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膈应
苏铮睡醒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昨晚她担心陈解的行动不会成功,前半夜根本没怎么睡,后来还是因为毕竟在海水里泡过许久,身体虚着,撑不住了才沉睡过去。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光线还有点昏沉,看着像早晨五六点的样子,可外面却传来喧嚷声,好像发生了很重大的事。
她不由想到陈解,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穿上鞋抓了件衣服就往外冲。
一拉开门,却看见陈解也正好从他自己屋里出来。
“你……”苏铮诧异地看着他,他已经回来了?她甚至毫无察觉,昨晚果然是睡太沉了。陈解快速说:“一切顺利,现在是出结果了,一起去看看?”
有他这句话苏铮的心也安定下来不少,看了下自己不整不齐的装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下,我去穿好衣服。”
等她打理好出来,刘琪和刘母,还有阿吉也都出来了,他们都紧张无措着,陈解同样告诉他们行动顺利,至于外头因何骚动却是没说,让大家都保持着不安出去才正常。
下了二楼便发现甲板上有好多人,大家都围在船舷边探头往下面海里看,好像发现了什么极为了不得的事,一个个表情惊骇,互相奔走议论。
“陈大夫,苏妹子,你们起来啦。”杨姐也在甲板上,身边围着两三个人正在商议什么的样子,看到苏铮他们下来就抬头招呼道,“把你们吵醒了真是不好意思。”
苏铮明显感觉到看到杨姐的时候,身边陈解身体一僵,一股阴冷冷又暴躁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好像他要冲上去将眼前的人狂凑一顿一般。苏铮心里微惊,忙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把陈解挡在身后,问杨姐:“杨姐,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大家都如此惊慌?”
杨姐好像没注意到陈解的异样,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唉,你们自己来看看就知道了。”
苏铮五人就也到船舷边看下去,随即便都倒抽了一口气。
灰白色的海面上,一条一条的鱼翻着肚皮悬浮着,大大小小各种品种的都有,一眼望去竟是数也数不清,就好像一夜之间海里所有的鱼都阵亡了一般。
饶是苏铮早有准备也被吓了一跳,随即心里涌起一股不怎么轻松的喜悦,成功了。
阿吉说的那个传递信息办法,其实不能叫做确切的办法,而是一种提议,是永年的人曾经在海上遇到灾祸求援时用过的一种法子,即往海里投毒,毒死方圆多少的鱼,造成恐怖死鱼量,引起别的船只的注意,从而吸引船过来。
这种方法不能说一定有效果,但是在无计可施的时候,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他们商量许久之后才决定去试一试,只是陈解也说了,他们的药物实在太少,未必能取得效果,眼下看来,是成功了。
但这个最后不一定有什么作用的成功却是杀害了如此恐怖数量的鱼类得到的,让人看了总是不大忍心,所以苏铮心里并不多么好受。
“做、做到了。”阿吉恍惚地说,一道带着腥朽气味的风吹来,他脸一白,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他这一吐,就好像是一个信号一样,很多人跟着吐出来,人的秽物和鱼尸体的腐败味混合在一起实在是算不得好闻,苏铮觉得自己也有些支持不住了,胃里翻滚起来。
杨姐面色难看,传令下去开船:“赶快开离这片海域。”
陈解一边拍着阿吉的背,一边小声对苏铮说:“没用的,我在船身上一周抹了一道药线,无论船开到哪里,船的周围都会被死鱼环绕。”
“希望有人能注意到这里的异象吧。”苏铮低声说。可惜此时是冬天,航行的船只明显比其他季节要少,这几天他们这艘船也只遇到过一两艘船而已,而且都是远远擦肩而过。
“不过我粗略算了一下,药效只能支持一天,要是一天里还没有人来救我们……”陈解看了远处的杨姐一眼,眼里透出一股仇恨,道,“我们必须自救,她说要把我们送回桃溪,但这船其实一直在北上,这婆娘以为我们一个个都不懂方向似的,要是到了她的目的地,我们会怎么样不知道,船下面的人反正是要完了。”
船下面?
苏铮肃然道:“你昨晚下去发现了什么?”
陈解刚想说,忽然又停住了,看着一个地方,苏铮跟着看过去,原来是杨姐朝他们走过来了:“陈大夫。”她一脸正色地道,“你的医术应当很是不错吧,我们捕了几条死鱼上来,希望你能去诊断一下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它们的死亡。”
诊断?
陈解苏铮面面相觑,听所给人诊断的,没听说过给一条死鱼看死因的。陈解推脱道:“按理说这种事陈某不该推辞,但是陈某医术本来就未出师,只是会点皮毛,况且看鱼的死因这样的事,陈某从未做过,根本无从下手,实在爱莫能助。不如请几个经验丰富的老船工看看。”
“老船工当然也会叫的,但你不是大夫吗,眼光自不是我们这等莽人可比的,有你把关我们也能多一份肯定。”杨姐不容拒绝地道,“死了这么多鱼,又是死在我们船的周围,衙门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派相关部门来调查的,我们要是能掌握先机,到时候不就多一份主动?陈大夫就是看着杨姐我的份上,也不要再推辞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解想拒绝也不行了,只能跟着杨姐离开,苏铮扶着阿吉,和刘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刘琪的房间——这间房俨然成了他们几人的大本营了,阿吉慢慢就恢复过来,不再吐了,他虚着一张脸,惶然问:“陈大哥不会有事吧?”
苏铮很想安慰他说,陈解只是因为医术被杨姐请去做专家顾问,但是这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是自欺欺人,杨姐叫做陈解时她就在旁边,杨姐的强硬、严肃,以及眼中微不可觉却确实存在的怀疑都像是一颗石子磕在心头。
她一定是怀疑什么了。
苏铮想了想问阿吉:“昨晚是你和陈大哥一起行动的吧?有没有被人发现?”
“没有,我们一起去毒鱼,陈大哥要吊着绳子下到船下,将将在海面上方不知道做什么,我就在上面把风,一直没有什么发现。”阿吉慢慢地回忆说,“后来陈大哥上来说完事了,就叫我先回去,他还有事要做,然后我就偷偷摸摸地上来了,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后来陈解一个人到他觉得有问题的船舱里面去打探情况,那里他一定发现了什么确认什么,所以今天才会对杨姐像对仇人一样。只是苏铮不确定到底是陈解的行动被察觉所以他被杨姐叫走,还是单纯因为他懂医术,所以被叫去帮忙。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杀了那么多鱼有用吗?”刘母忍不住问,又唏嘘道,“真是作孽啊,死了那么多鱼,我刚才一看到我就……”
眼看苏铮脸色变得不好看,刘琪忙阻止母亲再说下去,尴尬地对苏铮道:“苏姑娘,我娘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太急了。”
苏铮看了刘母一眼,她知道她没什么恶意,只是纯粹唠叨一句,但其潜意识里未必没有埋怨指责的意思在其中。真好笑,在外面忙的不是她,冒险的杀生的不是她,抓住这一线生机拼命努力的更不是她,现在却好意思埋怨他们残忍无情起来了。
就算没有这个意思,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苏铮本就有些心烦,听了这话更有种不待见他母子,觉得他们帮不上忙的感觉,正想说些敷衍的话,但瞬间心思一动,醒悟过来。
不行不行,现在危机未除,不能自己窝里先闹矛盾起来,大家都是一路的,闹得面子上过不去也不好看。
想清楚这些,她和声道:“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接下去也只有等了。大家不要太担心,还是好好养些力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靠我们自己冲出去呢。”
说完这些她就回自己房间里去了,靠在床头她深深叹一口气,陈解一走,这商量事情都感觉没了伙伴,队伍里面也好像缺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她一个人能做什么?文不成武不就,也没什么手段,撑不起大场子,可如果只有她和陈解两人,互相配合一下,要夺了小船逃掉相信也不是什么难事,偏偏还有别人……
苏铮想着忽然用力甩甩脑袋,不能这么想,她嫌别人是累赘,或许陈解还嫌她没用呢,这种优越心理不能有,也没道理有。
有人敲门送了早餐来,一碗粥一个馒头,东西不怎么好,但胜在热乎。虽然担忧了一晚上早已饥肠辘辘,但苏铮依旧没什么胃口吃,想了想,便进了系统。
第七十一章 败露
每当感到困惑、沮丧、孤单,或者百无聊赖的时候,苏铮就喜欢进入系统,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在她潜意识里,这个穿越之后莫名得来的金手指是她私人拥有的,是她的秘密。
在这个可能谁也不能相信谁也靠不住的地方只有系统会对她一如始终,不离不弃。
虽然,这个她还不了解、控制不了的系统,或许才可能在某天,如它离奇出现一样,毫无征兆地消失,让她所有的期待和积累化作流水。
她仍然是第一眼看到了个人中心。
姓名:苏铮
等级:1
能力值:8748
贡献值:1150
经验:11%
早在很久之前,她的等级就从光秃秃的0上升为1了。能力值本来已经涨得很高,但在某次兑换了摄像功能之后,一下子就少了近万,后来有劳动有使用,都是小幅度的升升降降。在能力值用完之前,贡献值基本都是不会动的,所以它一直在涨,在胡七弄堂里她也写过一些信件,再加上平时看书练字,现在已经有上千点了。
苏铮笑眯眯地看着它,有一种看着自己的储蓄步步增多的满足感。
进入已有兑换,因为升到1级,已有兑换里面多了5个选项,分别是她已经用过的棍子、绳子,都是每米每小时要花费10点能力值,不过外形都是可以根据苏铮的想象发生变化的,兑换点也会随之发生相应的小幅度增减。
此外还有三种,就是40点的黄瓜,130点的手电筒,1020点的感冒药。
这多出来的5样,对她来说都是很有好处的,或许给她添了方便,或是多了些口福,比如黄瓜,冬天可是很难吃到新鲜蔬果的。
可是眼下能用来解决困难的好像没有,苏铮有时候真希望自己系统里能出现一个大杀器,这样就不用碰上困境就一筹莫展了。
她兑换了一只热馒头和一根巴掌长短的迷你黄瓜,出了系统一口一口咬起来。本来不应该在有吃的时候还用系统里的东西的,但她现在心情不好,只有吃系统里美味又饱腹的食物才能好一点。
果然两样东西下肚,她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不少,心情和精神也变好了一些,她想起陈解的话,划在船身周围的药线只有一天的时效,如果一天过了还没有人来救他们呢?的确需要准备自救的方案,可惜陈解当时没有把话说完,不然以他摸过船上情况的眼光,想到的计划一定会比她自己要切实许多。
苏铮在自己房间里做起饭后运动,忽然听到彭的一声,仿佛是凳子和人倒地的声音。她一凛神,再细听去,发现是阿吉房里发出的声响。
来不及细想,她赶紧跑过去,推开门一看,阿吉倒在自己房间里饭桌边,侧趴在地上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桌上是被打翻的粥,汤水正顺着桌沿滑下来。
苏铮心里咯噔一声,这不会是粥里下了什么东西,阿吉中招了吧?
她忙去扶起阿吉:“阿吉你怎么了?”
虽然是个清瘦的少年,但体重也挺沉的,还好苏铮力气不小,把他弄得坐起来,阿吉喘了口气,脸特别白,看清是苏铮后就有些吃力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我很饿,就吃了船上送来的粥和馒头,可吃到一半,我又想起陈大哥和那些鱼,心里难过,就吃不下去了,我想站起来,忽然脚一软,就摔了下来。”
“脚一软?”苏铮问,“怎么会脚软?你还有什么感觉?”
阿吉感受了一下,道:“全身特别没力气,头昏昏沉沉的,还有,还有呼吸有些难受。”阿吉捧着自己的头,难受地说,“我好累啊。”
苏铮脸色撑下去,她基本可以肯定这粥和馒头里下了药了,只是不知道是致命的还是只是让人虚弱难受,是暂时的,还是需要什么解药来解。
她想了一下,忽然脸色一变,刘琪那里也有被送到早餐吧。
她忙推开刘琪房门,就见刘琪正焦急万分地守在床边,床上正是脸色苍白的刘母。苏铮瞥了一眼桌上的食物,确实被吃掉了一部分。
刘琪见她进来,慌忙求救:“苏姑娘你来看看我娘,她突然之间说自己不舒服,头昏脚重,连坐都坐不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苏铮近距离打量了刘母一会,她也是喘气如牛,她问了几句,她都艰难地回答了,症状确实与阿吉一般。
苏铮凝重地问刘琪:“早饭你可吃了?”
刘琪一怔:“是食物的问题?我没吃,娘身体不好,我劝她喝了小半碗粥。”
只有小半碗粥吗?苏铮看了看碗里少掉的分量,确实不多,而馒头都还没动过。她道:“看来药下得很足。”
刘琪脸色大变,比他母亲还要惨淡,怔怔地说:“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劝娘喝粥就不会……”
苏铮翻了个白眼,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可一下子两人倒下,苏铮也不懂怎么治疗,也是束手无策,如果陈解在……
她突然醒悟过来,难怪会在这时候给他们下药,因为陈解不在这里了啊。唯一一个大夫走了,他们四个就等于少了一个把关的人,就是饭里加的是砒霜,他们也不是照吃不误?
她重重咬牙,真是太卑鄙了。
“别慌!”她喝止刘琪,“阿吉也变成和刘大娘一样了,现在还好好的只剩下你我两人,要是在自乱阵脚那就真的没救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他们给我们下药是为了什么。”
刘琪被唤醒了一点,他急切地问:“那你说他们是为了什么?”
苏铮号了一下刘母的脉搏,又计算了一下她的呼吸频率,观察了瞳孔嘴唇颜色,沉着脸说:“如果是要害我们性命,那现在他们应该更严重才是,但你娘生命体征都还算正常,看来他们应该只想使我们失去行动能力,好困住我们。”她转了个圈,忽叫道,“不好!”
如果是为了困住他们,那么应该有人在暗处等待,一等药效起作用就冲进来……
刘琪还想问苏铮是什么不好了,楼梯口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苏铮几乎是没有迟疑地,抓起那碗还没有吃过的粥就倒进了房间角落的马桶里,急急对刘琪说:“快装作和你娘一样!”
刘琪也不笨,一听就明白了,马上在床边歪下去,苏铮不敢停留地奔回自己房间。几乎是她刚关上门,上楼的几个人就冒出了头,她也同样把自己该喝的粥倒进马桶,还没忘记抹了些汤水在筷子、嘴唇、桌面上,是场面看起来更逼真,然后就半歪在桌上,装出气喘吁吁眼无焦距的样子,为了是自己气色看上去更像,她还用力在自己腿上掐了一下,生生把自己疼出汗来,身体轻抖,脸色煞白煞白的。
她刚装好,门一下子被人推开,两个人进来架起她:“带走!”
苏铮惊恐地看着他们,愤怒而无力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杨姐出现在门口,一张涂着厚胭脂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盯着苏铮说:“我想要做什么?好你个苏平安,我好心救你们,你们几个白眼狼却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怎么害我,陈解已经全都招了,海上的鱼是你们弄死的,你们想要把别的船吸引过来!”
苏铮喘了口气:“是你言而无信,你说,要,要送我们会桃溪,却一直没有那么做,我们只是想另找一条船,送我们去想去的地方,又碍着你什么事?”
“想要换船,也要看我这个救命恩人肯不肯。”杨姐走进苏铮,看着这个弱小苍白却颜色不俗的少女,眼里冒着阴火,低声说,“我知道陈解在找什么,刚才问他他不肯说,我只好将他在意的人扯出来,他全都交代了,你们既然已经知道我船上的秘密,就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
苏铮心里沉下去,原来陈解的师父真的在这艘船上,这难道真的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贼船?
她问:“陈解现在呢?”
杨姐笑道:“你还有心思问别人,还是留点时间想想到哪里投胎吧,来人,把他们给我丢到海里!”
苏铮猛然抬头,恨怒的眼神让杨姐心里没来由感到一阵慌张。杨姐身边一人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杨姐白天会被很多人看到,影响不大好吧?”
“那就把他们关起来,天黑了再扔下去!”苏铮被架出去,她看到阿吉、刘琪、刘母都和他一样被拖出来,每个人都保持着清醒,但每个人都无力挣扎,惊恐、绝望、悲戚、愤怒,诸多情绪涌上来,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而就在这时候,下面有人匆匆上来禀报:“杨姐,远处有一艘大货船,好像正朝我们这里开过来。”
杨姐脸色一变:“是什么船?”
