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片甲不留(上)
就在众人上下其手,拆解着拖箱里的仪器,妄想翻出点值钱的玩意儿的时候。
站在一辆车厢顶上的刀哥,忽然大叫一声“不好”,紧接着,仰头便倒,亏得底下的兄弟手快,刀哥才没直接掉下来,磕着脑袋,一家伙摔死。
惊变陡发,谁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该如何是好,但刀哥这般模样,谁都瞧出不对来。
众人再不敢耽搁,也顾不得从前计较的抢了车运到八里庄。
众人抬了刀哥,一窝蜂地便朝远处遁逃。
不好的感觉,如同黑压压的乌云,霎那间,堆满诸人的心头。
众人托着刀哥赶回城东老平房的时候,已是正午,早饭没吃,午饭没吃,饥肠辘辘,却是无一人吭声,皆涌进房来,死死围着方才转醒的刀哥。
“大表哥,大表哥,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弟兄们可都指着您呢……”
“是啊,刀哥,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弟兄们可没法儿活了。”
“刀哥,到底怎么了,不就是劫错辆车么,咱们接着再来就是!”
“不对,我猜刀哥肯定是担心咱们劫错的那个车队大有来头。”
“有来头就有来头呗,再有来头,还能强过那位薛主任去,连他都敢碰,老子们还怕谁?”
“……………”
刀哥方悠悠转醒,众人便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
“酒,酒……”
刀哥也不理众人啰咤,直喘着声儿要酒喝。
众人七手八脚从后方弄过个酒壶,刀哥接过,咕噜咕噜便往嘴巴里灌了起来。
一壶二斤装的酒壶,被刀哥分分钟。灌下肚来,霎时间,刀哥惨白的脸上涌过一抹血色。
他推开扶着他的奎彪,虎目精光直绽,满室一扫,冷喝道:“老黄呢!”
一声喊罢,刀哥脸色又骤然转白,不好的预感正在飞速地被验证。
“对啊,老黄呢!”
“没瞧见啊。莫不是落山上了吧。”
“不对,老子和他一起跑的,怎么这会儿却没人影儿了呢?”
“完了,完了,老黄莫不是陷进去了!”
“放屁!老子看老黄就他妈是内奸!”
终于。砍刀一声吼罢,众人全住了嘴。
要说谁也不是傻子,砍刀这句话等于直接点中了谜底,由谜底反推谜面,自然不难。
这位黄所长从监狱回来的突然,据说当时是要判刑的,怎么就只撤职了事。尔后,这家伙又自告奋勇去打探消息,且一去消息就探了回来,如今。偏偏他探回的消息,是个漏子,且这会儿,他本人还不见了。如此种种,只要稍稍有脑子。就知道出问题了,出大问题了。
众人正待再度嚷嚷起来,刀哥忽地狠很砸出一拳,轰隆一声响,土炕瞬间被砸塌大半,“都他娘的别吵了,这地儿不能待了,都给老子分散逃!”
“逃?”
大哥一声喊出,无数人不解。
勇子吼道:“啰嗦个屁,都他妈的听刀哥的,这地儿老黄知道,他若真是奸细,这地儿还能待么?”
奎彪不满道:“可咱们这么多人,都是以一挡十的汉子,咱们怕得谁来?”
奎彪话音方落,但听刀哥发一声喊,“都他妈的逃啊,分散逃,快快……”
一声吼罢,刀哥率先奔出门。
破木板方被刀哥一脚踹开,众人脸色齐变,他们皆是帮内好手,耳聪目明,门外传来的整齐地踢踢踏踏声,分明是大部队逼近的动静儿。
再加上,刀哥这个榜样在前,这会儿,谁也知道问题大条了,二话不说,便钻出门去。
却说刀哥方跳出门去,使开本事,便朝西南方向逃去,因为那处是旷野,且无有阻挡。
说到这儿,列位看官可能就要问了,既然是旷野,又无阻挡,岂非最方便被人追捕。
你道刀哥这积年悍匪,此点都窥不透?他这种悍匪,是情势越是危急,脑子越是清楚。
他奔出门来之际,便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辨清了眼下必是合围之势。
而来人既是有准备,又怎能不重点防备西南和东北两个不远处就有山石,灌木的地方,显然只有东南这个只是广袤开阔地的地方,把守人员最少。
再者,刀哥知晓西南和东北的地形,青帮众人也都知道,但按常理度,逃往西南、东北便是生路,由此便可想见内部众人的主逃方向。
如此一来,众人齐齐朝那两处奔逃,便算给刀哥的遁逃打了掩护,因为围捕人员,势必朝人多处汇聚。
要说,刀哥心头算计得清楚,脚下更是不慢。
可哪里知道,他方奔出两步,心下就凉了,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西方的天空陡然传来惊天动静儿。
未几,一架直升机竟现出形来,巨大的扇叶,扇出的飓风,隔着老远,便吹得人毛发倒卷,黝黑的机枪枪管,远远地便戳出机舱来,狰狞、冰冷。
刀哥正震惊莫名,不知道自己截了辆车而已,怎么会惹出这么大动静儿,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四面八方的草地上,忽地奔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黑点飞速靠近,转眼就瞧见,竟是全副武装的绿服军队。
刀哥的喉头正上下鼓动,便听见了喇叭喊声,“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即跪地投降,否则,杀无赦!”
要说刀哥也不是第一次听警方发言了,可谁不是重复几遍,还说些坦白从宽的话,可这边倒好,报了一遍就草草了事,连杀无赦这句戏词儿都喊出来了,且生怕自己听清了一把,倒似巴不得自己等人反抗,他们好大开杀戒。
见了眼前这阵仗,刀哥暗暗惊惧薛衙内心狠手辣之余,早熄了遁逃的打算,毕竟一架天鸟在头上,别说你逃到开阔地呢,就算你逃到天上,也绝无生路。
刀哥脑子灵醒,当即跪倒在地,却终归有自负悍勇的蠢笨之人,兜头猫腰就奔。
哪知道他这一奔逃,天上地下,便开始下起了钢铁暴雨。
砰砰,砰砰,砰砰……
天上的直升机里的机枪手,和四面八方围堵的战士,竟然同时搂火,数千发子弹,霎那间射到,将奎彪等四五名汉子,直接打成了一滩碎肉,连个人形都辨不出来了。
要说,这些战士也是憋住了,和平年代,哪里去找人试家伙,平时都是演习,玩儿虚的,今儿个好容易上头下了围捕悍匪的行动,大伙儿真跟过年一样。
可到地头一看,这悍匪哪里有半点儿悍样儿,人数虽然不少,可一声喊出,跪倒大半,就剩了几个不知死活的。
这当口,谁不搂火谁是傻子,毕竟这次若不见血,弄不好这辈子就没机会再见血了。
奎彪等人完蛋的惨烈景象,真个是将内门众人吓傻了,心中竟连悲伤都没不曾浮起半点儿,只剩了惊惧。
刀哥惨白着脸,心中更是苦笑不已,到今儿个,他才明白砍死强大不可一世的青帮始终不过是个笑话,看着在明珠呼风唤雨,甚至有迈过官府的架势。
可那是人家不跟自己等人较真儿,真较了真儿,只须轻轻一根小指头,就碾死了!
这不,这回就碰上了爱较真儿的薛衙内。
………………
正午时分,草木扶疏,浮光掠影,火狼占的清末状元兼实业家张謇的园子,此刻,筵开八席,青帮内有头有脸的,都在此处聚齐了,大伙儿也不谈正事儿,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划拳猜枚,玩儿得不亦乐乎。
众人没办法不开心,今儿个上午,可是喜事接连来,头一个好消息,就是经院方诊断,青帮龙头火狼可能由于所受打击太过巨大,得了精神病。
当时,主治医生给出这结论之际,可是浑身颤抖,哆嗦个不停,生怕被青帮众人拿作出气筒,可哪知道消息发出霎那,黄万虎等一众决策委员们立时就在医院放声大笑,乐开了。
想来也是,头顶的一块乌云,彻底消散了,任谁也要忍不住欢喜。
第二桩好事,不,应该说美事儿,众人终于就分赃中枢财货达成了妥协。
昨夜,经点验,火狼的地下财库,预计存储了各类现金、黄金、首饰,总价值近五百万,这笔天文数字,当时就让众人乐疯了。
这不,今日一早,众人又聚在一处,开了个团结、胜利的大会,边拉着根本不存在的交情,边谈论着刀哥那边得手与否,以及姓薛的知道后又该是怎么个脸色。
谈着,笑着,时间就差不多该中午饭了,反正火狼已经完蛋了,众人早将此处作了公家的地盘,吩咐人置办了筵席,大伙儿真是其乐融融喝起了庆功宴,真好似青帮再度崛起了一般。
“要我说管先生,还真是仁人义士,此人真有古之义士之风,我建议,今后,还是由管先生作咱们青帮的军师,大伙儿说怎么样?”
黄万虎一杯酒饮尽,忽地止住热闹说了这么番话。
原来,老管自打今早听医生说了火狼的病情后,便向黄万虎等人告退了,说要回去斋戒,为火狼祈福。
第一百七十七章 片甲不留(下)
老管如此姿态,自然获得了大伙儿绝大的好感。
如此一个不好财货,又不争权夺利,还能出主意,团结青帮不致分崩离析的人物,青帮真是太需要了。
要说老管的表演当真高绝,高到黄万虎这帮老江湖都不曾想,这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帮助,哪里有只愿付出,不求回报的人呐。
“黄三爷说得对,管先生还真仗义,时下,像这种至诚君子可少……”
赵匡义适时接上了茬儿,熟料,未等他一句话说完,便听见枪声大作,且越急越密。
未几,黄万虎的贴身保镖赵豁牙便冲了过来,他上半个身赫然可见两个乌洞洞的枪眼,在汩汩淌血,上半身简直完全被染红了。
赵豁牙踉跄着脚步蹿到近前,扯着嗓子道:“够娘养的,是公安,大队大队的公安,二话不说,上来就冲咱们招呼。”
如果说来的是军队,黄万虎定然会万分惊惶,因为他们皆听老管分析过薛老三的家世,说句到家的话,军队都是人家里开的。
在他们贫乏的官场常识中,那位衙内调动军队攻来的可能性,绝对也是不低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竟是公安杀来了,这真是让众人莫名其妙。
黄万虎当先吼道:“哪里的公安?”
显然,他不信是明珠本地的公安,在他看来,明珠市的公安局,早跟自家后院差不多了,现在市局的当家人洪察什么德性儿,他太清楚了,借他俩胆儿,也不敢跟他黄某人呲牙。
熟料。现实却是残酷的。
不待赵豁牙再度开口,洪察已经带着大部队,冲了进来,眨眼就将黄万虎等人牢牢围住。
黄万虎大怒,一巴掌狠很拍在八仙桌上,竟直接将一张桌子拍塌,伸手指着洪察,浑身直颤。
谁成想不待他说话,明珠市副市长刘国平分开众公安干警。昂首上前,朗声道:“嫌犯暴力抗法,着令就地格毙!”
刘国平话音方落,洪察当先开枪,一枪正中黄万虎的眉心。短距离击发五四手枪,子弹的威力自然极大,竟将黄万虎的脑袋打得开了花,脑浆崩裂,洒了一地。
黄万虎直看见子弹钻进了自己脑袋,最后一丝意识却是仍在:这位洪面瓜可真他妈心狠手辣啊!
洪察一声枪响,霎那间。枪声如炒豆般爆了个噼哩叭啦,如此狭窄的范围内,被枪械合围,便是薛老三再次。恐怕也只有饮恨。
枪声响过,地上顿时血流成河,腥膻遍地,早在枪声响起的时候。刘国平便持了手帕扭过头去,饶是如此。这浓浓的血腥味儿也冲得他直发懵,胸中闷得只想作呕。
“刘市长,已经解决了,您还有什么指示?”
说话儿,洪察递过一瓶风油精去。
刘国平接了,在太阳穴擦了擦,又杵在鼻子当口,一阵猛嗅,又拉着洪察退到了远方,心中这才好受许多。
“洪局长,既然事情了了,我建议你这会儿去天藻阁松快松快最好,我看你平日里也挺忙,这都瘦了嘛,最近市局的一号虽然未定,但你洪局长主持了这么久的工作,今天又立了一功,再到天藻阁放松放松精神,没准儿能找着好机遇呢。”
刘国平面色终于恢复了正常,边拍着洪察肩膀,边含笑给着暗示
刘国平这话,真是再让洪察满意不过了。
今天这事儿,他提溜着脑袋干为什么,为的还不是那半步么。此刻,闻听刘国平这一句话,他心中简直就是空山静寂,万谷花开,再快活也没有了。
不过,他倒拎得清轻重,知道此刻还不到完全放松的时候,便又赶紧伸了脖子,小声道:“段市长那边,该怎么交待?”
原来,今日之事,纯是刘国平和洪察单方面行动,段钢那边根本不曾得知,便连洪察的恩主政法委书记郑新高也没收到丁点消息。
当然,刘国平和洪察自不会没事儿把脑袋提溜在裤腰带上,演上这么一场。
毕竟是几十条人命,虽然罪大恶极,可若是一爆出去,绝对是惊天大案,届时,不说段市长怎么看,便是那位静等退休的汪书记首先就得发毛。
既然风险如此之大,刘国平和洪察还敢为之,自然背后戳着有人,其人正是那位徐公子。
原来,明珠国际饭店争斗一发,胡东海早就料到以薛衙内好护短的脾性,这次决计不肯与青帮干休,若要下手,必在近几日内。
是以,为怕知悉蛇山内幕,以及清楚青帮和徐公子来往之人落入薛向之手,供出隐情,昨夜胡东海便嘱咐老管在合适时机,让这帮人消失。
只不过,老管心慈,下不去手,胡东海无奈,才说了会有徐氏来解决。
未曾想,今日一早,六盘山就演了那么一出。
徐氏在内门伏有的眼线,第一时间便将消息传到胡东海处,智如狡狐的胡东海立时便意识到薛老三开始下手了。
而徐龙象认可了胡东海的分析,当机立断,立即招呼刘国平和洪察动手。
原本,这泼天大的事儿,如何是刘国平和洪察敢接的。
奈何徐龙象拍了胸脯应承了后事由他来了,又因着他徐公子在明珠上层有口皆碑的实诚名声,再加上平时生受徐氏着实不少,这二位立时就干了。
可事儿干完,洪察才有些后怕了,毕竟这事儿是瞒着段市长干的,若是段市长知晓了,心中如何想他洪某人,简直可以用脚趾头想了。
不过,没办法,徐公子都亲自招呼了,不动作绝对是不行的,若不动作,则必定得罪徐公子。
在“可能让段市长反感”和“必定得罪徐公子”两者当中选择,洪察也只能择取前者。
“放心。万事有公子,你洪局长等着进步就是!”
刘国平受过胡东海亲自点拨,知悉内里纠葛,此时,自然是一脸的风清云淡,胸有成竹。
洪察倒也是果决之人,毕竟事情都做了,再后悔,那是妄作小人。当下,脸上又浮起笑来,乐呵呵招呼一句,便快步去了。
就在刘国平和洪察欢喜地拨动着各自的小算盘之际,市政府大楼的主人段钢简直都快疯了。
这一刻。他只觉整个明珠似乎又后退了十年,又退回了那个嗡嗡的年代,短短五分钟,他就接了十二个电话,要么是各个区的首脑,向他回报本地的恐怖情况,要么是退休的老同志责备他段钢到底想干什么。而汪明慎更是才从他办公室摔了茶杯,怒气冲冲而去。
段钢烦得不行,干脆把电话撂在了办公桌上,让谁也打不进来。
他步到床前。正想对着那汪幽静的荷塘,镇镇情绪,消化消化那杂乱的消息,可眼睛刚朝窗外探去。视线便顺着旁光去了。
因为段钢分明就看见,西北的金陵路上。赫然出现了两辆绿皮军卡,车上除了位数不菲的荷枪实弹的士兵,还有不少被反剪了捆绑的彪形壮汉。
市里的乱象,段钢方才已经听各个区的首脑汇报了,可汇报里只说他们辖区出现了剧烈的枪声,可到底是谁在开枪,为什么开枪,段钢却是一无所知。
直到此刻,瞅见那两辆军车,段钢终于摸着点儿门道了,因为那两辆军车分明刷着七十四军的标识,而七十四军可不是地方卫戍部队,乃是真正的野战军,隶属于东南军区。
“可野战军的军车,怎么驶进了市区,还敢大着胆子放枪,这是要造反么?”
霎时间,段钢怒不可竭,转身就朝电话机扑去。
他拾取电话,便要通了东南军区司令员办公室的电话,“秉耀同志么?我是段钢,请问,我怎么在市里瞧见七十四军的部队了,什么时候,军区可以不跟市委沟通,就派兵进驻了,我倒要问问是哪里发生骚乱了,还是敌对势力入侵了,难不成我明珠自己的武装力量还不够保护辖区的群众么?”
