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砂满园TXT下载砂满园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砂满园全文阅读

作者:原非西风笑     砂满园txt下载     砂满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五章 对峙

    颜独步猝不及防被成功地推进院子了,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随即听到外面那个女孩子用很镇定,微带一分抱歉的声音说:“是啊,突然下大雨,被耽搁了,一直到雨停了才能回来。”

    “我想也是,我娘把婉约和团子接过来了,我叫他们出来……唉?你怎么全弄湿了?不会掉河里去了吧?”

    颜独步摇摇头,自己在院子里走动起来。

    借着隔壁的灯光,他极佳的视力能将院子里一切事物看得一清二楚,很开阔的院子,仿三间三合院建式,无论是正房还是厢房屋前都相当简洁,看得出来主人勤于收拾,但屋檐下正因为少了那些农家会挂的玉米棒和竹篮子咸菜干等物,生生少了一份生活气息。

    院子里很意外地没有水井,也没有什么花草装饰,唯门口一带搭了两排架子,像是要种菜,可惜一场风雨过去,架子都歪歪斜斜了。

    他抬头看向院子后面的竹林,想了想,走到正屋屋檐下,敛起自己的气息。

    苏铮进来的时候没看到颜独步,整个院子扫了一圈都没有看到。

    她愕然,不是被她推了一下就生气跑掉了吧?

    “走了最好。”她咕囔着,心里又有些担心,心不在焉地进了厨房,直到被唤了一声:“看来你很希望我离开。”

    “啊!”苏铮捂着心口跳开,才发现了屋檐下黑黑的人影,仔细一看一张雪白的脸还是很醒目的,她刚才没看到呢?

    她没好气地想回一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你还在啊,我让我弟妹现在隔壁呆一会,趁这会儿。你先把自己收拾一下吧。”

    衣服破烂满身鲜血的,让人看了做恶梦。

    不过说完,她忽然想起,要收拾就要洗澡吧,洗浴用品倒还好说,随便给个盆和毛巾呗,反正当初置办家物时买了不少,但是,她没有男人的衣服啊。

    “我没有能给你穿的衣服,要不。我去隔壁借一套?”不过看颜独步的身高,也不会借得到合身的,还是去买一套的。但这个时候……

    颜独步看看自己身上,苦笑道:“还真没想到这点,不必了,我歇一宿就走……”

    “那你还不如现在就走!”苏铮道,“你等着!”反正到最后还是这么一副狼狈相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颜独步温和起来,苏铮对他的那点害怕就消失了,说话也就不大客气。

    苏铮进了厨房,点亮灯,两个灶洞全开,烧起两大过水来。她对后面跟进来的颜独步说:“我这些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基本就是烧热水,然后在灶膛边呆一会,很温暖的。”

    招招手叫他靠近一点。随即又小声道:“我忘了,你这样的人是不怕冷的。”

    顶级高手视冷热于无物,小说上都是这样写的。

    颜独步却蹲了下来:“嗯,是挺暖的。”

    苏铮愕然地看了看他。

    灶膛火光的映照下,颜独步鼻梁挺直。眉弓清晰,眸子里熠熠闪光。唇边染着一抹微笑,看起来整个人的气质平和而干净,虽然较普通人而言,身上那股子清贵傲岸的英气怎么也挡不住,但实在无法将他和那个瞬息之间使得横尸五步的人联系在一起。

    真是一个多面的人。

    苏铮眨了眨眼睛,撇过头问:“我这里房间虽多,但东厢房都没怎么见过太阳,里面气味不大好,只有一个西次间空着,你不介意到那里睡一晚吧?”

    颜独步似乎没注意到刚才她看自己的微带复杂的眼神,笑道:“不是抢了你们的房间?”

    苏铮摇摇头,有些遗憾地说:“我把西次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我弟弟不乐意住,说一个人怕黑……”

    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男孩子怕黑,听着就好弱啊。

    颜独步道:“那便麻烦了。”

    苏铮点头,站起来:“你在这坐一会吧,我去收拾一下。”

    没多会却捧来一个雕花匣子:“这是我一个朋友给我备的药膏药粉,我还没好好看过,你自己看看有没有哪样能用的。里面的册子上记录着每种药的作用。”

    颜独步挑眉接过来看了看,匣子里全是各色各异的锦囊和瓶瓶罐罐,他拨开几瓶嗅了嗅,目光微闪,又翻了册子,笑道:“你朋友很用心啊。”

    苏铮一看他这个样子就是没准备用的意思,哼了一声又抱走:“瞧不上就算了!”

    她飞快换了身干燥衣服,随便擦擦头发,然后去了西次间。

    西次间有些空荡,但床布置得很温馨。

    床是浅咖色不知名木材,被褥都是暖黄色,浅蓝色的床帐上碎着星星和月亮的图案,是她让婉约特别制作的,挂下来就像初夏的夜幕一样。

    床里面还有圆形的抱枕和靠枕,还有几个市面上有卖的布偶,当然家里这些还是婉约的手艺。

    床边有一张矮几和椅子,上面什么都没摆,本来是打算买点东西布置的,但团子暂时不愿意住,就搁置下来了。

    苏铮在矮几上放上两盏油灯,还是嫌暗,又加了两根蜡烛,然后从充当杂物房的东厢里搬出没用过的浴桶,几条毛巾,几颗皂荚提取物捏成的丸子,即是买回来的古代肥皂。想了想,又搜刮出夏天穿的木屐,梳子,又七七八八地加了好些东西,这时候水也差不多烧开了。

    把水灌进水桶里,让颜独步自己提回去,又提了两桶冷水。

    她对颜独步说:“是你赖着来的,就别嫌弃这里简陋,去清洗一下吧,衣服就换下来,我给你去找一身新的。”

    不等他回答就转身走了。

    转出院门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有压力啊。

    即便人家表现得再温和再好相处,还是有压力啊。

    她闷闷地爬了下半干的头发,现在是怎么回事,自己一副小人物的心态,老是担心他对哪里很不满意,不满意也是他自己硬要来的啊。

    要理直气壮一点!

    她握了握拳,对自己点点头,把头发一扎向最近的一家成衣店跑去。

    回来的时候在巷口差点和一个熟悉的人影相撞。

    “陈解?你怎么在这里?”

    陈解猛然抬头,十分错愕的样子:“你在这里?那你家里的人是……”他脸色一沉,“莫不是遭贼了?”

    苏铮忙拉住他:“你误会了,那不是贼。”

    “那是谁?我在钱家听到了你弟妹的声音,不是他们。”

    苏铮不大好意思说,看了看他:“你怎么来这里了?有事找我?”已经好久没见他过来了,自从院子修葺好之后,他就没再来过,明明说好要来做客的,偶尔去他们医馆,倒是都能看到他。

    陈解有些窘然,但脸上毫无表现:“雨来得急,我担心你就来看看。”

    其实是一早听说渡船听了,怕她在球山回不来,之前已经在附近来来回回几次了,好不容易看到她院子里有灯光,没想到在哪里的却是别人。

    要不是听到水声,怕是在沐浴,他定会听得再仔细点。

    他说着视线移到苏铮怀里的东西,虽然这处只有远方店面的一两点灯光耀到,但他还是很容易看出那黑衣是男人的衣服。

    他醒悟:“你家里的是个男人。”

    苏铮歪歪头,往巷子里走:“是啊,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暂时无处可去,就在我那里借宿一宿。”

    陈解便知道那人的身份不好明说,虽然并不赞同这样的行为,但每个人做什么都有自己自由,他不准备说什么,然而巷子里风迎面吹来,将苏铮身上的几不可觉的血腥味吹直鼻端,他面色微变,不动声色地道:“是什么人,我也想认识一下。”

    苏铮有些为难,这样不大好吧,颜独步肯定不会高兴的。

    可是没等她拒绝,陈解已经大步前进,她叹了口气,只好跟上。

    西次间依旧亮着光,窗纸上一片清澄,陈解盯着看了一会,好警觉的人,半点没让自己的影子打在窗上,且灯光沉定,不是里面人没动,就是走动时很小心没有惊动灯光。

    苏铮向陈解打了个手势,让他在外面等着,自己走到西次间门口:“颜……颜公子,我把衣服放在外面了。”

    陈解听得眼角一挑,倒不是因为这个姓,而是这声“公子”,还是个贵家出来的。

    隐约听到有穿衣的声音,随后轻浅无奇的脚步声从里面踏出来,一个披散着长发的黑衣青年来到堂屋门口,对下方微微一笑,面容清逸绝尘:“这位是……”

    男人和女人看待容貌的角度不同,苏铮会觉得颜独步长成这样真是真是老天不公,然后偶尔带着点羡慕欣赏看几眼,但陈解见了颜独步的样子,脑子里只冒出三个字:登徒子。

    长成这副风流相的通常都不是好东西。

    而且他身上的血腥味更重,再观其行动姿势,陈解百分百肯定此人受了重伤。

    陈解迎上两步道:“我是苏铮朋友,发现她不在的时候院子里竟有外人在,一时好奇,等到她回来便跟进来看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PS:

    今天的都传上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怀念

    颜独步又微微笑了一下,看向苏铮:“就是那位送药的朋友?”

    苏铮点头,看了眼陈解,有些担心他做出什么来,她很清楚陈解的本性有点……总之不是那种好相与的人。随后又好奇问:“你怎么知道的?”

    颜独步笑,眼睛对上陈解的:“他身上有绵厚不散的药味,若非是常年汤药不离手的病人,便是大夫了。”

    苏铮好奇,暗中吸了口气,满腔凉沛空气,哪里来的药味?

    颜独步走下台阶,对陈解抬手打了个揖道:“在下颜独步,幸会。因路过此地不巧出了一些状况,又恰逢遇到苏铮,便腆着脸借宿一宿,天明便走。”

    陈解微愣,对方能一眼看出他的身份,显然有很强的洞悉力。他先头不自我介绍却先询问对方姓名,表达了不友好的态度,寻常人都会不高兴,他想借此看看这个人的深浅,没想到这人有料是有料,脾气却似乎很好的样子。

    他心里微嗤一声,笑面虎。

    这种对谁都笑脸相迎绵里藏刀的,难道会是好货色?

    不得不说,第一印象害死人,颜独步出现的时辰地点不妥,便从此成了陈解眼中的登徒子和笑面虎,很长一段时间里没能翻身。

    陈解道:“听颜公子口音是大都人士?”

    颜独步点头:“不错。”但其实他自小四处奔波,并无特别口音。

    陈解又问:“某曾经也有幸到大都游历一番,听闻颜姓乃第二国姓,大都之中姓颜者少之又少,并无名为独步的。”

    颜独步笑容不减:“独步是我的字。”

    不能说出名字,可见其身份特殊,又是如此年纪如此风度,陈解心中已有了猜测。但若要再进一步求证,只有……

    陈解神色一转,似乎兴起缅怀之情:“犹记得大都青年才俊风姿卓绝,每至大小佳节便煮酒狩射品茗作诗,其中尤以谢少文武全才每每拔得头筹,可惜到了这乡野小镇,却是一个出挑的都看不到,当真无聊极了。”

    苏铮睁大眼睛,这是陈解吗?他不是向来出口直白,什么时候竟会满口文绉绉了?

    还有。这话是试探吗?

    颜独步无赞同无不赞同的模样:“平淡也有平淡的妙处。”

    “是么,我却只觉得淡出鸟来了。”一个招呼也不打,陈解忽然就一拳冲向颜独步面门。

    苏铮低呼一声:“陈解!小心!”

    前一句是喝止陈解。后一句是提醒颜独步。

    只见颜独步眉间飞快闪过一抹诧异之色,双膝略微一曲,整个人轻飘飘地后掠至阶上,避开了这一拳。

    简直就是传说中的身轻如燕。仿佛连灰尘也未惊起一丝。

    陈解一拳落空并不意外,这才接着道:“我这人最大的缺点便是技痒。数日不找人切磋便不得劲,我看颜公子你是个中高手,相遇之缘,便从拳脚开始吧。”

    “陈解不行!”苏铮急道,陈解却将手掌一竖,“你且莫急。我会手下留情的。”

    留情你个头!

    苏铮心里骂道,她虽没亲眼见识过陈解的功夫,但隐约知道也不过比赵家姐妹高一点。赵家姐妹什么水平?正常人范畴之内,但这个颜独步……

    她想起之前他幽深无情的眼瞳,毫无胜算的情况让一群黑衣人奈何他不得,还有他那些不知道在哪里的“保镖”,微微打了个激灵。顿觉陈解前途灰暗。

    她担心的是陈解啊。

    可阻拦也来不及了,陈解已经招招往颜独步身上招呼。又狠又猛,拳风呼呼作响,颜独步右手迎击脚步连连后错,至最后两人拳掌相对,砰地撞在一起瞬间又各自飞退开。

    在苏铮眼里,两条人影不过是靠近随即分开,但堂屋打开的门扇却在这个过程中癫痫一样地剧颤,到了此刻终于刷拉一声碎裂开。

    苏铮看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迅速冲进两人中间:“陈解你做什么呢?想把这里拆了吗?”

    心里其实很诧异,他们两个人竟能打到不分上下的程度。

    是陈解一下子强了,还是颜独步忽然弱了?

    陈解略有些喘息,注视着苏铮身后,苏铮顺着他的目光,只见堂屋昏暗的灯光下颜独步侧身而立,照旧是左肩在后带有防护之意的姿势,微低着头抵嘴轻咳,刚刚洗过的长发有些凌乱的披在两肩,看起来有种异样的脆弱。

    “你没事吧?”她问。

    陈解向他走过去。

    苏铮忙拦着,瞪他:“你还想做什么?”

    “不是要知道他有事没事吗?”陈解在颜独步的左腕上搭了一会,随后顺着他的手臂往上做出类似推拿的动作,至快要碰到肩膀的时候,颜独步猛然用另一只手阻止他,目光如炬,却没有说话。

    苏铮看着,他好像在忍耐什么,暂时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陈解说:“肩胛骨碎了还能忍,真是服了你了。”语气中带着冷笑,好像觉得这种忍耐的行为很蠢似的。

    他转头对苏铮说:“苏铮,将我给你的那匣子药取来,我今日就好心当一回大夫。”

    苏铮圆眼睛,骗人!肩胛骨碎了?那他之前拽着自己还能那么大力?

    不过想到颜独步之前好像很嫌弃那匣子药似的,她有点拿不准地望着颜独步。

    颜独步理顺血气,这才温声道:“去拿吧,之前我只是意外于那些药品质十分上乘,并无瞧不起的意思。”

    等苏铮懵懵懂懂地离开,他和陈解一个后退一个松手,立即分开距离,他道:“阁下武功果然不俗,那些药物亦是治疗外伤中的圣药,若我没看错,不少是武林人士专用的方子,市面上千金难求,方才阁下又自称‘某’,你大概是方外之人吧?”

    某,是传统江湖人士的自称,到了现今也很少有人会特意用了。

    陈解哼了一声:“知道就好,养好伤就赶快离开,你这尊大神苏铮这里供不起。”

    分明是在刚才的言语行动试探中,看出了颜独步是什么人。

    颜独步但笑。

    折腾了好久,陈解才结束自己的大夫工作,苏铮送他出门,问:“他没事吧?”

    “如果有事,也不会这么拖着了。”陈解走出门口,看着西次间冷清的灯光叹气,“这种人把苦痛不当回事,但不会允许自己身上轻易落下残疾,他自己有数呢。”

    说着面色变得肃然,示意说着出来几步,低声问:“你到底怎么惹上他的?”

    苏铮见他如此,便毫无保留地把晚上在龙窑那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你确定那个黑衣人头领是秦孤阳?”陈解听完问。

    苏铮肯定地点头:“虽然声音好像变了,但他的神态和语气都很独特,我听了几句话就听出来了。”

    而且光那个出场,低调的骚包什么的,让人根本想不起还有谁会那么做。

    而且她当时意识到,秦孤阳之所以会对她表现得很熟稔,却又不像安了什么好心,原因十有*就在颜独步那里。

    这两个人以前认识,好像还有深仇大恨,而秦孤阳打听到仇人在曾经对某某某怎么怎么滴,会格外关注一下也不奇怪。

    但她还是觉得难以理解,颜独步当初也没对自己怎么特别啊,可不是因为颜独步,秦孤阳又是为什么呢?

    她皱起眉:“你说秦孤阳会不会来找我的麻烦,那个人,你知道很奇怪的。”

    “担心什么?”陈解却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你是说颜独步?”

    “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传闻他对从不为难老弱妇孺,他留在这里,你也不必太担心。”

    老弱妇孺?

    苏铮嘴角抽了抽,这词为什么这么耳熟?难道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划归进这种人群的?