“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不是官船。”
杨姐真想一脚踹过去,官船身上就会标明官府的标志吗?她恨恨地指着苏铮他们:“都是这些混蛋,给我好好地教训他们!”说完就急忙下了楼。
第七十二章 抓过来
阴暗而狭小的空间里,气流很沉闷,地上都是湿黏黏的,并且冰冷粗糙,人就这么被横七竖八地扔进去,几乎没有翻身的余地。
苏铮动了动被反绑住的双手,绳子捆得很紧,只要稍微动一下手腕上就是火辣辣的疼。
疼的不止是手上,脸上被扇了好几个耳光,腹部被砸了两拳,背上更是被踢了好几脚,苏铮全身没一处不痛,尤其是胃里面,想吐又吐不出来,这种感觉很难受,渐渐地就变成了极度的寒冷。
“你,还好吧?”被扔在旁边的刘琪低声问道。
苏铮困难地抬起被打肿了的眼皮,看了他一眼,隐约见到也是鼻青脸肿的,不由笑起来,这一笑就觉得更疼了。
“还行,死不了。”她龇牙咧嘴地说。
又看看另一边,刘母已经昏过去了,她年纪又长,又病又没力的,刚才倒是没人打她,只是这妇女看到自己儿子被殴打的样子一下子受不了自己昏过去了,而阿吉倒是结结实实地被招呼了好一顿,他是中了药的,这时候也闭着眼完全没了声响,不知是不是也昏迷了。
苏铮忽然问:“刘琪,你恨不恨我?”
刘琪怔住:“何出此言?”
“若不是我和陈解设计的计划,或许现在你和你娘就不会受到这种苦了。”
刘琪苦笑一声:“在这种船上,就算能得一时安逸,以后呢,没有你们两个,我和娘最后的下场也不见得会好,反而是完全在等死罢了。”
苏铮闷声笑起来。
“怎么了?”
“没有,就是觉得你这书生有时候看上去呆呆愣愣,很迂腐的样子,偶尔又挺让人刮目相看的。”
刘琪顿时涨红了脸。
任谁被说是迂腐都不会高兴的,尤其他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年轻,这个年纪的人更愿意听到“有干劲”、“能冲”这样的评价。
不过昏沉沉的光线里他的脸色苏铮根本看不到。
过了这么一会,苏铮觉得双眼能适应这种昏暗了,便转着脖子打量起来。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好像是用来存放货物的,靠近门口的仅剩空间用来放他们几个人实在是有些拥挤。
她慢慢撑起身,靠着木板墙壁喘息了一会,将腹部背部的肌肉因为这番动作而导致的痛楚平息下去,才从木板缝里张望出去。
有一种浓郁的霉朽不畅通的气味从那边传过来,苏铮嗅了一会,微微有些变色,对刘琪道:“你过来闻闻。”
刘琪不明其意,但还是凑过去闻了闻:“怎么了……好像有一股骚臭味。”他不解地问,“是什么气味?”
苏铮嘴角微微弯起:“我们现在是在船的货舱里,要是我猜的不错,这股骚臭味应该是人的粪便味,以及汗臭味之类的。”
“嗯?”
“陈解怀疑过这艘船上藏着不少人,而他的师父师妹可能也在其中,所以他才坚持搜索这船的,今天早上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确定这件事了,所以在离我们不远之处,应该还有不少一样被关着的人。”
刘琪大张着嘴,半天才说:“贩卖人口?”
“你也知道这个?”苏铮说,“八九不离十了吧,船就这么点大,没有多少能藏人的地方,你说要是我们能煽动所有人一起来,最好还找到陈解,有没有可能打一场翻身仗?”
刘琪更是震惊,深吸了一口气,犹豫地说道:“可不是有船过来了吗?我们还需要冒险吗?”
苏铮轻嗤一声:“谁知道过来的是什么船,要是那船停也不停呢?要是他们停了却被杨姐哄骗走了呢?我们一个都不在外面,连求救都没办法,指望别人因为几条死鱼而大肆搜船吗?”
她随着船身的摇晃而轻轻晃着,目光冷漠而难掩焦躁忧虑,她是真的不想死在这个地方。
嗤的一声,什么东西割断的声音,她解放出绑在身后的双手,揉了揉淤肿的手腕,刘琪惊讶难当地望着她:“你,你怎么……”被绑的时候是被搜了身的,谁能没有利器仅靠一身力气就挣脱开粗大坚实的绳索?
苏铮晃了晃手上的水果刀,冰利的反射光几乎闪花了刘琪的眼睛。她探身在他身后割了几下,将缚住他的绳子也割断,接着又解除脚上的。
苏铮站起来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身上虽然都是些皮外伤,但是疼起来也非常难耐,已经影响到了行动。
她跨过刘母和阿吉的身体,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声音,怕只怕外面有人守着,不过刚才她和刘琪讲了那么久的话,虽然声音是一直都压得很低,但一直没有人来制止,外面应该是没什么人的吧?
刘琪将母亲扶起来靠坐好,看着她憔悴的睡颜,心里一阵阵紧缩,想要逃出去的愿望越来越强烈,走到苏铮旁边道:“外面是落了铁索的,进来的时候我听到他们上锁的声音了。”
“要是能引他们过来开锁就好了。”苏铮喃喃地道。还是破坏木板墙壁从那里出去?
正在衡量,外面忽响起说话声:“李叔叔,要是杨婶婶知道我带你到这里来,她非打我不可。”
“杨姐哪舍得打我们燕子哩?我就是来看看那几个人的倒霉样,你不知道,他们真是害死叔叔了,你还有一个叔叔两个婶婶到现在还生死不明呢,我要是不出这口气,我,我就是睡觉也睡不着啊。”
苏铮刘琪对视一眼,苏铮示意刘琪躺回去,自己则藏身在门后,等了不到一会,两个说话声越来越近,就贴在门口了。那个男人讨好道:“燕子乖,把门打开吧?”
女孩子不情不愿地哼哼两声,接着是开锁的声音,铁索拉动,门被推开来,外面的橙色灯光落进来,有些刺眼。
苏铮眯起眼睛,在男人探头进来,脚也伸进来一只的时候,伸脚在他脚下一勾,同时一拳撞在他太阳穴上,趁着他摔落下去的时候把他往地上一扑,使他面朝下,自己就坐在他背上,水果刀抵在他脖子后面:“不许动!”
骤发此变,女孩子愣了一下就要大叫起来,这个时候刘琪倒也机灵,快速从地上窜起来,抓着她女孩子捂住她的嘴:“别叫。”
说是女孩子,其实就是个五六岁的女童,很容易制服的,可刘琪怕伤到她,手下力气没敢用大,他又高估了自己,是以那女童挣扎起来竟就给她挣脱了:“救命啊,救命啊……”
刘琪吓了一跳,忙又逮住她,任她拳打脚踢就是不放手,苏铮气得不轻:“堵住她嘴啊!”
刘琪“啊”了一声,一急之下把手臂横到女童的嘴里让她咬着,就把她卡在自己手臂和身体之间,再也喊不出话来。
而苏铮那边就是那么一松神,已经制服住的男人忽然夺回自己被压住的手,反手一甩,重重甩到苏铮左脸上,苏铮不防,被甩出去滚了一圈,手上水果刀也脱飞了,她急忙要爬起来,男人已经压上来,有力的手直接掐住苏铮的脖子,把她往死里暗:“臭娘们,竟敢暗算你大爷!”
苏铮快要窒息,她认出这张脸了,是小船上被抓住的那个男乘客,也是和他们一起被救上这条船的人。果然杨姐和那帮劫船犯人是一伙的。
她两手抓着那人掐自己的那条手臂,希望减轻脖子上的压迫,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男人的力量和体重一齐落下来,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几乎要碎掉扁掉了,她死死瞪着上方的人,脸憋得涨紫,右手离开他的视线,准备再从系统里召唤出一把水果刀。
就在这时,男人头部忽然被重重敲了一闷棍,那力道直接打得他跌落一旁,原来是刘琪看苏铮不敌,放弃了手中的女童,从地上抓起一根木棍就从背后给了男人一下。
“快跑啊!”刘琪大喊,追着男人劈头盖脸地一棍接一棍打下去,打得男人痛叫不止,愣是没有爬起来的机会。
苏铮捂着自己的脖子,撑着墙从地上歪歪斜斜地站起来,靠着喘息了两口,忽然目光一狠,上前抓过刘琪手中的木棍,深吸一口气,在男人即将爬起来的时刻,高高抡起,重重砸下。
彭的一声,男人立时扑倒,干脆得不能再干脆。
刘琪张着一张嘴,看傻了。
苏铮丢掉木棍,右手在身侧动了一下,又捏住了一柄水果刀,朝女童逃跑的方向甩了过去。
这是一条窄窄的走道,阴暗,弯曲。
苏铮的手势有如在河边打水漂,只是有力迅疾得让人还来不及没看清,那刀子就划过极致的白光射了出去。
刘琪大叫起来。
又戛然而止。
水果刀就钉在女童前方侧边的墙壁上,入木三分,尾端剧颤。女童怔愣着,一下子瘫软在地,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苏铮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息,面如金纸,汗如雨下,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道:“把她,抓过来。”
第七十三章 奇兵
刘琪愣在当地,顿了两息才迈着僵硬的步伐向女童走去,可是他才踏了一步,走道的出口,那扇被女童和男人进来后故意关起来的门突然被重重拍响:“里面怎么回事?快开门!”
这样粗鲁焦急的声音,是船上人的,这里的打斗被察觉了!
刘琪陡然慌张起来,无措地看着苏铮:“怎么办?”
苏铮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下门,然后看向落在不远处的水果刀,刘琪跟着看去,像是会意了什么,跑过去抓在手里,不是交给苏铮,却是自己双手举着冲到门前,刀尖对着开始被撞击的门,大喊道:“你快逃!”
能逃到哪里去?苏铮看看四周,后路被各种杂物堵住,根本无路可去。她撑着膝盖努力把气喘匀了,喉咙好像还有一把钳子在狠命夹着,很疼很烫,想要烧起来一般,吞咽都困难。
她一步步走到女童身边,以身体挡着,左手罩上扎在墙壁里的水果刀,水果刀突然从那里消失,随即又出现在右手里。
在等级升到一级之后,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将刀棍等物从系统里拿出放回,而且消耗的能量值也不再是以小时为单位,而是用多久算多少的能力值,方便了很多。
做这些的时候她不经意地转了下头,通过走道墙壁的缝隙,居然隐约看到外面的海水停歇着一艘大船,她惊了一下,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期冀:“刘琪,我们努力冲出去,有旁的船在!”
苏铮说着抓起女童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挟持着,才做完这个动作,不甚牢固的木板门被撞开来,冷风呼啸而入,外面三四个人看到她和刘琪两人都吃了一惊,随即一拥而进,为首的叫道:“快抓住他们,去报告杨姐!”
苏铮提着女童叫道:“别过来,不然刀子无眼!”
对方怔了一下,刘琪趁着这个机会从他们的间隙间往外冲去,有人反应过来一把拦住,他就不管不顾地挥刀子,一边疯狂大叫:“救命啊,杀人啦!可有人听见来救救……唔!”
一只拳头砸进他腹部,那人又一记横拳把他给打翻,几人顺利地围向苏铮,苏铮向后退去,想喊,无奈嗓子里实在喊不出高声来,手中的女童倒被眼前的情状惊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哎呦姑奶奶,快别哭!”对方大急,“快先关上门。”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关门,外面就也一连串地响起来:“救命啊,杀人啦!快来救人啊!”
随即是喝止声,大骂声,解释声,嘈杂的脚步声,各种各样的推搡叫嚷,走道里几个人面面相觑,门又哐地被人踢开:“里头的人都别动!……啊,苏姑娘,真的是你!”
苏铮惊疑地抬头望去,此时外头光线还很亮,和着寒风逼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但她还是看清楚了,带着好几个人堵在门口的竟然是三奇。
三奇看清了走道里的情况,当即大怒道:“光天化日之下可还有王法,把这些个歹徒都抓起来!”
接下来的事简直如同一场梦一般,苏铮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几乎要把自己逼入绝路的人被一个个地打翻在地,制服起来,她和刘琪刘母以及阿吉都被人接出去,乘着小船去了旁边的那艘船上,有上了年纪的大夫来给他们疗伤治病。
苏铮身上的瘀伤被揉上药酒,又喝了一碗药喉咙里舒服了很多,大夫叮嘱她要好好休息,就赶紧去了下一间房去给刘琪治疗。可苏铮如何能休息得了,她怔怔地看着四周,耳里听着杨姐那艘船上传来的喧哗喊叫,正想要去看看情况,三奇从门口进来了:“苏姑娘,感觉怎么样?”看看她脸上的伤,很气愤地说,“杨花子那伙人实在是胆大包天,你放心,徐叔正在那边处理,定叫他们一个人都逃不走。”
苏铮想了想,杨花子说的应该就是杨姐,她压着声音,尽量不使声带颤动得太厉害,牵扯起来喉咙会痛,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被问到这事,三奇愧疚难当地说:“这事说起来都怨我,当时居然给你们姐弟安排了那种不牢靠的船,两天前你们那条船上有两个船工顺水漂回去,给人救起,我们才知道原来你们出了事。”
船被不法之徒劫去,还在小鬼滩遇难,这事一经传出几乎整个庚溪镇都轰动了,徐老大正在各大码头忙事情,当然是第一时间听说了。
“徐叔将我狠狠教训了一顿,说你们三姐弟是从我手上出了事的,我们不能不管,当即就开了船出来援救,一路找下来别的人倒是找到两个,可就是不见你们姐弟。”三奇低落地说,眼睛几乎不敢看苏铮,“我当时想,再找不到你们,我便跳下海去,拿命赔了你们。”
苏铮眉毛一动:“后来呢?”
“昨晚上起,我们发现海面上有许许多多的死鱼,徐叔道事有反常即为妖,便顺着追下来,在一个时辰前终于发现了那船。”三奇隔着窗指指杨姐那艘船,神色亮堂而激动起来,“徐叔和那杨花子以前也算打过交道,便过船叙话,话语间杨花子神色闪烁,显然是隐瞒着什么事,我得了徐叔的暗示,便带人在船上暗暗地观察起来,没成想竟真的找着了你们。”
很高兴的样子。
苏铮点了点头,忽然问:“你们过来的路上找到了几个人吧,其中没有我弟妹吗?”
三奇歉疚地摇头:“没有,是一男一女,说是你们船上的普通船客。”
苏铮惊道:“一男一女?带我去看看,劫船之人便是两男两女,其中一个男子还在刚才你们抓起来的人中。”
三奇一怔,恼怒道:“怪不得他们一个劲吵着要下船,我看着就不像个好的,原来是做贼心虚。苏姑娘你不用去了,我自去好好审审他们便是了。”
话未说完,那边船上便发出一片轰然的大哭大叫声,三奇脸色一僵,叹道:“大约是船舱里的人被救出来了吧。”
苏铮不解其意,站起来推开窗户,杨姐的船正遥遥可望,甲板上从底下出来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人,有的是自己奔出来的,有的是被抱出来的,多是十来岁大的女孩,场面很是骇人,顺风送来一阵阵骚臭味,正是苏铮先前被关着时闻到的那种。
苏铮微微变色,吸了口凉气问:“船底下竟真困着这么多人?”
三奇走到她旁边看着那里摇头:“是啊,这个杨花子也不知那根脑筋搭错了,竟去干这种事,她一船的人这次怕是都难逃一死了。”
“这么严重?”
“嗯,绑架贩卖人口在我们景朝可是一等一的重罪。”
苏铮往那里望着,忽然看到一个和陈解很像的背影,他好像扶着谁,正想找个地方坐下的样子。
苏铮看了一会,确定那人就是陈解,对三奇说:“三奇,那人是我的朋友,能不能让他过来,我看他扶着的人好像受伤了。”
“成。”三奇爽快道,“我马上去安排。”
过不多久,陈解带着一个人登上了徐老大的船,苏铮迎着海风在甲板上等他,陈解看到她并不意外,也不多话,快速说:“我师父数日未进水食,身体已经虚极,可否给他弄点粥食和一个避风休憩之地。”
三奇在一旁听着,不等苏铮说话,就手一挥对身旁手下道:“还不快去准备!”转头对陈解道,“这位大哥,尊师吹不得风,快请进来吧,船上多的是空房,马上就能躺下。”
这样的热情倒是让陈解诧异,他点点头:“多谢。”抱着怀里的人步履匆紧地进去了。
三奇把陈解安排在苏铮隔壁间,之前那个大夫又被喊过来,把了脉道:“患者数日绝食,又在阴寒之地久待,好在他自己医术不错,金针封穴没让寒气侵入肺腑,快在屋子里升起炭火,再送清粥过来,让他先润润胃,养养精气,再进药汤。”
陈解连连点头,床榻上的中老年男子此时睁开眼睛,虚弱地露出一个笑:“多谢了。”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出去写药方去了。
三奇把屋子里布置好了,看看没自己的事,也出去了。
苏铮正也要走,陈解看着她脸上的淤青和脖子上的指印,沉着脸问:“他们还对你动手了?”
