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罗什苏醒
書舍外的街道一如既往的喧嚣,过上往来的行人忙碌又充实。
只是地面厚厚的积雪,给街道平添了一抹冷色。
罗耶坐在窗边,手中懒洋洋地翻看着书卷,他身后的结界如同窗外的雪一样莹白,散发出的气息,让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宁静祥和。
忽然间,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站了起来,一贯清淡的眼眸中出现了一抹很淡的兴喜,旋即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长方形的木盒,然后径直从房间里走出,走向了罗什的院落。
三个月过去了,罗什的院落一如既往的被一个巨大的结界所发包裹,无人可进,甚至无法看见里面的场景,从外看去,只有一片略略扭曲的淡白色雾气。
罗耶径直走到院门前,步伐比平日要快上一些。
他停在结界外,抬手轻轻一挥,便看见结界如同幕帘一般打开了一角,露出了里面金黑两色疯狂纠缠雾气,待罗耶迈步走入,幕帘无声落下,结界再次合拢,掩住了里面的喧嚣和诡异。
“醒了?”
罗耶站在那漫天盘旋的雾气中,抬起头来,注视着弥漫在整个结界中的雾气,感受着身周阴寒、诡谲的气息,柔声询问。
“嗯。”
交错盘旋的浓雾之中,传来了罗什的声音,不若一贯的或懒散或严肃,而是低沉的、满含戾气的喑哑。
听到回答,罗耶倒也没有介意其间所含的情绪,只是低头将手中的木盒打开,露出下面并排放着的十二支香烟。
这些烟和罗什平日抽的很像,只是颜色呈现为墨绿,散发着清凉的草药香气。
金与黑两色的雾气相互纠缠、盘绕,延入木盒当中,卷住了那十二支烟,将它们包裹着拖到了半空中。
罗耶手指轻弹,所有的香烟就齐齐点燃,雾气中传来罗什吸气的声音,十二支香烟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消弭。
不过片刻功夫,十二支香烟都燃烧到了尾部,罗耶抬手一招,将烟尾全都卷入到了木盒内一个单独的分格中,然后继续看着那些盘旋的雾气,轻声询问。
“好些了吗?”
罗什没有立刻回答,但是雾气盘旋的速度越来越慢,其中金色雾气正快速地吞没着那些黑色的部分,当黑雾只残存最后一缕时,雾气终于不再旋转。
“呼——”
空气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呼气声,旋即便见那铺满整个结界的雾气快速地在罗耶的身前凝聚出一个人型。
不是罗什又是谁?
只不过转瞬之间,结界中的雾气已然尽数消失,只留下了一个皮肤呈现金色的罗什,赤身裸体地站在那里,他身体上还有赤红的梵文在不安稳的律动。
罗耶仔细地观察着罗什的状态,确认凝型没有问题后,便带头进到了罗什的房间里,无视了房间里略有些凌乱的环境。
罗什捂住额头,满脸痛苦之色,却自觉地跟着走了进来,然后一把薅开沙发上的两件衣服,直接倒了上去。
“这次,用了多久?”
毫无形象地瘫在沙发上,罗什一边努力调节自己的状态,一边出声询问。
终于在房间里找到一处干净的椅子,罗耶招招手,椅子便飞落到了沙发边上,罗耶一边坐下一边答达:“一百零七天,三个月多一点,比上次你失控恢复的时间,长了二十一天。”
“呼——”
罗什呼了口气,眉头皱在一起,正在努力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点头绪来。
每一次失控,伴随而来的都是很长时间的记忆混乱和缺失——但只要罗耶干预及时,就能将他控制起来,不会危及他人。
这也是两千年来,他们慢慢摸索出来的生存之道。
无可奈何的办法。
他脑海中不断闪过一个接一个的画面,有最近的,也有很久以前的,这让他觉得痛苦又烦躁。
两千年的蛮长时间中,他的失控次数并不多,但没有哪一次不是伴随巨大的危机——这一次呢?
随着書舍越来越成熟,他和罗耶也越来越强大,在各方面领域都涉猎颇多的前提之下,为何会突然陷入到了失控之中。
他和罗耶不一样,他死后化为了真正的恶灵,是有怨念有阴气的恶鬼。
虽然他用生前的修炼方法,将这些转化成了纯粹、光明的佛之灵力,却也无法改变他的本质。
正因如此,在利弊共存之间,他慢慢地摸索,或者说被迫摸索出了一条额外的界限——鬼化。
他动用灵力时,身上时隐时现的梵文,就是鬼化程度的最好解读。
肉身金梵文、金身金梵文、金身赤梵文,以及赤身黑梵文。
每一个阶段的递进,都代表着罗什理智的消退——即使这么多年的修炼和稳控之下,当他进入到最后一个阶段,也无法维持太久的理智。
罗什用手在额头上敲了敲,这一次失控,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起了满走廊的蜘蛛脑袋,想起来一只体型怪异的“狗”,想起了一个叫靖远的男人。
靖远,靖远,这是谁?
忽然之间,罗什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凶狠暴戾,声音中也满是焦急忧虑:“臭小子呢?鹤珏呢!?”
他的脑海中飘过了靖远那似笑非笑的模样,想起了那双赤红如血的眼,旋即猛然想起自己的徒弟被靖远手下带走的事!
后面的记忆立刻如同开闸洪水,迅速地串连而来——龚墨触发勾玉让罗耶得到感应,罗耶利用勾玉撑开了两边的通道,他便立刻赶了过去。
旋即是与靖远的战斗,激战之时,龚墨的身体成了他们争夺的中心——眼看鬼眼脱离,龚墨的生命即将被瓦解,一个小小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罗耶的通道之中飞了出来!
正是被罗耶强制入睡的鹤珏!
小小的身影虚幻透明,手中握着龚墨的昭燚,突兀至极也果决至极地出现,然后毫不犹豫地融入了龚墨的身体!
罗耶所撑开的通道本就是以龚墨的胸腹为中心,鹤珏的出现让人始料未及,而他距离龚墨的身体又太近,一直在理智边缘强撑的罗什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那小小的、虚幻的身影带着昭燚瞬间没入到了龚墨的肉体!
旋即只见一道刺目的蓝白色电光从龚墨的胸口爆发出来,将正虚浮在龚墨身体上方的罗什直接撞得倒飞而出、将站在龚墨头顶位置的靖远也猛然击退,连那诡异莫名的黑色火焰,也在这层电光中,哀嚎着疯狂躲避!
罗什记不起后面发生了什么,鹤珏的出现和猛然爆发的攻击,将他满心的嗜血和疯狂全面激发,将那岌岌可危的理智悍然轰下深渊,哪里还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眼见罗什身上的梵文越发不稳定起来,他泛着金光的皮肤也开始隐隐透出几分赤红,罗耶眉头皱起,抬起手来,苍白的手指准确地点在了他的眉心:“控制你的情绪,连续失控的话,我的结界会支撑不住。”
清凉的灵力从额前流入,瞬间让罗什躁动的情绪略略安稳,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眼眸中的血色才微微淡去,追问道:“龚墨和鹤珏呢?后面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那边的事情。”
罗耶摇摇头,却没有放下手来,只是缓慢但持续地给罗什输入着灵力:“那日你们激战之中,我感受到你进入到鬼化的最后一个阶段,也感受到龚墨的生命岌岌可危,正准备尝试将你们都拉入到書舍来,小珏就突然抱着昭燚冲了过来。”
“我的注意力全在你们那边,对他的控制降到了最低,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冲到了我的跟前,毫不犹豫地就冲入到了通道之中。”
说罢,罗耶叹口气,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罗什:“我们都被鹤摩骗了。”
“小珏,并不是人类。”
第271章 黑影
龚墨睁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睁开了——他只是做了这样一个动作,然后从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个无比高大的影子。
或者说,感觉很高大,大到让他觉得非常压抑,生出几分恐惧来。
这种恐惧完全是从灵魂深处不自觉生出的,让他不可遏制地微微战栗。
他想控制自己的身体悄然无声地向后退去,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就是无法操控它。
就好像一个瘫痪很久的人,对于肢体的操控显得那么无力,每一块肌肉都沉重无比。
龚墨废了很大劲才略略抬起了一只脚,有一种用尽全身气力的感觉,然后慢慢地落回地面,却仅仅只退后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
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龚墨却觉得至少用了十分钟或者更久一点,至少他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听见?
龚墨恍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黑暗之中,根本什么声音都没有。
没有声音,没有光亮,除了那个巨大的身影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恍然之间想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可视野之中只有非常浅淡,浅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那么一丝幽影。
我……死了吗?
龚墨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何种滋味。
难过?恐惧?不甘?愤怒?
好像每种都有,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半响,他忍不住微微呼口气,当然,他只是做了这个动作,实际上没有气从他口中流出,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死了就死了吧,还能怎么办呢。
龚墨想着,一边努力适应自己的身体状况,然后抬头打量着面前那个高大而漆黑的身影——真是奇怪,明明那个身影也是黑色的,为什么自己在一片黑暗中能够看见呢?
这里难道是地府?
好像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龚墨又一次环顾四周,依旧只有一片死寂。
难道人死之后都是这样一个状态吗,地府除了他,难道没有其他灵魂了吗?鬼差呢?鬼王呢?
胡思乱想着,龚墨的心态反而渐渐平和下来。
若是真的死了,那也没办法了。
他回想起自己死前所发生的事情,只记得自己终于将灵力输入了勾玉之中。
这个勾玉,每个诡猎都有,但并没有多少人使用过它,仅仅只知道,在关键时候它可以救命。
龚墨一直没有去研究过它,但深陷靖远控制、灵力濒临枯竭、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个一直戴着的勾玉。
他想起在处理那五只小鬼的时候,罗耶为了探查他身体情况,让他将勾玉贴合在小鬼们留下的印记上。
这说明,罗耶能够通过勾玉,探查远处的情况。
龚墨不确定这个办法到底有没有用,但这是他目前能做且唯一能做的尝试。
很显然他成功了。
他失去意识之前能够感受到,以勾玉为中心,罗耶的灵力迅速的扩散开来,构建出一个强大而坚实的甬道。
龚墨最后就是在那熟悉的灵力包裹中,失去了知觉。
他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虽然自己没能活下来,但甬道的打开,至少让罗耶和罗什能够找到他所在的地方,然后找到靖远。
不知道那个地方是不是靖远的老巢,但总归也会是很重要的线索。
嗨,他都死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只希望臭老头愿意把坑他的钱换成冥币烧给他,逢年过节再给他送点零花钱,不至于让他在下面过得太穷困潦倒。
希望熙熙这个小丫头能够多陪一下师叔,师叔虽然总是笑眯眯的,但龚墨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悲伤。
如果小珏得知他的死讯,不知道会不会把整个宿舍都拆了?啊啊,鹤摩可千万不要像他师父那么不靠谱,要记得送小珏上幼儿园,然后上小学……
司马禅那个死光头,可别把鼻涕擦他丧服上……
炎姐应该不会把他做成僵尸吧?
还有……还有那个白子夜,一直叫他大神,叫他偶像,不知道会不会信仰坍塌……啊,还好自己没有收他当徒弟……
龚墨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自己都死了,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他将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个巨大的黑影身上。
那黑影看上去大的离谱,但龚墨也说不清他到底有多大。
没有任何参照可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与之距离多远。
死了,那就死了吧。
他依旧会往前走。
不是退后,不是停滞,而是续向前。
思及此处,龚墨控制着自己往前迈出一步。
这一次,身体不再僵硬、虚幻、无法操控。
这一步平稳、自若而坚定。
当他的脚重新落到地面时,他终于感受到身体中再一次涌现出了力量。
这力量与灵力无关,只是继续向前的勇气和信念。
身前庞然巨物,身后一片虚无。
龚墨有一种感觉,那巨物虽然让人恐怖、心生战栗,却远远没有身后的虚无危险。
那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似乎一旦走入就再没有返回的余地。
龚墨有了决断就不再犹豫,迈步向前,没有迟疑。
他越是坚定的向前走,步伐便越是轻快。
他一直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有些无聊了,龚墨便开始数自己的脚步。
一步、两步……一直数到一万零一,他终于停了下来。
龚墨人高腿长,步距也开,可他走了那么久、走了那么远,就是没见他与那黑影有丝毫的靠近。
难道是我的方法有问题?还是这个黑影我永远都无法靠近?
再不然,我根本就是在原地踏步?
龚墨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许多的问题,现在除了考虑这个,似乎找不到其它可以做的事。
很快。他脑海中浮现出了第三个难道。
难道人死之后就会一直停留在这样的状态里吗?
不,不对。
龚墨想到了那些恶灵,想到了诡书,想到了善意功德,想到了罪恶断罚。
人死后,不应该只有一片虚无。
可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忽然发现眼前的巨大黑影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眼睛,一只硕大无比的眼睛。
那眼睛状若满月、瞳如圆盘,整个瞳孔明明看上去漆黑如墨,可龚墨却偏偏觉得那并不是黑色。
那一瞬间,他立刻有了被注视的感觉,浑身肌肤传来了战栗的刺痛,心脏更是像被人揪住一样发紧。
像是潜水时碰见了巨鲨、平原上遭遇了猎豹、树林里遇着了黑熊!
那是任何人都要为之惊悚的压迫!
“小东西,你为什么不继续走了?”
