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夺宝
再加上,老爷子和领袖有同门之谊,知交之情,那十年风起云涌,苏家却仍旧安然无恙,老爷子的这些坛坛罐罐自然完好无缺。
没想到,他们这帮惦记了上千个日日夜夜的至亲之人,没尝着腥,反倒让薛向这个初次登门的外人先拣了便宜。
这口气,大伙儿可咽不下。
尤其是胡香玉,甚至已经在心里打好了算盘,若是薛向手里的玩意儿惊人,她就立时撒泼打滚,非叫薛向带不走这宝贝。
即便是惹得老爷子折返,大怒,胡香玉也决定闹下去,反正闹开了,老爷子再有家长威威严,都是儿女,这一碗水端不平的事儿,也休想抹过去。
胡香玉料定,届时,苏小荷这人精定会跟进,大伙儿一起起哄,立马就是个分家产的局面。
若真如此,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薛向道:“怎么,爷爷送礼物,也要二婶同意?”
薛向虽没相面、读心的本事,但胡香玉这种刻薄妇人,他可不是遇着一个两个了,他那三婶就是最佳例子,他太清楚这种人是什么脾性了。
你要是在她面前占了大便宜,她能几天几夜睡不着,更有甚者,能当众跟你闹腾。
更何况,薛向知道自家手里的这玩意儿,宝贝非常,别说老爷子主动送他的,就是老爷子不送,他也打算厚脸开口了。
试想想,连薛老三这盛世中华的大老板,都眼馋不已的东西,会有多精贵,不问自知。
既然如此珍贵的玩意儿,他又怎么愿意因为胡香玉一句话。就展开呢。
不说别的,只看胡香玉这帮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儿,就知道她们打得什么主意,动得哪般心思。
他若展开卷轴,现出宝贝,弄不好就是个争产的局面,届时,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只须抱了宝贝走路。谁也拦不住。
可无端给老爷子添麻烦,这大过年的,可就违了薛老三上门拜年祝贺的初衷了。
“你这话怎么说的?”
胡香玉霎时变脸,拉着苏燕东的胳膊道,“大哥。大哥,您瞧瞧您女婿,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么,我不过就是问问,又没别的意思,您这好女婿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顶我。”
苏燕东正待作势训薛向几句。薛向先开口了,“二婶,我也没说您有别的意思啊,您急什么!”
说话儿。他抬了抬手中的卷轴,“诺,大伙儿不也瞧见了么,就一副字画。二婶,这下您再没别的要求了吧?”
薛老三原本也不是爱跟妇人争口舌长短的脾性。可眼下是不争不行了,必须字字句句顶住,因为他有底线,而胡香玉没底线。
偏偏胡香玉身份摆在这儿,许多手段,薛老三使不出来,也用不得,也只能口舌争锋。
“知道是字画,展开瞧瞧呗?”
薛向这一拒再拒,胡香玉早认定这幅字画定是了不得的宝贝,心下更是火热无比,因为她可是听说了,古董就数字画和瓷器值钱,再看薛向这番推诿,没准儿就是那个什么唐朝谁谁的画儿,弄不好一幅就是上万元啊!
这会儿,胡香玉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薛向敢露,她立时就挑动群情,把老爷子叫回来,控诉不公。
薛向笑道:“二婶,您这要求,我恐怕不能答应你,字画这玩意儿,您恐怕不知道,特容易毁坏,就是要展开,也得在特定的温度和湿度的环境里,这两天大雪绵绵,空气湿得紧,展开了,坏了墨宝,可就不好了。再说,我这字画就是爷爷朋友的手书,又不是古玩,文字肌理和纸质的嵌合也不过十数年,不比古书古画早已定型,所以,贸然打开后,毁坏的可能性很高,因此,还请二婶不要强人所难!”
薛向这番关于字画的论述,纯属胡言乱语,除了那句字画要在特定温度和湿度环境中打开,稍有道理外,什么文字肌理和纸质嵌合也不过十数年,就纯属胡吹了,哪有墨汁嵌合十几年,还咬不死纸质的。
果然,胡香玉笑了,拍着巴掌道:“大哥,瞧见没,您女婿可真会编故事啊,不让瞧就不让瞧,编出这等故事来唬咱们,难不成咱苏家人在外面不招人待见,在家里还受自己人欺负不成……”
“二婶何出此言?”
尽管胡香玉说他唬人,薛向依旧镇定非常,不错,他那番话,确实胡说,却非无故胡说,乃是故意引君入瓮。
胡香玉冷道:“薛向,你别跟咱这儿玩儿这花里胡哨,你不就是不想让咱们见这古画么,还说什么是现代书法,文字纸质咬合不够,把大伙儿当傻子蒙呢?”
“那我为什么不想让您看这幅古画呢?”
胡香玉张口就道:“还不是怕我们见了眼热,跟着去闹老爷子!”
说完这话,胡香玉的脸就红了,她到底还有廉耻之心。
一边的苏小荷等人也皆转过脸去,毕竟胡香玉番自白,也点出了她们的心思。
要说薛向还真是斗嘴的好手,一番缠斗,轻松就达成了第一个目的,让胡香玉自剖内心,可比他自己指摘出来,强有力的多。
“当然,你这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爷子的东西,迟早不都是我们这些做子女的么,我们用得着闹么,这十多年老爷子都在外游方,他的东西,不还好好的在家待着么?”
胡香玉倒也不蠢,赶紧补上这么一番话,全了自家脸面。
薛向道:“二婶,您孝敬老人,尊重家长,我都听风雪说过,可这幅墨宝,真不是什么古书古画,就是一幅现代书法作品,也就十几年的历史,是爷爷的友人所赠。爷爷送给我时,还特意交待过,妥善保管,不得随意展开,您说,您也是长辈,爷爷也是长辈,您要看,我得尊重您,可爷爷的吩咐,我也不好违拗,这不是叫我为难嘛!”
“呵呵,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一张铁嘴咬得死硬,这样吧,薛向,你尽管展开,若真是现代书法,就当这画被我毁了,我折算现金陪你,可若不是现代书法,你别怪你二婶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幅画你最好还是留下,毕竟这么好的一幅画,交到一个满嘴跑火车的人手里,我们可不放心。”
图穷匕首见,胡香玉吃定了薛向,此刻,她心中畅快已极。
她似乎看见了,这薛衙内战战兢兢打开古画后,一张俊脸充血的画面,心下更是暗暗爽快:嘿嘿,老娘就是要狠很扫一回你薛衙内的面皮!
“他二婶!”
“胡香玉!”
苏燕东、苏云东两兄弟齐齐呼出口来。
这两兄弟幼承苏老爷子庭训,为人甚是方正,自然见不得眼前这景象。
哪有新姑爷上门,就遭如此威逼的!
苏云东一声喊罢,更上前来拉胡香玉,谁成想他方伸出手来,便被胡香玉一巴掌打掉,再狠很瞪他一眼,苏云东只好低了脑袋后退,显然这又是个重度妻管严患者。
苏云东都不管,苏燕东这作大伯子的更不好管,只由得胡香玉继续发蛮。
“怎么着,薛向你不会是怕了吧,那我给你个面子,不用你当众打开了,把画儿给我吧!”
胡香玉高昂着头颅,似笑非笑地瞧着薛向,远远伸出手来。
她真是个心机不深,却私心极重的女人,这会儿不让薛向当众布展卷轴,乃是她忽然想明白了,若是薛向将古画展开,按约定,这古画确实留在了老苏家,可留在老苏家,她又得不到,还得还给苏老爷子,即便是大伙儿同意分画,可这一幅画这么多人,终归不如她自己得来为美,是以,她便动了机心,让薛向将画交付与她。
“二婶说笑话呢!”
薛向依旧站在原地,声音照样不急不缓,可脸上的笑容,已然彻底敛尽,他是真恼了,活了小半辈子,他就没见过这么不知进退的,即便她那个极品三婶还知道人前顾全面皮,眼前这位整个儿一不要脸。
“你到底什么意思?”
胡香玉声音愈见疾厉。
薛向道:“我是说二婶方才讲,我这幅话若是现代书画,二婶就折算这幅画的等额现金,赔付与我,这句话是二婶在跟我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打开,若真是现代书法,我就照价赔你钱!”
胡香玉是真烦了,薛老三这般啰啰嗦嗦,早被她看作是虚张声势了,她已然算死了这是幅古字画,不然姓薛的为何不敢打开。
退一万步讲,打开后,真是现代书法,就算赔钱,又能值几个子儿!
“慢!”
薛向正要动作,苏美人大姑苏小荷忽地跳了出来,“既然是打赌,也算我一份儿,我和二嫂向来是同一战壕,这等大事,我自然没有在一边看热闹的道理!”
苏小荷贼精,此刻已经想明白其中究竟,知晓胡香玉为何这般不依不饶,试想,若是薛向打开的真是一幅古画,而与之对赌的胡香玉必定会自以为拥有这幅古画的所有权,苏小荷太清楚胡香玉了,按她的逻辑,这幅古画定然会被算作是被她从薛向手里赢过来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沁园春
再看薛向这啰啰嗦嗦半天,举棋不定的模样,这是幅古字画的可能性,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了,这便宜,她苏小荷自不可能让胡香玉一人得去。
果然,苏小荷方开口,胡香玉便瞪了眼睛,奈何苏小荷压根儿不怕她,嘴角含笑地会看了过去;
而苏小荷这般一闹,立时又有人回过味儿来,嚷嚷着要参赌。
众怒难犯,胡香玉再没了办法,只能看着眼睁睁到口的蛋糕,被划作数分。
接着,她一腔怒火,全朝薛向去了,扯着嗓子喊道:“开吧!”
薛向心头冷笑,他磨蹭了半天,等得可不就是此刻,就是要让这帮苍蝇聚齐了再下手。
此刻,他再不废话,快步行到厅间的大理石长条饭桌边,将途中顺手摘过沙发上挂着的防尘布抖开,布展在了长桌上,这才将那幅雪白的卷轴搁置其上。
薛向动作之际,胡香玉、苏小荷等一众参赌之人俱围上前来,挤在了最前端。
苏燕东、苏云东等持重之辈,也围在了一边。
但见薛向解开捆绳,左手固定左首横轴,右手缓缓朝右释放卷轴,片刻间,便有浓郁如泼的墨色便现了出来。
随着薛向右手的缓缓移动,这张宣纸上的墨色便现出了真容,正是一幅书法。
“这写得什么?”
胡香玉忍不住脱身问出,这位文化程度本就不高,对宣纸上显现的可谓书法中最难辨认的草书,自然一字不识。
就在这时,苏燕东读出了这幅狂草:沁园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苏燕东几乎是带着颤音在读这幅草书,众人的注意力皆在这幅草书上。却是谁也没发现苏燕东的面皮,早在薛向展开这幅卷轴之时,已经忍不住胀红了,
这会儿,待窥见手书真容。苏燕东胀红的那张脸,陡然血色全失,似乎用着全身的气力,在支撑着这世上最艰难的诵读。
却说,苏燕东的诵读之声,甫一入耳,胡香玉、苏小荷等参赌之人。脸上皆现出浓浓的失望之情。
很显然,她们知道自己输了,毕竟她们就是文化程度再低,也知道苏燕东读的正是领袖最著名的一篇词作。当年背诵领袖诗词可是政治任务,此刻她们谁不是入耳便明。
既然是领袖著作,这手书自然再无可能是古字画,毕竟古人就是本领再大。也盗不了领袖的著作去。
既然不是古字画,这赌局自然是她们输了。这帮人脸上流露出失望,倒非是担心待会儿赔钱,毕竟一幅现代作品,值得个甚,顶了天百八十元,别说的这么多人均摊,就是一人全赔,也不算多大个事儿。
她们失望的是,既在人前丢了颜面,又没抓到财富,可谓是输人又输阵。
就在这帮人以为已经到了最坏的结局时,随着薛向的右手不断移动,这幅狂草书法已渐渐显出全貌,而苏燕东的诵读也堪堪追上了薛向正打开卷轴的大手。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乙巳年,乙酉月,丁丑日,祝剑……通吾……弟松鹤延年!”
一幅草书,不过堪堪百多字,苏燕东读完,额头汗粒密布,浑身大汗淋漓,浸透汗衫。
因为从薛向展开这幅卷轴时,他已经猜到这幅手书的作者是谁了,只是心中不信世上会传下此物,且遗在自己家中,可待全篇览罢,尤其是全词结束后的祝词,以及那方干脆就留了姓名的印章款识,这幅手书的出处,再无疑问,正是伟大领袖!
因为,苏燕东已经推算出乙巳年,乙酉月,丁丑日,正是1965年9月20日,而那一天正是他老父苏老爷子的六十岁生日,后边的剑通吾弟就更好解释了,他老父表字正是剑通。
而又因苏燕东的祖父正是领袖早年在湘南第四师范求学时的老师,尔后他祖父也以高龄参加了长征,因此,他老父和领袖份出同门,更兼意气、爱好相投,算得上难得的知交。
他老父过六十整寿,领袖以生平最得意之作相赠祝之,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而抛除书法和祝词的作证外,最有力的证据,还是那留下领袖全名的印章,因为那方印章,苏燕东实在太熟悉了,正是一代书家、金石大师邓散木替领袖制作的那方龙纽大印。
且当时邓散木制作此印时,还曾造访过苏燕东的祖父,苏燕东当时在场,亲眼见过那方龙纽大印。
却说,就在苏燕东怔怔出神之际,胡香玉打了个哈欠,便待出言问薛向让她陪几元几分,他倒要看看薛向好不好意思张这个口!
由此可见,这位胡二婶简直就是疯狗加癞皮狗,都这会儿了,自己输得一塌糊涂了,还不忘跟薛向为难。
却说不待胡香玉开口,一边的苏云东颤着声先发问了,“大哥,这,这是mao主席的亲笔手书?”
苏云东虽不如苏燕东精擅长书法,却也不傻,剑通俩字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一番细细辨认后,他也认出了那印章里三个隶书大字,这才惊声呼出。
“是的,这是十七年前,爸爸六十大寿时,领袖亲笔所书的词章,赠给父亲的,爸爸瞒得真紧,连我都不曾知道它的存在!”
苏燕东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不错,这正是伟大领袖亲手所书的他平生最得意之作。
先前,在书房,苏老爷子取出这幅墨宝,展现在薛向眼前时,薛向就惊呆了!
细说来,薛老三前世就是半吊子书法爱好者,想来也是,书法的来源,不就是不得志的士大夫,闲来无事,唯有练字,你练练,我练练,就这么练出来的一门艺术么?
前世,他薛大科员郁郁不得志,在党史办苦练板凳功时,除了寄情于象棋,也就剩练字了。
虽然他的书法未必练出多少成就,但也算是个颇有水准的书法爱好者了,辨别书法的好坏,以及对历代书法名家的作品,风格,也算熟知。
又因为对故去领袖的崇拜,爱屋及乌之下,领袖的狂草,可算是薛向的最爱。
至今,薛向犹记得当时科室的书法大拿老王对领袖草书的评价:汪洋恣肆,跌宕起伏,既充满激情,又有理性,法度严谨,结字神奇,俏俊飘逸,行笔如神,具有强烈的视觉美感。
而他自己也确实在网上,见过领袖的狂草,今日苏老爷子一拿出这幅作品,薛向便怔住了,几乎不用看最下面的款识,那扑面而来的“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的大气磅礴,便证明了一切。
薛向爱书法,更好颂诗读词,而这首沁园春本就是他极喜爱的有数词作之一,更难得的是,这首词又是领袖用他最精擅的狂草所书,绝妙好词,配绝妙书法,再兼具领袖本人的强大光环,此篇书法可谓盖世无双,苏老爷子一展出,立时就击中了薛向的神魂。
什么传国玉玺,清明上河图,在他心中,跟这幅书法简直提鞋也不配。
当时,薛老三就动了要把这幅书法弄到手的打算,不管是让自家老婆来老爷子这儿撒娇,还是用自己的藏品交换。
哪知道,薛向念头方生,老爷子竟说这幅书画,赠给他了,算是赠给他和苏美人的新婚礼物!
这岂非是天降之喜!
当时,得了这宝贝,薛向就一个心思,赶紧吃了午饭,招呼苏美人归家,好把这宝贝妥善收藏。
哪知道他方到得大厅,便被眼珠子发红的胡香玉给拦了下来,非要看这墨宝真容。
若是旁人,薛向要么不理,要么发狠,干干净净地给收拾了,偏偏这胡香玉又是个他强惹不得的。
更兼,短短两次见面,他已经摸透了这胡香玉的脾性,知道这是个牛皮糖,缠上就甩不掉的,不让她见上一见,今天弄不好就出不了这老苏家的大门。
可这胡二婶摆明了,是个见不得别人得好的人,若是见他薛某人从她眼皮子底下,弄走了这么天大的宝贝,那还不嫉妒得跟他薛某人拼命啊!