苏铮摸摸自己的脸:“我护住了要害,只是皮外伤。”她沙哑着声音问,“你师父……”
陈解回头看看自己的师父,示意苏铮出去说,出去关上门,陈解往别处走了几步才说:“我之前不是怀疑我师父师妹在船上吗?昨晚上我潜下去,费了不少力气才寻到我师父,还好师妹留在桃溪镇没过来,不然……”
他压抑了一下,才继续说,“那个杨姐没安好心,掳了许多清白姑娘家不说,还想制出害人的毒药,只是她手上没高明的用药者,正巧那日我师父从桃溪镇独自回庚溪镇,船上碰上了杨姐,那女人见师父身带金针,便诓出了他医者身份,又骗他说自己船上有个重病将死之人,师父心慈,便跟了过去,结果……”
第七十四章 战舰
结果发生了什么苏铮也能想象得出来。
一定是陈解师父不肯就范,以绝食相逼,而杨姐他们又怎会在乎这么一个人,想绝食就绝着呗,死了也是活该。
而陈解拾到的几根金针,大概是其师反抗时遗落的。
苏铮安慰陈解:“人没事就好,杨姐那边,相信会绳之以法的。”
陈解点点头,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和这船的主人很熟?”
“倒也不算很熟,以前认识,我之前上了那条船可以说是他们给安排的。”
陈解欲言又止,最后说:“他们不像是普通人,你自己注意。”
以陈解的见识,自然看出无论是徐老大在那条船上的不容抗拒的手段和气势,还是这艘船上的各种明里暗里的布防,都不是寻常船家能布置得起来的,不经意间他就能嗅到道上的味道。他不甚了解苏铮和船主的关系,叫她小心吧,好像要离间似的,叫她努力处好关系吧,就更奇怪了,是以最后只能是一句“注意”。
苏铮心里却是一暖,徐老大不是寻常人她早就知道,但陈解的提醒还是让她很受用,这人是真的关心她,突然之间她有一种两人共经过患难的认知,看陈解的目光要比之前亲近不少。
不过她心里也是有疑虑的,三奇对她的态度着实比以前要热情不少,好像恨不得事事依着她似的,可在她为他们办好事情之前她都不曾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为了她一个不知生死、并且没有什么作用的人,三奇也就罢了,徐老大可能放弃在庚溪镇的事务,而坐着艘船大海上漂扬着找她吗?想想也不可能。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三奇退出去,正好看到徐叔从小船上渡过来,忙过去迎接:“徐叔,已经通知官府了,我们可还要在这里等着?”
“再等等吧,总要官府来了我们才好走。”徐飞踏上甲板,面色有些不善地问,“她没事吧?”
“被殴打过,不过就是看着惨了点,孙叔说只是皮外伤。”孙叔就是那位大夫,“不过喉咙被掐得太厉害了,可能会伤到声音,又差不多是换声的年纪,怕是以后……”
“尽量治,用最好的药!”徐飞拄着单拐,微跛着脚走,有些花白的眉头锁着,三奇赶紧跟上,他知道徐叔在为什么烦心,他自己也是心有戚戚焉的。
谁知道这次差点在这里栽了跟头。
刘阳倒了之后,琅家也撤了,庚溪镇势力重新洗牌,徐叔没放过这个机会,虽说庚溪地小且偏,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蚊子腿也是肉,有一个好的起点,对将来的发展是极有好处的,近来徐叔在庚溪镇也确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直到,被那位季师爷暗里打击了两次。
庚溪镇没人知道季师爷是什么人,但徐叔知道,没人会把季师爷的说话做事放在心上,但徐叔会。
季师爷好像对徐叔有些不满,徐叔一夜未眠,仔细回想自己如何得罪对方了,若说是因为插手刘府的事,但对方当时没有发作,便是应当不介意的,没道理拖了这么久才不痛不痒地拍打几下,这是大权大贵者不屑为之的伎俩。
琢磨了又琢磨,联系着季师爷的几句指桑骂槐的话,才意识到,人家可能是恼了利用苏铮进刘府偷窃这件事。
徐飞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更多是好笑,季师爷那样的人居然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姑娘特地地跑来敲打自己。
可事实就是如此,不然不会有“仗势欺人,毫无风度”这般的话。
他醒悟过来时,苏铮已经被送三奇送出庚溪,坐的却是那样的船,不过都已经那样了,莫不成还将人追回来,给换一艘富丽堂皇的?
他想着以后到了桃溪自己多帮衬人家便是,谁知没过两天却是出事了。
坐了坏船不要紧,但人从他们这里出去才出了事,这问题就严重了。季师爷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她背后那姓颜的贵人的态度,而又有谁知道苏氏女与那位颜公是什么关系?
徐飞不愿冒险,也冒不起险,以他今时今日,颜公子只消一句话下来就能令他所有作为付诸东水,而究其原因,只是因为欺负过一个小女孩,那真是要笑死人了。所以他亲自出来找人,万幸的是,被他找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并未发生。
唯今便是将这件事造成的不良影响压至最低,其中最要紧的莫过于苏铮安然无恙。
想到这里,徐飞道:“去问问苏铮她弟妹的下落,需要出力之处尽管提。此外便探探她的口风,看她与颜……罢了罢了,这个就算了,你去吧。”
远处海面上隐约地出现一艘船的轮廓,徐飞瞥了一眼,忽然觉得不大对,定睛看了片刻,道:“那是官船?”
三奇望了望:“不对啊,我们方才派人去报官,这时候都还没离开多远呢,官府怎么会来得这样快?”话虽这么说,但他过了一会忽地凛然一惊,“徐叔,那是战舰!”
那径直驶来的的船规格与民间船只大不相同,船身瘦长船头尖锐,甲板上甚至还有矛枪齐举的武夫模样之人,竟是军方才能使用的战舰样式。待到近处,又发现船上扬着一根旗帜,上书一个又黑又大的隶书的“荆”字。
景朝有律,但凡外出办公的官船,在非头特殊情况下,需扬名自己所属地区,那艘船上的“荆”字,若非私家姓氏船号,便只可能代表着荆邑县。
然普通官船与正规战舰却又有莫大区别。官府之下设有官船,系官员办公出行、衙门海上执法时所用,战舰却是等闲不会出动,除非在军队海上例常巡逻、有水寇入侵之时,或是军方大人物自水路莅临,需迎接时……
而在荆邑县拥有海上战舰的,便只有设立在县中心的桃溪镇的舟师。
徐飞皱起眉头,那战舰笔直开赴此处,就像认准了这里一般,他看看旁边正因为各种喧闹抓捕而动静尤其大的船只,如果是注意到这里的动静而开过来一探究竟,也不是说不通……
“让底下人收敛点,一会儿事实如何就如何作答。”
三奇应了是,遂又赶紧坐小船到旁边船上去安排。
战舰渐渐开进,放缓下速度,但因其航行而推近来的浪潮还是叫这边两船都晃动起来。大家惊异地看着那气势肃然的战舰,上方矛枪都一致地对准下来,做出雄浑威严的架势,一个穿着正统戎装的男子负立于船头,其身后副手沉声喝问:“本驾为桃溪舟师陶亦然别将例行巡逻,前方是何船,为何如此喧闹不休?”
陶亦然?徐飞消息灵通,一听便知桃溪舟师里确实有这么一个别将,而且据说还是一个很有本事、只是因为性情原因才屈居小地别将的人,立即打了一揖,回道:“回陶别将,小人本是庚溪镇之人,日前一艘自庚溪镇出航的客船于海上失事,因船上有小人友人,便开船出来寻找,不想途中遇见一艘大有可疑之处的船只,一番查探之下竟发现是一艘贩卖人口的不法之船,小人便设计拿下了其首领,并已报官,陶别将来得正好,还请陶别将主持大局。”
一面说着,一面一手引了陶亦然向旁边的船上看去。
果然那里一片形状狼狈,似被关押了数日的女子们大喊救命,而原本杨姐的人无论是否已被逮住,皆是面色惨白惶惶发抖,有几个见势不妙便跳海逃生。
陶亦然一看,哪里还有不清楚,大怒道:“大胆贼子,来人,将这些歹徒全部拿下!”
战舰上作武夫装扮的都是训练有加的水兵,得令之后便是跳水的跳水,登船的登船,迅速控制下局面,徐飞的人便悄然地退离下去。
这时却有一个衣装凝练相貌不凡的年轻女子从战舰里快步走出,扶着船头横栏大声问徐飞:“阁下说的那艘失事的船可是二十五日自庚溪镇出发的?”
徐飞一怔,道:“不错。”
“那你可找着船上落水之人了?我也有朋友在……”女子突然看着一个地方,露出惊喜的神情来,喊道,“苏铮!”便自张臂战舰上一跃而起,在两船的船舷上各自踏了一下,有如一只鸿雁稳稳落下。
徐飞心里暗赞一句“好功夫”,随之看去,便见苏铮已经从里面出来,看着那女子也是激动不已。
“赵姑娘,你怎么找来了?”苏铮从刚才战舰出现便在暗处观看情况了,直到看到赵素华的身影才意识过来,这是人家安全出后出来救自己了,心中着实又惊又喜了一番,连喉咙口的不适也不觉得了,看看她的身后,急声问,“赵姑娘,我弟弟妹妹呢?”
“你放心,他们好着呢,如今人已在桃溪镇,我让琪琪照顾着他们,就是担心你,整日茶饭不思,就差以泪洗面了。”赵素华主动拉着苏铮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见没有缺胳膊少腿,心里放心下不少,可是望着她脸上明显的伤痕又是秋眸圆睁,“你发生什么事了?这伤可不是海上漂流能得来的,有人虐打你了?”
第七十五章 到桃溪镇
苏铮想起刚认识时的赵素华。
她一直是比较稳重的,在天真直率的赵琪琪的面前,扮演着内敛懂事的姐姐,而现在却怒冲冲地圆瞪着双眼,恨不得把打了苏铮的人抓出来痛殴一顿一般,竟很是可爱。
苏铮不由笑了,觉得她们两姐妹还真是挺像的,她把自己受伤的原委简单说了一遍,赵素华一时怒不可遏,不过看到贼船上陶亦然的人已经控制住场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冲上去自己把贼人拳打脚踢一番,便道:“你等一会。”
她又去了陶亦然身边,和他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陶亦然连连点头,随后她又满意地回来:“苏铮,陶大哥说这件事一定会秉公办理,衙门里的刑房等着那些贼人呢,事后会有什么结果也会通知我们,你放心,一定会为你出气的。”
看来杨姐他们要在刑房里受些罪了。
苏铮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赵素华会为她去要求这种事,不过她一点也不会同情,此次若是被杨姐得逞,她一行人会丧命不说,一船的无辜女孩都不知要沦落到何等境地,这样轻贱人命的行为,死有余辜。
不过,赵素华叫那个陶别将为陶大哥,又能坐着战舰以如此大派场来找自己,看来确实是大有来头。苏铮惊异的同时,心底也有着感动。
“好了,这里的事交给他们,我们快去桃溪吧,你弟妹再见不到你只怕要哭坏了。”赵素华道。
苏铮也有同种想法,现在只有三艘船,杨姐的船自然不能再坐,战舰要留下来善后,唯一能载她们走的只有徐老大这艘,苏铮四下寻找徐老大和三奇的身影,正好发现他们和陶别将说完话走过来,徐飞道:“这里的事已经交托给陶别将,只是这种事应该由治上管辖,陶别将要在这里等官府的人过来接手,我们先回桃溪镇,之后还去录一下供词,两位意下如何?”
他的语气简直可以说温和,一双深邃的眼睛在赵素华脸上不着痕迹地转过,显然也对这个能和军方别将攀上交情的女子有些好奇。
苏铮道:“我们当然没有意见。”
跟陈解说了一声,又把和他们一起获救的船家及两个船工也叫上船——苏铮此时才知道她在船舱走道里被逼入困境时,外面喊“救命”的人便是他们三个,原来陈解昨夜潜行之时已和他们商量好,紧要关头要他们帮忙的,若非他们机灵,以呼救吸引当时正在暗暗搜查的三奇过去,苏铮也不能及时得救的。
之前杨姐嘴里说要将苏铮他们送回桃溪,但船一直悄悄向北走,早已走过桃溪镇的位置,此时掉头回去,航行了十多个时辰,终于在第二天清晨慢慢驶进桃溪镇。
苏铮站在船头,简直要给眼前的场景看迷了。
沿途河道两侧是连绵的垂矮房屋,有的堪堪临水而居,有的前方留出一溜儿空地,做生意、唠嗑、搬运,街头喊街尾应,热闹得不可开交,一个城镇的富饶与活力、古秀与朴实,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面前。
而叫苏铮震惊激动的,却是那河道上数不胜数的装满坛、缸、壶、盆、钵等紫砂制品的大大小小的船只,两岸也摆满这些货物,多得几乎要挤下水去。
放眼望去,甚至于一些房屋、牌楼也是用紫砂陶建成,街道上到处是陶器店。乃至商铺的字号,房屋的门窗,以及桥头的立碑,树下的座椅,都有不少是以紫砂陶为原料制成的。
苏铮张大了嘴巴,这简直是一个紫砂的国度,随即她就有些抑制不住地心旌飘摇起来,好像学子来到了理想大学,好像朝圣者来到了圣地那般,虽然没有明确在心里承认过,但她早已将紫砂当做今后的职业,乍然到这么一个气息浓郁之处,竟隐约有一种做上名手大家的冲动……
“很吃惊对不对?”赵素华来到她身边,笑着看着四周,“几天前我刚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这里紫砂是一种标志,一家独大的产业,几乎所有人都在围着它打转,无论是生活是作业,休息还是忙碌,你都很难找到一个没有它的地方,难怪人们都称这里叫做‘陶都’。”
“陶都?”苏铮喃喃道,在她那个世界,也有这样的地方,但其风采她从未亲眼领略过,即便是有,也是经过现代化改造的,而眼前这样的原滋原味让她有种置身梦中的错觉。
她轻吸一口气,忽被呛得咳起来,几乎不能弯下腰去,但又不敢咳得太用力,因为喉咙实在是太痛了。
赵素华担心地拍抚她的背:“你要小心点,这嗓子要好好养着呢。”
苏铮抚着喉咙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她这喉咙先前被掐坏了,不知是伤到了哪里,又干又疼,还惹得声音嘶哑,昨晚更是咳嗽起来,别提多难受了。
“不说这喉咙,就是你这张脸,给婉约团子看到绝对要吓一跳。”经过一天一夜的修养,苏铮脸上的淤青变成了青紫色,虽然是好转的趋势,但看着越发骇人。
“总不能叫我把脸包起来吧。”苏铮无所谓地笑着说。
“注意,前方永兴码头就要到了,大家带好自己的东西准备下船。”三奇在甲板上扯开嗓子喊。
喊完没多久,阿吉第一个从船里冲出来,又叫又跳:“到了?终于到了?”他在被殴打中伤了一只手,此刻用纱布缠得老粗,在那里挥来挥去十分滑稽。
船家和两个船工笑容满面地出来,望着前方开阔起来的景色感慨万千:“菩萨保佑,我还以为不能活着踏上这片土地了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陈解扶着他师父慢慢走过来,这位约莫四十岁的大夫叫做陈易,因为受寒过重,此时裹得层层叠叠颇为夸张,外头还披着一件灰褐色的大氅,动作不十分利索,笑容虚弱而和善,“今日正好是大年三十,正好是除旧迎新的好日子,这示意着我们大家扫去晦气之后,来年更加红火啊。”
这番话说得大家心头舒畅,苏铮转过头看着前方一个大码头熙熙攘攘,热闹无比,嘴角不禁弯起,忽然身边一暗,却是刘琪。
刘琪目视前方,沉默了一会忽然说:“我本以为来到这里会十分局促慌张,但不知为何,此刻我心里竟安稳得很,感觉什么都不怕。”
想到刘琪的身世,苏铮有几分理解他的心情,哑声道:“因为生死的考验都经历过了啊,这世上还有什么坎比死亡更可怕艰难?”
