“洪局长是断不肯卖薛政局这个脸?”铁进脸上青气毕集。
尽管洪察心中已有定计,不会放过薛向,可真听了铁进这威胁,他也忍不住腿肚子打转。
没办法,铁进抗出的这块招牌实在太大,大到让他洪察做梦也想不到会和其有纠葛,更别提,这纠葛还是往死了得罪!
可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洪察还是清楚的,若是没靠上段钢那条线,此刻,洪察说不得腿就软了。
可如今他身上的烙印已深,再想转换门庭,已是妄想,所以老薛家,他是没想搭上了。
此刻,他心中转了转,已经定下了主意:就算薛政局将来要找麻烦,必然不会找他这小喽啰出气,上面还有那么多大佬顶着,就算他们扛不住,也为他洪某人营造了抽身的时间,实在不行,就脱了这身官服,去天藻阁跟徐主任混。反之,他洪某人若此刻敢有异心,甚至不待薛家人接纳,他就立时被踩死了。孰近孰远,孰轻孰重,他洪某人还是拎得清的。
一念至此,洪察脸上故意现出惶恐来,“铁局长,这话怎么说的,薛政局国之干城,可是我的偶像,我怎敢对他老人家不敬!”
说罢,他猛地一拍巴掌,“罢了,罢了,就是拼着违纪,薛政局的指示,我也得落实!”
……………………
薛向所在的审讯室,很简陋,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在中心置了把受审椅,椅子的前方是一溜简易学生课桌,课桌后坐了六七人,人人脸上皆有困倦之色。
此刻,大厅内,薛向正抱着膀子,翘了二郎腿,侃侃而谈,“苏科长,你说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晚上六点我在哪儿?我想想啊,对了,那天是西方的圣诞节,圣诞节知道吧,就是耶稣出生的那天,耶稣你们知道是谁吧,说起耶稣这位大神啊……”
“够了,就说那天你在干嘛,扯这些没用的作甚,耶稣跟你有什么关系!”
苏科长是个胖子,这会儿,说一句喘三句,憋得本就粗壮的脖子,越发鼓胀了,一张嘴巴刚说完,就开始长大了,不住呼气,这模样还真像只大蛤蟆。
薛向道:“怎么没关系,苏科长,世界是联系的,历史是有脉络的,耶稣出生的那天,咱们国家可是正处于西汉、东汉相交的时期,正是权臣王莽主政的时期,王莽是谁各位总该知道吧,说起这位老兄,也是悲剧人物,史上有名的王莽新政,就出自他手,我认为王莽新政不仅……”
薛老三话至此处,噗通一声,坐在中间的主审官刘处长,耷拉的脑袋一个没挺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桌面上了。
“哎哟!”
这一下撞得不轻,刘处长捂着额头就叫出声来,未几,那患处便肿胀了起来。
“那个谁,你们别停啊,做工作就要有做工作的样子,咱们换个人,老张,我看就老张精神头不错,老张,由你来主审吧,让刘处长歇歇,待会儿,咱们再换刘处长!”
薛老三似乎对审讯的中断,极度不满,竟嚷嚷着接着审!非但如此,他这番话说得,他自己倒不像被审的,而是负责审判的领导,都在指派审讯人选了。
他这番话音刚落,刘处长左侧的红脸汉子,就现出苦色来,他心中是真不想再和这难缠鬼打交道了。
这哪里是审案,简直就是被审,想他张大山,自参加公安机关审讯室的工作以来,经历的审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他妈就没想今天这般邪性的。
被审讯的犯人,反把负责审讯的,给审服帖了,且是以多对一,都没战过这家伙。
细说来,自打下午四点五十分,审讯就开始了,当时经验最丰富的主审官刘处长,甚至跟专案组领导下了军令状,保证三个小时,拿下此人。
可哪知道,审讯一开始,就进入了攻坚期。
当时,刘处长上来,就甩出了检举信,并不从马秀芬之事入手,而是压着这个杀手锏,想震慑这位薛主任。
原本,审讯组还担心薛向扮死鸭子嘴硬,死不开口,那样就不好突破了,可哪知道这位薛主任竟是配合至极。
刘处长问他某天某时,在做什么,此人真是言无不尽,可偏偏这不尽,是废话不尽。
比如,刘处长问“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一日上午十点半,那天你在干什么”,这位薛主任的回答,差点儿没把众人耳朵嘣瞎,眼睛嘣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