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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原非西风笑     砂满园txt下载     砂满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章 上岗

    阿吉说这话时表情很不忿,苏铮心想他说的杜仲与琅家的人发生矛盾,指的大概就是琅水色压着永年的货不让运出去的事了。

    那件事的其中一个小环节苏铮正好亲眼见证过,确实好像是琅水色无事生非,杜仲因为这样就丢了好差事,还是被幕后大老板推出去以给琅家一个交代就这么牺牲掉的话,确实很冤枉。

    不过她毕竟不是参与其中的人,只好选择沉默。

    阿吉生完气了接着说:“掌柜的去球山是没办法,十二少爷肯定也差不多是这样,所以你到球山去做事,不用担心会遇上二少爷,他那样的忙人贵人可是不愿意去那种地方的,但也别太高兴了,那里可没什么名家大师。”

    想起阿吉那副惋惜遗憾的样子,苏铮微觉好笑。

    遗憾是有一点的,但以她现在完全一门外汉的水平,就算天天给她看到一大师级人物也没什么用,地方边缘化,规矩就少,水平低的人多,就比较好相处好说话,苏铮对自己的工作那是很有热情的。

    而且有一点苏铮觉得阿吉说错了。

    杜仲固然是迫于无奈才去的球山,但尹琪却未必,他一个刚认祖归宗、从小长在小地方的私生子,能拿到实权工作已经很了不得了,球山再不好,对尹琪来说也是一个非常珍贵的锻炼的地方。

    他开始努力了啊。

    不知道明天遇不遇得到他。

    苏铮闭上眼睛,进入了系统。

    漆黑的脑海中出现一幅清晰巨大的淡黄透明光屏,顶端中央出现淡蓝色仿若浅滩海水的大字:等值兑换系统,下方是三个长方形边角圆润的按钮,上面依次标识着:选择域、定义域、牺牲域。

    与之前一样,只有标着“选择域”的按钮散发幽蓝光芒,其他两个则是灰色的。苏铮尝试用意识去靠近那两个灰色按钮,却明显感受到一股拒绝的力量,果然还是不能用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够格进入定义域和牺牲域,更不知道这两个领域里会有什么,还有这个牺牲域,听起来就怪神秘的。

    右上角是个人中心。

    苏铮看了看数据。

    姓名:苏铮。

    等级:1

    能量值:91400

    贡献值:1782

    经验:99%

    这段时间先是修整院子,后来是忙着屋里屋外的各种收拾,劳动了不少,能量值是窜窜窜地往上涨,涨了八万多的能量值。不过看书写字的时间倒是少了,一个月下来也就多了六百多点贡献值。

    乍一看,这个数值很让人兴奋。但用280点能量值的馒头换算一下,她辛辛苦苦一个月居然赚了才三百多个馒头,又觉得很心酸。

    当然,一个月来她也没少用系统里的东西。

    苏铮最高兴的还是经验值,都到99%了。意味着马上又要升级了,上次从0级升到1级,“现有兑换在原本十样东西的基础上里多了绳子、棍子、黄瓜、感冒药、手电筒五样,绳子和棍子帮了她大忙,黄瓜她也常吃,但感冒药手电筒还没用过。不过都是居家必备的东西,非常实用的,不知道升2级后又会出现什么好东西。

    抱着期待的心情。苏铮很快睡着了。

    醒来时天际麻麻发亮,照旧先跑步,做做伸展运动,然后练一会太极拳,寒沁沁的清晨硬是热出一身汗来。随后梳洗一番。上锅煮鲜米粥,烧火的同时将浸泡了有一会的干香菇洗净切丁。将钱姥姥送的窖藏了一个冬天的咸瘦肉也切丁,一并放进锅里。

    如果有新鲜玉米粒就更好了,玉米香菇瘦肉粥,光想想就令人食指大动。苏铮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通过门口看着自家的菜园子,思考着种玉米的可能性,最后果断放弃了。

    占地太大,而且收获期太长了,有那个时间和空间可以种多少茬青菜啊。

    等锅里的粥开始沸腾并散发香气时,婉约也起床了,最后才是睡眼朦胧的团子。

    三个人美美地喝了粥,不过这样做成的粥毕竟成本较高,苏铮只煮了一人一碗的份,另外还要配上系统里的馒头——苏铮假称是昨天从晚市上买的馒头,为此她晚饭前还特地出去晃了一会——既好吃又饱腹,团子吃得小脸红彤彤,可爱地打了一个饱嗝。

    “在家乖乖听二姐的话,去钱爷爷那里也要认真学习,还记得大姐昨天晚上说的话吗?”苏铮出门前叮嘱团子。

    团子乖巧地点头:“都记着了,大姐你早点回来。”

    苏铮摸摸他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直身对婉约说:“家里就交给你了,第一天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中午我已经留了饭菜,你热一下就可好,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还没回来的话,就去钱姥姥家吃,我都跟她说好了。”

    婉约性格温吞,以前做事不大利索,黄氏嫌弃她动作慢就没怎么叫她做家务,后来苏铮虽然教会了她一些,但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没自己看着她就不放心她独自生火做饭。

    婉约连声应下,苏铮想了又想确定没什么需要叮嘱的了,挥挥手踏出了家门。

    走出长长的青竹巷,站在巷口等了一会,拐角一人喊着“苏姑娘”,大步跑过来:“苏姑娘你、你还真是早啊,我都是跑过来了,没久等吧。”

    来人正是阿吉,他跑出一头大汗,扯了扯衣领,随即想到这样不大礼貌,又赶紧放下来,嘿嘿笑着说:“我们这就走吧?”

    两人走了一会来到一条河边,河不是很宽,岸边粗糙弄了个平台,一段木桥伸向水面,那里正停着一艘载满谷物蔬菜的小木船。

    “这是要运到球山泥场去的,我们永年在那里有五十多号人,每隔两天就要送进去吃的,今天那负责采办的人有事,我就给代一下。”阿吉说着和苏铮一起登上小船,对撑桨的老船夫说,“老伯开船吧。”

    船摇摇晃晃地动起来,苏铮看满船都是东西没坐的地方,就蹲下去扒住船舷,阿吉蹲在她旁边,指着船进发的方向:“看见前面那座山没,过了那座山,后面就是泥场了,坐船很快就到,要是走路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了,我反正是刚来没走过。”

    “那以后来往都要坐船了?”苏铮看着那座不怎么高大的山问。

    “是啊,球山附近还有其它字号的作坊矿场,所以这段河上有不少渡船,坐一回只要一个铜板。”

    虽然拂面风中犹带料峭寒意,但从船上望出去仍旧是春水盈盈,春光明丽,岸边的杨柳掩映着黑瓦白墙,飞鸟盘旋其上,人影行于其间,来往船只不乏一些货船,还有些空的小渡船慢悠悠地划着桨,船夫隔着水面相互交谈应和,一派惬意景象。

    仿佛忍冬逢春,万物舒展,人坐在天地间不觉有一种释放了一年闷滞之气的感受。

    没过一会,小船驶过那座山,入眼是更多高低起伏的群山,一座空阔巨大的摊场临水而开,边上依着一矮墩墩好像一颗圆球的小山,百余米高,连绵着一片低矮的山头,就好像把植被泥土全剥开,大片岩层就暴露在青天白云之下,有不少人拿着工具在上面敲敲打打。

    摊场的里侧是成排成排的单层房屋,还有一看就是大型仓库的建筑。

    “这就是球山泥场了,这座山就叫球山,那边是别人的地盘。什么中石陶记啊,天罡窑记啊,还有琅家的,都不是什么善茬,你平时不要往那边跑就行了。”阿吉指着球山泥场再过去的地方,依稀可见坐落着一些简单的厂子,阿吉置了一圈又指回来,低叫一声,“哎呀,这些家伙怎么来了?”

    苏铮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是小船将要停靠的岸边举着三五个人,正往这边张望着说着什么。

    阿吉沉着脸说:“这些人是姚掌柜的远房亲戚,扯闲躲懒的孬种,一会儿他们说什么你都别搭理。”

    苏铮知道姚掌柜是球山泥场的大掌柜,而被贬下来的杜仲只能算二掌柜,这两人不大对头。她点头应下。

    小船慢慢靠近,苏铮和阿吉从船上下来,那几个人飞快地围了上来:“这就是二掌柜聘来的新学徒吧,哎呦,居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我看不是学徒而是伙房里帮忙的吧。”

    “啧啧,前头来了个少爷,这会儿又来了个摆着好看的,看来我们泥场以后要热闹喽。”

    几个人歪着膀子笑起来,阿吉瞪着他们:“你们是用嘴巴搬东西的吗,还不把船上的东西卸下来!”

    不给他们还嘴的机会,阿吉拉着苏铮往岸上走,一边说:“姚掌柜在这里干了有六七年,好事没干一件,倒是把泥场上的人换了个遍,现在这里十个人里面有九个是和他有关系的,肯干活的还好说,像刚才那些人最可恶,整日游手好闲,没事就爱给我们掌柜的添堵,你是掌柜的聘来的,他们很可能也会找你麻烦,不过只要不出什么错,他们也就是嘴巴上说说。”

    PS:

    不好意思今天迟了,一会还有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 作梗

    走过摊场,苏铮看见场地上铺着许多岩矿,有淡紫色的,有黑色的,有红褐色的,各种各样的颜色,摆成一堆一堆,有的是大块岩石,也有小块的石头,几个人用铲子似的东西在翻摆着。

    阿吉解释说:“那是去年采出来的矿石,堆在仓库里过了冬,可能受了潮,趁这些天天气不错赶紧拿出来晾晾,不然咱们这春里雨水多,一下起来不知道要囤积到什么时候。”

    他们走过时,那些工人好奇地抬头看看,阿吉对有些人会笑着打招呼,对更多的人则是冷眼冷面的,穿过摊场,来到一排屋子的第二间,阿吉对里面说:“掌柜的,苏姑娘来了。”

    里面四四方方一间屋,靠墙摆放着堆满案卷的书架,杜仲坐在长条书桌后面眯眼阅读一份卷宗,看到苏铮进来他指着凳子说:“苏姑娘来啦,坐。”

    苏铮说:“杜掌柜不要再叫我苏姑娘了,我现在只是一个学徒,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阿吉也是,也叫我苏铮吧。”

    杜仲含笑点点头,如果仗着是尹琪亲自点名请过来的,就趾高气扬不知轻重,那只会闹得大家都没意思,现在这种态度很好。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苏铮道:“那我就叫你小苏好了,我昨晚斟酌了很久,你是十二少爷指名要照顾好的,我想还是以学徒的名义聘用你,不过你应该知道,无论在哪个地方,学徒都是来学东西的,所以工钱不会太高,至少一开始不会高。”

    “我明白。”苏铮坐得十分端正,“我也知道以我这个资质是没有资格做学徒的,现在能有这个机会已经很感激了。”

    “这样就好。那么工钱就是一个月五钱,这只是最开始的,以后工钱会提升,不过提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你学到什么了。如果没有意见,我们就到后面手工作坊里,有个师傅正好手下缺个人……”

    杜仲说着正要站起来,门口忽然一暗,一个高个大肚的男人阔步走了进来:“哈哈,杜老弟,听说你招了个人来。人在那里呢?快给我看看。”

    这人嗓门很亮,一开口就感觉整间屋子都在抖。

    杜仲从桌子后站起来:“姚掌柜。”

    这就是球山泥场的一把手?

    苏铮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一眼,是个面颊微微浮肿。有些秃顶的男人,他的发迹线特别高,露出一整个油光发亮的脑门,说话和笑时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嘴巴里喷出一股水烟味道。这味道在他直面着你说话的时候尤其明显。

    苏铮心中不喜,屏住呼吸和阿吉一同颔首见礼。

    姚掌柜从头到脚打量苏铮,完了连连摇头:“杜掌柜你糊涂啊。你没在泥场里干过活,这可不比那些大街上的店铺,客人来了就送送茶水,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就把客人的钱变成了你自己的,这里干的可都是力气活,一天干下来。就是年轻小伙子都能起一手的水泡,第二天准歇在床上爬不起来,你把这么一个大姑娘招过来,这不是害她吗?”

    姚掌柜满脸的埋怨,好像杜仲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不过杜仲也不是空壳子,他不紧不慢地道:“小苏以前也是做过粗活的。只要不是采矿洗矿炼泥搬运那等重活,她都能应付得了,而且人家姑娘也喜欢到这里来,正好,我又欠着她一个人情,不帮她一把也说不过去啊。”

    姚掌柜一愣,似乎没料到杜仲会这么干脆地说出自己给人家开了后门,这开后门嘛,但凡手里有点料的人很少有不干的,但做了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杜仲这么坦白,反倒叫想拿这事做文章的他不好意思再扯着不放了。

    他念头一转,又笑了起来,径自走到杜仲离开之后空出来的位置一屁股坐下,一脸和蔼赞叹地看着苏铮:“没想到还是个本事的姑娘,好吧,我收回之前的话。小苏是吧,既然你自己想来我们泥场,我们当然举手欢迎,是当学徒是吧,杜掌柜定好跟那个师傅了没?”

    “姜师傅的学徒小孙年边家里长辈过世,要好些日子不能来,我正准备让小苏先跟着姜师傅做事。”杜仲说。

    姚掌柜忙摇头:“那恐怕不行,小孙昨天托人传消息给我,说再过两天就能回来了,我们这每个师傅只能配一个学徒,总不能坏了规矩。”姚掌柜作思考状,猛然道,“诶,汤师傅身边的小赵过了年就没再来了吧,我看就去跟汤师傅好了。”

    杜仲笑容有些勉强:“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小苏一个姑娘家跟着那些正当壮年的师傅才是不成体统。”姚掌柜佯作不乐,转头笑着跟苏铮说:“汤师傅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待人又最是和气不过,跟着他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就这样,我这就叫他去准备一下。”

    说着就起身出去,杜仲沉着脸也跟了出去。

    他们走后阿吉往地上呸了一声,恨恨道:“什么事都要插一脚,就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自己把亲戚全拉进来怎么不说坏了规矩,把侄女配给田师傅做学徒怎么不说不成体统?看我们掌柜的什么时候把你撵出去!”

    苏铮见他一副恨得不行的样子,问:“那个汤师傅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还是大问题。”阿吉大声说,“谁不知道这里的五个师傅里,姜师傅最和善,待谁都好,而那个姓汤的明明都老得掉牙了,一年也做不出什么东西来,却仗着是姚掌柜老爹的朋友,硬要在这里赖着,一天到晚也就是闲逛,做不出东西来就说是学徒有错,不是弄坏了他的坯,就是弄坏了他的工具,动辄打骂,那个小赵为什么不来了,还不是被打骂怕了。别的师傅都是维护自己的学徒,一有机会就给涨工钱,他倒好……”

    “嚷嚷什么?”杜仲走进来斥道,他面色不大好看,沉默了一会才对苏铮说,“小苏啊,我刚到这里也没个底气,姜师傅那边是没办法让你去了,汤师傅那里你想去我也不能给你去的,在摊场上和那些莽汉一起干活也不是回事,我想来想去,倒是有个差事不错,就是委屈你了,你要觉得行,就先做着,等过段时间我再想办法帮你安排安排。”

    苏铮看着地上小山似的不规则矿石,心里叹了口气,一个面色沉暗嘴角下垂的大妈没有感情地说着:“……颜色相近没有明显差色的石头挑出来,这是好的矿石,这些碎的小石头、粉末,还有这样黑色的石子都不要,这些都是坏的,还有这些一头青色一头黑色的,都堆成另一堆,之后会有人来把坏的部分削掉。”

    是了,苏铮领到的工作是挑选泥料,这些从矿区挖出来的泥料里有很多杂质,她要做的就是将可用的紫砂泥和普通石头以及砂石等物分开。

    据说这还是简单的,因为球山如今只生产紫泥,像生产很多种泥料的矿场,一堆泥料里可能紫泥红泥绿泥都有,那时就要有经验的人一一分类。而且枯燥是枯燥了点,但毕竟室内暖和轻松,就当练基础功吧。

    她送走了大妈,搬了张小板凳坐着,拿起一颗拳头大的石头细细观察。

    一旦认真工作起来,慢慢就不觉得时间流逝了,苏铮挑完一堆石头,抬头一看,有淡淡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正好落到自她脸上,她眯了眯眼,正想享受一下,外面突然大声喧哗起来,好像有很多人在吵闹,苏铮惊了一惊,走出去只见不是泥场上发生的事,反而泥场上很多人都扔下手上的活计往外面奔去。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回去乖乖地继续工作,还是跟着去凑热闹。

    “发生什么事了?”

    “惊开!惊开!”有人激动地喊着,“沈大师的作品托在天罡窑记烧,结果刚才出炉一看,烧裂啦!”

    惊开?