好不容易习惯了沉寂的龚墨,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声音平和轻缓,有些空灵飘渺。
龚墨本能的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这个声音难道是眼前这庞然巨物发出的吗?
“是的,是我。”
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没有任何情感的起伏。
这竟似个活物?
龚墨有些诧异的想着,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他一直在与恶灵打交道,深刻的明白很多声音都不可贸然回应。
但他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
“小东西,你去人间走了一圈,怎么想法也变得如此复杂?”
那声音再一次响起,依旧轻缓,龚墨从中听出了一丝笑意。
还有一丝……熟稔?
什么情况?
突如其来的转变不禁让龚墨有些迷惑。
旋即他意识到一个更加恐怖的事情——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开过口说话,那巨物却似清楚地知道他在想什么,仿佛能直接看透他的内心!
这个事实太过直观而震撼,惊得龚墨手指发麻,本能地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卧槽!
“嘿,几年不见,小东西都学会骂人了。”
那声音悠悠说着,真的发出了笑声,随后好似想起什么,在龚墨震惊的表情中又说道:“不对,不对,是两千多年没见,时间真是过得好快啊。”
第272章 地界?
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龚墨的脸上浮现出的震惊与诧异,半晌都没有退去。
两千年?两千年未见是个什么鬼
而且两千年以前,不是罗耶与罗什的时代吗?
难道面前这个巨大的生物将自己认成了罗耶,或者罗什?
自己的身上有着他们两人的气息,认错也没什么奇怪。
“小东西,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实力,伟大如我,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这种被直接看破内心的感觉真是极其的诡异,也极其的不好,龚墨一时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他?她?还是它?
龚墨下意识地考虑这个问题,却想到那生物能读取自己的心思,不由有些尴尬。
“哼,怎么去人间晃了一圈,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礼数?”
似乎有些不满,那巨大眼睛向上翻转了一圈,像极了一个白眼。
“算了,伟大的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那真是谢谢了。
反正对方能读取自己的想法,龚墨干脆放弃了开口,再说这样一个环境,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开口说话到底会不会有声音。
自己身后是无穷无尽的虚无,而身前是这个感觉怪异的庞然巨物。
他甚至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
怎么反抗?
他连一丝灵力都感觉不到,难道用肉体去对抗?
别说能不能打过这种可笑的问题,关键是他并不觉得自己能打得着。
逃跑又逃去哪里?兴许自己跑上一年也敌不过这庞然巨物迈出的一步。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他对自己乎没有什么攻击性。
“倒是学聪明了不少嘛。”黑影显然也读懂了这一瞬间,龚墨脑海中闪过的想法,似是有些欣慰一般说着,“上一次见你,可是二话不说就开始攻击我的。”
虽然这个黑影的存在让龚墨感到茫然而畏惧,可他说的话却勾起了龚墨浓郁的好奇。
你真的认识我吗?
他忍不住在心里发出疑问。
“当然,当然。我偶尔也会抽空看看你在人间的情况。”
黑影的眼睛再次转了转,显得有些开心。
“毕竟你的鬼眼还是我给你的。”
说吧,黑影竟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当然,鬼眼只是你们的叫法,它其实只是一个链接地府的通道罢了,一个常非常微小的通道。”
哈?
黑影的话乎藏着无穷无尽的惊喜与震撼。
一直来历成谜的鬼眼,竟然突然有了出处。
龚墨本能的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给他带来了更大的惊诧!
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早就习惯了单眼视物,毕竟右眼正常的状态下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所以眼前有任何遮挡物,他都不会有任何感觉才对。
可刚刚,当他抬手捂住右眼时却感受到了眼前一黑。
两只眼睛顿时出现了一明一暗的差异。
龚墨甚至顾不得想黑影的话,也顾不上考虑鬼眼的问题。
他将手拿开再捂上,拿开再捂上,重复这个动作好几次才缓缓停下。
他的右眼不仅仅能看到事物,甚至在捂住眼睛后也能看见“一片漆黑”!
这种感觉又新奇、又怪异。
更多的是一种惊喜,只是惊喜过后却又觉得有些可笑,没想到自己死后右眼竟然重新获得了光明。
“嘿,小东西,谁说的你死了?”黑影忽然插话,打断了龚墨的感叹,“人死之后见到的我,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没死?
闻言,龚墨的表情再一次精彩起来,不自觉地张开了嘴:“真的没死?”
“当然、当然。小东西,这是你第二次质疑伟大的我了。”
黑影晃了晃眼睛,像是有几分不满。
“不过,若不是我手快将你拽了过来,你倒是真的死了。”
“你到底是谁?”
这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要救我?自己没死?真的假的?
不对,这会不会是靖远搞的鬼?他手下有千般万种的鬼怪恶灵,以他对自己表现出来的仇恨,难保不会对自己的灵魂在做出什么。
龚墨的思绪电闪,很快就将刚刚升起的惊喜压制下去,眼中又复燃起了怀疑和戒备。
虽然他没有感受到任何阴气和怨念,但自己现在同样也感受不到灵力。
“恶灵那种低等级的垃圾怎么配和伟大的我相提并论?小东西,许久不见,你倒是变得可恨不少。”
黑影那巨大的身体第一次有了晃动,就在龚墨的注视之下,变成了一个身材修长的人形。
从头到尾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左眼位置能看到一只狭长的眼睛。
随着这人形的出现,他们之间那遥不可及的距离感也恍然消失。
他不知何时就站在了龚墨面前,比龚墨高出了半个身体。
“吾乃地府之主,此处乃吾地界空间。”
之前听到的声音从龚墨面前的人形黑影上传了出来。
只见他抬手轻挥,宽大的衣袖在空中挽出一个优雅的弧度。
旋即就见他们周围的景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虚无退去,浮现出了另一个漫无边际的世界。
这里也有山川河流,只是存在的方式与人界所见大不相同。
山壁陡峭交错却怪石嶙峋,或是上下颠倒,或是首尾尖细、腰腹凸起,更有甚者,或一柱擎天、或蜿蜒如蛇。
还有竖叠成塔、平铺如海的。
山间也有植被,或漆黑或艳红,或成更多诡异莫名的颜色,竟比人间还绚丽几分。
只是他们距离较远,龚墨看不清这些植被长什么样子。
但肉眼所及,那些树木花草似乎都在微微的扭曲颤动,仿若活物!
江河湖海更是脱离常理,或是逆行而上,或是交错往来,有的干脆脱离依靠,直接流淌在虚空之中,形成了一圈一圈、众横交错的流水高架!
龚墨看得有些呆滞,不禁想到如果这里真的是地府,那用鬼斧神工来形容眼前的景色,真是太贴合不过了。
黑影显然明白了龚墨的想法,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旋即再一卷衣袖,他们便如同被无形的气浪所包裹,开始飞速地向下落去。
也不知是不是黑影故意而为,他们下落的过程中,径直穿过了那些怪异的水流。
有的色泽艳丽,有的透彻清明,有的清如泉水,有的浑如泥泞。
还有流动的坚冰和液态的火焰!
好在一路过来,这些奇异的流水没有带来任何的触觉或嗅觉,尤其是最后看上去粘稠不堪、仿若腐肉的淤泥!
当龚墨追随着一条血一样的河流转过视线时,却发现黑影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边,露出他轮廓分明、线条精致的侧脸。
感受到龚墨的目光,黑影顺势抬了抬下颚,像是在给他彰显自己的地界有多么的宏伟一般。
“是是是,伟大如您可厉害坏了。”
黑影的动作让龚墨不禁想到了罗什,下意识地含蓄了一句,说完就觉不妥,见黑影扭转脑袋看向他,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
“我是说您真厉害。”
第273章 生魂不可问 阳间不可闻
黑影沉默片刻,保持着高抬下巴的姿势把头转了回去。
此时他们已经靠近了一块极其不规则的山壁,一个巨大的溶洞入口就在他们的眼前,这里正有许许多多虚幻的影子,或成群结队、或行单影之的走入其中。
与其说是走,不如是说飘飞而入,这些虚影的膝盖以下皆是虚无、不见双足。
每一个虚影的脸上都刻画着空洞和麻木,它们胸口有一根血红色的丝线蔓延出来,一直延伸到溶洞的深处。
黑影带着他往前,跟着那些虚影一起进入到了巨大的溶洞之中。
令龚墨惊讶的是,溶洞之内宛若一个通往其他世界的甬道,进入的瞬间眼前一晃,便是另一番天地!
入目便是一个垂直的巨大旋涡,暗红色的气流正缓慢的旋转着。
龚墨刚刚看见的那些虚影,正被红线牵引着,跟随着那巨大的漩涡一起旋转,然后缓慢地汇聚到了旋涡的中心,消隐不见。
红色的漩涡大到仿佛无边无际,场面震撼莫名,无数的虚影正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里,凭空而现显,然后麻木而行!
黑影却是一言不发的带着龚墨继续向前,没有像虚影那样跟随漩涡气流盘绕着前进,而是径直来到了旋涡的中心。
那里有一扇很小的门,只容一人通过。
门框古朴精美,刻画着许多暗红色的符文,只是上面似乎蒙了一层薄雾,叫龚墨无法看清具体的模样。
门框中间原本应是通道的位置只剩下满目的红雾,散发着某种气息,龚墨感觉熟悉又陌生,却不甚清晰。
他看见那些被红线牵引着进入到这里的虚影,进门的瞬间会被一层红光所笼罩,然后便隐没入了那些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不等他琢磨出那熟悉感自何而来,黑影已经带着他也进入了那红雾之门,他的视野立刻被红色所侵占。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当视野恢复清明的时候,他又来到了下一个地方。
入目是无数条金灿灿的河流。
红与金的转换,恍然间让龚墨有所觉察,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他们身后也有一扇门,却是雕刻着金色的符文,同样雾气弥盖,让人看不清上面具体刻画的事物。
一个接一个的虚影正从金色的门内出来,它们身上包裹着一圈一圈的红线,有多有少——最少的只有几圈,最多的却仿佛蝉蛹,让虚影只有头颅露在外面。
虚影似乎就是被这些丝线所引导,只不过眼前它们胸前丝线的颜色由红色转为了金色,然后踏上那些金色的河流,由河流承接着向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龚墨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些河流的尽头,一个个浑圆的金色小门就安静地悬浮在那,河水似乎直接流进了金色的小门里,而所有随着河流而前进的虚影也消失在了金门之中。
无数的金门、无数的河流、无数的虚影。
龚墨微微皱眉,这两个看上去不明所以的流程,似乎寓意着什么。
他不自觉地转头看向了身边的黑影,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
旋即又想起人家能够看透自己所有的想法,问与不问似乎没有多大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想不想回答而已。
答案显然是不想。
自称地府之主的黑影压根没有理他,甚至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带着他顺着一条金色的河流,向那神秘的金色门扉而去。
龚墨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是转头去观察四周的景色。
除了门扉、河流以及那些被丝线所绑缚牵引的虚影之外,龚墨总觉得周围似乎还有什么。
但无论他怎么看都没有发现任何事物存在。
他很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脑海中瞬间飞闪过无数念头。
但他很快回神,控制住了自己的思想,尽量让自己不再去考虑其它事情,只将目光放在了眼前的河流、以及即将到来的金色门扉之上。
他们脚下便是那金色的河流,金色明亮但不刺目,龚墨不自觉地低头去看,却发现那哪里是什么河水,而是无数涌动的细小肉芽一样的生物。
当虚影进入到河流、顺着河流往前时,这些细小的东西便开始顺着虚拟的身体向上攀爬。
它们攀附在虚影的身上然后掉落,复又攀爬,然后再次掉落,周而复始。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那些虚影的身上似乎也有什么东西跟随着一起掉落。
那些虚影身上的丝线绑缚得越多,跟随金色生物掉落的东西也就越多。
从它们身上掉落的部分很快就消失在了所谓的金色河流之中,也不知是不是成了这些小生物的食物。
这景象看得龚墨忍不住觉得自己的皮肤有些发痒。
他忍不住又一次转头看向了地府之主。
明明可以像刚刚飞入红色漩涡时一样直接飞入那些金色的门,可地府之主却选择这样顺着河流过去。
很像是一个恶……可爱的玩笑。
龚墨及时的在脑海中刹住了车,僵硬地换了一个词。
他们身影很快就来到了河流的尽头,然后进入了那圆形的金门。
当龚墨视野恢复时,他们又来到一个新的世界。
这一次没有旋涡,没有河流,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之中挂满了数也数不清的圆球。
它们呈现为暗金色,在这片黑暗之中几乎没有散发出什么光亮。
龚墨回头看去,他们身后有一道巨大的黑色圆门。
无数丝线从门内延伸出来,将一个个虚影牵引而出,而它们身上绑缚着的红色丝线也已然转变为了暗金色。
虚影被牵引到半空之中,它们身上那些暗金色的丝线立刻会向外膨胀,然后形成了虚空中所见的圆球。
无数圆球的形成,也伴随着无数圆球的消失。
那些静立在空中的圆球会忽然像内收缩,然后重新化为虚影,只是此时的虚影身上不再有重重束缚,它们胸前的丝线也变成了白色,旋即,它们再次被引导向了下一个世界。
白色?
龚墨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一根白色的丝线上,面色有些疑惑,难道不应该是黑色吗?