对面正是东南军区司令员王秉耀,东南军区是大军区,司令员虽不是军w委员,可级别也差不多到了军职的顶峰,不过,论目前的党内地位还是稍逊段钢这位远东经济中心的市长,再加上,段钢一口气憋在心头,就顾不得含蓄和委婉了,上来就开门见山。
“是段市长啊?你这话说得多莫名其妙,方才东海舰队卫司令还给我来电话汇报,说是你这边电话打不通,怎么这会儿你又怪起我来。”
王秉耀的语气很不善,直接就针尖对了麦芒。
要说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即使没这么档子事儿,军方大佬和地方大佬也极少有和睦的。
试想想,人家王司令五五年授衔,就挂了少将,当时他段某人还不知道在那个生产队放羊呢。
可二十多年过去了,王司令还是王司令,可段某人摇身一变成了段市长,党内地位竟高于他王司令,这叫王司令如何能转过弯儿来。
其实,这种现象在眼下实在是太普遍了,军队的升迁较之地方,可以说是固化太多了,王司令几十年如一日不能提升级别,可段市长步步高升,赶上来,也是再正常不过。
可这种被曾经的小辈压在头上的感觉,军队内好胜的老头子们普遍难转过弯儿来。
这会儿,段钢怒气勃发,冲王秉耀呲牙,能有好果子吃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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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解开封印的薛老三(第三章求赞求月票)
段钢被王秉耀噎得一呛,心头怒火更炽,“王司令,我不管东海舰队有没有给我打电话,我就瞧见七十四军的军车,在我明珠市内横行无忌,你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直接上报中央!”
段钢心烦意乱至极,再顾不得维持面皮。
谁成想王秉耀比段钢还横,“爱报不报,反正老子是奉命行事,你们明珠市出了这等恶性事件,不知道反省,却来威胁老子,什么东西!”
说话儿,啪的一下,那边便把电话撂了,只剩了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
段钢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持了电话怔怔发呆。
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黄伟抱了文件进门,才将段钢惊醒。
“说,市里到底是怎么了?”段钢兜头就朝黄伟砸出这么一句。
显然,他深信黄伟这个大秘的工作能力,如今外面都翻了天,他黄伟若还没收到点儿风吹草动,这秘书恐怕就要不得了。
黄伟慌忙将文件在桌头放了,快步抢上前来,“是薛向,是薛向对青帮下手了,好狠的手段,直接调了军队,在闹市直接抓人,稍有反抗,就直接动枪,听说已经死了三十多,抓了三百多了……”
说着说着,黄伟额头也渐起了细密的汗粒,他实在没想到那位一直只敢跟自己斗嘴皮子的薛主任,真横下心来,竟是如此狠辣、可怖。
介绍完详情,黄伟悄悄擦把汗,愤然道:“他们薛家这是要无法无天么,组织有政策,军队有纪律,容不得薛家人胡来。这回薛向跋扈越界,我相信当道诸公,绝不会放过他的,市长,咱们不如……”
一想到薛向这次是犯了天条,黄伟又陡然兴奋起来,说得口滑,竟要自说自话给段钢出主意。
果然,段钢哪里容的他在这等大事上说三道四。不待他说完,眼睛一横,黄伟立时脖颈一松,小步退了开去。
“还真是好手段!”
段钢暗自嘀咕一句。
段钢何等见识,以他对薛向的了解。知道这绝不是个不知轻重之人,即便是薛向少不经事,薛安远又怎会陪他疯。
没听见方才王秉耀大言旦旦地说是奉命行事,显然,是薛安远出手了的。
段钢已经大致猜到了薛向的计策,心中盘算着抓起了电话,直接拨了东海舰队司令部的电话。
东海舰队司令官卫定煌似乎在那边等着段钢一般。电话方响了一声,那边便接起了,甚至不等段钢自报家门,卫定煌便喝破了。“段市长,您的电话可真难打啊,都说日理万机,日理万机。直到今儿个,我才知道日理万机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啊!”
这会儿。段钢早定住了心神,自不会跟卫定煌争嘴,“卫司令,听王司令说,你往我这儿打了几个电话,我这边因为公务繁忙,没有接着,不知道你有什么急事,如果是供养方面的,你尽管说,咱们军爱民,民拥军的军民鱼水情的优良传统,还是要发扬继承下去的。”
段钢嘴上如是说,心中早飞速算计开了,因为事情若如他想象一样,恐怕就麻烦了,少不得还得跟这姓卫的伏低做小,讨个人情。
要说段钢也深得能屈能伸之真谛,官做到他这个份儿上,制怒早成了必修功课,就拿此刻来说,他心中是烦到了极点,恨到了极点,却还能做出笑模样,同卫定煌周旋,这便是本事。
卫定煌道:“段市长,我给您电话,主要是向您抗议明珠市的治安,今日我东海舰队运输大队,运输定远舰的维修设备,途径六盘山时,遭遇上百匪徒拦截,导致维修设备丢失,我定远舰无法按时完成维护工作,以至于军委原定于十二月十二日的巡阅计划搁浅……”
听到这儿,段钢已经全明白了,事情和他想的差不多,却又远远超出他的预计。
说差不多,是因为早在他明了是薛向下的手后,便知道薛向使出的是借题发挥的招数,无非是引逗盲目状态下的青帮冲军方下手,尔后,顺理成章利用薛家人手中最强力的武器——军队,剪灭青帮。
而段钢没想到的是,薛向要么不做,一做就做绝,直接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布出如此大个局,将军委都牵扯了进来,让他段某人只剩了腾挪闪跃的空间,而没了反击的余地。
要说薛向的狠辣,直到此刻,段钢也未必揣度完全。
不错,前番计谋,皆如段钢所想,薛老三就是联合卫定煌布了个局,再借助铁进,将黄铁这个暗桩打出去,死死嵌在那个总想对他下手的刀哥那帮人中。
而黄铁原本是堂堂国家干部,繁华街区的派出所所长,一朝沦为阶下之囚,要让他去做卧底,实在是太容易了,只给个恢复公职人员身份的条件,甚至不提给他恢复派出所所长职务,这位就颠颠儿答应了。
毕竟这年头,混社会混得再牛叉,也远远不如国家干部身份来得体面尊贵,更何况,还关系到全家人的生计、脸面。
是以,黄铁接到任务后,可是下了死力气,为怕刀哥等人怀疑,这位更是狠下心来,对刀哥等人施展苦肉计,将自己半边脸划伤,以示在牢里遭了大罪,和姓薛的仇深似海。
黄铁这个暗桩打进去,一切就顺理成章了,青帮成功的冒劫了东海舰队的卡车,虽然压根儿就没顺走东西。却是让东海舰队,不,让薛家人有了发挥自家最强优势的机会。
薛家人在哪方面最有优势?这个简直不言自明,光凭黄万虎等人先前自以为是的那句“军队就是他们家开的”,便可明定。
不错,正是军队。
可偏偏共和国政坛内,是最忌讳军方势力搅合进政坛,这是所有人都必须规避的大忌。
这也是薛老三有薛系这个庞然大物做靠山,为何每每到地方就深感力量孱弱的根本原因,因为,他压根儿无法从军方借力。
如今,薛老三设此计谋,就是为了师出有名,就是为了解开发挥己方最强优势的禁制。
好嘛,连东海舰队的威胁设备都敢劫,耽误了军委重大事项进程,这乱子虽不大,薛安远要借题发挥,也尽够了。
就这么着,国防部并军委办公厅一道严办令下,东南军区立时转动开来,只动用了七十四军一个野战营,庞大青帮,立时如滚汤泼雪,给绞杀了个干净。
薛老三的最狠辣处,就在于,他压根儿不只穷究刀哥那帮人,而是借机搞扩大化,将青帮全部牵扯了进来。
反正刀哥也是青帮人,东海舰队就故作分不清,干脆就把黄万虎这帮人一起捎上,一勺烩了。
反正都是帮派份子,案底重重,又涉及如此大案要案,谁吃多了去为黄万虎那帮倒霉崔的恶人叫屈。
届时,搜捕到青帮核心人物,薛向自然会将他念念不忘的蛇山之秘,再度提出来,非得敲出点有用的东西。
原本,这才是薛向的完整计划。
奈何遇上了个隐在背后、智深如海的胡东海,将薛老三最后一层算计掐死在摇篮里。
那位竟瞧准了他薛老三要下手,抢先一步,将黄万虎等人灭了。
而此刻,段钢也大致想通其中关节,内心又彻底凌乱了。
因为事情到这一步,早被人家算计死了,他起先还想责问军方越权,此时,却只有想着怎么遮拦军方诘问他明珠市委绥靖地方不利的罪名。
更关键的是,若是东海舰队真把这事儿闹大,立时就是天大的漏子。
其一,明珠市,地方治安恶化一至于斯,青帮案底戳开了,不说汪明慎得气死,就是他段某人的仕途恐怕就得划上记号。
其二,青帮和徐公子的烂账,他段某人也未尝全然未沾,挑开了,恐怕想退休荣养,也是不能。
有此两点,你叫段钢如何海硬得起来。
是以,卫定煌方住了嘴,段钢便是一叠声地自责和道歉,立时就在电话里,做出了深刻的检讨。
段钢原以为卫定煌定会提出一系列过分的要求,才肯将案件经办权转让给市局。
未曾想,卫定煌竟是好说话得惊人,只让段钢给这个季度的补给,加上三成,便轻松放过了。
你道卫定煌何以如此容易松口,究其原因,还是薛向的主意。
因为在薛向看来,他晃点青帮的计谋虽然巧妙,但终归失之下作。
这里说的下作,并非是指手段下作,而是指有点出圈了。
毕竟若是军中将领,今后皆仿而效之,用这等手段,貌似合理地规避政军界限,以后,岂不是天下大乱。
是以,他这次行事,也是情非得已,终究上不得台面。
真闹大了,闹到上面去了,对薛安远的影响绝对不好。
因此,也唯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让段钢躲过一劫。
不过,终极目的——彻底铲平青帮,却是达到了。
而为了让段钢不致多想,卫定煌才故意敲诈了三成补给,实际上,东海舰队几时缺过给养?
却说挂掉电话,段钢将手指伸进滚烫的茶水里浸了浸,灼烫感传来,他才觉得一颗心还在腔子里待着。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两个市长
的确,方才之事让饱经沧桑,阅尽浮华的段市长彻底惊到了,他可以不在乎金钱、荣誉,乃至生命,唯一不能不在乎的就是官位。
没了官文,一腔抱负付诸东流也就罢了,最可怖的是,对浸淫半生官场的他简直就寻不到无生存的意义了。
是以,卫定煌那边松口的时候,段钢唯一的感觉便是浓浓的死而复生般的庆幸和欢悦。
可他终究是心智坚毅之人,惊喜未去,便镇定下神智,立刻就抓住了眼下工作的重心,当即便伸手朝电话抓去。
哪知道他方按上电话,刘国平大步走了进来。
今日的刘市长,顾盼间少了几分拘谨,多了不少欢喜、自信。
“国平同志,我这儿还有急事儿,你有什么问题,先找陈书记反应吧。”
段钢头也不抬地就下了逐客令,对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刘市长,他真是没多少好感了,若非此人一直贴自己贴得紧,段钢早发落他了。
刘国平遇冷,脸上笑容依旧却是不减,步速更是不慢,几步就跨上前来:“市长,我是来向您检讨的!”
“你又怎么了?”段钢满脸不耐烦,连连挥手,“不说了嘛,我这儿暂时没空,去找道林书记。”
若是平日,段钢只稍稍露出点不耐烦,刘国平便会连忙检讨告退。
可此刻,段钢的不耐烦已经露了骨,刘国平依旧面带笑容,“市长,我这检讨也只能给您做,是这么回事儿,洪局长查明了咱们明珠存在一个罪大恶极的地下势力。唤作什么青帮,我见失态危急,顾不上请示,便随洪局长带队,将这个窝点捣毁,捣毁过程中,遭遇该帮派匪徒的顽强抵抗,无奈之下,我下令洪局长开枪。将该团伙四十多位首脑,齐齐击毙。”
“因为事发紧急,我来不及向您请示,犯了无组织无纪律、贪功冒进的错误,且办案过程中。处置不当,让相关重要人证全部殒命,更是办事不力,在这里,我向您作严肃检讨和深刻反省!”
说话儿,刘国平便低了脑袋,一双精光直绽的眸子。牢牢盯着那擦得油光水滑的皮鞋上倒映出的段钢那模糊的脸庞。
段钢真得震惊了,刘国平刚开口时,他已经扬起了手臂,准备拍桌子。可待刘国平吐出“洪局长”三字后,他扬起的手臂,便再也落不下去了。
此刻,待刘国平一番话道尽。他除了惊诧,还是惊诧。
因为刘国平此时说的事儿。正是他段某人这会儿急着摸电话,正要办的大事儿。
原来,方才,段钢之所以决定付出一切代价,从卫定煌手中抢过案件经办权,除了怕影响扩散外,最主要的还是怕青帮最主要的核心人物落网,说出些不该说的。
毕竟影响扩散,对他段某人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下野,未必没有起复之机。
可若是某些事儿抖出来,恐怕就是求体面,亦是不可得。
是以,段钢此刻刚从卫定煌处,抢来了经办权,便准备给洪察打电话,面授机宜,将可能的破绽兜圆。
没成想,刘国平却说,他已经将他段某人要办的事儿,办得妥妥当当,干净利落。
此刻,坏消息满天飞,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段钢开怀的呢。
“来来来,国平,坐坐,小黄,赶紧上茶,就上国平送的那普洱,好茶,真是好茶哇!”
说话儿,段市长便步出办公桌,一把拉住刘国平,便在沙发上坐了。
此刻,段钢松了口,刘国平也松了心。
原来,刘国平并不清楚段钢在其中的纠葛,是以,他并不能预料段钢听到他擅自行动后的反应。
只是胡东海向他保证,他去跟段市长如实交待,必然会得个大大的彩头。
出于对胡东海的信任,刘国平这才来了,脸上虽做出自信的模样,心却是半吊着的。
这会儿听见段钢这番言语,他才知道又让胡东海料中了。
“市长,您还没批评我呢,这次我未经请示,就擅自做主,实在是该打!”
刘国平满脸诚恳,绝对看不出半点居功自傲的骄矜之气,官儿做到他这份上,总有自己拿手的,没有能力,总会做人。
而刘国平擅长的正是后者,他太知道把握说话分寸的重要性,就拿这会儿来说,他虽是在段钢面前立了功,若是把握不好,这自谦的话,就容易让人听着觉得是炫耀,进而生出反感,那就弄巧成拙了。
段钢摆摆手,笑道:“哪有这么说的,人都还有三急,就别说事儿了,事出突然,若不从权,那就是愚夫,我们执政党人,尤其是领导干部,不要求全知全能,但若是连经权变通的能力都没有的话,那实在是不合格,国平,你做的很好!”
“谢谢市长鼓励!”
这回,刘国平不在谦退了,适时接下了段钢的褒扬。
细说来,此事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对段钢来说,这事儿可以算是禁忌了。
段钢不愿在这上面废话,刘国平极有眼色,更不会在上面纠缠。
二人借着两杯香茗,谈笑风生,很快就把话题扯到了别处。
一盏荼饮尽,刘国平知趣地起身告辞,段钢把住他手臂道:“国平啊,一事不烦二主,既然这次的案子是你经办的,我看你就一般到底吧!”
刘国平眉间飞快地闪过一抹喜色,复又低眉道:“市长,我怕老杨有想法。”
刘国平口中的老杨是指分管司法、治安的副市长杨集始,而他刘某人在市府班子里排名相当靠后,乃是分管水利,交通等非重要工作,办案却非他的职责。
刘国平这话说得隐晦,但段钢何等样人,哪里还不明白,这位刘市长是在婉转邀功呢。
“国平你放心干就是,集始同志那边,我会打招呼的,对了,老黄快到站了,你国平同志近来也得多多努力,多干几件服众的大事,到时,组织才好往你身上压担子啊!”
对刘国平的邀功,段钢一点不反感,若是这位闷着什么都不要,段钢反倒要揣度他刘某人到底是何肺腑了。
段钢此话一出,刘国平大喜过望,他早猜到段钢会砸桃子,却没想到砸过来的竟是这么一棵粉嘟嘟、水汪汪的大蜜桃。
段钢口中的老黄何人也,那可是常委副市长,刘国平现在即便是有野望,也不过是想在市府班子里进步,未曾想段钢竟是舍出了常委副市长这一他从前都不敢念想的位子。
甜头如此之大,那,此次办案的担子势必就极重,紧接着,刘国平不由自主便念想起这位段市长到底在其中的纠葛有多深。
不过,这念想方窜出来,便被刘国平强行驱逐了出去,不该打听的事儿,还是不打听的好,不作死就不会死。
霎那间,刘国平脑海里念头百千,好容易忍住激荡,哪知道脱口而的出竟是几十年都不曾说的东北老家土话:“市长放心,事儿上见吧!”