刘琪一愣,身旁少女的发丝被寒风吹得扬起,眉梢幽静,瞳孔清澈,脸上青肿无比刺眼,却不能掩盖其素净的沉着之气。他心底好像有一根弦被温柔地拨动,恍然间似乎了悟了什么,最后一分不确定和惶惑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啊,都死过一回了,还怕什么尹家吗?要他认祖归宗的是那些人,而他本无所求,也不亏欠于谁失礼于谁,何以要做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刘琪不由得挺起胸膛,多日来胸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对苏铮施了一揖:“多谢姑娘开导。”随即便去自己的母亲身边扶着。
船慢慢停下,大家踩着踏板踏上结结实实的地面,深深吸了口干凉的空气,彼此望着皆笑起来。徐飞雇了几辆马上将人都拉到县衙,早已得到消息的荆邑县尉亲自坐镇,逐一地将大家的口供记录下来。
所谓口供,即是整件事情从始到末大家的见闻,除了陈易,其余人都是从庚溪镇出发起说起,其中五天五夜的事说起来颇费时间,等到所有人都录完口供,中午也过了。
县衙很体贴地准备了午餐,不过陈解师徒赶着回家,苏铮赶着去客栈见弟妹,都没有留下来吃,坐着马车风一般地离去。
荆邑县尉姓高,是个面善可亲的人,不明就里者见了那张始终笑眯眯的脸,都不会想到他就是负责整个荆邑县治安的主盗贼、禁奸暴的长官,此时他望着苏铮那辆车的离去,看看手中个人的供词,抚须叹道:“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在整件事件里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啊。”
本来要走的徐飞听到这句话,脚下一顿,目光变得有些莫名。
他知道这位高县尉是只笑面虎,官不大位不高但交际是一把能手,说得难听点,就是擅长溜须拍马,能被他夸奖的人一般都是被他盯上、要利用来做些什么的人。
他想了想,给三奇打个眼色,三奇了然地走到高县尉身边道:“高县尉说的是苏铮?那位姑娘的确挺了不起的,在庚溪镇的时候还帮过我徐叔呢,高县尉也赏识她?”
高县尉心里一惊,这是专程来告诉自己苏铮是徐飞的人?他看看拄拐站在远处的徐飞,心想这位可不是好惹的。
他堆起满脸的笑:“是啊,这阵子正值年关,外头有些乱,偷盗尤其猖狂,前些天县令夫人娘家的一位管家娘子在绣庄里竟被偷去了五十两银子,夫人大怒,县令大人便嘱咐我平日里留心看看有没有机灵利索会几招拳脚的丫头,推荐去夫人娘家当差,我看这位苏姑娘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第七十六章 团聚
苏铮不知道自己刚到桃溪镇就有工作找上她了。
她跟着赵素华来到镇里一家叫做“小丁氏客栈”的客栈,直奔上二楼,听到里头传出团子带着哭腔的软糯声音。
“琪琪姐,我大姐到底在哪里?”
“团子乖,你大姐很快就回来了,说不定现在就在路上了,快别哭哭……婉约,你在做什么?”
“我在给大姐做围巾,这样她一回来就好戴了……对了,我们要不要准备饭菜,大姐和素华姐一定会饿的。”
门突然打开,一个穿着嫩黄色短袄的清秀少女怔在门口,随即那双红肿的眼睛蓦地淌下两行清泪:“大姐,你回来了?!”
“大姐回来了?”苏铮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小身子就冲了过来,她下意识蹲下接住,纵然没一个趔趄摔倒,还是被这股力气逼得后退两步才站稳。
她惊讶地低头,笑出声来,捏了捏小家伙没几两肉的小脸:“才几天没见长力气了啊。”
团子抱紧她的脖子一叠声地唤着“大姐大姐”,忽然哇地就哭了起来:“大姐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苏铮觉得自己的心都软了几分,沙哑但轻柔地哄道:“大姐这不是没事了吗?我们都没事了,都安全了,别怕,别怕。”
赵琪琪惊喜地道:“姐,苏铮,你们可回来啦!”随即她笑嘻嘻地道,“苏铮,你这两个弟妹可是累得我不浅,成日不是问你回来没,就是什么时候回来,说不知道就抹眼泪,告诉他们你已经找到了很快就回来,他们还要穷追细问,这两天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你说,要怎么报答我啊?”
苏铮笑道:“我请你吃饭。”她摸摸团子的头,牵起婉约的手,“先进去再说吧。”
少不了一番互相询问,苏铮了解到当日船出事,赵素华姐妹带着婉约和团子下水后,凭借良好的水性随着潮流前行,有惊无险地离开了小鬼滩,然后在船板废料上漂了半天,幸运地遇上一艘船就来到了桃溪镇。随后赵素华找到舟师陶亦然请求帮助,才有了后来的战舰救援。
“我们安全后,左等右等等不到你,都快吓得没魂了,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和姐姐当时拼一拼也要把你一起带走。”赵琪琪听了苏铮后来的经历,怒其不争似地说道,“这后面都是什么事,怎么有那么坏的人!”
这说的是杨姐。
赵素华怕妹妹口无遮拦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赶紧说:“人没事就好,现在说这些还干什么?说起来今天可是大年三十,我们这样子是没办法好好过年了,但年夜饭不能省,你们有什么主意?”
赵琪琪眼珠一转,对苏铮摊开手:“你刚才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
赵素华一把拍掉她的手:“瞎说什么,我们都比苏铮大,哪有她请客的道理,要请也是我们请。”
苏铮笑着看她们争论,正想说当然要她来请,可忽然想到自己囊中羞涩,身上的碎银子早在辗转之中丢了,一张十两的银票被海水浸得又皱又破,不知道还能不能换到银钱,而且来到了桃溪镇,今后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就说她现在身上带伤,买药就要花钱,而这钱可是最不禁花的。
她有些气闷,谁能想到旅途中会遇到那样的磨难,弄得现在要被钱束住手脚。赵素华也是看出这一点,怕她为难,才打断了赵琪琪。
不过人家救了婉约和团子,这是救命之恩,虽然说大恩不言谢,但请顿饭苏铮觉得还是必要的。
她刚要开口说话,门外便响起笃笃笃的声音,客栈小二在门外道:“苏铮苏姑娘可在屋里,楼下有人找。”
这个时候有谁会找她?
赵素华说:“我陪你去看看?”她担心是有人找苏铮麻烦,毕竟从那种船下来,万一走漏了风声,又万一杨姐有同党过来寻仇怎么办?
苏铮还没答话,外面又有人说:“苏姑娘,是我。”
是三奇,苏铮笑道:“是船上的那位小哥,我自己出去就可以了。团子乖,先松手,让姐姐先出去一下好不好?”
团子把头埋在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死活不肯撒手,要将他强硬分开他就哭,苏铮心想这个孩子怕是吓坏了,一时间离不开她,便软下心肠暂且纵容他一回。
她有些吃力地托着团子走出去,只见三奇换了一身体面的宝蓝色新袄,脚蹬一双乌黑平头靴,站在走廊尽头等她,见面就憨憨地笑:“大年三十外面可热闹得快翻天了,苏姑娘这里却还是冷冷清清的,徐叔叫我来问问要不要去他那里过年,人多也热闹。”
苏铮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愣了,随后婉拒道:“多谢徐叔美意,不过不必了,我们正在商量新年要怎么过。”就是说有自己的主意。
三奇也不勉强,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镶金边的漂亮信封,双手奉上:“对于这次让你涉险,徐叔心里非常内疚,这里是一点心意,你拿去找个好大夫治伤吧。”不等苏铮拒绝他又苦着脸说,“你别不要,你要是不收我回去徐叔就不让我进门,这大年夜我可就要流落街头,你就当帮我个忙吧。”
“这……”苏铮还是不能收,说什么治伤,但徐飞已经把药方整个给她了,她只要去药店里抓药,根本不需要诊费,花不了太多钱的。
三奇又眨眨眼:“徐叔是长辈,给晚辈压岁钱也很正常不是,你如果不要,就当做是给你弟弟的,你总不能替他拒绝吧。”说着不由分说地塞到团子手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铮再拒绝就没意思了,她能感觉到徐飞对她的态度好像有一个大转弯似的,以前也没说过几句话,但这回嘘寒问暖,事事周到备至。她总觉得奇怪,怀疑他有什么图谋,但自己能有什么值得人家算计的?既然推不掉,就只能虚心受着了,她虽然不想和人家有过多牵扯的,但也不愿意惹恼他。
三奇见她道谢,高兴地摆摆手,然后左右看看,很神秘的样子,向苏铮走进一步,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这个是县衙给你的赏银。”
“赏银?”苏铮盯着那个鼓囊囊的锦缎袋子,能看出里面全是元宝,她不解又警惕地道,“为什么要给我赏银?”
“这次你出了不少的力,按高县尉的意思,是予以你表彰,进而给你安排一个职务,但徐叔觉得那个差事虽然酬劳不低,却是到大户人家做下人的,对女孩子将来名声不好,便做主替你推掉了,高县尉就说给你五十两赏银作为补偿。”三奇看着苏铮的表情道。
当听到差事不错,她露出讶异之色,却没有兴奋,听到做下人,她则皱起眉,脸色微沉,果然她是不乐意的。
她道:“我不要差事,也不要什么赏银,徐叔的压岁钱我收下,这个你就拿回去吧。”
三奇嘿嘿一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赏银你得收下,这事就这么了了。”
这个意思,是收了钱,船上那些事就算当作没发生过,功劳也好,苦劳也好,都一笔勾销。
苏铮微微凝目,带着红包和钱袋回到屋里,把事情对赵家姐妹和婉约说了一遍,赵素华说:“那个徐叔应该是好意,赏银是官府的,赏下来不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既然人家送到门前,不要白不要。”
几人围成一桌,倒出元宝,果然是五枚亮闪闪的银锭子,再拆开红包,这下大家都惊讶了,五十两的银票竟足足有十张。
赵琪琪啧啧摇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这个徐叔还真是大方,苏铮,你一下子变成富人了,这下子请客跑不掉了吧?”
苏铮盯着银银票笑了笑,痛快地道:“好说。”然而心里到底是有些不安的。
当下商量了一番,决定先吃点东西把肚子填饱,再出去买新衣服改头换面,过年不换新衣这可说不过去。
赵琪琪自告奋勇出去给苏铮抓药,剩下四人叫小二送了三碗云吞来,苏铮因为咽喉不适,便叫了小米粥,几人吃饱喝足,等苏铮又喝下药,便呆在各自房间里小憩片刻,到了申时才浩浩荡荡地出门去。
大约是因为年三十的缘故,街道上大多铺子都关门了,但也有卖烟火爆竹各种吃食的小贩子抓紧最后的时间,大声地吆喝着,一张脸被风吹得通红,有人满面喜色地匆匆赶回家去陪老婆孩子,几个孩童在自家门前蹦蹦跳跳,缠着大人放鞭炮。
苏铮他们雇了车悠悠来到一家口碑较好的成衣铺,很幸运地这里还没关门,穿着玫红色大袄的老板娘从衣架前转过头来,满是吃惊:“几位是来挑衣服的?快进来,快进来。”
这个铺子有两间屋的大小,墙上挂着做样式的衣物,几排衣架上则满是各色新衣,多是喜庆的色彩,让人看着都能打心里透出一份欢喜来。
第七十七章 过年
苏铮想起三奇身上的宝蓝色新衣。
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
她便给团子买了一身宝蓝色短袄,黑色的棉裤子,赵素华笑说太单调了,便亲自动手给配了一套亮红色、有可爱图样的喜庆小寿服。
团子摸着新衣服脸上笑开了花,一时竟忘了去缠苏铮。
苏铮借机走开,没一会儿功夫给自己挑了葱水绿边领配白底碎竹叶的棉衣裤,又给赵琪琪说太素净了,人家妙手一挥,拿了件朱红滚边墨底描画枝的上衣,粉白色的大筒裤,非要她穿上,苏铮吓了一跳,两人开始讨价还价。
婉约则一个人默默地穿梭在衣架间,过了一会抽出一件玫瑰红撒花细面袄子,老板娘笑眯了眼,说:“还是小娘子眼光独到,这种玫瑰红是年边刚流行起来的颜色,好多人姑娘都爱买这个,你看你皮肤白净,穿上去一定好看。”
“很多人爱买,那就是很寻常喽。”婉约喃喃自语了一句,放弃这件,眼睛一转,盯上了一件蜜合色圆领绸面小袄,心中一喜,刚想去拿,一只大手却先她一步抢了过去。
“这件不错,歌儿你快来试试。”高亮的嗓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来是一个妇人进了店铺,招手叫一个少女进来。少女好像不大乐意,妇人跺了下脚,用力把她拽进来,将那件小袄在她身上比划:“你看看,这件怎么样,多好看啊。”
婉约脸上有些不高兴,苏铮隐约明白了什么,抬眼去看那件小袄,第一感觉是蜜合色过于成熟了,不适合十多岁的女孩子穿,不过那件小袄着实漂亮,新颖的款式,飘逸的胸带,赤色掐丝盘扣闪闪发亮,俏皮之中显出丝丝贵气。
这样一件衣服可不是谁都能压得住的。
苏铮又去瞧那个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龄,身量高挑五官精致,腰肢盈盈一握,竟是一个小美女,只是一双浅黑的眼眸有些无神,对妇人的举动仿佛疲于应付:“娘,我们不要买这个,晚上我不要去那里。”
“什么不要去,这可由不得你。”妇人声音一下子拔高,随后发觉不妥,便低声劝说女儿,“秦大家可是轻易见不到的,难得他愿意摆宴,你就去拜个年就回来,又不要多做什么,要是让人家看入眼了,去日月陶坊说两句好话,开春招学徒你不用考就能直接进去了。”
“我又不是考不过,有必要……”
“我能不知道你考得进去吗?可这不是收学徒也分等级嘛。你这么好的功底,从小学徒做起多可惜,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能直接跟师傅,历练个两年出了名气,这媒婆不能把咱们家的门槛踩烂?娘也是为你将来着想,听话,啊。”
妇人把少女说得闷头不言语,自己对老板娘说:“吴娘子,这件怎么卖?”
老板娘吴氏看了婉约一眼,她看出这位小姑娘也看中这件了,看他们几个大挑衣服的阵仗,没准是个大顾客,可不能得罪,可是先说买的是眼前这个邻居,她只好揣着明白当不懂,笑着说:“云家嫂子,你也算是绝了,一来就看中了这件,这可是早上刚送来的,店里只有这么一件。款式又新,面料是一等好的丝绸,里面夹的也是一等棉,绝对软和贴身,还有这衣襟前的刺绣,这可是正宗苏绣。还有这剪裁,这收线,你连一个线头都找不到。再说这个盘口,你看,是掐了金丝的……”
“得了得了。”妇人摆摆手,很豪气地道,“要不是好东西我能买给我闺女吗,你直接讲个价吧。”
吴氏抿嘴微笑,伸出了五个指头。
妇人皱起眉头,对这个价钱好像有点为难,但看看女儿,她咬咬牙,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吴娘子开价一向公道,我也不讲价了,五两就五两,你再给我歌儿配一条裙子和绣鞋,一起结账。”
老板娘露出吃惊的表情,随后呵呵笑道:“成,你等着。”看看少女的身量相貌,自去挑选了,一边纳闷似地自言自语,“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日里最是抠门不过的人今天竟这么大方。”
这对母女像来的时候一样利索地走了,婉约买衣服的兴致也低落下来,苏铮看在眼里,问老板娘:“刚才那件小袄真的没有第二件了?”
老板娘歉意地道:“真是没有,早上才来的货,也不知道好不好卖,没敢多留。你知道我们桃溪镇上档次的衣服都是正经绣庄里做出来的,我们这样的小本生意就是靠价格低吃饭,五两的衣服要是砸在手里可就亏大了。”说着感慨道,“这云家嫂子要不是要去秦大家家里去拜年,就是打死她她也不舍得买的。”
“秦大家?”