他微微皱眉,忍不住思索其中的差异。
黑影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带他也进入到了去往下个界面的通道——那是一整壁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的瀑布水幕。
水幕之后的世界,放眼望去是一尘不染的白色——白色的沙滩和白色的海洋,柔和而温暖,叫人心生宁静。
那一整片乳白色的海洋,海面微有波澜,掀起了小小的浪花,而海的尽头已经完全与天幕融合在一起,叫人无法分辨。
一个接一个的虚影,从四面八方被虚线牵引着往前,投入到了那接天的海面之中——它们此时的面容不再呆滞、麻木,而有一种无法言明的纯净。
黑影带着他停在了那茫茫的白色海洋前,龚墨看着脚下雪白的沙滩——白色,为什么是白色?
他们一路行来,所看见的画面和三本诡书似乎有着某些联系。
红书窥生平、金书断善恶、黑书送魂归地府。
如果这里真的是地府,那么他们刚刚所见的虚影应当就是进入地府准备轮回的魂魄。
它们身前作为引导的丝线,似乎就对应了它们轮回之前所必须经历的某个阶段。
红色漩涡阅其生平,而金色河流与金色门扉,唔,应当是断其罪和判其刑?
然后是那些金色的圆球,龚墨摸摸下巴得出了结论,可能是执行刑罚的地方。
至于来到这里前的水幕,他一时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但眼前的海洋,他觉得很可能就是往生之处。
这么一想,最后一个环节的黑白之分似乎也得到了解释。
黑书乃是将魂魄送入地府,并非送入轮回——地府充满死气,它是黑色并不奇怪。
而这些在地府本身的灵魂就不需要这个过程,它们最后的归处,就是去往轮回。
“小东西倒是挺会猜的。”
地府之主终于再次开口,他那只唯一可见的右眼也转了过来,斜睨着龚墨。
“这么说,我都猜对了?”龚墨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此时的黑影不在那么大、不再具有那么震撼的压迫力,这让他感觉自在了许多。
“那这个水幕是什么,我想不到它和诡书对应的部分,还是说,这里开始就已经是黑书后面的阶段了?”
看着开始自言自语一般发问的龚墨,地府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地府之事,生魂不可问,阳间不可闻。”
啧啧啧,好一个不闻不问。
龚墨有些失语。
那你带我看这些做什么?
第274章 尔之真名
“……”
地府之主翻了一个白眼,龚墨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咂嘴声,轻到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
好好好,伟大如您,做事必有深意。
龚墨忍住了叹气的冲动,在心里“奉承”了一句。
“现在可信了?”
对于龚墨的违心奉承,黑影直接忽略不计,他转头看向了面前的白色大海,出声问道。
龚墨起先没明白他在问什么,随后想起是因为自己不相信他是地府之主,他才带自己来看的这一遭。
可刚刚这一路行来,自己除了眼前所见,并没有其他任何感官的接触。
没有气味,没有声音,别说冷热变化,他甚至连移动时都没有感觉到半分清风拂面,就好像看了一场华丽却静默的视觉电影。
别说S级的恶灵,就是一级的梦魇类恶灵也能做出比眼前所见更加真实的场景。
而诡书与地府有着莫名关联的事,在业内也不是秘密,有心人以此为基础虚构一个世界出来,并非不可能……
龚墨的脑子向来转的很快,一个没控制,思绪立刻天马行空、电闪雷鸣。
当无数想法蜂拥而过后,他才反应过来要控制,却就见地府之主已经斜斜地睨了过来。
“你非此界之人,自不会有这一界的五感。你现在双目可视物,是因为这许多年来你的灵魂通过右眼所沾染上的死气,让你有了可见部分地府的力量。”
黑影说着,抬手指了指龚墨的右眼,又指了指他们所站的地方。
“你的三魂七魄本非天成,乃是浸润过主人之灵气、浩然之雷气、杀伐之血气、万魂之怨气、地府之死气中生出的碎魂。而最终,你就是在此界、此处拥有了完整的三魂七魄。”
说罢,地府之主再一次抬手一挥,他们身前便多了一小片浓雾,雾气上如全息投影一般映射出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看上去荒芜死寂的山坳,一柄长剑斜插入地面,静默地立在那里。
剑柄上镶嵌着的两枚火红色宝石,在黑暗中依旧发着幽光——让这犹如死寂之地一样的地方更添几分阴森。
山坳不知位于何处,一直电闪雷鸣,不断有闪电从空中落下,劈开云层、穿过雾气——而那柄长剑像避雷针一般立在山坳中间,将绝大部分的落雷都吸引过去。
每一次雷击之后,剑柄上的红宝石就更加殷红,如同地狱跳动的幽火。
但很快龚墨就发现,那并不是宝石反射雷光所带来的光泽,而是那对宝石之中似乎封印压抑着什么。
每一次雷光后宝石跃动的光泽,便是其中之物与剑本身激烈碰撞所带来的波动。
那波动越来越明显——很快,右侧的宝石在一次雷击过后,嗡鸣着掉落下来,落在了焦土之上,泥泞之中。
失去了长剑本身的庇佑,宝石的能量越发衰弱,内里被封住的事物躁动的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宝石身上很快就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又是一次电闪雷鸣,剑柄上剩下的那一颗宝石也在雷击之中掉落,落到了更远的地方。
一缕幽白的雾气从第一颗宝石中飘起,在肆掠的狂风以及震耳的雷鸣声里,岌岌可危、遥遥欲坠。
就在它即将随风消散的时候,一团白色的剑影从长剑中掠出,毫不犹豫的将那即将消失的白烟纳入体内。
旋即盘旋着掀起一阵狂风,搅动得这一片的山坳飞沙走石、烟尘撩绕!
轰隆——
又一声雷鸣过后,那一直屹立着的长剑终于倾倒在地。
雷电的攻击未给长剑带来丝毫的伤害,可却叫人觉得,它像是变回了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长剑,变回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死物。
而那掀起波澜的白雾此时却已消失不见,同时消失的还有最初落在地上的那颗赤红宝石。
接着画面一转,变成了一片漆黑的虚空,唯一可见的是一柄长剑模样的虚影。
它剑尖前指、快速前行,在虚空中拖曳出一连串残影。
剑影虚幻,身形穿梭在扭曲的空间中,然后毫无预兆的,剑影猛地刺在了一层暗红如墨的屏障之上,屏障被激起一圈圈的涟漪,爆发出了略有些刺目的红光!
那红光有如实质地向外延伸出了无数虚幻的肉芽,肉芽如同饥渴的野兽,争先恐后地攀上了剑影那同样虚幻的身体。
同样虚幻的事物,却是实实在在地接触在了一起。
那些暗红色的肉芽不断地重复着伸展卷回的动作,而每一次向内收回的时候,都会从剑影的身上撕扯下一小块带走,将它们融入到屏障之中。
像极了狩猎分割灵魂的恶魔!
可那剑影丝毫不退,身上更是爆发出了刺目的白光,那白光之中还隐隐透出了两分雷电之色!
仿佛有一声绵薄被撕开的声音传来,那暗红色的屏障竟生生被刺出一个破口!
残留的剑气,甚至沿着破口周围向外延伸,撕扯出更多的裂痕!
而那剑影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而入,消失不见!
在画面转动之前,龚墨看见屏障之内,无数虚影争先恐后地裹挟着黑雾向外涌出!
画面第三次清晰起来,龚墨又一次看见了剑影,就出现在了那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滩之前!
剑影那虚幻的身形在微微颤抖,行动也变得缓慢,好似身负千斤。
龚墨还留意到周围明明除了那些等待往生的虚影之外别无它物,可剑影却似乎受到了攻击和阻碍!
就好像他的身前聚满了无数敌人,它正在拼尽全力地与那些无法看见的敌人战斗着!
它艰难地做着抵御,却是坚定地向着那白色海洋靠近。
剑影越战越勇、越战越狠,越来越多的雷电之力从它体内浮现,浩瀚正义的雷电似乎对那些无形的敌人有着很强的压制,剑影前行的速度竟越来越快!
它出现的位置本来就距离海边不远,此时终于来到了海洋边缘,只需向前一步就能迈入往生。
可他并没有如同龚墨想的那样直接投入到海洋之中,而是猛然爆发,作出横扫之势,似是将追随而来的敌人尽数震退开去。
剑影那虚幻的身形旋即分离那个有些破碎的红色宝石,而宝石之中满满地分离出一小团灰黑的残影。
残影如烟如雾,虚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剑影身上再次爆发出刺目的光泽,这一次的白光中夹杂了明显的雷光,在它身周形成了一圈范围不大却足够坚实的屏障。
然后剑尖轻转,无视了屏障上因攻击而激起的波动涟漪,对着残影的方向轻轻一挑,送出一股坚定而柔和的气浪,将那从它体内分离出来的残影向前一推。
残影虚弱到根本无法看清它的面容,甚至连形状都不甚明显——被气浪一推一送,了无知觉地向着前方飘去。
它已经悬在了那洁白的海水之上,剑影的目的竟只是想送这一缕残魂入往生!?
可就在这时,裹挟着红光的黑雾毫无预兆地从宝石之中爆发出来,只见那黑雾扭曲出一张狰狞的人面,嘴唇大张,似乎发出了一声尖哮,旋即一圈声波以之为中心猛然扩散,将剑影震得向后退去,也将剑影苦苦支撑的屏障震得分崩离析!
黑影一击而退,裹挟着宝石立刻扑向了白色的海洋,然后与那抹残影相撞,一起投入到了海水之中!
而剑影则再次落入到那些无形敌人的包围之中,那黑影的爆发似乎给它带来了极大的伤害,它的身形更加虚幻,抵抗也变得无力起来。
画面在这个时候又一次转动。
龚墨在其中看见了地府之主,而之前出现的剑影,此时就虚浮在他的身前。
他看见那剑影正无知无畏地向着眼前的地府之主发起攻击——此时的地府之主还是人形,而非龚墨一开始所见、不知距离的山岳。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此时浑身漆黑,连面目也不得见颜色。
虚幻的剑身上隐隐地裹挟着雷电之光,一招一式、凶狠果决。
可无论它的攻击有多么凌厉,地府之主只是稳若泰山地站在那里,他身周有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剑影的所有攻击落于其上,甚至无法激起半分涟漪。
剑影的每一次攻击,那看上去并不甚凝实的身影都会出现不小的颤动,而每一次颤动之后,那虚幻的身影之上就会多一些不甚明显的裂纹。
画面中的地府之主似乎一直在观察面前的剑影,没有反击,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一直到那虚幻身影开始变得越发不稳定,每一次颤动带来的裂纹越发明显,像是随时可能四分五裂化为乌有,地府之主终于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手指轻轻一点,那看上去就快破碎的剑影忽然静止下来,停下了攻击,也停止了颤动。
那些出现在剑影身上的裂缝也全然不见。
在地府之主的注视之下,那剑影竟慢慢地幻化为了一个人影,只是人影模糊,无法窥见其容貌。
龚墨看着那个人影,忽觉内心一颤,不自觉地蜷起了手指,紧握成拳。
“小东西,你可知一滴水有时候也能激起整片海的激荡,会带来山崩海啸、天地灭亡。”
一直沉默的地府之主忽然开口,将看得有些出神的龚墨拉回思绪,目光平和地转过了头来。
“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的安排,谁也躲不开。”
地府之主抬手一挥,将那画面抹去,旋即慢慢转过身来,看向了龚墨。
“你诞生于罗耶之手,与之形影不离十余载。人剑合一而生灵性、意志传承而获正气、噬肉饮血而得无畏,怨恨所染而有意识。”
地府之主那只唯一可见的眼睛中不带任何情感,却又好似包含了所有情感。
他的话语让龚墨浑身僵硬,甚至思绪停滞。
“而这一切造就的你,因罗耶之死而有魂,因罗耶之死而有恨,也因罗耶之死选择携怨而动,最终导致了皇城灭、万人殇、鬼界破的结果,导致了死魂不得寻、恶灵不可追的局面。这一动,就是两千年的混乱。”
“这一切都因你一念之差,罪不在你,因却在你。”
“这一切许是命中注定,但于你而言,是自己的选择。”
“明白吗,龚墨……不,应该叫你——”
“昭燚。”
第275章 问答
这一声昭燚,震得龚墨如遭雷击。
他想反驳、想愤怒、想嘲讽,想冷笑着说一句你在放屁。
但莫名的,他就觉得地府之主所言不虚。
他想到了无人可用的利刃,却与自己有着无法言明的默契。
想到了自己从未碰过剑,却比许多常年使剑的人还要熟练。
想到了自己学习攻击的法术无比迅捷,却对防御一类毫无办法。
想到了手握长剑时感受到的亲近与熟悉。
想到了与昭燚如出一辙的雷电属性。
想到了那一个个回到过去的梦境中,出现过的昭燚的视角。
他还想到了自己与罗耶、罗什那自然而然的亲近,以及得知他们并非人类时的泰然自若,就好像自己早就认识他们、熟悉他们,并了解他们。
“我……”
龚墨终于吐出了一个字,却觉得这一个字如同山岳一般沉重,说的如此痛苦而艰难。
即便当初靖远说出他的身世,他也没有像现在这般难捱。
可当这一个字说出口,他忽然又觉得如释重负一般轻松下来。
罗耶说过,既有的事实绝不会因人的意志而改变。
他是何种出身,有着何种过往,都不会因为他的不想、不愿、不信而变成谎言。
他抬头看向地府之主,眉眼之间再次变得坚定而澄澈,坦然问道:“那之后呢?”