    陈解回到医馆,开医馆之前他师父陈易想了许多个名字,后来发现桃溪镇的店铺多是以东家的姓来命名,什么赵记许记,满大街都是,索性也不起什么名字了,就叫陈记医馆。

    开了医馆之后,陈家就搬到医馆后面的小院子里面住,吃饭做事连着一起,陈解以前以为自己不喜欢这样平淡而琐碎的生活,那次含音对他说了那些话后,他思考了很久,没有人逼他过这样的生活,不乐意可以走,对谁都好,可既然留下来了,就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尽到自己的责任。

    像苏铮那样,哪怕事情很微不足道,也要做好,以端正积极的态度。

    可今日见到颜独步,不知为何,以为已经习惯平淡的心,再次起了波澜。

    如他自己所说的,怀念大都的风采,怀念那种逸志飞扬大刀阔斧的日子……

    心神微动着,他远远看见陈记医馆面前站着几个人。

    探头探脑地往这里张望了一下,便迅速围了上来:“你是陈解?我家大人想请你过府治病,请跟我们走吧。”

    陈解看着他们莽汉子般的行头,却轻而易举地嗅到他们身上那股杀伐之气。

    有来头的人啊。

    他想到了苏铮说的话,秦孤阳好像被颜独步点了死穴,据说一个时辰内不解便从此无解了。

    PS:

    晚上考试,回来迟了,人又很累,就这一章了,明天再补上,抱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关系

    现在一个时辰快到了,也不知道秦孤阳找到人给他解穴了没。

    如果没有,自己倒是可以,但秦孤阳又凭什么会找到自己?

    陈解看着面前的这些人,问:“不知是哪位大人要看诊?我还未出师,你们恐怕要请我的师父去。”

    “不必了,就是你了,赶快跟我们走!”为首的不耐烦地道,神情焦躁不安。

    陈解便知道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那容我去拿行医箱。”

    “哪里这么啰嗦,快走!”伸手就来抓陈解。

    陈解轻而易举地让开,一脚将那人踹趴下,看着其余顿时变得紧张恼怒起的人冷笑道:“我不管是谁叫你们来的,但如果这就是你们请人的道理,只好叫你们失望而归了。”

    对方脸色微变。

    领头的跌跌撞撞爬起来,拱手道:“这位兄台,实在对不住,我等也是太过情急才一时失了分寸。”他顿了口气,“是这样的,我们大人受了很重的内伤,听闻陈大夫对治疗内伤很拿手,我们便匆匆地赶来请,一切可能用的上药物自有人去准备,还请陈大夫不要动气,跟我们走一趟,事后必有重金酬谢。”

    陈解看了这人一眼,见机好快,变脸如同翻书,是个人物。

    他问:“你们大人姓秦吧?你们听谁说我善治内伤的?”

    领头的瞳孔一缩,过了片刻才晦涩地说:“道上多是打探消息的人,只要花下重金,没有买不来的消息。”

    但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找上他,必然是有特殊的渠道。

    陈解没想到自己自以为隐秘的行踪,早早被人掌握了。

    可见平稳生息不过是镜花水月,走上了道的人。哪有断隔前缘全身而退的道理。

    他不由自嘲一笑。

    他想起颜独步身上的伤,伤口密密麻麻,却都是一些浅显的伤口,造成流血却伤不了根本,甚至以他的眼光来看,有很多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他不由怀疑颜独步是故意受那些伤,以此麻痹敌人,最后得以成功反击。

    如果是那样,那个秦孤阳就真是个蠢货了。

    这种愚蠢却喜欢为难别人的人他是不屑去打交道的,死了反而清净。但是,他心情激荡起来,如果现状终究要打破的话。主动权也应该握在自己手里不是吗?

    他说:“我明白了,带路吧。”

    苏铮依旧醒得很早。

    她看看窗外,光线还很朦胧,就想起来打拳,可起到一半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外人。便就作罢。

    她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异样。

    大床上婉约和团子还睡得很沉,昨晚将他们接回来,说家里来了客人,团子倒是没有太大反应,要他对外保密也答应了,婉约就……张口就是先问客人是男是女。

    苏铮揉了揉鼻子。她妹妹在钱家到底学到了什么东西啊,越发地保守谨慎了。

    头还有点昏沉,到底是感冒了。也吃了系统里的感冒药,不过好像一剂不够的样子。

    她躺了一会,想到厨房里的水还没打,昨天的换洗衣服还堆着,菜地里的架子倒了。泥土都被雨水打出来,院子里积水颇为严重。想到这些她就闲不住了。悄悄穿衣出了门。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杜仲说过要是下雨的话,今天就不用去泥场了,她看看西次间的紧闭的屋门,轻手轻脚地出了堂屋,稍微梳洗一番,就戴上顶宽沿斗笠提着水桶出门去。

    以前打水基本是去钱家,但此时他们家大门还关着,苏铮只好去巷子里共用的水井里打。

    两桶挑回去的时候,她看到颜独步一身清爽地站在廊下,正仰头看着枝桠光秃秃的公孙树。

    绿竹乌瓦高空绵雨之下,他黑衣黑发仿佛立定,让人想起江南早春的水墨画,清新而悠远,可望不可即。

    苏铮愣了愣,出声道:“早啊。”

    “早。”颜独步转头看她,走过来,“需要帮忙吗?”

    “不必,都是寻常家务,不费力的。”苏铮把水提进厨房,正要再去打,却正好看到两个人从门外探身进来:“请问……”

    那两个人一个魁梧壮硕,即使面无表情也仿佛带着一脸凶相,看得人够呛,另一个劲瘦挺拔面色沉稳,就如同一柄包裹在笔直剑鞘里的剑。

    都是一看就不寻常的人。

    苏铮问:“你们找谁?”话没说完她盯着那个瘦的人低呼了一声,“是你?”

    这人正是当初在庚溪镇惊马事件中救了她的人,要不是他,她当时恐怕就不是一条腿轻伤的问题了。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

    可是这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她,而是看着院子里的颜独步,一脸惊喜地道:“爷!”

    苏铮回头看颜独步,颜独步对两人的出现毫不意外,好像他出到院子里来就是为了等他们。他对两人点了点头,然后对苏铮说:“这是我的两个部下,叶八和叶十七。”

    苏铮“哦”了一声,让开路道:“你们进来吧。”

    两人这才看到苏铮,无论是高大魁梧的叶八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叶十七,都对她用力地拱了拱手,动作虽粗糙但诚意很足,然后就奔向颜独步,叶八大声道:“爷,您没事吧?自打那天出事之后我们就一直顺流而下来找您,谁知道到了这个镇子线索就断了,幸好您留了记号,不然我们根本找不过来。”

    叶十七打断他:“小声点。”

    叶八看看周围,好像才意识到这是别人家的民宅,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不是看到爷太高兴了吗?”

    颜独步笑了笑:“跟我过来吧。”对苏铮点点头便带着两人去了后面的竹林。

    苏铮有些诧异于他们见面时候那种轻快的气氛,两个属下像是能在颜独步面前随意说话似的,她起先想象里当颜独步的人出现的时候,应该是一身漆黑,单膝跪地,语气冰冷而敬畏的……

    她甩甩头,看着叶十七的背影,他好像对自己没有印象了。

    当初救自己的人果然是颜独步的人,那么救自己也是颜独步的意思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猜想让她莫名其妙觉得开心。

    她继续把水缸都装满水,抱出要洗的衣服泡上水,锅里煮上稀饭,回到东次间要叫两人起床,才发现婉约已经醒了,她怔怔地坐在床上,见苏铮进来就问:“大姐,刚才那三个人就是住在我们家的客人吗?”

    “只有一个是,另外两个人是早上才找过来的……你看见他们了?”苏铮问。

    “嗯。”婉约点点头,抬着头小声地说,“刚才隔着窗子看到的,那人生得好俊。”

    苏铮知道她说的是颜独步,她笑笑,却没多想:“是啊,快起来吧,把团子也叫起来,要吃饭了。”

    洗完衣服吃完饭,甚至连泥泞不堪的菜地都整理停当,颜独步还是没有回来。

    她想这人兴许直接从竹林里走了,不会再回来。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跟阵风一样,很多人都是这样。

    她搬了把小椅子坐在门口,对着屋檐下一排悠悠晃晃的衣服拿出紫砂泥捏塑。

    姜师傅说泥就如人,有血有肉,你要想驾驭它,让它成为你想让它变成的东西,就要先尊重它,了解它,熟悉它,再最后和它和谐共处。

    不是征服。

    一件成功的作品绝不是制壶人一味地单方地创作,而是和泥料的合作。你要顺着它,依着它,而是想着强行地扭曲改变它。

    苏铮不是很理解其中的意思,姜师傅便要她来了解泥性,在一次次的捏塑中了解泥料的品性。

    一听就很深奥,完全是一门学问。

    苏铮把手里的泥扭成这样的形状那样的形状,用手指,用尖刀,用竹片,变成竹子、房子、杯子,做得很像,却总感觉少了一点什么东西。

    一双脚慢慢走到她面前,她抬起头:“你还没走?”

    颜独步道:“你放心,快了,我让叶八他们去查一点事情,随后便走。”他看着苏铮手上的东西,“听说这里的铭壶大家秦孤阳对你有些与众不同?”

    苏铮愕然抬头。

    颜独步没看她,又道:“昨晚那人便是他,他如今已经被人救下了一条命。”

    苏铮停下手里的动作:“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让我小心他?”

    “不,是让你不会因为琢磨黑衣人是谁而提心吊胆。”

    苏铮默然。

    过了半晌问:“其实有一件事,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没资格知道,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

    “说说看。”

    苏铮抿了抿唇,直视着颜独步道:“你和秦孤阳什么关系啊?他为什么想杀你?”

    “你觉得是什么关系?”颜独步不答反问。

    见他没生气,苏铮胆子大了一点,试探着问:“难不成是兄弟什么的?”然后因为什么事情反目成仇。她实在是对秦孤阳的心理感到深深好奇啊。

    颜独步一愣,大为意外:“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们长得很像?”

    “那倒不是。”苏铮道,“只是看你们名字取得挺像的。”

    一个孤阳一个独步,怎么看都有同一厂家出品的感觉。

    颜独步啼笑皆非:“我和他可不同姓。”

    PS:

    卡文就如便秘,好想一头撞死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教学

    苏铮撇撇嘴,心中不以为然。

    桃花岛主四个徒弟名字里都带着风字呢,也没见他们都姓黄。

    不过看颜独步的反应她也知道自己想岔了。

    本来也只是八卦之心突然活跃起来,并没有很想寻根究底的意思。

    她摆摆手:“不是就算了,当我没问过好了。”

    颜独步也不再提这个话题,倚在门边看了她一会,问:“你喜欢做紫砂?”

    苏铮头也没抬:“是啊,不过半途入学,年纪也这么大了,也不知道最后能混出个什么名堂。”

    话语中颇有些唏嘘。

    颜独步从她手中拿过紫砂泥,在苏铮诧异的目光中将那团泥摆弄了几下。

    根本没见他怎么动,一截松段就出来了,沟壑的树皮,疙疙瘩瘩的疤痕,颤颤巍巍的枝节,跃然眼前,古秀端庄又不失之可爱。

    苏铮奇得站起来,连声问道:“你怎么办到的?太神奇了?”说罢怀疑地望着他,“你不是也是什么大师名家吧?”

    颜独步把松段还给她:“我可不是做这行的。”

    苏铮点点头,看出来了,他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匠人。

    “那你学过?”

    “不曾,只是闲暇时候自己拿来把玩过。”

    苏铮:“……”

    要不要说出这种话,不知道很招人嫉妒的吗?要是自己玩玩就能玩出这种水平,那稍微经过学习,不就顶天了?

    颜独步又悠悠地说:“听闻家祖甚是喜爱此道,为此兴办过不少厂子,我算是耳濡目染吧。”

    苏铮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颜独步忽然说:“只要你喜欢这东西,喜欢做这一行。什么时候起步都不会算迟,重要的是你为此会付出多少。”

    苏铮微愣,看进颜独步的眼里。

    乌黑亮泽的眼睛,神色分外柔和和认真,好像正说着的这件事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了。

    没有一丝对这种手工作业的匠气的蔑视,也不是漫不经心的敷衍,苏铮心里忽然一动,笑道:“托你吉言。”

    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下手中的松段,高兴地说:“这是我拿到手的第一个漂亮的作品,我要把它好好收起来。以后有机会送到龙窑里烧炼起来,就时时放在床头看,提醒我有人这样鼓励过我。”

    好坦率的话。

    颜独步眼里掠过一抹光彩。

    苏铮把松段泥坯小心翼翼地捧到屋子里去。在门口差点与婉约相撞。

    “你做什么呢,站在这里?”

    婉约面色微红,透过缝隙看到外面峻拔的男子好像往这里看来,忙回到屋子里去,拿起一块布说:“我想让大姐帮我看看这块料子做香囊好不好。大姐不是说春天花开了带我们出去踏青吗,那时候可以采一些馨香的花……”

    甜润的声音,清亮如溪,实是平时罕见。

    苏铮还是没有多想。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身为大家长的觉悟,在她看来婉约比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还小,放在现代压根是个小学六年级或初一的学生。就算早恋都没有这么早的,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

    而且她听到采花顿时想起另外一件事。

    她赶快又出去,问颜独步:“你刚才在竹林里有没有看见竹笋?”

    “竹笋?”

    “是啊。竹林里不是都应该有吗?都说雨后春笋雨后春笋,这场雨过后应该会有很多春笋冒尖,到时候我就去摘,鲜嫩嫩的肯定很好吃。之前我还摘过冬笋,可惜时节迟了一点。多少都老了……”

    看到颜独步有些古怪的表情,她慢慢停下话头:“怎么。竹林里的东西不能随便动的吗?”

    问话的时候倒没想过颜独步还是新来的,哪里会比她更了解这里的情况。

    颜独步却笑着摇摇头:“不是,只是觉得有趣。”

    妹妹想着采花做香囊,可见是个天真烂漫的,而姐姐却能从一件甚有情趣的事上转瞬想到吃的东西,倒是务实得紧。

    而这种务实,通常是被苦日子逼出来的。

    颜独步看苏铮的目光不由得更为和善。

    第二天雨就停了,只是偶尔还会飘下来一两丝,苏铮带上把新买来的伞,一早去了泥场。

    泥场有种百废待新的感觉。

    湿漉漉的摊场上好些人拿着耙子在翻弄没收起来而被雨浸泡了整整两天的泥矿。

    漏了水的仓库里有人扫积水,屋顶还有人在翻修。

    堆满了泥矿的仓库里则有人拿着账本在称斤对账。

    苏铮慢慢地走过去,迎面遇上了杜仲:“小苏你过来啦,那日多亏了你们,不然龙窑就要遭殃了,听说那边几家因为没去料理,龙窑都漏雨漏得不像样了。”

    满面春风的样子。

    苏铮本来有些心虚的,因为她很清楚龙窑因为颜独步和秦孤阳的打斗而塌了一面,可杜仲这个样子显然是自己去确认过,如果发现塌了不会这么高兴的。

    她心里存疑,谦虚笑笑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都是十二少姜师傅和其它大叔大哥出力。”

    杜仲摆摆手:“姜师傅在作坊里,去吧。”

    苏铮来到作坊姜师傅的制作室里,他正在仔仔细细地擦拭桌上的成型工具,看到她过来,笑着说:“小苏啊,过来啦,来,看看我这木搭子找到了。”

    苏铮看着姜师傅手上的榉木搭子,和之前见到的并无两样,她问:“姜师傅你后来自己去找了?”

    “到底心里惦念着,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嘿,这家伙就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等我呢。”姜师傅得意地说,“找到了它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苏铮好奇地问:“那你没发现龙窑……我过来看杜掌柜很高兴的样子,龙窑一定很好吧?”

    “说来也奇了,我进去看了看,里面干干燥燥的,一点事也没有,根本没淋到雨似的。”他笑道,“你不知道,昨儿个晌午,上面忽然来了人说要看看这场雨对龙窑有没有影响,好做到心里有数,到时候安排烧炼也好安排。哼,话说得好听,其实尹大少的人来找茬的,但凡我们这龙窑出一点问题,他们就会见风说雨,那样十二少脸上就难看了。结果呢,我们龙窑没事,反而因为这件事上面还嘉奖了十二少,今日你没发现他不在这吗,想是被叫去喝茶了。”

    这里人说一个人被谁叫走,如果是好事,就说喝茶,如果是不好的事,便是吃饭。

    和苏铮常识中知道的不一样,她那时学生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批评,便戏称为被老师请去吃茶了。机关人员被抓去检查了,也是这个说法。

    大概是因为这里紫砂壶行情极高,茶道也非常热门,往俗了说,时人每日无茶不欢,往雅了说,烹茶品茗也是上层阶级乐衷之事,于其中彰显自己的格调。

    不过,苏铮又困惑了,怎么又来了个尹大少?尹琪认祖归宗,受到威胁的不应该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尹二少尹都吗?