话一出口,刘国平便羞得满面通红,段钢却难得一乐,笑道:“事儿上见?好词儿,好词儿,看来语言还是得植根于土地,植根于生活啊,这可比‘一定完成任务’,要豪迈得多!”
刘国平讪讪陪笑几句,便慌忙告退,他可是早忘了自己出身东北,一直将自己当了土生土长的明珠人,小资范儿极重,这会儿偶然露土腔,尽管段钢还夸赞了句,他依旧羞愤到不行。
……………………
时近初冬,天气渐寒,人老了,身亏体虚,就格外不耐寒冷。
天藻阁的一处秘密储藏室内,此时点了两盆炭火,幽蓝的火光撩得极旺,着了棉衣的胡东海,仍旧不住朝火边凑,双手互相搓揉着,似乎快要伸进火里去了。
“老师,当年为了救我,伤的身子,还不曾复原?我真是愧对老师!”
老管紧挨着胡东海,边说话,边拎了另一盆炭火上的紫铜壶,给胡东海茶杯里注满沸水。
胡东海摆摆手,“跟你无关,都是命数,我救你也是自救,你无须自责!”
原来,当年胡东海和老管一道进山,恰逢大雪封天,遭遇了数头野狼,胡东海当时仗技击毙了野狼,可自身也让狼爪子在腰间掏了一爪子,伤了肝肾,当时又值大雪天,受了严寒,自此就染下了这畏寒怕冷的毛病。
老管还待再言,十米开外处,正点检着十数口大箱子的徐龙象,忽然伸手叉起一捧金锭,笑道:“火狼作威作福这些年,且也是在咱明珠这膏腴锦绣之地,富贵繁华之乡,我以为这些年,他怎么也该染上些贵气,谁知道还是土得掉渣,学乡下土财主,只知道挖仓储粮!”
胡东海嗫了口茶,笑道:“公子,你这纯属得了便宜还卖乖嘛,若是火狼真有你半分灵秀,恐怕这万贯财货,你也就到不了手了。”
哗啦一声,徐龙象松了手,让金锭摔进了箱子里,快步笑着朝胡、管二人行来,“这全凭胡老您睿智,和管先生利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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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薛向诸事辑》
细说来,徐龙象此言绝非缪赞,他能得到火狼的家底儿,还真亏了有这二人,一位神机妙算,一位偷天换日,手段惊人。
若非胡东海缜密的思维,准而又准地分析出了薛向动手在即,他徐龙象别说获得火狼的财货,弄不好得彻底暴露,遭污点指认,深陷囹圄。
因为这次徐氏下手,必须卡在薛向动手之后,早一刻,晚一刻,皆不行。
若徐氏早一刻动手,弄不好薛向收到消息,不会再出手,反而会对除了自己,到底是谁在搅扰青帮,生出偌大兴趣。
若是薛衙内稍稍使力,截获一两个青帮高层份子到手,徐氏的秘密就很难保住。
而晚一刻动手,则有可能让薛向秋风扫落叶,将高层低层一网打尽,届时,徐氏什么捞不着不说,暴露则是在所难免。
也只有如卡尺一般卡好了时间,恰好在薛向搅起的这场风暴刮到张园前,徐氏策动警方下手,既隐蔽又顺理成章。
届时,不说薛向得怀疑是明珠市委为争取案件经办主动权,抢先下得手,而忽略徐氏;便是青帮的露网之鱼,也会将总舵覆灭的这笔账算在薛向头上。
这便是胡东海的心智,密如丝发,什么机谋一经过他的大脑,便纤毫毕现,缜密异常。
而除了胡东海的精妙算计外,老管偷天换日的手段,也同样叹为观止。
当张园黄万虎等人开怀饮宴之际,老管名为单身独人告辞,实则早就通过连夜凿成的秘道,将火狼秘库这十数口箱子偷了出来。
他人刚走,洪察、刘国平便踩着点儿一般到了,将黄万虎等一干人等彻底剿灭。
胡东海搓搓手。指着那箱子道:“公子,我看这些财货还是先交给保尔吧,算咱们的第一批投资,毕竟秘洞那边有出息,肯定要等到年后了,还有两个月,老朽担心保尔那疯狗又过来啰咤。”
“胡老,为何要等到年后?刀疤那边已经有消息了,东西最多后天就能送到。是走得保尔的路子,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新开发的专用玩意儿,市面上根本没有,我相信有了这套玩意儿,不出一周。薛向那边就得露底,到时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说话儿,徐龙象一张英俊的白脸,竟现出狰狞来,要说这些日子,薛向可是把他逼苦了,虽从未正面对垒。但这位薛衙内的强悍战斗力,实在让他心悸。
就拿这回薛向剿灭青帮来说,徐龙象压根儿就没想到薛向会这般阴险狠辣,竟然直接调动了军队。闹市中,直接开干,数十人死亡,几百人被擒。其中血流成河,腥膻遍地。不可想像,要知道这可是和平年代呀!
胡东海正待发言,老管忽然站起身来,“老师,公子,我想在湖边小筑休息一段时间,蛇山那边,既然已经由咱们徐氏接手了,我想我也可以完全放手,静静攻书了。”
徐龙象没想到老管竟会在这时,说出这么段泄气的话,不过,他倒是有刘玄德的城府,心中再是不满,言语上也不会得罪人。
熟料不待他出言安抚,胡东海挥手道:“你去吧,好好攻书,我书房里的书,你都可以取去阅览,没想到我胡东海老了老了,还能培养出一代国学大师。”
胡东海知道这位弟子的脾性,青帮这次死伤惨重,他这弟子卧底数年,人总归是感情动物,眼见朝夕相处之人横死,心中没有触动 ,那才怪了。
果然,胡东海此话一出,老管的脸上终于浮出喜色,胡东海那里的藏书,他有幸扫过,都是线装古书,还有不少失传的文字,便是和那边都有几卷。
再加上,如今青帮之事已了,他卸下心头重担,又有优美文字,斧凿言语可以入眼,老管浑身都轻快了下来,冲二人道个别,便自去了。
“管先生大才,我看当今饱学之士,无出其右者!”
徐龙象望着老管的背影喟叹道,心中又生出欢喜来,他想,似胡东海、老管这些无双国士都归己用,岂非天命在我焉!
胡东海道:“小管确是天纵英才,假以时日,必远甚我辈!”
胡东海不待徐龙象说些否定的场面话,接道:“方才公子问我,为何要推迟到年后,不知道我编撰的那本,公子可曾看完?”
,正是胡东海亲笔所撰的一本书,顾名思义,此书所载的皆是有据可查的薛向的种种事迹。
而胡东海编撰此书的目的,无非是想系统而直观地研究薛向这个人,在胡东海看来,屠龙从来不易,上次他设计围猎薛向失败后,他便对薛向的警惕和重视提到了最高。
因此,才有了这本书的诞生。
他就是要把薛向这个人,通过他所干过的种种事,用一本书归结起来,立体而形象,如此一来,便能最大程度的了解自己的敌人,从而根据敌人的破绽,制订进攻策略。
胡东海能准确判定薛向会朝青帮下死手,也正是通过这本书分析得出的。
因为,他发现薛向这个人,平素温文尔雅,博学有识,可一旦伤害到他身边的亲人,尤其是他那个小妹妹,则立时面目一变,变得凶狠残忍,血腥暴力。
而明珠国际饭店的那出大戏,显然是犯了薛向的逆鳞,尽管那夜青帮吃了大亏,按说薛向的份儿已经拔得足足的了,但胡东海深信薛向绝不会就此罢手。
果然,便让胡东海一举料中,有了今日之滔天报复。
徐龙象并不清楚胡东海此问何意,不过,依旧据实以答:“看完了,挺有意思!”
的确,徐龙象看完了,因为那本,比这个时代的故事书可是有意思得多了,若是付诸出版,绝对大卖。
这本书,与其说是记载薛向生平,不如说是本传奇志异,可这本“传奇志异”完全取材于现实,代入感十足。
里面不仅有精彩打斗,还有薛向在各个职位上的大事记,有的甚至勾连国策,策应当道诸公,除此外,甚至还有类似于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之类的雪夜狂奔。
徐龙象真没想到薛向这短短一生,竟是如此丰富多彩,看得他热血沸腾之余,都有些悠然神往了。
而徐龙象和胡东海不知道的是,半个世纪后,这本竟然进了中央党史馆,成了研究领袖生平的重要文献,只不过为尊者讳,将其中的领袖在大学时期和作女老师夫人的荒唐恋情给涂黑隐去了,熟料,无数年后,这隐去的部分,又演化成种种香艳故事,余迹野史,流传后世。
“公子可还记得那篇?”
“自然记得,当时萧山县县委书记俞定中联同花原地区行署专员丁龙使计,在薛向办公室搜出了大量现金,由此,薛向被地委纪委书记张立君亲自带走,这次可以说是薛向生平官斗中,最险恶的一次,若是普通公子衙内,遭遇这种阵仗早就完蛋了,偏偏薛向这等蛮勇之夫,挺过了纪委那关,来了个绝地大反击,一举将丁龙、俞定中等人击溃!”
“那在公子看来,丁、黄二人那次设计,可算巧妙?”
“巧妙算不上,但胜在实用,在我看来,能成功的计谋就是最好的计谋。当时,若忽略薛向的蛮勇,丁、俞二人的设计定然成功了,哎,奈何天生薛老三蛮勇!”
“既然此计谋还算入得公子法眼,那老朽请问,该次设计,哪一点最为巧妙,污钱呼?秘审呼?”
徐公子终于露出沉吟之色,忽地,他一巴掌拍在紫檀条案上,惊喜道:“胡老,我明白你为什么要将进攻薛向的时间放在年后了,时间差啊,老虎不在山,咱们才好从容布局,掏他老窝啊,这跟俞定中的设计,简直是异曲同工!若是当初薛向在萧山,不返京过春节,俞定中便是有千万算计,也不得出手,咱们如今的状况虽较俞定中好上不少,可若是在薛向缺席的情况下,将一切定死,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说着说着,徐龙象脸上放出精光,多日烦闷一朝扫尽!
因为他反复衡量了无数遍,胡东海这次的算计,不论是进攻方向,还是选取的防线缺口,均无可挑剔,即便薛向巧舌如簧,天纵之才,可铁一般的证据摆在眼前,他也休想脱逃。
“薛老三,这次我定叫你身败名裂!”
……………………
“老铁,这酒不错啊,碧绿澄亮,香气扑鼻,我饮酒,却不知酒,给说说,这是哪个牌子的!”
天高地远,风清云阔,铁进家的筒子楼的天台上,铁进张罗了四色下酒小菜,又取来一坛酒,薛向方拍开封泥,倒了一杯入口,便忍不住出言赞道。
薛向是从东海舰队那边过来的,瞧了瞧被七十四军抓捕的青帮悍匪们的惨状,他就辞别了苦苦留饭的卫阶,直奔铁进家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官称前面加俩字
今天,恰好铁进媳妇儿加班,而两个孩子入校寄读,中午就铁进一人在家。
原本,薛向第一次上门,铁进不好简慢,张罗着要出去吃,奈何薛老三一肚子话,哪里有心思吃饭,于是便在薛老三的要求下,在天台上了置了这么个小席面。
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霉干菜,一盘油泼辣子黄瓜丝儿,一碟豆腐干,真正是四色小菜,莫说荤腥,便是连丝热气也无。
更夸张的是,薛向好风雅几乎到了不分场合的程度,暖暖和和的屋子不待,非拉了铁进上了天台,说此处景物宜目,最助酒兴。
铁进耗不过他,主随客便,只好由他。
又因今次是薛向第一次登门,菜式在薛向的强烈要求下,备得简单了,但这谈天助兴的玩意儿——酒,自然得显出主家的诚意,是以,铁进可是翻出了压箱底的玩意儿。
薛向饮的正是农家土产——十六年前埋藏在老榕树下的女儿红,
原本这酒,是非得等铁进他大闺女结婚时,再拿出来畅饮的,如今却让薛向抢着了新鲜。
这坛女儿红虽未藏足十八年,可对黄酒而言,已经算是陈酿了。
这不,薛向一口下肚,遍体舒坦,便是那满腹思绪,也给冲得淡了。
口中噙酒,活泼的酒精分子,在每一粒味蕾上跳跃,抬头望天,湛蓝天幕,高悬朵朵如棉白云,天风徐来,似鸣似啸,一天一人,恍临九霄。
“好酒。真是好酒!”
回味良久,薛老三仰头叹道,不用铁进动手,他便伸手提了酒坛,复给自己杯中注满,又是一口饮尽。
“这叫女儿红,我姑娘下生时,他爷爷埋的,总共十八坛。准备我姑娘出嫁那天待客的,得了,让你这便宜叔叔给拣了便宜了,得得,没人跟你抢。这坛子你一个人整,我那儿还有!”
说话儿,铁进竟转下楼下,又提溜了一坛子上来,坛子上果然还沾着湿土。
这下,薛老三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直说待大侄女成婚之日。一定补上份厚礼,说话儿,夹了颗占满盐粒的花生米放进嘴里,咯嘣一下咬碎。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他没说几句,铁进便拍着条案,比出了个大拇指,吆喝道:“高。实在是高,薛老弟就凭你今儿个这手。老哥我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青帮这些兔崽子们这几年可把咱明珠的老百姓坑苦了,那一桩桩惨案,我都没法儿跟你细说,你是不知道,今天大兵进城,围剿青帮据点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家燃放鞭炮,这一仗打得好,替明珠的老百姓出了口恶气,连带着什么铁枪门、黄埔帮也彻底老实了,用领袖的诗说,这就叫: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痛快,当浮一大白!”
说话儿,铁进竟直接拎起了酒坛,薛向见他说得豪迈,气为之夺,笑着提了酒坛和他一撞,便狠很干了一大口。
擦擦嘴角,薛向笑道:“你老哥也别光跟我这儿瞎捧,这事儿是人民解放军干的,你要感谢,可以号召群众去七十四军劳军啊,没准儿你老哥还能混个拥军模范呢!”
铁进呵呵一笑,“少扯,你当这好事儿还轮得上我,市里头,段市长已经着宣传部在组织了,嘿嘿,段市长这手玩儿得高妙,所有非议,这招过后,全都得烟消云散了,老百姓只会说市委到底英明,联合解放军打黑除恶,为民请命!”
细说来,薛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段钢,毕竟他薛衙内好斗的名声,已经够响了,总不能到一地,就掀翻一地主官,更何况段钢还是他的举主,就是再尿不到一个壶里,这体面无论如何得维持。
是以,他并不关心段钢如何使手段化解政治危机,反而更关心此次抓捕归案的青帮份子的身份,“老铁,这次抓了三百多名青帮骨干,你们市局该把身份审清了吧,说说都有哪些大鱼入网,我这儿还指着他们弄情报呢!”
铁进方夹起一筷霉干菜,听见这话,又将筷子压了回去,“您这话儿怎么说的,那帮人可是你的人抓捕来的,早干嘛去了,早就该审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市局,向来没什么存在感,案子一移过来,洪察就和刘国平将猪食槽挤满了,谁还挤得进去!”
“你当人家人民解放军真是无所不能?管抓人还管审讯?不就是问你犯人身份,我不信这点儿小事儿,你老铁就办不了!”
铁进道:“就知道你贪方便,实不相瞒,这事儿老哥我还真挂了心的!”
“噢?”薛向来了精神,放下方端起的酒杯,身子前探:“快说说,都有哪些大鱼,我不要别的,你只须把那晚在国际饭店出现的,随便扒拉出一个,我估计就能探出自己要的消息。”
“不好意思,你说的那几位,不,几十位,一个也没抓着!”铁进耸耸肩膀,如恶作剧一般。
砰的一声,薛向的酒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一个也没抓着?不可能啊,情报上没错啊,怎么可能都逃了?”
铁进不知道薛向到底要寻青帮高层探听哪方面消息,此时,见他惊诧,也不再废话,赶紧道:“不是逃了,准确地说都死了,听说这帮人当时正在张园饮宴,在遭遇抓捕过程中,顽强反抗,被尽数击毙的!”
薛向并不清楚七十四军的抓捕程序,因为是薛安远直接给东南军区下的令,黄铁提供了内门的聚集地后,七十四军就全盘接手了,后续情报打探,到抓捕都是七十四军一手操持的,此时,薛向听说这帮人被如数击毙,心中只叹晦气之余,却并没觉如何不妥。
这便又是一处思维盲点,再度被胡东海料中。
这不,这厢薛向以为是军方抓捕时,击毙的,没有细究,去找七十四军询问抓捕全过程。
而那边的七十四军又真以为是市委及时反省,配合办案过程中击毙的,也不会觉得有异,更不会将这最正常不过之事,反馈给薛向的。
两方最正常的误会,便很轻易地将事实真相给掩盖住了,不能说老胡的心思巧妙。
“可惜!”薛向叹息道。
“可惜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蛇山那边疑点重重,想再探探!”