地府之主的眼神微动,似有所感叹,片刻后才回答:“你以剑魂之身破开了鬼界的屏障,造成了一个无法轻易复原的缺口。”
“地府的屏障乃是天生天成,并非是何人之力而所构建,我诞生之时,屏障就已经存在。”
“我虽非第一位地府之主,但整个地府的历史之中,也未曾听闻过类似情况,大概这屏障也命中有此一劫。”
“想要修复好屏障,就需要将破损撕裂的碎片全部找回。但问题就在于,屏障最大的一块碎片,随着外泄而出的死气与怨灵,彻底的消失了。”
“往生之海原是地府唯一的出口,除了鬼差以外的任何存在,进入往生之海也仅可去往往生。”
“而你造成的这个破口却打破了地府的无坚不摧,也给这个世界的魂灵带来了希望。”
“无法破解的死局有了生机,你无法想象那些满心不甘的魂灵是如何的痴狂。”
“我不得不分派出大量的鬼差驻守在那里,再派遣一部分鬼差外出寻找屏障的碎片。”
“鬼差的总数是以人界的魂魄数量自行诞生或消弭。”
“鬼差的有生力量被削弱,进而导致了人界魂魄的失控,大量魂魄不听从召令前往地府,以及大量的恶灵无鬼差追捕。”
“这一切,在你刺破鬼界的那一刻就已经形成了定局。”
见地府之主说到此时停顿下来,龚墨才问道:“直到现在依旧没有找到屏障碎片吗?”
“没有。”地府之主回答了他的问题,坦然至极,“我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线索,后来想到,也许那碎片有意识的藏匿了起来,更或许他被你刺破这件事本身,就是它有意为之。”
龚墨对此不置可否:“除了屏障本身之外,没有任何材料可以替代修补?”
“没有。”
地府之主说着抬头看向了那漫无边际的“天空”。
“破损的地方不会变大,也不会缩小。但碎片不找回来,它就会永远存在。”
龚墨点点头,问出了第三个问题:“因此才诞生了诡书,对吗?”
地府之主轻笑了一声,似有些意外:“对。鬼界屏障被刺破的瞬间我就有了感应,那一刻我迷茫且愤怒。愤怒入侵者的胆大包天,迷茫于遥远处所诞生的诡书。”
“我赶到破碎之处,控制住了魂灵的逃逸和死气的外泄,但那碎片早已鸿飞冥冥。”
“我招来大量鬼差控制出口,然后去见了你。”
龚墨摸了摸鼻子,有些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你为什么没有杀……呃,让我魂飞魄散?”
地府之主回过头来了,轻哼一声:“若非命运与我有所启示,伟大如我只需一个念头,你如今就不可能站在这里。”
您的大恩大德,我真是莫齿难忘。
龚墨移开了目光,毫无感情地在心里说着,然后问道:“所以,命运给了什么启示?”
“异变叠生。”
地府之主又一次斜睨过来,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凝重。
“命运就像是无数条丝线,是交错缠绕在一起的,一处变而处处变。感应到了诡书的诞生,也感应到了两个灵魂滞留阳间而不可回,感应到了很久之后,人界与地府会同时面临的一场浩劫。”
地府之主看着龚墨,眼神平静。
“听到了站在我面前的你,将是阻止此次浩劫的关键所在。”
再一次挑了挑眉,龚墨忍住了咂嘴的冲动:“靖远,是不是楚燕宗?”
虽然是在提问,但龚墨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上一次在昭燚视角的梦境中,他看见楚燕宗死后化为了恶灵,最后被昭燚……啊,被我抓进了昭燚,啊,不是,抓进了自己体内。
龚墨忍不住叹口气,揉了揉头发——这感觉太奇怪了,还是各算各的吧。
地府之主应了一声,却没有再过多的解释。
“呼——”龚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变得理所当然,大概就是罗耶总挂在嘴边的命中注定。
他开始在脑海中整理思绪,将这一年的所见所闻所梦一一梳理,当他抬头看向地府之主的时候,对方显然已经清楚他的疑惑。
“你当时想要送入轮回的便是罗耶的半片伏矢,你知鬼差一直在搜捕罗耶,便想着将你从罗耶身上取走的半片残魂送入往生,以此扰乱鬼差的感知。”
地府之主的声音中透露出了明显的鄙夷,显然对当时灵智不高的剑魂所做之事相当斥之以鼻。
剑魂做的事,和我龚墨有什么关系?!
对于地府之主的嘲笑,龚墨直接选择了无视。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接天水幕,继续问道:“这是,呃,孟婆汤?我不知道到底怎么称呼,反正你懂我意思吧?”
“……”地府之主看他一眼,又一次点头,“差不多吧。”
见他没有详细回答,龚墨也就不再追问。
毕竟生魂不可问,阳间不可闻。
“靖远没有经历这个过程,他现在是带有前世记忆的吗?”
“是,也不是。”
地府之主扬了扬衣袖,便见往生之海上涌起一卷浪潮。
“往生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即使拥有前世的记忆,经历这个过程以后会不会记得、记得多少,谁也说不清。至少在我的观察之中,他没有全然记住,但也不是全部忘记。”
听他这样一说,龚墨恍然记起鬼眼的事情。
不待他发问,地府之主已然做了回答:“那是你我之间的一个交易,我许你完整的三魂七魄,你为我开启两界的通道。”
哈?
昭燚当时不是已经有了三魂七魄吗?以此为条件开通两界通道,莫非是诓的昭燚?
“你这小东西当真气人!”
龚墨想的倒是畅快,却是忘了地府之主可读人心,顿时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
地府之主甩甩衣袍,没好气地继续解释:“你虽有了三魂七魄,却残破得很。我替你修补裂痕、巩固灵魂,怎么就算不得条件了?”
“算算算,是我失言了。”
龚墨一边在脑海中拼命打断如同雨后春笋一样此起彼伏冒出的念头,一边抬起双手抱拳作揖表示歉意。
他万万没想到,这辈子没体验过嘴快失言的下场,倒是先感受了脑子太快带来的后果。
真是思绪乱飞、理智狂追……
第276章 泉水
“哼,伟大的我就不跟你计较那么多了。”地府之主扬了扬下巴,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态度,“开启两界通道本身也是为了你好,死气可不断巩固强化你的魂魄,我也能随时留意你的安危予以救援,真是没有良心!”
龚墨哪儿敢接话,头埋得更低了,同时在心里不断重复“我错了”三个字以打断所有的思绪,这才让谈话继续下去。
原来龚墨此时介于生死之间的一个状态,地府之主不能插手阳间之事,仅仅只能在龚墨即将死亡的那一刻,将其魂魄带入地府。
靖远和罗什争夺龚墨的魂魄,导致其受损颇重,是地府之主出手相帮,才令他并无异样。
以地府之主的观察,靖远的邪恶与他此生的经历虽也有关联,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乃恶灵往生。
当他记忆全然恢复,再以人类之身行恶灵之事,必将引来更大的浩劫,只要他活着一天,他就是鬼界无法触碰的活物——以他如今的强悍,诡书根本无法压制住他套上枷锁。
对于靖远疯狂制造恶灵的行为,地府之主终于给出了答案。
靖远以恶灵之身往生为人,虽是挑战了地府的权威,却并没有过多的违秩序。
但他以人类的肉体修炼怨念阴气并以此为力量源泉,就大大的超出了活物可适应的范畴。
无论是怨念还是阴气,都是“死后”的力量,量少无碍、量多则亡。
靖远真正的实力只会比他们所见到的更加强大,眼下不过是被迫压制着——像他这般强大的阴气和怨念,是任何活物的肉体都无法承受的。
他此时的肉体应当已经接近了崩溃,一旦肉身破除便与恶灵无异。
地府之主无法界临人界,而寻常鬼差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只要靖远脱离肉体,地府之主便可在规则范围内,借助鬼差之手对其进行压制。
对于这一点,靖远应当是有所感应,正因如此,他才大量制造恶灵作为实验,以此来寻找肉体与怨念、阴气和谐共处的方法。
这也是靖远看上蔡家僵尸的原因,越强大的肉体,才越有机会容下如此强大的阴气和怨念。
如果让他成功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只怕地府再也奈他不可。
届时,以恶灵毁灭与破坏的欲望,人间必成炼狱。
但出乎龚墨预料的是,地府之主最为看重的却并不是如此危险的靖远,而是靖远称之为枫家宝物的黑色火焰。
他们不知道黑色火焰是什么,地府之主却是一眼窥破其真身——那是纯粹怨念与阴气的结合体。
其浓郁程度前所未有,存在方式更是闻所未闻,是迄今为止,甚至是任何一个恶灵都没有达到过的,那已经是极其接近于实体的存在。
怨念和阴气乃是至邪至恶至阴的能量,即使诞生灵智也无法生出完整的三魂七魄,也就是无法成为“活物”,是非常危险、随时可能失控的奇诡之物。
靖远以恶灵之身成功往生,其天生所带的怨念和阴气导致其魂魄的气息与常人有异,这大概是那怨念聚合物会“选中”他的原因,也是他能够有如今成就的关键。
靖远和書舍,双方的存在本身就是宿敌,要么靖远破坏“書舍”,将地府于阳间的“代言”破坏,彻底打破生死两届的“规矩”,将阳间掌握在他们手中。
要么是書舍击杀靖远,将靖远和手下所有的“非人”存在都送入地府,将它们所有的诡恶创造都销毁干净,让阳间重新回到正常的秩序中去。
“又是命中注定对吧,我懂我懂。”
听完地府之主的话,龚墨有些头疼地叹口气,觉得身上的担子太沉了,突然一下背负上了拯救世界什么的……
“尽力为之便是,拯救不成,那也是命中注定。”
地府之主轻哼一声,略带嘲讽,龚墨只能假装没听见,摸摸鼻子,转头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准备往生的虚影。
“那我现在要怎么做,也跟着跳进往生之海吗?”
往生之海看上去洁白至极,看着让人很有一种想上去触摸的冲动。
“怎么,你想重新投次胎?”
地府之主说着挥动衣袖,他们又一次漂浮起来,想着他们来的方向飞了过去。
这一次前进的速度快了许多,几乎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就已经回到在了最初那些怪异的山林间。
“你现在的灵魂强度虽然比寻常人强些,但要承受住足够对付靖远的死气却是远远不够的。”
地府之主一路带着他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山崖前,这里有一个看上去古朴但很精致的院落,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地府之主一招手,院落前就多了一个小小的水池。
池中泉水微微冒着气,看上去很像一个舒适的温泉。
地府之主指着那泉水对着龚墨说:“这是死气泉,下去泡着吧,你不能在地府停留太久。”
他话音刚落,龚墨便身体周围有什么东西突然散开,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很淡的阴冷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那种感觉似乎并不是从肌肤上传来的,更像是直入灵魂。
他刚想问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一股推力,让他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一头栽进了汪潭水之中。
“这应当是你魂魄能够承受的极限,但如果你坚持不住,可就真的死了。”地府之主悠悠然地坐在了旁边凭空而显地一把椅子上,风轻云淡地说着,“那时候你就只能重新投胎了……不过等你投完胎,什么都来不及了。”
龚墨根本就没有听见他说话,进入泉水的瞬间就感觉到了刺入骨髓的寒冷,甚至让他有一种自己赤身跳入火焰的灼烧感。
泉水直接没过了他的头顶,却奇异地没有带来窒息感——龚墨不知道原因,也顾不上原因,只感觉到阴寒的气息从四面八方灌入体内,像是要把他由内至外地撕裂开!
他耳边满是哀嚎嘶吼,那些声音仿佛都直接刺入了他的大脑,震得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
XXX——
龚墨的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马赛克,等他出去,他一定要再跟那个地府之主打一架!
第277章 身魂不一
罗什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室内的暖气让落在他身上雪花全都滑开了——他脸色不是很好,有些沉凝,眉头深深地皱在一起。
“罗哥回来了啊,辛苦辛苦!”
司马禅一眼就看到了他,立刻乐呵呵地跑过来,大光头反射着大厅穹顶的灯光,有些刺目。
原本臭着脸的罗什没打算理他,可抬眼看见了跟在司马禅身后的男人,笑容立刻浮现出来,甚至有些肉麻:“好孩子,这是刚刚锻炼完吗?瞧瞧你满头的汗,你司马叔叔也不知道给你擦擦,一会感冒了怎么办。”
说罢,他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司马禅一眼,又变脸似地上去拉住那男人的手臂:“走走走,跟叔叔洗澡去,洗完去吃好吃的。”
那男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这让他硬朗的线条看上去分外冷漠,眉眼间甚至有些寒意。
“罗叔叔。”
男人对着罗什低低地唤了一声,任由他拉着往前走——刚运动完的他,两颊略有些红,汗水顺着好看的颈项弧度流进了衣服领口。
“哎哎,叔叔在,叔叔在呢。”
罗什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地一扫刚刚的沉郁:“小珏真乖,今天想吃什么呀?”