是以,一面是胡二婶非要看墨宝,另一面是薛向万万不愿让她见这宝贝,立时,薛向便对上了这两难局面。
而更困难的是,应对这位胡二婶,他薛某人还不能动强,除此外,还得控制冲突影响,不至于让胡二婶借题发挥,去闹腾苏老爷子。
综合以上种种困难,唯一的破局之法,也只有先挤兑住胡二婶,再用残酷的事实僵住她。
要说这薛老三是遭遇困难越多,这脑瓜子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练之下,也越见灵敏,几乎是片刻,就想到了应对之法。
这不,他只轻轻使了“示敌以弱”、“引君入翁”两策,胡香玉这帮人,就乖乖跳了进来。
此刻,当苏燕东道出这幅书法的来历之后,薛向的目光特意凝在了胡香玉脸上,就等着看这位胡二婶怎么赔。
第三百二十三章 悍妇
谁叫这幅书法,说是无价之宝也理所应当,即便胡二婶耍蛮,说这书法是领袖所作无人敢买,所以不值钱,薛向也有办法,将这幅书法的价值人民币化,他就是要狠很挤兑一下这位嚣张跋扈的胡二奶奶,看她赔得起,赔不起。
然而,薛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严重低估了这位胡二婶的彪悍程度,和无耻上限!
这不,薛老三方拿眼朝胡香玉脸上瞧来,见着的却是一副说不出什么滋味的面孔。
胡香玉本身模样勉强说得上姣好,可此时一张脸上不住颤抖的眉角,和忽青忽白地转着颜色的皮肤,实在让人看得难受。
更让人遍体生寒的是,她眉宇间,时而现出疯狂,时而现出痛恨,时而又是莫名其妙的茫然,嘴角始终斜拽着,露出细密的白牙,咬得格格出声。
薛向真担心这位胡二婶一下子给气出个好歹来,他正要出声对苏云东示警,忽地,听见胡香玉喉间发出嗬嗬怪声,竟伸手朝桌上的墨宝抓来。
说时迟,那时快,薛向按在横轴上的右手一抖,卷轴便如卷毯一般,极速收拢,紧接着,卷轴被薛向顺手卷进了怀里。
胡香玉还待伸手来抢,啪的一声响,苏云东的手掌和胡香玉的脸蛋来了个亲密接触。
“哇!”
胡香玉叫出声来,眼中神色却渐复正常,她怔怔愣了会儿,忽地又尖利地叫出声来,未几,便伸爪子朝苏云东抓来,嘴巴里哭天抢地地骂出声来。
薛向何曾见过这阵仗,他原以为即使胡闹。至少也该有个正常人的底线,可胡香玉这种胡搅蛮缠的主儿,真个是让他胆寒。
场中顿时大乱,谁也劝不住这位胡二奶奶,苏云东又是个怕婆娘的主儿,方才那一巴掌不过是怒极而发,一巴掌挥出,心气已泄,这会儿哪里是胡香玉的对手。东多西避,不一会儿,脸上便叫胡香玉抓出几道血痕。
胡香玉跟苏云东拼闹了会儿,脑子里陡然转过圈来,这才想到正主还在一边待着。
她赶忙撇了苏云东。又冲薛向扯开了尖利的嗓子,“姓薛的,这幅主席书法,你今儿休想带走,这是我们老苏家的传家宝,你想带走,没门儿。除非从老娘身上踏过去!”
这会儿,胡香玉心头真是又兴奋又滴血,她万万没想到薛向怀里捧着的竟是伟大领袖的亲笔手书。
伟大领袖什么人物?对胡香玉这种不敬天地,不惧鬼神的前红小兵来说。那就是天神,他的东西能用金钱来衡量么,这种宝贝,不入眼还罢了。入眼了,耍泼发蛮算什么。她胡香玉就是拼了性命,也不能让薛向带走。
“二婶!”
苏风雪一声喊出,气得浑身发抖!
细说来,她原本就认为自己这桩婚姻和薛向这如意郎君,皆是拣了便宜才得来的,所以,她内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因此,就对薛向回娘家,格外看中,毕竟她知道自己比那个藏在暗处的女人唯一的优势就在娘家人,她不希望薛向看低她苏家,所以今早对薛向不愿来苏家拜年,她大发雷霆,既然薛向来了,她更希望自己娘家人给自己争脸。
可哪知道,自打薛向进门,胡香玉就对薛向横挑鼻子竖挑眼,当时,苏美人顾忌自己是晚辈,又是嫁出去的女儿,就忍着没说话,可这会儿,胡香玉简直已经丧心病狂了,冲薛向喝骂。
此刻,苏美人心中又是悲伤,又是自责,悲伤的是,自家娘家人不知道给嫁出去的女儿争脸;自责的是,强要薛向来上门,可上门后,又让薛向受这等侮辱。
再者,她原本就爱煞了薛向,即便是别人冲薛向如此,她也会发怒,更不提还是自己的娘家人。
苏美人像母豹子一般,护在薛向身前,双手紧握,指尖掐得泛白,恶狠狠地瞪着胡香玉,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和胡香玉撕咬在一处。
薛向瞧得是既温暖,可偏生自己老婆这难得一见的搏斗架势,又让他觉得可乐。
哪知道,他心头这欢乐,方生即灭!
原来,就在这时,胡香玉更难听的话终于出口了,“苏风雪,你冲我瞪什么眼,你才嫁过去多久,就知道护汉子了,都说胳膊肘往外拐,你这拐得也太快了吧,死不害臊,怎么,还想打我啊,你打我个试试,我就把话给你挑明了,今儿你们公母不把这幅字撂这儿,谁都别想出去!”
闻听此言,薛老三二话不说,便朝左侧的八仙桌行去。
他这番莫名其妙的动作,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便是苏风雪也瞧得忘了回嘴。
薛老三最后的目标竟是电话机,但见他拿起电话,拨出个号,远方的苏美人只影影绰绰,听他说了什么“五分钟”、“抓人”之类的词儿,十多秒的功夫,便见他挂了电话。
却说薛向挂掉电话后,便在八仙桌边上的沙发上坐了,坐回的过程中,这家伙还随手打开了电视,末了,又冲苏风雪招了招手。
这会儿,苏风雪心中忽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了,本来又酸涩又悲凉,可见了薛老三这副惫懒模样,又觉说不出的轻松,好笑,乱七八糟的情绪这么胡乱一搅,便品不出滋味儿了,只觉顺着他的意思就是对的,不由自主地便朝薛向行去,紧接着,便挨了薛老三坐了,两口子竟大模大样地看起了电视。
胡香玉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想他胡二奶奶发飙,哪回不是地动天摇,山河变色,何时,有人敢把她空气。
这会儿,薛向这般无视,彻底激起了胡香玉的凶蛮,但听她跳着脚地大骂,“装什么装,跟老娘装犊子,还打电话叫抓人,你个小兔崽子吓唬二百五呢,你有种真叫人来抓,老娘就在这儿等着,眨一下眼皮,老娘是你养的……”
胡香玉越骂越急,苏美人几乎坐不住了,方要起身,却被薛向伸手抓住了小手,被薛向厚重温暖的大手紧紧一握,苏美人烦躁的心,霎时间,忽然安定了。
苏美人芳心甫定,便又诧异起来,据她所知,自己男人是最受不得气的脾性,平时,谁敢当他面儿高声喝问,都铁定得倒霉,这会儿,胡香玉都快骂娘了,怎么他还不生气?
这回,苏美人却是想得左了,薛向哪里是不气,而是差点儿没气炸了肚子。
若是胡香玉只惹着他自己还罢了,薛向咬咬牙,没准儿就忍了,可方才胡香玉大骂苏美人,薛老三没直接大耳光抽过去,乃是顾及苏氏兄弟面皮,可心里已经记死了这泼妇,非要给她个好看不行。
此时,场中的场面极是诡异,一边是胡香玉高声喝骂,外加苏小荷几位言不由衷的似劝实起哄,以及苏家俩窝囊废兄弟闭口不语,大眼瞪小眼,一边是薛老三握了苏美人的小手,夫妻俩盯着电视机,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忽地,胡香玉终于受不了,急步朝电视机奔来,到得近前,伸手就把电视机关了,紧接着,横身在薛向,便待再骂。
就在这时,半掩的大门被推开了,未几,七八个警服壮汉,列作两队,踢踏着脚步,行进门来,打头的正是雷小天。
原来,方才薛向的电话,正是给雷小天打的。
当时,薛老三真是怒极,可偏生又不能对其动手,毕竟他是晚辈,就算能越过心理那道不对女人动手的坎儿,可苏燕东兄弟的面皮得顾及!
既然不能动手,讲道理又不通,薛向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这唯一收拾胡香玉的法门。
谁叫胡香玉一直说薛向仗着薛家如何如何,既然人家都说了,他不耍耍衙内威风,岂不是挨了冤枉,恰恰这冤枉是他薛老三生平最不愿受的事儿!
却说雷小天带着一帮老虎皮闯进门来,苏家人简直惊呆了,什么时候,他们老苏家竟沦落到,连小小公安都可以乱闯了。
胡香玉脸上更是胀红,指着雷小天等人就骂,“都给老娘滚,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们这帮杂碎可以乱闯的,信不信我马上给你们局长打电话,剥了你们这身老虎皮!”
骂完雷小天,她又指着薛向骂,“姓薛的,你吓唬谁呢,有种你把老娘弄进去……”
雷小天简直听呆了,接薛向电话那会儿,他正在附近巡逻,当听薛向沉着身让他带队来抓人的时候,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因为四九城还有人敢三哥炸刺,退一万步说,就是真有人不开眼了,三哥要踩人,何时叫过帮手?
尽管心中疑惑,雷小天依旧忍不住有些热血沸腾,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不收到三哥下的任务了,这下薛向一吆喝,简直把他带回了曾经的热血岁月。
这不,他方撂了电话,立时带领了几个心腹,杀奔而来。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薛向为啥让他出马,对付这么个泼妇,貌似还是三哥媳妇儿的长辈,这三哥能使得手段实在就不多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重新认识新姑爷
“抓人!”
眼见着胡香玉这恶妇对自己要开喷了,雷小天彻底火了,三哥不好跟这婆娘为难,自己怕什么,右手一指胡香玉,雷小天就沉声下了命令。
他手下这帮老虎皮原本就是干这个的,可没什么不收拾老弱妇孺的心理负担,雷所长一声令下,那是逮谁抓谁。
这不,雷小天话音方落,立时三五个老虎皮扑了上去,将胡香玉制服了,眼见着她还要喊叫,忽地,一指五四顶在了她的太阳穴上,乌洞洞的枪口泛着冰寒刺骨的金属光泽,仿佛若有实质,刺得胡香玉脑袋发晕,嘴巴大张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诚然,胡二奶奶是下过就是拼了老命,也得留下这幅宝贝的决心,可真当死神的嘴巴贴着了肌肤,她才明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决心有多么脆弱。
要说胡香玉性子泼辣,悍野不假,可再悍野也是女人,被枪顶着了,一样吓得想尿裤子。
这不,此刻,她心中有万千道理要说,可偏生舌头压根儿不停指挥,张开了嘴巴,死活说不出话来。
惊变陡生,不只胡香玉吓呆了,便是苏小荷一帮人也唬得白了脸,方才胡香玉和薛向缠闹,她们貌似是在劝和,内里其实不住煽风点火,巴不得胡香玉闹得薛向没了办法,将那幅宝贝给截留了下来。
可是谁也没想到,薛向竟这么狠,新姑爷回门的头一天,就把大兵派老丈人家里来了,末了,竟还动了枪。
众人心悸之余,这才想起来了。眼前这位新姑爷可不是小门小户家的,人家可是四九城一等一的衙内、大少,惹急了,要踩死大伙儿,可是分分钟的事儿!
“三哥,给定个啥罪名!”
雷小天也不顾众目睽睽,直接叫了此时应该避讳的称呼。
“随便!”
薛老三这俩字出口,胡香玉忽然眼睛翻白,身子一软。晕倒了过去。
原来,这位被枪抵住时,心中惊惧已极,心里却是亮堂,可偏生舌头不听使唤。以致嘴巴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已经嚎叫了无数遍“凭什么抓老娘,老娘又没犯法”之类的,奈何没人给她答案,直到此时,雷小天一问出口,薛向的“随便”二字砸来,胡香玉急气交加。就生生给憋晕了过去。
而苏小荷等人也彻底被震住了,瞪大了眼睛,盯着薛向,似乎此刻才认识这个温文尔雅的苏家女婿的本来面目。
什么是衙内。这就是衙内,人家说整你就整你,连理由都懒得编,嚣张跋扈。霸气测漏!
胡香玉软倒了,雷小天在她鼻息处探了探。笑道:“没事儿,装晕!”
话音方落,他大手一挥,便领着这帮老虎皮去了。
雷小天一帮人,来匆匆,去匆匆,如秋风过境,眨眼,就把胡香玉这纵横老苏家的母老虎给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里。
“薛向!”
苏燕东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没办法,尽管他心里也恼极了自己这个弟妹,跟薛向无理取闹不说,还为难自己的宝贝闺女,可薛向这反击实在是太犀利了,犀利得让他有些接受不了,毕竟这人是他亲弟弟的媳妇。
“大哥,算了,让那婆娘进去住住也好!你没见她更年期病犯了,越来越野蛮,看看她把家闹的,我都快烦死了,她在里面待着更好,顺道帮她把病治了不说,我还落一清净!”
苏云东也实在是受够了这疯婆子,今天这事儿,老爷子不知道还罢了,老爷子知道了准没他好果子,他真是宁愿胡香玉进去待待,倒非是说场面话。
苏云东都发话了,苏燕东自然不会再劝,他也是受够了这婆娘。
就这么着,胡二奶奶大年初二,就吃上了牢饭!
却说她进去不久,就恢复了精气神,在号子里又开始了撒泼打滚的那一套,还嚷嚷着要给谁谁打电话。
可派出所是什么地方,可是这个地球位面,最恐怖的几种所在之一,雷所长甚至都不跟她废话,直接把她从单间转到了女监。
没待半天,胡二奶奶彻底萎靡了,在那儿,她算是彻底开了眼,见识了一种从前从未得见的物种——女汉子。
没用半个月,胡二奶奶的棱角彻底被磨秃,当苏云东来接她时,这位二奶奶哭得那叫一个凄凉,哭完后,就像变了个人儿。
回家后,自此开始相夫教子,温柔贤惠得不像话。
见有此奇效,苏风雪的大姑夫,也就是苏小荷的老公,竟生出了让自己媳妇儿进去住一段的想法。
不料,他谋事不秘,让苏小荷侦之,两人好一通大闹,闹过后,这位苏姑姑却也老实了不少!
原本,一场欢欢喜喜的新女婿回门,竟演成了这般结局,却是始料未及!
……………………
薛向一直在家待到初八中午,原本他初五就准备回明珠的,奈何耗不过他那缠人媳妇儿哀哀婉婉,就这么一拖再拖,直拖到明珠那边来电话相催,苏美人才终于放行。
正月初八晚上六点半,薛老三终于拖着两个塞满了腊货、零嘴儿、玩具的箱子,进了他在菱角湖边的那个小院。
谁成想,他刚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归拢,还来不及给小家伙拾掇晚饭,门外便传来了喇叭声。
他耳朵极灵,听声便知是铁进的那辆小破车,果然,未几,大门便被推开了,来人不是铁进又是何人。
却说今日的铁进,满面红光,气势雄张,老远就瞧出不同往常来,还未进堂间,便听他在院子里哈哈笑了起来,远远就喊着,“拜年,拜年!”
薛向还未及出屋,小家伙追着小白,先出来瞧热闹了,瞧见铁进,便糯糯地叫了声,“铁大哥,新年好!”
在那次参加卫定煌寿宴时,小家伙见过铁进,是以认得。
至于这铁大哥的称呼,是铁进非让的,没办法,因着薛安远和薛向的关系,小家伙的辈分高得出奇,按这么个算法,再过几年,她没准儿就得当奶奶了!
铁进瞧见小家伙,笑得老脸都开了花,赶忙丢下手里的两只装了山货的蛇皮袋,从怀里掏出个红包来,朝小家伙手里塞来,“来来,铁大哥给你买书包,祝你学习进步!”
小家伙却连连后退,摇头不要。
这个动作几乎都成惯性了,一个春节总要演上百八十回,没办法,如今的薛家位置显赫,事事都得避讳,每到年前,薛向都会反复叮嘱数遍,拒着拒着,小家伙便形成了条件反射。
“算了,老铁,小孩子要那么多钱做甚!”