“行了吧,蛇山那边穗林矿业的王主任,已经准备向市委投诉你老弟了,说你上次折腾出的动静儿太大,弄得工人们都不敢上工了,担心山中再出妖异,说再这样下去,产量都得削减,今年的任务都完不成,若不是陈书记训了王主任一顿思想不纯粹,你老弟这关还真没这么好过,要我说你老弟这段时间闹腾得够厉害的了,得收收心,也收收手啦!”
铁进这纯是肺腑之言,薛向也确实打算老实一阵儿,蛇山之事虽还有隐秘,可若无必要,他也真有点儿偃旗息鼓的打算,因为最近他确实累了,也疏于了本职工作,毕竟他薛老三的正职是明珠市委督查室主任,而不是神探福尔摩斯。
心中虽然如是想,薛老三到底有些不谐心,开口道:“老铁,明珠有没有比较出名的衙内,好自称公子,而且还有个精通算计的长者唤作老胡,且这公子和老胡该是极亲密的关系!”
薛向依旧记得那晚,他诈晕时,李力持嘴巴里念叨的那句“薛向啊薛向,你本是良材美质,按老胡的话说,本是潜龙之属,你说你来明珠,不好好做你的衙内,偏生跟公子为难,那就别怪我李某人心狠!”
显然这老胡和公子,就是背后的主使,只是薛向思忖良久,却无论如何在脑海里翻不出这两人的影子。
“老胡?公子?”
铁进咀嚼着这两个人名,忽道:“叫老胡的不少,叫公子的更多,比如你老弟在曹公子那件案子中,惩办的公子衙内就有一簸箕!”
“能使唤动李力持的!”薛向给了个提示。
“这个老哥我实在无能为力了,你也知道别看老哥我也挂着个市局副局长的牌子,其实论眼界和脸面还不如普通单位的处长科长,上层大人物,我还真没几个熟悉的,像那种大衙内、公子我就更抓瞎了,怎么着,又有谁招你了,我说老弟,刚才不是说了嘛……”
眼见着铁进又要长篇大论,薛向赶紧叫暂停。
铁进这边没有线索,这回薛向是真的死心了,也算是放下了心结,打定主意,只要那位公子、老胡不来招惹自己,他就不穷究了,就在明珠混吃坐等,熬时间,混日子吧。
心结一去,薛向胃口大开,筷子翻飞,手中酒坛更是不住起落,不一会儿功夫,四碟小菜,一坛酒就让他扫了个干净,摸摸肚子,仍旧干瘪,发出一声长叹。
薛向这番作势,弄得铁进郁闷至极,“我说薛老弟,好像老哥我亏待你一般,先前说好了去馆子请你,你非说没胃口,要玩儿什么情调,这下饿肚子了吧!”
“得了,咱换个地儿接着吃!”说话儿,薛向站起身来:“对了,你这女儿红再给备两坛子!”
铁进唬了一跳,“我说老弟,你这是打劫啊,这是你大侄女……”
不待铁进说完,薛向便道:“两坛酒给你这官称前面加上俩字儿,你干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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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跑官(上)
“哪俩字儿?”
话刚吐出,铁进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细说来,明珠市局的变故,铁进又怎会不挂在心上,没遇上薛向,没和薛家那位天神般的家主说过话,他铁进老老实实领着工资,在市局混吃等死也就罢了。
可如今他已然摇身一变,成了有主有根的人物,再让他淡薄、不争,那是提也休提。‘
可以说薛向干倒李力持的霎那,他就起了心思,只不过他铁某人要脸,一直不好和薛向渗透这个事儿。
再看着如今的市局,洪察上窜下跳,恨不得都搬到郑新高门口打地铺了,其他几位副局长,局党组班子成员,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如今的市局恨不得都瞧不见领导来上班了,何也?都出去跑门路去了。
铁进既然动了心思,心中自然也是火热一片,唯一的优势就是,他靠着了薛家,用不着自己跑,若是说了,薛向肯定会给他运作,不管成与不成,他自己都是省了力气的,这就是有组织的好处。
奈何铁某人军人出身,虽然混迹政坛有年,脸皮功夫却是没修炼到家。
就拿此刻来说,天台上,天高地迥,四下无人,又有美酒助兴,原本正是掏心掏肺的时刻,可铁进几次话到嘴边,最后又给憋了回去。
是以,这会儿,薛向方影影绰绰起了个头儿,铁进便闻弦歌知雅意,明了其意何指。
薛向眼角泛笑,“你老哥这明摆了是明知故问嘛!”
铁进一把抓住薛向的胳膊,“老弟,薛老弟,不。我叫你薛老哥总行了吧,说说,赶紧说说,别弄个半吊子,吊得人不上不下……”
薛向笑道:“行了,咱都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就是洪察如今的位子,常务副局长,你老哥可别嫌位子低。不是我这边不使劲儿,我倒是想让你老哥一步到位,谁叫你老哥以前在市局混得存在感太低!”
听见一如自己心中所料想的答案后,铁进眼角都笑得起了褶子,他这会儿哪里还会嫌职务低。心中真是再满意也没有了。
常务副局长看着是和他铁某人如今的副局长在行政级别上平级,可内里权力差别,可是天差地远,这中间的差距,简直就是常务副市长,和副市长的距离。
若真由毫无存在感的市局副局长,一跃成为明珠暴力系统的实际二号人物。铁进哪里还会不满。
“老弟,你可得说准了,真能行?”
欢喜未过,铁进又担心起来。没办法,人都是这样,事若关己,势必患得患失。
薛向伸手打开了铁进把在自己臂上的大手。“瞧你老哥说的,市委又不是我家开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除了三岔口天桥下的方瞎子,我估计没人敢给你打这个保票。”
一天薛向如是说,铁进立时苦了脸,“我说不带这么扯得吧,你还不如不说,让我这儿不上不下地干着急!”
“我若不说,你肯给酒?”
一天这话,铁进又来劲儿了,“对了,你这酒是送谁的?跑官儿送这玩意儿,是不是太不着调了。”
“你也知道这两坛酒寒碜,某人先前不还舍不得?”薛向没好气道:“得了,谁说是跑官儿呢,问你要两坛,一坛,我自个儿留着慢慢品,一坛拿去陈书记家,这钟点儿,没准儿还能赶上中午饭!”
“陈书记?陈道林书记!你什么时候和陈书记搭上了!”
铁进大喜过望,陈道林可是分管组工的书记,在市委也是唯一一位能勉强和段钢分庭抗礼的市委大佬,当然这个唯一,是要排除那位大多数时间都窝在办公室读书、看报的汪书记的。
薛向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说废话,迈开步子,就朝楼下不去。
“等着我呀,两坛子够不够啊?要不我再弄两坛,大不了我姑娘不嫁了总行了吧?说话啊,实在不行,我这儿还有老家亲戚送来的香獐子,要不咱提溜一只过去?哎呀,我这儿还有两条绝版的哈德门,要不也提过去……”
………………
陈道林的家,薛向并没去过,可这家伙偏得得瑟瑟开着车直接上了路,直到车子越开越朝市委大院行进的时候,车上的铁进终于忍不住问薛向这到底是要带他去哪儿?
铁进如此一问,薛向立时就明白自己又演了个乌龙,犯了主观臆断的毛病——凭思维惯性,认为陈书记就住市委家属区。
铁进干脆也不给他指路,直接将薛向赶下了驾驶舱,一路飞快朝哥特式别墅建筑群左侧的一处小区驶去。
薛向没想到陈道林的家,竟是这般朴素,论格局、气象,竟还不如他在明珠的那座小院。
眼前就是一幢普通的砖瓦房,算上那块辟了块十五六平大小菜畦的院子,整个屋宇的占地面积也绝不超过一百平。
灰扑扑的老墙砖,脱了色的红瓦,两扇凿刻了斑驳锈迹的铁门,远远看去,谁能知晓这是堂堂明珠市市委第一副书记的居所。
老话说,见微知著,不管这位陈书记是故意为之,还是本身的确清廉如水,就是作秀做成这样,也让薛老三肃然起敬。
薛向轻轻扣了两下新上了漆的门环,没隔多久,吱呀一声,大门便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一张木呐的小脸,粗麻的衣服外还系了围裙,怯懦地看着薛向,吐出一口的陕北方言:“朝门边的木牌上瞧!”
薛向不明就里,顺着她话音朝两边望了望,铁进一指右侧墙壁上写了正楷硬笔字的木牌,念道:“休息时间,谢绝工作性质拜访!”
一瞧这木牌,薛向乐了,这位陈书记还真是个雅人。
“这位同志,麻烦你告诉陈书记,就说是薛向和铁进前来拜访,非为工作,纯系探望!”
薛向知道陈道林写这笔字的意思,无非是让那些请托送礼、跑官的家伙,知难而退,那句“谢绝工作性质的拜访”,不过是给访客留些颜面而已,没彻底生硬到不近人情。
“探望,说得好,既然是探望,那我倒要瞧瞧你薛向给我提了什么礼物来探望,哼,礼轻了,我可不收!”
未等到三十秒,门内就传来了那熟悉的男中音,忽地一下,大门被扯开了,陈道林那张红亮的国字脸,便映入了眼帘。
“陈书记,您好!”
“陈……陈书记好!”
薛向落落大方,铁进这会儿反而吃不住劲儿了,这不是能力的差距,纯系家世和底蕴的关系。
毕竟薛老三见得大人物已经车载斗量了,在安老爷子面前都敢插科打诨,一个陈道林,他自然不会怯场,反观铁进看似威猛雄壮,在市局也作了数年高官,可实际情况是,这位连普通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干部都够不着,更不提这位明珠市万千干部敬仰的陈书记了。
陈道林扫了两人一眼,眼神最后在薛向手中的两个用稻草结成的身子拴缚的通红酒坛上定住了,“探视领导,就送两坛酒?未免礼太轻了吧。”
薛向摆摆手,“我们知道您陈书记清风两袖,哪里敢提溜东西,这两坛酒是我新得的,一坛打算珍藏,另一坛原本也打算自饮的,可正巧听说您是酒国状元,得此美酒,我不敢自专,所以就自动送上门来了!”说话儿,薛向就拍开了一坛的封泥。
陈道林正待调侃薛向几句,可陡然鼻尖飘进一阵异象,他鼻子猛地耸动起来,急忙伸手捧过酒坛,眼珠子几乎快掉进去了,“这是至少十年陈的花雕啊!”
薛向比出个大拇指,赞了一句。
倒不是薛向假意奉承,因为陈道林的确没有说错,因为花雕和女儿红原本就是一种酒,皆份属绍兴黄酒,埋藏地下多年,只待女儿出嫁那天开启的花雕,便号为女儿红。
细说来,陈道林听说薛向到来,心中就有些欢喜,因为薛向除了是个相当入他眼的有为青年外,还有个了不得的的家世。
原本,他就一直想和这位薛家衙内好好亲近亲近,只不过一直没寻得机会,恰逢近来这位薛衙内在明珠搅风搅雨,虽然行为狂放,但这位陈书记却是看得相当满意的,这见面的欲望就越发强烈了。
奈何,要么是他公务繁忙,要么是薛向几天寻不着人影,总之是,多方不便,让这会面一推再推。
这不,今日陡然闻听薛向上门拜访,陈道林真是万分欣喜,拜访家中,可比办公室接见,更亲近了一层。
此刻,再见了这般美酒,他心中欢喜更甚。
当然,陈道林这欢喜,并非只为有美酒可饮,更多的是因为这位薛衙内显然是动了主动亲近的心思,要不然,哪里会费心去打听他陈某人的喜好。
却说薛向步进陈家堂屋时,瞧见陈家的中午饭已经上桌了,菜式也极简单,四样家常菜,唯一的荤腥是碗韭菜鸡蛋。
一进得堂屋,陈道林便吩咐正在摆放碗筷的陈夫人,去将他昨天钓的那条鲤鱼给烧了。
在陈家除了那位保姆模样的女孩,薛向也未见到家人,少不得就多嘴问了一句。
哪知道这一问,场中的气氛立时就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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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拜访汪书记?
薛向话音方落,厨房便咔嚓一声,摔碎了个盘子。
霎那间,薛向的脸就红了,他哪里还不明白肯定是触及人家伤心事儿了,薛向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
“没事儿,十来年的事儿了,老婆子一直放不下,说来也是我命里无福!”
陈道林倒似很看得开。
薛向正待出言安慰,熟料,正在房里准备烧鱼的陈夫人围着围裙,气冲冲地蹿了出来,瞪着眼睛,便喝骂开了,言语甚是疾厉,一反方才见面时的温润如玉的面目,边喝骂,边持了锅铲不住挥舞,零星的油腥四处飞溅,阵势甚是骇人。
而一边的陈道林任由陈夫人喝骂,却不回嘴,薛向和铁进也是大眼瞪小眼,闹了个满脸通红,幸亏那位叫小林的保姆似乎是陈夫人的近亲,在陈夫人面前挺说得上话,费了老大劲儿,才将陈夫人拉进厨去。
听了陈夫人的喝骂,薛向大致了解了陈家的惨事儿。
原来,早些年陈道林在地方做官,得罪了政敌,恰逢那十年浩劫,政敌上位,陈家就遭了难,儿子儿媳受不过折磨,双双自杀。
按说,如此天大灾难降临到一个家庭上,已经够悲惨的了,哪里知道,更悲惨的还在后边,陈道林方满月的孙女竟又被人偷走了。
如此人伦惨剧,真足让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这一会儿功夫,陈夫人持了锅铲,喷了半天,就一个主题,就是痛骂狗官陈道林。
在陈夫人看来,陈家惨剧。归根结底,就是陈道林做官。
薛向和铁进无论如何没想到,会遇到这个局面,始作俑者的薛向更是悔青了肠子。
如今场面,他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僵在了当场。
就在薛向尴尬无言至极,熟料,厨间的陈夫人已经端着烧好的鲤鱼行了出来。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还冲薛向和铁进道了个歉,恢复了大学教授文质彬彬的风采。
陈夫人虽然道了歉,可场面终究有些难看了,陈道林似乎也陷入了深深懊恼中。一餐饭自然吃得没滋没味,不仅没谁说话,便是连铁进带来的女儿红,也不曾有人饮用。
一餐饭吃得极闷,陈夫人和小林方收拾了碗筷进厨,薛向便和铁进起身告辞。
陈道林也不挽留,送到小院门口。终于吐出句话来:“你们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若是别的位子,我这边就能定下。但今次你薛向一闹,公安局就很瞩目了,各方盯着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一个人恐怕护不周全。薛向,你素来神通广大。再说来明珠一趟,汪书记这老革ming、老前辈那里,你该去走动走动。”
其实官儿当到陈道林这个份儿上,什么事一入眼,就入心了,薛向若是单独拜访也就罢了,可他将铁进一带来,完全不用说话,他便知晓来意,原本,他是想拉着薛向好好聊聊的,奈何此刻心绪极差,也只能交待重点。
薛向再次为方才的冒失,向陈道林致歉,后者摆摆手,便先折回屋去。
时近初冬,满街都是衰黄的落叶,一脚踏在上面,如下着细而密的小雨一般,扑簌簌作响。
“薛老弟,陈书记这是怎么个章程,莫非是让咱们再去汪书记家?”
铁进一张脸苦得跟黄莲一般,他实在没想到事情竟这么棘手,走通了主管人事的陈书记,还拿不下一个常务副。
“哎,也怪我,本来挺普通的一颗桃子,今儿个这么一折腾,竟又红又大又诱人起来!”薛向长叹一声,“汪书记家,看来是不去不行了!”
薛向此言一出,铁进连退数步,“薛老弟,要去你去,汪书记家打死我也不去,就是不当这常务副都行!”
薛向没想到铁进竟然畏汪明慎如虎。
其实,说来也怪,汪明慎在明珠,不怎么显名,即使在普通干部中,也并没多少存在感,大部分同志甚至只知有段市长,不知有汪书记。
甚至,一直以来,薛向也是如此看汪明慎的。
直到此刻铁进闻听要去汪书记家,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时,他才知道整个明珠市,能一锤定音的,还是那位汪书记。
汪明慎和段钢,就好比是明珠市的如来佛和玉皇大帝一般,平素下面诸仙都奉玉帝号令,佛祖隐居九重,可一旦佛祖发声,哪怕是打一声咳嗽,整个天庭都得震动。
“行了,我一个人去就是!”