    见她不懂,姜师傅就说:“十二少是尹家族长的儿子,尹大少却是族长弟弟的长子,豪门大家的兄弟之间可不像普通人家那样干净……咳,说这些做什么?你来得正好,今日我们没什么事可做,你来,我再跟你好好讲讲这些工具的用途。”

    苏铮顿时将疑惑什么的抛于脑后,高高兴兴地过去。

    “上次说到这个搭子,搭子是用来捶打泥片和泥条。你知道我们做壶的时候,台面上摆的是切成规规矩矩的泥块泥条,拿到那个,就用这搭子的曲面将泥条拍扁,打成薄一些泥片,然后就用搭子的平面将泥片打得厚薄均匀。搭子多是木制的,可以用榉木、檀木、枣木等制成,我这一把就是以榉木做的。”

    “其实,制壶艺人通常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成型工具自己动手做,而且都用同一种材料,如果是木质的,那都用一样木材,你看这木拍子,”姜师傅放下木搭子,拿起一样在苏铮眼里和锅铲很像的工具,“这叫木拍子,主要是在围筒身的时候用来拍筒身,使其口子收敛、筒身匀称,我这样也是用同一株榉木的木材制成的。”

    苏铮指着台上其余的大小不同的拍子:“还有很多尺寸么?”

    “不错,大拍子中拍子用来我刚才说的拍筒身,或者压紧筒身接头,小拍子可以用来刮去多余的浆料,做壶嘴、壶把等。”姜师傅说,“你以后若有机会自己成为一个艺人,做多了便知道,这些工具每一样都有自己的用途,但也不是固定就不能变了,什么时候哪个步骤用哪个,你觉得趁手就行,做得出好东西就行,这些是不拘的。”

    苏铮受教地点点头,姜师傅怕她因为这一点就乱用这些工具,又严厉地说:“但这也不代表你可以乱用一气,做壶也好,做其他紫砂器物也好,都是要有规矩的,不然只会做得不三不四。有那样自命不凡的,用筷子汤勺做出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来,烧成了捧去见大师,说是自己福至心灵创作了新东西,请大师赏识,结果你知道怎么了吗?”

    PS:

    今天的第一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贪婪

    苏铮摇摇头。

    姜师傅道:“那位大师大怒,斥责那人不守规矩,不尊重紫砂泥,纯粹是乱搞,毫无尊师重道之心。那人被赶了出去,一时传为臭谈,后来任由他有些功底,也没有人再敢提拔他,他整日浑噩度日,逢人便说自己是天才,乃至于不知所踪,人们都道他是被哪个看不过眼的悄悄沉了塘。他的师父也面上无光,从此退出紫砂界。”

    姜师傅语气沉重地叹:“唉,不过是二十许的小伙子,可惜了一把好年华啊。”

    苏铮心内颇受震动,看来这个紫砂界规矩还蛮严的,或者说潜规矩比较多吧,一个突发奇想的创作,在他那个时代顶多是个追求张扬追求个性,在这里却十有**丢了命。

    不过,也未必不是因为那人态度不逊,太过自以为是。

    这一茬揭过,姜师傅也不画蛇添足,话已经说到了,剩下就是苏铮自己去想,他又讲起了别的工具。

    这一日过得飞快,苏铮不仅将姜师傅所有的工具知道了个遍,各自用途牢记在心中,而且还一一上手试过,姜师傅甚至拿来一块泥料,教她怎么使用工具。

    “可惜啊,我是个不入流的,所有工具加起来顶天了也不过二十来件,那些大师可真正厉害,光工具就能有上百件,做的都是精细活。”姜师傅遗憾地道,不免流露出歆羡之意。

    苏铮想象做一个小小的茶壶同时上百样工具齐上阵的场面,就有些想象不能,那也太多了,都不会觉得凌乱吗?

    不过真的用得熟练了,抓手就是一样,完全的心中有数,那应该很厉害吧。

    她一边在心里温习着学到的知识。一边乘船回去,心里暗暗想要将这些全部记录下来,不然又不能时时地练习,以自己的脑子,说不准哪天就忘了一两样。

    悠悠晃晃,特意绕道去菜市场,买了几个土豆青椒,又剁了点肉,出来的时候路边有卖草莓,小小红红的一个个。绿绿的叶子,看着就让人心里喜欢,恨不得立即尝一个。

    她来了这么久很少看见水果。还以为这个世界太落后很多水果都还没出现,一时看到草莓倒很诧异。

    今天她拿到了作为学徒的第一个月的月薪,虽然一个月还没满,但杜仲心情好,甚至发了两倍的工钱。一共有一两二钱银子,揣着新鲜出炉的第一笔工资,苏铮心情也很好,便要了半斤草莓,花出去二十个铜板,那个老奶奶笑得合不上嘴。殷勤地给装进芦苇叶编织的口袋里。

    苏铮心中暗暗咋舌,这等于一斤草莓要四十元钱,还真是贵得很。

    边上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哎呦。这不是小苏吗?买草莓呢,啧啧,这是今年第一批草莓,贵着呢。”

    要不是一听就是个女的,就冲这个“啧啧”。苏铮会以为是秦孤阳又冒出来了。

    她转头看清了这个人,是她家附近的阿福成衣店的老板娘。发福走形的身材,抹得跟猴屁股似的脸,发髻里在前头插着一支明晃晃的金簪,生怕人家看不见似的。

    说她是老板娘,她可不像苏铮第一次去买衣服的那家成衣店,那是真的是以为妇女在经营,而眼前这位只是阿福成衣店掌柜的妻子,什么也不干的。

    那晚颜独步急缺衣服,她便跑到最近的阿福成衣店,当时人家都关门歇业了,她拍了好久才把门拍开,来开门的就是这位欧巴桑,为此她还硬生生多讹了她半两银子。

    当时听到她要买男子的衣服,这位眼睛就在她身上转个不停,见缝插针地问“你给谁买衣服啊”、“这衣服谁穿啊,多大年纪”,听得人腻歪,苏铮实在对她毫无好感。

    还有,小苏是谁都能叫的吗?又没和你有多熟。

    当下苏铮只是晃了她一眼,便就走开。

    女人却缠上来:“你这草莓是为谁买的呀?”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话怎么能这么说?”女人笑眯眯,胖脸皱到眼睑下面,“我这不是担心你被人哄骗吗?你不知道,这世道什么人都有,骗吃骗喝的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送吃送喝送银子的,只怕心肠更坏,你家里没个大人,把门的都没有,更要小心啊。”

    苏铮听了半天,终于弄明白她是在说她家里住着个骗子。

    苏铮看着她,心里想了想便了然了,当日她买衣服张口就是要最好的,七两银子的一身衣服爽快就要下了,而且在对方唠叨抱怨,多要五百文的时候也为了躲麻烦、赶快回去而痛快给了。如此种种,这女人不是怀疑她家来了一个有钱人,就是自己本身有钱,这次又看到自己卖草莓,便凑了上来。

    真是好笑,她有钱也好,她家客人富有也罢,都跟她这个路人甲有什么关系?

    说出这一番坏人论,是在套她的话,还是单纯套近乎好让她以后都到她家去买衣服,好让她坑个够?

    苏铮心里想着,牵动唇角笑了笑:“这位大娘,你哪位啊,怎么连我家没有大人都知道?”

    女人愣了愣,笑道:“这不是钱大婶说的吗?”

    钱大婶说的一定就是钱姥姥。

    苏铮边走边问:“你和钱姥姥很熟?”

    “多少年的邻居了,天天呆一块扯闲,哪有不熟的?”

    “所以你们聊天的时候钱姥姥自己告诉你我的家事?”苏铮转头盯着她。这女人又矮又胖,即便是以苏铮的身高也差不多能和她平视。

    胖女人笑脸僵了僵,强笑道:“三姑六婆聚一块儿,那家都会扯上两句,没什么稀奇的,钱大婶说你们姐弟三个多不容易,说得可怜,又叫我们平日里多照应着,我便记在了心上,又想着那天还卖你衣服卖得那么贵……”

    苏铮心里想的却是,钱家老夫妻却是都说过她姐弟三人艰难,但往往下一句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将来他们三个必然都会是出息的。可见他们不可能到处去宣传她有多可怜这回事,这女人一定在说谎。

    苏铮故作惊讶地道:“原来你就是那阿福成衣店的老板娘啊,这么说来你是良心发现要来把那五百文钱还给我了吗?”

    她说得大声,又是良心发现,又是五百文钱,街上不少人都张望过来。

    胖女人脸臊起来,忙小声说:“什么良心发现?我、我是来关心关心你。”

    “哦,那就把那五百文还我吧。”苏铮可怜巴巴地说,“我知道你们成衣店打烊了还叫你们开门不好,但到底是给你们送生意上去,那么贵的衣服我因为知道理亏,都没有讲半句价,痛快拿了走人。可大娘你硬说这么冷,从床上起来自己多遭罪,一会又说自己失眠多梦,这一起来就睡不下去了。可那时不过才入夜半个时辰,也没见你是从床上起来的样子,我是脸皮薄,不想再纠缠下去才给了你五百文,可后来想想,真是冤枉,那些钱够我们一家吃用多久了,为这我们家好多天都不敢沾荤腥,好不容易买几颗草莓给弟妹解解馋,你又缠过来……你,你这就是关心我吗?”

    她故意说得响亮,在旁人听来这胖女人真是欺负人,可恶极了,大家围过来,又有认出胖女人的,知道她坑人的本领,纷纷指点起来,也有自己开始倒苦水的。

    胖女人措手不及,苏铮则提着自己的东西“黯然”离场,走远了她才哼了一声,坑了她的钱还来装好人,被你骗去我就真是十五岁的小姑娘。

    随即她又叹气,庚溪镇的季师爷说得不错,过日子就会遇到这样那样的矛盾和不如意,若是她家中有一个男子汉撑门面,这胖女人还敢一来就拿她当蠢货哄吗?

    苏铮走后,胖女人也狼狈地把围着的行人轰散了,大家看她撒起泼来,纷纷觉得没劲,都各自走开了。

    胖女人面色阴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从一旁货摊后出来:“问清楚了吗?”

    胖女人恨恨道:“问什么?那丫头精着呢?”

    男人就埋怨起来:“你不说你没用?只让你打听一下人家有多少家底,你都磨磨蹭蹭办不好。”

    胖女人怒目而视:“你还埋怨我?有本事你去啊!看姓钱的不把你哄出来!”

    她上次去旁敲侧击就引得那个老太婆不高兴了。

    男人气势就弱了下来:“我这不是着急吗?看她出手阔气的派势,可是条大鱼啊。”

    “哼,买得起那么大个院子可不是比你一个大老爷们了不得?”胖女人望着苏铮离开的方向,目中露出贪婪的光芒,“要是被人养着的,我们不过就是去敲敲竹杠,和她撕开脸也是迟早的事,但要是她自家底子肥厚,少不得要拉好关系了……那么个大院子啊,你说得多少银子?该上千了吧,虽说风评不好,但谁说不是人家住不起说酸话呢,凭什么老娘累死累活还要挤小屋子,她一个没出过力的却能享福?”

    PS:

    最后一天的最后一章了,有种解脱的感觉,没想到每天双更会这么累,对文的把握也在巨大的数字压力下越来越不行了。

    下个月正式进入考试月,会变得更忙,所以恢复单更更新,我会尽量写得好看一点的,抱一个~~

第一百二十章 制壶

    苏铮拎着晚上的食材和草莓回到家里。

    菜市场发生的事和那个胖女人很快被她抛在脑后。

    “婉约、团子看我买了什么……”一踏进家门她先愣了一下。

    院子里一个挺拔刚朗的男子如剑站立,另有两个人手里搬着什么东西。

    听到声音男子转过来,却是颜独步身边的叶十七。

    苏铮瞬间提起来的心又瞬间回落回去。

    “苏姑娘,这是我家主子感谢你收留了他的谢礼,不知要放在哪里。”叶十七拱了拱手道,声音如他的人一样笔直挺拔,让人一下子就能听出,这是个多么利落的人。

    颜独步给她的谢礼?

    苏铮走上去,看到了那两个搬运工人似的但浑身透着干练劲,只怕和叶十七是一个系统的人手里的东西。

    都是大大小小的盒子,包裹得很精致,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地上还摆着一张用红绸蒙着的桌子。

    掀开一看,又感觉不大像桌子,苏铮觉得有些眼熟。

    忽然她想起这是什么东西,和姜师傅的工作台外形又七八分的相似。

    长方形的桌面,只是更宽更长更厚,不知是什么木材做成,颜色褐红,光泽很正,厚重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古朴。

    她又看向那些盒子,想起昨天颜独步对自己说的那些鼓励的话,心口砰砰跳动起来:“这、这不会是紫砂创作所需的台子和工具吧?”

    叶十七点头:“正是,是从镇上的铺子里全套购来,质地中等,尺寸适中,不如特别定制的来的好使,还请苏姑娘不要嫌弃。”

    苏铮一下子听明白了。

    以颜独步,绝非买不起更好的。但那样未免太惹眼,而在遍地都是紫砂艺人的桃溪镇,买一整套这样不好不差的工具再寻常不过,不必担心有人留心。

    苏铮想颜独步倒是细心。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叶十七把这点点明了了,与其她自己以后发现这些东西不怎么样,他先挑明,趁早为他家主子免去一份可能的埋怨。这绝对不是颜独步吩咐的。

    “怎么会嫌弃呢,你回去替我转告颜……公子,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苏铮想了想,说了声稍等。把手上的东西交给旁边的婉约团子,自己跑进屋里拿了一串钥匙出来,打开东厢房里比较空旷的一间:“先放这里吧。以后我自己再把这些规整好。”

    叶十七三人照做。苏铮写了他们,他们表示不敢当。临走时,苏铮喊住叶十七:“庚溪镇那一回,真是谢谢你了。”

    叶十七略一回想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面无表情地垂颈道:“我只是奉命行事。若没有其它的事,先告辞了。”

    苏铮送了他们出门,回去就直奔进东厢,惊艳地摸着那张红褐色的工作台,然后拆开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果然是现在黄色丝绸里的工具。

    木搭子。大大小小型号并且还有圆有尖的木拍子,还有尖刀、规车、鰟鮍刀、明针、复只……所有在姜师傅那里看到过的工具这里都有,甚至还有更多的。

    苏铮喜得快要跳起来。就像一个读书没有课本的穷学生忽然收到一摞的新课本,爱不释手地这个摸摸那个碰碰,又是新奇又是激动。

    此外便是对颜独步的感激。

    他不单单是嘴上说说,实际行动也这样地迅速到位。

    她忽然想起刚才都没有问候一下他的伤势,也没有关心一下他现在在哪里。真是失礼。

    可随即想到如果真的过问了才是失礼吧,感觉很越矩。她很清楚那样的人不是自己能碰触的,连交好这种念头都是没有自知之明。

    莫名地,苏铮兴奋的心情骤然冷却下来。

    婉约走进来,期期艾艾地问:“大姐,这些东西都是那位在我们家住过的公子送的吗?”

    “嗯,是啊。”

    她好奇地瞧着:“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做什么的?”