从堂间步出来的薛向说话了。
铁进老脸一立,“这话怎么说的,我又不送你,送我小适妹妹买书包,干你何事!”说完,又偏转头,冲小家伙笑道:“来,拿着,别听他的,要不铁大哥可生气了!”
小家伙瞥了薛向一眼,瞧见轻轻点头,立时眉开眼笑,伸手接过铁进的红包,鞠个躬,甜甜叫一声,便奔进房去。
没办法,有时就是这样,很多规矩立起来,总免不了有例外,就拿小家伙收红包来说,也就薛家那些亲近实在客气得狠了,薛向才会准她收。要不然,避让过度,就显得见外了,极容易得罪人。
至于那些不相熟的,明显上门来拉关系的,无论怎么送,薛向也不会答应,这便是界线。
“看你老哥这红光满面,想必是大事定了!”
薛向说的是年前帮铁进争取常务副局长的事儿。
铁进呵呵一笑,摩挲着寸头,“哪里,哪里,市委还没下任命书,咱们低调低调!”
原来,铁进昨个儿就收到组织部干部二处孙处长的私下通知了,说任命文件已经到组织部了,只等到开年的第一个工作日,就宣布,所以这位才忍不住心中欢喜,这两天拼了命的给京里的薛向打电话,要他赶紧回来。
其实,早在三天前,薛向给陈道林电话拜年时,就知道这事儿落准了,陈道林还隐晦渗透了,此事在会上,他刚起了个头儿,汪书记便一锤定音了。
显然,汪书记这老政治家,到底不是浪得虚名,精准剥出了他薛某人当日拜访的隐意,来了个投桃报李。
却说薛向正乐呵呵地看铁进卖萌,门外又有了动静儿,发动机声方止住,便见赵刚推开了大门,身后跟着牛奋进、仇天都二人。
“哈哈,我说嘛,我下午那会儿在机场没看错,就是薛老弟的车嘛!”
老远赵刚便招呼开了,未几,又喊出了拜年声儿,一边的牛奋进、仇天都也跟着喊了起来。
原来,这三人都凑一堆儿,还真不是赵刚在机场瞧见了薛向,而是小家伙到家后,第一时间给育苗小学的校长黄达拜年时,露的信儿。
黄达早受了仇局长的吩咐,得了这消息,哪里还有不敢进给顶头上司买好的道理。
而仇天都和薛向到底隔得远了,不敢独自上门,所以特地又约了赵刚、牛奋进。
如此,这三人才并作一路,联袂而至。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再逢
“哟,铁局长也在啊,恭喜恭喜!”
赵刚忽地瞥见铁进,连忙放下随手带的礼物,冲铁进伸出手来。
“赵主任新年好,你这恭喜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难不成今年明珠改风俗了,过年不说新年好,改恭喜啦!”
铁进嘴角泛笑,心中却是得意非常,因为他知道赵刚是什么意思。
赵刚握住铁进伸来的大手,用力摇动,“少贫,您铁局长瞒得了别人,还瞒得了我这市委办公厅里的打杂的?年前最后一次书记碰头会,汪书记钦点您为市局二把手常务副局长兼局党组副书记,这还不值得恭喜么?总不是您老哥方霞举飞升,转身就不认老兄弟了吧,生怕老兄弟们沾着光?”
赵刚话音方落,仇天都和牛奋进二人相视一眼,皆发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对仇天都、牛奋进二人来说,赵刚爆出的这个消息,绝对算得上是惊天秘辛。
原本他俩论职权,级别,就不如铁进,此刻铁进的副局长挂上了常务,俨然是明珠市有数的大人物了,论实权,便是寻常副市长都漫不过他去。
铁进立时成了了不得的大人物,转瞬,仇天都和牛奋进便拎清了轻重,在心中计较了清楚。
这不,赵刚话音方落,这二位就跟着祝贺起来。
眼下,在他们心中,搞好的铁局长关系的重要性,已经远远超过了卖好薛主任。
仇、牛二人的情状,落在赵刚眼里,只是笑话。
说实话,此刻,赵刚嘴上说着恭喜的话。可心中除了强烈的艳羡,就是无尽的悔恨。
因为他和薛向挨得近,又身处市委核心,接触的消息面,自然不是仇天都和牛奋进二人可以比拟的。
眼下,赵刚几乎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铁进的这至关重要的一步升迁,肯定和薛向有关。
要不然,从前落魄得几乎在市局找不到存在感的铁某人。怎会在短短数月,就飞黄腾达了呢?
要说此人善于钻营也就罢了,可偏偏就这么块榆木疙瘩,挤过了排在他前面三位副局长,二位副书记。一跃跨到了市局二号的位子上,凭什么???
答案不言自明,定然着落在这位神通广大的薛主任身上。
悟透此点后,赵刚焉能不恨不悔?
一想到薛向前两次遭遇困难时,他自己以比耗子钻洞还快的速度撤退,他就恨不得立时狠很甩自己几耳光。
他知道薛向对自己是有看法的,更知道这种看法。不是靠请客吃饭,送礼物之类的能弥补的。
薛向越是客气,他知道自己和薛向隔得就越远。
明明当初是自己最先结识,示好这位薛主任的。如今,偏偏让铁进拔了头筹,赵刚心里真是无法释怀,可他又不知道怪谁。若真要怪,还得怪他将官场上那跟红顶白的一套浸淫得太深了。深到在官场上所有的行为,都以之为准则。
弄得如今他赵某人,看似在市里朋友遍地,交情满门,可真正肯像薛向这种花死力气推铁进这般的朋友,却是一个也无。
想着想着,赵刚几乎被魇住了,一阵穿堂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才激醒过来。
“晚冬将春时节,赵主任穿得有些单薄啊!”
薛向早看出赵刚面色不对,虽不知他在想什么,却大略猜到定然与铁进升迁有关。
赵刚面皮快速复原,豪爽笑道,“还不是听说你薛主任回来了,上赶着给你拜年,走得急了,才成了这般模样!得得,今儿晚上,咱们就在薛主任这儿凑合一桌,晚上我下厨,让你们尝尝真正的秘制九头鲍……”
一餐晚饭直吃到晚上十点,一帮人才告辞离去,薛向收拾好狼藉,返回小家伙房间时,她已经抱着小白,睡得熟了。
草草洗漱罢,他便上床躺了下来,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伺候完小家伙吃罢早饭,便吩咐她在家抓紧完成寒假作业,锁好门,薛向便驾车辞出门去。
薛向此去,正是给他在明珠的一帮领导,朋友拜年。毕竟官场是最典型的关系社会,平时可以简慢,可逢年过节,这礼数一定得周全。
要说薛向来明珠不过小半年,可细细一数,这要拜到的人家却是不少。
昨天造访的铁进、赵刚四位不须说,那是定要去的。
除此外,就是市委办公厅的一帮领导,不管平时熟不熟,同一个系统的领导,无论如何得顾全礼数。
这些零零碎碎走完,剩下的也就是最重要的两家——陈道林、汪明慎这两尊大佛。
既然要拜到的家数不少,且又是新年上门,人家少不得要留饭,若是薛老三盲目行动,这十多家,弄不好花上一个星期也跑不完。
好在,他算计精准,规划好了拜访顺序,按照级别,由低到高来,如此一来,脱身就极易了。
碰上赵刚赖死赖活要留饭,薛向便说和苏晓岚主任约好了,中午在她家吃,如此一来,赵刚除了艳羡,就是借他俩胆儿,也不敢强留,而薛老三转身就去了铁进家。
可真到了苏晓岚家遭遇留饭时,薛向又回搬出陈道林,前者自然又得放行。
如是往复,一招太极推手,让薛老三使得出神入化,一上午功夫,便连串了八家。
抬手看看表,堪堪十一点的时候,他便调转车头,奔回家来,又开始给小家伙准备午饭。
一餐饭吃罢,又陪她说了会儿话,解析了几道数学题,小家伙便开始午休了,薛老三便待再度出门。
未成想,他刚关上小家伙的房门,电话响了,快步行到桌边,伸手接过,听筒里传出的竟是小妮子的声音。
“薛向,我元宵节到明珠,可别忘了你说的哟!”
那边一句话说罢,不待薛向回话,竟自挂了。
“这是什么情况?”
薛老三持了电话怔怔发呆,他倒非是为小妮子的到来惊诧,而是闹不明白小妮子最后那句“可别忘了你说的哟”,到底是什么意思。
愣了半晌,薛向才将电话挂了,反复咀嚼着小妮子的那句话,募地,他笑了!
“你走,我不送你;你来,不管多大风多大雨,我也要去接你!”
薛老三终于想起了这句他自认为说过的最浪漫的话,不过,当时,他也就当浪漫话说说,没想到小妮子听真了。
事到如今,薛老三才知道,这便宜话好说,浪漫的话,可千万别随便出口,这方面,女人可是记得贼牢。
一言蔽之,许下的承诺,就是欠下的债!这不,今儿,要债的就来了!
揣着满腹的甜蜜,薛老三这才又折出门去,下午造访的就剩三家大领导,这去的时间,就得卡准,早了不成,人家在睡午觉,晚了,亦不成,摆明了等人家留饭。
因此,薛老三驾了车悠哉悠哉,卡着时间,到了市委秘书长包桐家。
不巧的是,包桐不在家,年前回了西北老家,这会儿还没回来。
这对别的拜年客来说,绝对不是好事,可对薛向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消息,放下东西,不待看家的保姆倒水,他便辞出门去。
尔后,转道去了陈道林家,二人手谈一局,薛向这才脱身,直奔最后一家——汪明慎家。
故地重来,这次薛向进汪明慎家就轻松多了,倒非是警卫没阻拦,而是岗亭处方通报了他的到来,一身绿皮军装的汪紫衣便从门内跳了出来。
“薛大哥,新年好,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远处的汪紫衣,如一只欢快活泼的小鹿,远远就喊开了。
薛向笑道:“哪儿学的,也不怕汪书记听见,再说,我一人民公仆,你祝我发财,莫非是盼我不得安生!”
“就你想法多,胆小鬼,这句祝词,在沿海不知多流行,土老冒了吧,再说,这年月谁不想着发财,满街的喇叭词儿你没听过:摆个小摊,胜做县官,喇叭一响,不做省长,我可见过不少当官的都下海了,你这老思想,得解放解放喽!”
语如莺啼,边叭嗒着小嘴,边拍着薛向的肩膀,汪紫衣和薛向虽就见过一面儿,却有并肩作战之谊,再加上她本就是个跳脱性子,这会儿全不拿薛向当外人儿。
听着她这番长篇大论,薛向也唯有苦笑摇头,“说不过你,咱还是上实惠的,只盼咱们的汪掌柜收了好处费,能口下留情!”
说话儿,薛向竟真掏出个红包来,刷的一下,汪紫衣的小苹果瞬间染红,忽地,握拳轻轻捶了薛向一下,便远远地逃开了。
她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哪里是真朝薛向要压岁钱,这会儿,薛向掏出红包来,那不是真把她当不懂事的孩子嘛!
薛向正瞧得可乐,洞开的大门,又步出两人来,细细一瞧,竟是汪书记和光真同志。
这下,薛向再不迟疑,快步朝前行去,到得近前,边伸出手来,边说着拜年话。
汪明慎只笑着应了句,便松开手来,倒是光真同志紧紧握住薛向的大手,道:“薛向啊,咱们还真是有缘,我也是刚忙完国专办公室的公事儿,今儿个才来给老师拜年,未曾想,还未坐稳,你便来了,哈哈……”
第二百二十六章 门卫
光真同志光洁的脸庞上,较之上次多了几分红润,精气神也越发饱满了,显然处境大有改观!
薛向笑着道:“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可是卡着点儿会了两次了呢,看来我和光真部长,还真是大有缘分呢,对了,光真部长现在不在机电部了?”
光真同志道:“说来惭愧,我调到国务院还是借了你的光!”
接着,光真同志便将他借用薛向当时论述,做成文章,引起中央瞩目,以及中央据此,设立国务院专利、商标注册办公室,抽掉他做该办公室主任的事儿,一并给说了。
言语间,光真同志满是歉意!
薛向紧了紧光真同志的大手,“光真部长,您说文章的事儿啊,我也是早几天才知道,说起来,还是我占了您便宜,本来,我就是随口一说,许多东西都没您想的周全,末了,您还在文章后,帮我附名,该是我谢谢您才是!”
眼见着薛向和光真同志谢来谢去,汪明慎哈哈一笑,道:“都是国家干部,为国事兴利除弊,分所应当,哪里来得这许多矫情,行啦,即使要客套,也得进屋不是,大过年的,我老头子总不好把你们这拜年客人给堵到门外头吧!”
三人齐笑,便一道步进门来。
三人方在沙发上坐定,先前逃进门来的汪紫衣,便捧着茶盘上来了,茶盘里置着三盏已经泡好的碧螺春,轻烟袅袅,清香扑鼻。
“咦,紫衣同志如今真是不爱红妆爱武装了,这身打扮可新鲜!”
说话的是薛向,他先前见汪紫衣一身绿军装。本就好奇,毕竟他知晓这丫头是留洋回来的,可不会和这个时代的共和国年轻人一般,将绿军装作为时尚装扮,这会儿,又见她将武装带都扎上了,远处的立凳上还搁着顶崭新的军帽,见了这整幅装扮,再也忍不住好奇了。
汪紫衣只道薛向在说她娇气。小嘴一翘,“薛向同志,你可别小瞧人,我这身衣服可不是随便穿穿的,明白告诉你吧。本姑娘要参军了,要为我们祖国的国防建设,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了!”
这下,薛向真惊住了,可这惊诧未去,便又生出几分佩服来,毕竟以汪家的家世。和汪紫衣的留洋史,这种娇小姐肯参军,那可真不容易。
忽地,薛向比出个大拇指。“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
汪紫衣展颜一笑,忽地想起这位薛衙内的背景,计上心来。“薛向同志,别光说不练啊。我这儿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忙!”
“紫衣!”
汪明慎忽然出声喝道:“净胡闹!”
汪明慎知道汪紫衣要说什么,早先,这丫头可是缠了他许久,可若是一般的事儿,他汪明慎早就应了这个宝贝侄女了,他可不是迂腐之辈,偏偏此事是极有风险,又超出了他的权限,所以就没应下。
哪知道汪紫衣竟在眼下,又旧事重提,偏偏此事对眼前这位薛衙内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汪明慎一喝,汪紫衣的红苹果立时起了褶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委委屈屈地朝光真同志瞧来,她可知道,在自己伯父面前最说得上话的,还得属这位光真叔叔。
光真同志瞧见汪紫衣的眼神,爽朗一笑,“老师,我看紫衣有此选择,也不是坏事,年轻人自愿接受砥砺,那是好事,我家的几个孩子若是有紫衣一半心气,我做梦都得笑醒了呢。”
薛向虽不知道汪紫衣具体要求什么,但却猜到定然与当兵有关,而此刻光真同志都开口了,他自不可能等到汪明慎被光真同志说服,冲自己张嘴后,自己再表态。
是以,此刻,光真同志话音方落,他便接上了:“汪书记,我和紫衣同志很投缘呢,若是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汪明慎叹一声气,道:“她哪里是要帮忙,我看她纯粹是要捣乱,胡闹,你说她一个女孩子,却老想去什么特种师,特种师是什么地方,共和国虎卉,哪里能让女孩子进去!”
汪明慎话音方落,薛向就苦了脸,因为这个忙还真不好帮。
首先,汪紫衣一个女孩子,特种师虽说也有一只微型女子特战分队,可那都是十多万女兵中,精挑细选了这么二十多人,这些个霸王花除了性别是女性外,论吃苦耐劳,体力意志,比最坚忍的男人也不差,汪紫衣如何能比?
再者,特种师每年就有着惊人的阵亡比率,这不光是在对外小规模的暗战上,还包括在平时的极限训练中的折损。
汪紫衣这号大小姐,若只听特种师名字酷炫,就想进去潮一把,那绝对是找死。
是以,眼前汪紫衣的请求,对薛向而言,就是个烫手的山药,一个弄不好,就得惹一头包。
“哎哟,哎哟哟,咱们的薛大主任,一看就是假把式,光说不练!”
薛向的表情,汪紫衣瞧在眼里,此刻,自然再无好话,“薛大主任,方才我可是听见你的保证来着,总不能您就光嘴上说得漂亮吧?”
“哪里的话,紫衣同志定要去,待会儿我给你给电话,你自己联系吧,希望你将来不会为你今天的决定后悔!”