其实,薛向还真没想过带铁进同行,毕竟汪明慎不比陈道林。
对陈道林,他至少还结下过几分香火情,不说别的,就是那次市委办公厅召开务虚会,薛向飞来一剑——关于“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论述,就帮着陈道林,在中央大佬那里,得了个不小的彩头。
而对那位汪书记,一来,薛向来明珠近半年,二人没有什么交集不说,就薛向这么一出出的折腾,肯定让那位有名的喜欢清静无为、与民休息的汪书记十分反感。
既然都有可能惹人反感了,薛向哪里还敢带铁进同去,他一人去,就算汪明慎再不待见,有薛安远在背后撑着,总会顾及些面皮。
可若带了铁进,别汪书记届时震怒,不能对薛向发飙,反奔铁进去了,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薛向如此仗义,一担挑了,铁进有些惭愧了,毕竟人家是在为他铁某人奔驰。
铁进正要说些感激的话,却被薛向挥手阻住,“仗义话就别说了,说好了啊,大侄女出嫁时,给我个信儿啊,我人不能到,礼物也一定到,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的回礼——那十来坛女儿红,可得给我留一半!”
说完,不待目瞪口呆的铁进应承,薛向先跨上了车,打响了油门,一脚踩下去,便去得远了。
身后只留下铁进的咆哮声:“我还没上车呢……”
薛向并没直接去汪明慎府邸,而是先回了趟办公厅,视察了下工作,和几天不怎么照面的下属们见了个面儿,在三个科室,都小坐了会儿,说了会儿话。
细说来,薛向的做派,督查室众人都摸清楚了,知道这位领导不爱管事儿,还爱翘班,就是检查工作严厉、细致,哪里做的不好,批评起来,可是毫不留情面的,而平素见面,和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绝对会得到很有意思的回应。
薛向到的时候,小广播刘晓寒又聚拢了一帮叽叽喳喳们,说起了昨日的大兵进城抓人的排场,她大学似乎学的是广播专业,口才极好。
大兵抓人那会儿,她本人甚至还在长宁区督查一起小学生食物中毒案,这会儿,描述起昨天大兵抓人的场面,口若悬河,刀兵似活,宛若亲历,她说得眉飞色舞,大伙儿也听得热血沸腾,听到青帮悍匪和解放军枪战场面时,还不时传出惊呼。
要说薛老三无意中又锦衣夜行了一把,如今的明珠上至官员,下至老百姓,都在为大兵进城剿灭青帮,而拍手称快,可知道这一切背后的推手是他薛老三的,却不超过一个巴掌。
不过,薛老三早过了爱显摆的年纪,如今他却是深知低调的好处。
和一帮属下,乐呵呵唠扯了个把钟头,薛向又去了六楼,向市委办公厅主任、市委秘书长包桐汇报了近期督查室的工作。
如今,因为那位办公厅常务副主任苏晓岚去了中央党校进修,包桐便接过了办公厅实际领导工作。
却说今日见面,包桐的脸色较往日温和了许多,不仅没让薛向规规矩矩坐在办公桌前汇报,反而泡了荼,拉了他在沙发上说话。
两人倒也没扯闲篇,都是包桐问,薛向答,议题就是督查室近期主要督办的几个案子。
要说薛向这家伙虽然旷工,却不殆政,督查室的督办的几桩案子,从案情到结果,他竟都了然于胸。
包桐这会儿问来,他将案情娓娓道来,甚至其中利益纠葛也能抽丝剥茧,娓娓道出,真让一直嘀咕督查室有个张飞主任的包桐大跌眼镜。
从包桐处出来,才不过两点十分,按正常钟点儿,这是机关普通干部刚从午睡中醒来,喝完一杯茶,准备开始一下午工作的时间。
而我们的薛大主任,却已经准备下班了。
返回家中的时候,家里热闹异常,老远就听见小家伙的笑声,方行到院子里,薛向就瞧见堂屋里的小家伙正和她的两个保姆小黄、小李玩儿着他发明的牌戏——斗地主。
瞅见薛向进来,小黄和小李便要站起身来,薛向摆了摆手,招呼他俩接着玩儿,而小家伙则冲他翻了个白眼,起身来,奔到堂里的八仙桌上,将罩网打开,露出一个正炖着的小红泥炉子,用手指了指,嚷嚷着是她做的羊排炖胡萝卜,专门给他留的呢。
一个“专门”,意思很明显,希望薛向别让他失望,必须给消灭光。
一中午,虽然吃了两餐饭,可薛向的肚子还真有些饿了,接过小妮子递来的碗筷,抄了一碗羊排胡萝卜,又往嘟嘟炖着的炉子里,加了些白菜,芋头等最好做火锅天头的素菜烫了,便抱了饭碗,挨着小家伙坐了,看她打牌。
第一百八十四章 温情脉脉薛郎君
见薛向坐到近前,小家伙得意洋洋地冲他亮手中的分分硬币,欢喜地说她赢了多少,末了,又跟薛向絮叨她这把牌有多好多好,简直欢快极了。
对小家伙玩儿牌赌钱,薛向并不觉得如何不对,搏戏搏戏,没了添头,那就失去了搏戏的本质,反正是分分钱,输赢不致太挠心,只增加牌戏的欢乐成分,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小家伙这把是地主,牌果真不错,双王单二,一套顺子,两个中对,两张单牌,赢面甚大,可哪里知道她这把走背字,方出了个单牌,便让小李用二压了,而薛向当初为增加乐趣和难度,定的规矩是双王不得分拆,小家伙自不会舍得直接出炸。
熟料,小李的牌极顺,一套三联对,一套顺子,直接走光了。
小家伙这局输的那叫一个郁闷啊,小脸儿都绿了,她小人儿老毛病,郁闷了总得找个理由和发泄口,倒霉的薛老三自然就很好地充任了。
小家伙一会儿埋怨薛向碗里的热气,带走了她的好运气,一会儿又怪薛向不及时提醒她炸掉小李姐姐的二,一会儿功夫,倒把薛向批成了扫把星,弄得薛老三慌忙败退。
熟料好巧不巧,薛老三刚离开,小家伙竟运气逆天,抓了双王四个二,欢喜得她恨不得满屋子乱窜。
这下,反倒坐实了薛老三霉运缠身一般,简直就有点靠山山倒,贴屋屋塌的意思。
美滋没味儿的薛老三,三两口清干了一锅菜,便回房躺了去,没多久,收拾好厨房的小妮子便也跟了进来。
这会儿。小妮子脖颈处的绷带早拆了,雪白的天鹅脖,竟是连点浅印也未留下。
薛向伸手揽过小妮子,将她揽倒在床上在怀里抱了,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眸,抵在小妮子晶莹的鼻峰上,伸手轻轻朝小妮子脖颈处抚去,忽地从腔子里抠出了句:“对不起!”
对小妮子那晚受到伤害,薛老三终究是心怀愧疚。昨夜小家伙在,他不好表达感情,今次寻着机会,终究还是要倾诉的。
相知相许这些年了,小妮子听过薛老三的许多话。独独没听过的便是“我爱你”和“对不起”,她知道自己男人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家伙。
这会儿,真听他说一句“对不起”,小妮子心头忽然有些抽抽地疼。
她伸手抱了薛向的脑袋,捂住他嘴巴,不让他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妮子忽然道:“薛向,我后天就得走了,集团要召开年度大会,还有一场重要的国际慈善拍卖会不能缺席。另外,港岛新华社的朱社长希望我能约个局,他想见见新上任的尤德港督……”
不知不觉,小妮子真成了大人物了。至少如今的薛老三,比之小妮子。可真有点上不得台面了,看看人家接触的人物,要么是国际巨商,要么是政坛要人,反观薛老三在明珠,时不时地还被区区派出所所长逼得东奔西突。
想想,薛老三忽觉十分有趣,心中郁结消散了不少,伸手揉揉小妮子的墨发,温声道:“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小妮子听得一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这个闷闷的小老公,竟这么有情调起来了。
和小妮子腻了个把钟头,薛老三坐起身来,替已经睡熟的小妮子盖好被子,便翻下床去。
到得堂屋,他径直步到八仙桌边上,拾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
电话是打给薛安远的老战友、现任辽东省人大委员会第一副委员长李铁山的。
原来,薛老三这个把钟头,也并非全是陶醉温柔乡,小妮子睡去那会儿,他脑子就转开了。
他要去拜访汪明慎,很明显,不可能没由头,就贸然上门,而以官面上的督查室主任身份,假作汇报工作上门更不行。
毕竟整个明珠市,如他薛主任这般大小官员可谓是车载斗量,谁都想见汪书记,那岂非天下大乱。
是以,他拜访汪明慎,也只能是以私人的身份,既然是私人身份,就必须找到二者私人关系的交集。
若没关系交集,他又凭什么,以什么名义拜访?
因此,躺在床上那会儿,薛老三脑子里就边回想着汪明慎的履历,边思忖着自己所熟悉亲近长辈们的履历。
用六度分割理论说,这世上两个陌生人要认识,最多只须经过六次中转就够了,而薛向有太多的长辈和汪明慎在同一个系统,一同经过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他要找到和汪明慎的交集,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不,他脑子一转,便有了答案:解放前后,李铁山曾担任过鲁东局的副书记,而当时汪明慎正是鲁东财政厅的副厅长,这关联就来了。
是以,这会儿,薛向一个电话给李铁山打过去,刚渗透了点儿意思,李铁山就哈哈大笑,要他直管去,就待他问句“老汪可还记得当年8.26旧事否”。
显然,薛向不会蠢到真去问这件事,毕竟听李铁山的口气,汪明慎当年是在这事儿出了纰漏,他李副书记帮着给收了尾的。
既是纰漏,即便说不上丑事,但总不会是什么好事,上人家门,提起几十年前人家主人办差了的事儿,同时还有求于人,那真是脑子有毛病了。
要说,薛向打这个电话,也并非要李铁山做保人或中人,他不过是想确定下李铁山是否曾经和这位汪书记有交集,毕竟鲁东那么大,鲁东局变更也极快,同在一地工作,说不认识也未必没可能。
薛向要的就是这个交集,届时上门,他自有应对之法。
却说薛向挂了和李铁山的电话,便冲正在酣斗的三位交待一声,便辞出门去。
途中自然少不得被小家伙抱怨几声,但薛老三祭出一句“就知道玩儿,人家都在上学,你还在打牌,知不知道愁噢”,果然,小家伙小脑袋低了下去,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在眼眶里划来划去,再不敢看薛老三,小心思只盼望这讨厌臭大哥赶紧出去,她好玩儿牌。
说来,也是没办法,这几天薛向忙着收拾青帮,为怕青帮狗急跳墙,是以,小家伙就被收束在家中,原本今天上午青帮的乱子彻底就结束了,奈何薛老三下午才回家,便又让小家伙逃了一天学。
想想烦人精,薛老三也有些头疼,日宠而娇,这些年下来,哪里还管得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丫头自己拎得清轻重,除了撒娇、贪玩的毛病未改外,功课、脾性都算的上极好的。
辞出门来,薛向驾了车,便朝东行去。
汪明慎的宅邸,薛向自然熟悉,倒不是薛向打听过,而是作为整个明珠第一人,汪书记住哪儿,自然不是什么秘密。
既然上门,薛向自也不可能空手,汪明慎的喜好,他没打听过,但拜访年纪大的老人,该送什么礼物,薛向心中有数。
是以,快到汪明慎宅邸时,薛向便又折向上次给卫定煌购买寿桃的糕点房,买了一盒龙须酥,一盒芝麻酥饼。
到汪明慎这个份儿上,给他送什么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心意到了就行。
汪明慎也不在市委常委家属区住,而是在紧邻着菱角湖的西北侧起的那幢别墅居住,严格算来,和薛老三还算邻居,不过这邻居隔得有些远,隔了座一眼望不到头的湖。
汪家大门果然不似陈道林家那般好近,想想也是,中央委员的家宅,焉能没有一点体统和排场。
亏得薛向专车挂的是市委的车牌,不然根本进不到门岗处,就得被拦下来。
即便如此,薛向到门前时,也经过了一番严密检查,亮完证件还不算,还差点儿搜了身,直到看见薛向手中的礼品盒,打开看见了里面的礼品后,负责搜检的战士,才停止了盘查,将人放了进去。
说起来,刚被搜检的时候,薛向是差点儿发了火的。
因为就是进他薛家大门,也没这么多程序,就门岗处来个电话,汇报谁谁到了,薛家同意或不同意放人进来即可,哪有像这样整的。
来的是他薛向也就罢了,若是市委常委来拜访汪明慎,也被这样折腾一回,那非得闹出大乱子不可。
要说,薛老三想的左了,原来,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汪明慎生日。
虽然汪明慎没打算操办,可汪家晚辈们却是到场了不少,而汪明慎嫌闹腾,就先回了房休息,大厅的控制权就交给了一帮子侄,可这帮人只顾玩乐,哪里有闲心把门,便交待了门岗若是提了礼盒的,直接放入就是,毕竟他们还有未到的亲戚。
是以,薛向亮出礼盒时,门岗处的警卫,以为他也是汪家子侄,才松懈了精神,变换了面目。
进得门来,薛向就愣住了,宽敞的大厅内,人头却是不少,七八个青年男女,正嘻嘻哈哈围着大厅左侧落地窗边的一个台球桌,玩儿着这时在国内还不曾蔓延开来的台球,玩儿法貌似还是传说中的斯诺克。
第一百八十五章 香蕉人
而让薛向愣住的绝不是这桌超越共和国如今风潮的台球,而是,竟然没一人上前招呼他。
在他想来,就算汪家人不把自己当客人,可陌生人突然进门,总得来个盘问的吧。
很无语的是,没有,他就好似穿了隐身衣一般,谁也瞧不见他。
不止来往忙碌的帮佣只顾着搬运菜蔬,便是那帮玩儿得欢快的男女,偶有瞧见他的也并不惊异。
原来,那数名帮佣皆将薛向作了到访的客人,一如那般少爷、小姐们一般。
而薛老三这般简朴装扮和不怎么打理修饰的面目,让那帮青年男女以为他是家中帮佣一路的人,是以,谁也不来招呼他。
薛老三愣了半晌,无奈只好自己寻了个条案,将礼盒放了,正准备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将养精神。
却听那边有个白衫女郎冲他招手,“那位同志,麻烦你帮我把那个紫色茶杯端过来!”
此话一出,薛老三哪里还不知道这位是真把他当了汪家卫士,可他又生出好奇来,难道这帮在汪家如此自在的青年们,就对汪家有哪些服务人员都闹不清楚么。
薛向刚想说自己是来拜访汪书记的,请问汪书记何在,可那边的白衫女郎又嚷嚷开了:“快点快点,我嘴巴渴得厉害,要不然这局可又要输了噢!”
这女郎十六七岁年纪,生得娇俏可爱,尤其是不满时,爱皱鼻子的毛病,活脱儿一个放大版的小家伙。
薛向心下一软,便步到不远处的茶几上,捧了那个紫色茶杯。向那处步去,远远听到那个正和那白衫女郎对台的白面高个儿青年得意道:“紫衣妹妹,嘴巴渴可和输球没有必然联系,你要是担心嘴巴渴而输球,我可以等,即便等足够你喝一缸水的时间也成!”
“喂,袁克利,我和你很熟么?你要么叫我汪紫衣,要么叫我汪紫衣同志。称兄道妹,咱们还不至于吧?”
不曾想,白衣女郎倒是个小辣椒。
吃了小辣椒一呛,袁克利并不着恼,笑道:“成。算我的不是,不过,紫衣同志若是不服气的话,咱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我可不从来不赌钱的!”汪紫衣皱了皱鼻头。
袁克利笑道:“放心,不是赌钱,就赌这台球。现在我领先,咱们抹过,重开一局,我赢了呢。紫衣同志身上的东西,我取一件,我输了呢,我身上的东西。任紫衣同志取一件,另外。不管输赢,只要紫衣同志肯参赛,我都请在场的兄弟姐妹们去明珠国际饭店happy,不知紫衣同志意下如何?”
细说来,汪紫衣是汪明慎的侄女,而袁克利则是汪明慎的外甥,二人皆是汪明慎至亲,彼此却非亲戚,加之袁克利从国外留洋回来,又素来在京城晃荡,二人今次倒算初见。
一见之下,袁克利就瞧中了活泼野性的汪紫衣,便耍尽手段来套近乎,不说别的,但听这会儿袁克利说的赌注,便知道这家伙用了多深的心思。
因为看着,若以袁克利说的赌注开赌,绝对是袁克利吃亏,毕竟这位袁公子浑身上下皆是难得一见的名牌货,不说别的,就是他手上那块貌似低调的手表,经过小妮子奢侈品大全洗脑的薛老三也一眼能瞧出是价值上万的劳力士,要知道这年代的上万,那可真是天文数字,他薛老三辛辛苦苦这些年,领的薪水加起来,也才堪堪这个数儿,这还是有那特级英雄勋章使得有副总理级工资加成的结果。
反观汪紫衣,浑身上下虽不寒碜,可都是时新的普通着装,独独两只手臂上各缀了个银环,论行头,无论如何也不及袁克利奢靡、贵重。
可洞悉世情的薛老三,却知道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男女情事下赌,可不在财货,袁克利这个赌注,剥去外衣,就好比说,不管输赢,他要么亲汪紫衣一口,要么被汪紫衣亲一口一般,因为不管最后的结果怎样,汪紫衣要么是得到袁克利身上的玩意儿,要么是失去自己身上的玩意儿,可年轻人彼此互赠物件儿,一引申,就有那么点儿定情信物的意思。
是以,不管赌局结果如何,袁克利都得到或者赠出了定情信物,当真是好算计。
非但如此,袁克利更懂得利用人心,此刻旁观者本就不少,也都是相熟的青年男女,正是好热闹的年纪,有赌局,大伙儿都巴不得凑热闹,这会儿,再听袁克利拿明珠国际饭店相诱,有几个不动心的,毕竟别看这一屋子男女都称得上公子王孙,可明珠国际饭店那离谱的花销,还是让这帮还花着家里钱的青年们望而却步。
这不,袁克利开赌的话头一起,众人就鼓噪起来,好在都是亲戚,也俱是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大伙儿也就嘻嘻哈哈打趣了几句,女伴们见先前几局汪紫衣是胜多败少,更是在一边凑热闹,让汪紫衣加油,把袁克利手上的那块手表赢过来。
年轻人本就好面皮,更何况方才见识过袁克利的手段,汪紫衣自负之余,哪里还会退缩,狠很瞪了袁克利一眼,嗤道:“别输了哭鼻子!”