他们说着已经离开了大厅,只留下了司马禅一脸嫌弃表情地搓着自己的胳膊,嘀嘀咕咕地自己走开了。
“没找到人,求救信号发出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
罗什把人带来了罗耶的住处,然后推着人去洗澡后,一边跟准备干净的衣服,一边跟罗耶说着话。
罗耶微微皱眉,神色有些凝重:“上次为了救回小墨,勾玉暴露在了靖远面前,他们会针对勾玉也很正常。”
话音一落,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枚勾玉,赤红如血。
罗耶低头看着它,旋即微微叹气,手指捏合,手心中很快传来了玉石碎裂的声音。
“先通知所有探索者全部返回吧,这已经是第八个失踪的人了。”罗什抓了抓头发,把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放在了沙发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旁边,掰着指头数起来,“四个探索者,三个四级诡猎和一个三级诡猎,靖远这是盯上我们的人了。”
“毕竟‘枫家’被查,旗下所有企业、员工被控制、盘查,家族所有人都被管控、通缉,这里面,我们的功劳不可谓不大。”罗耶的声音很淡,微有些冷意,“那天回来以后,我就立刻跟上面汇报了这件事,他们围堵的速度虽然已经很快了,却还是叫人跑了,甚至连外围的人员都没有抓到一个。”
“地下建了这么大一座秘密实验室,周围的人竟然毫无察觉,住的都是傻子吗?”
说到这里,罗什有些气结地哼了一声,龚墨触发了勾玉,让罗耶能够定位到他的位置,将靖远的一个秘密基地暴露出来,没成想竟然是在一片高档的别墅小区里。
就在人们生活的脚底下,靖远的人竟然建了一个足有千平的实验室,而上面的富豪们却什么都不知道。
罗耶平静地反驳到:“有什么奇怪的,靖远他们想要瞒着普通人做什么,谁也不可能发现得了。”
两人正说着,发现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下来,罗什立刻拿上衣服走到了门口:“小珏,衣服在这儿。”
“谢谢罗叔叔。”
浴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伸出一只手臂将罗什手中的衣服接了过去,然后重新将门关上。
罗什收回手,又转身走回来,刚刚的一脸柔和重新变得深沉:“敌人在暗处,想要针对我们下手太容易了,毕竟我们的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是分散开的。”
“嗯,我已经把通知发下去了。”罗耶点点头,略略沉思起来,“从年后开始,任务数量明显下降,说明对‘枫家’的围堵还是有些效果,但这也有可能是对面在收束力量,准备下一步动作。”
“我也这么想的,而且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靖远拿到鬼眼会做什么。”
罗什叹口气,重新坐下来,沉默地回头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和罗耶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两人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坐了一会,就看见男人从浴室中走了出来。
“罗叔叔,小罗叔叔。”
男人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白色睡衣,头发还在滴水,对着沙发上的两个人点点头。
他的脸上露出几分困意,让得他冷峻的表情柔和了些许。
罗耶笑着站起身来,柔声问道:“小珏晚上想吃什么?”
男人坐在了沙发上,乖乖地任由罗什给他吹头发,回答道:“番茄糊糊。”
“好,给你做番茄糊糊。”
罗耶笑眯眯地站起来,径直走向了厨房。
男人的黑发略有些长了,罗什一边给他吹头发,一边考虑找个时间带他去剪剪,免得哪天徒弟醒了又逼逼叨。
想到龚墨,罗什又叹口气,眼前的男人明明是自己徒弟的模样,可现在内里却是鹤珏的魂魄。
那天他和罗耶正商量事情,却感觉到一直沉睡的龚墨忽然有了动静,当他们看去时,发现“龚墨”已经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这场面让他们欣喜不已,赶紧靠了过去——但当他们看到“龚墨”的眼神却感觉到了不对,旋即“龚墨”开口说话,喊到却是“叔叔”,登时给两人喊得愣在了那里。
那晚因为罗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和靖远的争斗上,鹤珏从他的控制中脱离出来,然后带着昭燚冲进了罗耶构建到通道之中。
而在进入通道的前一刻,他的身体变得虚幻,身上有一层淡淡的金光猛然破碎——罗耶的视野中,鹤珏那虚幻的身体隐隐呈现出了一个和昭燚有些像的银色事物,甚至和昭燚之间形成了浅淡的联系。
那一刻,鹤珏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已经全然变化,根本不是人类所拥有的。
当龚墨被带回来的时候,鹤珏并没有跟着一起,甚至在罗耶检查龚墨身体的时候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时候,不仅仅是鹤珏不见踪迹,连昭燚也完全消失了,甚至在書舍的人后面去战斗现场进行检查时,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可谁曾想到,鹤珏竟然就在龚墨的身体里,还在龚墨身体恢复健康后获得了控制权。
这一切不禁叫人细思极快。
难道那孩子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龚墨?
可他们既不能唤醒龚墨,也无法将鹤珏从龚墨的身体中拉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随后鹤珏告诉他们,龚墨的魂魄被人带走了,并不在身体里——带走的那个人说过段时间把他还回来。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带走龚墨?将龚墨带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无从得知。
未知的存在以及未知的答案,让整件事扑朔迷离,令人焦虑。
他们甚至不知道鹤珏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罗耶将龚墨和罗什带回以后,立刻联系鹤摩,让老道士返回了書舍,然后仔仔细细地问起了发现鹤珏以及收他为徒的前因后果。
老和尚知道了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也知道鹤珏的情况瞒不住了,这才将所有事情娓娓道来。
鹤珏,并不是什么走丢的孤儿,而是圆真和尚年轻时在世间游历的时候捡到的一把,质地古朴的剑鞘。
第278章 剑鞘
圆真和尚出生不久就被人遗弃在了佛门前,是闻着佛门烟火长大的。
他天资聪颖,佛性很高,于年幼时皈依佛门正式修行,数十年来佛心稳固、佛力精湛,算是业内外都很有名气的圣僧。
圆真见到剑鞘时,那剑鞘将已有了灵智,是个地地道道的精怪,只差一步就可以修炼出肉身来——圆真心中忽有感悟,似乎冥冥之中有人牵引着自己来到这里。
他感觉到剑鞘有灵,既震惊于一把剑鞘也能修炼为妖,更诧异于其置身之地乃是一片毫无灵气的废土荒坡。
寻常生物想要修炼为妖,是以“生命”为核心生出的灵智,在辅以后天奇遇,方有成功的机会。
实际上,灵智易生而奇遇难求。
多少生物开化灵智之后却无灵性滋养、无奇遇造化,最终只能像寻常的同类一样默默死去。
那些能够成为妖物精怪的,才是真正的凤毛麟角。
活物尚且如此艰难,又何况是死物成精。
有主之物,经过主人的生命滋养、爱惜呵护,或是有灵力浸润,会有几率诞生灵性,可想要凭借这一丝灵性诞生智慧却是极其艰难的。
至于无主之物,只能依靠天地灵气和奇遇造化,难度可想而知。
可圆真面前的剑鞘,不仅有了灵智,还修炼出了并不算弱的妖气,真可谓是一桩奇谈。
或许再给它一些时日,修炼出了实质的躯体,便可脱离此处,游历人间。
剑鞘问圆真,可否带它离开此地。
圆真问剑鞘,可是有所执念?
剑鞘说它在找一把剑,找到那把剑,就是它的执念。
年轻的圆真借着那一丝感悟,将剑鞘带回了寺庙,然后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帮其化去妖性、再以神木之根练就肉身,最后再施加灵魂印记——那一刻起,剑鞘便与常人无异。
只要他不撕开圆真的灵魂印记,谁也看不出他的真身是什么。
圆真观察了半年,确认没有问题后便联系了鹤摩,将他交给了这个一生都在游历人间的老道士,老道士给他赐名——鹤珏。
无论是鹤摩的话,还是鹤珏表现出来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个结果——他的本体,是昭燚的剑鞘。
罗耶想起鹤珏在进入通道前身体呈现的虚幻形状,不经有些五味杂陈,当时只隐隐觉得那不真切的虚影有些熟悉,却没想会是这样。
剑鞘与昭燚是同时打造的,只是打造完成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放在罗什那里,由其诵经加持。
皇城一战后,罗什带走了罗耶的尸体,并于鬼差的追捕中将昭燚丢弃,但那剑鞘扣于罗耶的腰带上,便一直跟随着他们。
再后来,罗什陨、诡书生,兄弟二人磕磕绊绊行走与人间——罗耶最后将剑鞘和罗家满门的骸骨藏在了一起。
一同埋藏的还有过去的一切。
在往后的滚滚岁月中,罗耶再也没有想起过这把剑鞘,即使寻回了昭燚,他也没有想过去将剑鞘取回。
一切本就与过去不同,何必强求。
可谁也没有想到,那剑鞘不仅离开了罗家的坟塚,还在两千年后化为了精怪。
鹤珏的执念一直都是昭燚,他与昭燚一同诞生,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掩其锋芒、护其安康。
却没想被迫分开了两千年之久。
于鹤珏而言,刻骨铭心。
只是这些事情,鹤珏什么也不肯说,罗耶和罗什只能推测他一开始就粘着龚墨,是因为他是昭燚现在的主人。
而对于鹤珏口中的“那个人”,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谁,只是感觉到了对方无可匹敌的强大。
那天晚上,他趁着罗耶灵力松懈之时从沉睡中清醒过来,那一刻他感受到龚墨已徘徊在了生死边缘,便撕开了圆真施加的印记,带着昭燚赶了过去。
圆真的灵魂印记能够让他与人类无异,但只要带着这个印记,他就不可能用出自己全部的实力。
他赶到的时候,龚墨的魂魄在几股力量的争夺之下已经濒临破碎。
那一刻,他带着昭燚直接没入龚墨的身体,与昭燚一起爆发,将所有不属于龚墨的能量全都驱离出去。
也是那一刻,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入,留下一句话后,将龚墨的魂魄悄然带走。
鹤珏说那股力量的气息和龚墨鬼眼开启时有些相似,却强大、浓郁了不知道多少倍,唯一可以确认的,只是对方没有任何恶意。
这样的答案让人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他们只能等着鹤珏口中的那个人,将龚墨还回来。
而鹤珏为了不让龚墨的身体变得虚弱,主动要求恢复锻炼——这个提议当然好得不能再好,也让众人的心略略放下两分。
罗什想到这里,忍不住微微叹气,小徒弟虽然嘴巴挺讨厌的,但不管如何,那也是他唯一的徒弟,多少是有些师徒情分的。
至少他使唤起来还是很顺手的。
为了保护書舍成员的安全,罗耶下令所有探索者暂停外出执行任务,所有探查任务以远程联络为主。
而所有研究院的成员加班加点配合罗耶研制最新的法器,以用来保护成员们受到伏击时的生存几率。
罗什也没有丝毫停歇,率领擅长制造护符的诡猎,开始大批量地制造高等级护符。
这些护符回从低到高逐步发放到了書舍的每个成员手中,除了随身佩戴之外,他们的家里也需放置一份。
在靖远针对書舍开展的报复行动中,書舍虽有些人心惶惶,却出奇的团结,没有人退缩,更没有人要从書舍脱离出去。
对于内部成员在执行任务时受伤或者殒命,書舍一向都是很慷慨的,除开所有成员都购买的特殊保险之外,还会添置一大笔抚恤金。
这一次,更是在原有抚恤金的基础上追加了三层。
当書舍接连下达以维护成员安全和利益为主的命令之后,書舍中那略略不安的气氛也渐渐消弭下去。
与此同时,一场针对枫家的追捕也全面展开。
靖远及其手下的恶灵虽然没有详尽的信息,但枫家大部分成员和其手下却并非如此——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就需要一个正常的社会身份,只要有社会身份,他们的信息就不是秘密。
罗耶率领任务中心信息核查部的人,日夜兼程地追查这他们的信息——当然不光是通过科技和数据手段,而是以已经掌握的个人信息推演生辰八字,然后再将其锁定。
靖远手下的恶灵不知道具体数目,可枫家明面上的人手却可以追查——家族人员、直系下属以及外围成员,目前已经掌握到的就超过六百人,实际人数显然只会更多。
这么多人,要想完全从社会中消失,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使以枫家的背景和财政想要完全隐藏起来,短时间还有可能,却无法长久。
尤其是这些人,全都上了通缉名单。
第279章 蔡家之损
“什么?!”
罗什听完电话那一头的叙述,脸色登时黑了下来。
此时他正驱车飞快地穿梭在狭窄的山道之上,时值初春的晨曦,漫山遍野披满银霜,厚重的积雪让山道变得越发危险。
罗什恍若未觉,双眼略略有些赤红。
昨晚突然收到蔡家传来的求救信号,罗耶立刻通知蔡家附近的诡猎小组以及正在書舍中待命的二级以上诡猎前往支援。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書舍更改了任务模式,所有诡猎暂时都以团队形式存在,分为一级团队和二级团队。
一级团队包含至少一名一级诡猎和两名二级诡猎,二级团队则包含至少三名二级诡猎,所有团队需至少七人以上,目前等阶为四级和实习的诡猎都不允许外出参与任务。
而正在外地处理事情的罗什,在接到电话之后也立刻乘坐飞机赶了过来,他的车刚开上山,就接到了已经到达山顶的支援队伍的电话。
自从上一次靖远命人来夺取蔡家最强“僵尸”之后,蔡家在書舍的帮助下,布置了更多的防御阵法,但从结果来,显然是抵御失败了。
靖远直接带领了七个恶灵手下围攻上来,不仅最强“僵尸”被他们带走,整个僵尸洞也受到了很大的破坏,蔡家的人更是有了不小的伤亡。
而这一晚,蔡全义并不在灵岳山。
前段时间发现了一座古墓,负责调查的蔡家人其中竟有高等阶僵尸,怕蔡家年轻一辈有损失,蔡全义决定亲自下去看看,却没想他离开的第二天晚上,蔡家就出事了。
因为蔡家的位置特殊,書舍支援赶到的时候,战斗已进入尾声,靖远早就带着战利品离开,只有两个恶灵还留在蔡家肆虐。
也好在蔡家附近就有一只一级诡猎团队,他们到达蔡家后立刻和那两只一级恶灵战斗,最终捕获一只击灭一只。
罗什让他们先行照顾伤员,挂了电话之后,更是踩得油门恨不能飞起来,车辆飞驰之间,一个巨大的金色身影保持双手前伸立掌的姿势,虚浮在车辆的上方。
那金色身影伴随着车辆向前飘飞,手掌所过之处,冰雪皆融!