若是背地无人,薛向说不得,就敷衍过去了,可此时,汪明慎和光真同志当面,他无论如何不能给人留下个出尔反尔的印象。
汪紫衣欢呼一声,“多谢多谢,我要成英雄部队的解放军了,你们都坐着,都别动啊,我去准备晚餐,好好谢谢薛大主任……”
欢呼一声,汪紫衣奔进厨去。
………………
早春的清晨,和寒冬腊月没啥俩样,即使地处东南,此刻,也是冰雪风霜主宰的世界。
不过六点半,天方麻麻亮,市委大院门岗处的老王,便披了厚重的大衣,怀里托着个燃着积木炭的烘炉,扛了狗皮护耳帽,一瘸一拐地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便钻进了门岗亭,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细细算起来,老王从事门岗工作,已经有二十多个年头了。
从一开始,退伍被专业安置办,安排在一家伐木场看大门,尔后,又到武德区政府大楼,接着看大门,最后,就到了这明珠市委大院的门岗继续看大门,而在此地一待,就是整整十个年头。
说起来,门岗本就是个简单而又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这种工作的跳槽率和升迁率,无限接近于零。
为何,老王能在门岗这个行业内,一迁再迁,做得如此有突破性呢。
究其根源,还在老王那条残腿上!
那是五零年,老王参加朝战弄残的,据说,上甘岭战役时,老王和冲上高地的一个美帝鬼子军官肉搏时,被那军官用匕首在腿上钻了个窟窿所致,而老王也随手一板砖将那美帝鬼子军官的脑袋给开了瓢。
就因为这个,老王成了英雄,那把扎在他腿上的瑞士匕首,和这条瘸腿,就成了他最好的军功章。
可这年头,有功劳,就跟有本事差不多,没机会给你,你也露不出来,事实,对老王也是如此。
退伍的时候,专业安置办可不会管你是不是英雄,唯一衡量分配标准的乃是军衔,是级别,就这么着,以小兵身份退伍的老王,就给安置在了鸟不拉屎的伐木场。
要说也是天不绝人,老王在伐木场看大门之际,恰好遇见京城下来的大领导,人家视察之余,来伐木场试枪打猎。
大领导是军人出身,一听说朝战英雄蜗居此地,受如此冷落,立时就发了脾气。
老领导这一发脾气,老王的命运就发生了改变,立时便有无数单位来函,请求安置,给安排的工作也是个顶个儿的光鲜,待遇更是一个比一个好。
而老王虽不迂腐,却也是识相之人,知道自己多大肚子吃几碗饭,没去挑高枝,就势挪到了武德区政府的门岗,继续看大门。
而武德区政府,也极懂得借势,那年月,朝战刚结束,全国一片沸腾,每逢有大领导下来视察,武德区总要把老王推出来,跟领导亲切交谈。
就仗着老王参加过上甘岭战役,干死过美军军官,以及那把锋利的瑞士匕首,武德区政府没少得彩头。
可这下面有了好东西,上面哪有不惦记的,市委一纸调令,老王就又从武德区政府,挪到了这市委大院,自此便在此间,落地生根。
介绍了这么多,要说的就是,老王不只是个门卫,同时,也是个有身份、有影响力的门卫,可谁又知道这位英雄门卫的生命,会在今天走到尽头。
却说,老王刚钻进门岗亭,便从怀里掏出了烘炉,放在了紧挨着前窗的老旧学生课桌上,接着,又从咯吱窝里掏出个稍微变型的铝皮食盒,复又伸手提了一侧的暖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便开始享受起美味的早餐来——馒头,咸菜,稀饭。
不错,就是这简单的三样,对老王这经历过这个国家最苦难岁月的老人来说,实在是能称得上美味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泼粪
刚咽下一口馒头,老王便远远地瞧见四五个汉子推着两个独轮车,缓缓朝市委大院行来。
老王腿脚不好,可眼神儿却是极佳,远远地便瞧见,独轮车上的硕大瓷缸正前方贴着三个血红大字——豆腐脑。
一看小车上售卖的竟是这经年未曾一见的美味,老王突然馋虫引动,燥得不行,心中狠很下了决心,捧起烘炉,带上帽子,提了搪瓷缸,便跨出门,朝推车奔了过去。
老王跑出门岗的时候,两个独轮车刚经过市委大院大门,似乎因为对市委大院厚重权力威压的畏惧,那两辆独轮车几乎贴着市委大院门前的主干道靠远一侧的边线在走,看架势是想尽量离这个权力机关远些。
老王远远地喊了声“来一碗”,可那四五个汉子似乎没听见一般,依旧推了车行进,车速似乎还迅疾了几分。
老王以为北风太大,隔得远了,人没听见,便又继续超前追去,边跑,边喊着停。
可前面的两个独轮车,这下明显加快了速度,继续超前推进。
“嗨,嗨,我说怎么回事儿,耳聋啊,我这么大声喊,你们都听不见!”
终于,老王拖着条瘸腿,横在了独轮车前面,“诺,照这个缸子给我装满喽,放心不会短你们钱,说起这豆腐脑啊,可真有些年头没吃了,对了,你们这豆腐脑是甜的,还是咸的,有葱花酱油没,我可告你们一秘密,这豆腐脑一定得配三合坊的酱油,那是老曲陈酿。市面上的酱油,都没这个味儿……”
看门多年,寂寞太过,老王就养成了这话唠的毛病,无事的时候,甚至能对着桌子自言自语。
“不卖!”
把着前面一辆独轮车的红脸汉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老王的喋喋不休。
“什么?不卖!你这话儿怎么说的,你莫不是想坐地起价,成成成。看你们大冷天,一大早就推车出来,也不容易,都是苦命人,得。你把我这缸装满,我出一块钱!”
说话儿,老王左手晃动着绿漆瓷缸,右手掏出了包着钞票的老布手绢。
他手中的这绿漆瓷缸下方,还印着军用两字,以及年月日,若仔细瞧。能瞧出这是五零年朝战时,士兵的随身饭碗,如此大口深底,普通的瓷碗。得盛三四碗,才能盛满。
而普通一碗豆腐脑,不过一毛二三分钱,老王出一块。装满这搪瓷缸,可算是十足十地开了高价。
先前。他自己想吃完豆腐脑,还咬着牙下了半天决心,这会儿,瞧见这四五人,推着小车,顶风冒雪,冻得鼻红耳肿,立时就动了恻隐心,宁可舍出天价。
从这儿,便可看出老王是个十足十的善心人,
“说了不卖,你这老头儿墨迹什么,滚开!”
红脸竟压根儿不为这送上门来的大生意激动,竟然喝骂开来,更奇怪的是,喝骂间,他这眼神儿都不在老王身上停留片刻,而是伸直了脖子,朝前方张望。
若老王细心,便能发现,其余四人也同样如此,似乎在找寻什么。
“我操你娘的,小兔崽子跟谁说话了……”
老王心慈,可不代表是个丝瓜瓤性子,上过战场的人,谁没血性,老头子还杀过人呢,更何况这些年,老头子虽是门卫,却是享受着科级干部的待遇,性子更是孤傲,哪里受得了被红脸汉子这般喝骂。
他这一发怒,眼睛瞪得像牛蛋,额头左侧的那寸许蚯蚓状的刀疤,更像活了一样,唬得红脸汉子一跳。
“老先生,老先生,您别发火啊,我兄弟他年轻,不懂事儿,您别跟他一般计较,大成子,还不快给老先生道歉,不然你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说话的是后边一辆推车的汉子,看着甚是老成,四十多岁,前半边头全秃了,大冷天的也没戴帽子,冻得头皮通红。
红脸汉子本也是犟脾气,一惊之下,便要耍横,打算强行推开老王,继续赶路,可这老成汉子的话音入耳,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他悚然警醒:对啊,自己今天是来干大事儿的,怎么能为这点鸡毛小事,误了大事儿!
一念至此,他赶紧冲老王作揖,“老大爷,刚才是我不对啊,您别见怪,为熬这两缸豆腐花,我昨儿一晚上没睡觉,这一大早地,又起来赶路,难免心气儿有些不顺,您多担待,多担待!”
“心气儿不顺,你冲我发什么火啊,也亏得是我了,要是别人,定不与你干休,得了,以后注意就是,这年轻人啊,不怕没本事,最怕有脾气啊,我这辈子可不就是让这幅坏脾气给耽误了,你们啊,都得引以为戒……”
喋喋不休间,老王又伸出了搪瓷缸。
红脸汉子脸上青气一现,眼见着就憋不住了,他身后的老成汉子抢先说话了,“老先生,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咱们这豆腐脑平日里都能卖,就今天不能卖,因为今天这两缸,是人家定制的,这不,那边小区的洪胖子家嫁闺女,人家说了,早餐就上豆腐花,这不,才定了两缸,咱是买卖人,不能不讲信用不是!”
一听是这么回事儿,老王也傻了眼,刚退开几步,可到底敌不过心中的馋虫,一想到那细嫩香甜的豆腐脑,今日错过,不知哪天还能赶上,他这退后的瘸腿,又拔了回来,“我说,我今儿实在是馋得狠了,就想吃这一口,这么着吧,我也不要一缸了,你们给我匀两勺,一桶匀两勺,这点儿量,老洪家也发现不了不是!”
“嗨,我说你这老头……”
红脸汉子终于忍不住发飙了,但见他伸手就进小推车一侧的红漆桶掏出个大号铝质水瓢来,砰的声响,砸在了盛豆腐脑的缸沿上!
谁成想不待他一句话喝完,他身后的老成汉子,便扯着声,道:“都注意了,来了,来了!”
老王正被这番惊变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际,忽见这五个壮汉,强行推动了小车。
这次推车,这帮人却不是笔直朝前行进,而是斜着朝路中央行来。
老王正要拦阻,忽听刺溜一声响,一辆军用吉普刹住了车,停在了小推车前方四五米处。
“嗨,嗨,卖豆腐花的同志,麻烦你们让让,让让……”
车方停稳,便见吉普车驾驶舱的侧窗里,探出张眉目英挺的脸来。
老王瞧见车上那人,一张满是沟壑的老脸,如菊绽放,“嗬,是薛主任啊,这么早就来上班来!”
话至此处,车上那人身份,不言自明,正是薛向!
今天是正月初九,周一,也是政府各部门、各机关恢复正常工作的日子。
而今天凌晨三点多,被薛向打发回老家过完新年的小吴、小李,也赶了过来,薛向这才彻底摆脱烦人精,趁着新年第一天上班,赶了个大早。
“哟,王叔也在呐,新年好,我给您老拜年了!”
说话儿,薛向在车上,冲老王拱了拱手,对这个为国家流过血的老兵,薛向始终是心存敬意的。
“不敢,不敢……”
老王也乐呵呵地冲薛向挥手!
对这位薛主任,老王也是有着极大的好感的,只因薛向每次进门出门,遇见了,总少不得和老王打招呼,偶尔还会丢一包满身洋码子的香烟进来,老王自觉看门二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和善而有礼的年轻干部,他在心里,也给这位薛主任打上了个有前途的评语,至于为何有前途,他又说不上来了。
“同志,来碗豆腐脑呗,新磨鲜榨的,咱这可是十几代的铁招牌了,东南一绝,怎么样,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就在老王和薛向寒暄之际,红脸汉子忽然对薛向吆喝出声了。
瞅见老王,薛向原本就准备下车,这会儿,听这红脸汉子一吆喝,猛地也犯馋了,这豆腐花的鲜嫩滑腻,可是他念叨过不少回的,却一直没见有地儿卖,今儿撞见了,自然不能错过。
立时,他便冲红脸汉子应了一声,打开车门,就步了下来。
“嗨,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儿,方才我老汉死活要买,你死活不卖,说什么这是老洪家定好的,怎么着,这会儿又肯卖了!”
老王嘴上呵斥,脸上却并不怎么生气,但听他接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们这帮小年轻儿啊,就是狗眼看人低,不对,就是势利眼,老想着法儿的跟人家做大官儿的攀交情,你们这号我见得多了。”说罢,又转脸冲缓步上前的薛向道:“得勒,薛主任,今儿我老汉就跟你沾回光喽,对了,我那儿有新制的茴香豆,知道你好这口,一会儿,我送你一包……”
却说,就在老王和薛向絮叨得正亲热之际,薛向的脸色忽然变了。
老王方说到“这豆腐脑一看味儿就正”,鼻子里猛地就袭来一股恶臭,霎时间,便冲得他脑门儿发昏,闭了嘴巴。
“王叔闪开!”
薛向大喝一声,陡然避了开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第一次败逃
却说薛向方跳开,便见半空里撒下一滩淅沥沥的黄来,老王拖着一条腿瘸,更兼惊变瞬生,哪里避得过来,立时就被那淅沥沥的黄水浇了半身。
待黄水加身落定,老王一口气险些没憋晕过去。
原来,淋了他一头的竟是粪水,那堆淅沥黄,不光有水,也好夹杂着捂久了的极度恶臭的粪便,此外,还有浸泡得软稀稀的手纸,以及腐烂了的女人月事布,可以说这一滩稀黄,简直就是夹杂了这世上最最丑恶、恶心的东西。
而这粪水的出处,此时,不言自明,不错,正是那两个名义上装着豆腐脑的瓷缸。
显然,红脸汉子这五人一大早,正是来堵薛向的,就是要给薛向在市委大院门口,演上这么一出绝世大戏。
要说,他们策划许久,用心不可谓不深沉。
先是弄清了薛向到来的路线、方向、时间,尔后又苦苦思谋,才想出了用街市上小摊贩用了贩卖豆浆、豆腐脑的大型瓷缸来盛装粪便。
毕竟若用掏粪桶,别说伏击薛向了,恐怕就是市委大院前方一百米都别想进。
而即便是用了这大型瓷缸,装作是卖豆腐脑的,也还存在另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这粪便的恶臭难以掩盖。
谁成想,在这个方面,这帮人可是匠心独运,竟用那种薄薄的塑料薄膜,在瓷缸上方箍了十多层,简直就密布透风。
同时,又保证真到要袭击薛向时,却能用小瓢一捅就破,压根儿就不费开启时间,让薛向避无可避。
试想想。若是用普通的密封方式,比如那橡胶塞塞住等,那样确实也能保证恶臭不散发而出。
可这密封无法保证瞬间开启,在刚扒开橡胶塞的同时,就露了缝隙,这恶臭就传来了。
那时再像攻击,人薛向早逃没影儿了,这还如何保证攻击的突然性?
也正是因为红脸汉子这帮人算计周密,才让薛向这等国术宗师。都无法擒了老王一道闪人,只顾得上喊了一声,自己逃开了。
因为薛向初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外面打着豆腐脑招牌的瓷缸,会是盛着粪便的。若是这几人突兀拦他车,要卖与他,他或许会生出警觉。
可偏偏他停车前,老远就看见老王这个老熟人提溜个搪瓷缸,跟这帮人纠缠,下意识地,他便认为老王和这帮人厮熟。心中哪里还会升起半分怀疑。
直到那五个汉子,齐齐拿了水瓢戳破了桶里的薄膜,薛向也不过是略略好奇,就是这抹好奇。耽搁了他遁逃的时间。
待可那恶臭传来,再想逃却已经危急,因为他在大脑方完成条件反射时,红脸汉子这帮人。已经端着粪瓢泼了过来。
薛向就是本领盖世,遇到这比子弹还恶毒的玩意儿。也只能躲避。
而在攻击范围,覆盖面积上,这粪水更远超子弹,粪便一泼开,便是一个扇面,五把粪瓢同时来泼,对薛老三来说,跟面对机枪网没啥区别,只得腾地朝后退开。
而他之所以没救老王,看似关键时刻有些失了意气,可那也是没办法的。
若是刀剑斧石,薛老三无论如何不会撇下老王,定会横身在前,可偏偏是粪水这种顶尖的国际生化武器,他也实在是hold不住,只能不讲意气一回。
再说,他若是带了老王,那种电光火石的惊变下,也绝对逃不开,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两人齐齐被浇一身。
要说今番情势,简直就是薛老三出道以来,面对的最险恶的一次殴斗。
若非他的小吉普就停在左近,一个腾身就绕到了吉普一侧,便是他国术再高十倍,也绝对避开这种天罗地网似的攻击。
却说,薛向是避了开来,可老王就没这么好运了。
虽然这帮人的攻击目标是薛向,可这粪水泼来,哪里有控制这么准的,这帮人只顾乱泼,打击范围极大,老王站立的位置自然难以幸免。
而惊变陡生,不单淋了一头粪水的老王回不过神来,便是薛向也懵了!