    苏铮歪歪头,看见杜仲带着阿吉往那边赶过去,身高体胖的姚掌柜也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她想了想,也混入人群一起跟了上去。

    事发地点离这里好像挺远的,大家转过球山,发现球山那边别人的地盘上更是热闹,大家都往更上游的地方涌过去,苏铮不经意瞧了一眼,发现河上一艘小巧漂亮的金色船只慢慢从外面开进来,一时也没多想。

    终于赶到目的地,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好多人,大家喊着“中石陶记余掌柜来了”、“永年姚掌柜来了”、“琅记的管事来了”。每喊一声,看客的圈子就要动一下,分出个缺口让这些人进到里层去。苏铮看准了杜仲他们,当他们进去的时候,快走两步跟着挤了进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有两派人马对峙着,彼此撸着袖子瞪着红眼,随时要干架的架势,中间地上翻倒着一辆车,摊着一片碎瓦片,一个白衣黑发的男子正蹲在地上,沉默地从其中捡起什么东西。

    PS:

    好像考试之后不在状态,这一章改了很多次都不大满意,希望明天会好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 惊开与窑变

    男子正好是面向苏铮这边蹲着的。

    他低着头,一道斜长的刘海遮住了面容,但看见色彩惨淡的两片嘴唇紧紧抿着。

    苏铮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两眼,然后顺着他的手臂看向他正捡起的东西。

    那是一只紫砂壶的残骸,竹节似的提梁,梅桩般的壶身,细长笔直的嘴,竹叶一样的壶纽。虽然只是擦片,但从那光滑细腻的纹理,柔和沉黯的色泽,逼真巧妙的造型,还是能看出那是一只十分优秀的作品。

    苏铮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十分的优秀。

    周围人暗暗惋惜:“果然还是竹节梅桩壶啊,看这残片,是样好作品呢。”

    “你这不是废话吗?沈大师身为十二雅流之一,做出来的东西能不是好东西吗?”

    “哎,可惜了,这么一件好东西被烧坏了,这得损失多少银子啊。”

    “去,这个时候就你还会想着银子,沈大师怕是要难过死了,是谁说的来着?对一个真正的艺人来说,每一把壶都是他的孩子,唉?这话谁说的来着?”

    “蠢死了,除了梅先生还有谁能说出这么有底蕴的话?不过话说回来,沈大师不是有专门为他烧壶的龙窑吗?怎么拿到这里来烧?”

    不论旁人说什么,蹲在地上的男子都没有动作,他只是捧着残壶,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想什么,让每一个看着他的人都觉得很压抑,隐隐中有一种似乎什么将要爆发的感觉。

    站在男子身后的一伙人终于先受不了了,为首的一个不阴不阳地道:“姓赵的,是你再三保证一定能把壶完美地烧出来我们才把壶交给你的,现在呢,你们居然把壶烧裂了,你是不是应该像你保证的那样。把脖子拧下来给我们沈大师踢?”

    这伙人有男有女,除了喊话和护在外面的大汉,其余四五个人都是相貌衣着不凡,往这里一站好像哪个精英团开进来了,气势很足。

    不过与他们对峙的人们也不差,个个是腰粗膀圆的纯汉子,一律穿着黑色的马甲,里面是黄褐色的单衣,头发都是统一的包子髻,全体散发着那种随时都能拉出去打群架的匪类气息。唯有为首的青年一袭长衫一顶高帽,一派斯文气质。

    他笑了笑:“烧裂了?怎么赵某得到的消息是窑变?”

    喊话的人嗤道:“你当我们都是三岁小孩?分不清惊开和窑变?”

    “谁知道呢?”姓赵的青年慢条斯理地道,“车才下来你们一哄而上挤开我们天罡窑记的人拆开匣钵看。接着就大喊惊开,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掀了车子,东西都砸碎了,当然是你们怎么说怎么是了。”

    那人咬牙切齿:“你是说我们无中生有?”他抬头看一圈周围的人,“余掌柜。琅管事,姚掌柜,我们知雪堂是什么作风你们不会不知道吧,这件事明明是他们天罡窑记的错,各位可要为我们作证啊。”

    姚掌柜和中石陶记的余掌柜都笑着打哈哈,琅记的琅管事却摸着胡须道:“我们几个都是后来才来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们都不知情,要说作证也没资格。倒是沈大师,你想必也是第一个看到自己的作品,不知道你是什么看法。”

    那知雪堂的人眼角眦了眦,沉声对蹲着的白衣人道:“沈大师……”

    他捧着手中竹节梅桩壶的碎片,慢慢站起来。刘海之下的脸庞呈现在阳光之下,竟是十分的年轻英俊。只是面色不正常的苍白坏了那份俊朗,令他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郁。

    在苏铮看来,就是充满了忧郁气质的文艺青年。

    他的眼睛依旧藏在凌乱的刘海下面,没有波动地看了看众人,接着什么都没说,转身便似乎要离开这里。

    知雪堂的人脸色有点难看,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子伸手扯住了的衣袖:“时运,你不要太难过了,这只壶毁了我们还能再做下一只。”

    沈时运转头看了她一眼,以苏铮的角度恰能见到那忧郁的眼里闪过一丝很悲哀又很冷漠的神色。

    苏铮愣了一下,碰碰身边的阿吉:“惊开和窑变有什么不同?”

    字面上看起来,一个惊一个变,好像都不是好意思。

    阿吉这时才发现苏铮就站在自己身边,他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他说,“惊开和窑变啊,其实……”

    “惊开和窑变都是陶器业的行内行语,说的都是陶器在烧炼过程中出现了某种变化,区别只在于,惊开特别指烧制的温度过高,或者器体没有完全阴干,使得器体骤然遇冷,激变而开裂。”

    阿吉还没说话,一道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就代他回答了。

    听着那琅琅悦耳中带着无法忽视的轻佻不羁的声音,苏铮不知怎么地肩膀抖了一下,心里冒出很不好的预感。

    众人都循着声音望过去,从人墙分开的道看去,只见金光闪闪的高大身影从远处徐徐走来,样貌逆光未明,身形却俊逸洒适,行动之间整个人懒散而优雅贵气至于极点。

    “秦大家?”

    “秦大家!”

    “秦大家来了!”

    众人纷纷低呼,几乎就是一瞬间,大家统统忘掉了前一秒钟还在关注的焦心的事,一个个都变得激动起来,现场好像突然之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凸透镜,将漫天的阳光都汇聚到了这里,明亮夺目的是那走来的人,热烈的是整个气氛。

    苏铮却在人群中默默低下头,心里暗叫一声倒霉。

    怎么又碰上了这个人,而且他刚才说的话,不会是专门针对她的疑问吧?

    不会吧?自己声音放得很轻,在场这么多人议论纷纷,秦孤阳又离得远,他是怎么听见的。可如果不是这样,人家怎么出场不行,说句“这里好热闹啊”也能令所有人转过去欣赏他的风姿,为何一出口就是名词解释?

    苏铮低着头胡乱想着,尽力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秦孤阳走近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目光就是放在她身上,那就男人来说过于鲜艳的双唇淡淡地开启,继续说:“至于窑变,大致来说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指火候没掌握好,是器物的颜色发生了意外的变化,这个变化多是不成功的,只会降低作品价值,另一个便是不同颜色的泥料由于温度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色泽和纹理效果,使之更为光彩夺目,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紫砂窑变。”

    他十分潇洒地收回两个手指,转头问沈时运:“沈大师,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沈时运抬头看了秦孤阳一眼,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份恭敬和忌惮来,顿了顿低头回答道:“秦大家说得不错,严格来说,惊开也属于窑变,不过我们紫砂业上多年来用习惯了,会将惊开单独拿出来说,而提到窑变,大多是指成功的窑变。”

    他的声音有一种异样的沙哑,听在人耳朵里就会让人觉得这人很多天没喝过水,实在太虚弱了。而苏铮忍不住想,果然是文艺青年,连声音都沙哑得这么文艺忧郁,一点都不会难听。

    不过,她看看秦孤阳,没想到他一个铭壶的也懂制壶的东西,总觉得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认真做事的人。

    她刚要收回目光,谁知秦孤阳又转过头来,似剑似柳的斜眉轻挑,似含无限情意的眼睛欲说还休,真真是说不出来的阴柔妩媚。

    苏铮一个哆嗦差点又冒出来,强行把它压下去,在心里抖了好几抖才遏制住。她可以肯定了,秦孤阳刚才的名词解释是针对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

    秦孤阳看了苏铮一眼,嘴边扬起一个很花哨的弧度,晃花了一众人的眼,他转动着手中碧玉短箫,又扬声:“有云:水土所合,非人力之巧所能加,是之谓窑变。亦曾道:窑火精华凝结,偶然独钟,天然奇色,光怪可爱,是为窑宝,邈不可得。可见成功的窑变乃鬼斧神工,可遇而不可求,多少令人惊叹的名壶都是大师之作加上这一窑变。

    “若真如赵掌柜所说,这竹节梅桩壶发生了窑变,配合上沈大师的手艺,那必然是一个再成功不过的作品,沈大师还要感谢赵掌柜,可如果如知雪堂的人所说,是惊开烧坏了,那就是天罡窑记毁了大师之作,天罡窑记百年名声只怕就此败坏。

    “怎么看都不是儿戏啊,秦某正好就在附近,听到消息就赶来看看,一同来的还有萧大师,你们不用管我们,刚才话说到哪里了,继续继续。”

    在场几个说得上话的掌柜管事心想,你这一来就是高谈阔论的,什么思路都被你打断了,现在说什么继续,谁能把你干晾着管自己继续?

    不过当他们看到秦孤阳身后走来的又矮又瘦生着两撇八字胡的小老头子,心里又嘀咕开了,十二雅流又来一人,这排场,今天这事不会往大里闹了吧,要不要赶快通知上头的人?

第一百零三章 夜访

    苏铮认出这个小老头子正是当日在日月陶坊和秦孤阳一起出场的萧九发。

    知雪堂那边的精英状的人物们面色都微微变了,一致向他行礼,唤着“萧大师”,十分尊敬的样子。

    萧九发走上来对众人笑笑,心里却直骂:又是这样,只要和秦孤阳一块,准要等到被提到了,别人才会注意到自己,他长得有这么普通吗?

    面上却叹着气道:“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过你们这些人不等大家看清楚就把壶摔了,还把人家赵掌柜一车的货物都推倒了,这也确实不对,我们知雪堂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鲁莽了?”

    知雪堂的人都恭声应是,一副知错后悔的样子。

    苏铮却听得有些奇怪,听萧九发的意思,他好像也是知雪堂的人,这个知雪堂到底是什么地方。

    萧九发又走到低头沉默的沈时运身边,像个长辈那样拍拍他的肩膀:“花了多少心思做出的作品就这么毁了,我也是做壶的,理解你的心情,不过现在可不是掉头就走的时候,要是你信得过老萧我,就让我看一看这竹节梅桩壶是怎么毁的,真要是惊开,以你我的身份,就是告到县太爷那里去,也要他们天罡窑记给个说法。”

    沈时运身体微微一僵,知雪堂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异样,赵掌柜面露犹豫之色,他问了身边一人什么,后者肯定地点头,他便松下了神色,拱手道:“萧大师能主持公道是再好不过,倒是希望秦大家和在场各位掌柜管事们都能做个见证。”他直起腰杆子道,“我们天罡窑记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不是谁想诬赖就能诬赖的。”

    知雪堂那出头喊话的人顿时沉下脸想说话,身边的人拉了他一把。

    其他人看看这两派一个是自信磊然,一个是誓不罢休,都闹不明白今天这事是怎么回事了,各自心底都不大想掺和太深。然而秦孤阳出声道:“看来赵掌柜很有信心,沈大师你们呢,这壶虽然坏了,但马马虎虎拼凑一下,还是能看出来有没有惊开或者窑变的痕迹,到时候。就真相大白了。”

    这话说得慢慢悠悠,怎么听都有一种挑拨的味道,最后知雪堂的人也都答应了。

    检验的地方肯定不能是在户外。大家开始转移阵地,姚掌柜作为次间永年的代表,也要跟着去看看,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对杜仲道:“泥场不能没人看着,就劳烦杜掌柜留下来看家了。”

    言语之中不无得意。

    杜仲不辨喜怒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姚掌柜只管去吧,泥场有我就够了。”

    姚掌柜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但看别人都走了,只得低哼了一声,甩甩袖子走掉。

    杜仲指挥着球山泥场的人收队回去。

    秦孤阳凑到苏铮身边:“看来你眼光不怎么样啊,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跑到荆棘小路上看两个跳蚤咬来咬去,啧啧,这情趣。实在叫人不敢苟同。”

    还好苏铮一直顾忌着他,他一过来就避开几步:“康庄大道?”

    秦孤阳一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表情。

    苏铮心里哼哼两声,心想这个秦大家真是莫名其妙,因周围有不少人盯着这里,她做出茫然状:“不知秦大家在说什么。我要跟掌柜的回去了。”

    加入到杜仲的队列中,她有心想问问阿吉今天这事的底细。但想想秦孤阳的疑似顺风耳的耳朵,只好作罢。

    因这么一耽误午饭都才做到一半,回到泥场厨娘伙夫们第一个被赶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阿吉帮着杜仲安排其他人,有些人则忐忐忑忑地被杜仲叫过去说话。苏铮暗想这不会是趁着一把手不在,杜仲要进行什么清理吧?

    她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地方继续分类矿石和杂质,一直到申正快下工的时候,姚掌柜才姗姗而归,不过苏铮赶着回家没工夫再去打听别人的事了。她快速结束手头的活,和阿吉说了一声,来到河边,正巧一只渡船快满人了,她往投钱的木箱里放了一枚铜板,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

    船上的人都在窃窃议论竹节梅桩壶的事,苏铮默默听了一路,直到船家敲敲船沿,用略显粗糙的乡音问:“青梅巷小渡口到了,下船的没有。”

    “有!”苏铮踏上灰白色的石板路,在一家家的炊烟中回到青竹巷,路过钱家的院子时发现门是开着的,她往里望了一眼,发现团子和恬恬在院子角落里围着一颗大蒜说话:“……这是你奶奶种的吗?我家也有种菜哦,都是我大姐种的,我大姐可厉害了,什么都会干,以后菜长起来肯定也跟她很厉害,倒时候你来我家摘菜吃吧。”

    “团子你怎么在这里?二姐呢?”苏铮进去问。

    团子蹦了起来:“大姐你可回来了!”一边拽着下滑的裤子冲过来,一边往屋里喊,“二姐,大姐会来了!”

    话音才落,婉约从厨房里跑出来,后面跟着钱姥姥和钱家嫂子,钱爷爷和钱德宝从堂屋里出来,一下子这些人都围了上来。

    “小苏回来了?”

    “在那里怎么样?大家都好相处吧,掌柜有没有为难你?辛苦不辛苦?还习惯吧?”

    苏铮看着这些脸庞,笑容一点一点展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里还有人心心念念等着你,这就是她梦想中的生活吧。

    突然之间,这个陌生的世界,变亮了,变暖了。

    “来来,饿了吧,晚上在姥姥家吃,饭都做好了,就一个豆腐汤滚开就能吃了。”钱姥姥拉着她往里面走。

    “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哪有辛苦一天回家还要自己做饭的?……好好,就这一次,这不是头一天吗?”

    苏铮这才笑着把人喊了个遍,钱家嫂子牵着恬恬笑道:“你叫我们两口子哥嫂,却管我公公婆婆叫爷爷姥姥,这是什么叫法,不是乱了辈分吗?”

    “那我叫你和钱大哥叔叔婶婶?”

    钱家嫂子嗔她:“我可不比你大多少,你不如管我公婆叫伯父伯母。”

    团子歪着头道:“这么算起来,恬恬不是要叫我叔叔了?”

    大家都笑。

    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又絮絮叨叨地听了许多关怀叮嘱的话,苏铮当然是一百个“知道知道”,天全黑时她才带着弟妹回家,烧水洗脸洗脚,苏铮踩着她设计、婉约亲手缝制的棉拖鞋跑到院子里倒了水,将脚盆靠墙放着,缩着肩膀走到门后拉了拉门。

    嗯,很严实了。

    她转身要走,忽然门外小声地叫了一声:“是苏姑娘吗?”

    苏铮一愣,凑到门边听了听:“是尹琪吗?”