    闻言苏铮振作起来:“都是好东西,你以后就知道了。”

    团子蹲在旁边看他大姐将那些稀奇的东西摸来摸去,扁扁嘴:“大姐,我饿了。”

    “好,大姐这就去做饭,婉约,你把草莓洗一洗,和团子分着吃。”

    晚上苏铮到西次间连着的耳房里秉烛夜书,将摆脱姜师傅所讲的知识通通记录下来,同时复习一遍。

    她并不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当初上学的时候所有优异成绩都是靠十分的用功才能维持下来的。

    笔记做完,她又对照着实物虚空使了几遍,越发有感觉了。

    一直弄完,夜已经颇深,她从西次间里出来,看着垂挂下来的窗幔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嘴角弯起。

    “什么嘛,这么厚的被子都能叠成豆腐块,这手法真高明。”

    第二天她再去泥场,没有直接说自己得了一全套的工具,而是拐着弯试探问,如果她有了自己的工具会如何。

    姜师傅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买工具也要有明路,你以为谁跑到店里吆喝一声人家就卖了?像你这样的生面孔,少不得要被盘问几番——不过你真想要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物色几样。”

    苏铮忙说不必,暗自庆幸幸好叶十七做得低调,别人都不知道自家多了那么些家伙。随即又暗恼这些破规矩一些工具弄得跟违禁品一样。

    随即又问哪里可以买到泥料。

    有了工具当然就想自己动手做了。

    姜师傅看了她一会,叹道:“暂时先用我的,以后再找时机带你出去转转,到各处混个脸熟,你以后想买工具也好,泥也好,都方便。”

    他停了一下说,晦涩地说:“以前也不是这么严的,但近年紫砂壶进了贡品之列,大家就越发看重派别传承,民间散支的窑户艺人也越发处境艰难,到如今就很不鼓励,甚至是打压新人自学技艺的。你又是个女孩子,更是打眼。我挺喜欢你这踏实的性子,收了你做徒弟我有了接班人,你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这个圈子。但是,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入流的,跟着我学,起步就低,以后的路更难走……先看看你有多少天分吧,要不是我把握得了的,你就能另谋一条明路了。”

    苏铮很感动,假若不是真正关心,说不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

    同时她也明白了很多东西。

    她现在是名不正言不顺,姜师傅倒是愿意收她为徒,但姜师傅自身水平就不高,在业内也没什么名声地位,跟着他前途也会很灰暗。如果她资质平平也就罢了,但如果有一些天赋,那多少就会被耽误。

    毕竟已经有一个师父,就很难再认第二个,更高明的技艺也就无从学习了。

    这是很实际的问题。

    而且就苏铮自己来说,对于拜师这件事,她的确要深思熟虑。

    古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觉得这事跟嫁人都有的一拼,要看缘分,看人品,看彼此的性格身份,否则以后必然会有数不清的矛盾。

    以她的本意来说,她从来没打算找个人来束缚自己,就想自己单干野干来着。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这个话题略沉重,两人都就此打住,因为姜师傅从今天起有任务要做了,就是开始制作紫砂壶,规格、数量都有一定要求,他们两人去仓库挑选需要的泥料,姜师傅进行制作,苏铮就跟在一旁看。

    只见姜师傅切出一块泥料,用木搭子均匀拍扁成为泥片,接着用起泥刀将泥片刮压平整,墙车裁出所需的泥片的宽度。

    “用这个墙车的时候手一定要稳,不然裁出来的线条歪歪斜斜,那可就难看了,而且也是不能用来做壶的,真正进行壶的制作前,这些拍泥压泥还有裁剪,包括裁围身筒的直条泥片和做圆形的底片口片,这些都要练习,都是功课。”

    苏铮心里一一记下,便看见姜师傅血管虬曲皮肤粗糙的手稳稳地拉开,墙车的两个金属刀割出两条线,姜师傅又在切下来的长条泥片两端各切一刀,随后将边料拿开,将需要用的长条小心放在一边。

    他又说:“你看这个宽度,初学的人一般是要对着图纸量好尺寸,不过我们做熟练了,心里都有数,做的又是中档壶,对这些都也就没那么讲究,你以后可不能这么马虎。”

    见苏铮老实点头,他满意地笑笑,虽然还不是徒弟,可能以后也未必就能做成师徒,但他现在是确实拿苏铮当徒弟来交。

    这个在职业领域并不风光的人几乎没有当过老师的经历,对其教导人很是热心和积极。他说:“接着做底片和口片,他们分别是身筒的底和顶。”

    苏铮不解地问:“还要顶吗?壶不是上面加盖的?”

    姜师傅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做壶的时候我们是要加上顶和底,做出一个密闭的物器,基本成型了,稍微阴干后,才会切出壶口,按上壶盖。”

    他随后又取来一小块泥,一边放在制作台的边缘一手转动着,一手拿着木搭子将其慢慢拍成一个饼,拿来规车,两个脚调出需要的尺寸,然后压在泥片上剪裁。

第一百二十一章 离开

    规车有点像苏铮认识的圆规。

    一根长条的木柄,一头钉着一根铁钉,木柄上还夹着一个可以来回滑动的木质销钉。

    以铁钉和销钉之间的距离为半径,以销钉为圆心,右手按着规车不动,左手平稳旋动泥片下面的辘轳车,铁钉便划出一个规规矩矩的圆形泥片出来。

    姜师傅划了一个,又划一个,笑道:“这便好了,你瞧瞧,将这个底片拿来,置于辘轳车上,再把这个泥片围上去……”

    他取来之前裁好的长条泥片,下端贴在底片周缘轻轻围成一个桶:“这时候就要用鰟鮍刀切掉这多余的部分。”

    他又将毛笔蘸了水,在切口处沾湿,随后将两边切口黏合起来,一直大号的木拍子抵在外围,一只小号的则在里面推压紧实。

    这个过程中姜师傅的手既轻柔又有力,看似随意但每个动作都很细致。

    “这些都是粗功夫,真正的本事从后面这收敛筒身开始,这把壶我从头到尾做一遍给你看,你先看个眼熟,以后再一步一步学。”

    苏铮点头。

    然而还没等姜师傅给她演示真本事,外面便有人喊道:“姜师傅,手里忙吗,杜掌柜叫你过去一下。”

    苏铮和姜师傅对视一眼,苏铮站开了一点,目光调转开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因为上次春雷时候两人关着门躲在里面,后来给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得不大舒服,姜师傅便决定以后即便是教授技艺,也要敞着门,大不了就说自己制壶的时候苏铮在旁边帮忙。

    姜师傅手上没停回头问外面的人:“叫我什么事?”

    “不知道,另四位师傅也都被叫去了。”

    姜师傅皱了下眉头,对苏铮说:“我去瞧瞧。”

    苏铮自己对着满桌的工具泥料。心里痒痒的。

    但门外人来人往她可不敢自己上手,只好光看着,不断回忆刚才的几个步骤。

    今天要蹭点泥回去晚上偷偷练。

    但姜师傅桌上的泥有限,看来只能去仓库拿了,直接问他要的话会被认为是心太急吧。

    她在制作室里溜达了一圈,收拾了点杂物,姜师傅便回来了,眉心微蹙脸上有点古怪。

    “姜师傅,怎么了?”

    姜师傅叹了口气:“还不是天罡和文家那点事。前阵子才为烧炼的事闹得差点打官司,这次又要抢泥矿了。”

    苏铮一听是这两家就来劲。她平时根本没有途径可以得知这些消息,压根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了哪一步。

    不禁感兴趣问:“抢泥矿?”

    “是啊,前些日子不是下了场暴雨?镇南那边深山里有一座废弃陶土矿被冲刷得厉害。露出了下面的夹层岩矿来,昨儿上午被一个樵夫瞧见,他进镇后就跟人说那岩矿像下了雨的天空一样,正好被天罡窑记的人听到,他们便派了人去看。文家的人一直跟他们僵持着,寻人悄悄跟了上去,两边差不多同时发现了那座泥矿。”

    “那座泥矿……”

    “是座天青泥矿。”姜师傅的声音里有一丝激动。

    苏铮也微诧。

    学习了这么久,她当然知道天青泥。

    紫砂泥大致可分为三类,紫泥、红泥、绿泥,而紫泥又被称为青泥。天青泥属于青泥,历来是行内公认的品质最佳的紫砂泥。

    荆异县世称陶都,不但盛产陶器。也盛产陶土矿,严格算起来,紫砂器算是陶器中的一种,也是有了自己的独特性格和魅力、发展得最快最卓越的一支。

    但正是因为这种发展,在过去百年时间里。绝大多数泥矿资源都被各大家族各大势力瓜分掉了,其中占了大头的便是琅家、尹家和日月陶坊三家。此外各大大小小的势力难以细数。

    遍地是已被发现和把持开采的泥矿,莽莽大山之中几乎没有哪座山没被勘测过,所以人们都相信,没被发掘的紫砂泥已经很少很少。

    紫砂泥这种东西,就好像苏铮那个时代的石油煤炭,是时间长河的产物,用完了便没了,一些有远见的人开始担心后继无力这个问题,可紫砂艺人却越来越多。

    当然枯竭这件事怎么也得三五十年之后,所以更多的人都是把目光放在怎么争取抢占现有泥矿上。

    往往新发掘出一座泥矿都会惹得各个势力争相抢夺。

    而这次出现了一座天青泥矿。

    苏铮呆了呆,皱眉问:“其它人,不会抢么?”

    姜师傅摇摇头:“只要三大巨头不出手,其他人又有几个抢得过天罡和文家?”

    也就是说三大巨头这次不动如山,都不会插手了?

    苏铮想了一会便不解地问:“既然如此和我们就没有关系了吧。”

    球山泥场可是尹家旗下的,永年的一部分。

    上面都不打算出手了,他们这些小员工担心什么?

    姜师傅摸了摸制作台上才将将围成一个筒状的泥坯,压低了声音说:“不,还是准备要争一争的。”他又摇摇头,目光歉意地说,“天青泥矿太能让人眼红了,那些即便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胜算的人也要挤破脑袋去争一争,事情可能会闹大,县衙十有*会出拟出一个可行的章程,依照往年的先例,说不准又是各家艺人间的切磋,上面叫我们这些不起眼的师傅回去,看看能不能赶一赶抓几个平时不起眼的新人起来。”

    为什么要抓紧急培训新人?

    永年里还没有拿得出手的艺人顶上去?

    苏铮有些不明白,但她知道姜师傅马上就要走了。

    她顿生遗憾,自己才刚刚开始学习呢。

    可是不经意抬头却看到姜师傅眉间一抹掩饰不住的欣然。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那姜师傅过后你还会回来吗?”

    姜师傅赶紧反应过来,摆手道:“这要看上面的大人怎么安排了。”

    提起永年本部,这里的人都会“上面”、“上面”的喊,可见他们心里都觉得这里是差劲的,落后的,荒凉的山沟沟罢了,而本部,或者说只是设在镇上的作坊和店铺都要高贵得多。能被“上面”的人叫去做事,这是一种荣幸,一个机遇,如果做得好,结果不言而喻。

    姜师傅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干好这个差事,争取留在外面不回来了。

    苏铮恍然大悟,心里却有些怪怪的。

    好像前一刻还团结一致的战友,下一刻就要分道扬镳,只是对方是更上一层,去了好地方,而自己原地踏步。

    她很清楚姜师傅为什么对自己好,一是因为孙航因为一两分她的缘故得到了在尹琪身边做事的机会,而是那次她折回龙窑找木搭子的举动令姜师傅心生愧疚和感激,再有便是姜师傅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一身的手艺迫切想要找个人传下去,而苏铮恰好成为了那个人选。

    而现在他的前途可能不一样了。

    自然不会尽心竭力地什么都教自己。

    她想明白了这一点,顿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没有再看工作台上的泥坯一眼,而是问:“姜师傅什么时候走?”

    姜师傅有些不敢和她的眼睛对上,眼角的皱纹加深:“一会就走,收拾好工具就走。”

    苏铮笑了:“姜师傅你不用这样,这段日子你能教我这么多东西我已经很感激了,要不是你,我现在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杂工呢。”说着,“我帮你收拾东西吧。”

    姜师傅更惭愧,呐呐道:“可我走之后谁来教你?”但这个机会他又实在不舍得放弃,他看了看桌上的半成品,眼里发出亮光,忽然道,“趁着这会功夫,我把这个壶做完吧,你、你看仔细,平时自己多琢磨,说不定几天后我又回来了。”

    姜师傅很快就走了,带着他的家传工具,一个人静悄悄地离开,因为这件事好像不能张扬。

    苏铮在摊场上远远看着,等到船看不见了,一转头才发现泥场的其它师傅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无非是代表着羡慕嫉妒的酸溜溜的话,她这才知道泥场五位师父只有姜师傅一人被召回去,其它四人眼红得不行。

    苏铮觉得腻味,技不如人所以没有机会,这有什么好不平的。其实她倒希望姜师傅能借此机会登上新的高度,而不是希望他灰溜溜地回来当自己一个人的老师。就好像姜师傅说过,如果她的天赋很高,高得他没资格教,他就不能耽误她。

    很快好像有更多人知道了姜师傅的离去是因为得到了上面指派的任务,之后的一整天泥场都不大提得起劲来,当然也有人因为姜师傅的离开而看到自己晋升的可能性,从而更加卖力干活起来。

    苏铮在众人不注意中跑到了仓库里,表面上是照看姜师傅几日来零零星星做出来的泥坯,实际瞄上了他的泥料,趁没人看见,从系统里取出水果刀切了一块下来。

    回家自己练习。

    也只有这样了。

    她叹了口气把泥料揣进怀里,用衣服掩着,再次感叹系统没有储存功能真是个大遗憾,下一次升级如果问她想要什么东西,必须毫不犹豫地是储存能力和紫砂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学堂

    没过两天,苏铮不去泥场,回家呆着了。

    不用误会,不是偷泥东窗事发她被解雇回来,而是见她整日事多且杂却无所建树,尹琪让她回家休息的。

    “这两日我和杜掌柜都忙着其他事,姜师傅又不在,泥场的人也开始松散了,你要是觉得呆在泥场没意思,便休息几日吧。”

    苏铮欣然接受,她正愁白天浪费时间只能晚上练习制坯呢。

    尹琪红光满面如沐春风,一副喜事要上门的模样,苏铮一时没忍住,问:“看你这样子不是在忙升官的事吧?”

    “什么升官?八字还没一撇呢。”尹琪顿了顿,还是没忍住,一副与知交分享秘密的口气,“这次假若没意外,假若姜师傅做得好,我和杜掌柜就都可以离开球山了。”

    苏铮讶然,听尹琪一一道来,才知道了一些内幕。

    原来这次争夺天青泥矿,三大巨头因为矜持并不打算参与,但也不想被下面的小猫小狗轻瞧,以为好欺负,所以便都派了旗下小分支去充充名次,尹家选择的便是球山泥场和另外一个同样十分不景气的泥场,双方合作去完成这项任务,如果当真能在规则之内为尹家赢得新泥矿的一部分开采权,两泥场的主事人一定会得到奖励。

    球山泥场能得到这个机会无外乎三个原因:一,尹琪和杜仲得到风声后的积极运作,二,之前龙窑安然守护的名声,三,也是不能确定的一点,尹琪生父、尹家家长的暗中放水。

    因为可能是艺人间的切磋,又因为两个泥场手上都没有拿得出手的新艺人——按照往年惯例。但凡不上规模、临时举行的比试,选手都是年轻一辈的人,所以才有了用上姜师傅,让他去紧急培训新人的事。

    听尹琪的意思,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苏铮便未多问,只是摇头说了一句:“果然是人逢喜事,你现在精神派头都大不一样了。”尹琪一愣,很快收回了满脸笑容,又变回那个忙忙碌碌让人几乎找不到亮色的尹十二少。

    苏铮回家做自己的紫砂。

    她从姜师傅那里看全了制壶的整套流程。近来晚上便开始练习,现在更是整日整日地练。

    从打泥条捶泥片,到打身筒做壶盖壶嘴这些附件。分开来练又合成整体,又不明白的地方就去翻自己的笔记,还不懂的,就自己瞎琢磨。

    累了的时候她便去种种菜,去竹林子里拔竹笋。去厨房做煮饭做菜,偶尔天气好,她便搬一把小椅子,坐在后院门旁边的一丛竹子下面,捏一团泥,捏成竹节和竹叶的模样。捏捏好又揉成一团,完了继续捏,直到泥团干燥松散。她就和点水继续用。

    等到竹笋满地冒尖,青菜吃了一茬长出第二茬,黄瓜苗开始顺着人字形架子往上攀爬的时候,桃溪镇的学堂也开始统一招收新学子了。

    这一天苏铮给团子穿上一身里白外青的夹袄春衫,白底黑面的平头小靴。腰间配个小小香囊,头上束着包子髻。末了左右看看他,满意点头:“真是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俊小子。”

    团子精神大方派头极佳的一个小人儿顿时脸颊发红,嘟着嘴瞪她一眼,转过身去不理她。

    尤其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明澈清晰,既灵动可爱,又透着早熟文气,苏铮越看越开心,也不计较他瞪自己的举动,笑眯眯说:“团子告诉大姐,你叫什么名字。”

    团子声音有些闷闷的:“知道,我叫苏觉,觉悟的觉。”

    “那就好,一会到了外面,别人问起来可不能说错了。”苏铮转头对一边的婉约说,“我们也要记住,出了家门就不要叫团子了,要叫他大名。”

    婉约着绯色上衣,下身是白里透着淡淡灰蓝色很有气质的褶裙,发间插着苏铮送的镂空淬玉小银钗,耳边碎玉耳环闪闪烁烁,更映得肤色洁白妍丽,双手交叠腹前,望着弟弟盈盈含笑,恰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她给苏觉顺了顺袖子,笑道:“我记得了大姐。”

    苏铮有些郁闷地摸摸鼻子,明明才十二十三岁的女孩子,怎么给人感觉是快可以谈婚论嫁的大姑娘,这神态这气质,成熟到有些出奇,哪里还有半点曾经乡下瘦小胆怯的女孩的影子。

    这才到桃溪镇养了几个月啊。

    她恍然惊觉,无论是弟弟和妹妹在这段时间都改变了很多,一个埋头读书,一个敛气刺绣,不声不响不知不觉,可就像蒙尘的珠子逐渐展露光华一般,变得光彩,变得夺目。

    他们都没有接受怎样了不得的管教培养,只能说,他们自己骨子里便是有着这种气质的人。

    这就是举人子女的天生丽质?