袁克利瞧着也极有胸襟,避而不答,笑着收束起桌上的台球来。
台球很快就收束好了,袁克利闪身作了个请的姿势,彬彬有礼地请汪紫衣开球。
熟料汪紫衣却是不动,抱了球杆在胸前,“还是你来吧,我怕某人输了,又是一堆借口!”
“确定?”袁克利笑笑。
汪紫衣瞪眼:“啰嗦!”
袁克利再不答话,磨了磨击球端,陡然在开球位置弯下腰来,干净利落地一杆击出,聚集的台球立时被击散,一颗红球准而又准地被贴边削进了左侧中洞,而聚集的台球,分散开来,那枚黑球竟正好散出了空当。
斯诺克的规则,理论总分147分,黑球分值最高7分,红球一分,除开红球外,其余皆是彩球,每次击打彩球前,必须要先击落一枚红球。
这时,袁克利已经击落了一枚红球,而分值最高的黑球也显露空当,正是绝佳的开局。
场中诸人大部分都如这个年代的青年一样,并不熟悉斯诺克,要不是汪明慎在袁克利的蛊惑下,陡然喜欢上这项运动,家中压根儿不会出现台球桌。
这帮人除了留过洋的汪紫衣和袁克利精擅外,其余众人不过是瞧了半天热闹,看得精彩,刚刚捋清了斯诺克规则。
此刻,众人见袁克利开局绝佳,众人也鼓起掌来,几名女郎还冲汪紫衣做出鬼脸模样,显是在说,你情况不妙噢。
倒是汪紫衣依旧抱杆胸前,冷冷盯着台球桌,在她看来,袁克利这手纯属狗屎运,就是做出了好开局,击得中,击不中,还得两说呢。
哪知道汪紫衣心头念头放起,袁克利挥杆一捅,啪的一声响,黑球果断入网,八分到手。
黑球击落,袁克利停得好球,竟又将临近的红球击入袋中,目标又瞄准了黑球(斯诺克规则,除红球以外的彩球,在红球全部落袋前,是可以反复落袋取出再击)。
啪的一下,黑球竟又应声入网。
顿时,场中其他青年皆跟着鼓起掌来,倒不是他们全站在袁克利这边,而是干净利落的击球,和巧妙构,以及精准掌控击球、停球位置,确实是艺术和美的享受。
这下,汪紫衣的脸色终于变了,这袁克利分明是扮猪吃虎嘛!
就冲他这一手,比之汪紫衣在英伦见识的普通职业选手还高明,她汪紫衣也不过是跟着人家学过几天,算天分不错,在同学中玩儿这个算有些名声,可和职业选手比起来,那可是天差地远。
而这袁克利明明是一高手,先前几局却是败多胜少,装作勉励抵抗模样,这会儿引得自家入彀,却陡换面目。
“小人,绝对是小人!”汪紫衣咬着贝齿,在心中嘀咕开了。
就在汪紫衣嘀咕之际,袁克利又动作开了,又是四枚红球落袋,四枚黑球落袋,至此,他已经击落了六红六黑,总计得四十八分,一般比赛,尤其是非职业化的比赛,开局取分到这个程度,基本上已经锁定了胜局。
袁克利似乎也真入了定,啪的一下又击落了一枚红球,张狂模样也终于露了出来:“紫衣同志,忘了告诉你,我在剑桥念书时,是斯诺克协会的荣誉会员,曾经有幸跟史蒂夫.戴维斯学习过几天,噢,你们可能不知道,史蒂夫正是当今斯诺克第一人,曾一杆扫下过一百三十六分,距离满干也只有一小步距离,可真是天神下凡……”
嘴里边念叨着词儿,袁克利又击落了一枚黑球,得分已经上升到五十六分,汪紫衣的小脸都黑了。
终于,袁克利直起了身子,没在继续击球,而是端起一边的咖啡,慨然道:“严格说来,斯诺克运动不是你们该玩儿的,这种优雅高尚,又讲究精巧、精细和强大控制与计算能力的运动,还是白种人天然有优势,在斯诺克悠久的历史上,白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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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吃吧
谁也没想到袁克利竟真是中山狼,得志就猖狂,这还没怎么的呢,竟当众捧起白种人的臭脚来。
最可恨的是,这家伙竟忘了自己也是黄皮肤,一口一个“你们不适合玩儿”,真好似他过了今儿个,就要去换皮一般。
袁克利此话一出,满场皆寂,便连先前赞赏他球技的青年男女,也都冷了脸。
这年月的年轻人,正是民族自尊心最强的时候,非但如此,如今国门才刚刚打开,崇洋媚外的风潮,还未刮起。
是以,这会儿,若不是大家都是亲戚,又是有识青年,只怕众人早就忍不住开骂了。
是以,场中从袁克利开口霎那,就陷入了死寂,就剩了他袁某人边嗫着咖啡,边吹嘘着白种人:“……我认为,窥一斑可见全豹,不只在台球这项运动上,白种人为王,便是在各项有影响力的世界运动,也从来都是白种人的天下,所以,我认为人种论中的白种人至上理论,虽然难以接受,但却是事实,世界近代文明,可以说就是西方文明,纵观近代史,亚洲有什么贡献……”
话至此处,忽听砰的一声,一只紫色的茶杯落了地,跌得粉碎,茶水也流了一地。
“我的水……”
汪紫衣叫出声来,她倒不是心疼一个茶杯,而是她招呼薛向了半天,真等人来了,却又只顾上和袁克利斗嘴,倒忘了喝水,此刻,水杯一碎,她陡然发现自己渴得厉害,才叫出声来。
摔掉水杯的自然是薛向。当然,严格来说,也不算摔,因为茶杯没落地前,就碎了。
原来,薛老三听到袁克利吹捧白种人时,已经开始冒火了,待听到这家伙竟开始全面诋毁黄种人,毫无压力地刨起了自家人的祖坟。薛老三终于一个没忍住,将手中的茶杯给生生捏碎了。
细说来,薛老三也不是纯粹、狂热的民族主义者,他也不否认在近代世界文明史上,东方的贡献确实比不了西方。但是这种人种优劣论,明明是西方自己都在驳斥,这位黄皮肤的袁克利竟自己先鼓吹起来了!
脑残的是,他不鼓吹大中华,反舔起欧罗巴的臭脚,这让薛老三无论如何受不了了。
“你怎么回事儿,端个水杯都端不稳!”
袁克利忽然冲薛向发火了。一张脸难过至极。
原来,水杯落地的时候,袁克利正在品着香浓的热咖啡,茶杯猝然破碎。唬了他一跳,猛吸了一口热咖啡入喉,可是将他一阵好烫。
亏得如今不是旧社会,要不然袁克利脾气发作。真能拿出表少爷的威风,惩罚薛向这位他眼中的家奴。
“某人数典忘祖。大言不惭,我听得脑袋充血,手上一个没收住,抱歉抱歉!”
薛老三这话说得有意思,前半句,他直直盯着袁克利说,后半句,却又偏转视线,看着了汪紫衣。
语言配合表情,很清楚得展现了这句话的涵义。
谁也没想到薛向竟然敢这么说话,毕竟在他们想来,薛向定然是家里的卫士啊,这年月虽然不像封建社会的有什么主仆关系,但卫士至少得顾忌自己的身份呀。
袁克利更是被气得直哆嗦,说不出话来,汪紫衣倒是轻轻拍着巴掌,说着没关系。
显然这拍巴掌,是在赞薛向说得好。
袁克利指着薛向正待说出话来,薛向忽然又发言了:“袁克利同志,在我看来,评价一桩事物,首先得对这桩事物有个完整的了解,和全面的认识,拿领袖的话来说,就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不知道我们中华文明,你了解多少,就敢如此大言不惭,宣扬白种人至上论。”
“我这么说,可能你不服气,没关系,我会证明给你看,咱们还拿你这桌台球为例,就以这残局堵上一把,看看我这个黄种人,一个从不曾接触过台球的黄种人,来和你这位精擅台球的白……噢,不好意思,忘了你也是黄种人!”
薛向很少损人,非不能也,是不为也,他是个信奉行动比语言有力的家伙,可一旦真损起人来,那真是能将人活活气死。
这不,他话音方落,满室无声,谁也不曾想到一个卫士说话竟这么歹毒,又……解气!
袁克利的一张脸更是由方才的铁青转作乌黑,若非他如今年轻,心脏强壮,估计能被薛向一家伙给气死过去。
因为薛向这句话,对袁克利来说,实在是太恶毒了。
想他袁某人十六岁就赴英伦求学,生平最让他不满的就是这身皮肤,奈何皮肤是父母给的,想改也改不了,至少如今改不了。
既然改不了皮肤,这位袁公子就改了名字,在英伦,不仅起了英文名字,便连中正大气的汉文名字袁克礼,也让他给改成了克利,为的就是从读音上比较接近英文。
如此一个自卑成狂的家伙,如今一回国,陡然就转换了面目,好似高人一等一般,处处以香蕉人为荣,为白种人张目。
原本今天有汪明慎在,他是克制了的,奈何,这会儿汪明慎上楼了,他便恢复了本来面目。
熟料,遭遇薛向这最最歹毒的一句话,几乎气得他快要晕过去。
“好,我跟你赌,你说赌注是什么!”袁克利重重将咖啡杯往一边的立凳上一顿,冷脸道:“赌得轻了,别怪我不奉陪!”
这会儿,他恨不得掐死薛向,哪里还有心思泡妞儿,和汪紫衣的赌局,早就被他一脚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就想狠很的让薛向栽个跟头,直输个倾家荡产,永世不得翻身才好,让薛向知道得罪袁大少的下场。
薛向笑道:“放心,会满足你的恶趣味的,这样吧,你输了,待会儿,就大喊三声我是‘香蕉人’,我输了,我就将这地上的碎瓷片全吞了,袁克利同志,你意下如何?”
哗!
薛向此话一出,满场骚然,这会儿他一再言行惊人,众人早忘了他“卫士”的身份。
汪紫衣更是抓着他的胳膊,惊道:“你疯啦,你知不知道这姓袁的……”
不待汪紫衣一句话说完,袁克利抢道:“行,就这么办!”
他先前没做声,只不过是在脑子里盘算吞瓷片的惩罚,对薛向这该死的人来说,是不是太轻了,这会儿见汪紫衣一边作祟,他生怕汪紫衣的一番介绍,又将薛向吓了回去,赶紧抢先答应,坐实了赌约,让薛向反悔不得。
听袁克利坐实了赌约,汪紫衣大恼,狠很捶了薛向胸膛一拳,“呆子,笨蛋,他输了就喊一声什么‘我是香蕉人’,你输了,吞玻璃渣,你当你胃里包的铁皮啊!对了,什么是香蕉人?”
汪紫衣此问一出,众人齐齐盯着了薛向,便连袁克利也瞧了过来,他虽然也猜到了这绝对不是个什么好词儿,但还是不愿被人骂了,都不知道人家在骂什么。
薛向道:“香蕉外面是什么颜色,里面是什么颜色?”
薛老三点到即止,在场都是聪明人,谁都明白薛老三这是在叱袁克利“黄皮白心”。
如此促狭的话,众人想透,齐齐捂嘴,汪紫衣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袁克利一张小白脸,却是再没变色,只是那突突跳个不停的眉峰,让谁都知道此刻这位袁大少,恨不得生吃了薛老三。
“希望你手上,也有你嘴上的本事,闪开,我要击球了!”
袁克利恨恨喝了一句,便朝桌边行去。
他原本还想展现风度,提出重赛一局,可薛向一而再,再而三,触他逆鳞,让他恨不得让薛向马上死在眼前,哪里肯耽搁半分钟,至于君子风度,那是神马东西!
汪紫衣狠很斜了薛向一眼,将手中球杆往薛向手里一塞,“叫你弄嘴!”
说话儿,故作生气一般,一脚跺在地上,竟将那堆碎瓷片踢散了。
“你!”袁克利方弯下的腰,又陡然直了起来。
薛向道:“克利同志,你放心,若是我输了,吃哪个茶杯,你指定好了!”
“呆子,吃死你活该!”汪紫衣气呼呼地一甩头发,显然对薛老三的不领情,愤怒极了。
她哪里知道,以薛老三如今的本事,就是真生吞了一堆瓷片,也决不致有恙,一个身体器官较之常人强壮百倍之人,且又对自己身体掌控到妙到毫巅的国术宗师,这不过是小技耳。
更何况,薛老三又怎会输?
袁克利干脆就不答话了,屏住呼吸,弯腰挥臂,啪嗒一声响,又一粒红球被击落了,他犹不停手,一个漂亮的转身挥臂,再度将黑球击落。
直到全场抽气声响起时,袁克利终于直起了身子,一指左侧檀木茶几上的茶杯,“吃吧,就吃这个!”
“姓袁的,你别太过分!”汪紫衣抢身横在了薛向面前,“小心我告诉伯父!”
原来,袁克利指的正是汪明慎平素用来泡茶的超级茶杯,足足能盛一斤水。
袁克利瞧也不瞧汪紫衣,盯着薛向道:“打杂的,不会真就一张嘴吧,靠女人出头,算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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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神乎其技
袁公子恨薛向入骨,这会儿志得意满,竟是连风度也顾不得维持了,吐出了粗口。
汪紫衣方要说话,却被薛向挥手阻住了。
汪紫衣也不知怎么了,只觉薛向这一挥手,就跟他大伯平时挥手那样,极具威严,让人忍不住顺从。
薛向道:“袁克利同志,我没玩儿过这斯什么克,不知道规则,我想问问,这桌上还有一桌球,怎么你就赢了?”
薛老三魂穿后世,没吃过猪肉,又怎会没见过猪跑,丁俊晖的比赛,他可是看过几场的,哪里会不知道规则。
只不过,既然人家当他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他索性就一装到底,反正这年月,共和国也确实没几个人知道什么斯诺克。
因为漫说是共和国,便是斯诺克最疯狂的英伦,也是因为这个夏天首开斯诺克电视台直播,才传出微弱的影响,直到数年后,才风靡欧洲。
是以,薛向如今故作不知输赢,谁也没觉奇怪。
袁克利冷笑一声,道:“小子,你知不知道我这一杆得了多少分,已经六十四了,破了我生平的记录,总分一百四十七分,你认为你还有机会么,吃茶杯吧!”
薛向纹丝不动,“那我就奇怪了,一百四十七除以二,是七十三点五,如果你数学不是体育老师教授的话,应该知道得分到七十四分,才能锁定胜局!”
“你!”
袁克利简直要气昏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这么个二百五杠上,难道这小子就不知道自己这一杆的成绩有多伟大么,就不知道落后如此巨大的情况下,翻盘的可能性已经无限趋近于零么。
“就是,姓袁的。你数学不会真是体育老师教授的吧!”
尽管在汪紫衣看来,薛向也是在胡搅蛮缠,希图靠耍赖蒙混过关,不过,她早就看袁克利不爽了,这会儿帮腔之余,干脆连“姓袁的”都叫出口来。
袁克利气得脑子发懵,这会儿,就好比斗地主。他袁某人已经抓了双王,四个二,四个a,还掌握了当先出牌权,几乎都亮出牌来。薛向还死抱着牌不认输,一边还有人说风凉话,这事儿谁遇上谁也得揪心。
不过,牌终究没落定,按游戏规则,确实不能定输赢。
如今,袁克利知道跟这帮人斗嘴没用。他要做的就是让牌落定,待会儿,看这臭小子还有何话说。
此刻,他已打定主意。就是待会儿汪明慎拦着,也非让薛向吐一嘴血不可。
一念至此,袁克利二话不说,提了球杆。便弯下腰来,瞄准一颗红球。击球端就朝母球击去,啪的一声响,母球被击中,笔直地朝红球射去,哐的一声响,红球被母球撞击,便朝左侧底洞钻去,眼瞅着就要入洞,谁也没想到红球竟在洞口撞了撞,又弹了出来。
“晦气!”