面对这生平最险恶的一战,敌人使出了超级生化武器,薛大宗师也只能表示亚历山大。
便连用地上的石子,手里的暗器这种远程武器攻击的简单且常用的点子,他竟都想不起来,心中就剩了一个念头:身携这种恶毒生化武器的敌人是不可战胜的。
此念一生,薛大宗师哪里还有迎敌的勇气,直跑得屁股冒烟,一个口气蹿出百多米,才定住身子,薛大宗师也完成了人生第一次对敌不敢正面攻击,一泻千里的惨痛遭遇。
薛向遁逃,而红脸汉子这帮人犹不放过,发足追赶,可没跑几步,这帮人便停了,因为不停也不行了,他们一阵疯跑,瓢量的粪水早洒光了,反给各自的裤脚淋了不少。
眼见着追之不上,这帮人又退回小推车边,又从桶里舀了粪水,竟朝着薛向的座驾——小吉普开泼了。
这下,这帮人不单是光干不说了,竟边泼边大骂起来。
骂声凄厉,用词已经不能说是粗鲁了,各种生殖器乱飞,薛向远远地听见,便腾起了火气,因为他方定住脚的霎那,便已经怀疑起这帮人会不会是青帮余孽,这会儿又听这帮人叫骂,心中已然动了杀机。
可谁成想,他这火气刚提起来,便又被满腹腾起的怀疑冲了个干干净净。
因为对面那帮人,尤其是那红莲汉子的骂词中,还夹杂着什么“我老婆”、“强jian”、“狗官”之类的,且另外四人也在帮腔中透露了不少有用信息。
薛向只听了几句,便抽练出了这帮人的来意,听他们话里的意思,竟是他薛向强jian了那红脸汉子的老婆,红脸汉子这才约齐了自己的同族兄弟,来找他薛向报仇,泄愤。
初始,薛向只道这帮人定是受了谁的支使,故意来给自己泼污水,可细细朝那帮人脸上看去,皆怒火满面,实在不像作伪,更有那秃顶汉子,还时不时地劝说那红脸汉子,说什么差不多了,到底是市委大院边上,别弄大了,说完,还冲他薛向喊话,问薛向想不想私了什么的。
薛向正听得一头雾水,那边惊变再生,原来,老王竟突然和红脸汉子那帮人厮打到了一处。
说起来,今日之事,对薛向来说,是从所未见;而对这老王而言,也同样是晴天霹雳。
想他老王,虽是个门卫,却也是门卫中的霸主,见得中央首长都能凑一桌了,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当时,粪便落头,老头子呆愣半晌,始终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直到额上的一抹粪便,顺着尿液从鼻尖滑了下来,老王被那恶臭抵住了鼻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刚醒过神,老王便听见这帮人指着薛向喝骂了,听那红脸汉子的意思,似在说薛向强jian他老婆。
听了这话,暴怒中的老王忽然又想发笑,因为他只觉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遇上了这世上最愚蠢的污蔑。
这位薛主任的老婆和表妹,他老王都是见过的,那真比画上的人还漂亮,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仙女儿,这红脸汉子蠢猪一般的人,他有什么资格,将自己老婆和那两位仙女儿并在一起。
再者说,薛主任什么人?年轻英俊,事业有成,想要什么女人要不到,还用强jian?
就他老王守门这小半年,可没少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的小姑出门时,互相拿这位薛主任打趣。
他老王虽老却不傻,知道这就跟自己还在乡下时,一帮老少爷们儿,总喜欢拿村里最漂亮的小媳妇儿说事儿一样,那分明就是相中了的意思。
就这样一个人,招招手,都能让小姑娘往身上扑,还用得着强来?
这番说来话长,可在老王脑子里只是一转,眼见着这帮人嚣张无礼,继续往薛主任车上泼粪,老王一抹头上的粪水,拖着瘸腿就冲上前来。
“我操你m的,敢到市委大院前撒野,我抽不死你……”
呼喊声中,老王就解下了腰间的皮带,兜头朝红脸汉子抽去。
啪的一声响,牛皮带准准抽中红脸汉子的眉头,老王含恨而发,力道不小,立时便在红脸汉子脸上阴处一道血印。
红脸汉子吃痛,惨叫一声,挥拳便朝老王打来,熟料老王年老力不衰,更兼上过战场,见过生死,临危不乱,拨头就闪了开来,紧接着,又是一鞭子,正中红脸汉子的脸颊,抽得红脸汉子哇哇叫痛。
这下,红脸汉子再不逞强,吆喝一声,另外四人也朝老王攻来。
远处的薛向一见,立时就红了眼,他最见不得谁欺负老弱,更不提还是他素来尊敬的伤残军人,更何况,这事儿从根上算,老王是在替他挡灾。
可薛向奔行再速,数百米,也得要些时间,眼见着红脸汉子就要掐中老王的脖子。
薛老三攒起一脚,便踢起一大篷雪,半空里,他双手如穿花蝴蝶般这么一抄,腾起的这篷雪,瞬间被他收在掌中,压实,转瞬就投掷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入魇
薛向这一手看似平常,却是薛老三全力施为,从起脚到掷出,真是在电光火石间完成。
砰的一声闷响,那雪炮在红脸汉子堪堪要掐到老王脖子霎那,炸响开来,砸重的正是秃头中年。
薛向之所以选择他为命中目标,乃是因为这家伙刚好站在这五人的中间,虽说他是瞧见红脸汉子要掐老王脖子才起的脚。
可他这次攻击,若只打击红脸汉子,老王也免不了遭到另外四人攻击。
是以,薛老三要救就救的彻底,所以就选择了秃头中年作为打击目标,让炸开的雪雾发挥最大的威力。
他全力而发,这一击不啻炮弹,虽是雪团,受力易散,可雪团刚击中那秃头中年,就腾起一阵血雾,一边雪雾,红白交织,霎时刺眼。
霎那间,雪花迸散,连老王在内,全被这迸散的雪花给眯了眼。
慌乱间,红脸汉子顺手一推,恰好命中老王的肩头。
大雪路滑,这一推虽然力量不大,老王原本就拖着一条瘸腿,哪里控得住身子,刺溜一脚踩滑,身子立时摔倒。
好死不死的是,老王的后脑勺,恰好磕在一侧歪倒独轮车的包了铝皮的护栏尖端上,砰的一声响,鲜血迸流。
霎那间,白的雪,红的血,一道绘成了这世上最惊心动魄的画面。
……………………
薛向坐在办公椅上,脖子抵住靠背,头向上仰,双脚交叠,搭在宽大的硬梨木办公桌,这是他能摆出的最舒服的坐姿。
多少次困了累了。他都是这样休息,多少次没了主意,思维进了死胡同,他也是这般让思想沉浸,激发灵感。
可今次,此种屡试不爽的法门,却失效了。
非但如此,从进得这间办公室,他便拍死了门。浑身的血迹,惊呆了所有人,谁也不敢拍门,无人敢扰,他还紧闭了窗子。扯上了窗帘。
摈弃一切干扰,他就想安静地待一会儿,安静地想点儿事儿。
不管他多少次沉浸意识,努力地调动思维,可是一闭上眼,老王那开了瓢的脑袋,就浮在了脑海里。
殷红的血液。霎那间,汇成血海,而他就抓着一块小舢板,在这血海中挣扎。忽地,血海翻腾,卷起巨浪,将他狠很地拍进血海深处。
薛向之所以如此难受。是因为,老王死了!
一位可敬的老英雄。在抗击外国侵略的战场上没死,却死在了一辆小推车上!
更重要的是,老王是为他而死!
虽然这么说,并不合理!
若是心冷诡诈之辈,能做出无数个否定假设,假设老王没出来拦车,他就不会下车,就不会被泼粪;假设老王挨了粪,就该自己逃跑,就没现在那么多事儿……
可薛向不会如此假设,他反而直接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比之“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还来得激烈,他甚至快认为是自己杀了老王。
瞬间,整个人都变了!
就连方才,老王倒地后,来市委上早班的其他同志赶来,围住了红脸汉子等人,薛向依旧抱着老王的尸体愣神,任由红脸汉子等人大声辩解,颠倒黑白,却不还口!
直到附近派出所的公安赶到,要带涉案人员一道离去,从薛向怀里夺走了老王时,他才稍稍清醒过来。
尔后,他竟一把推开来拿他的两名公安,不顾满身血迹,径直往市委大院来了。
要说薛向毕竟是市委办公厅的领导,且是声威赫赫的督查室主任,眼前这事儿虽大,可谁也不敢贸然得罪他。
毕竟就算事实如红脸汉子等人所说,老王是这位薛主任打死的,只要不到定案,一切皆有可能,在场诸位都是官场中人知道什么是运作,就是法院下了判决书,那也未必算数。
是以,众人皆不敢相阻,便让薛向脱身而去。
按理说,薛向脱身后,第一件事,该是给铁进这位自己夹袋里新进的第一武力去电话,筹措应对之法,很明显,这件事儿从一开始就透着邪乎。
可偏偏这家伙失魂落魄地进屋后,就在椅子上坐了,作半死不活状。
薛向这种状态,简单说,就是魇住了!
说起来,通常进入这种状态,多发生在遭遇至亲至爱离世的身体虚弱,精神萎靡之人的身上。
按道理,老王和他薛老三非亲非故,且薛老三这种体力已经变态的国术宗师,精神力强弱自也不问可知,这种情况,无论如何不该发生在他身上。
奈何,薛老三是个感情丰富、内心柔软的人,老王虽非其至亲,却是他怜悯、尊敬的对象!
而老王骤死,且死得窝囊,惨烈,让他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以至于将老王之死,算在了自己头上。
因此,心神巨震之下,这才魇住了。
叮铃铃,叮铃铃……
薛向正在血海里浮沉,不能自拔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
他下意识地便伸手接了起来,嘴巴却是动也不动,忽听电话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家伙,哼,走这么早,怎么不等我起床啊,过分过分,中午,我想吃八珍居的烧花鸭,你别忘了买回来哟,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跟小李姐姐出去放风筝喽!对了,人家可是昨夜加班把今天的昨夜写完了才去的噢。”
话至此处,那边的电话就断了!
而薛向终于醒了过来!
小家伙哼哼唧唧撒娇的声音,就似一张温暖有力的大网,轻轻一扫,便将他从血海浮沉中捞了起来。
“会买回来的,小宝贝!”
薛向对着电话,轻轻说了声,便按了。
他搓一把脸,站起身来,眼中神色已恢复如初,转身步到窗前,撕拉一下,扯开了窗帘。
一道阳光,直直地射来,照在他身上,清晨的太阳,并不耀眼,薛老三抬眼看去,一轮金色的火球,正缓缓破开层层叠叠的云层,缓缓升起,光芒万丈。
忽地,薛向又伸手拉开了玻璃窗,清晨的寒风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袭得他那张已经有些木的脸蛋,冰凌凌激爽。
望着窗外的冰天雪地,浩宇苍穹,雪老三的心思全活了!
忽地,他心底腾出一个声音:既然要玩儿,那咱们就玩儿到底!
砰砰,砰砰……
薛老三正思考着整件事的全因后果之际,办公室的大门被拍响了。
“薛向,我知道你在里面,请你马上出来,无条件配合我们的调查……”
门外的人不见,光听这声儿,薛向就知道是对手终于来了,要不今儿一早那出可不白演了么?
募地,他又想起了老王,心中闪过一抹狠厉!
尽管这会儿,他虽未想清到底是谁又对自己伸手了,可今儿早上的那出,却已在他心里反反复复过了几遍。
现在,他完全确信,老王并不是那帮人的既定目标,只不过是适逢其会,而老王之死,纯系意外。
恐怕那帮人也没想到一玩儿,就玩儿的这么大吧!
薛向心头冷笑,迈开,便朝着被拍得宛若擂鼓的大门行去,刚要伸手开门,忽地,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伸出的手却又不动了。
“孙队长,咋咋呼呼,干嘛呢,知不知道这是哪儿?”
听见声儿,正拍着门的明珠市局刑侦大队大队长孙兵,回脸瞧去,看清来人,脸上竟现出惊容,拍着门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停了。
“干嘛呢,一早上就听你大呼小叫”那人接着又来了句。
孙兵眉头青气聚敛,沉声道:“赵主任,你说我干嘛呢,执行公务,还请你让开,我可没功夫到你综合室喝茶!”
话至此处,和孙兵对话这人身份已然明了,不错,正是市委办公厅综合室主任赵刚。
“孙队长,我那荼烫嘴,可不适合你喝!”赵刚直直顶了句。
“你!”
孙兵竟被顶得一呛。
这会儿,孙大队长是真有些糊涂了,因为这位赵主任,是什么脾性,他太清楚了。
说起来,他孙大队长也只是正处级干部,连个副局长都没挂上,可他掌着刑警队这一公安机关的核心单位,比之赵刚这个跑腿打杂的正处级主任,权力那可是大多了。
往日里,这位好攀关系的赵主任,见着这位孙大队长,那可叫一个小意,熨贴。
可今天,陡然以这种面目出现,孙铁还真有些惊住了,这分明是小虾米要翻浪花啊!
“赵刚,少给老子来这套,我这是在处理公务,再敢啰嗦,以妨碍公务罪论处!”
孙兵心头震惊方过,便腾起了怒火,显然,被赵刚这种官场龟公一般的人物当面呵斥,让孙大队长自觉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伤害。
“行啊,孙兵,有种你抓我,不抓我,你是我孙子!”
哗!
赵刚此话出口,满场大哗!
原来,今早在市委大院门口演的那出,已经火线成了各个办公室的最热话题。
督查室处于风暴眼,自然星火更盛,先前,薛向一身血冲进来,大伙儿已经惊呆了。
碍于薛主任气势,谁也没敢敲门。可这班,却是没人上了,大伙儿各自聚在一处,拼命地拼凑着各自收到的消息。
直到此刻,孙兵带着四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气势汹汹而来,督查室一帮人便又聚出门来,堵在走廊内。
第二百三十章 还人情的来了
而方才,督查室众人瞅见孙兵气势汹汹到来,心中已然有了想法,毕竟此处不是哪个草民的居所,而是市委大院,市委办公厅大楼,姓孙的如此明马执仗,岂不是丝毫没将市委办公厅放在眼里。
再看孙兵气势汹汹拍门,众人全恼了,若非都知道其中干系重大,弄不好就是市委高层政治斗争,早有人呵斥出声了。
就在大伙儿心怀不愤之际,素来光滑圆润的赵刚赵主任竟然挺身而出了,这真是让众人跌破眼镜。
可谁能想到,更惊骇的一幕,这时又发生了,这位赵主任不断喝止了孙大队长,竟直愣愣地和他干上了!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事实也确实如此!
赵刚这一改往日的反常举止,自然也不是喝多了酒,更不是热血上头,想呈英雄!
这其中根脚,还在昨日,他和牛奋进、仇天都给薛向拜年时,撞见铁进的那一幕,生出了感悟!
赵刚已然深刻认识到了,自己那番看似八面玲珑、实际却交不到一个真心朋友和靠山的跟红顶白的手法,有多么失败!
他早打定主意,要改变这种印象,尤其是改变自己在薛向这位目前最最值得投资对象心中的印象。
而要改变这种印象,绝不是再靠什么吃饭,喝酒,送东西就够的!
要靠的也只能是,患难见真情!
赵刚等的就是这位薛主任的患难时刻,从这位薛主任这小半年的惹事能力看,他也相信这个时刻绝不会来得太晚!
这点,赵刚却料错了,这薛大主任的患难时刻来得绝不是不会太晚,而是从他赵某人下决心。到此刻,就没超过一天,准确的说,刚刚过了一个晚上。
这不,今天一早,赵刚方跨进办公室,屁股还没落稳,便从心腹口中听说了今早市委大院那一出。
不过,碍于时间太短。而薛向和红脸汉子那场冲突,几乎又没什么从头到尾的目击者,是以,这消息扩散到市委办公厅,也不过是一鳞半爪。
一言蔽之。就是薛主任失手杀了看门的门卫老王!
当时,听了这消息,赵刚直接惊得坐起身来,满脑子都是不可能,紧接着,便意识到自己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可这念头放起,赵刚又犹豫了。多年的官场岁月,浮浮沉沉,早已让他这种油滑,八面玲珑的性子。浸入骨髓,哪是说断就能断的。
转瞬,他墙头草的毛病又发作了,没办法。他不能不担心,这一步踏出去就见生死。再者敌情实在不明,弄不好就会被牵连进去。
赵刚正犹犹豫豫间,桌上的电话响了,接起一听,正是铁进,这位铁局长竟还没收到方才市委大院那一幕的消息,来电话却是问他要昨天晚上在薛向家吃的那种九头鲍。
铁进的出现,立时在赵刚的迷茫世界,现出一缕光明:是啊,姓铁的当初可是副厅级副局长,人家明知段市长在和薛主任为难,都楞冲上去了,自己一个小小正处怕个屁,富贵从来刀头夺,拼了!