“是啊,你不知道?秦大家是我们桃溪镇,不,整个荆邑县最了不起的铭壶大师,前途无量不说又生得风度翩翩,好多父母姑娘都盼着能得到他青眼,可惜秦大家性子古怪,平时不乐意见人的,听刚才云家嫂子的意思,今儿个年三十可以去他家拜年,这下子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准都往那边挤去,不知道要热闹成什么样子呢。”
老板娘露出十分神往的表情。赵琪琪咕哝了一句:“那刚才那人不是要把女儿打扮起来倒贴上去吗?真不要脸。”
老板娘脸色一僵,讪讪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人家云家是开陶坊的,那云歌从小学做紫砂陶,有一手娴熟的活计,这会儿正赶上日月陶坊要招收学徒工,如果能得到秦大家的举荐……”
这后面她没再说下去了,神色里有着骄傲,又有着不愉快,好像赵琪琪侮辱了他们桃溪本地人的偶像似的,连带着招待的态度也冷淡下来。
赵琪琪还想再辩驳两句,苏铮和赵素华一左一右拽住她,几人迅速拿定自己看中的衣物,结了账一起出去。
赵素华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妹妹额头:“你啊,说话前脑子里先想清楚,情况都没摸清楚就瞎搅和,纵然人家真的是打了不好的主意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平白地得罪了人。”
赵琪琪委屈地说:“我看不过眼嘛!说得那么好听是想要得到举荐,那就拿出真本领好了,花心思打扮做什么,一股子庸俗味道。那个什么秦大家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要是作风正的话别人也不会起多余的心思了。”
赵素华简直要晕过去:“你还说!过两天咱们拍拍屁股走了,苏铮她们姐弟可是要留在这里的,你少说两句别给她添麻烦!”说着左右四顾就怕被人听去这些话。
她看得清楚,那个老板娘眼神有些不和善,那家成衣铺口碑不错价格又挺实惠,苏铮以后少不得要常多往那里去,给留下不好的印象就麻烦了。
赵琪琪领悟过来,顿时讷讷然地瞧着苏铮。
苏铮笑道:“我倒觉得琪琪说得挺有道理的,不过有些事,光凭第一印象就下结论到底是太武断了。”她神情自然地换了个话题:“你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吗?”
“是啊。”赵素华说,“本来就要在过年前回去的,耽误了这么久,又出了海上那事,家里知道了一定会叫我们赶快回去的。”
苏铮抿起嘴角,黝黑的眼眸在黄昏中熠熠生辉:“既然相处的时日不多,今晚我们更好好地吃一顿。”
他们驱车来到了一家叫做“思乡楼”的大酒楼,在大年夜要找一个地方吃东西不容易,几乎一条街走到尾都看不见几家开张的店铺,酒店饭庄就更是稀少,好在出门前咨询过客栈小二,知道有这么一家独特的酒楼。
迎出来的跑堂小二听到他们是“小丁氏客栈”来的客人,脸色有一瞬间的古怪,随即一甩肩膀上的白巾,躬身笑得热情讨喜:“是是,小丁氏客栈的人来订过位置,按照客人的要求,我们特意留了个二楼的包间,请跟小的来。”
一进入大门就发觉里面比起街上的冷清简直是另一个世界,无论是一楼大堂还是二楼,都是灯火明亮人头攒动,各色各样的方言满天乱飞,几乎能把屋顶掀翻去。
不过这也不奇怪,因为据说这“思乡楼”是一个外乡人开在这里的,逢年过节楼主回不去,就照常营业,同样客居异地的人们也就爱到这里消遣美好时光,和天南地北的异乡人们一起,享受繁华中的孤独寂寥。
久而久之,这家酒楼名气渐大,“思乡楼”一称由此而来。
因此,今日这里比寻常时候热闹上好几倍,弄得隔壁间的本土饭庄也被租赁来用,不然如此众多数量的客人根本安排不过来。
苏铮事先了解清楚,花了不小价钱才能在二楼弄到一个包间。
他们跟着小二往楼上走,还要小心避开喝多了酒开始耍些无伤大雅的酒疯的客人。
突然楼上发出争执声,一人大叫一声,一个人形物体从楼梯上咕噜噜地滚了下来。
第七十八章 无功
苏铮第一反应是把团子抱起,一手去拉婉约,想将两人带离危险区域。
手却拉了个空。
婉约已经被赵琪琪带着后退了好几步,赵素华则挺身而出挡在大家前面。
“小心!”
滚下来的人一定是被推下来的,因为速度非常快,只听得乒乒乓乓撞了一路,眨眼之间就啪得就摔在一楼地上了。
楼上楼下的客人们都吓了一跳,伸长脖子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
楼梯口一个富贵匪类般的男人往下面大声骂着:“去去去混小子,蹭吃蹭喝还有理了!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懒得理你,滚远点,你大爷的!”
摔下来的那个人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爬起来,是个穿着灰靛色大棉衣袖口打补丁的少年,少年痛得龇牙咧嘴,用力抹了下嘴角,朝楼上喊:“小爷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说着径自跑出了大门。
楼上那男人往地上吐了口浓痰,嘴里骂道:“真晦气!”
苏铮脚下一顿,微微皱起眉头,赵琪琪更是毫不掩饰厌恶之色:“这人怎么乱吐痰,脏死了!”
小二大概是听到了这句话,不动声色地将他们往另一排楼梯上引,一面笑道:“刚才那小子和叫骂的富商是一个地方的,人家仗着是同乡过去蹭吃喝,嘴上又没把门,讲了好些不中听的,这才发生口角。小事,小事。”
“事”字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窜出两个精壮孔武的男子,左右架住富商,硬邦邦地道:“对不住了,你言辞粗陋举止无礼,思乡楼不欢迎你。”随即不由分说地就把富商从楼上拖下来,一直给丢到大门外头去,接着又是不顾其哀嚎,把他的物品和一把银锭子扔到他身上,啪得一下关上了门。
楼里的人们都看傻了,彼此面面相觑。
一个身着儒雅棉袍的掌柜模样的中年人出来笑着打哈哈:“今日东家心情不大好,出了点小状况,大家不要介意,继续吃着喝着,作为赔礼本楼将为每位客人免费送上一道团圆水饺,祝大家来年此时与家人团团圆圆。”
感情因为东家心情不好,看到不顺眼的人就会收拾?
客人们互相地看看,稀稀落落说了些恭维客气的话,便又管自己宴饮起来,只是接下去大家都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没再有出格的表现。大年夜的,又是大冷夜,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被丢出去的人。
苏铮几人见此对视一眼,都暗暗吃惊,也不多言语,规规矩矩地进了小包间。
点了酒楼里最寻常也是最传统的席面,“鸿运当头”、“大吉大利”、“金玉满堂”、“五福临门”,这些非常经典的菜肴几乎摆满了桌子,考虑到大家的爱好,又要了不少甜点瓜果,一杯淡淡香醇的果酿将几人各异的心怀都带入腹中,化作道不尽的滋味,在心头千回百转。
回去的路上不断有爆竹升空,绚烂的烟花在漆黑夜幕里绽放出一条条艳极的绸带,映亮了每个人的脸,有雪花簌簌落下,飘入千家万户,为这个欢腾的人世增添一丝丝清冷。
几人都看怔了,歪在苏铮怀里的团子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拍手笑道:“好漂亮,好漂亮!”
“嗯,的确很漂亮。”苏铮把他往上掂了掂,对其余人道,“我们快回去吧。”
出了初三,桃溪镇开始恢复正常秩序,店铺陆续开张,各种地摊小铺重新出现在街头巷尾,县衙也开始对外恢复了一部分公务办理。
大清早,县衙大门的石狮子前闲散站立着四个秀丽清隽的少男少女,他们穿戴一新,或干练或清秀,一边聊着天一边不时地往县衙里张望,惹得来往行人好奇张望。
穿着亮黄色修身绸衣裤的少女不耐烦这些视线,青葱一般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石狮子的眼睛:“他们怎么还没出来,会不会被刁难了?听说官府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不给钱就压根不办事,他们不会被扣住了吧?”
旁边年长点的女子黑亮的头发盘成一个髻,虽然是姑娘家的发式,但丝毫不显得脂粉气,她瞟瞟已经在暗暗瞪这里的官差大哥,忙把妹妹不安分的手抓下来:“你当哪里的官差都是坏的?要是不耐烦你就先走好了。”她低头对兴趣盎然地四处瞧着的小男孩说:“团子饿了没,再等一会,等你大姐出来了,咱们就去吃好吃的。”
小男孩一身亮红色的小寿服,上面有很可爱的虎头图案,喜喜庆庆的一团映得男孩的脸分外有神,可惜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消瘦和蜡黄固执地破坏了这份生动。
他抬起亮闪闪的大眼睛,乖巧地应了一声,拉起一旁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小少女的手,脆声脆气地说:“我和二姐一起等。”
一直没说话的文静少女帮弟弟把一撮调皮的头发夹进小虎帽,嘴角弯起露出两枚精致的酒窝,在晨光里秀气极了:“嗯,团子最懂事了。”
这四人便是赵家两姐妹和婉约团子了,他们一大早等在这里可不是吃饱了撑着,而是今天县衙开始办理公务,苏铮第一时间跑过来办户籍过镇的相关手续,不然之后很多事情都办不了。
正在等待,就见衙门里相伴走出葱水绿边领白底碎竹叶的少女和一个中等身高身材健实的青年,晨曦洒在他们的衣摆和脸容上,一个纤秀幽静,一个稳健沉敛,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赵素华和赵琪琪对视一眼,同时吐出两个字:“奇怪。”
然而等他们过来,赵素华便换上笑脸:“暂住证办好了吗?”
苏铮晃晃手上的蓝色薄册:“办好了。”说这话的时候她面色有些古怪。
暂住证什么的,以前没少听过,可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地方就有了这东西。她起初听到时吓了一跳,一度怀疑有哪位同行也穿越了这里,早早对社会进行过一番改革了。
不过看看周围,既无肥皂也没玻璃,贵族寒门之间天差地别,等级制度也依旧森严,她又觉得自己想岔了。
能弄出“暂住证”这种政治产物的现代人,怎么会不进行更深入全面的改造呢?
她把复古式的暂住证收起来,说:“虽然办下来了,但是要在一个月内找到住处和差事,再来做一次记录,否则时间一到还是要被驱逐回庚溪镇的。”
“差事?你一个女孩子要做什么?”赵琪琪皱着细细的眉说,“海上那件事你做得那么好,可现在那劳什子功劳都归了那姓高的,对你榜文上却半个字都没提,不然传出去,你名声大振还怕找不着一份差事?”
苏铮笑着摇摇头。
海上的两件案子,截至昨晚所有人都已审问完毕,最后的处理结果也有了眉目,赵家姐妹因为有陶亦然这个关系在,提前知道了整件事。
之前劫船的人确实是一男一女两个扮夫妻的囚犯,以及一男一女两个乘客。其中囚犯是趁着庚溪镇囚牢因刘阳一案发生骚乱时越狱逃出,假扮成夫妻和外面的伙伴一同劫船出海,最后与作为接应的的杨姐杨花子会合,这是早有预谋的行动,这些人也都是旧识,以前一起干过不少坏事,中途那个死亡的孩子便他们为了逼真一点而事先就拐过来的,只是因为他不听话总爱啼哭,他们竟就将其扼死了,实在残忍。
最后除了被杨花子救起的男乘客,被徐飞救起的男囚犯和女乘客,剩下的女囚犯则被初出航的渔夫发现浮尸在深海里,尸体都已经泡涨了。
死去的不说,活着的这些人不日将被送到郡里由郡守裁决,而两件事件中所有受到伤害的人如今基本上都平安无事,被拐卖的那些女孩子也将被妥善送回家乡。
因案子是荆邑舟师和官府共同破获,功劳二者共居,最后论功行赏的直接受益者是陶亦然别将的顶头上司,以及高县尉及县太爷,正如赵琪琪所说的,半个字都没提到苏铮,倒是陈解和第一时间报案的赵素华将会得到褒奖。
不过苏铮倒没觉得什么,她自认没做什么,也不是关键人物,本来就没什么功劳,而且她想起那日三奇特地送银子时说的话,隐约觉得那五十两赏银换了她可能有的荣誉,但这似乎未必就是坏事。
陪苏铮一起进衙门办事的青年就是陈解,他仔细看了看苏铮的脸色,未见不满之色,便放下心来,开口道:“差事不急,真不行,师父马上要在这里开一家医馆,正需要人手,苏铮你若愿意的话随时可以过去,不过你怕是早就有主意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找到住处,早点从那家客栈里搬出来。”
见他似有未说完之意,苏铮很敏锐地问道:“那家客栈不妥吗?”
一行六人边走边说,陈解看了看她,然后视线落在赵素华身上:“你们当时找客栈的时候没有打听过行情吗?”
第七十九章 看房
赵素华莫名:“当时我们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正是半夜,问了好几家邸店都怕我们是什么不干净的来头,就小丁氏客栈愿意收留我们,当然千恩万谢地住进去了,哪里还有多挑。”
陈解摇头:“那事后也该打听清楚。”他对苏铮道,“这个小丁氏客栈是有来头的,所谓的小丁氏指的便是如今县令的夫人丁氏。”
“那客栈是为县令夫人而建的?”
“若是那样,何不取作‘丁氏客栈’?恰恰相反,客栈主人建这座客栈是为了讽刺丁氏。“面对五双好奇的眼睛,陈解有些不自在地压低声音,免得被路人听了去,“据说如今的丁氏是续弦,是使了见不得光的手段逼死了上任县令夫人,也即是其嫡姐大丁氏才能上位的。”
赵琪琪“啊”了一声,大眼睛睁得更大了。
“此事真相如何外人并不清楚,但两年前丁氏得罪了一个人,那人一怒之下便修筑了一座‘小丁氏客栈’,一夜间镇上乃至全县的人都知道了丁氏这个夫人宝座的由来,人们私底下亦开始称呼丁氏为小丁氏,言辞之中不乏贬义,县令几经压制,却是毫无用处,反而小丁氏客栈生意越发地好,可见其背后东家连县令也奈何不得。”
“那我们住那里又有什么关系?”赵琪琪好奇地问。
苏铮缓缓道:“只怕县令夫人对‘小丁氏’东家没辙,心里却恨惨了光顾‘小丁氏’的人,我们一行既是外来又独特瞩目得很,她若想使点歪招可是非常容易。”
难怪那时“思乡楼“的小二听到他们来自“小丁氏”,会露出那种古怪的眼神。
赵素华懊恼地说:“都怪我不够小心,要是早点问问陈大哥你就好了。”
陈解是昨儿凑巧遇到,得知今日苏铮要去衙门才伴行而来的,之前几日都没往来。
陈解道:“放心吧,也不一定出事。”
几人早上都是马虎吃了几口垫垫肚子,此时先去一家包子铺吃了顿热乎乎的早餐,然后气势浩荡地去了牙行。
牙行有点类似于后来的中介所,不过所涉及的领域非常广,无论是买房还是买地,买粮食还是买牲口,甚至是奴仆交易,一个牙行就能包圆了。陈解昨日了解到苏铮的情况后,就找了镇上一家规模不小信誉良好的牙行,约下了一位钱大伯今日陪同他们挑房子。
钱大伯今年五十六岁,这个年纪在普遍不高寿的古代已经能算是老了,但他仍然精神得好比三十来岁的青年,一身铅灰色棉衣干净清爽,透着皂荚香味,黑白参半的头发梳得光可鉴人,在头顶扎了个包子似的髻,一手擎着根木制铜嘴的水烟杆子,腰间晃着个大大的口袋,里头大概装着纸笔这样的东西,大步地从屋里迎了出来。
“哎哟哎哟,贵客上门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他看了看陈解,“昨日就是这位小哥来下单子的吧?昨儿个正好老钱我不在,真是怠慢了。”这里人一般管预约预定这样的事叫做“下单子“,哪怕不是买东西,在苏铮听来这个说法很有些亲切的感觉。
钱大伯又看向苏铮,在其余四人立瞄了瞄,找到了这次生意的三位顾客,笑道:“这位便是要买屋宅的苏姑娘和是你的弟妹吧,十五岁,十二岁,五岁,三人居的屋宅,要干净宽敞,老钱我说的没错吧?”