袁克利叫骂一声,他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球,竟会出现失误。
他哪里知道这红球弹出洞来,全是因为远在球台另一端的薛老三一只脚触碰了台柱的缘故。
不过即便是失误了,他也不认为这局存在悬念,正好看看土豹子出丑,“该你了,希望紫衣同志最好向你介绍下游戏规则,别让人笑掉大牙才是!”
而一边的汪紫衣压根儿没想过薛向有胜利的希望,只想着怎么混赖过去,助这位不知轻重的卫士同志过关才好,是以,她就没想过替薛向介绍玩儿法。
毕竟,你再怎么向屌丝介绍神舟五号的操控程序,他也用不上不是?
熟料,袁克利话音方落,薛向就接上了:“有啥规矩,我刚才都看明白了,不就是打完红球再打黑球,红球一碰就死,黑球不死之身么,有什么难的?”
听薛向土豹子似的解释,众人皆掩嘴,袁克利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几曾见过人这样总结黑球的?
不过,不待他嘲讽出口,薛向已经下杆了。
但见薛老三也不弯腰,直溜溜地站着,甚至都没看球杆哪儿头是打球的,直接持了大头那端,对准母球一捅,啪的一声响,一颗贴台檐停靠的红球,被他击中,立时打了几个对折,竟径直飙进右侧上洞去。
哗!
薛向这手一出,满场俱惊,谁也没成想,竟会是这么个局面。
“狗屎运,狗屎运……”
袁克利跳着脚的叫喊,“不会玩儿,就别玩儿了,有你这样打球的么,用击球端打,你再这样,我算你犯规……”
袁克利倒真没震惊薛向的球技,在他瞧来,这除了狗屎运还真没别的解释,他此刻愤怒,还真是因为薛向糟蹋他心中高贵的艺术。
“行,你吩咐,我照办!”
这下薛向将球杆掉个头儿,“这游戏没说非要弯了腰,低人一等了才能玩儿吧?”
袁克利脸色一白,“哪儿那么多废话,你有本事,就直着把黑球捅进去!”
袁克利这话貌似意气而发,内里实则藏着心机,因为,此刻,台面上的黑球被数颗红球包围,母球压根儿不可能击打到黑球,根本就是处于斯诺克状态,也就是被阻拦的状态。
而按照斯诺克规则,母球击打完红球后,并不一定只能击打黑球,只要不击打红球,击打其他彩球照样合乎规则。
而袁克利故意激薛向击打黑球,就是希望薛老三如愿而为,一家伙用母球碰到了红球,而犯规。
“别听他胡诌,击打别的彩球!”
汪紫衣适时叫出声来。
薛向方才一击,虽然惊人,她其实也如袁克利一般,当他狗屎运,只是这会儿,见袁克利算计薛向。她看着恼火,出言戳破。
“不好意思,说了的,他吩咐,我照办,没办法,我还得打黑球”
薛向抱歉地冲汪紫衣笑笑,后者气得头发直竖,恨不得掐死这倒霉鬼。这会儿,汪紫衣才知道这家伙说话有多招人恨。
话音方落,薛老三依旧站直了身子,随意一捅,啪的一声。击球端击中母球,母球竟然腾空跳了起来,越过三颗阻拦球,直直幢在了黑球上,紧接着,母球牢牢定死在黑球原来的位置,而黑球竟如出了水的鲤鱼一般。腾空跃了起来,直奔左上洞而去,哗啦一声,鲤鱼跳进龙门里。撞得袋中哗啦一阵作响。
薛向此手一出,满场震天价的叫好声,这如魔似幻的手段,实在是太俱观赏性了。
这会儿。便连袁克利也险些叫出好来,一旁的汪紫衣更是激动地跳脚。
如此手段。除了美还是美,美得眩目,美得刺激,至于什么狗屎运之类的词儿,这会儿谁也不曾想起。
趁着众人叫好的空当,薛老三又出手了,一根球杆在他手中,就如同魔法棒。
不管多难打的球,要饶多少道弯儿,反正只要他球杆一晃,必定有球入洞。
要说国术到薛老三这个地步,劲流周身,法御万物,几乎就是这个地球上最强大的全能型运动员。
一桌台球,不过尺寸之地,掌中球杆及处,可以说指哪儿打哪儿,掌控由心。
短短十五秒,总计十五粒红球,除去被袁克利击落的八粒外,剩下的七粒尽数被薛向击落,同样,黑球也入洞七次。
现在的分值是,袁克利得六十四分,薛向得五十六分,而桌面上还剩六个彩球,分别是二分的黄球,三分的绿球,四分的棕球,五分的蓝球,六分的粉球,七分的黑球。
桌上彩球,合计共值二十七分,而击球权却在薛向手中。
场上形势,谁更占优,不言而喻。
这会儿,众人早就被薛向那令人叹为观止的球技惊呆了,几名女郎都拍红了巴掌,几名青年也瞧得胀红了脸。
汪紫衣更是欢喜地满桌奔,一会儿嚷嚷着打这个,一会儿嚷嚷着打那个,有时候还故意试探薛向的本事,指出最难进的球洞,让薛向打,结果,让恍惚间觉得是在陪小家伙胡闹的薛向有求必应,一一照办。
这会儿,还剩六个彩球,汪紫衣刚叽叽喳喳介绍了击球必须由低分到高分的规则,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声,继而,便听见脚步声。
汪明慎下楼来了!
袁克利直拍着胸脯,不住喘气,他真是庆幸极了,因为汪明慎一下来,这局球肯定打不完,到时,赖个无胜无败,遮掩过此节,那就好了。
这会儿,他算是明白今天撞见鬼了,这等球技别说见,就是听也不曾听过,这家伙要是肯参加这斯诺克运动,什么台球第一人史蒂夫.戴维斯立马就得靠边站。
一念及此,袁克利竟动了朝汪明慎要过薛向的主意,他如今的正职可是经商,一个成功的商人最善于发现的就是商机,眼下的薛老三,在袁克利眼中就是只会下金蛋的鸡,因为据他所知史蒂夫.戴维斯今年光奖金就拿了百万英镑,这该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啊。
熟料就在袁克利做着发财梦的时候,薛老三又动了,这下,他终于弯下腰来,伸出左手架了球杆,做出标准的击球动作,右手一推,白球流星赶月而去,擦中黄球,撞在台檐上,折返回来,铛,铛两声响,又先后撞到了绿球,棕球,再度弹中了贴在另一侧台檐上的篮球,折返而回,走出一条直线,擦了在洞口的粉球一下,直接定在黑球的位置,定住不动,而黑球却飞了出去。
刷,刷,刷,刷,刷,刷,
六声撞袋声依次想起,黄、绿、棕、蓝、粉、黑球次第落袋。
第一百八十八章 往事
“哈啊……”
汪紫衣顿时兴奋得跳上了一边的沙发上。
众人也得张大了嘴巴,死死盯在这张如梦似幻的台球桌上,仿佛见到了这世上最神奇,妙绝的景象。
要说,方才薛向那一手,也确实妙绝,但也耗费了极大的心力。
因为这不是击一两个球入袋,心中念起,手上劫生即可。
这是要一次发力击落六个球,且要符合斯诺克的规则,黄、绿、棕、蓝、粉、黑球得次第落袋,这其中的算计,设计,力度掌握,那可是极费心力的。
方才,薛向一杆击出,桌上的七个彩球,在湛蓝的桌面上齐齐动了起来,如同时跳起了瑰丽的舞步,各自运作,看着杂乱无章,可偏生到洞口的时间井然有序,真正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绝佳享受。
便是袁克利也瞧傻了,斯诺克高手他见过,一杆两收也不是没有,可他从未见过这般一杆打进六颗球的,还偏偏合了斯诺克的规则,这可如何是好。
“袁克利同志,请拾起你白种人的荣光,信守承诺,大呼三声‘我是香蕉人’吧!”
汪紫衣吆喝一声,便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袁克利面色胀红,眼睛一转,抬步便想朝楼道口迎去。
熟料,他脚下方要动作,便被早防着他的汪紫衣抢步横在前头。
汪紫衣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别想赖过去,据我所知,你们欧美人不是最诚实守信地么?叫吧,mr袁!”
袁克利面色一白,强辩道:“他那是作弊,你见过有人那样打台球么。他第一个红球可是拿大头打进去的,再说最后六个球,可是一杆全扫进去了,斯诺克什么时候可以这么玩儿的!”
为了保住大面皮,袁克利也只好不要这小面皮了,毕竟比起“香蕉人”这几乎戳他心肝的称呼,耍耍无赖能混过去那就太值了。
“你,无耻!”
汪紫衣挥舞着小拳头,一张俏脸皱成一团。她已经懒得和袁克利呈口舌之利,这会儿只想狠很揍这家伙一顿。
方才,薛向用球杆大头击球的时候,袁克利明明说出了“下次再用大头,我算你犯规”的话。潜台词很明显在说,这次就放过了,可这会儿又提溜出来,出尔反尔,怎不让汪紫衣抓狂。
再者,薛向一杆击落六球,可是合了斯诺克规则的。各色彩球次第入洞,怎么也算不着犯规,斯诺克历史上没这先例,那是没人做得到。
这会儿。姓袁的竟敢拿这说事儿,何其无耻。
“算了,紫衣同志!”
薛向上前一步,隔开了二人。笑道:“喊不喊的,不重要。只要大伙儿心里知道,不就成了?除了这个外,袁克利同志应诺不践诺,让大伙儿又重新认识了这位的品格,赌局胜败,不在乎形势,而在乎结果,只要在场诸位心里都有杆秤,这结果便算有了,那又何必还拘泥于叫喊的形势呢?”话至此处,他调转脸冲目眦欲裂的袁克利道:“你说呢,mr袁!”
熟料袁克利也不接茬儿,一个晃步,闪过汪紫衣,步到了楼道边,恰好遇到刚下得楼来的汪明慎。
“舅舅,你有名警卫太没有礼貌了,我们几个正玩儿斯诺克,玩儿得好好的,他非上来搅局,不单这样,他还把紫衣的茶杯给摔了,你瞧瞧那边的地上,还一堆碎片呢……”
这会儿袁克利虽然怒极,却是没熄了将薛向网罗到手下的心思,他此刻进得谗言,就是要将汪明慎将“卫士”薛向逐出。
试想,一个被主家逐出的卫士,势必没人收要,下场凄惨自不待言,届时,他袁某人再以天使的面目出现在薛向面前,收拢人心的手段还有比这更简洁、高效的么。
袁克利当面进谗,汪紫衣大怒,抢先几步步到汪明慎身边,拉住汪明慎的胳膊,刚嗔出一声“大伯”,远处的薛老三先说话了,“汪书记,受人所托,冒昧登门,还请见谅!”
薛向这一开口,场中诸人唬了一跳,感情闹了半天,这位不是家里的卫士呀。
惊疑未去,众人又惊诧起这位到底是怎么摸进来的,以及又是以什么身份摸进来的了。
汪明慎定睛一瞧,也微微错愕,他真没想到薛向会亲自登门。
说实话,薛向官职虽低,可他来明珠,汪明慎还是知道的,对段钢向中央讨要此人,是个什么用心,他也清楚。
只不过,这些在他眼里,都是小事,他自不会瞩目。
即便是薛向在市委办公厅的务虚会上,一鸣惊人,惊动了中央,后来内参发回,汪明慎瞅了几眼,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
在他看来,这种世家子弟能有甚见识?能总结出这等高屋建瓴的理论精髓?
多半是薛家幕僚背后总结运作的结果,由这年轻人之口道出,只不过为给这年轻人的仕途履历增色添辉罢了。
这种手段,他老汪可是见得多了,可稀泥通常是扶不上墙的。
直到后来,薛向几次和段钢别苗头,别的老段暴跳如雷,自己却始终没吃大亏,这才让汪明慎重视起来,心中惊叹后生可畏。
可这惊叹未去,他便开始对薛向着恼了。
细说来,汪明慎眼下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安退休,给轰轰烈烈的一辈子划上个完美的句号。
届时,身前美名,身后哀荣毕备,那他就真没什么遗憾了。
而他深知如今的明珠正处在大变革时代,每天都有新的事物诞生,每天都有新的矛盾爆发,处在这么个繁华膏腴之地,万国频往之所,汪明慎太知道要平安无事有多难呢。
所以,他才会一直对青帮视而不见,因为青帮虽然作恶多端。但却维系了官面上维系不到的地下势力的平和,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维系了明珠的稳定。
直到前天晚上明珠国际饭店的事情发生,汪明慎才明白养虎为患,终会噬人,这才动了剪灭青帮的心思。
哪知道不等他动作,薛向先动手了,直闹腾得举市皆惊,亏得他汪某人给段钢下了死令。才从军方手中将案件经办权拿了回来,并控制了影响。
要不然青帮之事大白天下,他汪某人晚节不保不说,一世英名尽付诸流水,这才是最紧要的。
是以。汪明慎对薛向的观感实在说不上好。
在他眼里,如今的薛向就是个稍有头脑,极有手腕,却不知轻重的官混子。
不过,尽管印象不佳,汪明慎何等人物,又怎会在人家亲自登门之时。表露出来。
“噢,是薛向吧?有什么事儿么?”
说话儿,汪明慎轻轻挥开了汪紫衣和袁克利的包夹,缓步朝薛向行来。
寻常人家来客。怎么着也会说句欢迎,汪明慎直问有什么事儿,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好在薛向早做好了打攻坚战的准备,这种级数的碰壁。他自不会放在心上。
他远远朝汪明慎伸出手去,笑道:“今天下午。和辽东省的李铁山伯伯通话,听他讲我党我军的光辉往事,陡然提到汪书记您,李伯伯深憾鲁东一别,和您三十多年没有再逢,这不,听说我在明珠,要我给您带个好呢!”
“李铁山?”
汪明慎咀嚼着这个名字,思绪如潮飞逝,越过三十多年,陡然从记忆深处,找出一个威严的面孔。
“噢,是老书记啊,也怪我这些年都忙于工作,没跟老书记联系……”
其实,官儿当到这个份儿上,年纪到了这个程度,汪明慎也算是党内元老了,便是薛安远的面子,他也可以不卖,可组织的传承、官场上的规矩,却是不能不守。
李铁山若只是他汪某人漫长官宦生涯中的一名擦肩而过的领导,他不卖面子也就罢了。
毕竟官儿当到汪明慎这程度,可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了足足十多级,每一级都有无数领导,即便他这把年纪,曾经做过他领导的也走得差不多了,可存活的老头子们,依旧是个庞大群体,他要恭敬也恭敬不过来不是。
再说还有不少曾经的上级,论官职,早被他汪某人远远地甩开了,他就是想恭敬,别人也未必敢受。
可李铁山不一样,汪明慎可是清楚记得一九四九年八月二十六日,也就是建国前夕,他在鲁东的财政厅任副厅长的时候,省财政厅押运到地方的现金,被圣佛山上还未被彻底肃清的土匪给劫了。
恰好,那次是他汪某人带队押运,现金劫走了,人却没伤着,这下问题来了。
在讲究对敌拼死抗争的军队系统,这就等于临阵投降,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儿。
毕竟要是钱丢了,你这负责押运的也受伤了,大伙儿不说什么,可你这全须全尾的回来,钱却没了,那就是不敢硬碰硬,怂货,软蛋。
这在建国前夕,解放军士气正高的当口,可是不能容忍的。
当时,一回来,汪明慎就被关押了起来,最后,省委召开会议要严惩,还是李铁山认为缓议,最后,他带部队剿平了圣佛山的匪徒,经审讯证明,原来并非汪明慎一伙儿没敢反抗,而确实如汪明慎等人自白时说得那样,这帮匪徒故意只打人后颈,将人弄晕。
而这帮匪徒的用意,并非放汪明慎等人活路,竟是专门根据我党我军的传统设的计谋,纯是借刀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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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论战汪明慎
就这么着,汪明慎才又得了活路。
虽然,当时李铁山在常委会上的否决意见,以及稍后的带队剿灭土匪,都非是专为汪明慎而为。
可汪明慎这押运领导的人情和好处,确实受得最足。
李铁山的这个人情,可以说不单挽救了他的生命,还挽救了他的政治生命。
是以,这个情,不管李铁山记不记,可他汪明慎得念。
因此,这会儿听薛向提到李铁山,汪明慎就算论如今的党内地位,早超过了已经闲置多年的李铁山,但一声“老书记”还得叫出口来。
这就是传承,这就是规矩,这也是维持一个体系正常运转的虽未明文规定、却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见汪明慎脸色缓和,薛向心下松了口气,暗道,李铁山终究没有空口白话,自己这层护甲却是批上了身,嘴上却道:“李伯伯身体还好,每顿还能喝半斤酒呢,他血火冲杀了一辈子,能在家乡安享晚年,自是极好的!”