念头方定,赵刚便敷衍了铁进,说今天下班一定给送过去,说罢,就挂了电话。
他不告诉铁进薛向这边的危急,就是要单枪匹马地搏一搏,既然下狠心要显本色了,他自然得干得彻底。
这不,搁下电话,他便在督查室这一层的走廊里猫着呢,静等机会降临。
果然,没等几分钟,便见孙兵气势汹汹杀奔而来了,接着便有了方才的那一幕。
却说被赵刚指着鼻子呵斥了疑犯,孙兵简直气疯了,“赵刚,你给老子滚开,再阻挠老子执行公务,别怪老子不客气!”说话儿,竟剥开了配枪的带扣。
这下,不待赵刚说话,督查室的一帮人全鼓噪起来了。
“孙大队,你当我们督查室是什么地方,这里也是你可以乱闯的?”
“就是,姓孙的,你们刑侦大队殴残犯罪嫌疑人的案子,还没结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孙兵,我劝你还是自重身份,赶紧走,就是薛主任真犯了错误,也轮不到你小小的刑警队长上门抓人!”
“有种你开枪,不敢开,就别瞎比划!”
“………………”
这帮人先前沉默,只是被孙兵的气势所夺,又担心卷进什么政争中去,这会儿,见圆滑如狐的赵主任都跳出来了,惊诧之际,顿时群情激愤:赵主任都不怕,咱们还怕个屁!
若是赵刚知道众人将自己作了负面风向标,估计得一头栽倒在地。
群情如此,孙兵也只有傻眼了,他又不是真傻,敢在市委办公厅舞刀弄枪。
他今番进市委大院,也是有心人的帮助下,才进来的,他只想顺利奉命将薛向带走,别的乱子,他是一点儿也不想惹起。
可眼见着,他这番气势汹汹的表演,就要成功,却让赵刚跳出来给搅了,让他进退失据,左右为难!
“嚷嚷什么,上班时间,不好好工作,阻挠人民警察办案,成何体统!”
就在这时,走廊里又传出一道威严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孙兵先惊呼出口:“局长!”
来人正是和铁进一道高升的,现任明珠市公安局局长洪察。
但见洪察一身警服,披在雄壮的身子上,坚硬的牛皮鞋,踩得地砖,踏踏作响,满目坚硬,不怒自威,再加上新官上任的这股煞气正浓,甫一出场,便迫得满场无声。
“孙兵,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在阻挠公务?”
洪察步到近前,终于定住脚步,威严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这下,便是打算硬抗的赵刚也顶不住了,不由自主地避开头,不敢与之对视!
没办法,市公安局局长真的不是一般的存在,尤其是像洪察这种得志之辈,普通的副市长都抗不过他,可以算得上是明珠政坛屈指可数的大人物,这让赵刚这种刚刚主流的小小主任,如何对抗。
洪察一目扫过,沉声道:“砸门!”
“谁敢!”
谁成想洪察话音方落,又有搅局的来了。
“苏主任!”
“苏秘书长!”
“………………”
赵刚等人瞅见来人,一窝蜂的全涌了过去,不错,来人正是这座市委办公厅大楼的当家人市委副秘书长,市委办公厅常务副主任苏晓岚。
“洪局长,我听说你让砸门,砸谁的门,凭什么砸门?”
苏晓岚步到近前,冷冷盯着洪察,上来就亮剑!
“苏主任恐怕有所不知,今天早上七点十分,在市委大院门口,市委大院门卫王进军老英雄,头部受重创身亡,据众多目击者和其他相关当事人称,薛向同志有重大犯罪嫌疑,现我带人前来缉拿薛向同志,回局审问!”
面对苏晓岚,洪察再不会搞以势压人那一套,因为搞了也没有,他是新升的正厅,这位苏主任却是老牌正厅,若只如此,洪察此刻未必会谨慎用词,一字一句都尽力规避着破绽。
因为这位苏晓岚,还有另外一层身份,中央党校新晋毕业生,听说已经被列位后备梯队干部了,升迁指日可待,在他面前,洪察实在没资格拿大。
“犯罪嫌疑?审问?缉拿?洪察同志,你确信你没喝大?这就是你一个公安局长的政治素养?”
苏晓岚横眉立目,冷笑道。
洪察也恼了:“苏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敬重你是女同志,又是市委办公厅领导,但也请你放尊重些,别妨碍司法公正!”说罢,他手臂一挥,“砸门,带人!”
孙兵几位方要动作,苏晓岚横身堵在了门前,眼中狠很瞪着洪察,似要喷火,“反了,反了,你洪察还有没有一点党性原则,是人民警察,还是土匪强盗,你知不知道拘捕市委干部的流程规章,赵刚,我命令你带同志们,把这帮土匪给我撵出去!”
苏晓岚是真火了,原本她今次赶来,也全是为了还薛向一份人情。
原来,早上市委大院门口发生的那一幕,她已经听通讯员汇报过了,心中却是并未为薛向着急,而是在思忖着到底是谁又在搅风搅雨!
毕竟从这个出发点考虑,几乎是她们这种级别干部思考问题的本能。
当时,她也没想下来询问薛向究竟,毕竟在事情没有眉目之前,贸然出手,那是昏招,更何况,即便她搅合进来,也起不到扭转乾坤的关键作用。
直到她听通讯员说,公安局的人来督查室拿人了!
苏晓岚这才动作开来,因为她意识到,此时出手既不会搅进太深,又能稍还薛向当初助她入中y党校学习的一份人情。
可哪知道怀着还人情心态赶来的苏主任,却被洪察的蛮横彻底弄得火大了,这不,竟喊出了让赵刚赶人的话来。
赵刚这帮人早气得不行,先前只不过是没人抗得住洪察,此时,抗事儿的来了,正是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
霎那间,赵刚和督查室的干部们,化身兽人,一拥而上,或拖或拽或抓地,便冲孙兵几位动了手。
第二百三十一章 出逃
没办法,饶是孙兵带的这四位都是好手,可对面的不是阶级敌人,而是市直机关的干部,且老头子和妇女,小丫头都有,谁敢胡乱动手。
一边蛮横下手,一边放不开,战斗的结果,自然毫无悬念,片刻,孙兵几位,便被赶下楼梯道去。
“苏,苏……你欺人太甚!”
洪察一张威严的国字脸,这会儿快气炸开了,面容扭曲,胸膛起伏,恶狠狠地盯着苏晓岚,仿佛要活吃了他。
奈何,更年期的女人,就是这个世界的神兽,岂是洪察这种凡人对对抗的。
苏大主任是眉头都不皱一下,老脸带笑:“洪局长,你该感谢我才是,同时,我劝你回去,也好好学习学习公安守则,和党政干部的拒捕条例!”
苏晓岚话音方落,洪察起伏的胸膛忽然平静了,因为他知道苏晓岚说的没错,这会儿,人是带不走了。
因为,薛向是市委督查室主任,这个级别的干部,不可能是他公安局说动就动的,就是涉及人命,他也得先将相关书面材料呈报市委纪委,待纪委领导审核后,公安局才能走刑侦程序。
洪察作为老干警,自不可能忘记这条,其实,他来时,市局那边已经在准备相关材料了,没准儿这会儿已经呈送到了纪委。
奈何,时间仓促,他手中并未有纪委或者市委的批文,要动薛向根本不可能。
话至此处,您可能就要问了,既然洪察知道这个破绽,为何还来?
这就是洪某人的老奸巨猾的所在了,不错。他是没纪委的批文,可他这堂堂市局局长都出面了,要带走薛向,寻常人谁敢问他要文件,谁又知道他手中没有文件。
偏偏苏晓岚跳了出来,更年期的女人一出手,不但气场上完爆他洪局长,更重要的是一击打在他洪局长的七寸处。
没办法,谁叫苏晓岚是市委办公厅领导。他洪局长即便是有纪委批文,要带走市委办公厅的干部,也得先跟他苏主任出示,
所以,这个破绽对别人来说。很难窥破,对苏晓岚来说,简直就是摆在眼前。
这下,洪察彻底坐蜡了,恨得牙痒痒,却偏偏拿这个老女人一点办法也无。
思及再三,他咬牙道:“哼。苏主任,请你弄清立场,我可以明着告诉你,薛向是明定犯罪嫌疑人。已是确定无疑的事儿了,我劝你还是撇开关系为妙,你护得了一时,却护不了一世。我现在就去纪委找程书记!”
苏主任方要讽刺几句,忽然。她背后的门打开了,着一身血衣的薛向立在门前。
薄唇,挺鼻,剑眉,星目,头发有些杂乱,平静依然挂笑的脸上,丝毫让人瞧不出他方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更看不出,这位薛主任对未来必然袭来的惊心动魄,有丝毫挂怀。
细说来,薛向此前闭门不出,就是想以局外人的身份,看看眼前的局势,看看各人的嘴脸。
好在结果令他欣慰,他此前送出的人情没有白费,而更重要的是,他至少知道了表面上的对手——洪察。
不错,薛向知道洪察不是幕后推手,因为他二人可以说毫无交集,但此时,洪察这迫不及待想抓走他的表现,至少让薛向确定了短期目标。
而这一点,不隐在幕后,一时间,还真难以发现的!
“苏主任,我想请半天假!”说话儿,薛老三笑着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那一滩血迹,意思是他这种状态上不了班儿。
众人方才见薛向脸上挂笑,就已经在惊叹这位薛主任的神经强大了,这会儿见人家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句,大伙儿都不知道这位薛主任到底还有没有神经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位还敢说请假!
“想都别想!”洪察脱口而出。
“准了!好好休息半天!”
苏晓岚横了洪察一眼,反调唱得洪察只想吐血。
薛向越镇定,苏晓岚越心安,再说,她此番赴京,薛向人虽不在京城,却是知会过薛系在京的大员,好好接待了她苏主任。
除此外,苏晓岚出手,自然还有其他原因。
一则,庞大的薛系横亘天际,苏晓岚相信局势就算崩坏,又能崩坏到哪里去;二则,薛向送她的那个人情实在太大,能还些就尽量还些;三则,如果今遭薛向能挺过这一劫,她苏主任的还人情之说,就彻底成了无稽之谈,因为今次患难,双方算是共结恩义,可以说是自己人了。
想透此三点,苏晓岚焉能不力挺薛向,更何况,她这力挺光明磊落,合乎规则,毕竟你洪某人拿不出纪委的批文,想带人没门儿,她苏主任想准市委督查室主任的假,谁也拦不住!
由此,便看出,当初薛向主动和苏晓岚搞好关系是多么重要和明治,这就是县官不如现管的最好诠释!
洪察也又气又急,他生平第一次痛恨起官僚化,和体制的僵硬,若无这些条条框框,十个薛向也得被拿下了。
眼见着,薛向抬步欲行,洪察气急生智,“薛向不能走,他身上的血迹是呈堂证供,若让他销毁罪证,这个责任谁负,你苏主任要准假可以,你给我写个条,就说证物一旦丢失,这责任你担!”
苏晓岚方要变色,忽见薛向顺手一摘,染血军大衣便如剥壳一般,从身上脱落。
篷的一声,血衣便被薛向掷在了洪察脚下,薛老三一言不发,着一件雪白衬衣,翩然而去。
路过赵刚处,薛老三驻了驻脚,“老赵,我家小妹中午想吃八珍居的烧花鸭,麻烦你中午替我捎一只回去!”
不待赵刚答话,薛老三便从他身边抹了过去。
“哎,哎,知道了,知道了……”
薛向一句“老赵”,让赵刚心花怒放,显然,这一注是赌对了,除此外,薛向如此大模大样,浑不把洪察放在眼里,也让赵刚心中大定。
薛向刚转出市委大院,便看见早上和红脸汉子等人的争斗处,已经拉了警戒线,四五辆警车,十七八个警员,围在那处取证。
他朝那处望了望,压住心中的感伤,复折步朝西行去,没走几步,忽地,迈步小跑了起来。
“队长,姓薛的好像发现了咱们!”
薛向方跑起来,市委大院门前不远处的一辆警用吉普内的驾驶员,便冲副驾驶座上的陈兵喊了起来。
不错,这几位正是先前在薛向办公室门前,准备砸门的陈兵几人。
方才薛向离去,洪察无可奈何,却也片刻甩出了后手,便是命陈兵几人跟踪监视。
一则防备薛向窜逃,二则,方便他洪局长在程书记处请下批文后,第一时间,将薛向缉拿,当然,更重要的一条原因,那就是提防薛向和谁串联。
是以,薛向方步下楼,这几人就尾随了过来,薛向在大门前的雪地里怅望的时候,这几人便溜上了警车。
可是,以薛向如今的本领,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跟踪得了他,漫说是跟踪了,就是谁远远望上他一眼,他亦能生出警兆。
陈兵等人虽是警界精英,盯梢追踪,乃是拿手好戏,可这点好戏,在薛老三眼中,却连小把戏也算不上。
且薛老三此去,还真就是为了串联,焉能让这帮人缀上。
却说,薛向方开跑,吉普车便扯响了油门,谁都知道被人发现了。
既然被发现了,那还有什么顾忌,只须缠着薛向,不让他单独见人即可,毕竟这天下的道路是天下人的,万没有只有你薛向行的,我等行不得的道理。
可直到真缀上了薛向,陈兵才知道,天下有些路,真的是只有些人行得,有些人行不得。
原来,薛向开跑霎那,吉普车便加速了,原本以为四个轮子撵两条腿,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儿。
可谁知道,直追了两三百米,刚转过弯儿,便没了薛向的踪影,还是驾驶员小黄指着前方的高墙,陈兵才看见薛向的影子,就是这样,也只来得及瞥了一眼薛向的衣角,薛向便跳下墙去。
这下,陈兵等人彻底坐蜡了,因为薛向跳进的是一幢哥特式风格的别墅,里面虽未住人,可内里道路极其繁杂。
若只是繁杂还罢了,他们只须守着四面墙,静等薛向出来,那还方便些。
可偏偏洋鬼子建房子,全聚集在一处建,薛向跳入的是那个明珠鼎鼎大名的哥特式建筑群,以他方才翻墙的本事,这个建筑群跟平地没啥两样。
而如此大的建筑群,就是把陈兵这五个人拆成零件,也顾不过来。
就在陈兵以为薛向已经逃远的时候,薛向却待在了陈兵等人的眼皮子底下。
原来,他跳进哥特式建筑群后,便在里头穿行了一阵,又从北面穿行了出来,绕过一片枫树林,直接又回到了市委大院前方不远处,瞅见那家星星咖啡屋,便钻了进去。
进得屋来,他先拨了个电话,便寻了个僻静单间,坐了下来。
捧着香浓的南山咖啡,嗅着那薄薄香雾,感受手中咖啡杯炽热的温度,薛老三便沉静了心神,安心的想事儿,静静地等待。
第二百三十二章 案情
一杯咖啡方饮及半,小包厢的大门便猛地被推开了,冻得鼻子通红的铁进,顺手拍紧了包厢大门,便一个跨步,跨到薛向对面,拖开座椅就坐了下来。
方坐下来,铁进就冲薛向比出了大拇指,叹气道:“你老弟啊,就是惹祸的祖宗?”
“说错了,不是我想惹祸,是有人总想惹我?”
薛向这句话绝对是肺腑之言,因为他不相信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今天,即便是没有老王之死,这帮人泼粪,也定然有背后的故事。
薛向不想费劲思考背后是什么故事,因为待会儿铁进会告诉他,他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和自己为难。
按理说,官场上要争斗,必然为的是利益攸关,可他薛老三又碍着了谁的利益,升迁?奖励?这些连边都擦不上!
除此以外,也就是得罪过黄伟、李力持等有数人,可他不信这些人在自己手上经历过惨痛失败,且在见识了自己的能量后,还敢朝自己出手,况且双方之间,再无利益关联,这种无意义的争斗,没有人会为之。
至于,他在明珠得罪的最大boss段钢,更是一早被排除在外了,因为段钢若是会使这种下三滥把戏,他也就不是段钢了。
对共和国高官的底线和操守,薛向还是清楚的!
正因这个问题,他思忖了许久,也不知道答案,也只能暂时把目标定在唯一可以确定的目标——洪察身上。
却说薛向一句答罢,铁进也愕然,俄顷,点点头。皱眉道:“你老弟说的是,我弄清楚根由后,才知道这纯是一件扯淡的事儿,定是王八蛋们在泼脏水。”
薛向递过一颗烟,道:“赶紧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儿,我时间不多了,你别磨蹭!”
“时间不多,什么意思?”