天光大亮之前,罗什终于到达了山顶,入眼便是一片狼籍。
蔡家外围的房屋和药田被破坏的程度还算轻,只需要简单的修缮一下就可以,但越往僵尸洞的方向走,战斗痕迹就肉眼可见的增多着。
“罗哥,这边!”
罗什正往前走便听见有人招呼自己,转头看见是年前新晋升到一级诡猎的陈奂,那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一身精制的西装上沾染了少量的灰烬和血迹,唯有那精制的大背头依旧一丝不苟。
“蔡老回来了吗?”
罗什对着来人点点头,并没有停下脚步,他感受着空气中还残留着的阴气和怨念,真是浓郁到叫人作呕。
“还没有,之前联系的时候已经进城了,约莫再有三四个小时的样子能上山。”陈奂语速飞快地做着解释,走到了罗什的身边,指着旁边的屋子说道:“蔡家总共死亡十一人,内门七人,外门四人,伤者三十六,其中重伤二十一。”
两人前进的速度都很快,说话间就已经走出去很长一段距离,远远就看见了破败不堪的僵尸洞洞口。
原本高高立着的石碑坍塌破碎了一地,连那只容一人进出的入口都碎裂出一个两米多宽的通道来。
“罗副社,暂时别进去了,僵尸洞下面毁坏得有些严重,蔡家的人说有坍塌的风险。”
陈奂低头看了看手机,受到阴气和怨念的影响,加之蔡家本就在山顶之上,信号大部分时间都是断开的,只偶尔能够接上一会。
“知道了,抓到的那只恶灵在什么地方。”
陈奂听他这么问,立刻转头指向了另外一边的一间房屋。
越是靠近僵尸洞,周围的建筑、药田、植被、山体都被破坏得越是严重,而陈奂所指的那一间,是这附近尚算完整的。
得到答案,罗什抬手捏动法诀,身后立刻浮现出了一个金色的虚影,并随着他注入越来越多的法力,那虚影也越发高大凝实。
那金色虚影膨胀到几乎超过峰尖才停下来——只见它宝冠璎珞,左手持宝珠,右手执锡杖,坐于千叶青莲之上。
而那千叶青莲之下,又出现了九十九朵金莲!
“大愿地藏菩萨!”
罗什低喝一声,双手合十,他身体此时上也染上浓郁的金色,连眼眸也隐隐泛着金光——就见那金色虚影张开双手,伸展双臂,一手对天、一手对地,画出一个大满圆后,在自己的胸前双手反合。
下一刻,就见丝丝缕缕的金光从那些金莲之中散发出来,看似如烟如雾、轻薄如沙,却是将弥漫在蔡家的阴气和怨念尽数卷走,卷入了那些金莲中去。
而大愿地藏菩萨,只是眉眼虚合地安坐着,它身下的千叶青莲缓慢地飘飞到了僵尸洞所在的峰尖之上,旋即如同阳光一般撒下大片金光,将整个峰尖都包裹在其中。
细细一看,那些金光竟是无数粉尘般的金色颗粒,不仅洒在了外峰上,还顺着僵尸洞飘入其中,将所过之处所有的山壁、地面尽数覆盖。
“行了,带我去看看伤患。”
做好这一切,罗什才转头对着陈奂点头,陈奂答应一声,立刻转身带路。
伤患分别安置在蔡家村相对靠中间位置的房间里,两人刚靠近这边,就已经那些房间里传来的呻吟之声。
罗什径直走进了陈奂说的重伤者比较多的房间,他刚到门口,血腥气扑鼻而来,可见之前战斗有多么凶险。
房间里的家具都被清理出去,地上间隔扑着被褥,让伤患平躺在其上,蔡家没有受伤或者伤势很轻微的人以及書舍支援的诡猎,正在给这些人做着治疗。
“副社长!”
“罗副!”
罗什的进入,立刻就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力,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抬手再掐法诀,十个金色的虚影从他的身体分离出来,然后飞快地飘落到了躺在地上的十个伤患身上。
这十人的伤都非常严重,有断胳膊的,有断腿的,还有两人胸前有四五条很深的撕裂伤,像是被巨大的野兽用利爪攻击的,能够清晰地看见下面的骨骼和内脏。
若不是蔡家的药吊住了命,只怕好些人早就坚持不住了。
那十个金色虚影落到他们身上和他们完全重合以后,他们的呼吸立刻顺畅了许多,似乎被注入了一股精纯的能量。
“……多谢。”
其中一个伤患一直没有完全止血,眼看气息越发微弱随时可能短期,在金色虚影融合之后总算缓过一口气来,给他包扎的蔡家人赶紧上药,总算止住了血,他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向罗什低声道谢。
罗什摇了摇头,凝重地交代了两句后又先后去了其他几个房间。
蔡家的状况,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他不相信靖远是借着运气来围攻的蔡家,必然是事先获取到了蔡全义离开的消息,甚至很可能那个“考古发现高等级僵尸”的消息本身,就是靖远的阴谋。
蔡全义下山时,还有四位蔡家的高阶长老陪同,他们的离去,相当于蔡家的顶尖战力直接减半,这也是此次战斗惨烈的原因之一。
第280章 守墓人
蔡全义回到灵岳山,见到了满目疮仪的场景和伤亡严重的族人,大为震怒。
好在受伤的蔡家人都受到了妥善的治疗,至少性命无忧,有蔡家的药在,不愁不能恢复。
至于断掉的肢体,等他们身体状态稳定以后,蔡家也会联络人给他们安装最好的义肢。
蔡家的僵尸洞受到的破坏也相当严重,但有了罗什的法力加持,暂时不至于会有坍塌危险。
蔡全义查看完族人的情况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到僵尸洞将还在暴乱的僵尸们一一镇压。
没有蔡全义在,那些僵尸们受到阴气和怨念的影响苏醒过来,变得相当狂躁,有些更是完全脱离了控制,无差别的进行着攻击。
这导致当时的场面越发混乱,也是蔡家人受损破重的另一个原因。
蔡全义虽然外表狠戾、内里温柔,但绝对无法忍受僵尸的躁动。
罗什没有跟着蔡全义进去,但他在僵尸洞洞口都听见了僵尸们的哀嚎,可见其怒火盛极有多可怕。
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关于那具最强僵尸的身份也着实需要调查清楚。
靖远如何得知蔡家有这样一具僵尸,尤其是这一次有计划的围攻,更是目标明确、态度坚决。
那具僵尸虽然到蔡家已经很长时间,但蔡家一直将其封印在僵尸洞的深处,从未令其苏醒过,对外更是一直严守秘密。
正因如此,靖远的行为才更叫人费解。
靖远大批量的制造各种诡异恶灵,他的目的究竟是不是罗什他们推测的那样,一直都没有得到肯定。
但此次靖远围攻蔡家并成功带走了最强僵尸,正好验证了罗耶的想法。
这具僵尸很特别,它来自于一座相当古老的墓室,只是那座墓室至今不知究竟属于何人。
从物品保存程度及服装用品制式来看,唯一可以推断出的是年代略接近于罗耶生前,但这个略接近,跨度很可能超过两三百年。
蔡家对这方面有所了解的,但并不是专业的。
那僵尸并非是墓室的主人,而是被安置在主墓之前,身穿铠甲,手持长剑,更像是一个守墓人。
它所长眠的棺材中盛满了鲜血,那些血液即使在开棺以后也只是显得暗沉粘稠。
那僵尸的没一寸肌肤都刻满了诡异的秘文。
就好似墓室的主人为的就是让这具尸体在死后能够成为强大的守护者而特地制作出来的。
蔡家人明白这一点,并看出这守墓人是以活人制造而成的。
那些遍布它全身肌肤的符文,是在守墓人活着的时候纹上去的,用的材料是加了特殊药材的鲜血。
然后在封墓之前将他带到此处,剜下其双目,将它的魂魄封在双眼之中——随后在他气息未散之前将其沉入这装满血液的棺材中,靠着血液中所蕴含的怨气和咒力持续滋养、强化着这具肉体。
修建墓室的人究竟是要保护什么,竟然制造出这样一个强大的守墓人。
他们所用的手段极其残忍,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仇恨的——毁其肌肤、剜其双眼、封其魂魄、溺其肉体,让这人成为墓穴的守护者,将所有胆敢进入墓穴的人斩杀于剑下。
他们在他额前颅顶机枕后分别插入了三根银针,一为锁所其怨恨,二为封其记忆,三为困其魂魄。
挖出其双眼封在之中,令其死后不得见。
打造这个墓室的人究竟是要保护什么才如此大费周章的制造出这样一个守墓人出来。
而根据蔡家流传下来的文献显示,那座墓室中并没有什么秘宝,只是一个地位显赫甚至位至皇族的寻常墓室。
若不是盗墓贼的侵入,将活人的气息带入到了墓室之中,令守墓人从沉睡中苏醒,蔡家人也不会对这样一个墓室有所关注。
当时进入到这座墓室中的盗墓贼都死在了守墓人手中,他们几乎变成了碎肉。
也许是恐慌至极,也许是混乱之中也或者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盗墓贼们在死前引爆了炸药,导致墓穴出现了一小片坍塌。
守墓人最终顺着坍塌出来的缺口来到了外界,四处为虐。
当蔡家人得到消息赶到此处时,已经有四五个村落遭到破坏,死伤近百人。
若非它双眼无法视物,只怕这个数字会变得更加恐怖。
当时的蔡家人顺着僵尸一路肆掠的痕迹,耗费数月找回到这个墓室,谁知道这里并没有可以查清它身份的东西,甚至也不能确定墓室主人是谁,他们最终只是将这个墓室的详细情况记入了蔡家的文献之中。
那僵尸被挖去的双眼被封存于一个精致的宝箱中,安放在墓室主人的棺椁之内,被墓穴主人“踩在脚下”——生前不得自由,死后不得往生,永生永世受控于此。
没有双目的守墓人已经很难控制,蔡家人思虑再三,最终并没有将那存放双目的宝箱拿走,而且重新修缮了坍塌的地方,将墓室重新封闭。
靖远上一次找上门来的时候,就已经有蔡家人对此提出要去查看那个墓室。
但一来位置偏远,位于深山老林之中,具体文献记录的时间已经过去好几百年,想要实地探查实在不是一个小工程。
二来蔡家僵尸业内闻名,靖远有所想法并不奇怪,他也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只是上一次来的时候没有得手,并且阵容不算厉害,蔡家大部分人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因为蔡家抓住了一只恶灵,罗什为了防止靖远等人去而复返,干脆留在了蔡家,而赶往此地支援的其他诡猎则负责去完成山下的任务,完成之后在山下待命。
蔡全义满腔怒火无法找靖远宣泄,就只有宣泄在那只恶灵的身上了。
被活捉的是一只一级恶灵,但其等级已经非常接近S级了,靖远等人留它下来继续杀戮余下的蔡家人,只怕也有让它晋升的目的。
而这只恶灵的魂魄是由三个女人与一只狐妖结合而成,它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魅惑之意,声音更是犹如天籁一般动人心魄。
那三个女人分别来自二两百多年前、一百多年前和三十年前,生前都是红极一时的名妓。
只可惜时也命也,三个苦命的女人均未获得好结局。
一个被男人欺骗,骗走全部钱财后,流落街头、饥寒交迫而亡。
一个被最亲密的姐妹背叛,被冠上反叛之罪,千刀万剐。
一个不慎有孕,不愿堕胎最终在老鸨的手段之下血崩而亡。
同样的职业、同样的位置,三个女人心中的仇怨却并不相同——它们死后魂魄被收融在一起,但成为这般模样不过也才十年时间。
但就是这十年时间,它的手上却已经沾染了数十人的性命。
杀人手段更是残忍、恶劣至极,若是它成功晋级,其危害性简直不容小觑。
但这只恶灵引以为豪的魅惑之术,在蔡全义面前如同一个笑话。
那冰寒刺骨的眼神,毫不费劲地撕破了它美丽的皮囊,直视着它们血腥肮脏的魂魄。
对于靖远的情况它们自然不愿多说,可再嘴硬的恶灵落到蔡全义的手中,任何抵抗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蔡家的药,可以说是任何恶灵的噩梦,尤其是这种落入困境无法反抗的恶灵。
当罗时独自下山返回書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第281章 准备
“龚墨”因为特殊的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出去执行任务了,但他体内如今是鹤珏魂魄的事情却仅有少数人知道,对外只说是因为上一次受伤,导致记忆有所缺失,所以暂时停止一切任务活动。
他每天上午跟着司马禅在健身房锻炼,晚上就跟着罗什修炼灵力,如今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只是体力消耗比别人大了许多。
上次战斗虽然受伤颇重,但在書舍的精心照料之下已经痊愈,并未留下任何后遗症。
鹤珏本就欲念颇浅,他所有的休息时间都窝在罗耶那里看剧,如此这般,与他不太熟悉的人也渐渐习惯了他如今的状态。
只唯有那些知道实情的人,都期盼着他的回归。
罗什去往灵岳山的同时,書舍也没有丝毫松懈,那靖远不知在计划着什么,没有再对外有所行动。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書舍的任务比之前明显少了许多,恢复到了罗耶所谓的“正常”状态。
而罗什在蔡家获取到的所有消息,自然也传回到了書舍当中。
双方商议后决定一同前往文献所记录的位置,但前去之前,必然还要做好万全准备。
不仅是人员安排和物资准备,更重要的是需要向上面报告这件事,再由上面安排专家下来和他们一同行事。
罗耶和罗什虽然见多识广,但并不是所有方面都能精通,就连蔡家也并不知晓多少和考古相关的事情,他们只知道一些墓室中比较常见的东西。
如此一来,需要做的准备确实不少,这才足足耽误了一月有余。
“小珏呢,还没起来吗?”