他伸手点出了婉约和团子,心里暗暗吃奇,这三姐弟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俊俏,怕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心里也就更热忱了几分,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从腰间的大口袋里拿出了一叠纸,“按照这位陈小哥的要求,老钱连夜挑了挑,找出了三处合适的地方,几位要是不着急的话,进屋喝碗茶,要是急,咱这就走?”
苏铮心想这位大伯是个利索的性子,她喜欢这样干脆的,便道:“劳烦你现在就带我们去吧。”
第一个地点,是在一个叫做四小胡同的地方,胡同有七八米宽,完全不是当初那个胡七弄堂可以比拟的,周围相当热闹,放眼望去就是各色货摊店铺,民居占多。大概是还没出过年的气氛,地上铺了不少鞭炮放过后留下来的红色残骸,空气里隐约弥漫淡淡硝烟味,路口大树下,家门板凳上,不少的妇孺在唠嗑玩耍,路上来往之人也不少,几人的到来一下子就引起了关注。
钱大伯带大家走进胡同中段一户住宅:“这里出去走几步路就是长兴街,我们镇上但凡有名头的店铺都聚在那儿了,非常便利热闹。”
陈解语气淡然地问道:“住在这里的皆是在长兴街当差的吧?”
钱大伯笑笑:“也不全是,有当伙计打下手的,也有自己开店当掌柜的。”
苏铮打量着房子,正门进去一共只有两间房,一个外头的灶房加客厅,里面一间较大,是卧室,这样的布置简直和胡七弄堂那里几无差别,不过更大点,墙壁上开的窗户也多点。可是,太小了,别说多余空间,连每人一个独立房间都没有,洗澡和上厕所都不知道要安排在哪里,这样的房子她是不喜欢的。
她环视一周,转头又见婉约和团子兴致都不大高,便问:“下一处在哪里?”
钱大伯知道她这是不满意了,他也不紧张,这第一处本来就只是拿出来摸摸客人的底,外加抛砖引玉的,当下笑呵呵地道:“苏姑娘是不喜欢这儿小而闹腾吧,第二处可真是清净了,请跟我来。”
第二处是在广明街,一个不大但是干净整洁的独立小院,两间主屋,一柴房一灶房,还有一间小茅房,各种布置清爽中透着文气,院子里还栽着点花草,只是时节不对,大多都凋零了。
“这广明街住的大多是文人书生之流,要不是谁家喜静的老爷公子,你看整条街都很安静,很多有钱人都喜欢在这里居住,另外隔开一条街就是广安街,那里有好多大家族在,琅家和尹家的宅子都建在那边,旁边还有一个致行学堂,那是我们荆邑县最好的学堂了。”
钱大伯卖力地介绍着。听到琅家和尹家时苏铮眉头微皱,听到致行学堂,她心头却是一动,看向趴在院中央的一口水缸边往里面探头的团子。
学堂么,正合适学习。古有孟母三迁的故事,可见居住环境对一个各种价值观念都没有形成的孩子来说是多么重要,她早就打定主意要让团子念书,住宅周围的环境自然也要向着这方面考虑,不得不说,这里又是文人又是学堂,氛围应当很是不错。
可是,旁边有琅家,这里的琅家可不是庚溪镇那里的分支,而是琅家嫡支总部,总感觉有股莫名的压力……
“咦,陈大哥你说你住在广安街附近,那这里离你们家很近啊。”赵琪琪忽然说。
陈解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点头说:“的确,这里出去大约走两条街就能到了。”
赵素华笑道:“这很好啊,以后彼此照应也方便。”
钱大伯笑笑,为什么别人都爱找他做介绍,因为他考虑得周到呗,陈小哥既然帮人家张罗找房子,两边关系一定不错,给弄这么个相互临近的地方,他们想必都是乐意的。
苏铮听了,问婉约:“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婉约看了看,小声说:“我听大姐的。”
苏铮只好弯腰去问团子:“团子呢,你喜欢这里吗?”
团子从水缸里抬头,兴奋地说:“大姐你看,里面有小鱼!”
苏铮默然,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环境的文明安全固然重要,但这里周围清静得几乎可以用沉闷来形容,这对一个男孩子来说真的好吗?
从小因为寄居在外婆家里,怕被打骂,怕给姐姐们添麻烦,团子大多时候都是呆在小小的茅草房里,明明是住在乡间,却失去了许多乐趣,硬生生憋出了木讷胆怯的性子,好不容易到了这里这些天笑容多了整个人也变得开朗起来,就要被束缚在这样一个规规矩矩的地方吗?
住在这里,在屋子里头稍微大声一点外面就能听到吧?
钱大伯见她面上踌躇,也没去屋子里头瞧瞧,也没询问价格,顿时心里纳闷了,这里是多少人想住却住不起的地方,怎么她还不大满意的样子?
钱大伯凑上去说:“这小院子可租可买,院主开的价钱相当划算,随你怎么选。”
“划算是怎么个划算法?”赵琪琪问。
钱大伯伸出五个指头,笑容满面地说:“如果是租,定金五十两,一年租金十二两——当然这个价钱要是不满意,还可以和院主商量。买的话,院主给的价是九百两……”
“就这巴掌大的院子要九百两?你怎么不去抢?”赵琪琪不可思议地喊道。
钱大伯得了个没趣,呵呵笑道:“这个价钱也不算高了,你要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这周围……”
第八十章 三合院
“周围是什么关我们什么事?难道我们还跑到人家家里吃饭睡觉?”赵琪琪满不在乎地说,手指指点着,“总之我只看到这么个地方前面是墙后面是墙,屋子拢共才四间,庭院也小得要死,门关起来就能闷死个人。九百两能买几十亩上好的水田,自己盖个房子不知道要比这个好多少倍。”
赵素华拦住了颇有点咄咄逼人的妹妹,自己却也说:“的确是贵了点,不知之前四小胡同的那屋子是什么价钱?”
钱大伯道:“那边只给租的,也只合适租,都是旧房子,不定什么时候就推倒重搭了,一轮半年定金五两,租金二两三钱。”
他说完瞅瞅这个瞅瞅那个,见没人附和,肚子里的话就都留着不说了,当自个儿的看法和别人的出入太大时,再多的话都省省吧,越说人家只会越不高兴。
不会在客人不喜欢的时候硬推墙给也是钱大伯做生意的法则之一。这桩生意做不成不碍事,只要人家觉得你实在可靠,总会记得你,下回有事还来找你,可为了一桩买卖就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他心里挺可惜的,以为是一条大鱼呢,谁知道竟是一群不识货的。唉。
他对苏铮说——这时他已经看出这里能做主的不是姓陈的男子,也不是两个年长些的姑娘,而是这位:“苏姑娘看这里还中意不?要是不行,旁边还有一家,咱们再去转转?”因为知道对方是三个不大不小的孩子,他在长明街着重选了两套院子,别的不提,这里规矩好,大家又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家里头没有大人撑着,谁不喜欢在这种省事安全的地方住?
苏铮听他说旁边,就知道和这里是*不离十的布局,她想了想,道:“我想要开阔一点的院子,房间再多一点,地也再宽敞点,你看我弟弟才这么大,最好有能让他玩耍的地方。”
钱大伯一脸古怪,没听过挑房子要顾着让孩子玩的。都是想要怎么怎么的条件来拘着孩子的。
果然自己都还没多大,考虑事情就是有欠妥当,钱大伯心里摇头。深深为那个可爱的男童的前途担忧,不过但凡客人有要求,他都是要尽力满足的。他在脑子里找了找,嘿,还真找到这么个地方。
他道:“地方大房间多。还能让孩子玩耍的地方还真有一处,不过比起这里,到底是没有这么合适,罢了,我就带你去看看吧。”
钱大伯说的那个地方比较远,步行要半个多时辰。几人就雇了两辆镇上常见的驴车过去,当然是很会来事的钱大伯抢着付的车钱,热情得让苏铮几人都不好意思了。
约一刻钟之后。驴车在一条巷子里停下,这个地方叫做青竹巷,巷如其名,是个非常清幽的地方,从车上下来只见两道白墙灰瓦。偶尔有不知谁家的院墙上方斜伸出一两丛光秃树桠来,可以想见再等一两个月。春天到来时必是春意盎然的景象,地上一条附着青苔些许残破的青石板路弯弯曲曲地延展向风吹来的方向。
钱大伯带几人走了几步,来到巷子尽头一较开阔处,两扇漆片剥落、有许多划痕和孩童丑陋字迹的门前,从腰上掏出一串钥匙,开门。
“这间院子放在老钱我手上也已经有一年多了,虽说位置偏了点,但这是新建的,里头一应布置也都是簇新的,原主人要的价也低,只是……唉,你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陈解在苏铮旁边低声说:“看到这个院门没?纵深方向向里面进了一位。桃溪镇的建筑许多是照着大都的样式建的,多是四合院的样式,在宅门等级上,也有一样的讲究。一般来说,门进深越大,说明院子的规制越大,主人家的地位越高。之前一路走来,都是院门和墙壁平齐的如意门楼,这扇却往里面进了一位,叫做蛮子门。”
知道苏铮对这些东西懂得不多,他解释得很详细。
“就是说,这家原主人是个有地位的?”苏铮问。
“那倒未必,不过装这种门的多是富裕人家,或是有成就的商人,也或是排得上名次的家族里的子弟。”陈解说着眉间微凝,照理说这样的院子是不会空置的,就是原主人不要了,也断不至于卖不出去。
苏铮抬眼越过墙头,就见院子后方一抹绿色的浪涛,那是竹林,在冬日的天空下犹自苍翠欲滴,自在随风。
门打开,发出转轴零件长久没有活动过的刺耳的嘎吱一声,接着人们眼前就出现一个深深的门扇过道,里面是荒败的庭院,杂草过踝,砖土陈杂,正对门的是三间正房,左右两侧是东西厢房,各三间,只可惜,正房的西次间以及西厢房里边的两间此时坍塌得一塌糊涂,两只不怕冷的小鸟正在其中觅食,见到人来惊啼一声扑棱棱飞走了。
苏铮一边看着,一边听钱大伯解说,什么东西厢房,什么正间次间,这些专用名词她以前在书上了解过,但毕竟没有真正接触过,此时都一一对号入座,以期最快时间里将这些古人的词汇记忆掌握。
看起来,这应该是一个三合院,比起四合院,门楼的这边少了一排房子,按正规的叫法那叫倒座房,当初她在刘府曾见过。
“建成刚半个月,人才刚搬进来呢,一阵歪风把院子后面、西北角的一棵参天大树给吹倒了,压坏了三间屋子,大家都说不吉利,屋子的主人就连夜搬了出去,这院子也就这么空下来了。”钱大伯惋惜地道,指着庭院中的两颗树,“别人建院子在正房前栽树,都是栽两株一样的,原主人偏偏不,栽了一枣树一公孙树,这么不伦不类的,人都说是因为这个坏了这院子的风水。风水这东西,老钱我一做做口舌功夫的俗人不懂,我只知道这院子空置着怪可惜的,本来我想自己把这里买下来,家里的婆娘却死活不愿意,没办法,这一年来带了好几波人来看,中意的不少,但一听屋子倒得邪门,就都摇摇头走了,后来我也就不带人来了,今天要不是你提起,我还记不起有这么个地方。”
在他的惋惜唠叨声中,苏铮走进院子,细细看起来。
本应该是四合院倒座房的地方留出了一大片土地,原主人很有情趣地栽植上了整体形状不错的花草,只是疏于照料,如今被杂草取代得差不多了,这里要是开垦出来,可以弄一个菜园子。
庭院非常大,从草缝之间搜寻去,可以发现底下铺着十字型的砖石甬道,院子清理出来的话,跑步打拳真是太合适不过了,如果要干什么活,也是非常伸展得开。不过要干什么活呢,苏铮对此先抛开不想。
西厢房还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屋,正房还剩下两间好屋,东厢房则完好,这些保持完整的屋子门窗紧闭,雕饰精美而不失质朴,蜘蛛网之下,大概因为无人光顾,还遗留着新鲜的痕迹,不似外面的院门和墙,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想来屋子里面一定也装修得很好。
她走到倒塌的西次间后面,这里墙都倒了一个大豁口,只粗粗修补了一下,从粗大的空洞里可以径直看到竹林。
苍翠的,挺傲的竹子,表面如同施了一层青釉,鲜滴滴翠莹莹的让人别不开眼,也看不到边际,在城镇的住宅区里有这么一片竹林几乎超绝想象,这要是夏日,在其中散步纳凉,简直神仙不换,尤其她还听到阵阵水声。
“边上有河吗?”她问。
“不是河,是一条膝深的溪流。”钱大伯来了劲,眉飞色舞地说,“你晓得,咱们桃溪镇镇东繁华,镇西就大有不如,这里就是镇西,原是一大片的树林荒地,几十年前才开出来的,我们站的这个位置最早也是竹林的一部分,偏生当时那县令大人是个好雅趣的书生,说什么竹子有傲骨,不准全部砍掉,就留了一部分下来,连带着穿过竹林的小溪也留了下来,像这样的地方,镇西还有许多。”
原来如此,如果是在现代,一定要给那个县令颁发一个保护环境的勋章。
苏铮想了想又问:“竹林里会有虫蛇之类吗?”
“不会不会。”钱大伯忙道,“这周围也是住了不少人的,像大人物也有几个,怎么能让那种秽物出现?每过一段时间衙门就会派人过来清理,保准让人住得舒服,不过小蚊虫这些就难免了。”
他说着自己笑起来,他看出来了,这位苏姑娘看上这里了,这是个把这院子转出去的大好机会啊,而且只此一次,虽然感觉卖给人家这么一个地方挺不厚道的,不过这也是人家自己看上,又不是强卖不是?
虽然不是他自己的院子,但毕竟是他接手过来的,耽搁这么久找不到买家,说出来对他名声也不好,而且这么好的院子这么好的位置,就这么空置着,他想想都觉得心疼,能卖是最好的。
PS:
据说今天是光棍节,大家不是光棍的要快乐,是光棍的更要快乐啊
第八十一章 无赖
苏铮也笑,这地方她确实挺满意的,阔大、宽敞、贴近自然、有去处有情趣,两米多高的院墙又结实又隐秘性良好,而且这还基本上相当于一个新院子,她虽然没有什么洁癖,但在能住新屋的情况下,谁也不乐意去住好多人用了好多年的旧房子不是?
只是有个不大便利的问题在,而且还要进行大规模的修缮。
赵素华见她有意要这座院子的样子,不禁有些着急,将她拉到一边问:“你不会真的看上这里了吧?”
“这里挺好的啊。”没在现代都市居住过的古人,可能永远不会理解一个独立而阔大的空间是多么吸引人。
说话间苏铮看到团子在地上踩泥巴,婉约皱着眉老气横秋地制止他,他听了,一个不注意转过头又开始快乐地拔草。
她不禁微笑起来,说:“至于这里邪门什么的说法,我从那边墙上的洞里看到那棵倒下的大树的树根了,那树已经很老,树干都被蛀空了,被风吹倒没什么稀奇的,跟风水又扯得上什么关系?”
赵素华叹了口气:“你倒是看得开,可这点不说,这里这么偏,生活多不方便,要是来个小贼,你就是喊破了喉咙都未必有人听得到。”她如今可是知道苏铮的身手并没有多么好,和她们姐妹这样家学渊源的相比,只能降为反应敏捷、身手灵活、力道巧妙一点的普通人,可对付不了厉害角色。
仿佛为了验证她这句话的可信度,默然注视着一切的陈解忽然喝了一声:“谁在门外!”
众人都惊了一跳,纷纷看过去,只见半开的院门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跳了起来,大声叫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到这里有人,一时好奇凑近看看。”
门又一次嘎吱一声打开,一个全身上下显得脏兮兮,看身形听音色,依稀是个少年的人嘿嘿讨好笑着走了进来:“你们要买下这个院子来住啊?”
陈解冷冷地看着这个贼眉鼠目的少年,他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行为鬼祟偷听人说话的人,经过杨花子船上的事,如今更是如此,像这样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的,他若是独自遇到必定是有多远扔多远。
他面无表情地道:“出去。”
少年缩缩脖子。正有些畏缩,赵琪琪忽然叫道:“是他?”
大家都看向她,赵素华问:“琪琪你认识他?”
“你们忘啦。那日我们在思乡楼不是遇到一个被推下楼的人吗?可不就是他?”赵琪琪上下看看少年,捂着鼻子满脸嫌弃,“怎么几日没见弄得跟个叫花子一样,脏死了!”