    她打开门看着在风里瑟瑟发抖的尹琪,很是吃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夜色太暗,但还是能感觉到尹琪笑得尴尬:“正好在附近谈事情,席上太闷了,出来走走就走到这里来了,你今天在泥场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苏铮看了他一会,侧身道:“要是不急的话,进来喝杯热水吧。”

    尹琪忙摆手:“不行不行,这于礼不合。”

    苏铮笑了:“那个书生刘琪又回来了?要是我没有正好来关门,你是不是就不声不响地回去了?进来吧,什么合不合礼,你帮我安排了一个差事我还没谢你呢。”

    她这样坦率磊落,倒显得尹琪小家子气了,尹琪默默地跟着进去,苏铮直接带他去了厨房,上锅烧水,让他坐在灶膛边烤火,自己回东次间和两个小的说了声叫他们先睡,然后披了捡衣服,套上厚袜子,回到厨房。

    “说实话我挺意外的。”苏铮靠在灶边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弄到了实权差事,更没想到你会帮我安排一条出路。”

    尹琪窘然地摸摸头顶,随即想到这样的动作太幼稚了,连忙放下来:“什么出路?我只是偶然听杜掌柜说你在陶坊里找差事,又想到你去日月陶坊,兴许是对这一行有兴趣,便想着问问你愿不愿意到永年来,虽然没办法给你多好的职务,但好歹方便照应。”

    他苦笑道:“我身边跟了人,不好自己来,就托杜掌柜来问问你。”

    问问?苏铮想到杜仲那说好听点是不卑不亢,说不好听有点咄咄逼人的态度,摇了摇头,问道:“你身边跟了人?是船上那位霏雨姑娘和那个瘦瘦的男人?”

    “嗯,他们是主母赐给我的,海上失踪之后他们都平安回到尹家,还是跟在我身边,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尹琪忽然顿住,“看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今天怎么样?那姚掌柜没为难你吧?”

    苏铮眯了眯眼:“倒也不算为难。”

    “果然是有。”尹琪有些懊恼,“不过你放心,他嚣张不了多久了。”

    苏铮眉头一挑:“你要对付他?”

    “他这些年任人唯亲,挪用公家款项,做了不知道多少荒唐事,把好好的泥场弄得一年不如一年景气,要不是上面的人看不上球山泥场,这个大掌柜早该换人当了。”

第一百零四章 牛车

    苏铮蓦地听明白了尹琪的潜台词。

    她问:“所以你其实在接手球山泥场之前,就将那里的情况打听清楚,你其实是冲着姚掌柜能被拉下马去的吧?”

    尹琪苦笑:“我这样的身份,最风光不过名下挂一两处产业,每月有固定的月例和分成,看着是很稳当,衣食无忧,实际却是交给别人打理,要害全捏在旁人手里。我听了你的话,思量许久,最后去求了父亲将温茗楼换成实缺,父亲一怒之下将我派到球山泥场来。”

    苏铮讶然:“是尹家家主给你的这份差事?”

    尹琪眼睛亮亮的:“是啊,我起先以为他是恼我不知天高地厚,很是彷徨了一阵,后来查了查,才知道这是个机会。”就像一个从没尝过零食的小孩子突然间被赏了一颗糖,尹琪的神情何止是兴奋可以形容,“所以我想,我怎能不做出一番成绩来,而第一步就是把姚掌柜拉下来。”

    苏铮用葫芦瓢舀起锅里滚开的水给了尹琪一碗,自己也捧着一碗,问:“准备怎么做?”

    尹琪收拾了一下情绪,肃然道:“姚掌柜名姚全,原是柳溪镇姚家村人,少年时来桃溪镇讨生活,直接是去了球山泥场从杂工做起,那时候球山泥场还是个香饽饽,他又做事勤恳,一点点爬了上去,发迹后将一干亲戚都接过来。

    “起初景况还算不错,但后来球山的上等矿被挖空了,萧条下来,原来的大掌柜调走了,他接任大掌柜,权力虽说是大了,在业内却没比以前招人待见。连带着他的亲戚在桃溪镇也不怎么吃得开,他便一个个给安排到泥场上去。

    “现在泥场上的人大多就是这么来的。

    “滥用亲属,这一条绝对够他吃一壶的了。”

    苏铮听罢说:“可是他这种事干了这么久这么多,永年的人也好,背后尹家的人也好,不可能不知道,却一直没有人治他,可见若不是他在上面有人,就是这事不足以对他造成太大威胁,你不是说现在的球山泥场没人看得上吗?那人事调任上是如何的荒唐。别人都懒得管吧?”

    尹琪点头:“这我也想到了。除了这一点,还有人曾经举检姚全挪用公家钱款,想必查下去会有收获”

    “你有足够的人力去追查这件事吗?”

    尹琪沉默。后道:“杜掌柜答应会帮我。”

    是合作吧,杜仲那是在庚溪镇当家做主的人,自然不会愿意屈居姚全之下,他会和尹琪结盟很正常。

    只是:“杜仲是被贬过来的,也未必有太多力量。”

    尹琪再次沉默。这次沉默得久了点:“我们还知道一点,便是桃溪镇的姚家人多了,好赖都有,其中不乏鸡鸣狗盗之辈。”

    苏铮想了想又摇头:“亲戚的品行不端不代表其本人作风不正,从这点下手是不是绕得远了点?”

    她说完猛然醒神,自己是不是说得多了点?

    她看向尹琪。只见他坐在灶膛口正抬头定定地看着自己。

    她忙道:“我都是瞎说的,你别被我影响了,你说的几点要是能一起发功。一定会有很好的收效的。”

    “不,不是瞎说,你说得都很有道理,都说到了点上。”尹琪激动得手上的水都要洒出来了,“你有什么主意?”

    “我的主意?”苏铮微微赧然地想了想。她是有想法,不过会不会太邪恶了太不厚道了?

    她看了看尹琪:“问我的主意也行。不过我想先知道尹家家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

    苏铮喝了口水,抿抿唇:“不是你父亲把你送到球山泥场的吗?那他应当会留心你的一举一动,要是做出什么举动惹得他对你厌弃了,那真是得不偿失。”

    第二天清早,苏铮又早早地告别弟妹踏上去球山泥场的路。

    这次没有阿吉带路了,她走了几条街巷,来到青梅巷小渡口,之所以叫这个名字,苏铮昨天问过钱姥姥,倒不是因为渡口离青梅巷近,而是在这一带,青梅巷因为住着一个梅甲鹤而格外有名,所以才改了原来普通的名字。

    小小的渡口上已经有几个人在等船,时候尚早大家兴致都高,正扯着昨天的新闻说笑,见苏铮一个生面孔也只是多看了一两眼。

    “就是说知雪堂和天罡窑记杠上了?”

    “是啊,昨儿个听说秦大家主持,萧大师验壶,最后还是闹了个两边都不服气,反正现在闹上县衙了。”

    “乖乖,多少年没出过这么大的事了,你们看最后谁会赢。”

    “当然是知雪堂,人家那里可有十二雅流十二位大师,那个什么窑记算什么?只知道烧窑的莽汉……”

    苏铮听到这些话才想到自己忘了向尹琪打听打听这件事,这些普通民众说的话,听听就好,当不得准,昨天她回来的时候还听有人说,汇聚了十二雅流知雪堂里,有一位顶厉害的大师是天罡窑记供奉起来的,这次的事还是沈时运和那位大师在打擂台什么的,算是知雪堂内斗的外在表现。

    今天却成了知雪堂同仇敌忾,听得她都不知道要信哪种说法。

    不过左右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以她现在的位置,犹如抬头望山,那些事那些人离她都太远了。

    到了泥场没听到什么议论,大家不是还没到就是在规规矩矩地干活,苏铮到账房先生的跟班那里点了个卯,便进了自己工作的小房子,继续挑选起泥料。

    过了不久昨天教她挑泥料的大妈进来了:“挑拣多少了?好了的就装箩筐里,我们要送到水车那里冲洗。”

    苏铮忙站起来用竹编的畚箕样的东西把泥料畚到箩筐里。

    “哎呀,真是笨手笨脚,给我给我,你去拉辆车来。”

    大妈很不耐烦地抢过苏铮手头的东西,把她推到一边去,苏铮很莫名,一大早的这是吃了什么炸药,她觉得自己的动作蛮利索了呀。

    前辈总是没错的,苏铮只好自认倒霉,往门外望了望:“车在哪里?”

    “没看到那边停着嘛,过去拉来就是了。”大妈头也不抬指了一个方向。

    苏铮不跟她计较,走出去满泥场地巡视了一边,在一排房子的边角处发现了牛车的身影。

    她小跑过去,近了才发现除了一辆牛车,旁边还有两辆木板车,手推的那种,因为车身较小,颜色也灰扑扑的,刚才没看到。

    要拉牛车还是板车?

    苏铮想着泥料还蛮多的,可以装好几个箩筐,一辆板车拉不完,不知道水车在哪里,与其拉好几趟,不如一次性解决。

    想定了,她便看向身上拖着大型板车老黄牛。

    这牛应该很老了,皮毛稀疏,皮肤褶皱,肋骨都从肌肉下面凸出来了,一双浑浊的眼不知道看在哪里,耷拉着两片耳朵嘴巴努动个不停,理也不理靠进来的生人。

    “嘿,伙计,你还拉的动车吗?”苏铮调侃了一句,想去牵它的脖子下面的绳索,老牛很不给面子地转开了,苏铮还想再牵,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是新来的吗?”

    苏铮回头一看,是个十四五许的少年,看着只比自己大一点,只不过头髻上缠着百布,胳膊上挂着黑纱,一看就知道家里办了丧事,而且他面色惨淡,眼圈浮肿,状况好像很糟糕。

    苏铮不由得想起那位本来自己可以跟着学习的姜师傅的现任学徒,好像叫小孙的。

    “你好,我是新来的,我叫苏铮。”

    “啊,还真是个姑娘。”少年喃喃了一句,一边佝着背去拖板车,有些木楞楞似地说,“我叫孙航,大家都叫我小孙。”他拖出了板车要走,又停下来问,“你要用牛车?拉什么东西?这牛车不能乱用的。”

    苏铮愣了一下:“是泥料,要拉去水车那里冲洗。”

    孙航皱起眉头,这个动作让他有了一丝生气:“这不行,牛车是场子里的宝贝,要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或者资历老一点的人点名要用,平时是不能动的,拉泥料的话,还是用板车吧,多拉几遍也是一样的。”

    还有这样的规矩?

    苏铮道:“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谢谢你提醒我,不然就惹麻烦了。”

    “怎么会没人告诉你,你跟着谁做事啊?”孙航问着似想起什么事,左右看看,露出紧张的神态来,回过头后声音都压低了不少,“我、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记住不要用牛车就是了。”

    苏铮看着他匆急的背影,目光闪了闪,也向四周看看,这泥场里不会还有人不干事专门到处监视人的吧?

    当真是乌烟瘴气,那个姚掌柜,还真应该让他早点卷铺盖走人。

    苏铮拖着板车回去,大妈看了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十分清晰的失望之色,嘴里冷淡地念叨着:“拉个车这么慢,快把箩筐搬上去。”

    苏铮眉眼微低,敛住了一丝冷意,老老实实装上两个箩筐,板车装不下了,大妈在前头拉着,苏铮在后面推,一起走向水车所在之地。

    PS:

    一会还有一章

第一百零五章 矛盾

    水车离泥场有点远。

    在下游的地方,河流向河岸伸进一条细小的分支,不过三五米宽的样子。

    沿着分支往里走,远远看到一座茅草房似的屋子横在小河上。

    茅草房底座建得很高,前后墙壁大空,中间纵向立着一只十分宽阔的水车,上面一个人正在踩着踏板,就像在走路一样,巨大的水车就咕噜噜地转动起来,将外面的水快速地刮到水车那一侧。

    苏铮看得眼睛大睁。

    她只知道水车是建在水流较湍急处,利用水的势能和动能转动水车,从而达到灌溉或取水的目的,可眼前的这个似乎只是单纯地加快水流。

    随着板车过去,她看清楚了水车另一边的情况。

    小河一边堆了一些泥料,一个老伯正用高筒大眼的竹筐装了半满的泥料,放在河中央,经过水车推动而变得湍急的水流冲刷在那些竹筐上,又从另一侧冲出来,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大妈向上头踩水车的人大声打招呼:“姚老头,很勤快啊。”

    姚老头看着五十来岁,裤管挽得老高,露出静脉曲张的小腿来,一双布鞋被他踩着鞋跟要掉不掉的样子,他一张颧骨突出的黄脸没光没亮很是黯淡,一边悠闲地敲敲手中的烟杆:“没办法啊,不是来了个二掌柜吗,要是不勤快点被抓现成了怎么办?”

    说着指指苏铮,讶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

    大妈看了苏铮一眼,停下车:“不就是那新来的吗?”

    “哎呦,那就不是二掌柜的人?”姚老头赶紧收起烟杆,从水车上跳下来,讨好道,“小姑娘可别告诉你家掌柜我当差时玩烟杆子。这不是手上闲着也是闲着吗?来来,我来帮忙。”

    他抢着从车上卸下泥料,统统倒在泥料堆上。

    苏铮没说什么,跟着大妈回去落下一车,来回拉了好几趟才把已经选出来的泥料全拉过来,最后一趟的时候,装泥料的老伯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个姚老头还在踩水车。

    苏铮正要回去,姚老头忽然“哎呦”一声,捂着肚子叫起来:“哎呀我肚子痛。不行了不行了,那个小姑娘你过来帮我踩一下水行不?”

    “我还有其它事情……”苏铮刚要拒绝,大妈推了她一下:“快去。姚老头就是去一下茅厕,很快就回来的。”

    苏铮张了下嘴,还是老实地走到水车房里面去,姚老头随口指点了几下就捂着肚子跑远了。苏铮看了看眼前的设备,从底下可以一直看到水面。一个有棱有面的滚筒好像是个带动装置。

    她抓着横栏踩上去,趴在横栏上,脚下一下一下等着滚筒,别说,挺像现代的公园里健身器具里的那种走路机,不过阻力巨大。滚筒滚动之后,通过转轴带动水车也转动起来,走顺之后就轻松了很多。

    苏铮一开始还觉得挺新奇的。不过走久了就没意思了,可恶的是姚老头久久不回,大妈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苏铮想就这么走掉,但想到自己是新人。别人或许正在哪里盯着她准备找差错呢,她只好一直踩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姚老头终于回来了:“哎呦哎呦对不住啊,肚子闹得慌,出来又正好开饭了,我饿得心慌就先吃上了。这里交给我吧,你快去吃饭,再晚就要没菜了。”

    他这样又赔笑又哈腰的,苏铮倒不好说什么,甩甩发酸的两条腿,回到泥场上,才发现已经吃午饭了,原本是仓库,现在改成膳堂的地方,桌子上就只剩下见底的米饭,铜盆里一星点烂白菜和土豆块。

    不是吧?

    苏铮心底突然来了气,这是故意整她的吧?她用力铲起米饭。

    “给我留点给我留点!”

    阿吉冲了进来,看看桶里:“还好还好,还有多的。”

    “阿吉?你怎么现在才吃?”苏铮只盛了半碗饭,把铲子给他。

    阿吉掀了只碗来:“还不是掌柜的在对账。”他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小声说,“对出了问题,这才拖下来了。我刚给掌柜的送去饭。诶?你怎么也到现在才吃?”

    “别提了。”苏铮捧着饭碗坐在桌边,饭是紫砂碗,做工相当粗糙,碗面都是不平的,把紫砂的美感破坏殆尽,苏铮心里惋惜着,想了想问,“我问你,带我的那个大妈是什么人啊?”

    “你问她干嘛?哦,我知道了,她拖着你不让你吃饭?”阿吉挠挠头,“没道理啊,你得罪她了?”

    “我才来多久,哪有机会得罪她?”苏铮夹了两颗饭粒放在眼前端详,陈年的米,都发黄了,“她不是姚掌柜的人?”

    “不是。要是是的话,掌柜的怎么会让你跟着她?”阿吉说,“她姓王,老早就是在这里干活的,虽然长得不讨喜,性子也冷冷的,但做事情还算勤快,又是干一些琐事,姚掌柜大概看不上她这个职务的工钱,就没辞退她。怎么,她真的为难你了?”

    “那就是说她应该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了?”苏铮啃了一口饭,又冷又硬,当初在李家她也没吃过多少这样糟糕的饭。

    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就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真是岂有此理,看来这个王婶也靠向了姚掌柜,这些人,就喜欢干这种事,也不知道把别人弄不痛快了,他们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阿吉站起来把碗一放,“我这就跟掌柜的说去。”

    一溜烟地跑走了。

    苏铮一看他的碗,已经空了,干净得跟没吃过一样。

    这是什么速度啊。

    她叹了口气,穷极无聊地塞着米粒。

    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又开始工作,苏铮照旧是挑选泥料,不知道是新开采出来的泥料,还是仓库里原本堆积的,选过一堆又有一堆,像是源源不尽,苏铮徒手抓过一块又一块石头,掌心皮肤变得干燥又粗糙,还有小小的磨损。

    做了一会儿,她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好,便想到膳堂去倒点水喝,还没走到却远远听到膳堂那边发出轰的一声大响,好像数目众多的东西一口气摔翻了。

    很多人都往那边瞧去,赶去,苏铮也走过去,没进膳堂门口就被人墙堵住,她听到里面传来姚全的大嗓门:“你怎么回事,什么事都做不好,走个路还能把碗给撞掉,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你继续做事?”