“洪察方才上门来抓我了。亏得苏主任顶住了,这会儿洪察恐怕已经请下了纪委的批文,正满世界寻我呢!”
“操!”
铁进重重一拳头捶在案上,“他姓洪的这是找死!”
薛向摆摆手,“行啦。说正经的,今早上来泼粪的三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闻听薛向问正题,铁进精神一振,“查清楚了,我一听到风声,没来得及给你老弟电话问平安。就忙着这事儿了,那五个家伙是天香棉纺厂的锅炉工人,带头的红脸汉子叫古大力,另外四人。有一个是他堂兄,另外三个都是他表兄弟,据古大力交代说,他们来市委大院门口堵你泼粪。确实是精心策划的,因为你强jian了古大力的老婆马秀芬!”
眼见着薛向就蹭地要站起身来。铁进赶忙伸手按住了他肩膀,“你先别急,听我说完,这事儿透着邪乎啊,我当时听了,也以为这帮人是受人唆使,可分开挨个儿审下来,这帮人的口供全对上了,以我干公安多年的经验,此事恐怕不假!”
砰的一声,薛向咖啡杯顿在了大理石桌边上,“说什么呢!”
铁进赶忙道:“你别急啊,我说此事不假,是指这帮人没说谎,他们找你,还真就为了你强jian那个马秀芬的事儿,我看关键还在这位叫马秀芬的女人身上,要不是他这般说,古大力这帮人也不会听真,你细想想,那个马秀芬,你认不认识,若不认识,这事儿就好办了,这种随意攀诬市直机关领导的事儿,没证据,那娘们儿可是要反坐的。”
“我他妈的去哪儿认识……不对,不对……”
薛向方要否认,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影,“老铁,你方才说什么,古大力几个是天香棉纺厂的工人?”
铁进道:“对啊!这帮孙子还真有做大案的潜质,他们为了今儿个堵你泼粪,可是前前后后计划了个把多月!”
“天香棉纺厂,个把多月前。”
薛向咀嚼着这两个词儿,心中忽然浮现起一道秀丽的影子!
“老铁,马秀芬这个人我认识,临近年关前,我代表督查室去处理过天香棉纺厂女工罢工案,这个马秀芬就是当时负责和我谈判对话的女工代表之一!”
薛向石破天惊。
铁进长大了嘴巴,“还真有这么档子事儿啊!”
“扯什么呢,什么叫还真有这么档子事儿?”
“老弟,你别吃心,是我用词不当,不过,这下事情真得大条了,你们要是素不相识,可以算作是有人无故往你身上泼脏水,这强jian之事说出去,人家也不信;可你们偏偏还认识,还有过接触,这就难得撇清了,更关键的是,对方据说掌握了你强jian的切实证据!”
“什么证据!”
这下反倒是薛向给惊住了。
铁进道:“不清楚,那古大力死活不肯说,说这是你的罪证,是他翻盘的希望,非等市委领导都来了,他才肯交!”
薛向摩挲着胡茬不说话了,他在想对方到底能弄到什么证据,可想来想去,也没个答案。
见薛向沉吟,铁进摆摆手道:“行了,老弟,这事儿,你还是先按下来,交给我吧,咱们还是先顾眼前,毕竟当下,这王进军老人之死,可是你罪状的大头,那古大力一伙儿可是全把罪名往你身上推了,说是你用雪球砸老王,让老王眯了眼,一家伙滑倒,磕破了脑袋,这才要了性命!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即使你老弟是为了救人,这过失杀人罪也不轻啊!”
薛向长叹一声,“可惜了老王啊,多好的一位老人,本该安享晚年的,是我对不起他啊……”
薛向一句还未说完,铁进便伸手来捂他嘴巴,唬了薛向一跳,“干嘛?”
铁进瞪眼道:“还干嘛,你脑子发烧了吧,这种事儿就算是自己真做的,也不能认,就算你心里再有愧疚,也绝不能承认老王是你弄死的!”
“我承认什么了,莫名其妙!”
不待铁进反驳,薛向挥手道:“行了,这件事好解决,他们真以为没目击证人?当堂堂市委大院是杂八地儿?”
薛向话音方落,铁进便拍了桌子,“着啊,事发地点就在市委大院门口,而看大门的除了老王,还有卫兵呢,隔那么近卫兵肯定看见了!”
得了提醒,老王立时就喝破了关键!
不错,薛向说的正是值班站岗的卫兵,当时,那边起冲突时,卫兵没动,乃是因为警备条例在,即使外面天崩地陷,也不得脱离岗哨。
而古大力和薛向演的那出,严格算,乃是私仇,又不是冲击市委大院,卫兵自然不会插手!
古大力这伙儿人忽略了卫兵,薛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何能瞧不见,当时,情况最激烈时,卫兵脸上愤怒的表情,他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毕竟老王勉强也算是他们的同志,见老王受辱,焉能不起同仇之心。
是以,薛向早盘算好了如何脱去失杀人之罪,其实,就算退一万步说,即便卫兵没看见,以薛家在军方的力量,想要从卫兵嘴里要什么样的证词要不到?
“行了,老铁,我该走了,估计今天夜里,我就得在公安局过夜,外面的情况,你多留心,局子里,他们肯定会把的严实,别的帮助我不需要,但外面的情况,你得随时通知我,不然这关可不好过;另外,我现在虽不知道谁在对付我,但纵观背后那家伙前几次出手,招招狠辣南防,由此可知,今次也绝不会是找个女人随便攀诬就了事的,你得打叠起十万分精神;还有,市委的消息,你找赵刚,这家伙算是想明白了,大可一用;有紧急情况,可以找陈道林书记,其次,也可以找汪书记,当然,实在不行,你就往京里去电话吧……”
薛向如交待后事一般,絮叨了数分钟,其中甚至还包括让他如何帮着敷衍小家伙,听得铁进毛骨悚然。
“事情不至如此吧?”
说话儿,铁进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薛向淡然一笑,“当然不致如此,不过咱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我大约已经摸出点儿门道了,没准儿咱们的对手,还是蛇山那帮人,如果真是蛇山那帮人,这事情可就大条了,他们的手段,我领教过,绵绵密密,非致人死地不可!”
两人对话,分析案情,果真有助于激发灵感,这会儿,薛向陡然又想起蛇山来,想起那一坨被他卷进书柜的卷宗来,更想起了那晚突袭青帮、高楼救人的险恶,以及李力持自以为得手后,自言自语吐出的“公子”、“胡老”这两个快要从他脑海里消失的人物。
“蛇山?你说是青帮?青帮不早就在你老弟的打击下,灰飞烟灭了么?”听着听着,铁进是越来越糊涂了。
薛向挥挥手,:“你就甭多想了,记住我方才嘱咐的是正经,我得走了!”说话儿,薛向指了指窗外,一辆辆的警车,和遍身绿皮的人民警察.
“操,姓洪的这是发疯了啊!”
“他不疯,我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他呢!”说话儿,薛向一口喝干了剩余的咖啡,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铁进不信薛向会坐以待毙。
薛向微微一笑,“去找救命的东西!”说罢,便步出门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扒掉底裤
铁进正要说要不要他帮忙打掩护,门外又传来薛向的声音,“记得把账结一下!”
铁进苦笑着摇摇头,心中的紧张,忽然消散了不少。
却说薛向辞出门来,正好撞见几名绿皮警察,推开玻璃门,他赶忙转过身,朝左侧的厕所行去。
进得厕所,瞅见西南墙顶边上的通风口,跳起身来,伸手拧断了螺丝,取下了遮灰板,顺手一搭,身子便如灵猫一般,穿洞而去。
出洞后,薛向顺手将遮灰板原样放好,并用方才顺手拾走的牙签,别住了板身。
待他去后,正对着便池小便的中年西装男,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陡然回过头来,朝薛向方才所在的位置瞧去,但见空无一人,再抬头看通风口,遮灰板完好无缺地搁在通风口处。
西装男悚然大惊,盯着通风口看了许久,怎么也想不通,方才明明记得有人在身侧,怎么眨眼就没了呢,思及幽冥之事,忽地,他惊叫一声,甚至来不及把小弟弟放回去,便奔出门去。
“铁局长,薛向哪儿去了!”
却说薛向方去,那几个寻进门来的老虎皮便发现了铁进,尔后,便有人通知了孙兵,孙兵是洪察的腹心,他虽不知道这位铁副局长在这次公安局的高层权力调整中,是怎么上位的,却是知道这位铁局长和督查室的那位薛主任走得极近。
而这位铁局长又是个有名的土豹子,他出现在咖啡厅,尤其是出现在薛向消失地点附近的咖啡厅,自然十足十地惹人怀疑。是以,孙兵在进包厢前,已经在咖啡厅找了一圈。却没发现薛向的影子,因此只有气冲冲地朝铁进要人。
“跟谁说话呢,小孙?”铁进笑眯眯地问。
孙兵正色道:“铁局长,恐怕您有所不知,薛向如今已经是犯罪嫌疑人,纪委已经批准了对他进行刑事侦查,我劝您还是和他保持点儿距离,我知道您刚才在和他会面,请您立刻告诉我们他的去向。否则,我会向局党委作如实反映!”
“噢,有这么档子事儿啊,早说嘛,你过来。靠近点儿,我悄悄告诉你!”
铁进依旧笑眯眯道。
孙兵不知是诈,以为铁进被他拿住了把柄,不得不服,当下,便得意地将耳朵凑了过去,谁成想。他凑过来的时候,铁进就动作开了。
但见铁进胳膊陡然抡圆,硕大的巴掌飞速朝孙兵靠过来的脸蛋靠近、变大,但听啪的一声。巴掌和脸蛋紧闭地结合了。
霎那间,孙兵被铁进抽得原地转了个圈,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你!”
孙兵怒极,霎那间。就要拔枪,待看见铁进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他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再不是曾经可以任由他拿捏的冷板凳副局长了,人家已经成了市局赫赫威风的二把手了。
”我怎样?”这时,铁进才露出峥嵘,“小王八蛋,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你哪只狗眼看见老子和薛向在一起了!“
骂完,铁进又指着跟进门来的几位老虎皮吼道:“今儿的事儿,你们都听见了,麻痹的,都给老子作证,敢造假,看老子不扒了你们这身皮!”
瞧见孙兵终究没拔枪拔出来,铁进就有些失望,铁进先前听薛向说了这王八蛋方才在市委办公厅拍他办公室的门!
是以,铁进早憋着劲儿想找机会收拾姓孙的了,没想到姓孙的这么快,就不知死活撞上门了,逮住机会,铁进哪里还有好果子给姓孙的。
却说孙兵挨了这一巴掌,却是白挨了,他回头看看身后自己带来的这帮老虎皮低着头,就知道这帮家伙怂了,肚子里没准儿正想着如何按铁进的吩咐,如实书写,呈报方才之事呢。
若真那样,他孙某人可就悬了,对着顶头上司飞扬跋扈,已经是不小的罪过了,还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污蔑顶头上司,弄不好这身皮真就保不住了。
孙兵正惊骇莫名,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喊,“孙大队,厕所有情况,通风口有拆卸的痕迹!”
孙兵陡然来了精神,不过,他终究没敢再说什么“薛向果真在此”的话,这会儿,他算是明白,在没抓住薛向前,任何诸如此类的话都只能是自取屈辱。
当下,他捂着痛极的脸蛋,二话不说,便奔出门去。
……………………
中午十二点,本是吃饭的当口,可市委办公厅主会议室,却人头攒动。
十多人,围着个长长的会议桌,正襟危坐,其中会议桌最靠近主席位的两人,一左一右,正怒目而视,恶狠狠地瞪着。
不错,这二位正是早晨恶狠狠闹了一出的新任市局局长洪察,和市委办公厅大佬苏晓岚。
今次会议,正是应洪局长的强烈要求下,召开的市委政法委、纪委联席会议。
这种会议,原本不该在市委办公厅召开的,可洪局长咽不下早上那口恶气,便特意选在此处,无非是想恶心恶心苏主任。
既然是洪察都能决定选择地点的会议,级别自然不会太高,与会人员中的正厅级领导,除了洪察这位政法委副书记、市局局长外,也就苏晓岚这位市委办公厅常务副主任,以及纪委第一副书记石勇这两位。
此外,剩下的十来人,便是政法委和纪委内部各科室的权力人物。
今次会议的主题,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讨论如何抓捕潜逃犯罪嫌疑人薛向的问题。
可是,真等会议开始了,众人才发现,这会议的主题压根儿就定错了,该定为吵架会才是。
因为自打十一点,会议开始,纪委石书记方做完主持发言,这二位就吵上了,一吵就吵到了现在,直吵得洪察没了力气,双方才休战罢兵,恶狠狠地瞪眼睛。
按说,洪察堂堂一魁梧男子,论体力,自不会比苏晓岚差。
奈何,人苏主任正处在更年期,吵架纯是治病,业余时间,都拿老伴儿练嘴了,奈何老伴儿苦不堪言,不愿陪,今儿洪察愿意奉陪,那就再好也没有,大伙儿开练就是。
而导致洪察先撑不住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位苏主任说话太气人,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洪察偏偏又辨不过。
这不,他洪局长说人家苏主任私自放跑嫌疑犯;苏主任就说她没收到纪委的手令,不知道薛向是什么嫌疑犯,薛向要请假,她作为领导自然有权利批准。
洪局长再说苏主任这是胡搅蛮缠,事情已经是明摆着的了,还要明目张胆的枉法;
苏主任就答洪局长是蛮缠胡搅,连最基本的是缉拿犯错误的党政干部的流程都不懂,纯系大老粗一个,还来怪她苏某人知法,守法,末了,苏主任甚至还说稍后会给市委提建议,要求市委认真考虑洪察这样的法盲能不能胜任市局局长一职,能不能给八百万明珠市民把好家门……
如此这般,只气得洪局长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扯开脖子的纽扣,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气。
眼见着二人闹腾地差不多了,石书记挥手道:“洪局长,苏主任,要不大伙儿先吃饭,吃完饭,咱们接着开!”
石勇其实不想来参会的,他知道其中水深,先前关于这位薛主任闹出的几场风波都不小,他这个级别的干部,虽未侧身其间,却是洞若观火,知道这是个大泥坑,光看如此大案,纪委一号和政法委一号都不出头,便可得知这浑水不好淌,毕竟像往日这等能抢功的大案要案,可从来没跑出他们手过。
洪察扯着脖子,灌了一大口水,一抹嘴,道:“石书记,我不同意散会,嫌犯距逃离到现在,还不到三小时,正是通常意义上的抓捕黄金时机,错过这个时机,往后再抓捕就困难了!”
石勇心中哂道,既然是抓捕黄金时机,你他娘的还在这儿卖什么嘴,闲的!
“呵呵,洪局长说笑话呢,你哪知眼睛见薛向畏罪潜逃了?我不是说了嘛,我给他放了假,下午两点钟上班之前,他准来,你左一个嫌犯,右一个嫌犯,莫不是担心薛向不逃吧!”
苏晓岚这句话,可谓字字诛心,戳中了洪察的命门。
洪察忽然有些后悔招惹这位苏主任了,他万万没想到更年期的妇女竟是如此难缠,不错,他召开这个会议,压根儿就不是为了商讨如何抓捕嫌犯薛向,而是为了把薛向这个嫌犯的罪名,给定成潜逃犯,看着都是犯,可内里的文章大了去了。
前者只是疑犯,而后者就是犯罪分子,毕竟嫌犯不是自认为有罪,逃什么呀!
可偏偏,洪察还念着早上那阵儿在苏晓岚面前吃的亏,非不信邪,要到市委办公厅来开这个会,就是想扇苏晓岚的脸,哪知道脸没扇到,却让人家把底裤给扒了!
洪察恼羞成怒,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苏主任,你拿什么担保薛向两点钟前准回来,若是薛向两点钟还不回来,你怎么说!”
ps: 凌晨多章连发,双倍月票28号凌晨开启,请为官道留一票!
第二百三十四章 纪委在行动
“你想我怎么说?”
苏晓岚忽然平静了,因为她知道洪察打得什么主意,无非是想激她,让她拍着桌子,一怒之下,说出诸如“如果薛向两点钟还不回来,我这官儿就不当了”的话来,可惜,跟姑奶奶玩儿这手,你还嫩点儿。
洪察真是服死这位苏主任了,整个儿一油盐不进,不过,眼下,他非要占点便宜,哪怕不要脸了,也得让这姓苏的更年期妇女难堪,“这样吧,既然是你苏主任做的保,总得有个保人的样子,薛向如果两点钟还不回来,你苏主任自己去市委做检讨,咱们就通过抓捕潜逃犯薛向的决议!”