赵素华差点忍不住又扶额,她最为头痛的就是妹妹这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毛病。你嫌弃人家也不要当面说出来啊,在心底随你数落他多少遍都没事,但说出来真是平白无故地得罪人招麻烦,而且往往是给别人招麻烦。
果然,这个脏兮兮的少年刚听到有人认识自己,高兴极了。听到后面就是脸上一变,瞪了赵琪琪一眼,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眼睛……大哭起来。
“呜呜,我已经这么惨了,你还这么说,我一个人背井离乡从遥远的地方过来我容易吗?到了这里老乡对我横鼻子竖眼。就会取笑我,客栈老板嫌我穷。把我赶了出来,我已经接连两天露宿街头没有饭吃了,现在还要被人说脏死了,我怎么这么可怜啊!呜呜……”
赵素华和赵琪琪相视莫名,赵琪琪很是无辜茫然:“我、我怎么他了?我只说了一句话。”
婉约牵着一脸好奇在身后探头探脑的团子,有些警惕害怕地缩在苏铮身后,苏铮站在他们身前,从最初的错愕中回神出来,目光变得有些冰冷。
少年靛灰色的衣裳已经黑灰泥泞一片,看得出来他这几日过得很差,蓬乱的头发下面隐约可见青紫,似是被人打过。想也是,从思乡楼里被赶出来是小事,但因为他,那位同乡富商竟被当众也丢出了门去,那富商要是心胸狭窄点,迁怒到他身上,人家手里有大把的钱,怎么整他都不困难。
所以走投无路之下,动了什么歪念头吧,比如无事套交情,比如博取人同情,再比如讹人钱财什么的。
和陈解一样,苏铮也有自己的最恶,不同的是,她厌恶的是那种有手有脚有力气却不依靠自己,只想着榨取别人的软货。
她上前一步正要说话,陈解却先她拦在前面,对地上假腔假调的少年说:“要哭到外面去,污了这里的地休怪我不客气。”
他的声音冰冷沉煞,自有一股子戾气,少年顿时哑声,茫然地抬头看他一眼,果然是一滴眼泪也没有,随即才想到遮掩,用袖子掩着自己的脸,正要再哼哼两句,陈解乍然目光一凶,脚下前移了一寸。
少年见机极快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赶紧叫道:“别打我别打我!”他大概知道眼前这个不怎么高大魁梧的男人是这里最不好对付的,便转而看向苏铮,“我听人家叫你苏姑娘,你也姓苏啊?我也姓苏啊!我叫苏耀祖,我们两个说不定祖上还是有渊源的呢,你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咱们既然碰上了哪有不相互扶持的道理?我真是好意啊。”
苏铮微怔,旋即有些啼笑皆非,难怪这人会缠上来,原来是冲着这个姓氏,之前在巷子里钱大伯有叫过她一声苏姑娘,大概就是那时被这个苏耀祖听去了,他便尾随而来,见自己有买院子的打算,必然是个钱袋饱满的,于是便想捞点好处。
也真是有够没脸没皮的。
她不禁问:“相互扶持?怎么个扶持法?”
苏耀祖环视了一周,对着这个院子啧啧摇头起来,很有一副评头论足的架势:“这院子真是够衰败的,你修这个这院子一定要请人吧?就请我,我也不要你工钱,你管我三顿和穿用,完了之后再出租一间屋子给我住……别笑,这事可是你占便宜了,你知道我这双手以后要做什么吗?”
他摊出双手手掌,对上面的泥垢油渍视而不见,仿佛上面摆着金子一般,满脸的自豪。
赵琪琪忍不住鄙夷了一声,被赵素华瞪了一眼。
苏铮看看苏耀祖的手,饶有兴趣地问:“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将来会成为一名紫砂大师,这手当然是用来创作一只又一只的名壶的,你知道紫砂大师的手有多金贵吗?那就是他的生命,而现在我就要用这双手来给你和泥搬砖,你说你是不是赚了?”
“我看你是和稀泥吧!”陈解听不下去了,“我再说一次,滚出去!”
“哎,我说的是真的!”苏耀祖忙用手撑着拦他,“我说的是真的,十五,正月十五那天你们知不知道日月陶坊要招学徒了,我到这里来就是要去那里跟顶尖的师傅,学最好的紫砂手艺的,那时我每个月都有津贴拿,等到出师,那银子更是如流水一样地流进我口袋。你们只要供我先渡过这几天,以后我功成名就之后一定会记得这份情的。”
“说了这么半天原来是打的这样的主意。”陈解冷笑,二话不说拽起他的衣领把他往外面拖,一直拖到门外都还不放手,又一直弄到大家看不见的地方,接着苏耀祖夸张的呼救便变成了求饶,间杂着几声拳头打落身体的声音。
赵琪琪往地上啐了一口:“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我当他是来干什么的呢,原来是来讹钱的,我们认识他吗?真是莫名其妙!”
赵素华拍拍她的肩膀:“就是有这么一些离奇古怪的人,你将他们当成疯子便是了。我现在算是明白那日这个苏耀祖是为何被人丢下楼的了。”
张口闭口我会成名,话里话外都是“你帮我是应该的,我记你的情便是对你的恩赐”,这样的人有人喜欢才怪呢!
“不过,这个陈大哥也很奇怪呢。”她目光微带忧虑地看向外面。
赵琪琪也小声说:“是啊,他好像很容易发怒,做大夫的不该都是心平气和的人吗?”
两姐妹对视一眼,再次异口同声地说:“奇怪。”
她们向苏铮看去,只见苏铮似在思索着什么,对她们疑心的事情仿佛一无所觉。
“铮铮,你怎么了?”赵素华碰碰她,几人相处下来,她们彼此之间的称呼也变得亲近了很多。
苏铮回过神,摇摇头:“没有,就是在想一件事。”那个日月陶坊招学徒的事,不知道人家要人的标准是什么,抽个时间去了解吧,现在才初四,离十五还有好多天呢。
团子此时才被婉约松开手,走过来拉拉苏铮的衣袖,仰头问:“大姐,刚才那个大哥哥怎么了?陈大哥是不是打他了?”
苏铮弯腰和她平视,声音轻柔地说:“刚才那个大哥哥这里不大好。”她指指自己的脑袋,“总想着不劳而获,想骗我们的钱呢,陈大哥在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以后不敢再做这样的坏事。”
PS:
感谢『灭凤』的平安符,摸摸土豪凤撒
第八十二章 安家
“嗯,骗别人的钱是不好的。”团子现在被苏铮教得慢慢学会多说话,学习自己思考,想了想他歪着小脑袋问,“可是大哥哥说他以后会很有钱,那时他会还给我们吧?”
苏铮哑然,随即笑了笑:“他以后会不会有钱大姐不知道,但他现在还没有啊,用自己还没有的东西来当筹码,这是无赖。”
团子似懂非懂,赵素华默默擦了下额头,这苏铮怎么这么教孩子啊?
不过,说的挺有道理的。
过了一会儿陈解回来了,衣衫整齐得好像只是简单散步回来,他对苏铮说:“以后遇到这种人,不用跟她多说,直接报官。”
苏铮苦笑:“他只是口头说说,又没怎么样,官府怎么会管?”
陈解想了想,脱口说道:“那你就来找我,我替你打发他。”
苏铮一愣,笑着点头,但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未必对付不了对方,总之她不会给其好脸色的。苏耀祖要是一直死缠烂打,或者趁陈解不在的时候上门来耍无赖,大概换了普通人就会妥协,给一些银两将其打发掉吧?然后很有可能是他钱花完了又来闹,这种软货持之以恒起来会让人膈应得吃不下饭,所以就要一开始就让他怕。刚才就算陈解不在她也会自己动手的。
苏铮摇摇头,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又不知所谓的人?
陈解说:“你不如再考虑考虑其他地方,桃溪镇这么大,绝不止这一处地方合你心意,住在这里,安危问题实在令人忧心。”
赵素华姐妹也直点头,弄得婉约也心有戚戚焉,钱大伯一看不对。忙说:“往日这一带都是有衙差巡逻的,到夜间还有捕快特别过来巡逻,治安是绝对不比其他地方差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而且,大家都说桃溪镇有三个地方是盗贼歹人最不敢去的,这里就是那其中之一。”
最后苏铮还是买下了青竹巷的院子,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合她的心意了。地方邪门她不信,地处偏僻,既然古人到哪里基本都是用两条腿走。几里地几十里路的都不在话下,她这偏一点又算什么?院子多处毁坏要修葺,她也不担心。钱大伯说会帮她介绍工匠师傅,出力气的活有陈解和赵素华他们帮忙。
就连最憋人的价钱方面,因为种种原因,原主人只想要把院子卖出去,也只开了五百两银子。这个价钱以光明街那小院子为对比,委实算不上贵,但无奈苏铮拢共只有五百五十多两银子,这些天又吃又喝又买衣服什么的,一下子花去了几十两,以后还要添置各种家用器材。还要修院子,过日子。没办法,钱总是不够用。她只好坐地还价,最后以四百二十两成交,而其中一百两,她千说万说,才让钱大伯答应可以延期半年再付。
其实只要她开口。陈解他们必然是会帮忙的,但她生性不愿意麻烦别人。和钱大伯是生意的关系,但若求了陈解他们,味道就不同了。
这种逻辑或许在有些人眼里说不通,但苏铮就是这么信奉着的。
请了两个师傅,又加上有许多人帮忙,大伙前后忙碌了九天整,终于将院子修整完毕。西次间完全推掉重建,最后听从大家的意见,在东西次间外面又分别加建了小一点的耳房,中间墙壁打通,可以算作次间的补充。
西厢房也重建起来两间,其余房间都重新粉刷和加固过,被虫蚁蛀蚀的房梁,被风吹刮掉的瓦片,都换过好的。
庭院中的荒草和其它植物,除了两个树,全部拔除,苏铮先泥土地到了下雨天会变得泥泞难行,桃溪镇据说到了夏季降水会比较丰沛,所以她让瓦匠师傅从正房廊下起,铺了平整的砖石,一直铺出去有三分之一个庭院,保证即使下大雨这部分也不至于走不出去,其余空地依旧铺上十字甬道,周边空地也空着,她预备以后用来种些花草。
倒座房的地方全部开垦出来,果然好大一片地,等她想想买什么种子,再种上瓜果蔬菜,不知道为什么。苏铮一到这院子里就很有股种地的*。
院墙全部加固垒高至二米五,顶上苏铮特意要求插上尖锐的瓦片,伤痕粼粼的院门也被换了一扇坚固而灵活的。不止是前面,后面在东边耳房旁边原来也有一扇通向竹林的小门,苏铮没有将其拆掉,而是换了扇厚实的,仍旧留着这个通道,方便到竹林里去,她对这片竹林同样有种深深的向往。
最后在后门旁又修了座茅房,因为在这个地方一年四季都不会有风能将气味吹到院子里其他地方。
在修院子的最后一天,基本就是小处的修修补补,不需要怎么帮忙了,苏铮和赵家姐妹一起上街买了许多用具。
床柜桌椅都是不缺的,她们买的是被褥蚊帐、浴桶衣架、锅碗瓢盆、刀具照明这些东西,都是钱大伯给介绍的地方。苏铮知道这是个琐碎的工程,也就没太计较,基本店铺里的人推荐什么她就买什么,买回去该洗的洗,能马上布置的就布置,一直从早忙到晚,这才将一个院子打扮得像样起来。
到了晚上,万家灯火阑珊,青竹巷的院子里安静下来,苏铮端着一盘酸辣土豆丝和一盘青菜炒香菇从厨房里出来,把菜摆上桌,走到门口唤道:“开饭啦,大家都过来洗手吃饭。”
在庭院里踩着新砌好的砖石地面踩得不亦乐乎的团子笑嘻嘻地扑过来,抱着她的腰仰头笑道:“大姐,这里好好。”
“你喜欢就好,以后有的是时间玩,先过来洗手。”苏铮把他牵到一边,往厨房里叫了一声,婉约便从厨房打了一盆水出来,放在门口的凳子上,苏铮让团子自己仔细地洗手,每个指缝都要搓得干干净净,然后用瓢舀了一些干净的水又冲洗过,一双脏兮兮的小手顿时变得白白嫩嫩。
团子举着自己的手看个不停,咯咯咯傻笑起来。
“傻小子,笑什么呢。”苏铮笑骂道,让婉约把他带进去擦手,冬夜水凉呢。
陈解从院子后面过来,手里还拿着工具,他把工具放到柴房,也过来洗手,一边说:“后门外面我置了一个小小的陷阱,若有不轨之徒想要从那里进来,必会触动机关,过两天我再在院子里弄点东西,做个能发出警示声音的物事。”
赵素华和赵琪琪随后也从后面进来了,听到这话,赵素华说:“陈大哥在这院子的安全上真是最上心思了,寻常人哪里会想到布置陷阱。”
这话似乎有深层的意味,陈解仿佛听不懂,淡淡道:“这是应当的,但凡家里有个成年壮力,也不需要如此谨慎。”这是说苏铮三人实在让人觉得放心不下。
赵琪琪见姐姐讨了个没趣,撇撇嘴,上前拉着苏铮:“刚才我和姐姐在竹林里转悠了一圈,确实没有见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而且这个竹林说大也不是很大,往里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灯光,后面那边也是有人家的,好像还是很大一户人家,很有来头的样子,我们想再过去,就发现有高手暗中守着那里。”
苏铮微微挑眉,招呼大家屋里进来:“高手?你们打照面了?”
“没有,姐姐说我们可能不是对手,对方注意到我们也没有做什么,只怕是没有恶意的,所以就原路回来了。”赵琪琪说,“难怪那个钱大伯说这青竹巷附近是镇上三个盗贼不敢光顾的地方,原来有高手坐镇呢。”
这个苏铮倒不是很在意,当时钱大伯说周围有大人物在时,她就想到了大隐隐于市之类的东西,这个地方环境也算不错,有厉害的人物隐居在这里并不奇怪,比起琅家那样的显贵,她对这些隐秘低调的存在反而还不抵触一点。
几人在桌边分开坐了,看到满桌子的菜肴,赵琪琪张大了嘴巴:“哇,铮铮你实在是太厉害了,这么多菜你怎么做出来的?”
桌上共有六菜二汤,除了最后上桌的土豆丝和青菜香菇,还有一条红烧鲫鱼,一盘竹笋炒肉丝,一盘手撕白菜,一盘绿油油的油炒豆角,汤是一碗山菇鸡汤,另一碗则较为简单,是酸菜豆腐汤。
每一样上面都倒扣了大碗,一掀开蒸汽四溢,香气也四溢,不但红绿白黄的看了让人惊艳,更让人食指大动。
陈解眉头也动了一下,看了苏铮一眼,似乎没想到她看上去不大,会做的菜倒不少,而且每一样都色香味俱全,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不过,赵素华摇头说:“太浪费了,你背着我们买了多少食物,这段时日你又买这个又买那个,花钱跟流水一样,一顿饭而已,我们也不是外人,这么丰盛做什么?”
赵琪琪也立马表情从惊叹变为对姐姐话语的认同,一个劲地朝苏铮点头。
第八十三章 关心
苏铮听了觉得很窝心。
如果不是真的关心你,真的没有把彼此当做生分人,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她看着脸上写着不赞同的赵素华道:“你忘啦,这些东西是钱大伯代那些店铺送来的?”
她指着山菇鸡汤:“鲫鱼和鲜猪肉是卖碗碟的孙掌柜送的,鸡是卖被褥的沈大娘送的,我们向三阳巷的董木匠定制了浴桶梳妆台那些东西,他家夫人就送了家里贮藏的山菇和香菇来,还有豆角和青菜也是他们家的。这里每一样东西我可都没有花自己的钱。”
赵素华和赵琪琪茫然了一会,才记起有这么一回事,只是今日早上她们忙着陪买东西,下午或是布置房间,或是跑到竹林和附近去转悠,还真没怎么留意这些事。
婉约从厨房里端出最后的盛满雪白米饭的木桶,细声道:“那些掌柜们都说还没出年节,我们又一下子要买很多东西,要回送些礼物,大姐本来不想要的,又拗不过他们,就说要送就送吃的,结果他们就把这些食物送到了钱大伯那里,钱大伯又转送过来,除了桌上这些,厨房里还有不少呢。”
赵琪琪叹道:“这些人可真会来事。”
会来事的是钱大伯。苏铮心想,这次他介绍她去那些店里买东西,怕是从那些店里没少收中介费,得了好处自然要打点好两边的关系,为什么所有老板都给她回礼,只怕是钱大伯建议的。一点小东西既不会使人家损失,又能让她感到熨帖,一来二往,这其中人情味又浓了多少分,钱大伯又出境了多少回?