    苏铮不觉低头看看自己,莫非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与市井凡人有着莫大不同的?

    不过她拽拽身上不大舒适的高腰大风带长裙,叹了口气,为了今天走出去能体面些,他们三人个个都没少下功夫,希望今天能顺利吧。

    “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锁好门雇了辆驴车他们便向镇中心进发,目的地是致行学堂。

    当初找房子的时候第二座院子是在一条文艺气息十分浓重的街上,那条街叫光明街,街上有一个致行学堂,牙行中介钱大伯还拿这个学堂当做优点来劝说苏铮拿下院子。

    苏铮没被说动,但这个致行学堂她是记下了,全县最好的学堂,后来她经过多方打听,确定这里学风很好,先生都是重金聘来的名师名文人,也不会很古板地要求学子为了科举而死读书,最重要的是虽然什么大家族官员家的子弟都往这里送,但过半学子都是凭真本事考进来的普通百姓,学子间的各种攀比争斗也没有想象中的多,可以说氛围很不错了。

    人们提起致行学堂无一不是竖起大拇指,一脸向往崇敬。

    于是苏铮心动了,有过十三年上学经历的她知道,学校的氛围,身边同学的品性作为,对学生来说是有极大影响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郝先生

    一所好的学校,能给孩子不仅是更好的教育,还有素质水平相对较高的同学和良好的成长环境,这一切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所以相比起下面差的学堂,虽说致行学堂里关系复杂了点,但苏铮更希望弟弟能进入这里学习。

    致行的招生门槛和学费,即所谓脩束都比较高,因此大多数人只能望洋兴叹,但对于这段时日一直跟着钱家爷爷用功学习和怀里揣着一些家底的苏铮来说,这两点倒是不成太大问题,问题是苏觉年纪太小,五岁大的孩子,假若不是特别优秀,学堂是不大愿意收的。

    一路上车里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致行学堂,还未下车便听见外边纷乱的说话声,平日里清净疏落的长明街此时停驻着许多马车驴车轿子,各种各样的人从车上下来,步行而来的人则更多,都朝着大门大开的致行学堂走去。

    苏铮一手牵着苏觉,一手护着婉约,慢慢跟着人群往里进去,大门口有几个笑脸相迎兼维持秩序的文士打扮的人,是以人虽多却不曾发生口角纠纷。

    苏铮四下看了看,今日来的基本上都是大人带着孩子,有通身派头就写着“我是富贵人士”的人,有行头朴素齐整,一看就是平头子弟的,学子模样的人有男有女有长有少,偶尔便能看到一两个同苏觉一般大的。

    他们三人既非最落魄的,也不出挑,只是三人单独成为一支,又一个赛一个的灵秀标致,多少引来了四面的关注目光。

    婉约一早在脸上罩上了纱巾,亭亭玉立于人群中,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将周围的一切都仔细看在眼里。当看到那些富家子弟的派头时,不动声色地会多看两眼。

    在他们走进大门的时候,前方忽然快速走来一行人,有人叫着门口的让一让,维持秩序的人便请大家都往两边让让,苏铮看清楚了走过来的人,中央那个披着藏青色的大氅,看着四十来岁光景,英俊的脸和高大的身形都散发着成熟气息,叫人无法不注意。

    苏铮想如果致行的先生都是这样子的。这个学堂还真的十分值得期待。

    身后有人低声道:“啊,快看,是梅先生。”

    “梅先生?是啊。听说致行希望梅先生将他的紫砂学堂搬过来,他到这里来是不是为了这事啊。”

    苏铮再次看向中央的男子,直觉告诉她此人便是梅甲鹤梅先生,那个据说将紫砂器从一般工艺品变成艺术品,并将其推上贡品之列的人。

    而梅甲鹤恰恰也在此时看过来。眼神明睿沉着,先是微愣,随即不知想起什么,竟露出一丝微笑来,他走过来说:“你就是青竹巷姓苏的姑娘?”

    苏铮愣住,完全没想到他会搭话。更想不到对方会认出她,她愣了一下,点点头:“我是苏铮。见过梅先生。”

    低头时暗示苏觉和婉约跟着她问好。

    梅甲鹤笑笑,很是和煦宽厚的神态,说出来的话令人感觉如沐春风:“那日的元宵很和我胃口,难得你有心了,这位便是令弟吧。想要进致行学堂?不错不错,好好努力。”

    他笑着说。对苏铮点点头便同身边暗暗吃惊的人们一起出去,因为门口挡着的人多,梅甲鹤又只停了一下就走了,所以很少人知道他是在和苏铮说话,但站在最旁边的人还是看到了,无一不是暗暗吃惊。

    门口一个负责招待的年轻人在吃惊之余眼珠一转,上前对苏铮三人笑道:“你们是来报名进入我们学堂的吧,不知道要报名的是谁?”

    苏铮收回目送梅甲鹤的不解目光,看了看此人,是学堂的人,便轻轻按了按苏觉的肩膀:“是我弟弟苏觉。”

    这人有些意外竟是个年纪这么小的,学堂不是不收这种小孩,只是这个年纪就够资质进入学堂的,不是大门大户的孩子,从小受到精良教育,便是民间不为多见的佼佼者,而苏铮三人孤零零地前来,绝不像是前者。

    难道又是个神童?

    他看看苏觉标致敏秀的五官,以及微带着点怯生生,但依旧强自大方得体地颔首作揖的样子,眼里闪了闪,笑着说:“既然是第一次来,我们学堂的规矩你们大概都不知道,像这样大的孩子是要到郝先生那里特别进行测验的,你们跟我来吧。”

    苏铮有些犹豫,无事献殷勤的人她都会警惕,说:“带我们走了,你这里……不会不好吧?”

    对方无所谓的摆摆手,但摆得一点都不粗鲁:“不妨碍,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他跟一起的人说了一声,便带苏铮三人进入学堂,一路上从他的口中,苏铮知道这人姓李名继,是致行学堂的学子,因为今日没事便过来帮忙。

    “我们学堂每年只这个时候会招收新学子,是以这两日来的人会特别多,不只是桃溪镇的,周缘几个镇,乃至于荆异县以外的地方都会有人千里迢迢来求学,不过这些人中十个只有一个能够留下。”李继与有荣焉地说,指着路过之处捧着书卷细看,或是三两成群高谈阔论的青年少年们,“因进入我们学堂不容易,所以这些人都是同辈中有能耐的,也都分外珍惜在这里学习的机会。”

    有不少人冲他打招呼,叫着“李师兄”、“李兄”,他一一挥手应了,然后低头看默默行走,一双大眼睛四处认真看着却丝毫没有露出小孩子应有的雀跃欢喜表情的苏觉,说:“令弟若能被招进来,也会成为那些优秀学子的一员。”

    苏铮慢慢地走着,闻言抿嘴笑笑,李继有些看不透她,一般人听到这些话就算不会很激动,也应该有点兴奋才是,可她平静打量着四周的眼神是那么平静,如果说苏觉的平静还是带着点懵懂的。那她的就是发自内心,甚至有一种怀念的感觉,好像在故地重游一般不误慨然,眼神悠远和朦胧。

    故地重游?怎么可能?

    苏铮问:“那李公子也应当学问很高了?”

    李继叹气摇头:“说来惭愧,我却不是凭着自己的能耐进来的,我家老头在这里当先生,你知道当先生的人是可以举检一个人进来念书的。”

    那就是走后门进来的了?

    苏铮有些奇怪这人不过是刚刚互相报了姓名,怎么会这么坦白,不过她不经意看到了一幅画面,心里一震。顿时将这个疑问抛到脑后去了。

    在一座凉亭下,柱子上的藤本植物逢春抽芽,嫩绿新叶招展可爱。一身夺目红裙,打扮得如同花枝间的蝴蝶似的琅水色正在亭子下和一些女孩子说话,不知说到什么,大家都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引得远近的人都望过去。有多情的才子执着书卷微微晃脑,即兴吟起诗句来。

    苏铮却赶紧将头偏过。

    琅水色?她怎么会在这里?

    李继也看着凉亭那处,语气怅然地说:“春日回暖,这些娇娇女们也都回来了,我们学堂也该热闹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铮觉得他话里有话。似有若无地讽刺着什么一样。

    苏铮问:“致行学堂也收女学生?”

    “是啊,不过女学生的功课和学子们大不相同,你也想来学习?”

    苏铮摇摇头:“只是好奇罢了。”她自己半点没有上学的念头。婉约也早就说过不愿意进学堂,所以当初打听的时候就没有打听这方面的事。

    谁能料到会在这里看到琅水色?她是这里的学生,还是跟着谁进来玩的?

    婉约显然也看到了琅水色,当日在胡七弄堂驾着马车大大咧咧来挑事的场景她记忆尤深,自然也不会忘记罪魁祸首。此时她吃了一惊,悄悄拉了下苏铮的袖子:“大姐……”

    苏铮对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她状似无意地问李继:“就是说那些女孩子都是学堂的学生了?”

    “嗯……”李继辨认了一下,“对,都是,不过那个穿红裙子的是几天前才被亲戚保进来的,我们学院可不允许穿那样艳丽的颜色。”

    苏铮和婉约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产生了让苏觉远离这里的念头。

    谁知道琅水色会不会记仇,会不会再找他们的晦气。

    苏铮再向琅水色看去,只见她正卖力地讨好一个静坐的少女,那少女一袭冷山翠色般的纱裙,发如鸦肤胜雪,纤细脊背却有青松般的风姿,她只露出一个美丽的侧面,任琅水色怎又是说笑话又是剥瓜子倒茶,都只是矜持地坐着,淡淡微笑。

    苏铮眉眼微沉,看了好几眼才将目光收回,而李继看到了这一幕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很快,郝先生所在的地方到了,已有几个五六七八岁的孩子等候在这里,苏铮他们到的时候郝先生正好在里屋测试一个孩子,只有一个倒茶招待人的小厮在,小厮看到李继就像看到稀客一样,“哎呦”一声:“这是什么大风将李少你吹来了?”

    李继笑骂他一声,指着苏铮三人说:“我来可是办正经事的,看见这几位没,这是苏觉,想要进我们学堂,这是他两位姐姐,你快给倒上热茶来,别怠慢了。”

    小厮惊奇地看了苏铮三人几眼,能叫李继这样郑重其事一般地介绍,这几个怕是有点来头,但是他看着,也不过就是相貌俊俏了一些,身边既无适从又无引荐来的长者大人,看着有些奇怪。

    他想不明白自去端茶递水了,苏铮道了声谢,便和李继坐下来,又一茬没一茬地说话,多是李继在介绍致行,话里话外都是夸赞之意,苏铮简直要怀疑这人就是致行的形象代言人,要不就是新闻发布者。

    她本来以为李继之所以对她三人特别关怀在意,是梅甲鹤那几句话起的作用,但一路下来他半句话没提梅甲鹤,甚至都没有隐晦地旁敲侧击,这让她意外之余对这个人也放松了多少。

    过了一会儿,一个五六岁大看着和苏觉差不多,但要壮实很多的男孩子从里面跑出来,嘻嘻笑着扑向坐在角落圈椅里的妇女,妇女本来等得坐立不安,这时惊喜又忐忑地连声问:“小虎,怎么样怎么样?先生说你通过了吗?”

    一屋子的人都注视着他们,都在等待回答。

    这时里屋又掀帘出来一个面容严肃身板硬朗的长者,看着小虎母子说:“赵虎不错,明日便准备准备过来吧,阿文,带他们去肖总管那里办手续。”

    小厮阿文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对快要喜极而泣的妇人道:“这位大嫂,快请跟我去吧。”

    屋子里的人们望着这对母子都露出复杂的神情,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对接下来自己孩子的测试抱希望或者忐忑的,孩子们则大多是好奇懵懂的。

    郝先生正要叫下一个孩子进去,转眼却看到李继,他“咦”了一声,问道:“你小子不是站大门口去了吗?跑到我这里躲什么懒,小心你那呆老子冲过来揪人,还不快快回去!”

    李继板起脸,一本正经:“郝叔你这回可冤枉我了,我是带人到你这里来报道来了。”说着看向苏铮,苏铮便带着弟妹站起来,鞠躬行礼,然后说明来意。

    郝先生看看他们,视线便落在苏觉身上,点点头:“倒是个很清朗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苏铮给苏觉一个鼓励的眼神,苏觉抿抿小小但棱角漂亮颜色鲜亮的嘴,从她身边走出来一步,规规矩矩给郝先生拱手鞠躬下去:“晚辈苏觉见过先生,回先生,我今年五岁半了。”

    有板有眼的回答逗笑了郝先生,耐心地问:“这一套是谁教你的啊?”

    苏觉说:“钱爷爷教导我,见到先生长辈要恭敬有礼。”

    郝先生便笑:“那你的钱爷爷有没有说过,这恭敬有礼是表面上做做就可以了,你行礼行得好可是心里却对我不恭敬,那又有什么用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关系

    苏铮皱眉,郝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指责苏觉表里不一,可苏觉也没做什么啊,

    她刚想说话,苏觉却先开口了:“我心里对你也恭敬啊。”

    郝先生背手而立:“可我如何知道你心里对我恭敬呢?”

    苏觉犹豫了一下,苏铮看着他的肢体趋势,是想再次行礼的,但不知为何却停住了,他转头看了自己一眼,大大的眼睛里写着踌躇。

    苏铮心中一动,轻声说:“你想怎么回答郝先生这个问题便怎么回答,大姐总是支持你的。”

    苏觉小脸微亮,转过去提高了小嗓门对郝先生说:“可是郝先生你也不能证明我心里对你不恭敬啊。你如果觉得我恭敬,我做什么都是恭敬的,你如果觉得我不恭敬,那我就算跪下去磕头,也没用吧?”

    郝先生一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苏铮。

    苏铮也怔住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弟弟会说出这种话,几个月前他还是一个怯弱胆小,一句长话都说不顺溜的人,一转眼竟就伶牙俐齿了。

    苏觉拉住苏铮的手。

    苏铮神情缓和下来,回握住他的,展露一个微笑。

    她觉得这个郝先生很奇怪,感觉在为难苏觉一样,这种表里是否一致的问题适合问一个五岁半的孩子吗?要不是她总教苏觉在外人面前要勇敢大胆,换了以前的他一定莫名不解无言以对,甚至瑟缩害怕了。

    她在桃溪镇无根无基,很多地方没去过,很多人没见过,很多东西都不懂,却先因为一些可笑的理由遭受了丁凌儿的刁难和秦孤阳的怪言怪语。

    一个人,异乡人。有时候真的很勉强。

    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在这个地方发展自己的人际关系网,能慢慢地站立脚跟,进入致行学堂便是第一步。

    可郝先生的行为让她心底的怀疑冒出来,这别又是哪位知道了她想把弟弟送进来而在使小手段,假若如此还是趁早走为上。

    她想定之后道:“舍弟童言无忌,还请郝先生不要怪罪,郝先生这里人多事忙,我们便不打扰了,阿觉,向郝先生告辞。”

    没等苏觉有动作。郝先生却笑了:“倒是个口齿伶俐的孩子,不是要进致行吗?跟我进去,我再考校考校你的功课。”

    对苏觉说着话。他却是看着苏铮。

    苏觉也抬头看向苏铮,眼里有些雀跃跃跃欲试

    苏铮想了想,拍拍苏觉的肩膀:“既然郝先生这么说了,你跟他进去吧。”

    苏铮坐在待客椅子上,手边的茶水用紫砂杯盛放。她盯着杯子上一朵盛开的君子兰看,婉约低声问:“大姐,团……阿觉真的要到这里念书?”

    “先看看吧。”

    过了一会,苏觉跟着郝先生出来了,欢快地走到苏铮身边:“大姐,郝先生说我通过了。”

    屋子里其它人和之前一样发出艳羡的叹声。郝先生也满是兴慰:“若当真是年初才开始学习,的确是十分用功聪慧了,你们带着他去办个手续。明日便来……”

    苏铮却站起来说:“抱歉,郝先生,这件事我们还要回去商量一下,可否明日再给出答复?”

    郝先生眉宇一皱,真是个大脾气的女子。不过是考问了那么一句,她便耿耿于怀拿捏着不放。

    李继却赶紧过来圆场。并说送苏铮三人出去。

    等他回来,郝先生与他走到一边:“你这殷勤送来送去的,对方是什么人?”

    李继便将之前梅甲鹤与苏铮说话的事说了一遍。

    郝先生听罢指责他:“你啊,还是整日想着走旁门小道,梅先生那等人物也是你攀附得上的?”

    李继笑嘻嘻:“没想要攀附,我爹说但凡我能做出一点成就便不再管我,可您也知道,我实在不喜舞文弄墨的,多尝试一次便多一条路不是?”