    “不是我,不是我,我走得好好的,是她撞上来的。”

    苏铮一愣,这个声音是孙航的。

    只是相对早上的木楞,这会儿带上了浓浓的慌张之意。

    她凑到里面去,只见地上打碎了一片站着米粒的碗筷,残留菜汁流了一地,一个明显是厨娘的胖妇人看似难过是为看好戏地站在一边,姚全正疾言厉色地呵斥着一个人,而那个被呵斥的人手足无措地干站着,正是早上见过的孙航。

    苏铮一下子明白了。想必是孙航走路的时候,那厨娘抱着碗筐撞上来,碗全打了,姚全得讯赶来,职责孙航不对。

    不要问她为什么立即判断孙航是无辜的,看看那厨娘幸灾乐祸的样子,还有,吃过饭这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收拾,出了事,姚掌柜又会什么会神速一般地赶到现场。

    见识过这些人坑人把戏的苏铮完全可以肯定,这又是有针对性地在欺负人。

    “发生什么事了?小孙是不是你惹祸了?”一个中年人从人群外挤进来,一看地上就说,“哎呀,小孙你太不小心了,只不过叫你倒杯水,你怎么……”抬手对姚全作了一揖,“姚掌柜,小孙年纪小,总是这样莽莽撞撞的,我平时没少说他,这次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他吧,这碗筷我来赔,回去后我一定好好念叨念叨他。”

    姚全哼了一声:“都是泥场自己做的碗,能值几个钱,要是为了这点钱我有必要扯着他不放?这是态度的问题,态度,姜师傅,这样马虎大意的实在令人不放心啊。”

    原来这位中年人就是姜师傅。

    苏铮仔细地看了看他,见是一身有些发旧的粗布夹衫,中等偏矮的身高,略瘦,方形脸,晒得黑黄的皮肤,看上去很严厉的样子,但他的神态颇为平和,眼里也没有什么厉色,又让人觉得没那么怕人。

    听到姚全这句话,姜师傅脸色微微有些难看:“那依姚掌柜的意思……”

    “辞掉!我们泥场需要的是认真谨慎的人,有人看着的碗都能打碎,平日里没看到的时候,还不知道弄坏了多少器具,这样的人能留吗?”

    姜师傅眉头紧皱,孙航则身体一震,原本就憔悴的脸变得煞白。

    姜师傅走近一步低声道:“姚掌柜,小孙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前些天他父亲又去了,他要是丢了这份差事,一家老小可就……”

    “那关我什么事?难不成我管天管地还要管他家里怎么生活?”姚全挥挥手,“什么都不用说了,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早点走还能多点时间去找别的差事。”

第一百零六章 阴招

    姜师傅的神情变得尴尬,黑房方正的脸难看起来,声音也强硬起来:“姚掌柜这些年来辞退的人还少吗,这么下去就不怕泥场关门吗?你索性将我们这些制壶师傅都辞退好了。”

    这本是威胁的话,因为他知道这个泥场已经完了,姚全的名声也十分臭,没有哪个有料的师傅愿意到这里来,而太没用的壶艺工匠是进不了永年的,姚全也不敢乱招人,毕竟每三个月,泥场还要交上去特定数目的货物。

    谁知道姚全听了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这件事我最近也在考虑,你们这几个人,年纪越长手艺倒是越差了,做出来的东西,我真是都不好意思说。正好上面派了一个少爷来接管我们泥场,到时候还真要和他提提。”

    姜师傅一僵,气怒地瞪着他,姚全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这也是威胁的话,明知留在泥场没前途,明知他这个大掌柜不厚道,为什么还要留着,不就是图那份工钱吗?永年开的工钱还是相当诱人的,同样的工钱到了别的地方,要更为高级能耐的师傅才能领得到,姜师傅这些人,功夫到底是差了点。

    姜师傅说不出话来,姚全扯出了那位十二少爷,因为没见过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过来给姚全当靠山,那这时候得罪狠了姚全就等于自掘坟墓。

    孙航需要这里的差事,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啊,这就是他们低等手工艺者的悲哀。

    可孙航这孩子一直跟着他,一直做得很好,懂事,体贴,肯干。品性又十分合他的心意,他还想着火候差不多了,要是这孩子乐意,自己就把手艺传给他……

    在场有几个师傅,都露出同感悲戚的表情,更多的却是姚全的人,在窃窃地交谈说笑,幸灾乐祸。

    姜师傅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还未等他说话,一直沉默的孙航突然说:“不干就不干吧。”

    大家都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眼里却燃烧着一簇愤怒的火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那种倔狠劲瞪着姚全,似乎在竭力遏制才能不冲上去:“是姚掌柜你说今天再不来就永远不要来了。我丢下家中悲痛的祖母妹妹,丢下刚刚下葬的父亲,脱下麻衣过来干活,这就是报应吧,我不孝。所以老天让我丢了这份差事。可姚掌柜,害得我不孝又出尔反尔不仁不义的你,一定会有更大的报复在等着你。

    “今天你逼我上绝路,明天就会有别人把你逼上死路!你等着!”

    姚全唬了一跳。

    周围人也都静下来。

    少年硬挺挺带着沙声的话语还在回响。

    姚全扯着嗓子道:“什么绝路死路的,这么大的孩子怎么都不学好?你一个大小伙子去哪里不能找到活干,我也是为你好才让你去干适合干的。要是饿死了也是你自己活该。”

    孙航圆目一瞪,直想抡拳上来,忙有人拦住了他。有几个不知是好心还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叫道:“杜掌柜呢。杜掌柜怎么不出来?这事他来给评评理啊。”

    姜师傅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赶紧抬头找起来。

    苏铮也意识到了,发生这样的事杜仲应当要出现才是,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见他?

    “哎哟,杜掌柜来了。”

    “杜掌柜你要不要紧啊。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众人分开,阿吉扶着杜仲进来。果然,这两人都是一脸菜色,虚脱得快直不起腰的样子。

    杜仲气喘吁吁地道:“事情,我听说了,先……先缓缓,如何?姚掌柜,小孙一直是个勤快细心的,这事,兴许有误会。”

    他颤颤地抬手指着厨娘:“碗摔了,厨娘也有责任,当时发生了什么,问过,过没……”他忽然捂住肚子,冷汗跟大豆一样从额头上滚下来,急忙拽紧了阿吉,阿吉也是力不从心,他自己也是一样的状况,对旁边人道:“帮个忙,扶一把扶一把,快去茅厕。”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这样,苏铮也突然有了同样的感觉。

    那种拉肚子快憋不住了的感觉。

    还好只是轻微的。

    她心里窜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也顾不得关注孙航这边,连忙过去帮着扶住杜仲,低声问阿吉:“怎么回事这是?”

    “谁知道?哎呦,我也要憋不住了,快走快走。”

    几个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姜师傅的脸色彻底灰败,孙航也萎靡下来。姚全呵呵地笑:“看来杜掌柜今儿个身子不大好,这点小事还是不要打扰他了。”他看看孙航,“给你点时间,有什么要收拾就赶紧拿走,当然,不准拿泥场的东西,来两个人,看着他点。”

    姜师傅犹不甘心地道:“小孙走了,我没了学徒怎么办?”

    姚全似料到他有这么一问:“这我早就想好了,喏,那个扶着杜掌柜的姑娘看见没,新来的小苏,听说杜掌柜很是看重她,一早就想让她跟着姜师傅你,只不过……唉,现在算是如愿以偿了,相信姜师傅你也会喜欢这个新学徒的。”

    球山泥场一共只有两个茅厕,被杜仲和阿吉一人占去了一个,顿时臭味熏天,靠近一点就受不了。

    苏铮尽量地远离,忽然觉得很冷,靠着墙裹紧了衣服抱着自己,还是不能完全遏制住那种从骨头里发出来的寒意。

    头发沉,脚发轻,有些昏昏沉沉的,如果有一张床她一定什么都不顾地躺下去。

    这不是简单的吃坏了什么东西。

    苏铮疲惫地低垂着眼睛,看着脚下的砂石,一个人有这样的症状便罢了,但三个人都这样就绝对不对劲了。可是这一天她都没和杜仲阿吉一起呆过,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或者自己和他们不是一样的症状?毕竟自己远没有他们来的严重。

    正想着,阿吉出来了,一副跨不动腿的样子。迈着鸭步过来了。

    “你怎么样了?”

    “还没死。”阿吉一屁股蹬在地上,喉咙嘶哑有气无力地道,“拉死我了,天哪,这是那个混蛋在我饭里放了巴豆!”

    苏铮一惊:“巴豆?已经确定了吗?”

    阿吉愣了愣,呐呐道:“我随口说说的,像我和掌柜的这样子,不是吃了泻药是什么?我们又不会平白无故去吃,肯定是……”

    他猛然顿住,一根食指伸在半空。

    苏铮眼珠动了动。转过去和他对视,两人异口同声道:“午饭!”

    阿吉忙问:“你也、你也这样?”

    “嗯,大概是饭吃得少。没有你们那么严重。我和你还有杜掌柜中午都是最后才吃的,可能别人吃完之后有人在饭菜里动了手脚。”

    阿吉怔愣着,忽狠狠磨牙:“这个姚全,他安的什么心!”

    安的什么心?

    苏铮想着,让杜仲当众出丑肯定是一点。不让杜仲插手好顺利赶走孙航也是一点,杜仲作为新上任的二掌柜,不能给手下人撑腰讨公道,不是大掌柜的对手,这将直接导致他失去威望和信任,虽然这东西他一开始就没有多少。这大概是最重要的目的。

    这么做的理由嘛,很简单,谁能接受空降过来分权的人?姚全大概昨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出了惊开一事,才不得不搁置到今天。

    不过,为什么要拉上她呢?

    她在这件事情中不必担任什么角色,难道她中招只是凑巧?

    不对,姚老头让她帮忙踩水车。又迟迟不回去,是故意把她拖到最后才吃饭的。他们打定了主意要对她下药。

    “是我们害得你一起受累。”阿吉沮丧地垂下头,望了她一眼,“你真的没事?我现在差不多了,那个茅厕你可以去用。”

    到底是年轻小伙子,不像杜仲那样经不起折腾。

    苏铮赧然,要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她宁愿忍着也不要到茅坑里去闻那种臭味。

    她忽然愣住。

    如果她和杜仲阿吉一样大泄特泄,两个茅厕三个人都不够用,那时可真是有的瞧了。

    姚全莫非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她看见远处有人往这里探头探脑。

    她抿住唇,脸色冷然。

    可惜自己手上没有泻药之类的,否则也要好好地回敬姚全一次,这都是什么阴招!

    身体出了这样的毛病,杜仲和阿吉泄到觉得自己暂时能扛得住时,就下了工,赶紧雇船回镇上看大夫,苏铮自然趁机跟回去。

    直接找了家离河岸最近的医馆,正好是家新开张的,门面崭新,馆子里却只有一个伙计在百无聊赖地收拾药柜,见有人上门立即笑着迎了上来:“几位,这是要看病还是抓药?”

    看到三人都是怏怏的气色,最年长的好像不靠人扶着就要滑到地上去的样子,顿时紧了神色,朝后堂喊:“掌柜的,有病人上门!”

    语气里竟十分地兴奋。

    阿吉白了他一眼。

    一个人撩了帘子出来:“师父不巧正出去了,是什么病人?”

    苏铮看到他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这件医馆的摆设有些眼熟,前些日子她还来过一趟祝贺开张大喜呢。

    陈解看到她也有些意外,随即注意到她发白的脸色,神情微紧,快步挺拔地走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PS:

    快断网了,二更才码到一半,来不及上传了,有等的同学不要等了

    发现双更好像扛不住,写得也不够精细了,最近总有凑字数的嫌疑,看看下滑的订阅数,偶明白偶错了,下个月还是单更吧,数量和质量果然只能保住一个啊╭╮

第一百零七章 损计

    别室里一片寂静。

    陈解忽然冷笑起来:“还有这样能闹腾的人,一把岁数都活到狗尾巴草上去了!苏铮你从那里出来吧,哪里找不到活计,何苦去看那种人的眼色?今日放大黄,明日不准就是砒霜了,没有这样提心吊胆的。”

    苏铮也抚额。

    她还以为是巴豆什么的,没想到泻药里有大剂量的大黄。

    大黄可是大泄的猛药,用得多一点可是能吃死人的。

    大概只是草草洒在米饭上层,而阿吉正好把上面的大多部分盛给了杜仲,故而杜仲最严重,下层的剂量轻,所以阿吉吃得虽多,腹泻程度却要轻一点。

    到了她这里,更是如此,只要吃一剂药汤就行了。

    她叹了口气:“杜掌柜要卧床休息多久?”

    陈解不满地道:“你有没有听见我的话?”

    “听到了。”苏铮道,唇边有些冷,“不过要走的可不是我。”

    陈解看了看她:“你想好怎么治那个姚全了?”

    “动手的不是我,是尹琪。”把昨天晚上和尹琪商量好的计策说了出来。

    陈解有些不耐烦地道:“何须如此麻烦,依我看只要……”他看到苏铮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口中的话就变成了,“只要将姚家作风最恶劣的人往县令的宅子里一丢,偷窃偷到父母官头上去,岂不是比你们的计划来得更有效?”

    他本来想说直接让姚全好看。

    那种一劳永逸的。

    苏铮摇头:“效果是好,但尹琪才刚起步,一出手就敢算计到县太爷的头上,未免给人轻浮草率的印象,再者毕竟是永年泥场里面的事,闹到外头去也不好。”

    一副很为尹琪考虑的样子。

    陈解琢磨着起步这个词用得倒是贴切,一面仔细看了会苏铮。

    一般这么大的女孩子是不会把别的男子的名讳挂在口上的。尤其还是年岁相当的男子。或叫尹十二,或喊一句什么少爷都好些,直呼姓名不是显得无礼就是太熟稔。

    可苏铮却很坦荡自然,就像和自己单独在别室里相处,本身没有忌讳,也不会太去顾忌别人的看法。

    陈解不是寻常意义上长于屋宅听着礼训长大的男子,他很看不惯扭扭捏捏的女孩,矜持得好像和外男说几句话都是天大的事,桃溪镇和庚溪镇都是以手工作业为主,这里的姑娘比那些大地方的小姐规矩少了很多。但像苏铮这样的还是少见。

    所以他才对她另眼相看,不自觉地想关注,能帮忙的地方多少出点力。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问:“那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大概就是这几天了。”

    苏铮以为尹琪怎么都要多准备两天的,没想到第二天到球山泥场就察觉气氛十分不同寻常。

    “……听说平日里就是干不三不四的勾当,毕竟是正经的侄子,姚掌柜只得一直给他擦屁股,没想到这回竟偷到泥场上来了。”

    “偷到这里来不要紧。谁想到给捉了个当场,没脑子就不要做这种事!”

    “就是,你没看到刚才那几个人的脸色,眼神扫过来跟刀子似的,那是把咱们都当成小偷了,你说这次会不会把我们都给……”

    苏铮穿过大半个摊场。准备去自己工作的小屋子里继续分石,聚集着窃窃私语的十来人看到她就自行禁了声,转而说着:“姚开怎么就这么上不了台面。干什么不好,偏偏来做贼子,还专门捡着值钱的拿,那可是陈腐了三十年的上乘紫泥,在我们泥场可是独一份的。放到外面就是那些雅流大师也要追着要的,他居然敢……”

    “也是他倒霉。东西偷了都没送出去呢,偏偏今儿上面的人就来说要拿走那泥,几个月都不开一次的大仓库一打开,什么都完了。”

    两手掌心掌背一拍,一副大憾的样子。

    苏铮知道尹琪这是发动了。

    她向大家视线汇聚之处望去,只见姚掌柜办公的房间里门半开,里面坐着不少的人,两个人跪在地上正在大喊冤枉,一个就是人们议论的主角,姚开,姚全地道嫡亲侄子,那日她第一次来球山泥场,在岸边起哄的人里面就有他。还有一个却是踩水车的姚老头,这倒让她有点意外。

    她给尹琪提的建议,是在泥场上找一个品行最不端的,有作奸犯科的前科是最好,然后嫁祸他偷了泥场上重要的东西,在他发现之前找人揭发。这样一来,又是自己招的人,又是自己的亲戚,姚全责任就大了,以此为缺口,慢慢扯出他的其他事,从而将他从这个大掌柜的位置上拉下来。

    和尹琪原先的计划差不了多少,只是这个开头不一样了,偷了什么东西,找什么人来揭发,要是安排得好的话,引起永年上层的愤怒和关注,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正想着,彭地一声,一人从屋里撞门出来,手里拖着姚开破口大骂着:“好你个龟孙子,动什么不好,三十年的紫泥也是你能碰的?柳大师等着用呢,全被你倒臭水沟里了,你倒是赔一个来啊,你倒是赔一个来啊!”把人往地上一掼便拳打脚踢起来。

    苏铮发现这个人她不认识,大概就是外面的来取紫泥的永年人。

    屋子里的人随之都涌出来了,姚老头扑到姚开身上,撕心裂肺地护着吼着:“别打我儿子!别打我儿子!不是他干的!”