洪察这话说完,他自己脸都红了。
他如此跟地赖一般,非拖着苏晓岚下水,无非是要苏晓岚下不了台,他不信苏晓岚愿意去市委做什么检讨,那样是自绝前程,既然不敢做检讨,那就得乖乖闭嘴!
这一手尽管下作,却是有效,苏晓岚果然动了动嘴皮,却没有吭声,而洪局长虽然得计,脸上却也没半点得色,只因这事儿干得太没身份了!
而洪察万万没想到的是,紧接着,让他跟没面子的事儿发生了。
但听呼的一下,大门被推开了,一袭白衬衣的薛向,翩翩而来,宛若一把利剑,将洪察已经没剩多少的面皮剥了个干净!
…………………………
早春的天气,干冷干冷的,中午在小卧室的行军床里睡了半个小时,朱颜生生被冻醒了,都说明珠地处东南,是四季常温之地。可朱颜自打十年前到此地参加工作,就从来没碰上一个暖冬,反觉得似乎比自己老家东北,还冷上三分。
扛了厚厚的军大衣,带上水獭皮的帽子,穿上大头牛皮鞋,在地上蹦了蹦,身子舒坦了不少,擦一把脸。朱颜打开了大门,便在走廊里站了,吹着呼啦啦的冷风,精神陡然一震,送目远眺。但见苍茫大地,皓皓染白,琼楼玉宇,宛若仙境。
朱颜正看得入神,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朱秘书,赏雪呐。要说还得是你们纪委大楼景儿好,从这儿看去,半面苍山,一条江水。山环水绕,端的是深得建筑之妙,只是,不知道朱秘书觉得此地雪景。比之天藻阁的琼阁雪雁,十二玉梅如何!”
刷的一下。朱颜白净的脸上,闪过一抹青色,强行咬着后牙槽,才定住颜色,冲来人道:“是刘市长啊,赶紧里边请,里面请,外面可冷着呢。”
话至此处,来人身份不言自明,正是那位刘国平刘副市长!
刘国平摆摆手,笑道:“不必不必,我还忙着呢,你是不知道黄市长最近胃病又犯了,住院都一个多月了,段市长看我年轻,所以就把担子拼命往我身上压,这不,现在我一人兼着两份差事,肩上的担子可重得很呐!”
朱颜知道刘国平这话的潜台词,无非是那位常委黄副市长要退了,他刘副市长要一步登天了!
其实,朱颜看不上刘国平这种得志小人的德性,身为这个层级的干部,竟还如此轻浮,实在少见!
可转念一想,朱颜又明白了,这位刘市长敢以如此轻浮面目对自己,无非是压根儿就不担心自己怎么看他啊!
“琼阁雪雁,十二玉梅!”
朱颜念叨这两句从刘国平嘴里吐出的词儿,心头是又惊又怒,他实在不知道那么隐秘的事儿,刘国平是怎么得知的!
瞅见朱颜面色有异,刘国平笑道:“朱老弟毋忧,天藻阁怎会做这自拆招牌之事,是主任有事,想请朱老弟帮个小忙!”
听刘国平道出“天藻阁”和“主任”,朱颜才明白刘国平为何方才如此轻浮,用时下流行的老话,他俩这叫一起嫖过娼,之间早没什么挂碍了。
“主任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刘市长但说无妨!”
既然是那位所求,朱颜没有拒绝的余地,他甚至也没想过拒绝,因为天藻阁的那位对他真是不薄,除了那动人心魄的妖娆风姿,每年的红利都超越他工资十倍,钱财,美人,大丈夫所求,也不过如此!
刘国平呵呵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包,“都在里面,你先瞧瞧!”说罢,便大步离开,未行几步,忽又回头,笑道:“对了,主任说了,香梅居归你了,雪雁也送了进去,老弟你好福气啊!”
……………………
午休起来,程雪松照例拿起铁嘴喷壶,对着堂间的一盆常青树,洒起了水。
像他这种上了年纪干部,通常都会在办公室里寻到自己的娱乐,没办法,坐办公室这看似轻松的工作,可真长年累月的坐下去,这孤独的时候比谁都多,任谁也会寂寞。
是以,老干部们多会培养兴趣,以对付这种寂寞,是以,或看书,或分茶,或练字,或伺弄伺弄花草,以此,来打发寂寞时光。
而程雪松和这些老干部不一样,别人培养办公室的小乐趣,是为了打发时间,而他给常青树浇水,除了打发时间,更多的是在心神难宁之际,用之沉凝心神。
因为身为明珠市委纪委书记的他,见得阴暗面、碰上的险恶难题,比任何人都多,长期的耗费心神下来,早让他患上了轻度神经衰弱。
以至于让他在遇到极大困难时,往往很难静坐案头前凝神静气,是以,才有了这株常青树移进门来。
而此刻,这位程书记已经是第三遍给常青树浇水了,因为他又遇到了一件极为困难的案子,困难到以至于搅得他头疼,服下两片安眠药才能进入午休。
而进入梦里后,竟然遇见的还是那件案子,醒来后,脑子更是一团浆糊,让他定不住心神。
这会儿,持住了冰凉的壶把,面对着这满目苍翠,程雪松的心神终于稍稍宁静了下来,又开始思索这个案子的起源,发展,结局,乃至结局后,会对自己产生何种影响。
不错,程书记思考的正是薛向涉嫌杀人、强jian的案子!
其实,当初听到这个案子的全称时,程雪松以多年见案的经验,就断定这是个笑话,不,是个阴谋!
薛向什么人,程雪松很清楚,这个年轻人,虽然自己和没有什么交集,但关于他传闻,以及他的几篇文章,程雪松都读过,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披在身上的都是万道霞光,如何会跟杀人、强jian扯上关系,即便是人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干这种事情,会蠢到嚷嚷得满世界皆知么?
程雪松是不信的,即便洪察将公安局审讯,整理的相关卷宗,呈报到他案头,经他览阅后,程雪松依旧不信,因为整件事虽然符合寻常案情推理逻辑,却不符合官场逻辑!
不过,在洪察出示了卷宗和审讯结果后,程雪松也只能下准予刑事侦查的批文,除此外,纪委也派遣了干部进驻公安局。
因为程雪松已然猜到这百分之八十是场阴谋,弄不好就是政争,他虽没打算掺和进去,可掌握第一手资料,却是必要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不想掺和进去,却偏偏给扯了进来。
午休前,纪委进驻公安局的负责人,来电汇报说,掌握了薛向犯有强jian罪的切实证据!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这位负责人竟还自鸣得意,说什么这个证据是他亲子找出来,从受害妇女同志手中获得的!
听了这话,程雪松恨不得把这家伙掐死,当场就在电话里给这名负责人放了长假。
你道程雪松为何不愿听这家伙表功?因为薛向真被定了罪,纪委若要记功,那岂不是等于他程某人在此事上,出了大力。
若薛向只是普通干部,这真是最完美的结局了,可偏偏薛向不仅不是普通干部,还是那特殊干部中最特殊的几位之一。
薛向若真是被整倒了,且是在他程书记英明领导下的市委纪委,给查清丑恶,清除出革命队伍的,那薛家能忍下这口气才怪了。
当然,官儿当到程雪松这个份儿上,已经不识薛家可以随意拿捏的,毕竟上到这个位子,就不可能是孤家寡人。
尽管如此,程雪松依旧不愿被日渐庞大的薛系视为眼中钉。
毕竟就算要结政治对手,也得利益攸关才是,他弄掉薛向,除了能给自己招惹个强大的对手外,还有什么好处?
是以,程雪松这一中午都在纠结此事,都在纠结如何善后,如何给薛向个体面的下场。
可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主意,因为那边确实拿出了铁证,且他也估算出了敢出手收拾薛向的,也绝对不是了了之辈,他程某人就算想颠倒黑白,助薛向一臂之力,恐怕也是不能。
青得发绿的常青树,被水珠从上淋下,如一株绿翡翠挂上了白玉珠。
程雪松持了小喷壶,一枝一叶地浇着水,脚下的步子却是越来越急,显然久思无果,心绪又烦躁起来。
就在这时,朱颜轻轻敲下门,步了进来,“书记,您起床啦,是要红茶,还是绿茶?”、
朱颜正是程雪松的大秘。
第二百三十五章 要开常委会了
“红……绿茶吧?”
程雪松原本说红茶,可陡然想起那位给他带来这无尽麻烦的公安局长的名字,立时就改口了。
朱颜泡好荼的时候,程雪松也结束了浇水,心下本就难宁,多一个人,自然就多一份难宁。
程雪松方端起茶杯押了一口,便瞅见了朱颜手里厚厚的一份文件袋,“市委又有新的学习要求了?”
朱颜躬身低头,作欲言又止状。
程雪松眉头微蹙,“怎么,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还是有什么不好说的?”
朱颜道:“书记,我知道您在为督查室薛主任涉案的事儿烦恼,我就特意去了咱们纪委信访室,想看看有没有关于这位薛主任近期不法的投诉,结果,一搜检,就搜到了这厚厚一扎!”
程雪松脸色大变,“信上都说什么的!”
朱颜方待相答,程雪松桌上的电话响了。
“老程啊,在忙什么呢?”
电话里的声音威严沉郁,来人不自报家门,程雪松也知道是谁,正是当今明珠市市长段钢。
一听是他,程雪松心下猛地一掉,他知道这位电话一来,自己就真的缠进去了,“是市长啊,有什么指示?”
“好你个程咬金,都学会拿我打哈哈了,过来吧,我这儿弄了几两极品普洱,听说你好这口,咱哥俩儿以荼代酒,好好喝点儿!”
“好的,我马上过来!”
程雪松连稍稍迟疑也无,张口便应了下来,没办法,眼下,留给他的选择真的不多了。段钢正是这选择之一。
………………
送走程雪松,段钢疲惫地伸个懒腰,揉了揉发干的眼睛,对着镜子照了照,但见眼珠子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没办法,今天的段市长的作息简直乱极了,昨晚本就没怎么睡,早上七点多被电话惊醒,中午固定的午休也被废了。更夸张的是,从早上到现在,他就喝了几杯茶水,是滴米未尽。
细说来,也不是段钢不想吃。不想睡,可他精神太亢奋了,简直都坐立难安了!
正照着镜子,思索着如何处理仪容,待会儿好面对老同志们,段钢忽然发现了站在桌边的黄伟,“你怎么还在这儿。说了不吃了嘛!”
“市长,您多少得吃点儿吧,这是我特意吩咐食堂老侯给您做的您最爱吃的打卤面,还热着呢。您可是一天没吃东西啦,要是您的身体有个什么不适,您让咱明珠八百万群众……”
黄伟捧着个绿色的保温桶,站在一边。说话儿,已见了哭音。
“行了。行了,我吃还不行么!”段钢笑着摇摇头,“你这个小黄啊,越来越会小提大做了,两顿不吃能咋的,想当年开垦北大荒时,我带的那个小队……”
黄伟一边作津津有味状倾听,听段钢这说了不下十遍的其生平最光辉历史,一边笑眯眯地打开保温桶,捧到了段钢身前,接着又从怀里抽出一双用绸子包裹地象牙筷子。
保温桶方打开,段钢便口舌生津,没办法,饿了七八个小时了,这鲜嫩小黄牛酱丝儿做得卤子,黄瓜苗和西红柿心做得配料,再用油泼辣子混在一起,香气扑鼻。
段钢抄起筷子,便在保温桶里搅了起来,抄起一筷子,送进口来,便大口大口的吞咽,那吃相比母猪进食好不了多少。
直到大半桶下肚,他这动作才斯文起来,边嚼着面,边道:“老侯的手艺越见劲道啊,小黄,回头给老侯调一级工资,伺候咱们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有了老侯这碗面打底,待会儿的常委会上,没准儿还真能涨几分精神。”
段钢边吃边说的当口,黄伟正端着水杯在一边说着心疼的话儿,这会儿陡然听见段钢说什么“待会儿常委会上”,心中悚然大惊,脱口道:“市长,薛向这回不好过关了吧?”
其实,早上在市委大院门口演了那么一出传来,就数黄伟最激动,一上午,就上窜下跳,满世界给段钢打听消息。
说实话,今儿薛向遭的这番变故,还真跟这位黄大秘无多大关联,不过,这并不能阻止薛向被泼粪,黄大秘心头的爽快。
这会儿,听说薛向的事儿要上常委会了,黄伟更是激动,因为常委会就是见生死的地方,薛向纵是皇太子,只要他的罪孽在一级市委常委会上定了下来,那就永远别想翻身。
“做好本职工作,不该你操心的事儿,少打听!”段钢横了黄伟一眼。
奈何,后者精神高度集中,就想从段钢口中听出些话缝儿,哪知道迎面而来的却是训斥,唬得他手上一抖,杯中的茶水溢出一丝儿,正巧滴在了段钢办公桌上的一方文件上,水渍浸入纸张,晕圈迅速扩大。
砰的一声,段钢丢了保温桶,火速抢起文件,抓在手里,不停地用手擦拭,吹气,这宝贝模样,就跟弄湿的是他升任市委书记的委任状一般。
尽管不知道自己不小心弄湿的是什么,可见了段钢如此紧张,黄伟彻底慌了神,够着身子,帮段钢吹气,奈何隔得太远,他没薛向聚气成线的本事,这力度不好掌握,直吹得段钢睫毛一晃一晃,险些睁不开眼。
“出去!把你带来的东西,都给我拿出去!”段钢终于火了。
黄伟知道段钢的脾气,这会儿自己犯了天颜,肯定是做什么错什么,说什么错什么,当下,火速收了保温桶和水杯,鼠窜而去。
黄伟去后,段钢又对着纸张吹了吹,这才放在桌上,伸手错开一页,目光盯在第二页眉头的几个字,怔怔出神。
不错,这份文件正是昨天晚上,段钢才收到手上的,他这会儿满眼的血丝,除了中午没睡,一天没进食,更重要的是,他昨晚上也没睡。
他持续至今的亢奋,全在这篇浦江开发的可行性分析报告上边,而这边报告上的文字,别的他都不关心,他所瞩目的,全在那一连串零的投资额的数字上,更重要的是,那数字后边的单位是美金。
有了这篇可行性分析报告,以及那边递来的徐氏和花旗银行草拟的投资合同,段钢相信真等浦江开发顺利上马,他就不是段书记了,至于是段什么,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所以,他亢奋,以他多年养气的功力,也抵消不了这种亢奋。
以至于今晨,在那位薛主任身上,发生那么大的乱子,他段某人也不觉有什么,因为他知道是那边出手的,毕竟昨晚那位递过合同时,那边可是着重点出了此可行性报告要成行的唯一难点,就在这位薛主任身上。
当时,在段钢心里,这位薛主任已经成了必须清除的对象,即便清除不了,那也得驱逐,绝不能让此人毁了明珠八百万人口的光明未来。
利有多大,恨就有多大,同样,这胆儿就有多大。
什么薛氏不薛氏的,段钢已经顾不上了。
更何况,他段某人又不用去做什么下作事儿,只须顺水推舟罢了,只须将这个舟推好,届时,即便是不能将其推进万丈深渊,至少也得推出浦江,赶入大海。
……………………
“快点儿,快点儿,四组,把桌子再擦一遍,六组,灯,灯,瞎啦,没看见都有白毛灰了,我说你擦什么,直接换一盏,不就完了么,还有地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不用清理了,直接换新的,还有皮椅,都给我擦亮了,二组的,二组的,诚心给我添嗝应是不,这两盆秋海棠都枯死了,放这儿给谁看,让包秘书长给我脸子看?赶紧的,换了换了,换万年青……”
眼下已经下午两点四十了,距离原定的三点钟的常委会议,不过二十分钟了,市委办公厅秘书处的孙处长简直要急疯了。
因为今儿个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往日召开常委会议通常都是提前数天就定下来了,即便是紧急会议,也会空出几个小时。
可今天却是破了大天荒,他孙处长得到要召开常委会的通知时,距离开会不过四十分钟。
光他火速召集后勤人马,就用了十分钟,这会儿给会议室进行大扫除,又去了十分钟,虽说距离开会还有二十分钟,可除了汪书记、段市长,哪位不是提前到来,所以,留给孙处长的时间,几乎可以用秒表卡了,也就难怪他扯着嗓子喊了。
谢天谢地,终于在后勤人员将崭新的羊毛地毯扑好的时候,第一位到来的常委包秘书长才步进门来。
谢处长原以为自己今番的突击战,应对妥当,怎么也该得个彩头,至少能得包秘书长表扬两句,哪知道抬眼就见了包秘书长一张黑脸,他还来不及小意问候,便见包秘书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没办法,他只好怏怏而退。
谢处长去后,包桐将笔和本在桌上放了,顺手抽开了右侧第六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便打开荷包里的白牡丹,点燃,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