    郝先生恨铁不成钢地瞪他,又埋怨:“你怎么不早说,我当是你爹哪里看中的想带进来自己教,故有前头那么多嘴一问,只怕那姑娘要当做是故意为难了。”

    回去后苏铮就问苏觉他想不想进致行,苏觉歪头想了一会,说:“郝先生是个好人,他考我功课的时候很亲切。”

    苏铮笑,问他:“你之前怎么想到用那些话回答郝先生的?”

    苏觉绷起小脸:“我本来想给他再行个礼的,可是大姐说过,不能让别人给自己委屈受,要欺负也只能给自己人欺负。”

    苏铮抱着他亲了一口:“孺子可教。”

    苏铮自己晃到市井去打听消息。

    关于郝先生的,关于琅水色的,大半天下来倒是听到不少人说郝先生是个很不错的夫子,别看一副严厉到不行的样子,但特别疼爱孩子,尤其是优秀刻苦的孩子,不然也不会专门叫他来负责小孩子入学这一块。

    而琅水色则是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就在仍旧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她遇到了陈解。

    他正和一个苏铮没见过、流里流气的男子一起从一家武器行出来。

    “……小地方,什么武器行,卖的都是些废铜烂铁,我看你就不要再呆在这里了,不然再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你这把宝剑也要变成废铜烂铁了,到时候可别指望我给你磨。”

    陈解默然不语,只是平凡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微笑,苏铮还没见过他这样笑过,记忆中的陈解从来都不是什么温和爱笑的人。

    陈解也看到了她。

    两人打了招呼。

    陈解问起她在做什么,她一时口快,就都说了出来:“……阿觉是想进致行的,我看致行也不错,但琅水色那里……我担心他会受到欺负。”

    说完她有点后悔,说给他听不是又要麻烦他吗?自己果然是没有人可以商量事情,苏觉太小,婉约别看她如今很贤惠持重的样子,但剥去那层外壳,实际上还是个没有主意的,问不出什么来,所以难得遇到个能说话的就一股脑倒苦水了。

    陈解还没说什么,他身边的人便先说话了:“你说琅水色啊,她我知道,就是庚溪镇琅家的分支跑来投靠本家的那位吧?她没能耐的,别看在庚溪镇作威作福自称什么大小姐,但到了这里,却成了专门讨好大小姐的奴才了。”

    苏铮转头看看四周,这样当街议论一个大家族的小姐不好吧。

    陈解瞪了朋友一眼,对苏铮说:“这是我朋友,吴良,虽然说话粗鲁了一点,但说出来的话都是可靠的。”

    “这么说琅水色不足为惧?”苏铮看看吴良,心想这个名字和他这个人倒是挺配的,都不像什么正派人士。

    吴良耸耸肩:“话不是这么说,她跟着的那位大小姐你知道吧,琅家正牌的大小姐,琅开翠,紫砂界三大家五名家之中的一位名家,人又长得漂亮,不但在家族中地位极高,在外头也是倾慕者众,要是琅水色讨好了琅开翠,琅开翠随便表示一下讨厌你弟弟的意思,你弟弟怕是第二天就会从致行被扔出来。”

    苏铮心头一震。

    但接着吴良嘴角撇撇说:“不过你也放心,人家毕竟是名家,不会那么无聊去为难一个稚童的,毕竟多少人盯着她屁股底下那个位置呢。”

    陈解见他越说越粗,便将苏铮带开点:“吴良这人就是这样,你不要介意,不过他说得对,假若琅水色是其他人这事还难说,但正因为她上面有个琅开翠,故而没办法明着惹事,这未必不是一个约束。”

    苏铮似乎有点明白了。

    她眼角见吴良不怀好意般地在她和陈解两人之间来回打量,背上阵阵发麻:“你这朋友……”

    陈解顿了顿,说:“还记得秦孤阳被颜独步伤到的事么?”

    苏铮微愕:“记得,怎么?”

    陈解眯了眯眼:“当晚他便派人来请了我。”

    “可是颜独步说必须是高手才能……”

    苏铮看着陈解,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陈解又说:“有人完全掌握了我的行踪,我便飞鸽传书叫以前的朋友来,他专司打探消息的,几日便将桃溪镇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苏铮觉得这谈话内容有点偏离尘世了。

    但还是忍不住问:“是谁掌握了你的行踪?”

    陈解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的船长朋友。”

    苏铮想了半天,才想起陈解说的是徐飞。

    这个人她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和秦孤阳的钱货交易罢了。和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是我必须离开这里了,你以后要自己注意点。”

    苏铮默默地回到青竹巷,心里有点提不起劲,抬眼望着静默伫立在巷子深处的院墙,墙角的小草在阳光下微微摇摆,春天来了,可她却只觉得萧索。

    但她很快将这种异样的感受压抑下来,笑着走进去。

    李继在里面等她。

    她脸就沉了下来,李继赶紧说自己是来为郝先生解释,同时充当说客希望她能让弟弟去致行念书的,苏铮有些不耐烦:“李公子,我和梅先生实在算不上认识,你若有时间找到这里来献我的殷勤,不妨多走几步,梅先生就在后头的青梅巷。”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看戏

    苏铮最后还是决定将苏觉送进致行。

    既然都是在一个城镇里生活,只要有心,就算隔得再远还是能碰到的,而如果对方束手束脚,那么就算呆在一个区域又有什么妨碍?

    苏铮不想因为一个琅水色就改变自己的决定,就轻易改变自家弟弟的就读问题,否则这些日苏觉跟着钱爷爷那么用功刻苦是为了哪般?

    退一步说,她已经决定踏入紫砂领域,以后和紫砂世家的琅家的千金就免不了有所接触的。

    李继十分高兴,说学堂招生之后会请个戏班子唱台戏,全当庆祝招生落幕,也为新一年增添一份喜气。

    他邀请了苏铮去,说这也是郝先生的意思,想为当日的唐突致歉。

    他再三邀请,苏铮都被弄得不好意思拒绝,得知致行包下的是一座三层楼的大型茶楼“百茗楼”,过去自己找个角落坐坐就走,也不会怎样之后,她便同意了。

    这日苏觉已经在致行念了五天的书,致行学堂五日一休沐,今天他正好休息,苏铮便带上了他一起,婉约因为不喜欢凑热闹,呆在家里没去。两姐弟到百茗楼时里面已经是人头攒动,苏铮递上请柬,门口的侍者礼貌地请他们进去,还不忘周到地说:“李少有交代过,苏姑娘来了请直接上二楼,今年招收的童子生若是来了都会在那里。”

    苏觉眼睛一亮:“那小虎也在那里了?”他仰头摇着姐姐的手撒娇,“大姐我们也去二楼好不好?”

    苏铮本来跟苏觉说好在一楼坐一会就走的,但耐不住苏觉这样欢欣请求,便点头同意了。

    二楼上面比一楼人要少得多,苏觉大眼睛转了一圈,找到了一个虎头虎脑的身影,便松开苏铮的手跑过去:“小虎。你也来了!”

    苏铮慢慢走过去,和赵虎的母亲点头招呼。

    赵虎便是那日在郝先生那里见过的那个通过测试的小男孩,比苏觉大一点,也不过六岁的年纪,人长得虎虎壮壮的,但十分机灵聪慧,苏觉这个年龄的学生本来就少,两人又是一同入的学,是以在报到那日恰好碰上,又见对方家长和气憨厚。苏铮便让弟弟和人家玩在了一起。

    别说,这样几日下来,苏觉越发开朗活泼。下学回到家里满口都是在学堂里如何如何,和小虎做了什么什么事,苏铮看了便放心下来,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致行果然是适合她家小弟的。

    赵虎的母亲是一个很朴实的劳动人民家的家庭主妇代表,一身崭新不过不是很合身的衣服。上次苏铮见她头上还包着一块印花布,但今天没有了,光溜溜的发髻上插着一支铜簪,收拾得很利索,但不是捏捏袖口坐在椅子上的样子还是局促得紧。

    她百无聊赖,只是一味地拘着儿子不让他乱跑。看到苏铮带着苏觉过来,便像看到救星一样:“小苏啊,你们也来了。快来快来坐。我在这里就像坐在刺上,怎么都不舒服,幸好你们来了,不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说着又抓了把花生米塞进苏觉手里,“阿觉快吃。这里的花生米炒得可香了。”

    苏觉咯咯地笑。他以前在钱家被给了什么好吃的,总要先用眼光询问苏铮。她同意了,他才敢接手,几次下来苏铮知道他是个很懂分寸的孩子,便告诉他以后如果是一些吃的或者什么小东西,自己看着适合收的就收下来,不用再事事征求她的同意。

    苏觉这时便很大方地收过来,乖巧地说了声谢,便和赵虎到一边玩去了。

    赵虎娘用慈爱又羡慕的眼神看着苏觉,对苏铮说:“我们家小虎回家总说,阿觉今日又得了哪个夫子的夸奖了,又说他读书写字多么能耐,说话又礼貌好听,每个夫子都喜欢得不得了。我看看也是,你们阿觉出来就是个书香世家的小公子,不像小虎,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成天就想着玩,都怪我和他爹粗俗,没有从小就教导他懂事知礼。”

    说着又很拘谨地摆弄衣摆。

    苏铮看出来了,她应该是为了今天来看戏特地买了一身新衣服,连打扮都改了村妇般的装扮,尽力向大潮流靠近,但气质却很难一时就改变,周围一些学子的家长亲人都离得她很远。

    她忍不住笑了。

    不是嘲笑,而是有些感动。

    “赵婶和赵叔平时很少出门吧?”生在陶都,赵家夫妻也是做陶业的,但不是赵叔陶,而是普通的陶器,而且只是低等陶匠,做得比谁都累,却只能赚到一点点银子的那种。

    她说:“今日虽说新学子及其父母都会被邀请到,但来不来却是随意,赵婶能放下家中琐事带小虎出来,也是想让他见见世面,交到更多的小孩子做朋友吧?以前没有条件做的事你们如今不是正在做了吗?花大心血送小虎念致行,让他多接触优秀的学子,慢慢地该明的礼该懂的事,他都会学起来的。而且他毕竟才多大,眼下定不下心也很正常,我倒觉得孩子多动多玩不是坏事,硬要拘着他们才会坏事,你看他们多开心。”

    她朝苏觉看去,两个孩子不知说着什么,凑在一起贼兮兮地笑,一边分着手里的花生米吃。

    她说得都是真心话,孩子嘛,就该多动多玩,这也是为什么她要选择住青竹巷,而不是环境清雅却滞闷的长明街。有一件事她其实挺后悔的,就是当初和苏觉说了那个读书论,从那以后他背书练字就勤快了不止一倍,玩的时间大大减少,想想也不过五岁多的年纪,她还是七岁才启蒙才学习的呢,这么早给孩子压力做什么?如今看到他找到同伴,她心里才放心些。

    赵虎娘听了想想也是,但看着苏铮很看的眉眼,淡淡的微笑,单单坐着便仿佛胜过那些傲慢的所谓夫人们许多的模样,到底差别在哪里她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苏铮就像那些大家里的大小姐,见识很广的样子,便忍不住说:“我们到底是粗人,回家后小虎还是跟着我们摆弄那些泥巴,叫也叫不住,小苏你懂得多,以后让小虎和阿觉多玩玩好不好?”

    这是,想让赵虎多去她家做客的意思,苏铮面上应下,心里却腹诽,其实她也是个摆弄泥巴的。

    人渐渐多了,戏也开演了,苏铮天生没有多少艺术细胞,对这些东西真是半点也不懂,看那些涂红戴绿的戏子们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了半天,都没听出来在唱什么,看人物依稀是个学子北上艰难求学的故事。

    其间郝先生果然低调地来了一次,专程对苏铮说了道歉的话,苏铮哭笑不得,觉得这位夫子真是对自己要求严格得紧,早知道这样当时报到的时候她就去主动找他好了,也不用他为这件小事一直记挂到今日。

    郝先生走了之后苏铮见苏觉也昏昏欲睡了,便准备悄悄撤退,但还没动,楼梯口便微微有些骚动,一个颀长的身影后面跟着个随从,十分耀眼风骚地走进来。

    苏铮一看那人心中便暗叫晦气。

    秦孤阳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日春雷夜,苏铮装作没认出蒙面的他,但他可是将自己看得一清二楚,虽然颜独步和陈解都说过这人不会找自己的麻烦,但再次见面还是会觉得古怪,好像那双眼睛扫到自己的时候总带着点什么东西。

    秦孤阳一上来便四周扫了一眼,在苏铮这边微微停顿,然后若无其事地和二楼上面的一些比较体面有地位的夫子或者学子父母打了招呼,俨然是一派主人的架势。

    苏铮看得奇怪,听到附近有人激动地议论:“是秦大家啊!”

    “听说他前段时间得了一场病,连门也出不了,今日竟然会特地过来。”

    “毕竟怎么说都是他的茶楼,他是主人,露个面也是情理之中。”

    “到底是我们致行面子大,换了别人秦大家才不屑理会呢!”

    “看来秦大家身子是好了,你说那个新矿的事他会不会插手……”

    苏铮苦笑,早知道这茶楼是秦孤阳的产业,她就坚决不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秦孤阳,她心里就冒出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秦孤阳和该打招呼的人都打过之后,就朝她这边走来。

    苏铮看看身边,她坐得偏,旁边没什么看起来了不起的人,就是还有几个空位,这人不会要过来坐吧?

    周围的人都紧张了,纷纷起身见礼,赵虎娘更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苏觉和赵虎都傻乎乎地仰头看这个漂亮的大哥哥,他们都太小,不知道这是谁,便不会产生什么崇敬畏惧的情绪。

    秦孤阳表现得很亲切,和人们一一微笑回礼,然后指着苏铮旁边的位置,用不会很大声,但绝对能让其他人听出话语中的礼貌友好语气的声音说:“站得太久有些累了,不知秦某是否能坐在这里?”

第一百二十六章 遗失的火把

    苏铮目带不解地看秦孤阳一眼,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但很多人都在看着,她还能怎么说?当然是点头了。

    秦孤阳笑着坐下来,转着手上的碧玉短箫,语气轻快地道:“近来过得可舒心?”

    苏铮心中微颤,想着春雷夜前自己对他是什么态度。

    应该是敬而远之兼有些不耐的,便淡声敷衍道:“多谢秦大家关心,小女子一切安好。”

    “是么……”秦孤阳拉长了声调,“可惜秦某过得不大好,先是手下一帮吃饭的这里疼那里疼,能请的大夫都请了个遍,就是诊不出病因,搞得一个个都怨声载道,都快要造反了……”

    “还在疼?”苏铮惊愕问,收到秦孤阳似笑非笑的眼神,便知道自己上当了。

    他说:“颜独步跟你说那天的黑衣人是我了?”

    苏铮抿唇不语。

    “或是你自己看出来的?我由胜转败直跳脚的样子很可笑吧?”

    苏铮瞥了一眼他悠然转着的碧玉箫,她很清楚里面藏着可怕而古怪的银丝暗器,那晚她不经意看到颜独步被银丝缠过的地方,肌肉被生生割断,一直勒到肉里面去,想想就毛骨悚然。

    可就是那样,颜独步依旧胜了眼前这个人。

    苏铮想起颜独步的保证,硬着头皮木着面孔问:“那日我只是凑巧撞上,当时也不知道是你,今日你说这些话是要秋后算账?”

    “呵呵,哪敢哪敢,只是有些好奇,听说我那些属下之所以会疼痛难忍,是你下的手?”

    “那又如何?”

    “那是什么毒?”

    苏铮又不说话。

    秦孤阳看着她慢慢地说:“无论是多高明的大夫,或是武功绝顶的武林高手。都说不出个原由来,我不忍手下撞墙挠地,便想了个法子,将他们疼痛之处全砍下来……”

    苏铮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疯了!只要熬上几个时辰便可不药而愈!”

    这话有些大声了,周围本就在悄悄注视着这里的人们都诧异地盯过来。

    苏觉也跑过来,苏铮忙叫他和赵虎一起都和赵虎娘呆着。

    秦孤阳点点头:“确实,那些脾气硬的,或是疼在脑袋上不好砍的,在三两个时辰之后竟然一个个都好了。害我追悔莫及。”

    他瞧着苏铮肃沉的脸,不知怎么心情好起来:“我也算走过大江南北的,却从未见识过如此奇效的药物。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还有多少我都要了。”

    苏铮自动忽略了第一个问题:“当时你那些属下太凶悍,我一时慌张,所有药粉都用出去了。”

    “哦?是么?”秦孤阳挑起似剑似柳的眉毛,惹得苏铮全身戒备起来,“你真是个奇女子。”谁知道秦孤阳感叹了这么一声。“不但用的药物见所未见,连照明的火把都与众不同,叫人不好奇都难。”

    苏铮不解,忽然想起什么,整张脸都变了。

    果不其然,秦孤阳的那个随从从身后伸出手。拿出了一根长长的寻常木棍似的东西,苏铮眼睛一瞬间瞪得险些要脱眶。

    怎么可能?!