    原来他是姚开的父亲,也就是姚全的哥哥了?

    苏铮在姚老头和尴尬立着的姚全之间来回看了看,怎么都觉得不像,姚老头老相多了。

    尹琪也在那里,视线和苏铮的对上,微微点了下头。

    苏铮心中微定。

    有人勉强拉开了踹打姚开的人。

    姚开有进气没出气,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姚老头心痛得脸皱成了干枣,大喊道:“我家姚开不是那样糊涂的人,绝对不是他偷的,大人你不能冤枉了他啊!”又扑到姚全跟前,“全啊,姚开是你侄子你不能就这么看着,你要给我们爷俩做主啊!”

    打姚开的人冷笑:“你说我冤枉他?”转头问尹琪,“十二少,你泥场上的人,你倒是说句话啊!”

    尹琪露出为难之色:“之前事情太多,展大哥你知道我今日也是第一次来,对泥场上的人不是很清楚,姚开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大家倒还更了解。”

    有人就道:“他就是个偷鸡摸狗的,进过两次县衙大牢呢。”

    这是尹琪事先收买的人在喊,一个喊出来就有更多的人跟着揭发,七嘴八舌,如水滴溅到油锅,生怕喊慢了会让人觉得自己和姚开是一伙的一样。

    姚老头面色灰败得就如同昨日的姜师傅,姚开连哭泣都噎住了。

    展鸣嗤笑:“做脏事都做出名声来了。来人,给我去他住的地方好好地搜搜,能搜出紫泥来,不定还能搜出什么东西呢?”

    姚老头惶惶欲言。

    展鸣眼睛一眯:“子不教父过,把这个老头的房间也搜一搜!”

    姚全私心,给几个关系特别近的亲戚直接安排在泥场上住,吃用都在泥场上,还省了来回的渡船费和租屋费。

    姚老头牙齿开始打颤。

    过不一会儿,人回来了,拖出了好几个包裹。

    绸缎的衣服,银质的手镯,绣着精致小花的钱囊,梳头的牛角梳,用黄纸包着的紫砂泥块,什么东西都有,却都是不该出现在两个泥场干粗活的大男人屋里的东西。

    在场就有人叫起来:“哎呦,这不是我那天掉的银镯子吗?”

    “那小钱袋看着眼熟啊,不是盛记绣庄新上市的钱袋吗?听说一两银子一个,还有价无市。”

    “那包水烟好像是姚掌柜的吧,说是在哪里带回来的,就那么一包,那天丢了差点没把整个泥场掀过来,姚老头却说可能被老鼠啃去了。”

    姚全和姚老头都是烟鬼。

    姚全眼色发青,居然还偷到了他头上!

    展鸣更是连着冷笑三声:“这样的货色也能聘用进来,见识了,我算是见识了。”他瞪着姚全,直把他瞪得冷汗直冒,才看向尹琪,“十二少,我是奉了柳大师的命来去紫泥的,现在紫泥被掀翻不能用了,你得给我个说法才是。”

    尹琪一脸难办,不过还是很干脆地道:“展大哥你放心,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让你满意,不过,这事关我们永年的名声……”

    展鸣道:“这我省的,不会乱嚷嚷的。”这才点点头,带着自己人扬长而去。

    经过姚开边上不解气地又踹了一脚。

    尹琪送了展鸣回来,警告了围观的众人几句,便将人驱散,因杜仲今日请假没来,就让相当于三把手的账房先生管束着泥场,自己把姚全姚开三人全叫进屋子里去了。

    苏铮知道这件事算是捅到永年上面去了,姚全也算是完了,她放心地离开,不料走了几步就被人叫住:“你是苏铮吧?”

    苏铮有些意外地看着走到面前的姜师傅:“是,我是苏铮。”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学徒了,跟我来吧。”

    PS:

    这是补昨天的……

第一百零八章 学徒

    见苏铮一脸愕然的样子,姜师傅皱起眉头:“怎么,你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苏铮摇摇头。

    她昨天扶着杜仲去茅厕,之后就跟他和阿吉一起离开泥场了,什么消息都没听到。

    姜师傅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将昨天姚全宣布苏铮做他的学徒的话说了一遍,说完也不等苏铮有什么反应,径自转身先走了。

    苏铮有些发愣,接着便是生气。

    先前阻止她当学徒的事姚全,现在让她去当学徒的也是他,什么道理都给他占去了,而且偏偏是选在发生了昨天的事后,孙航才被赶走,他就迫不及待地提拔了自己,这不是给她招仇恨嘛。

    不过都已经这样了,自己再说什么也没什么用,看着姜师傅已经走出去一大段的背影,她赶紧跟上。

    制作紫砂器的地方在各办事的地点、休息储物的地方之外,一排高顶宽阔的建筑,黑灰色屋檐伸出来很多,下雨的时候遮雨效果肯定很好。

    姜师傅带着苏铮走进一座门口窄窄的屋子,里面只有一面朝南的窗户,此外就是头顶一扇天窗,将光线剪成束状投落下来,越发显得其它地方很幽暗。

    苏铮闻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泥土石头的气味,有那么点窒闷。

    姜师傅走到窗前的制作台前:“我们这里一共有五位师傅,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位汤师傅,一位田师傅,两位艾师傅,以后你会慢慢认识的,每位师傅都有自己的制作室,这是为了防止自己的技艺被别人偷学去,你以后如果有事找别的师傅。一定要先问问他们的学徒,或者先敲门问一声,切不可贸贸然到他们制作室去,要是撞到他们正在制器,那是有口也说不清的。”

    他转头严厉地道,“这一点必须要记住,这是这行的规矩,没有得到允许绝对不能看别人制器!”

    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半句寒暄,这就直接开始讲规矩了。苏铮知道这位姜师傅对自己有了点恼意。忙说了声知道了。

    姜师傅脸色这才好一点,搬过椅子坐下问:“你以前可接触过这行?”

    苏铮想了想:“以前家里有人做这个,我干过研磨和过筛。前两天学会了捡石和冲洗。”

    都是费体力的粗活。

    姜师傅有些意外,看看她纤细得好像几斤东西都压不得的身材,目光温和了一些,语气也缓了缓:“以前会多会少不要紧,过来这里当学徒的也没有底子丰厚的。我不管你来这里是为了学点什么东西。还是纯然为了那每月几钱几两的工钱,但既然当了我的学徒,有些活就得干,有些东西就得好好地学起来。”

    苏铮认真地点头。

    见她这样,姜师傅心里又点了点头,虽然是个女孩。又毫无基础,但只要肯听就行了,最怕是娇气忸怩。偷闲躲懒的。

    “做我的学徒,事情不多,归纳起来,就是制器前和制器后的事。制器前,你要准备好我要用的泥料。包括你方才说的研磨和过筛,至于最初的开采、挑选和冲洗、摊晒。自有别人去做,就连研磨,也是外头先磨好,拿回来之后如果粉末太粗,再重新磨过,过筛之后就是打泥和陈腐。

    “陈腐是最重要也是最耗时的。

    “你家里有人做这个,那你应该知道,陈腐至少要经过半年时间,大多要超过一年,时间越长泥料就养得越好,像被姚开偷去的三十年的紫泥,就算得上是上品了,可惜被搜到后被姚开抢去倒在水沟里了,就算捡回来也……”

    姜师傅有些惋惜。

    苏铮才知道为什么那个展鸣那样生气,原来泥被毁了,只是不知道是尹琪故意造成的,还是姚开真的那么脑残。

    “当然,我们制器不需要那么讲究,我要用的泥料只要陈腐一年就行。年前发了一批泥料下来,该研磨的,该槌打的,小孙都做过了,做好的生泥都已经放在那边的仓库里,一会我带你去看看,你以后要做的就是定期洒水,怎么洒我会再教你。”

    苏铮点头记下。

    姜师傅继续说:“我制器的时候不用你在旁边,等什么时候我说需要了,你再来,另外就是制成泥坯之后,有个格外重要的晾坯一环,这个我会亲自做,但有时候顾及不到还需要你,所以你就跟在我身边学着。等到晾好坯,要入窑烧制了,还要你帮忙把泥坯运到那边龙窑去。”

    苏铮接着点头,末了觉得不对:“那我不是暂时没什么事干了?”

    姜师傅呵呵地笑:“泥场不景气,我们师傅一年也不需要做多少东西,学徒本来就没太多事干,不过你闲着的时候,外面可能要你帮忙的。”

    苏铮有些失望。

    还以为学徒有多好,这样看来也不过是个小助理罢了。

    姜师傅起来道:“走,我带你到仓库去看看。”

    泥场有很多个仓库,光从这个规模上就可以看出当年泥场兴旺一时。

    不过现在人少了,东西少了,许多仓库废弃了,一个改做了食堂,一个改做了员工的宿舍,就是姚老头姚开那样的人住的。

    另外留下来用的,用专门放紫砂泥生泥熟泥的,放紫砂泥矿的,放各种工具的,放紫砂器成品的,还有一个仓库被改造成晾泥坯的场地。

    姜师傅带苏铮去的就是第一类。

    整个仓库分成了七块区域,其中五块分别给五位制器师傅用来放自己的生熟泥,,原来这些师傅制作用的泥料近几道工序都是要自己来做的,手法各有个的不同,一般紫砂师傅是不会用别人制作的泥料的。

    第六块区域很大用来堆放整个泥场的泥料,不是一个个大大的泥缸,就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泥块,姜师傅说这都是要送到外面去,供给永年其它作坊用的。

    第七块区域就厉害了,专门在仓库里隔出一个小空间,用墙堵着用锁锁着,那里放到就是贵重稀罕的紫砂泥了,姚开“偷”的紫泥就是那里拿出来的,钥匙只有大掌柜一个人持有,通常是定期会查看一下,平时并不打开。

    苏铮看到了姜师傅的紫砂泥,都是大小差不多的长条块,用特别的布包蒙着,表面潮潮的。

    可以说整个仓库都是潮潮的,窒闷窒闷,空气里好像有很多细菌似的。

    苏铮有些反感,姜师傅好像却什么都没感觉到,就在里面给她讲洒水的要领。

    苏铮对他肃然起敬,也听得格外认真。

    姜师傅见了,对这个新学徒越发满意起来,之前的那一点点怨气全都消散了,只是想到孙航的时候,不免要叹息一声。

    晚间尹琪又来到了青竹巷,一进门就兴奋地说:“姚全被送到永年的议事堂去了!明日后日审一审,这老匹夫准吃不了兜着走。”

    老匹夫?

    说话都粗鲁起来了。

    苏铮咳了一声,尹琪低头看到正睁着一双黑眼睛,茫茫然望着自己的团子,尴尬地笑笑。

    苏铮跟团子说:“回屋找你二姐去,一会吃饭了我叫你们。”

    婉约早在尹琪进门的时候就躲进屋里去了。

    这几日她和隔壁钱家嫂子处得多了,回来后规矩也多了,走路吃饭都小心翼翼的,一见尹琪来就避嫌一样收拾东西进屋。

    苏铮看得很是莫名其妙,不过她不能因为自己冷热不忌就以同样的标准要求婉约,这里的女孩子,或许规矩足一点以后更好生活呢?

    再者婉约本就是内敛的性子,苏铮便暂且由着她,先静静旁观她会走到哪一步。

    苏铮请尹琪到堂屋坐,问道:“能把他一棍子敲死吗?”

    “偷紫泥的事不行,不过我找到当初举检姚全挪用公款的人,让他去告状,那些大掌柜副掌柜的终于重视起来,这会儿调查去了。”

    “也就是说不用你亲自出力了?”

    “是这个意思。”

    “那姚开父子?”

    “已经辞退了,要不是不想闹开,此刻他们早已蹲大牢了,但饶是如此,他们也赔了大笔银子。不单是他们,泥场上的人有好些都要清理一遍。”

    苏铮看尹琪满面信心的样子,顿了会说:“不是说要再等几天,等时机成熟点吗?”

    “他都用上大黄了,还怎么等?”尹琪清秀的眉间难得带上了点郁气,“让杜掌柜下不来台,不得不卧床休养,还将你顶了孙航,这明摆着要让姜师傅和孙航记恨你,再给他几天时间,他准要找你的麻烦,到时候把你和姜师傅一齐打发了,这匹夫忒狠。”

    原来他知道了。

    苏铮心里微暖:“姜师傅对我很客气,没有就此怨上我,至于那个孙航,你知不知道他的情况?”

    尹琪一愣:“这倒没有,问这个做什么?”

    “他帮过我。”而且总觉得是因为她的到来,姚全才拿他开刀的,心里总有点愧疚,“看他说话行事,虽然有些地方不大妥当,但应该是个有主意、有胆量、品性也不错的人,你能不能把他再招回泥场?”

第一八零九章 龙窑

    苏铮说话,总有一种老成的感觉。

    就像说孙航不妥当、品性不错,都有一种大人看小孩的味道。

    尹琪暗暗惊奇,嘴里则一口答应下来,后来他专程去看了孙航,发现是个勤快踏实又不乏谨慎的人,便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当差,这是后话。

    苏铮留尹琪吃晚饭,尹琪满口拒绝,推说自己还有饭局。

    饭局都出来了,苏铮又想起婉约退避的样子,便未强留,只是分别前特意向他询问了天罡窑记和知雪堂的事。

    大概生活里的事情太少,又或者是因为某些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原因,这件事她一直记着呢。

    “紫砂界不是有十二雅流吗?除了两个是民间的散人,其余十个都各有各的背景,其中天罡窑记培养了一个,叫作周稚柳,书香世家的文家也培养了一个,即是沈时运,这两边一直互别苗头,那惊开一事,可以说正是文家向天罡下的战书。”

    苏铮讶然不解:“为什么?”

    “原因多了,左右逃不过一个利字。紫砂业以名家大师为尊,谁招揽的大师多,谁的地位便高,这关系到泥矿的划分,旗下所产的茗壶砂器的价值,还有家族个人的名声威望,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的。”

    尹琪道,来到桃溪后见的人和事多了,他已从最初的震惊不解变为此刻的淡定明白,这其中经过许多学习,以前他也万万想不到,做一把壶而已,竟会有如此多的猫腻。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纠纷。

    苏铮问:“所以所谓的惊开,真的是沈时运在诬陷天罡?”

    尹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看了看,将苏铮从院外带进来。低声说:“我毕竟还不算圈内的人,能打听到的不多,不过有谣言传,那壶在制作的时候加了料。”

    说着又玩笑起来:“兴许是天罡窑记散布的谣言,为了诋毁沈时运和他背后的文家呢?”

    苏铮脑海里却浮现沈时运一副文艺青年的忧郁样,还有那一言不发,却露出悲哀冷漠神色的样子。

    她潜意识里一直以为紫砂这种东西是纯粹的,单纯美妙的,真正的紫砂艺人对其应当怀有一种忠诚和执着,如果用它来耍阴谋诡计。那实在是……

    她心底渐渐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失望。

    杜仲回到了泥场,尹琪也不时过去坐镇,一些最不安分最不务实的人被辞退回去。五十个人一下子缩减到三十来个,球山泥场霎时冷清下来,但做事的效率却提高了很多。

    在看到孙航正跟着尹琪做事,并且尹琪隐晦地提起自己之所以提携孙航有苏铮的一份功劳之后,姜师傅对苏铮的态度一下子好了起来。如果说之前是多云。此时就是万里无云的晴朗,但凡苏铮问的,他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平时也会告诉她一些要点,苏铮渐渐学到了很多东西,甚至连紫砂泥也能上手碰碰捏捏了。

    姜师傅见苏铮是真心学习。意外之余倒也觉得欣慰,常趁人不注意,偷偷拿些泥头边料给她:“自己拿着捏。熟悉熟悉泥性,但别让人看到了,也别让人看到你动制器工具,你知道,我们这一行规矩多。”

    没正经拜过师。没堂堂正正地进入行内,有些东西不能碰就是不能碰的。

    不过像日月陶坊那样的选拔却不在此列。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规矩。难道那些世代做这个的家庭,孩子还没长大还没正式学习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能碰?又有谁能肯定地说,今日那些大师里头就没有野路子出身的?

    姜师傅算是在打擦边球,没人发现和嚷嚷就没有问题。

    苏铮很感激他,没事的时候就独自躲到没人的地方把玩泥团。泥场五位师父洗手、洗工具的地方水用个破陶缸接着,她隔几天会去缸底抠一次,总能抠出一团湿巴巴的泥团,慢慢蓄着,变成了大泥团,成为她苏铮的私有物。

    就这样,泥场和家里她都不时地练练,从最初常常捏散捏碎,到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形状,再到可以像模像样地捏出事物来。

    之前就说过,她的动手能力很不错,第一次就捏出了一座小房子,虽然那大部分只是一个偶然。

    她把自己捏成型的东西给姜师傅看,姜师傅看了默然无语,半晌才是一句:“你兴许是个有天赋的。”

    驾驭紫砂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那泥到了苏铮手里,却会变得很听话。

    苏铮想用上工具来试一试,看自己能拍打出个什么东西来,因此常常虎视眈眈地盯着姜师傅吃饭的家伙。

    察觉到了苏铮的蠢蠢欲动,姜师傅犹豫再三,最后道:“那你试试吧。”

    这个下午,姜师傅把苏铮叫进制作室,关上门,让她坐在工作台的前面,指着排成一溜的各式制器成型工具说:“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些东西的名称和用途。”

    他拿起一个圆柄,前头是一扇柱体的褐色木质工具:“这叫木搭子,是成型中的主要工具,用来……”

    “轰隆隆——”

    一声响雷让姜师傅和苏铮全都僵住了。

    本来就有种做坏事的心虚感,现在是老天来指责了?