罗什低头查看着自己的行李,不时扭头和罗耶说话,忽然想起从早上起来似乎就没有看见“龚墨”。
“还没有,”罗耶顺口回答后低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鹤珏虽然能够比较顺利的操控龚墨的身体,但耗费的体力却也相当不少,每天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睡眠来恢复,“是比平时睡得久了一些。”
说完之后,罗耶隐隐有些担心,不禁站起身走向“龚墨”的卧室,果见长腿长手的“龚墨”蜷缩在床上,睡得异常深沉。
“小珏,该起床了,一会要吃晚饭了,我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番茄糊糊。”
罗耶走到床边,温和地拍了拍“龚墨”的肩膀,声音柔和地低语着。
只是床上的人呼吸绵长、睡得酣甜,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罗耶微微皱起眉,“龚墨”身上的气息似乎有些微的波动,他将被子拉开些许,然后伸手放在了“龚墨”的面颊之上,灵力运转,轻柔地向着“龚墨”体内探去。
“难道真的出问题了?”
灵力不断地给罗耶反馈着信息,“龚墨”体内看似平静,却好似蕴藏着什么,正如同呼吸一般轻微地起伏着。
就算是罗耶也从没有遇见过这般情况,这会不会预示着龚墨要回来了?
可看这情况似乎又有所不同,难道是鹤珏的魂魄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罗耶收回灵力,再次尝试着喊了喊鹤珏的名字,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便干脆将被子盖回去,然后退出了房间。
“怎么,小家伙赖床不肯起来?”
见罗耶自己走出来,房间里也没有传出其它动静,罗什呲着大白牙笑起来,然后摩拳擦掌地准备亲自进去把人薅起来。
“不是睡着了,魂魄有些不太稳定。”
“哈?出什么问题了?”
“暂时不知道,也可能不是出问题了……”
罗耶的声音显得有些犹疑,可罗什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都大半年时间了,这小子可算要睡醒了啊。”
罗什说着就要进房间去,罗耶伸手拦住了他,低声道:“你现在去了没用,先不要打扰他休息了,看情况,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你先收拾东西吧,明天一早就要出发。”
罗什咂咂嘴,忍不住来回踱步,随后轻叹一声:“你说的也对,先不去打扰他休息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眼底深处却隐藏着担忧,他如何不明白罗耶的话中含义。
两人本就是双生子,活着的时候虽然聚少离多,可死后的两千多年却从未长久分离过。
他们对彼此的熟悉成都,这世上绝不会再有第二个。
罗耶之所以没有明言,是因为他无法肯定龚墨的状态究竟是什么样的——究竟是本体的魂魄要回归,还是鹤珏与龚墨的肉体之间出现了问题,
纵然鹤珏是一个修炼得道的精怪,并以神木化为肉身,但他毕竟不是龚墨,身魂不一,必不可长久。
此次前去寻找墓室,罗耶和罗什都隐隐地感受到了危机,显然此行必不安稳。
罗耶不让他亲自去查看,也是为了不让他过于担心,毕竟罗耶无法办到的事情罗什也束手无策,与其让他亲自去看了情况,一路上忧心忡忡、思虑办法,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也会担心,但不至于一直牵绊思绪。
“此次行动危险暗藏,若不是那墓室有问题,便是靖远会有所动作,你们路上一定要实时当心”
见罗什重新开始收拾东西,罗耶也坐回沙发上,开始细细叮嘱。
罗什耐着性子听他啰啰嗦嗦,一边往包里塞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直到罗耶看不下去,将东西一把抢过来,重新收拾。
“那守墓人你我也是见过、查过的,虽然炼制方法过于残忍狠辣,但我并没有看出他的身份有什么特殊。”
看到自己目的得逞,罗什笑嘻嘻地瘫在一边看罗耶帮他把背包收得整整齐齐,悠闲地继续话题。
“那时帮蔡家控制这只僵尸的时候,我还并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它的盔甲样式确实与我手下的军队有些相似。”
“只不过里面揉杂了一些其它的东西,我不能太过肯定,毕竟服饰装扮这些东西都会随着朝代演变而有所变化。”
“我们兄弟两个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历朝历代的演变都算经历过了,却不知这些演变中每个朝代的特点是什么。”
罗什略有些感叹地说着,拿出香烟点上然后猛吸了一口。
罗耶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将烟灰缸放在了他跟前,没什么感情地说道:“不奇怪的,谁都不是万能的,我们本来就是有意避免和正常世界有所过多接触。”
顿了顿,他又说到:“那个守墓人,虽然双眼被剜、身上又纹满了符文,但我总觉得他的脸有些熟悉。”
“他变成那个样子,估计他亲爹来了都认不出来,正常正常,你别纠结了,”罗什见他皱眉思索赶紧打断,“这次我们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线索,到时候没准就想起来了。”
“但愿吧。”
第282章 推测
这大半年的时间中,書舍不少诡猎都获得了晋升,大大的缓解了高等阶诡猎的压力。
此次任务,罗耶和罗什两人都感觉到了危险,人员配置上自然有了新的安排。
目前書舍共有诡猎八十一人,其中特级诡猎五人、一级诡猎十人、二级诡猎二十一人。
而此次跟着罗什前去探查墓室的,除他之外,另有特级诡猎一人,一级诡猎三人,以及二级诡猎一人。
人虽然不算多,但阵容已经相当可观。
六人驱车到机场,乘坐最早的航班到达岐山市,然后在这边等到下午,和蔡家的七人以及上面派下来的三名专家汇合后,又乘坐高铁来到了萍水县。
众人在这里购买了一些饮水和易于保存的干粮后,又换乘绿皮火车来到了马坡县,再开着租借来的小巴士到了相当偏远的马坡村里。
从这里开始往文献上记录的地方去找,就再也没有村落之类的了。
他们人太多,对于有些偏僻的马坡村而言,实在安排不出这么多房间给他们——好在村长和村支书早就接到了命令,带人清理出一片晒粮食的空地,地面刷洗干净到了几乎反光的程度,让他们晚上可以搭帐篷休息。
罗什他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村长在自己家院子招待他们吃了一顿丰富的晚餐后,罗什等人就在空地上搭好帐篷,早早地睡下了。
为了这次的任务,他们准备了一月有余,所有任务途中会遇到的情况都提前做了预判和准备。
这个由十四人组成的团队,以罗什为队长,蔡全义和老教授王东阳为副队长,这次任务的目的也只是为了确认墓室位置以及初步判断墓室所属。
因为存在不确定的危险在其中,上面并没有派遣专业的考古团队跟来,只有在罗什他们确认墓室不会危及到普通人并且对墓室情况有了初步规划后,才会有专业团队来进行挖掘和运输。
罗什作为一个两千多年的死鬼,对那个狗屁墓室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但靖远既然这么执着于它,必然有其特殊的地方,更何况,“守墓人”的双眼还放在墓室之中。
不管靖远把“守墓人”抢回去为了什么,只要他们将双眼取回,将来未必不能影响到“守墓人”本身。
各种因素糅杂在一起,此次任务显得越发重要。
次日天刚亮,众人就已经起来收拾东西,各自将行李打包装好,然后用村长给他们准备的四匹骡子驮着,浩浩荡荡地就往山里走去。
从马坡村往里,至少还有七八十公里,但从这里往山里走,就几乎没有宽敞的道路了,越是深入,就越是人迹罕见、植被丛生。
山路并不好走,但这个队伍中大部分都不是普通人,走起来也还算轻松。
三位教授除了领队王东阳已经年满六十之外,陈奇和苏颂都不过四十出头,体力尚算不错。
遇到特别难走的山路时,蔡全义直接让手下的蔡家人轮流背着三位教授走,一点不耽误行程。
越往前走,队伍的速度就越慢,倒也不是山路崎岖的问题,主要是从这里开始,他们就要根据文献的记载开始定位墓室。
文献上说这座无名墓室位于一条朝西的大山脉之始,墓室的入口就藏在半山腰。
当时的山脉未曾单独命名,一整片都被称为活噶山。
几百年前这还是一片荒山,至今也不过周围略略开发了一些,若非一篇古籍中曾经记载过活噶山的位置及简略舆图,只怕想要定位到如今的精准程度都是万般艰难。
只是几百年过去,城镇有迁徙、山脉有变动,准确位置已经很难确定,他们只能边走边找。
这一路上罗什都在提防着暗藏的危险,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未曾感受到过任何阴气和怨念。
这种荒山中多有野兽和蚊虫,但蔡家人一进山就给没人分了一瓶药,叫人抹在了身上。
然后再拿出另外一种药,抹在了几头骡子的鼻孔之间。
如此一来,一行人走在山林中,既没有蚊虫叮咬也没油野兽侵袭,倒是格外平静。
又深入了十多公里,三位教授便开始分析地形地势、仔细定位了。
“来之前我就研究过这里的地形,这其中似乎有一条龙脉,我有一种预感,这一座墓室很可能属于古代某个皇族。”
第九天的晚上,众人围坐在篝火边。吃过热腾腾的晚饭后一边烤着火一边听几个教授分析。
虽然风水是所谓的封建迷信思想,但是古时候的人很信风水学,所以这些思想会很大程度上左右房屋建造、墓葬选址、丧葬习俗等,所以在寻找遗址、墓室时,时常能起到关键作用。
王东阳作为老教授,他的经验也最丰富,对风水自然也有所研究。
“族里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文献上记载的这座墓室中所藏的金银彩博并不甚多。”
听了老教授的话,蔡全义揪了一根草叶叼在嘴里,慢悠悠地说着。
除了停放守墓人“血棺”的墓室之外,蔡家人探查到的总共只有两个回廊和两个墓室,一个墓室放了一些陪葬品,不算特别丰厚,另外一个则是停放了三口棺材的主墓室。
中间的棺材是墓室主人,而左侧的棺椁中只有一套女人的衣服,并无尸首。
最右侧石棺中躺着一个孩子,只是和墓室主人不同,棺椁中只有一具完整的白骨,白骨上盖着华贵的衣服,套着精致的首饰,其上却是半点血肉没有的。
听完蔡全义的话,王东阳点了点头,从自己的背包中翻出一个笔记本。
旁边的苏颂见状,立刻拿出手电筒替他照明。
而教授中话最少的陈奇则拿出老花镜递给了王东阳。
“文献中记载的地址虽然不是很明确,但关于主墓室这一段描述却非常详细。”
关于这座墓室的文献记载,蔡家自然是传给了这几位教授的,几位教授在出发之前根据这段文献做过很细致的研究和讨论。
“老罗曾经说过,那守墓人的服饰和他们当年有些相似,推断年限应该在2300年到1700年之前。”
“古时候很多皇帝都在致力寻找龙脉,而能在龙脉上修建完整墓室的,也只有地位特别崇高、拥有足够实力的人才能够做到。”
老教授慢慢地说着,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而根据历史记载,这一段时间中总共有三个皇帝没有葬入皇家陵墓。”
“仁皇帝是因为早年杀戮过多,晚年的时候心中惶恐加之疾病缠身,临死前命人将其葬于当时的皇寺中,以寻求佛祖的宽宥。”
“而另外两位皇帝没有葬在皇家陵园中的原因,没有正史记载。”
王东阳说到这里停下来歇了歇,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又继续。
“长文帝在古代也被人称为仙鹤皇帝,他自称自己乃是仙鹤化身,死后要重归天庭,在位期间下令在全国推广道法、练制丹药。”
“他每日沉迷于修仙,不务朝政、不听民意、无视谏言,导致当时江山不稳、屡有叛乱、民情沸腾。”
“最可笑的,是长文帝每有叛乱发生的时候,他便开坛做法祈求上天能够落下闪电,惩罚这些不忠于他的人。”
“后来啊,早就悠闲度日的太上皇出面,命人一杯毒酒送走了儿子,然后一纸秘令让东湘王入京当了皇帝。”
“而长文帝埋在哪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甚至奇闻怪谈之中都没有多少记载。”
“只有祥云记当中有这样一段描写:‘鹤帝饮下鸩酒,哀嚎挣扎,浑身长出白羽。只听一声鹤鸣,白光冲天,不见其影,只留龙袍在地。’”
王东阳的声音属于比较低沉的,讲起故事来不快不慢,但很懂得把握节奏,叫人听得有趣。
他一边慢慢地翻阅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唠叨着说故事,当他翻开下一页时,略略停顿,抬头看向了罗什。
“至于这最后一个皇帝,就是灭了楚燕宗的宣武帝。”
第283章 宣武帝
罗什微微一愣,没想王东阳忽然提到了老熟人的名字,心中一时竟有些五味杂陈。
王东阳推了推老花镜,又将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本子上:“宣武帝覆灭楚国之后建立了魏国,在位二十七年后驾崩。”
“在起义之前,他只是河西一个普通的佃农,当时楚国国境之内已经叛乱四起,战乱必危及百姓,而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人来说,状况更是凄惨。”
“当时有一股叛军四处劫掠,河西一片受损颇重,后来是镇国大将军率领军队赶来将叛军击退,许多人才勉强保住性命,其中就有后来的宣武帝。”
“可谁曾想,镇国大将军将后续事宜交给朝廷派下来的新任官员、继续奔赴围剿其它叛军,他留下来的人却被新任官员百般刁难,那官员听从上级指令,处处掣肘,一不重整军队,二不稳控乱局,三不安抚人心,四不恢复生计。当另一波叛军再次杀来之时,河西只坚守了半日不到就宣告城破。”
“宣武帝的妻子被乱军凌辱至死,他的儿子也死在了乱军的屠刀之下。”
“再说说宣武帝这个人,他天生神力,武力惊人,也很有头脑。虽出生于佃农家庭,又因家中无法度日将其卖作奴隶,但宣武帝敢想敢做,主家对其也颇为赏识。”
“只叹人生际遇奇诡,他无欲无求只盼小家平安喜乐之时,却落得家破人亡。后来宣武帝揭竿起义很快组建起一批规模不小的力量,而就是这一股力量,最终收编了绝大部分叛军势力,成功围困京都逼进皇城。”
“最后灭楚国、建新朝。”
老教授说到这里再次停下,慢慢地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众人听的正起劲,都被勾起了好奇心,書舍这一次出行任务中唯一一个二级的诡猎文翔翮,作为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个人,根本按捺不住,率先追问起来。
“教授教授,为什么他最后没有埋入皇陵呢?”