    那是、那是她系统里的手电筒!

    那日回龙窑找姜师傅的木搭子,因为天色黑暗电闪雨骤。她兑换出了手电筒照明,后来一到龙窑就发现地上有血,环境古怪,还有弩箭要害她性命,忙借着手电筒落入水坑的瞬间关掉了灯。后来忙着逃命,忙着跟随颜独步对付黑衣人们。把手电筒给忘得一干二净,因而没有收回来。

    后来回到家之后倒是有记起来,但系统里的东西在取出去一定时限之后是会自己消失回系统的,所以她就没有在意。

    怎么现在会在秦孤阳手上?

    它应该已经回系统了呀!

    她试过很多遍,各种各样的东西,拿出系统之后不再管它,或早或晚都是会无声无息地消失的。

    猛地,她想到一个可能,脸色僵硬。

    是不是因为试验的时候自己离那些东西很近,而这次手电筒离自己太远了,远得没办法回到手电筒?

    坑爹的,这系统到底是怎么设定的!

    她伸手想去抢,秦孤阳快一步把手电筒抓到自己手里,像转碧玉箫那样转了一圈,口中道:“你道奇怪不奇怪?我用刀砍、用斧头劈、用火烧、用石头磨,愣是没有把这东西弄坏,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还有这不是用来点火用的吗,怎么都点不起来,那夜在大雨中你可也能举着它来照明,怎么轮到我就不行了?”

    秦孤阳好整以暇地看着苏铮,目光里是无限的探视猜度,仿佛第一次正面直视这个平凡得一塌糊涂的少女。

    怎么会呢?

    两样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在她手里出现,她知不知道这两样若用在关键处可以发挥出多少力量?如果能为他所有……想想心头都热了,盯着苏铮的眼神也就热切了几分。

    三楼某隔间里,“即是说,有人在南边设下埋伏,没有将你杀死却使得你们走散,你只身南上,对方不敢再追,却将消息透露给秦孤阳,秦孤阳不愿错失良机,便中途拦截你,以致于有了后来镇西的事。”

    梅甲鹤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恩施玉绿,抿了一口,回味无穷,他叹了口气,望着眼前清逸俊雅的男子指责道:“你实在太大意,到那种地方去居然只带叶八叶十七两人,底下的人也不劝着点。”

    坐在桌边一身端凝黑衣的颜独步不甚在意地道:“那些人伤不到我。”

    说着便也要去倒茶。

    梅甲鹤将手一拦,瞪着眼睛:“别忘了,你还在喝药,别想碰这个!”

    茶能解药。

    颜独步苦笑,那些药,他能说都拿去浇花了吗?也没几道小伤口,又都过了这么多日,还非得折腾得大灾大难一样,他庆幸当晚没有立即去梅府,而是先在苏铮家里收拾干净又养好了精神,否则此时他连门都还出不了。

    他看了看茶壶,颇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

    梅甲鹤心里这才舒畅些。

    死小子就该好好治一治,老是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总有一日会栽大跟头。他嗜茶,便不能让他喝茶,还要在他面前喝,馋死他!

    这恩施玉绿最是讲究烹煮,他亲自挽了袖一一做来,室内早已是茶香四溢,爱茶之人又有几个忍得住。

    颜独步对这种明显不符合梅甲鹤的幼稚行为只能报以无奈。

    梅甲鹤问:“秦孤阳那里就那么算了?”

    “不然如何,说起来当初是我做得不地道,他怨恨我也无可厚非。”

    梅甲鹤摇头,忽然见颜独步眉心轻折,抽身迈到了窗边。

    梅甲鹤跟着看去,只见二楼一角落处正坐着他们提到的秦孤阳,而在秦孤阳旁边的少女正瞪着眼睛愕然万分地质问着什么。

    秦孤阳的随从拿出了一个棍子样的东西,脸色本来就很不好看的少女更是一瞬白了一张脸,急忙去抢,秦孤阳却轻松将棍子拿到了自己手里,轻佻散漫地说了一句话,接着两人便僵持下来。

    阳光从二楼的窗口投落,照了少女半身,她身着白底绘荷花池景的上裳,衣领袖口是掌宽的墨绿色滚边,下身一条同色的裙子,这过于沉穆的颜色本不适合豆蔻年华的少女来穿,但衬着她通身简单的装饰,眼底明亮而隐忍的怒意,竟有种超脱年龄的成熟感,俨然百花园里挺立着一株沉静稳秀的玉树。

    颜独步的目色骤然加深。

    搭在窗沿的手指也收了一下。

    梅甲鹤看出一丝端倪:“这小子还是老样子,没几日又出来蹦跶了,不过那女孩便是那日收留了你的人吧,你莫非不曾……”

    话没说完颜独步已经转身大步走出去。

    梅甲鹤愕然,以颜独步的性子,无论何事都断不会牵扯进不相干的人,定然已做好周全应对,不会让秦孤阳为难到苏铮,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哪里出了差漏?

    苏铮双手捏着腰间的风带握成拳头。

    宽松的袖口掩住了手背上的青筋,渐渐地她放松下来,但还是感觉扛不住秦孤阳的视线。

    到底是曾经几乎把颜独步逼入绝境的人,不是她这样的小角色可以抗衡的。

    她没抬头,稳住自己的声线,尽力镇定:“那火把,不过是材质比较特殊。”

    “不过是?”秦孤阳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完全不理会周遭人怪异八卦的眼神,戏台上扮书生的小生在激昂慷慨地唱着,将他的讥讽压在底处,“姑娘,你可真是好大的口气。你知道徐飞吧?”

    苏铮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别人,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秦孤阳道:“大江上的一把手,劫人运货走私偷渡,早年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在民间帮派间权势无两,可后来他遭人背叛,一夜间一无所有,可十来年之后他又卷土重来了,你知道他如今所凭恃的是什么?”

    苏铮摇头。

    心里却想起了那个一跛一拐的徐飞,还有在庚溪镇时她深入刘府给他偷出来的那块沉重的东西。

    不会是……

    “是玄铁。”

    “他和南边一个罕为人知的玄铁矿搭上线,如今专门给景朝某些人提供这种东西。”秦孤阳压低声音说,“你又可知玄铁是何物?”

第一百二十七章 哀求

    苏铮刚想摇头,忽然间记起了一个片段。

    那是现代人耳熟能详的一部小说,里面故事开始前便已逝去多年的绝世强者独孤求败有一个剑冢,其中就埋着一把极沉极重的剑,后来杨过行走江湖侠名赫赫,手里握着的便是这把剑。

    那剑,似乎就是以被写得神乎其技的玄铁铸成。

    苏铮有些囧然地想,此玄铁不会就是彼玄铁吧。

    可是玄铁不是陨石吗?怎么会在地上开出一个矿来?

    秦孤阳已经说道:“玄铁乃一种极沉极重的金属,可以吸摄铁质器物,材质极为特殊,据说锻造兵器时只要加入些许玄铁,便可炼铸出神兵利器——当然,这着实夸大了,但玄铁的重要性也可从中窥得一二,试想若能在盔甲、兵器、战舰、战车上加入玄铁,那将是何等景况?”

    秦孤阳的神情有些狂热。

    苏铮想了一下,古代都是用冷兵器,这个时代应该也不例外,刀剑枪戟这些作战工具能上一个档次确实是了不得的事。

    不过,以言行判断一个人的身份,秦孤阳首先想到的是打仗方面,可见他与这个领域并不遥远。

    她越发有些不安:“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秦孤阳微微缓和神色,低声笑道:“因为你这跟烧火的棍子,比起那玄铁来也不遑多让了。”他摸着手电筒,啧啧摇头,“虽然不确定锋利程度如何,但就这坚硬和轻盈两点,便是玄铁也比不上。”

    他在苏铮耳边吐气:“你将这棍子是哪里弄来的,怎么锻造告诉我,我必定重重回报。”

    苏铮强忍着才没有退开,脸却不自觉地红了。

    不是害羞不是愤怒。而是心慌。

    系统里随便拿出一样东西都是神兵利器,要不要这么了不起?

    早知道是这样她一定小心再小心!

    百茗楼的侍女们上来换茶,新沏开的茶水滚烫馨香,茶香溢满整座楼,人们各自品着赞不绝口,秦孤阳细长的手指抚着紫砂杯细腻古朴的口沿,悠悠地道:“想清楚了……”

    “不用想了,火把是我无意中捡来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也不知道它会那么奇特。”

    苏铮说。

    秦孤阳哑然发笑:“你莫非想说那古怪的药也是你捡来的?啧啧。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苏铮抿住嘴巴,死死盯着前方的地面。

    不能承认的。

    自己身边有什么人,常去什么地方。以秦孤阳不可能查不到,所以她手里有点什么东西,也可轻易推算出,自己给他几根手电筒是没什么问题,但一来自己是真不知道怎么去锻造。二来搞不好就会泄露自己可以凭空拿出东西来的秘密。

    到了那一步,那就真是找死了。

    苏铮不禁深深后悔,以前都太大意了,系统里的东西以为不过就是些寻常物品,需要时拿出来就拿出来,最多小心点不要让人察觉蹊跷。

    可是手电筒和那些吃的。和那些绳子棍子不同,那是这个世界不可能出现的东西,她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的。

    秦孤阳一手搭着椅子。坐姿懒散得很优雅,远远看去绝对会让人以为他在谈天气聊美食,事实上他的话让苏铮的心不能安定:“我知道这些东西不是你能拥有的,是谁给你的,告诉我。我自己去跟他谈,你放心。你只是传个话,我必不为难你,相信你身后的人也会谅解你的。”

    谅解你个头!

    苏铮急急地思索把这件事推给别人的可行性。

    人选倒是有那么一个,不过会不会太不厚道了?

    秦孤阳又说:“你别说是陈解,不巧我的伤正是他给治的,他对你的药也是连道奇异呢。”

    苏铮泄气。

    瞪着秦孤阳说:“若我就是不说呢?你会拿我怎么样?”

    秦孤阳笑而不语。

    一个声音却从远处传来:“我也想知道,你能怎么样。”

    秦孤阳脸色一变,苏铮转头看去,透过热茶的水蒸气,楼梯口一个峻拔清逸的青年健步走来,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却从容如旧,分明走得不慢,却给人一种信步徐徐的闲适雍容美感。

    很快到了身前,有清越朗净的气息迎面而来。

    秦孤阳朝天翻一个白眼,咒骂道:“真他娘的倒霉!”

    然后恨恨瞪着颜独步:“你跑到我茶楼来做什么!”

    颜独步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不知是笑还是什么,漆黑的目光瞥了苏铮一眼,遂在另一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原来这是你的茶楼啊,幸好方才没有碰茶水。”

    “你怕我在茶里下毒?”

    “那倒不是,不过担心随后三日会食难下咽罢了。”

    秦孤阳气得脸色发绿。

    苏铮差点笑出来。

    不过她立即想到颜独步会过来十有*是因为她,忙收敛下来,双眼晶亮地望着他。

    如果还有人能替她挡着秦孤阳,也只有颜独步了,可是他凭什么帮她?他刚才听到了多少,是不是和秦孤阳一样想从她这里得到制痛觉药和手电筒材料?

    想到这里她又忐忑起来,目光扫了扫,发现四周的人都在往这边瞧,甚至三楼的窗口也探出来不少脑袋,那些人盯着两个美男子窃窃私语时,也在打量她,她忍不住抬手遮挡半边脸,给了焦躁地频频想冲过来的苏觉一个不允许的眼神。

    苏觉委屈又担忧地瘪瘪嘴,眼里盈动水光,却老老实实地呆在赵虎娘身边。

    苏铮的心都软了两分,她要是出事了苏觉和婉约怎么办?要是处理不好这件事他们以后安生怎么过日子?

    秦孤阳已经嗤笑一声将长棍状的手电筒扔给颜独步:“既然来了,好东西咱们一起分享,你自己看,这玩意是不是值得好好探究探究?”

    颜独步抬手接过,放在手上端详了两眼,修长玉洁的手指搭在上头抿了抿。

    苏铮心都提起来了,既希望他能一下子弄坏,证明这就是个凡品,又怕他捏碎了,手电筒里爆掉出来一堆零件电线,那就真是太好看了。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抬眼看向苏铮。

    “这不是木料。”

    “不是,”苏铮低头说,“我无意中得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秦孤阳又嗤了一声,那神情仿佛在说:“你编,你继续编。”

    苏铮怒视他,她没说谎好嘛!无意中得来的系统,系统里不知道什么原料造出来的一样样东西。

    本以为是作弊神器,是逆天的退路,不想竟成了催命符。

    她看着秦孤阳阴柔中带着刻薄轻佻邪气的面孔,又看看颜独步淡漠泰然完全看不出喜怒的脸,忽然不知道哪里来一股冲动,一跃而起冲过去抓住了颜独步的手:“我真的没有骗你,这东西你们拿去了也也没有用,因为它就长这样嘛,难道还能打铁一样打出什么绝世名剑来?你难道会缺一根烧火棍?不可能吧!可见它就是没有价值的,所以我也是没有价值的对不对?放我一马吧,你们找错人了!”

    你们这些大人物就是想开辟新大陆我还不是哥伦布呢!

    这句话她差点就吼出来了,好在及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她知道要是颜独步认同秦孤阳的话,自己就真的完蛋了,而他如果肯维护自己一回,秦孤阳怕是就无计可施了吧。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苏铮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秦孤阳呆了一下,冷然道:“那药呢?你怎么解释?”

    苏铮真想一脚踹死他,没见过这样的,就算是绝世的好东西也是她自己的,这人却一副“你偷了我宝贝给我交出来”的嘴脸。解释个屁啊!

    她硬着脖子道:“什么药,我不知道!那日是颜公子威风八面地撂倒你的人的,我躲命都来不及,什么都没干!”转头盯着颜独步,“颜公子,你说是不是?”

    秦孤阳怒道:“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耍赖也得有人信。”

    耍赖有什么?能保命就是王道。

    她紧紧盯着颜独步,希望从他面上看出一点东西来。

    他的手掌修长宽厚干爽稳定,像一柄浸在温泉水里的玉竹,苏铮却手心直冒冷汗,黏糊糊一片,手指头用力得近乎于发抖,低低地唤了一声:“颜公子?”

    她是在求他。

    他们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她身上是有古怪的,她不想做那个怀璧其罪的可怜匹夫,秦孤阳阴晴不定靠不住,她只有求助于颜独步。

    陈解说过,他这个人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从不为难老弱妇孺,几次接触下来苏铮也对他产生了一种难言的信任感,虽然很浅很浅,但比起和秦孤阳周旋,她宁愿选择向他低头。

    颜独步看看紧紧抓在自己手上的小手,视线落在苏铮紧张发白的脸,那双黑白分明的倔强眼睛里此时难得显露出一抹哀求,令他想起自己曾经养的一只小白狼生病垂死时那可怜兮兮的眼神。

    他心中一动,轻巧地抽出自己的手,然后在她难掩失望的目光中拍了拍她的手:“坐下来说话。”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急

    戏终人散,人们走出百茗楼是时候还不住回头。

    苏铮牵着苏觉的小手落于人后,努力忽视那些目光,只小心不被人推挤到,走在前方的秦孤阳忽然转头过来:“强龙不压地头蛇,姓颜的迟早会离开这里,你终会为你今天的选择后悔。”

    他眉间戾气萦绕,面若寒冰,让人怀疑此处若不是公共场所便要发作起来,很有些唬人的气势。

    苏铮只觉得苏觉的手一紧,将他往身边拉了拉,抬头对秦孤阳笑道:“将来的事谁知道呢,若事事都要顾及到以后这日子也不用过了。我一介平民弱女,只求、也只求得起眼前片刻安宁。”

    秦孤阳微愕,还想说话,他的随从悄悄靠近来:“……天罡窑记的赵掌柜在楼下求见,是为新矿而来……”

    苏铮趁机带着苏觉夺门而出,茶楼下面果然有好几拨衣貌不凡的人在等待着,其中有苏铮见过的天罡赵掌柜,也有当日跟着雅流沈时运的人,想必就是文家的人,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仿佛只等秦孤阳一出来就要抢人似的。

    身后秦孤阳咒骂道:“……少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烦我!”

    苏铮嘴角勾起笑了笑,苏觉拽拽她:“大姐,那个大哥哥在那里。”

    苏铮抬头看去,前方路口戴着一只普通竹笠作等待姿势的人正是颜独步。

    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他出现的时候都要戴一顶帽子,现在她知道了,因为那张脸太过出色,只要在白日,只要在人群中,就是最瞩目的那个。

    刚才在茶楼上有太多人就在注意他,暗暗猜测他是什么人。若非他提早从别处离开,只怕这时比秦孤阳还要受关注。

    苏铮默默地走上去。

    颜独步让出上马车的位置:“先离开这里。”

    驾车的是颜独步身边的那个大汉叶八,叶十七则不见踪影,走了一会苏铮掀开帘子看了看,是往镇西青竹巷走的方向。

    她坐定看着颜独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颜独步将手电筒还给她,苏铮愕然:“给我?”