    姜师傅的表情一时变得无比精彩,张了张嘴,此时又有一道雷电在天边闪现,刺亮的白光从窗户外射进来,一瞬间把两人的脸照得雪白,紧接着外面有人喊道:“春雷!春雷啊,要下雨了!”

    莫名其妙地兴奋着。

    随即有人惊喊:“哎呀,摊场上的泥矿!要赶紧收起来!”

    姜师傅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我们也快去帮忙!”

    两人急忙跑出了制作室,外面正好站着人,看到他们从紧闭的屋子出来,蓦地张大嘴巴。

    姜师傅窘迫。

    师傅带着学徒悄悄躲起来教一些重要的手艺,那是常有的,但问题是苏铮是个姑娘家,还是个年龄不小的姑娘家,这件事本来是大大的不妥的。

    不过现在也不是尴尬的时候,他朝那人喊:“还不快去摊场帮忙!”

    “哦,对,对!”

    跑到摊场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收拾泥料了,尹琪和杜仲也都在指挥众人,杜仲喊道:“先把那些快要能研磨的收起来,刚开采出来的不要管!”

    尹琪也道:“春雷都打下来了,这春雨一下不知道要下多久,捡要紧的先收!”

    一边喊着一边拿了把大铲子和众人一起干。

    大家大感意外。

    尹琪毕竟是东家的少爷,虽说有人隐约知道他是私生子,但东家的人纵然是私生子,那也是要比一般人尊贵的,因而大家都很敬畏他,没想到他居然能和大家一起干这样粗贱的活。

    气氛一下子被带动起来。人们用扫帚扫着,用铲子铲着,用手捧着,急急忙忙地装了一筐又一筐石料,每装满几筐就有那强壮的挑着撒开腿往仓库里跑。

    另外还有人拿了勉强可以防水的油布,将一些暂时收不到,又比较重要的泥料先盖着。

    虽说球山泥场现下不景气了,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曾是大规模泥场,如今既没关门大吉,就要担任着供给外面永年的各个作坊泥料的重任,所以摊场上的泥料那是相当多的。

    风化到各个程度的都有,摊成一片又一片。

    苏铮一到就要去帮忙,杜仲忽然一拍手掌“啊呀”叫起来。

    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他说:“前天龙窑修葺了一遍,顶上大敞着等着风干,要是雨落下来……”

    有人问:“顶上不是还有棚子吗?”

    一人为杜仲回答:“棚子好多年没修,眼看着就要塌下来,杜掌柜命人拆了重建,现在还没完全搭好。”

    “那木匠们应该还在那儿吧?”

    “天罡窑记的龙窑顶棚也无故塌了,木匠被叫过去了。”

    就是说龙窑现在没人看守?

    “啊!”问话的人便嗫嗫地道:“都两天了,龙窑该干的地方都干了,应该没事吧?”

    “就怕哪里没干透,要是被淋坏了……”杜仲皱紧眉头。

    出了二月这龙窑就要开烧的,到时候外面作坊的东西会拿过来烧,要是龙窑不能用……

    他简直不敢想下去,和尹琪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的凝重。

    永年有很多条龙窑,这条不能用,去别处安排一下,也不会有妨碍,但这对他们两个却有很大的影响。

    都是刚到任不久的,都是挤掉了姚全才坐稳位置的,结果一来就出了纰漏……

    尹琪扔掉手上的铲子:“我去看看!”又道,“来五个身高体壮的!”

    杜仲赶紧道:“五个不够,去十个!遮盖用的茅草都在龙窑边上靠着,就为了防雨的,过去盖上就行了。”

    “哎!”尹琪头也不回地带着人离去。

    苏铮看着他们飞奔似的团团背影,忽然不知哪来的冲动:“我跟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去了。

    “苏……”姜师傅徒劳伸着手,叹了一声,对杜仲说,“龙窑要紧,我也跟着看看吧,那些人不知道哪些位置是顶重要的。”

    杜仲深有同感,点点头:“劳烦了。”

第一百一十章 春雨

    龙窑距球山有一定路途。

    众人一路狂奔,远远看到临河一座坡度小山坡上,卧着一片低矮建筑,其中一条灰白色的长筒状弯形建筑尤其显眼。

    坡度小大上小,约有五十米长,恰如一只卧着的大烟囱。

    飓风卷集着乌云自天边遥遥地摧压下来,闪电如蛇在越发灰沉的天空里猝然劈落,轰隆隆的雷声响得越来越急,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这条龙窑显得那般渺小而脆弱。

    有人啐了一声,咒骂道:“这才二月里,什么个雷打得这么急!”

    “快上去!”尹琪体力不大好,跑在后头和姜师傅齐肩,连苏铮也超过他许多,他的嘶喊在风雷中没有几个人听得到。

    但所有人都不需要指挥,抢着爬上山坡,一个年纪大些的不忘提醒:“绕开那些大树走,小心给雷劈了!”

    这真是个笑话,如果不是都跑得气喘吁吁,气氛又不对,大家一定会被逗笑。

    苏铮踩着一块大岩石蹬上去,不经意往山脚下的河流望了一眼,一直非常温顺的河流此时打着旋,湍流所过之处激越着令人惊骇的力量。

    河流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沉浮。

    苏铮望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努力向上攀爬。

    大概因为龙窑正在整修,山路边堆放着许多砖石和木料,完整的破旧的都有,有些是从上面被风吹落下来的,若是不足够小心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击中。

    龙窑下方的院门大开,大家一拥而入,只见里面有一大块较为平坦的地皮,竖着好些间屋子、杂物,龙窑从此处一直往上攀爬,顶上遮风挡雨的棚子才搭建了一小段。瓦片则是一律未盖上,整条龙窑几乎都是光溜溜的,看上去可怜无比。

    豆大的雨点开始从天上砸下来,大家嗡嗡议论着,有的抱了靠在一旁编织好的茅草,有的架了梯子,合作着往龙窑顶上盖,姜师傅气喘吁吁地赶上来,指点大家从哪里开始盖起。

    苏铮和尹琪就站在底下递茅草,看到盖上去的茅草很容易就被吹开。她想了一下,拽拽尹琪:“找找有没有绳子,从龙窑两边绑下来。把那些茅草固定住。”

    尹琪一想有道理,两人到处乱窜,找来不少麻绳,接成一根根长的,让盖茅草的人从顶上抛下来。两头不是在木桩上绑紧,就是系上大石块固定。

    忙活了一通,等整条龙窑盖了个七七八八,雨势越发凶急,所有人莫不是被淋了个满头满脸,姜师傅大喊一声:“大家进窑里躲躲雨。去两个人到那边柴房里抱几捆松枝过来,我们先烤烤暖和。”

    大家跟着姜师傅从窑门里进去,只见里面堆满了杂物。雨天浑浊的视野里,依稀可见整个窑身形如一个拱形隧道。高度约有两米,宽度稍微小一点,通身以土砖砌成,一下子进来许多人。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更显得狭隘昏暗,不能得见全貌。

    置身窑中。外界的雨声便只剩下一片轰鸣的嘈杂,入口倾泻而下的雨帘仿佛把外界和这里分隔成两个世界,望出去至于灰茫茫一片。

    姜师傅看她好似出了神,略带担忧地拍拍她:“傻站着做什么,雨水都打到你身上了,还不快躲躲?”末了又问,“别是淋出病来了吧?”

    有人就笑:“姜师傅,就是要淋出病也没这么快呀。”

    姜师傅就唬那人一眼:“怎么说话的呢!”

    苏铮回过神来,转头一看,身后窑壁上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就开了一口洞口,两边都是这样,她问:“这些洞是做什么的?”

    姜师傅解释道:“那些洞叫鳞眼洞,投放柴料用的。”

    苏铮视线在窑里转了一圈,指着深处码得整整齐齐的一个个矮圆柱状的坛子:“那又是什么?”

    姜师傅看了一眼,下意识地回答:“哦,那个呀,那些缸坛子叫匣钵,也叫掇罐,能封口的,烧炼紫砂器的时候,紫砂器就装在这些匣钵里烧,以免飞釉。”

    苏铮还想问“飞釉”是什么意思,姜师傅突然反应过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问这个,你真是学痴了。”

    苏铮呵呵笑:“不是没事情做吗?”

    “你也真是的,刚才拔腿就跑过来了,这里自有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你一个姑娘家来凑什么热闹,要是真淋出了毛病,我怎么向你家里人交代?”

    姜师傅还不知道苏铮家里只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苏铮看看自己,外衣是湿了大半,领子袖口还有膝盖以下的部位连带棉鞋全部进了水,冰渍一片,差点能让她冻得打颤。但她系绳子时在屋檐下躲了会雨,兼之衣服穿得厚,里面的衣服倒没有弄湿,比起别人要好多了。

    她笑道:“不是姜师傅你说这一行里没有男女之分,最是娇气不得?”

    姜师傅瞪眼:“那是平时,现在能一样吗?”

    苏铮嘿嘿干笑:“我也是想帮忙。”

    别的人不由得多看了苏铮几眼。

    昏暗的窑洞里,她亭亭立于边上,湿漉漉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笑容粲然,眼眸漆黑,俊秀而不至于妩丽,青稚而不显得娇弱,大家只觉得这个简陋的窑洞生生被这张脸照得盈盈发亮,一时竟看呆了。

    好在这些人大多是后来尹琪和杜仲自己招聘来的人,性子淳朴踏实,苏铮看起来又还没长大,也不是倾国倾城的姿色,这些人都没什么邪念,只觉得这个姑娘坦率可爱得很,纷纷笑起来。

    无形中,彼此之间亲近了起来。

    待松枝抱来,合力生起了两堆火,所有人都很自觉地要把其中一堆给苏铮这个唯一的女孩子单独用,苏铮哪里肯接受?空间所限,生两堆火已是极限,大家又都冷得不行,她怎么能一个人霸占一个,好说歹说,终于把人均分成两堆坐了,大家围着火堆烤衣服扯闲话,等着雨停。

    无奈的是天色渐渐暗下来,雨势也只是小了一点,一股焦躁的情形在人们之间传递,终于有人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这样干等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要不我们趁着天还没黑头,一口气冲下去吧。”

    大家议论纷纷,毕竟才是二月,淋了雨衣服又不干,这么过一夜准得生病,大家想了想都同意了。

    有人说:“刚才拿松枝的时候我看到那里好像有两把破伞,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我去拿来?”

    “你早干什么了?还不快去!”另一个人把他哄了出去,其余人都站起来,做好冲锋的准备。

    “下去有两条路,西边那条直接通到水边,万一一个打滑掉到河里去可就有意思了,我们走东边的吧?”

    “东边那条走的人少,路很不平啊……雨又下得急,我看我们每个人都拿根拐杖,慢慢戳着走,哪怕多淋点雨,也不能摔了。”先前提醒大家别给雷劈了的人出主意。

    大家纷纷附和,随即便找趁手的木棍做拐杖去了。

    等到准备就绪,大家一起踏上东边那条所谓的险路,有主意最是沉稳的那人给姜师傅撑着伞,另有一人给尹琪撑着伞——都是那种堪堪能撑起的有着几个窟窿的破伞,勉强能挡点雨,本来两把伞里有一把要给苏铮的,但苏铮以撑着伞怕摔倒给拒绝了,这也是实话,本来山路崎岖泥泞,一手一根拐,另一手还有撑伞,出现个突发状况都没手来应对,危险系数太大了。

    也没人好意思说给她打伞,于是她就单枪匹马地自己行走。

    下坡路果然很不好行走,雨水带着泥沙石子冲刷下来,浸了人一脚的泥浆,好不容易走到平地上了,姜师傅突然惊呼一声:“我的木搭子!”

    “什么木搭子?”

    “就是、就是……不行!我得上去找回来!”说着要返回去。身边人忙拉住他:“有什么东西都明天再找吧,你看,天都黑了,你也冻了大半天,要是有个好歹……”

    “不行!那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用老宅百年榉木制成的,不能丢!”姜师傅很坚决,紧绷的脸显露出了他的紧张焦急,然而过了中年的人了,前头那样折腾了一遭,早就疲乏了,激动起来连着身体微微摇晃,好像随时要倒下去似的。

    “你确定掉在上面了?”那人无奈道,“要不你跟我说说是长什么样,我去给你找回来?”

    苏铮却是知道姜师傅在说什么。

    那个他要给自己解说的成型工具木搭子,因为当时春雷来得猝然,姜师傅下意识带着木搭子一起出来了,后来就直接塞进怀里,现在却是遗落了。

    “掉在哪里有印象吗?”苏铮在队伍后头大声问。

    姜师傅急忙道:“烤火的时候还有的,后来兴许带出来了,兴许没有,我也忘了。”十成十的懊恼。

    苏铮转身就往坡上跑去:“我知道那个长什么样,我去找。”跑了几步停住回头,对下面要跟上来的尹琪道,“不用跟来了,要是行的话,回去帮我送雨具过来吧,我就在上面等着。”

    PS:

    还有一章,争取在断网前发上来,为我加油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龙窑惊魂

    苏铮一边说着一边眨了眨眼睛。

    尹琪默然。以他的身份,他要是去的话,姜师傅断然不会在原地等着,其他人同样如此,那样等于全体又都折回去,可他不去,让别人跟着去……

    在这里的都是三大五粗的男人,他又怎么能放心让苏铮和这些人单独相处,谁知道没有自己和姜师傅在,他们会不会规规矩矩的。

    正在这一晃神,苏铮已经走出去很远,天色越见黑沉,她深青色的背影在雨中模糊难辨。

    尹琪心里微紧,咬了咬牙:“我们快回去,赶紧给她送雨具来。”

    其实这也是尹琪相岔了,要是他再有魄力一点,态度再坚定一点,大喊一声“几个跟我走,其余人送姜师傅先回去”,想必也不会有人违抗他。

    但长久以来苏铮在他面前表现得一直很成熟优秀,尤其是弄倒了姚全后,说得严重点,他下意识里有种以苏铮马首是瞻的感觉,有事情都想找她商量,如此一来便不习惯也一时想不到要去反对她的决定。

    于是他便带着担忧的心情先回去了……

    苏铮走出了人们的视野,等他们离开了松了口气。

    她自告奋勇不是没有原因的,天已经大黑,雨势虽然渐渐收小,但无月无星,睁眼几乎看不到路,换了任何一个人来,没有光亮如何找得到木搭子?但她不一样,知道木搭子长什么样是一点,另外,她可是有作弊神器的。

    她左右瞧瞧,没有人,便站定微微闭上眼睛。

    淡黄色透明光幕出现在脑海中,迅速进入定义域的“已有兑换”。正要兑换出手电筒来,她不经意地朝右上角瞄了一眼。

    咦?

    姓名:苏铮。

    等级:2

    能量值:106503

    贡献值:2130

    经验:9%

    二级了?她什么时候升二级了?经验都已经有九个点了!

    系统就有这点不好,升级都不带提示的,她这些天不是被姚全膈应着,就是忙着学习紫砂的知识,都把这回事给忘了。

    话说升到二级会多出什么东西给她兑换呢?

    苏铮心中不觉蠢蠢欲动。

    已经进了“已有兑换”,只要界面往下拉一点就知道多出什么东西出来了,但她想了想,还是暂且放弃。

    要享受惊喜也要看看是什么情况吧?野外,黑夜。大雨,寒冷,这么多因素加起来她都恨不得赶紧离开。还有什么心情做别的事?

    想着她速度点击了“手电筒”,系统那冰冷但苏铮听惯了之后觉得十分亲切的声音如期响起:“请选择是否拟物化?”

    “拟物化?”这是什么东西?

    苏铮歪着头想了一下,心道:“是。”

    “此次兑换,手电筒需130点能量值,拟物化额外消耗10点能量值。共计140点能量值,请确认是否兑换。”

    “是。”毫不犹豫地。

    “兑换成功,请宿主开始幻想手电筒的具体形貌,五秒之后系统会根据宿主所想做出精细修饰。”

    苏铮愣了一下,原来是这个意思,话说绳子棍子这两样也是可以随着她的想法发生形状质地的改变。但从来没有这个什么拟物化的一环,这是系统升级之后多加的吗?但还有另外收费,未免太坑人了吧?