文翔翮蹲坐在一块石板上,双手分别揪着左右两只鞋上的鞋带,正单手将它们挽成复杂的蝴蝶结再重新解开。
“他是不是怕被楚家余孽给挖了坟?”
听他这直白的问话,罗什撇过脸去假装自己没有听见,老教授倒是没有介意,笑呵呵的解释道:“当然不是,宣武帝此人行事作风相当果决,结束了楚国的统治后,他先后评定西南、西北、河西、河东等地,最终统一全国。”
“别说他在位的二十七年间,改善军队护卫制度,严查、严审贪官和不法勋贵,同时兴修水利、减免赋税、大兴科举、广纳人才,在他的统治之下,社会生产迅速恢复和发展,一片大好,根本无人会想叛乱也无人能够叛乱。单是楚家人尽数覆灭在灭国之战中就不可能有什么楚家余孽。”
“那他死后为什么不埋在皇陵里面?我记得魏国的皇帝,基本都葬在孝仁陵里的,他作为开国皇帝,不是更应该葬在里面吗?”
有了文翔翮带头,其他人也忍不住开始提问。
“是啊,开国皇帝哎,地位和其他皇帝还不一样,没有他的皇陵都不能算皇陵了吧?”
老教授依然和颜悦色,笑眯眯的一一解释:“他只是不愿意罢了。”
“《魏国全记》中记载着这样一段描述,宣武帝曾在酒后对自己的宰相说:‘朕获得了全天下人都想要的皇位,却换不回妻儿性命。朕此生唯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无人再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苦痛,方能慰妻儿在天之灵。’”
当夜,宣武帝思念亡故妻儿、嚎啕大哭,次日大病一场、数日方愈,举国皆叹皇帝至情至性,乃魏国大福。
而后宣武帝下诏修建皇陵,但实际上却派人另造墓室留给自己。
“哦,我懂了,他是想和自己死掉的老婆、儿子埋在一起!”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叹。
“可我记得宣武帝是有皇后的呀,皇后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嘿,那是因为他是皇帝,若是放在平民百姓身上,第二个老婆那叫续弦,不是原配正妻。”
“这有什么区别?”
“这你就不懂了吧,续弦在正式原配的牌位前,那是要行妾礼的,小妾的妾,懂了吧。”
“哦,这样啊,那宣武帝为什么不把原来的老婆和儿子一起葬在皇陵?”
八卦皇帝的非短流长让众人颇有些兴奋,热切的目光都投向了王东阳。
广东阳呵呵一笑,点点头继续说着:“正史中确实没有记载,不过魏国的《全魏史》、《魏国谈》等偏史中有过一些记录。”
“宣武帝当年外出归来,发现庄子里有叛军肆掠,立刻返回家中,恰见自己妻子惨死模样,而自己的儿子正被乱军拖虐戏耍,当即愤恨难抑,提刀冲上去拼杀。而后宣武帝从乱军屠刀下抢回儿子,厮杀三日方才脱困,但彼时儿子已然气绝,整个庄子都被大火付之一炬,妻子的尸首更是无从找起。”
“后来数年的征战中,宣武帝一直将其儿子的尸骨带在身上,未曾半刻分离,这也是宣武帝为什么外号骸骨大帝的原因。”
话说到这里,众人顿时醒悟,这个宣武帝的人生际遇和那神秘的墓室果然有些对得上号,难怪老教授会把他放在最后才讲。
篝火旁边不禁响起了一连串长长的“哦”声。
文翔翮再次打开自己的脑洞,兴奋地跳起来:“所以他千辛万苦弄一个守墓人出来,是为了自己死后不被外人打扰所谓的一家和睦?”
“呵呵,这个可就难说了。”
王东阳这一次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而是笑呵呵的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
老教授的推断有理有据,并且和墓室情况很是吻合,众人不禁又讨论作了一团,若真证明了墓室的所属,可真是一个不小的历史发现。
可谁曾想一直没有说话的罗什却在这个时候开口,声音低沉缓慢、情绪复杂:“楚家,是有血脉保存下来的。”
第284章 楚国血脉
罗什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引得众人纷纷回头看来,尤其是一直都很沉稳淡定的老教授。
微垂着头,摩挲着双手,罗什的目光落在那跃动的火焰之上,许久才说道:“楚国最后的太子,楚燕宗的儿子,当时被护送着逃出去了,去了安全的地方。”
“这一段可没有过历史记载,只说皇城内活物皆亡。”
王东阳推了一下老花镜,显得颇为激动,他倒不是在反驳罗什,更像是发现了某种新大陆一般的急切和兴奋。
在座的众人,包括上面派遣下来的几位教授,都知道罗什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他的话就更令人震惊。
“有没有记载我确实不知,我们不太关注历史。”
罗什摇头,神色微沉。
当年他和罗耶被鬼差追得四处逃窜,而后又为鬼书所困,哪里有什么心思关注局势发展。
“当年叛军围堵皇城前,罗耶奉命护送太子出逃,将他送到了镇北军处,有镇北军护他,至少短时间内应当安全无虑。”
王东阳听完之后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冒出来的白色胡茬,细细想了一阵后才说道:“我印象中,楚国的镇北将军被亲信谋害,全军叛入魏国,后来加入到了宣威军中。”
话音落后,王东阳略略停顿一下,似有迟疑地转头看看另外两个教授,验证般地问道:“是这样没错吧?”
“我记得也是,不过关于镇北军,历史记载并不多。”
苏颂赶紧接话,眼中也有金光流转。
对于他们这样研究历史的人来说,罗什和罗耶的存在,简直是一个野文秘史的活记录,只可惜两人对历史进程并不太关注,所以只知道一些大致的事情,许多隐藏在历史河流中的隐秘他们也并不知晓多少。
罗什哼了一声,似有些不屑:“没多少记载很正常,那个镇北军本就没什么实力。”
说罢,他重重地叹口气,说起当年旧事:“镇北军原是楚国西南王手下的一支军队,西南王举兵反叛后被罗耶镇压,斩首于阵前。”
“而后将整个军队重新编整,命名镇北军,由楚燕宗下诏封其统帅为镇北将军。”
“那人在罗耶身边跟了许多年,在领兵作战方面相当有天赋,罗耶当时手下能用的人并不多了,便将镇北军交给了他。”
“那时候叛乱已起,若是再能有一只得力的军队成型,楚国后面也不至于会如此混乱。”
“只可惜楚燕宗听信小人谗言,相信这是罗耶在以权谋私扩大自己的势力,等罗耶走后,就不断往镇北军中调人,闹得镇北军不得安宁。”
“后来烽烟四起,罗耶四处征战,也顾不上去帮镇北将军整肃军队,只传令让他不必顾虑朝中。”
“镇北将军名叫萧何,虽然有天赋,但年纪尚浅、气势不足,整日焦头烂额的也只能勉强保证自己的地界不出乱子,日日受制于那些楚燕宗派去的小人,颇为不易。”
罗什每每提起楚燕宗三字,言语间都是无尽嘲讽和鄙夷,显然他从未将这个自己弟弟效忠一生的君王放在眼中。
不仅没放在眼中,甚至相当厌恶、仇怨此人。
若非这人脑子不灵光,楚国何至于覆灭得如此痛快,他们罗家又何至于举族皆亡,他与罗耶两人又何需滞留人间两千多年而不得往生。
真是奇蠢如猪!
罗什越想越气,不禁心中大骂,恨不能把楚燕宗拖起来鞭尸三百回合。
但他面上未显,一脸平静地继续说着:“到了叛军围堵京城时,罗耶手上的将士已死伤大半,几无可用之人,而当时唯一尚算平稳的地方,也只有镇北军所辖的西南境内。”
“罗耶战死皇城后,我与他一直忙于应付鬼差的追捕,所以并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等我们稳定下来的时候,新皇登基、楚国已灭。”
“而那个时候,萧何已死,楚国最后一位太子不知所踪。罗耶曾经寻觅过一阵,后来我不耐烦再让他参合进去,便就此作罢。”
众人听后,沉默片刻,篝火边又是长长地一声“哦”。
只有老教授重新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奋笔疾书,这么重要的信息当然要记下来,若是日后能找到历史文献佐证,这一段历史就能展露到人前。
不是不信罗什的话,但他们作为研究历史的人,深刻地明白,所有的真相都必须要有证据来支撑,否则流传到后世,也只被会贴上“不知真伪”的标签。
“我觉得是那个萧何的手下看到局势不对,就把萧何杀了,然后把太子作为投诚献给了宣武帝。”
“我觉得也是,当时楚国都灭了,护国大将军也战死了,对他们来说还有什么战斗的必要?”
“萧何估计是不愿意向宣武帝投降,想要护着楚家最后一点血脉继续战斗,结果就被手下的人给做了。”
“有道理,有道理。”
众人越说越觉得这个可能非常之大,还想细说,但转头看见罗什微沉的脸色,立刻转移话题,聊起了宣武帝的八卦。
吃过晚饭,众人并没有睡下,而是看着老教授拿出天文望远镜之类的东西开始记录天象。
这些东西罗什看不懂,蔡全义也看不懂,两人便凑到一块儿说起了靖远。
至于書舍和蔡家的其他人,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出来这么些天也早就混熟了,甚至和那两个年轻些的教授勾肩搭臂聊得火热。
一行人分成好几波,聊天的聊天,做事的做事,还有靠在边上打瞌睡的。
只有文翔翮性质勃勃地跟在老教授身边,看他摆弄仪器、观测星象。
“小文啊,你也对星象感兴趣吗?”
见文翔翮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天文望远镜,王东阳笑得温和,态度慈祥又和蔼。
文翔翮笑得像个傻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望远镜:“这个天文望远镜看起来好高级呀!”
“不高级,只是比较寻常的天文望远镜罢了。”
王东阳往旁边站了站,对文翔翮招招手:“这个已经是最方便携带的了,那种能看得非常远、非常清晰的天文望远镜,想要随身携带实在有些困难。”
文翔翮又打着弯哦了一声,爱不释手地摸着那个天文望远镜,偏偏不把眼睛凑上去。
“老王啊,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小子是看上了你的天文望远镜,这东西放他手里,不到五分钟就能给你拆成零件。”
罗什这边正和蔡全义滴滴咕咕,忽然听见了文翔翮那充满标志性的“哦”声,立刻转头看过来。
王东阳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了文翔翮那不断律动地手指,似乎随时准备把手里的望远镜大卸八块。
“诶诶,这可不兴拆啊。”
老教授哭笑不得,赶紧把天文望远镜从文翔翮的手里拿回来。
“这次出来拢共就带了这么一台,你要拆了,我这老骨头可得跟你拼命。”
文翔翮呵呵傻笑,抓了抓头发,继续蹲在王东阳旁边看他工作,他的手指似乎从来没有停下过,即使揪着地上的两根草叶也能飞快地把它们编织成各种模样。
“教授您现在是在看什么啊?”
“只是在是记录位置。小文啊,我跟你讲,古时候的天文学和现在的作用不太一样,有许多有用的,也有许多没用的。比如我们的节气,就通过天文学制定出来的。”
“哦,这样啊!”
那文翔翮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去,面上却依旧显得兴致勃勃,似乎真的在听什么有趣的故事一样。
罗什瞅着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蔡全义忍不住笑起来,火光映照在他脸上,让他原本就凶狠的脸看上去更像幽鬼。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祖上干盗墓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