“坐坐……”
汪明慎招呼薛向坐下,便又详细问了李铁山的近况,言语中又自责了几句没怎么去探视老书记。
没办法,不管汪明慎这些话是否发自肺腑,但当下,这姿态必须表现出来,要不然事后,薛向和李铁山谈及今日拜访,若是他汪某人冷言冷语,传出去,那可就难听了。
是以,此刻,他虽不喜薛向,却还得做谆谆长者状,笑脸相迎。
却说,汪明慎和薛向陡然演了这么一出。众人都惊呆了。
汪明慎何等身份,那可是明珠市委书记,放诸全国,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袁克利等人虽是至亲,却也知道汪明慎的身份该有多了不起,他们这些人虽然在汪明慎面前得宠,可终究是被作了小孩那般宠溺。
他们何曾见过汪明慎以如此正式地、官方的方式,对待薛向这么一位年轻人。
这边,薛向和汪明慎就李铁山往事谈笑风生。有来有往。
那厢的袁克利、汪紫衣等人简直瞧呆了,皆瞪大了眼睛,凝在薛向身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人聊了约莫二十来分钟,话题渐渐从李铁山身上拔了下来。落到了政事上了。
起头的自然是汪明慎,这种级别严重不对称的会谈,薛向能拿到谈话的主动权,那才怪了呢。
“……薛向啊,我在内参上,看到了你上次在务虚会上的发言,你言语间。似乎对国有企业很不满呀,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么?”
汪明慎可是老干部极少的高级知识份子出身,乃是正经的二三十年代交通大学毕业生。理论素养极高,他既然怀疑薛向务虚会上的发言是邀他人之功,这会儿却又因为李铁山的关系,不得不对这小子笑脸相迎。心有不谐,自然想为难为难薛向。
薛向却是不曾多想。据实以告,道:“汪书记,我不是对国有企业不满,而是对咱们的国企这种普遍自甘堕落,裹足不前,毫无开拓进取,奋发向上的精神状态,心有不满!”
薛向语出惊人,这年月,虽然中央隐隐有彻底改革国企的呼声传出,可真正的改革重点,却是集中在对物价的调控争议上。
倒也不是中央诸位英明睿智的大佬,看不见国企的弊端,而是国企牵扯的利益已经不能用巨大来形容了,而是层层叠叠,几乎缠绕了这个国家的全部。
是以,即便在中央,此刻,也绝无一人敢将国企批驳得一无是处。
因此,这会儿薛向的尖锐,才显得刺耳,亦让人震惊。
汪明慎轻轻磕了磕茶盖儿,“言过其实了吧,国企存在了数十年,按你的说法,岂非只有过而无有功?”
方才薛向的这番发言,又让汪明慎将心中对薛向的评价,调低了几级。
在他看来,薛向这番话,正是应了他先前给薛向的“行事冲动官混子”的评语,当然,此刻,还得加上个“好大言惊世”的标签。
薛向道:“汪书记当面,我焉敢如是说?不管如何,这几十年来,咱们的国企,也为咱们的国民经济生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又怎敢只念过不记功?再者,我批评的是咱们现在的国企生存状态,而非过去的经营模式,因为时代在变化,事物内部的矛盾也在不断变换,曾经适应时代、适应企业发展的模式、经验,到了如今,也有可能成了累赘、包袱。”
“不说别的,咱们就拿那条咱们绝大多数国企都实行的另类封建世袭制的“父子子继,兄终弟及”来说,这不就是天大的弊端么?假若老父是厂子里高级技工,而儿子只是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傻小子,可这个家庭生怕儿子将来顶不上老子的班,身为高级技工的父亲几乎一定会早退几年,舍弃更高薪级的退休金,而也要让自己儿子顶上自己的班儿,而我们的工厂通常都是极讲人情的,这么一来,工厂某些人的人情做足了,厂子里少了一名能创造高额利润的技工精英,却多了名混日子、吃白食的小子,您说说长此以往,国企的效益怎么维持。“
“而我说的这个现象,想必汪书记您也多有了解,就这个现象,在咱们共和国所有的国有企业,都广泛存在,除此以外,像什么生产靠哄,销售靠政府,资源调配靠人情,厂子黄了靠救济,如此下去,怎么得了?汪书记,咱们的国企黄了,还有政府收拾烂摊子,可这收拾烂摊子的花费,可是一个子儿一个子儿,从农民手中挤出来的,这些年,就苦了咱们农民兄弟,而咱们农民兄弟的无私奉献,不就指望国企强了,咱国家也强了,好能反哺他们。”
“如今,国企普遍呈现这种状态,您说咱们拿什么反哺十亿农民???”
薛向前世是孤儿,虽未做过农民,却始终对农民怀有最深沉的感情,这点从他主政靠山屯、萧山便可看出,他施政也总是从农民的角度出发,最先为百姓考量。
此刻,他论述国企危机,最终又回到反哺农民的立场上来,便是他这种情怀的根本体现。
却说薛向言罢,满场久久无声。
袁克利、汪紫衣早在薛向叫出“汪书记”那刻,已经开始揣测他的身份,初始听他道出个什么“李铁山伯伯”,汪明慎面色大变,众人皆以为此人是汪明慎曾经的某位叫李铁山的老领导的后人。
可这会儿,又见薛向正襟危坐,同他们眼中高不可攀的超级大人物汪明慎坐而论道,这帮人的眼珠子都要惊爆了。
更不提,薛向的剖析,深入浅出,有理有据,就是从不曾在工厂干过的他们,也知道若是国企普遍皆如薛向所言这般,那真是离死不远,不改革不行了。
尤其是,听到薛向论述完农民悲苦的沉重一叹,不仅是汪紫衣等人心中一颤,便是汪明慎已经耷拉下来的眼皮,也忍不住一跳。
薛向这一叹,是由心而发,还是作伪,以汪明慎的城府和眼力,一眼可辨。
霎时间,汪明慎对薛向的印象虽不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观感却是好了不少。
没办法,这个年代的老干部,几乎都经历过那段最苦难的年代,对农民对土地的感情也最深,汪明慎虽是书香门第出身,可在窑洞岁月,也侍弄过田地,深知种田不易,更知道国家的政策,为了使得工业大发展,对农业和农民的帮扶不够不说,还压了不少担子。
是以,此刻,薛向这沉重一叹,让他感同身受。
不过,感叹归感叹,对汪明慎这种学者型干部来说,感情分并不能左右论战成败结果,只见他伸手抬了抬,作了个请薛向喝茶的手势,便又道:“你说的这些问题,或许都存在,也着实不小,但我不认为,这能作为否定国企存在的根本依据,因为你说的这些问题,都是能通过技术性层面的改革来解决的,并不如你在文章中说到的,需要通过改变所有制形式,来引入什么竞争机制,这样搞是要天下大乱的,咱们国家是工人阶级领导,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社会主义国家,其国家形式,就主要体现在生产资料归属上,你这里要从根子上否决社会主义制度么?”
薛向还真没仔细研究过汪明慎的履历,只凭习惯性认识,认为这也是个泥腿子出身的老革ming、老前辈,此刻,听他反击犀利,切入点精准,立时,就知道自己此前的认识出现了重大偏差。
但听薛向道:“汪书记,首先,我要纠正您的是,我从没有否定国企存在的必要性;其次,转变所有制形式,也并不意味着从根本上否定生产资料归属,在我看来,所有制的重点应该体现在控制力上,而不应该以多寡而论,在所有制上,我们国家继续控制了石油、粮食等这些主宰经济命脉的产业,放开其他行业,引入私营,引入竞争,既搞活了经济,也动摇不了我们的政权,更改变不了我们国家的社会主义本质,这岂非两全其美,况且,我始终认为其他所有制形式也是我们全民所有制的一个极重要的补充,就如同咱们的联产承包责任制一般,虽然转变了经营模式……”
第一百九十章 你当什么官儿
“……最后,咱们共和国如今已经打开了国门,即便我们自己不引入私营,但竞争也随之而来,国外企业的竞争,可非咱们的个体户可比,那是真正的嗜血老狼,咱们的国企如今就是体型庞大的肥猪,让猪和狼竞争,不做改变,不做调整,不做准备,这结果,自不待言,这一点在咱们明珠,可谓是反应最为明显,就拿鼎鼎大名的明珠电视机厂来说吧,国门没打开前……”
薛向这番论述,时间颇长,足足讲了二十多分钟,不仅有理论支撑,更有详实论据,最难得的是薛向魂穿后世,作为党史办老板凳的他自也无聊接触过关于国企问题的研究刊物,此时,他不单预见性的指出了未来国企若不及时改革、调整的下场,同时也开出了几贴行之有效的药方。
近半个小时的话说完,汪紫衣等人早已齐齐石化,各自扶着沙发靠背愣在当场,而汪明慎一张老脸,先是愤怒,后是怀疑,再到此时的沉思。
薛向也不打扰汪明慎,他捧了茶杯,边轻轻喝水,边又觉得好笑,他明明是来此地替铁进跑官儿的。
结果,先是因为民族自尊心,和汪明慎的外甥,闹了一场,这会儿,又莫名其妙和汪明慎搞起了论战。
要知道,他可是来求人家汪书记的,这会儿,跟人争成这样,驳得老头子理屈词穷,这分明是作死的节奏啊。
是以,这会儿,薛向边和着茶,边偷瞧着汪明慎的脸色,令他庆幸的是,汪明慎始终面露思索。右手的食指弯曲不住敲打着膝盖,这正是大多数老年人考虑问题时,爱做出的动作。
薛向一杯茶堪堪饮尽,汪明慎忽然伸手朝薛向肩头拍来,“都说薛家出了匹千里驹,先前我只当是美名为尊者传,现下看来,我是先入为主,戴了有色眼镜嘛。好,好,好个薛三篇,名不虚传,对了。待会儿,你到我书房,把你方才说的那番话,写着文字,给我一份儿,我得好好品品……”
细说来,汪明慎似学者。胜似官员,这点光从他临近退休,不好管事儿便可窥出端倪。
普通干部,谁不是越到临退。心中权欲之心越重,越是舍不得放下手中权柄,后世的五十九岁现象,便是明证。
而汪明慎则不然。他离到点儿还有年余,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可这位早就把大权放给段钢了,他完全就是在抱着替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心态在做官。
眼下的他,像是小孩儿盼望过年一般,盼望着退休的那一天的到来。
而一旦退休,他便可专心学问,这才是最令他高兴的事儿。
正因为汪明慎痴迷学术理论,是以,薛向方一展现出饱学之士的风姿,立时让汪明慎心中最后那点芥蒂也消失了,纯粹将其看作了可以坐而论道的党内英俊。
“汪书记,您知道的,我也就随口一说,一家之言,其中还有不少东西,是和中央目前的政策犯抵触的,若报上去,弄不好,我又得吃挂落了。”
薛向极有自知之明,他魂穿后世,眼睛能看透历史的迷雾,可这会儿大部分人还在摸索,既然是摸索,就难免走点弯路,他薛老三这领先一步的话,只能用来呈口舌之利,若真付诸实践,那就应了老话,领先一步,是疯子,非得吃瘪不可。
熟料汪明慎哈哈一笑:“你薛三篇也有怕的啊,行啦,你当我也不读书不看报啊,有些事儿啊,就是知易行难,我又怎会让你为难,放心,我不过是对你方才提到的解决国营企业困境的想法和思路很感兴趣,想揣摩揣摩,不会拿出去的!”
汪明慎都这样说了,薛向哪敢不从,再说,一个中央委员的话,谁会怀疑。
薛向正准备应诺,袁克利忽然叫出声来:“薛向?薛三篇?你就是薛三篇!你就是薛向!!!”
袁克利忽然双眼放光,快步向薛向步来,双眸死死锁住薛向,好似瞧见了什么稀奇一般。
“克利!”
汪明慎沉声喝了一句,他可是还记得下楼那会儿,袁克利向他告某位卫士的状,眼下看来,这卫士恐怕正是薛向。
袁克利却对汪明慎的呵斥,惶然未觉,忽地扭过头来,冲汪紫衣等人道:“你们知道他是谁么,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四九城里最大的衙……”
眼看着“内”字,就要出口,袁克利终究觉出不妥来,急忙改嘴道:“就是那位薛三哥,大名鼎鼎的薛三哥啊,我跟你们说啊,京城的各路公……”
袁克利忽然发现这会儿说话,很困难,因为汪明慎在座,他说出的话,总是禁忌重重。
忽地,汪明慎抬眼一扫,袁克利唬了一跳,却住了嘴,而汪紫衣等人眼中却放出光华来。
原来,袁克利今天一早到来,众人闲聚无聊,袁克利就卖起嘴来。
先是鼓吹了下英伦风物,却让同在英吉利念过书的汪紫衣顶了个面红耳赤,弄得他只好转换话题,这一转就转到他在四九城的生意和场面上了。
他们一帮公子、小姐聚集,袁克利自不会卖弄生意经,聊得自然是道听途说的京中政局,以及京城那个大衙内圈的是是非非。
聊四九城的衙内,薛老三这位传说哥,自然是避不开的,虽早这位传说中的哥已离开了京城的江湖,可江湖上始终飘荡着他的传说。
更兼这位薛衙内,干出的事儿,实在太有传奇志异色彩,说出了,更讲评书没啥区别,故事性极强。
而这袁克利在京城,也确实结识了不少人物,独憾未曾结识这位薛衙内,是以,今天上午的话题,主要都聚焦在薛老三身上。
而袁克利口才本就不差,薛老三的事迹广泛流传而精彩纷呈,一通说道,众人赞叹之余,虽未见过那位薛三哥,却齐齐在心中立起了薛老三这么一个形象。
这时乍见传说,众人自然难免错愕!
“薛向啊,这都是我的子侄、晚辈,你们都是年轻人,用不着我老头子来介绍,你们自己结识吧,我去厨房交待晚饭,晚上在这儿用吧,对了,一会儿别忘了叫紫衣领你去我书房,将我刚才交待的任务,给完成喽。”
说话儿,汪明慎竟站起身来,径直去了。
汪明慎这一去,袁克利就拉着薛向的胳膊,没口子地道歉,他主业在京城,实在太清楚京城这帮衙内的能量了,只要那个衙内圈子的话事人,说要搞谁,不管当官的,还是经商的,那就一准儿没跑。
而这位薛三哥,人家虽然早不在衙内圈子里混了,可那个圈子谁敢不卖这位爷的面子,是以,弄不好今日之事,传了点风声出去,他袁某人就一准儿没好果子。
他是个商人,最看重利益,面皮什么的,在有些人面前,没有就没有了。
薛向也真拿这种二皮脸没办法,这会儿,听他要践诺,叫那个什么“我是香蕉人”,自也只有出口拦阻。
他瞧袁克利不顺眼,可以不卖他面子,可无论如何还得卖汪明慎面子不是,毕竟眼前已经不是汪紫衣和袁克利赌斗,若是他们二人内斗,袁克利要叫,薛向自然乐的听。
却说袁克利正缠着薛向,化身复读机一般,开始了冗长而啰嗦的道歉,一边的汪紫衣早瞧不惯了,上前来扒开袁克利,垫着脚拍一下薛向肩膀,“行啊你,扮猪吃虎,扮得挺像啊,我听袁克利说,你在京城经常打架,且是逢打必赢,当时,我还不信,今儿个看你打球,才知道你真是练家子啊,怎么样,这打架的本事,我就不学了,把你打球的本事交给我呗?对了,你不在京城,怎么跑明珠来了……”
薛向没想到汪紫衣不单皱鼻子时,颇像小家伙,就是这话唠的毛病,也似极。
他瞧得亲切,便道:“这打球的本事,你要学也不难,老祖宗传下来的猝练身体的法门儿,你按着学就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十载寒暑下来,保你小成……”
薛向方出口霎那,众人皆长大了耳朵,想听听这不传之秘,只因他那手打球的本事,实在是太眩目了,学会了,可真有得得瑟。
哪知道,薛向一出口,先是一句不难,接着,竟是这么一番狠话,众人齐齐叹了口气。
汪紫衣哼了一声,捶了下薛向的肩膀,不知是不是先前和薛向携手共抗袁克利的原因,她瞧着薛向真觉顺眼,“行了,你那本领谁爱学谁学去,我可不稀罕了,还没说你咋来明珠了呢?”
“我就在明珠工作呀?”
“哪个科室?喂,薛向,以后我去京城,你若是肯招待我,我让我伯父给你提一级怎么样?”
汪紫衣搭着薛向的肩膀,贼兮兮道。
薛向跟她说话,就像是面对个放大版的小家伙一般,怎么也不着恼,“以后你去,我一定招待你,当然,前提是我在家,不过,紫衣同志,你要是真能让汪书记给我提一级,那再好也没有了。”
“你现在哪个科室,什么官儿?”
“市委督查室主任!”
“啊!!!”
这下,不是汪紫衣一人喊出,而是满场俱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