    苏铮心里开始塑性。五秒种之后——大概是五秒吧,她手中便多了一样重物。

    她睁开眼睛一看,一根火把似的粗长木头出现在手中,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样,是看过的电视剧里的那种火把。顶上还有团黑乎乎的易燃物包着。苏铮忍不住笑,心说“亮”。顶端就发出真实火焰一样的东西,闪闪耀耀随风雨晃动,但绝对不会被浇熄,而且从远处看和真正的火没有两样,但近处的苏铮却感受得出,这光芒没有火焰的灼热,温温的十分熨帖。

    她心头大悦,顶着风雨就着灯光,弯腰在路边寻找起来。

    这一找便找到龙窑前。

    一路上都没有。

    可见姜师傅烤衣服的时候拿出了木搭子来,接着就没有再放回去。

    她打开慢慢走到龙窑前,准备进去。

    蓦地,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风吹雨的声音,是不是有一点不同了?

    她侧耳倾听。

    沙沙作响的,那是树叶摇晃。

    呼呼逼耳的,那是冷风刮划。

    沙啦啦淅沥沥的,那是收小后的雨点打在屋檐,打在地面。

    她如一座雕塑站立在龙窑不远处,黑漆漆的夜色里,感觉到四肢冰凉。

    大概是冻惨了,连听力都出问题了吧,进去要把火重新烤起来,不对,她没有生火工具唉!哦,又忘了,系统里有打火机的。

    苏铮不着边地想着,慢慢往龙窑靠近。

    一股异样的气味漫入鼻腔,啪嗒一声她踩进一个水洼。

    低头看去,她歪了歪头,把火把状的手电筒探下去,瞬间瞳孔便是一缩!

    红色的雨水?!

    还是……

    她眼珠轻轻移动,向前看去,点点血点一直延伸进龙窑里面。

    那血点虽然被雨水冲刷得支离破碎,但还是能看出绝对不是普通燃料,而且被抽延开的血丝弯弯曲曲,一直渗到土地里面,塑造出一幅惊心骇目的画面。

    苏铮打了个冷颤。

    又吞了口口水。

    雨水洒在她的头顶眼前。

    一瞬间脑海里涌现出无数个念头。

    有人在自己这些人走后就来了这里。

    一个重伤的人。

    血迹又多又新鲜,刚刚和人打斗过?还是跑到这里来自残自杀来着?

    现在人还在吗?活着?死了?

    她要怎么办?

    进去看看?

    转身就走?

    会不会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拖进去?然后……杀人灭口?

    现在藏起来来不来得及?

    不对不对!四周一片漆黑,可是自己手里有光啊!

    该死的光线!要是人还在,还活着,自己果断无疑地已经被发现了。

    那里面为什么还没动静,黑乎乎的样子,真的没人?

    啊啊!那些都先一边去。最要命的是自己手里拿着的可是伪造成火把的手电筒唉!,要是被古人看到这样高科技的东西……

    苏铮深呼吸两口气,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怎样都行,自己的秘密首先要守住!

    她淡然地转身,迈出左腿,正准备着做出不小心摔跤的样子,让手电筒掉进水坑里,同时把灯给灭了,做出火欲水熄灭的样子。

    自己再迅速把手电筒收回系统,天这么黑。地上少一根棍子谁又看得出来?

    她胸中含着一口气,正准备实施计划,然而脚才抬起来。一样什么东西嗖的一声迎面飞来,直直钉入脚下的泥水里面。

    水花飞溅,入土三分。

    苏铮惊魂震颤,火速定睛一看,却是一枝黑黝黝的泛着金属光泽的东西。多少看过点电视剧和小说的她第一个想到了。弩箭!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几乎要跳起来,抬头朝这玩意飞来的方向看去,是几棵枝繁叶茂黑森森的树木。

    黑暗中她似乎和谁的视线撞在一起。

    瞬间意识到自己举着灯,在黑色的背景里根本是个活靶。

    她猛然松开手电筒,任其掉在地上,同时心里喊了声“灭”!

    世界顿时恢复漆黑。甚至比普通时候更黑,苏铮向后跃了一大步,叮叮。又有两枝弩箭射在她站过的地方。

    这是要命的节奏啊!

    苏铮不敢大意,连连后退,四周有数道脚步声凛然逼近,隐约有黑乎乎的鬼魅影子在晃动,光一听就能知道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苏铮身后就是龙窑窑门。

    里面一定有人。还是这些逼近来的人的目标!

    转身跑掉的话,凭自己那三脚猫功夫肯定会死在当上。

    进龙窑的话。里面的人受了伤,又不知是好人还是大奸大恶之辈,好像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可自己还有第三条路选吗?

    夜风在这一刻变得凛冽,雨水扑在脸上仿佛钢刀一样刮骨,就在苏铮犹豫的时候,一只手从身后拽住了她的胳膊,她低叫一声,那股大力已经拖着她往后扯,一条颀长矫健的身影从后面闪出来,挥动手上的长剑,将迎面射来的弩箭一一打落。

    苏铮被挡在后面,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拽着自己的手掌很大很有力,弄得她骨头发疼,苏铮顺着苍白的手掌往上看,掠过修长劲瘦被夜行衣紧紧裹着的臂膀,落在对方的肩背上。

    高大,英挺,卓然的身影。

    莫名有一种熟悉感。

    而在这时,身前的人放开了她,将她往后一推,头也不回道:“找个地方躲起来!”

    苏铮的眼睛睁得更大。

    这声音也似曾相识啊。

    不过看到已经从前、左、右三面包抄过来的黑衣人,再看看身后黑漆漆的龙窑,苏铮喊道:“没有地方可以躲了!”

    她清晰地看到前面的身影滞了一滞,不免心里忐忑,怕他一个不耐烦回身一剑先把自己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刺死再说。

    同时又暗暗后悔,自己没事跑上来做什么呢?早知道这样不如劝姜师傅明天再找。

    “那就跟紧我!”

    苏铮胡思乱想的时候,前面的人又说话了,反手一剑将一个黑衣人撂倒,一把又将她扯近。

    PS:

    终于赶上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颜独步VS……

    苏铮被用力一扯差点摔倒,重重撞上了身前男人的后背。

    鼻子被撞出强烈的泪意,酸疼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需要这么用力吗?

    她一边紧跟着男人闪避前方的敌人,一边还要注意警惕左右的偷袭,很快进入角色,脚步也跟得稳稳的。

    但还是忍不住用没被抓住的那只手揉了揉鼻子。

    真是痛死了!那是人的后背吗?一定穿上了铁皮盔甲吧?

    这一揉便揉出一手不同寻常的触感,摊手一看,暗中只见一滩黑褐色的液体,即便被血稀释了不少,依旧有些粘粘的。

    她凑近一闻,啊!是血腥味!

    自己被撞得流鼻血了?

    她吸了吸鼻子,感觉不是,那这血就是男人后背上的了?

    她身体跟随着他前进后退趋避闪躲,一面却分出心神去留意他的后背,黑色的衣服看不出端倪,却在左肩后上方有一道隐约的撕裂,在乍亮的剑光下偶尔显露出染血的苍白肌肤来。

    他果然受伤了!

    “专心点!”

    手腕一扭割开了一个黑衣人的手臂,鲜血细密地喷洒出来,男人后退一步,对堪堪要跟自己撞上的苏铮低喝。

    “哦!”苏铮赶紧应道,趁机快速说,“你要是左手不方便不用拉着我,我自己跟得上。”

    他微有一顿,侧头看来一眼。

    古时就有这点不好,到了晚上就没有什么多余灯光,天上地下黑漆漆一片,只有远处依稀一点灯光和天际不时细弱的雷电之光。

    但这一刻,大概是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环境,大概是哪边云层薄了点,星月悄悄探出脸来洒下了清辉。又或者是长剑银芒在雨滴坠落之际反复折射发散,总之有光映在这张侧转来的脸上。

    苏铮于是清晰看见一张莹白如雪的面孔,好像失尽了所有血色,又好像一张薄薄的纸被反复漂白上蜡,白得近乎于诡异。然而一双浓眉被雨水浸润得又黑又亮,仿佛要从眉弓上飞出来,眼眸幽深得如同能摄人魂魄的黑洞。

    苏铮浑身僵直,脖子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扼住。

    在很久之前的某个府邸,她曾见过这张脸,然而那时。他一身雍容黑袍,面容端雅嘴角含讽,有着惊艳卓绝的俊美和尊贵。

    此刻扑面而来的却唯有令人窒息的沉郁寒煞。好像他变成了一个死人,又好像被他看着的自己变成了死人。

    一道雨水从他的眉心滑落,一直沿着挺秀的鼻梁渗进干涸却依旧线条美好的嘴角,他黑亮的睫毛颤了一下,顿时整个人仿佛从地狱回到人间。

    “你……”他说了一个字。苏铮一个激灵抖擞精神问道:“什么?”

    噗通噗通,被静止掉的心跳重新回到身体,跳得又急又快,要把刚才的惊恐一口气释放出来似的。

    她的脸也变得极白极白。

    “哈哈,不愧是颜独步,纵然受了重伤还能只手打败我这么多人。实在佩服。”

    一道清亮中带着轻佻的声音响起,苏铮朝前看去,树底下忽然亮起一蓬火。一个身高腿长身材相当不错的黑衣人,全身包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慢慢从火堆前面走过来。

    此声此景,却无法苏铮感到害怕,她本就不多的关于胆小的情绪似乎在刚才已通通被激发出来。现在她平静地注视着对方,蓦然只有一种感觉:低调的骚包。

    要隐秘。就别起火,要粉墨登场,就别裹得跟恐怖分子似的。真是怎么看怎么怪。

    颜独步平淡漠然道:“几年没见,你果然还是风骚依旧。”

    苏铮差点听岔气,忽觉周身冷森森的,只听那黑衣人乍然发怒,阴阴地哼哼两声:“你倒是一如既往地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怎样?被我在下流拦截,被逼得只能逆流而上、千躲万逃,最后还是被灰溜溜地抓住的滋味如何?”

    “这句话,你还不够格说。”颜独步顿了一下,轻轻提剑,苏铮看到被雨稀释至浅红色的血水簌簌滚落,暗抽一口气,四下望了望,才发现周围横七竖八地倒了很多黑衣人。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她都没听到濒死的惨叫声!

    颜独步垂眸继续说:“不过眼下,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黑衣人鼻子都气歪了——如果解下蒙面巾看的话:“还是这么自信啊,啧啧,真是颜家男人的一贯作风。我也不欺负你,都退下!”

    最后半句是对他的部下说的,那些还站着的黑衣人动作划一地往后退去,颜独步同时松开苏铮:“站远点。”

    却不是叫她找机会先走。

    黑衣人心头火更旺,这人就这么肯定自己能赢?能全身而退?

    永远是这样,这个该死的家族传统,听说颜家的先祖和上任家主都是如此,哪怕再是穷山恶水,再是时局危急,都会做出一副成竹在胸天下在握的神态,或优哉游哉或淡漠超然,不知气死了多少对手。

    不行不行,自己不能被他影响到,他一定是在激自己失去分寸。

    他看了一眼乖乖走到不远处,也没见惊惶不安准备逃跑的苏铮,冷哼一声,脚下连错两步,身形陡然拔至颜独步面前,手中利器呼啸而出。

    颜独步微微侧身让了开去,反手一剑挑去。

    苏铮在不远处看得心惊肉跳,感谢那骚包的火堆,她能看清楚两人的身形,不过大多时候黑衣人动作太快宛如残影,颜独步倒是老神在在地站在差不多一个区域里,动作也不花哨复杂,能看得分明一点。

    乍一看,苏铮不禁又想起电视小说里的桥段,什么真正高明的、了得的人原地不动不移,任四面围攻,单手就刷刷刷一一拨落攻势。轻松得好像在打蚊子,一派宗师风范;什么打斗结束之后,高手宗师悠悠然从原地挪开,坚硬厚实的地砖上俨然一对深深脚印,惊呆一众看官。

    当时看得真是热血沸腾,现在也是,她觉得昔日的颜公子今日的颜独步厉害极了,心中激动难抑,可看了一会,她发现问题了。

    颜独步几乎没怎么移动。左手基本固定,迎敌的时候总是将左肩往后靠,还有。他的脸色从极致的白里隐隐泛出了灰暗青光。

    苏铮猛然醒悟,不是他不愿动,也不是他真的厉害到不行,而是他没有多余的体力去做更多动作,只有以静制动。

    他。好像真的伤得不轻。

    意识到这一点,苏铮只觉寒气从脚心一直窜到头顶。

    他被打败之后,自己纵然多无辜多倒霉,也会被灭口掉的吧?

    会的吧!!

    苏铮硬着头皮看着隐在暗处的一溜黑衣人,还有倒在泥水地里任细细雨水无情冲刷的尸体们,终于有一种死亡近在咫尺的觉悟。

    她要怎么做才能保命?

    苏铮低头脑筋转个不停。终于灵光一闪,急忙进入系统。

    她的作弊神器,她的最后保障。上天保佑一定要有救命神技啊。

    她首先就是进入了“已有兑换”,升到二级之后,按理说这里会出现新的东西的,先前还没机会看。

    文本框弹出来,上面从上往下罗列着水。白米饭,馒头。碗筷……都是很熟悉的事物了,苏铮屏息往下拉,一直把文本框拉到底,看到最新出来的七行字,嘴角抽了抽。

    这是什么东西?

    泻药。

    迷药。

    哑药。

    失明药。

    制痛觉药。

    制麻觉药。

    制无力药。

    为什么都是药?还都是些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药?

    苏铮惊住了,哪怕是零级和一级的时候,都没有同时出现一样的东西,吃的用的穿的,都分配得较均匀,而且都是些家居常用的东西,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不由得想起某天,自己对姚全心生怨念时想过的事情,要是自己有泻药也要给他下一次让他尝尝苦头什么的。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的心愿?

    系统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产生东西?那当时自己想的是一枪崩了姚全,现在会不会就能兑换到一把枪出来了?

    苏铮欲哭无泪满头混乱,忙跳出“已有兑换”去“越级兑换”找东西,屏幕上依旧出现“主食”、“蔬菜”、“生活用品”、“药物”等等这样的词汇,苏铮找到“武器”这一栏,满怀欣喜期望地点进去,却发现……

    铁棍、菜刀、榔头、园林剪刀、斧头……

    这真的是武器吗?

    怎么看都是些工具啊!

    系统你敢不敢来点高端的!

    苏铮心里头悲愤地碎碎念着,心情却随着这些发现变得越发槽糕,而那边,黑衣人虚晃一招,却从下方以极刁钻的角度一掌将颜独步打得连退三步,身形晃了晃,却终于以剑撑着地没有倒下去。

    一缕血丝从他的嘴角渗出,在苍白肌肤上滑出惊心动魄的美感,他抬起黑沉沉的眼眸,无悲无喜地凝视黑衣人。

    黑衣人哈哈大笑:“没力气了吧,你看看地上。”

    PS:

    中午抽空先写一章,免得晚上又急急忙忙的,啊啊,星期五要考试了,时间完全不够用肿么办!!

    PS:那只姓颜的终于肥来了

    再PS:昨天太急,没看到水果水果的粉红票,在此感谢啦!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阴谋翻盘

    雨越下越小,最后只剩下淅淅沥沥一片,温柔绵密得让人记起那句流传千古的“沾衣欲湿杏花雨”。

    之前的狂暴凛冽好像只是大地上的人们做了一场梦。

    头顶的乌云开始散开,走到半空中的上弦月羞答答的露出半边面孔。

    清辉如纱。

    将世间万物蒙上朦朦胧胧的光泽,和谐又静瑟。

    山坡上的龙窑前也陷入短暂的沉默。

    听了黑衣人的话,颜独步没有低头。

    苏铮却下意识看向地上,在熠熠火光的照耀下,颜独步脚下一圈的水洼漾满红色的液体。

    苏铮蓦地捂住嘴巴。

    这得流了多少血?

    她惊恐的目光在颜独步身上闪烁,发现他身上的黑衣被割出无数道口子,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出来,让人有一种错觉,仿佛颜独步是一个装着血液的口袋,现在这个口袋已残破不堪,里面的血液即将流尽。

    这太可怕了!

    黑衣人唯一露在外面的两眼满是快意,笑得几乎看不到缝:“啧啧,颜独步,你也有今天!当初你是多么的得意,跺一跺脚地皮都要抖三抖,随口一句话就连你们那位都要再三掂量反复斟酌,要是那些人知道你死在我手里,定会乐得又哭又笑,从此将我奉为大恩人了。”

    颜独步哂然:“可见,世事无定制,风水轮流转,没有人能一直得意下去。”

    这意有所指的话叫黑衣人眼角一夹:“你这只死鸭子也只剩下嘴硬了。”

    说话间颜独步已直起身,拭去唇边血迹,再次微微提起手中剑,微微笑着:“过奖,不过或许你更应该夸奖一下我的剑。”

    黑衣人大怒:“姓颜的,你还有什么好嚣张的!”