大家最后都会觉得钱大伯会做事。对他印象深刻,下回有什么事自然会想到他。
苏铮心里微微一叹,谁说古人老实憨厚,一个个都精着呢,安身立命的法子一套一套的,她算是长见识了。
她对大家笑道:“今夜一是要庆祝我这院子建成,二是要感谢陈大哥,素华,琪琪你们多日来的帮衬,三是要为素华你们践行。”她顿了顿。说道,“我知道你们没打算在桃溪镇逗留,都是因为我的是才一再地停留到今日。我现在安顿好了,你们有事就只管去做吧。”
赵素华白她一眼:“听你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我们利用完了就要一脚踹开呢。”
“话不中听,但理是这样的,好了。那些人送了各种食物,就是没送酒,我们也不把盏话别了,就开动吧,菜都要凉了。”
大家都笑着动起筷子来,饭香菜美味。加上大家多少也饿了,这一顿吃得很欢畅痛快。
吃完饭几人在院子里溜达消食,天气虽然冷得很。但大家好似都有一身热劲似的,根本不畏风寒。
苏铮在厨房里刷锅洗碗,新建的两间西厢房构造与平常的屋子有些不同,她划了半间的空间用来单独做柴房,剩下一间半。大半做吃饭的地方,这里吃饭的文雅叫法叫用膳。所以这个餐厅就叫做膳厅了,剩下的就是厨房,膳厅厨房各自有门,中间又有一道门相通,这样在厨房做好饭菜,就可以直接在旁边吃饭,不像这时候多数家庭一样,还要端到堂屋那里去吃,来去麻烦不说,食物的气味直接就飘进作为卧室的次间,弄得一屋子油烟味。
这时就是婉约在膳厅里收拾碗筷,送到厨房给苏铮洗。忙了没一会,赵琪琪偷偷摸摸走进来,贼兮兮地低声问苏铮:“铮铮,你看咱们俩这么好了,有东西不能互相藏着,得分享对吧?”
苏铮一脸莫名地抬头看她,婉约也在一旁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我什么东西故意藏着不跟你分享了?”苏铮问。
赵琪琪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支吾了一下才说:“这可是你说的,你就教我怎么做菜好不好,你做得那么好吃,我也想学。”
苏铮张了张嘴巴,似被惊呆了。
赵琪琪看她这样就有些恼了,破罐子破摔一样地说:“我娘老实说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干不了,又一直没个定性,这次出来她让我到处找找看看,看有什么东西是觉得有趣的,最好找一样手艺一直学下去,不然以后就不给我出来玩了。今天之前我一直没想好要学什么,可今天吃了你做的东西,我决定了,我要学习做菜。”
苏铮合上了嘴巴,仔细地看了她一会,发现她确实是认真的,心里不由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正想说话,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里面有人在吗?”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苏铮站起来说:“出去看看。”
出去的时候哦,正好看见陈解去开门,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外边。
院子里只被屋子里的灯光依稀照明,所以来人的样子不是很能分明,只听见陈解说:“音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师兄你真的在这里啊,我按照你说的地址一路找过来就怕找错了呢。”又有些埋怨地道,“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爹爹又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嘛。”
说着往院子里探望。
听到他们的对话,苏铮就知道来人是当初在庚溪镇明晖医馆为她处理过伤口的含音,陈解的师妹,陈大夫的女儿。
她忙走过去:“是含音姑娘吗,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走到近处,苏铮看清了对方。
当时在庚溪镇没太注意,这里发现人家生得绝对能称得上秀美。
纤细匀亭的身子裹在暗绿色披风下,风帽摘落下来,如墨的长发从肩颈处滑落,被夜风吹得扬起,显得飘逸极了。她眉目未施脂粉而妍丽如画,双眸灵动,眉宇间却依稀凝着女医者的温婉和煦,仿佛当日为她处理伤口时的耐心温和。
苏铮看清楚含音的样貌时,含音也看清了这个稳步走出来的人,顿时露出意外之色。
果然是当时庚溪镇见过的女孩子啊,可是不是说已经有十五岁了吗?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的……小。
出来的少女,身材单薄纤细,乍一看根本只是一个小孩子,但细细瞧上一会,就能发现她虽未抽长开,却已经能窥见一丝未来的风采。
她不雅观地挽着衣袖,湿漉漉的手上擦拭着一块不甚干净的抹布,这样的动作本该是粗鲁俗气的,但在她做来,又自然又没有烟油味。一身偏白的衣服在灯光下有些惨淡,却越发衬得那薄薄唇角微牵起的弧度柔和适然,让人看了打心里觉得舒服可靠。
她五官并非多么好看,但睫毛卷翘鼻梁挺秀,目光漆黑而明亮,宛若天上最瞩目的星辰,随着一步步靠近,仿若从容舒展开一幅灵犀画卷。
含音的秀美颜色顿时被比得暗淡下去,便是那从小习医待人而历练出来的温婉和煦,似乎也在对方说不出来又无处不在的超乎年龄的沉稳中,不值一提。
含音沮丧地垂下了头,连被风吹扬的头发也飞舞得格外落寞。
她看了苏铮一眼,喃喃道:“我不进去了,我就是饭后积食得厉害,到处走走,这便要回去了。”
她又看看陈解:“师兄,爹爹说让你没事了就回去,后日开医馆的事还要和你商量呢。”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背影看起来很有些丧气。
苏铮眨眨眼睛,她做了什么让人家不高兴的事吗?
陈解看着师妹的背影皱了一下眉,对苏铮说:“我送我师妹回去,明日……”
苏铮赶紧笑说:“不是送哦,你们不是一起的吗,当然是和她一起回去啊,还有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你有事也赶紧去做吧,我这里能照顾好自己。”
陈解微微一怔,低声说:“也是,那就先告辞了。”
他大步追上了含音,苏铮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说是不想麻烦别人,但她麻烦人家的还少吗,听含音的话,陈解根本是放下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来她这里帮忙的,这个情分实在是重了。
不过话说回来,陈解对自己真的是很关心。她都觉得这种关心有些莫名和过了,也曾委婉劝他不用太费心,但陈解依旧我行我素。
真是让人看不懂。
她默默转回来,差点撞上就站在她身后的赵琪琪,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赵琪琪悠悠地说:“这家伙终于走了,就是嘛,大半夜的还不愿意走,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东西。”
苏铮怔了好一下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她好笑地说:“你眼里是不是每个人都是居心叵测的,陈解他心思正得很,不要多想。”
“哼,我看不见得,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说是大夫,也没见他拿过针拿过药,没说过跟医术有关的话,相反还暴力得很,跟个走江湖的也差不了多少了。当时在船上我就觉得他不简单了,一定是个有来头的,可这种人老跟你献殷勤是怎么回事?”
苏铮想说,你的来头就简单吗?我的来头就更了不得了,说出来能被人当妖怪烧了。
她心里摇摇头,推着赵琪琪往里面走:“好了姑娘,知道你观察入微,你不是要学习厨艺吗?要学就赶紧,一会还要睡觉呢。”
与此同时,那边巷子里,两人并肩慢慢走着,含音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师兄,你好像很关心那个苏铮?”
第八十四章 找垫背的
陈解微怔,随后才回答道:“嗯,她挺不容易的。”
得到这个回答含音目光黯淡了一下,默默道:“是这样吗?她不容易,我就容易吗?”
她停下脚步:“爹爹出了那样的事,我吓坏了,也不见你安慰我一句,爹爹卧床多日,家里的事全都是我一个人在忙,洗衣做饭便罢了,照顾爹爹也是我应该做的,可是我们和明晖医馆闹翻了,被赶到这里来,多少人看爹爹的笑话,他们上门冷嘲热讽的时候你在哪里?爹爹想在这里开医馆,有多少人要拜访,有多少关系要走,衙门不知道跑了多少回,请客吃饭不知道陪了多少次,爹爹每次都是强撑着,明明他的身体还要静养的,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她抬头看着陈解,眼中带着悲伤的指责:“爹爹说你曾经救了他,我们欠你的,还说我们和你不是一路的,总有一天你会走,我们不应该依赖你,麻烦你,可你既然叫我爹一声师父,是不是应该尽到做弟子的职责?还是你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外人?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还是尽快离开吧,我爹为什么不收徒弟?因为他怕人一多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
她声音里带了点哽咽,低低的几乎能被风吹散:“你看看他多大年纪了,什么事情还都要自己一个人做,我又帮不了他什么,说句不中听的,再不收徒弟就来不及了,他身边需要人,一身衣钵也要传下去,你不要再耽误他了行不行?”
说完这句话,也不管陈解是什么反应,她跑着离开,风帽被风吹开。随着脚步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像一只悲伤的兔子。
苏铮从睡梦中醒来,这一觉睡得非常舒服,她伸了个懒腰,从窗户纸看出去,天色还不是太亮。
她转头,看着旁边床上窝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的婉约和团子,笑了笑。
正房两间次间她都用来当了卧房,东次间略大,她和婉约一起住。她睡榻,婉约睡床,西次间则是团子的独立房间。而且她还打算着有钱了。把东厢房里整理出一间,自己一个过去睡,比起和别人一起,她更喜欢一个人住一间。
不过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不尽如人意。
因为团子居然不敢一个人睡。
前天刚搬进来。也就是赵家姐妹离开桃溪镇的前夜,她前半夜几乎都在教赵琪琪做菜,最后她们两姐妹就直接留在这里过夜了,两人非要留着她说话,婉约和团子就一起睡西次间,到了半夜居然双双爬过来说团子不在她身边睡不着。那晚是五个人挤一间东次间的。
等赵家姐妹离开了,团子就更不肯单独睡了,没奈何。只好让他们姐弟睡一张床,苏铮自己继续窝在榻上。
结果,这么大个院子简直就是浪费啊。
苏铮轻手轻脚地起床,拿了衣服到耳房里穿,东边的耳房她用来当了浴室。中央摆放一个浴桶,以立屏隔着。立屏同时也充当衣架的作用。角落里还有个马桶,不对,文雅的称呼应该叫做“恭桶”,是夜晚或者刮风下雨出不去的时候用的。
苏铮穿好衣服出门,解决了生理问题之后,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寒凛的空气。
很冷,但冷得很舒服,很畅快。
苏铮回头看了一眼沙沙作响的竹林浪涛,开始绕着院子慢跑。她的步伐每一步踏下都很轻,几乎不发出声音,整个人都显得非常轻盈放松。
跑了几圈之后,觉得身体微微发热,停下来做了一下准备活动,然后平心静气,摆了个架势,开始打起太极拳。
仍旧是最初的一十六式的套路,只是此时打起来已经熟练了许多,动作连贯如行云流水,急缓相间,刚柔有度,连绵不断,手起手落之间,血液充盈和回落,身体仿佛也随之呼吸吐纳,隐隐然有种得心应手的感觉。
打了几遍,直至身上出汗,苏铮才缓缓收势,微闭着眼睛,吐出口浊气。
她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好奇,又有些惊喜。她发现到了古代之后,练太极拳比当初在现代时候效果要好得多,很容易进入心无杂念的境界,也很容易得到进步,每一次练完拳都有种精力充沛的感觉。
难道是古代空气里有什么传说的天地元气,还是古人的身体脉络与后世者不同,特别适合练功?
电视小说里不是常出现吗,那神乎其技的武侠功夫,简直就跟开了外挂一样,说飞就飞,说走就走。她身边的陈解赵素华虽然没到那个境界,但也很厉害。
苏铮一边腹诽着,一边摇摇头暗道自己真是无聊,便要先去洗漱。
洗漱用品她也不和这里人一样,放在卧室角落里,而是在吃饭的屋子的角落里弄了个隔间,里面摆着各人的脸盆毛巾牙刷口杯。
她拿了自己的一套出来,放在屋外的凳子上,去厨房水缸打水,手上微微转动,一根木头柄塑料毛的牙刷就出现在了手里。
其它都好接受,但她委实用不惯这里用柳枝压烂分叉做成的牙刷,刷了跟没刷一个样,差不多就是漱口了,而且还要蘸盐来用,一不小心就随着唾液吞下去了。苏铮对此非常无语,所以她都是很奢侈地用系统里的牙刷牙膏来刷牙的——哦,对了,升到1级之后,系统的牙刷会自动附上牙膏,还是无色无泡沫的那种,完全不担心被人看出问题来,就连牙刷的柄都变成了木质的,乍一看跟柳枝颇像。
凡此种种,苏铮简直要怀疑系统知道自己的处境,在为她量身定做一样。
洗漱要到院门口旁边,那里有个排水的地方,苏铮可是非常不愿意往自家院子里到处泼脏水的。
她连带着凳子一起搬过去,心想应该在这一块放个大石块,或者打个木架子,放放脸盆什么的,对了,干脆直接弄个洗衣台,就是院子里面没有水井,取水要到外面的井里打,不大方便。
而且,这些天又修院子又置办家什,买院子之后剩下的百余两银子已经不到三十两了,以后还有很多东西还要添置,算算起来真是捉襟见肘。
她感叹着这个家还真不是好当的,一边站定位置,刚想蹲下去,忽然眼角一动,系统牙刷瞬间消失在手上。
她走到院门后门,从门缝间望了望,然后神色冷穆地下闩打开了门,冷声道:“不是说今天不用来了吗?你一大早又跑来做什么?”
外面的人差点一个不稳跌进来,忙忙站好了,拉拉衣摆抬头讨好地笑笑:“苏姑娘早啊。”
不是别人,正是无赖苏耀祖。
对这个人,苏铮也是没话讲了。
她本来以为上次被陈解揍了一顿,他该学乖了,爱纠缠谁纠缠谁去,结果没想到隔了两天他又来了,是趁着陈解和其他人不在,直接扒住门框求助的。
那时他可是更凄惨不堪,完全的鼻青脸肿,又脏又瘦,简直成了人干。
在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中,苏铮得知这厮果然跑去折腾别人去了,可是那人更狠,找人群殴了他一顿。终于被打醒了的苏耀祖似乎明白没人愿意买他的账,他将来的飞黄腾达在现在人们的眼里不值一钱。
怕真的饿死街头,他开始找活干,结果,那幅叫花子又饿得要死不活的样子到哪都毫无悬念地被赶出来。
几经碰壁之后,他想起了苏铮,这个唯一一个“宽厚善良”的和他说过最多话的人,于是他折回来了,扒着门框说尽了一切可以用来赞美的话,然后两眼一翻倒地不醒。
那幅场景,苏铮至今想起都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算不上宽厚善良,但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直挺挺倒在自己面前,还是倒在自家门前,却是做不到坐视不理的。
于是她不顾陈解的黑脸,给苏耀祖灌了水喝,把他弄醒之后提供了一顿饭,随后意料之中又是无比头疼的,这家伙缠上了自己,乃至于最后真如他一开始说的那样,从她手里弄去了一份修院子的工作,以换取水食衣物和住客栈的钱。
不过苏铮也不是就这么白白给,除了要他卖力干活之外,她还要他做另外一件事。
苏耀祖对苏铮的冷漠有些畏惧,腼腆地笑笑:“不是说好跟你讲紫砂的工艺吗?今日,今日下午我要去日月陶坊那什么了,就早晨过来补上下午的内容,总不好让你吃亏。”
他有这么老实?
苏铮怀疑的目光让苏耀祖笑都不会笑了,就怕她伸出手来撵自己,他可是吃过亏的,本来以为这个小娘子是个好对付的,谁知道打起人来比那个男的更狠更刁,疼得让你叫都叫不出来。
苏耀祖吞了口口水,实话实说道:“你不是对紫砂工艺感兴趣吗?其实我也只是一知半解,什么有多厉害都是骗人的,你听我讲一百次还不如亲自去看人家做一次。这次日月陶坊招学徒,那是没什么门槛,谁都能参加,到那里什么工具材料都是货真价实的,你,你难道不想去见识见识吗?”
苏铮微微凝眸,这话,说到她心坎里了。
苏耀祖在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痕迹,不由哭丧了:“好吧好吧,我承认我一个过去心慌,想拉一个人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