    “你的东西不给你还要给谁?”颜独步轻松地说。

    苏铮抱着长长的手电筒,感受那冰凉如金属的触觉,犹犹豫豫地问:“你不问问我这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

    颜独步眼里一片清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为何非要探触你的*?你这东西,包括那古怪的药。虽见所未见,但也并非是何等稀世珍宝。”

    就是说他还看不上。

    苏铮迷惑地看着他略微有些苍白的平静俊美面容,如果他说的是真心话,那无非是出于三种原因。

    一是他眼界极高、手中资源丰富,确实不将苏铮手里的东西看在眼里。二是他丝毫不在意这些,第三则是他由来超脱坦荡,心静如止水,无论对何人,无论对何物。

    苏铮分辨不出是哪个原因,颜独步又说:“但你也须知晓。手上有倚仗是好的,但若使用不当,只会化福为祸。秦孤阳我可替你挡一次,却不会次次都如此。”

    苏铮心中一凛,抿了抿嘴,严肃点头。

    下车的时候她很郑重地说:“今日你帮了我,他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就开口,我一定尽力而为。”

    颜独步不禁发笑。但看着少女眼里一片认真坚定,便缓缓敛了嘴角,微笑道:“定不轻忘。”

    苏铮心情大好,任由苏觉跟呆在家里的婉约复述了茶楼里发生的事,自己躲进屋里上下端详手电筒。

    她拿了紫砂成型工具里的尖刀在上面重重划了一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换了系统里拿出来的水果刀后,就轻易刻出了一道纹路。

    她大感惊奇,把整个手电筒给剖开,没有发现任何现代化零件,这根本就只是一根普通的棍子。

    “太……怪了。”

    她喃喃着动了一下念头,将手电筒收进系统里。

    她以前研究的都是怎么把东西以最快的速度从系统里拿出来,以及各个东西都是什么属性,有什么特点,收东西倒是没有太多注意,这次,系统清晰地给出一道冰冷声音:“由于宿主长期无视系统物品并恶意破坏,导致资源极大浪费,罚款130点能量值。”

    苏铮吓了一跳,不过130点能量值,这正好是手电筒的本身价值。

    长期不能回收物品,并造成了它的损坏,所以这样东西以后不能用,所以要全部赔偿,是这个意思吗?

    为了搞清楚系统的逻辑,苏铮选了好几样东西分别埋在距离家远近不同的地方,然后掐着时间看它们的反应,等待最后的结果,当然这是后话。

    她想起颜独步的话,抬手间手心一次性出现了七个淡黄色如豆腐块大小的纸包,上面没有任何标志,但苏铮完全清楚哪一包是什么东西。

    泻药、迷药、哑药、失明药、制痛觉药、制麻觉药、制无力药,升二级之后的新出现的七样药物。

    或许她应该重新审视自己所拥有的能量了。

    “叩叩叩”,“大姐,我可以进来吗?”

    苏铮一合手,所有的药物都瞬间消失,又回去系统里重新变成能量值。她打开门,婉约一脸不安地站在门外,手里绞着一块做到一半的手绢:“团子……阿觉跟我说了,我们会不会有事啊?”

    “暂时大概不会,但远了……”苏铮以手扶额,忽然说,“婉约我们去买些小鸡小鸭来养吧,看门的小狗我也很早就想要了。厨房里到了晚上有老鼠在蹿吧,或许猫也该养一两只起来。”

    随着秦孤阳的“病愈”,争夺新矿的事也进展到了一个新阶段,无论是想不想夺矿的,无论是想夺大头还是小头,更甚是想独个儿霸占的,都开始动作起来。人们一拨接一拨往秦孤阳家里跑,想得到他的支持,其它名手大家大门前也迎来了不少到访者,过了冬的桃溪镇就像地里小菜苗呼啦啦长大一样,你争我赶之中呈现别样的生机。

    秦孤阳将茶盅重重拍在案上,两眼瞪着门口:“这些人有完没完,一个小小的土山整得跟一宝藏似的,没见过世面也不是这么丢人的!一个个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我又不是矿主,大袖一挥就能把那个破矿赐给谁!”

    他仍在为苏铮的“好东西”而耿耿于怀。

    他和颜独步不一样,那家伙靠着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就是一辈子在床上打滚都没几个人敢动他,出入那可真是一个威风。可自己呢,就在这么一个小镇子里挂着一个虚名个,说到底还是个匠人,手下几十号人,上次为了拿下颜独步豁出了全部,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一下子折损了十来个。

    想到南边那些人面上恭敬背后嘲笑的嘴脸,他心里就一阵烦躁,没有底气的人只能拼命找底气,只有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努力才摆脱眼下的窘境。苏铮无疑就是那么一个机会。

    她手里到底有什么宝贝?到底是走了什么路子?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几个疑问在心里反复盘旋,闹得他心痒难耐,对颜独步这个专坏人好事的家伙就更咬牙切切。

    更气恼的是,苏铮见着颜独步就跟蜜蜂见了鲜花,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他秦孤阳到底是长成了什么恶人脸孔。

    他的随从抢上来手忙脚乱地将溅在他身上的茶水擦去,轻声提醒:“公子,那新矿前日已开采过,琅家的那位小姐亲自鉴定过,是一等一的天青泥,不怪那些人都卯足了劲地抢。”

    秦孤阳皱眉:“琅开翠?这女人就不能安分点?”

    随从低下头当什么都没听到。

    琅开翠年方二九,又是个女子,却已是紫砂界三大家五名家中的一位名家,其造诣令多少自诩天才者望洋兴叹,堪称琅家新一代奇才,又有一份堪断泥矿的绝妙眼光,是以身份极重。自家公子虽然名头更亮,威望更高,但若被人知道用如此不屑的口吻说琅开翠,只怕也会闹出点事来。

    若是在以往,秦孤阳会很乐衷去凑这次热闹,并在界内重新洗牌的游戏中取得最大利益,可现在他只觉得腻烦。

    “我好声好气地跟她讲,又没拿着刀逼她,姓颜的却一句话没说……他到底给她灌了什么*汤?”

    他来回地走动,忽然一拍掌:“对啊,*汤!”他两眼发亮地摇着随从的肩膀,“我是用错了方法啊,你说,女孩子最喜欢什么东西,我给她多送送,打好关系是第一步啊。”

    在外面风起云涌的时候,苏铮秉持着低调的原则,躲在家里……养小动物。

    她经钱家人介绍,和一个养殖场搭上关系,抱了一窝刚孵出不久的小鸡回家,又请钱姥姥从熟识的邻居那里抱了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狗,这样家里鸡也有了狗也有了,看着一个院子里有了这些小动物,她就暂时将猫放一放,怕到时候动物多了照看不过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动物实验

    “大姐大姐!你快来看,咱们家的小鸡又生病了!”

    才把一撮芹菜切好,刚想捞起浸在碗里的豆腐干,外头苏觉的声音大惊小怪似地叫起来,苏铮知道这是弟弟下学回来了。

    她头也没抬,继续将豆腐干叠好切条,一边朗声应道:“别理那小鸡了,它一会就没事了,赶快先去做功课。”

    门口一暗,苏觉背着他的小挎包冲进来,仰头委委屈屈地说:“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大姐你是不是没给它们东西吃,小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小黑闭着眼睛到处瞎撞,还有老大,它看见我回来居然一声不吭,平时它都会打鸣欢迎我的。”

    小孩儿噼里啪啦一大通话跟倒豆子一样倒出来,苏铮顿下菜刀,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他:“小黄它心情不好,小黑正在练胆量,老大它太聒噪了,你没看见那些母鸡都不理它?它在学习深沉呢。”说着又挥挥手,“没什么要紧的,一会儿就好了,不信你做完功课出来看。”

    小黄和小黑是两只小母鸡的名字,因为一个毛特别得黄,一个眼睑边长着一撮黑毛,老大是最大那只公鸡的名字,苏铮怕将来公鸡会报晓了会吵,只捉了一只公鸡,因而苏觉对其特别看重,每天上学下学都要与它进行一番情感交流。

    苏铮也没想到苏觉会对这些小动物表现出异常的关心,弄伤一只都跟刮他的肉似的,不禁暗暗摇头,这样下去自己后面的计划不是要泡汤了?

    苏觉听了自己姐姐敷衍的回答仍旧绷着一张小脸,他身后冒出一个虎头虎脑的身影,冲苏铮嘻嘻地笑:“铮姐姐。”

    是赵虎。

    自茶楼交流后,赵虎他父母就很乐意把赵虎往苏铮这里送。一是希望他在这里和苏觉一起完成每天的家庭作业,二来未尝不抱着和苏铮多相处,让她多教教的念头。

    苏铮哪里会教育孩子,连苏觉的学习教育都没有深入过,基本是一种放养方式,当然前提是确定他身边都是一些积极的人,环境氛围足够良好健康。

    所以赵虎每次过来她都不会做什么刻意的事,单纯把他当成苏觉的同学玩伴,不但不会不耐,反而很高兴苏觉交到自己的朋友。

    她对赵虎笑笑:“小虎也来啦。一会留在铮姐姐这里吃饭,晚上有豆腐干炒芹菜,红烧肉炒土豆块。还有酸菜竹笋和青菜汤,你吃了再回去。”

    听到有红烧肉,这个个头大大却比苏觉还要瘦的小子吞了口口水,但还是连连摆手拒绝。

    苏铮只是微笑,给了苏觉一个眼神。示意留人吃饭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苏觉得到任务,顿时也不再过分纠结心爱的老大小黄了,一摆头颇有气势地说:“走,虎子我们去书房!”

    他们走后苏铮放下刀,走到院子里。

    抱回来的一窝鸡共有十一只,养了十来天个头都增大了不少。苏铮就用竹竿撑了破布在墙角围了个四四方方的区域,然后请钱德宝得闲搭了个小棚子,往里面垫上木板和稻草。便是鸡窝。

    她悄悄走到鸡棚前,往里面瞧去,果然一只浑身的毛黄得油光发亮的小母鸡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偶尔眨眨眼睛都是有气无力快死的样子。眼睛旁长了一撮有伤形象的黑毛的小黑微微张着翅膀,眯缝着眼。垫着一双爪子到处乱走,往往是撞上什么东西咚的一下到底才停下来。咕咕痛叫两声爬起来晕头转向地继续。

    一只头顶冒出红色鸡冠的公鸡脖子藏在羽毛里,站在饮水的瓦盆边无精打采,看到有人接近就激动地张开嘴,可惜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发出声音,那样子让人看了都为它着急。

    苏铮眨眨眼睛,药效发挥得依旧很好啊。

    一个是制无力药,一个是失明药,一个是哑药,都在小鸡的身上完美诠释着它的作用。苏铮抬头看看天空,估计着时间,应该过去该有四个小时,也就是两个时辰了。

    毕竟鸡比人脆弱多,苏铮怕它们受不住,这两天做实验都是只取一两成的药粉化在水里诱鸡喝下,从之前的结果来看,时效会根据用量相应缩短。

    这次她狠狠心,下了一包药粉的三分之二,所以应该也快了。

    过了不多久,果然公鸡老大喔喔喔地叫了起来,因为根本只是初学,叫得不三不四,但毕竟能出声了,接着是小黑不再乱撞,可以自己看路了,软绵绵的小黄也慢慢爬起来……

    苏铮松了口气,时效终于可以确定了,用了一包药粉的几成,作用时间就是三个时辰的几成。

    但是,这个药效的程度嘛……

    她摸摸下巴,又看了看旁边正趴在自己窝里呼呼睡得香甜的小小一只的白黑小奶狗,转身回了厨房。

    晚上等婉约和苏觉都睡着后,苏铮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

    灶膛里静静烧着小火,锅里两根光溜溜的肉骨头正在沸水里挣扎。这是她天天买肉和卖肉的老张混熟后人家送的,虽说没有什么肉,但骨头汤味道也不赖,她慢慢熬出味来准备明天早上做面汤。

    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狗在她脚边来回走,朝着发出肉香的大锅直张望弹跳抬起前肢趴在灶壁上,被苏铮训了两声才不情不愿地回来蜷缩着,睁着又黑又圆的眼睛用脑袋可怜兮兮地蹭着苏铮的裤腿。

    苏铮瞧瞧它,实在精神,吃了迷药稳稳地睡了一个时辰这时候就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看来迷药不但对它没有害处,反而还是提高睡眠质量的良药。

    不过到底如何,会不会像安眠药那样上瘾,就要持续的试验下去了。

    而在她的前方阴暗角落里是几只捕鼠夹,上面洒了几粒的淋了肉汁的花生米,黑暗处隐约传来啮齿动物骚动的声音。

    苏铮也不理会,手上抓着一根铁尖刀,插入一个锥形泥条粗端的中心,她双手握住铁尖刀,在膝上的光滑木板上反复滚动泥条,使尖刀逐渐从泥条的细端传出,这样,一个空心锥形泥条就做好了,这是茗壶壶嘴的雏形。

    她细心地,一点一点地将泥团弯成壶嘴的形状。

    然后修饰周缘。

    又取一软泥,用手搓成圆条,再用木拍在木板上搓滚,使其形成一段又粗到细的规范长圆条,之后双手将圆条弯曲,塑性,制成一个合适的壶把形状。

    这都是最基础的壶嘴和壶把的形制,姜师傅也只示范过这一种样子,苏铮这些日常常到各出售紫砂器的店铺去打转,发现所谓的低档壶大路货,都没有什么花哨,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嘴和把,但高档一些的壶,就形式多样,各种形状和花纹都出来了。

    那些她都不会做。

    不过她也明白以自己现在的水平不能好高骛远,必须结结实实地打基础。

    她小心放置好两个零件,家里没有阴晾的条件,加上泥料有限,做出来的东西若非非常满意喜爱,过后都会重新打成泥团,重复使用。

    她继续练习起来,又过了一会,突然一个角落里传出了点动静,然后是老鼠尖锐的叫声,激烈得令人有些头皮发麻。

    苏铮却一喜,放下东西跑过去,一只深灰色的瘦小老鼠拼命挣扎着,被捕鼠夹夹住的后腿渗出鲜血来。

    虽然老鼠偷吃粮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苏铮觉得从本质上来讲,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只要这些小家伙不惹恼她,她也无意去杀生,所以看它这样痛苦她多少有点不忍心。

    她洗了手,戴上准备好的厚手套,小心翼翼地将老鼠解救下来,关进竹编的小笼子里:“小老鼠乖,我只是要你帮我做个实验,做好就放你走的……”一边还往笼子里塞一些米饭碎饼,等老鼠吱吱地吃起来,忘记了伤痛之后,苏铮观看了一会,翻手兑换出一包制痛觉药,撒了大概有二十分之一的分量在一块松软的云带糕上,小心送入笼子。

    鸡毕竟是卵生动物,和人类差得远了点,小奶狗的话,光看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就不忍心下手,再者苏觉看得紧,心疼得跟什么一样,又是在院子里,动静太大难免惹来注意,考量下来苏铮就只敢给它们试那些没有激烈表现的药物。

    制痛觉药,苏铮想到那些黑衣人满地打滚嚎叫的模样,心也吊起了几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老鼠。

    只见小老鼠贴着云带糕嗅了嗅,蹭了蹭,好像确定是能吃的东西,前爪压着张开尖尖的牙齿啃起来。

    苏铮看得分明,它只啃了两口,忽然就松开云带糕在地上翻滚起来……

    第二天一早苏铮带着笑容醒来。

    伸了个懒腰,又是天气大好的一天,她梳洗锻炼完毕,站在屋檐下看了会冒出新芽的公孙树和枣树,想着什么时候才可以吃到新鲜枣子,一边往厨房去,想看看那只可怜的老鼠怎么样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520/ 第一时间欣赏砂满园最新章节! 作者:原非西风笑所写的《砂满园》为转载作品,砂满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砂满园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砂满园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砂满园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砂满园介绍:
穿越成古代农家女,苏铮表示要带一双弟妹讨生活压力颇大。
好在有一个等值兑换系统,只要付出劳动,就可以兑换到相同价值的物品。
吃的用的穿的救命的,只有想不到,没有换不到,而且升级之后还有惊喜哦。
不过这个作弊器必须藏好,所以还要有一份正规职业吧。
左右看看,这落后古代紫砂业甚是发达?
不错不错,人家就喜欢手工作业。
从打杂学徒做起,路漫漫兮始于足下。
(本文有修,给看过这本书的亲造成困扰,十分抱歉,此外希望大家能喜欢修改之后的故事)
砂满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砂满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砂满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