    叫罢再次冲了上去。颜独步神色一凛,身形前倾,如做好俯冲准备的飞鹰,浑身肌肉骨骼都蓄起了力道,一条长腿也抬起迈出,重重地踏在身前水洼里。

    血水与泥水剧烈溅起,好像平地升起一道水帘,而他却借着反冲力,掉头就跑!

    苏铮还保持着捂嘴的动作,目光还带着深深忧虑急切担心。却在一瞬间嘴巴大张,眼球脱窗。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滑稽的表情。

    这是要逃命的节奏?!

    同时在心底她又很想吼一句:老兄,逃跑也要挑着大路朝天的地方去。你钻进龙窑里做什么?

    黑衣人愣了一下,冷笑道:“啧啧,真是丢人,打不过就钻地洞了?”话音未落人也进了龙窑。

    须知道,外头有一蓬火光照耀着。是亮的,龙窑里却近乎一片漆黑,黑衣人一进去只觉眼前大黑,心叫糟糕,中计了!

    他果断闭上双眼,侧耳捕捉四方风动。果不其然,一道剑气从斜前方直逼面门而来,如同钢刀一般的锐利。似要将他的面皮生生刮下来。

    然而同样深谙剑道的黑衣人却当即分辨出,这剑气看似凌厉无回,却是猛戾有余而强韧不足。

    就好像一辆板车从高坡上失控冲下,虽则来势凶急,却只能威风片刻。下了平地还不是要乖乖停住?哪里比得上驷马大车,一旦发动便是奔腾惊骇无所阻拦。

    差在一个后继之力。

    哼。强弩之末,何足惧哉?

    黑衣人挥动自己手中的长剑向前方拨去,手上使了七成力,料定这一拨便能将对方的剑拨下来,嘴里遂轻快得意道:“这是逃命不成就来偷袭?真是诡计不断……”

    这个断字还没落地,昏暗中只听见铿锵一声,尖利得好像要将人的耳朵削下来,黑衣人手腕一麻,长剑脱飞而出,而前方的人余势不止,杀气照旧扑面而下。

    黑衣人根本来不及思考对方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完全凭借本能地往侧里滑开。

    两人擦肩而过。

    颜独步的剑气将龙窑壁生生震塌,一排的土砖粉泥往窑外脱飞,在地上砸个稀巴烂,火光并幽弱月光一齐涌进来。

    他却像控制不住,一直到手掌撑在窑壁豁口上才堪堪停住,然后低着头大口大口喘息,鬓角滚落下来的不知是水还是汗。

    黑衣人连退数步,惊魂未定地一抹脖子,满手都是血。

    只差一点点!

    他的大好头颅只差一点点就要飞起来了!

    他心中一阵后怕。

    颜独步不愧是颜独步,即便强弩之末也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

    他想起当年在荒都,这个人便是无法逾越的存在,自己不能,荒都的那些所谓天才也没有谁可以。

    继而便是由衷的钦佩和忌惮。

    异地而处,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个程度。

    “果然厉害,颜独步我不如你,可惜,”黑衣人放下手,抬起头,眼中肃然而决绝,“你最终还是无法翻盘。”

    “但凡人力,总有局限。”

    “你也不必太遗憾。”

    他拍了拍手,准备叫外面的手下进来将人拿下,至于他自己,心有余悸之下已经不愿意再跟颜独步有接触。非但如此,他还一直紧紧盯着颜独步,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似的。

    颜独步叹了口气,嘶声道:“你倒是长进不少,都不晓得要配合了。”

    什么?

    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颜独步忽地凛眸回视,姿势也似乎要发生改变。

    还来?

    黑衣人大惊,慌忙之下从衣襟里取出一只碧玉短箫,触发了不知道哪个机关,千万缕的银丝从箫管里迸发出来,罩向颜独步,可后者低垂的面容下却终于泛起一丝笑容。

    苏铮在两人进去后就提起了一颗心,生怕下一刻就要看到那人被打飞出来,她可是很清楚龙窑里全是匣钵,堆得根本找不到出口。

    仅仅是两息之后,窑壁突然被轰塌,她惊得差点跳起来,随即看到颜独步撑在豁口上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拔腿就往那里冲去。

    一个黑衣人跟幽灵一样滑到面前。

    苏铮低叫一声,甩手一包东西砸上去。

    黑衣人以为是女孩子的手绢香囊什么的,木头一样理也不理,照旧挡着她。

    没有得到如何处置此人的命令,现在要做的就是看住她。

    可是那个长得香囊似的东西却在半空中自己裂开,从中散开大把粉末,兜头劈面地洒落下来。

    “什么东西?”黑衣人挥手欲将其散开,同时屏住呼吸以免吸入毒气。

    可是无论怎么做还是有不少粉末落在他脸上,他不在意地擦了一下,紧接着却感觉到一股无法忍受的疼痛从脸上窜起。

    那种痛,真的无法形容,只知道痛得狂喊大叫,黑衣人捧着自己的脸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嘶吼,好像得了癫痫症一样,其它黑衣人都看呆了,一人大叫:“这女的不简单,先抓起来!”

    一股脑冲过来。

    去你的!

    苏铮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没想到系统药粉效果这么好,她又是意外又是兴奋,哆哆嗦嗦地从系统里以最快的速度兑换出数包药包,一把一把不要钱地朝涌过来的黑衣人丢去。

    时间紧迫,她见制痛觉药效果好,全部只兑换了这一种。

    黑衣人惊呼:“小心暗器!”然而不论他们怎么躲避,都免不了被粉末洒上一些,随即无可避免地哀嚎起来。

    后面的人见了,面面相觑,不敢再轻易上来。

    苏铮不管他们,抓紧时间跑到窑门口,往里一看,惊住了。

    并不是一面倒的形势,两人正僵持着。

    她担心的人背靠着倒塌的窑壁,是那种半倚着右手手肘向后搭着的姿势,看起来真是惬意极了。他低了头轻轻地咳,每咳一下整个人便随之颤动,然而他依旧边咳边笑,心情仿佛不错。

    他的身体、四肢,被银色的丝线缠住,火光在那些银丝上游走,时明时灭,一直延续到地上一管碧玉的短箫上,显然所有银丝都是这只短箫发出来的。

    那短箫……苏铮眼睛微眯,看向与颜独步相对而立的黑衣人,他正保持着古怪的姿势,狠狠瞪着颜独步,恨不得把他吃掉的那样,咬牙切齿地道:“卑鄙!卑鄙!你到底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太卑鄙了!”

    说着话,他面巾下的口中涌出血来。

    颜独步闲闲地望着他,学着他的强调道:“啧啧,小心了,我封住的可是你的死穴,有力气不如用来撑着点,有话留着以后慢慢说,不急。”

    黑衣人气个半死,吼道:“外面的人哪……”

    边说着他就血气逆涌倒了下去。

    颜独步摇摇头,右腕翻转挥动长剑,剑刃过处银丝纷纷断裂,他没再看黑衣人,起身朝苏铮走来。

    苏铮睁大眼睛看着他,不觉后退了一步,又看看地上好像很痛苦的黑衣人,干涩着声音问:“他不能动了?”

    颜独步微顿,看了苏铮一眼,“嗯”了一声,然后弯身走出窑门,比龙窑内径要小得多的窑门,对他的身高来说是个障碍。

    苏铮无比同情地看了黑衣人一眼,只是一瞬间呢,怎么就被翻盘了,还是这样凄惨的样子。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隐约意识到颜独步将他引进来就是为了打败他,一定用了什么在外面不能奏效的手段。

    PS:

    补昨天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借宿

    苏铮想着,转眼看到黑衣人正用可怕的眼神瞪着自己,不禁心口一紧,这人她惹不起,早走为妙。

    出了龙窑只见颜独步背对自己而立,面前是紧张戒备却不敢轻易靠前钱袋黑衣人们。有几个好在地上呻吟,好些则忍着痛勉强拿着武器,用充满畏惧的眼神看着……苏铮。

    苏铮微窘,瞄了眼身姿挺拔的颜独步,现在这种情况不该是挟持龙窑里那个黑衣人头目以为人质,然后一步步磨出去吗?怎么他还想杀出一条生路?

    一黑衣人大声问颜独步:“我主何在?”

    颜独步很好心地说:“在里面,被我奉了死穴,一个时辰内不解必死无疑。”说罢便要抬步,对方围出来好几个,他挑眉,“怎么,要跟我耗着?别怪我没提醒,这个小镇子里可没有什么武林高手。”

    就是说要救他们的头,就得跑到桃溪镇外面去找高手解穴。

    苏铮恍然大悟,这也是一种挟持,而且不必那样暴力难看地拖着人质走,要是这些黑衣人还想阻拦颜独步,势必会耽误头目的救治,这就是他的凭恃。

    不愧是高端人物,连要挟人都能这样云淡风轻。

    对方迟疑了一下,能做主的那位只得让人都退回来,却又指着苏铮:“你走可以,她不行,除非先拿出解药。”

    解药?

    颜独步回头望着苏铮,苏铮立即转开脸,看着那些在地上痛得爬不起来的人,歪了歪嘴角,语带傲慢地道:“他们一时半会死不了,解药什么的,我怎么会把那种东西带在身上。有本事以后来找我拿好了。”

    其实是压根没有什么解药,在兑换的时候她看到系统里具体的描述了,所有药剂都有时效,这个时效因人而异,因用量而异,基本有三个时辰的效果,时间一过,疼也好,泄也好,所有症状都会自然消失。

    而在那之前。吃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且熬着吧!

    颜独步听了她的话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说:“走吧。”

    苏铮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后面响起焦急震惊的“主子”、“主子”的呼喊。

    一路走到山坡下,苏铮微有些喘息,冷风吹来,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她望向颜独步。他也正扶着一棵树调息。

    苏铮脑子里出现了在庚溪镇衙门里的场景,如果没记错,他那时有好多手下的,地位也比镇令高得多,刚才从秦孤阳的话里也能听出,这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人。能量权势极大,这样一个人是遇上了什么事才会落到被群攻、乃至于性命垂危的地步?

    颜独步睁开眼睛,苏铮赶紧转开脸。正好看见前方隐约有火光闪亮,:“啊,有人来了,大概是来接我的人,那、那我先走了。”

    身后没有回答的声音。她瞄了一眼,只见颜独步正盯着自己。眼神里透着一分古怪,她顿时头皮发麻。

    “怎么了?”不会不让她走吧,灭口什么的……

    “没什么,今日谢谢你了。”

    呵呵,是吗,她好像什么忙都没有帮上,要是没有她,他大概会更容易取胜吧。

    苏铮想了想,壮着胆子道:“我是不小心掺和进来的,那些人以后找我麻烦怎么办?”

    “不会的,刺杀的游戏已经结束了。”

    这么肯定?那个黑衣人可是……

    苏铮抿住嘴巴。

    颜独步留心着她的神情,见此道:“你要是不放心,我派人暗中保护你?”

    说得好像保镖一抓一大把似的,明明刚才自己单枪匹马一身的伤。

    苏铮并不想和这种人扯上关系,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颜独步看着她慢慢缩回去的捏得紧紧的,看起来很小的拳头,然后目光慢慢落到她的脸上。

    清秀稚嫩的脸庞,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带忐忑的神情,还是和那时一样,清澈得让人能一眼看到底。

    真是的,明明还强装着镇定和深沉,其实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

    真是……弱呢。

    而且好像在怕自己。

    颜独步凝神思索了片刻,道:“你走吧,刚才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最好全部忘掉。”

    苏铮一愣,他这样说,也就是等于给出了她以后不会受到这件事的任何后遗症影响的承诺。这人是不是好人不知道,但他两次都没有伤害她,关键时候也没有嫌弃她是个累赘而抛弃她,他的话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但莫名其妙地,她的情绪低落下来。

    她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抬步向前方走去。

    来接她的是尹琪和几个人,姜师傅也在其中,见到他们苏铮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没有完成,姜师傅的木搭子还不知道在哪里躺着。

    她惭愧地低下头。

    姜师傅说:“找不到就算了,人没事就好。”他的表情比苏铮更惭愧,“回去的路上我就一直在反省,怎么能让你去冒险,天黑雨又大,陆海不好走,你要是有个好歹……木搭子再珍贵也是个死物,找不到就找不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铮嘴巴动了一下,到底没说自己压根没去找,一个是不好意思,另一个原因,也是怕姜师傅一激动自己跑到龙窑去找。那些人不知道走了没有,姜师傅要是装个正着,他可没有颜独步护着,绝对死路一条。

    泥场已经收拾好了,伙房煮了大锅姜汤,也做了丰盛的饭菜,为了犒劳大家在急雨之下的全力付出。

    但苏铮全身都*的,又不能像那些大男人一样随便找件衣服就换上,便只喝了姜汤便告辞回家。

    尹琪派了泥场自己的晕船送她,好些人纷纷表示要做顺风船。

    开玩笑,下了这么大的雨,水涨了不少,天又黑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渡船呢。

    于是一条船热热闹闹地向下游开去。

    苏铮坐在船上环顾黑黝黝的水面和河岸,不知道颜独步会怎么离开。

    什么都看不到,她叹了口气转回身子,忽然吓了一跳。

    正前方船尾的角落,一个全身黑色的人影正静静坐着,身上披着一件寻常的衣服,微微低着头,乍一看跟其他人没有一点两样。

    可是那双默默注视过来的眼睛却在船上微弱的灯光下熠熠生光,漂亮得令人炫目。

    他什么时候上来的?!

    又盯着自己看了多久?

    苏铮顿时如坐针毡。

    旁边胖胖的厨娘好心问道:“小苏,你怎么了?”

    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苏铮忙抓住她,低下头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冷,这河上的风吹得难受。”

    厨娘怜惜地道:“哎呀,刚才叫你换一身衣服,仓库里那些衣服摆着也是摆着,又不知道是谁的,拿来穿正好,你偏偏……”

    苏铮听着她的念叨心情慢慢平静,遂低声和她交谈起来。

    青梅巷渡口到了,第一批人下去,人们在渡口散开,匆忙赶回家去,苏铮偷偷一望,那个身影也下船了。

    她心中暗叫一声苦,这人不会是跟着自己过来的吧?

    但是没道理啊,刚才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她心里默念着赶快离开,心说是你说叫我最好忘掉所有事的,所以我自己该视你如无物。

    可眼看青竹巷就要到了,身后那个影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她怒了,转身站定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颜独步抬起头:“我正想问呢,你也住这一带?”

    也?

    苏铮气势骤弱,小心问:“你也住这?”

    “是一个朋友。”他望向一个方向,面上难得是几分迟疑,“我正考虑要不要去投靠他。”

    苏铮在他身上瞄了几眼,大哥,就你这浑身的伤还考虑呢,当然是马不停蹄地投奔过去了。

    她其实很好奇,颜独步明明流了那么多血,为什么现在看来只是脸色很差,精神头却依旧很足,也没见哪里行动不便,他留的那些血都是事先藏在身上的血袋吧。

    “当然快点去了,你要今早看大夫的。”苏铮忍不住说。

    颜独步呼了口气:“也是。”转头就问,“你家够大吗?”

    苏铮站在自己家的院子前,硬着头皮最后一遍道:“还是不要吧,你知道我家没大人的,你,只怕有点不大合适……”

    颜独步轻挑眉梢:“看不出来,你还很重名声。”

    苏铮怒,她哪里表现得很离经叛道。

    而且,这一派理所当然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觉得,龙窑前的那个颜独步不见了,当日在庚溪镇那个清贵安适,对人有莫大耐心和包容的颜公子回来了。

    虽然这是好变化,毕竟没人喜欢一个一脸杀气的人,可是,也不能就这样赖进别人家里啊。

    她心里忿忿,再一次重复:“那你要小心点,别吓到我弟弟妹妹了。”

    “我记性不错,不用反复重复。”

    苏铮磨了磨牙,推向院门,没关,里面一片黑暗。

    “怎么没人?”颜独步问。

    苏铮怔了一下,把门完全推开:“大概是……”在隔壁了。

    话没说完,隔壁钱家的大门打开,钱德宝从里面出来:“小苏啊,真的是你。”

    苏铮看到他心一急,一把把颜独步推进自己院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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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满园介绍:
穿越成古代农家女,苏铮表示要带一双弟妹讨生活压力颇大。
好在有一个等值兑换系统,只要付出劳动,就可以兑换到相同价值的物品。
吃的用的穿的救命的,只有想不到,没有换不到,而且升级之后还有惊喜哦。
不过这个作弊器必须藏好,所以还要有一份正规职业吧。
左右看看,这落后古代紫砂业甚是发达?
不错不错,人家就喜欢手工作业。
从打杂学徒做起,路漫漫兮始于足下。
(本文有修,给看过这本书的亲造成困扰,十分抱歉,此外希望大家能喜欢修改之后的故事)
砂满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砂满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砂满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