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流氓
苏铮傻眼了,琅水色更是张大了嘴巴,接着就是十足十的嫉妒。
什么嘛,还以为颜公子会狠狠教训这个贱婢,让她知道他们这样的人不是她那种下等人开罪得起的,怎么一转眼竟然变成了和风细雨?颜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她怒气冲冲地瞪着苏铮,想看出她哪里与众不同。
苏铮眨眨眼睛,虽然没转过弯来这个颜公子发什么神经,但不可否认,被这么一个俊秀出色的男子握着手,这样温和地询问,她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
如果忽略手上的伤痕,她还小小一把的手放在对方白细修长的掌心,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苏铮赶紧甩甩头,发怔地道:“还好。”
“还好啊。”颜公子拖长声调,笑得有些恶劣。
苏铮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他猛然一用力,捏紧了她的手:“那现在呢?”
苏铮闷哼一声,双膝一颤单跪于地,正好就跪在他的脚边。鼻端传来馨香的酒气和男子阳刚干爽的气息,那么好闻,可他的眼神却是那么残忍。
苏铮吃力地抬起头,前额簌簌地冒出冷汗,将她的眉毛浸得一片莹亮。眼角是急欲振脱的痛苦,嘴唇却倔强抿着,不让呻吟逃逸出来。
她咬牙吐出两个字:“还好。”
颜公子眉宇轻动,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
他把苏铮半拖半抱起来,对刘阳道:“刘老爷,贵府的这个丫头倔得很,颜某瞧着很是喜欢,就将她给了我吧,你看如何?”
刘阳看着他几番变脸吓人得很,哪有不答应,忙连声说是。
金鹏却不高兴地嘟囔道:“明明是我先看上的。”
“哦?”颜公子瞥他一眼,“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金鹏还想还嘴,他旁边的朋友忙拦着他,对颜公子笑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老金喝多了说胡话呢。”
开玩笑,没看到这人一时疾风劲雨,一时又温和得如同冬天,连琅大小姐都不甩脸子吗?这样喜怒无常又大有来头的人不宜得罪,不宜得罪啊。
刘阳见场面有点僵,忙出来做和事佬,低声安抚金鹏道:“不就是一个小丫鬟吗,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喏,她还更乖巧,就送给你了当小弟给老哥你赔罪如何?”
被指到的小桃惊慌地连连摇头,但没有人会去理会她了,颜公子看也不看众人,带着苏铮就要离开。
一个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想要找什么人,看到苏铮要走了,也顾不得许多,冲进去在赵妈耳边急急说了句什么。赵妈脸色一变,又跟刘夫人耳语了一番,刘夫人忽地站起来,怒气腾腾的目光直逼苏铮:“慢着,她不能走!”
众人都愣了一下,刘阳也皱起眉来,这是又怎么了?他责备地瞪刘夫人一眼,刘夫人也是心里焦急,走出矮几后面,对掩嘴在刘阳耳根子边道:“……之前我叫这个苏平安和春兰她们一起干活,可就在刚才有丫鬟看见春兰她们两人不明不白地晕倒了,老爷你那只花瓶也被弄碎了。”
“什么花瓶?”刘阳一直还想不起来。
“就是那只您说暂时替朋友保管,以后还要还回去的蝶戏兰花大花瓶啊。”
刘阳只觉得脑子里哄了一声,那只花瓶碎了?那里面的那样事物不是会暴露了吗?
他急道:“花瓶现在在哪里?让所有人都别靠近!”说着就要过去亲自看看,忽地又想起来一回事,“你说她叫苏平安?”
“是啊。”
“她就是苏平安?!”
刘阳目光尖锐起来,像根刺一样钉着苏铮,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可叫他好找。
他此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心里惦记担心的那样事物就在苏铮身上,因为想不到这么个小丫头会知道自己的秘密,还有能力弄得走。
苏铮见他神色不对,下意识向颜公子身后躲了躲,颜公子道:“刘老爷,可还有事?”
刘阳笑道:“颜公子,这个丫鬟恐怕你不能带走,要不你换一个,我们府上……”
“为什么不能带走?”颜公子打断了他的话。
刘阳自责:“说来惭愧,这贱婢手脚不干净,刚偷了一样东西,是敝府驭下无能,这样的人怎么能放到颜公子你身边呢……”
颜公子呵呵一笑,拍拍苏铮的脑袋:“小东西,看不出来你这么野,还学会偷盗了。”满不在意地一挥手,“偷了什么?颜某来赔便是了。”
“这……”刘阳面色有些发黑,“那东西可能不大好赔。”
苏铮忽然低声说:“我没偷东西,我只是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颜公子笑道:“听到没,她说没偷。刘老爷若是执意坚持说她犯了偷窃之罪。”他指指趴在桌上呼噜噜大睡的范镇令,“范镇令就在此处,你先去他那里立个案罢。”
说罢再也不看刘阳彻底难看下来的脸,带了苏铮就大步走出去。
大门外是琅水色那样巨大豪华的马车,车夫正缩着膀子靠在车头打哈欠,见颜公子出来谄媚地迎上来:“颜公子你吃好酒了?唉,大小姐呢?”
琅水色从后面追上来:“颜公子,颜公子你等等我。”她扶着腰喘匀了气道,“颜公子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啊,我送你吧。”看到苏铮嫌弃地皱起眉,娇嗔道,“颜公子你不会真的要带上这个贱婢吧,她……”
“我说过了,我的事不用旁人来决定。”颜公子冷漠地打断她,拉着苏铮走进旁边一条巷子。
琅水色怔在原地,眼眶迅速泛红,咬着唇跺了跺脚:“你等着!”
颜公子的脚步又大又快,苏铮跟得很吃力,又怎么挣都挣脱不开他,眼看着拐进一条黑乎乎的小巷,她心里有些慌了,这人长得一表人才,不会是个那种什么人吧?
她白着脸大叫道:“放手!你这个流氓快放手!”
颜公子又走了两步,松开手,转身看着她又是狼狈又是提防又是惊慌的样子,笑了笑:“我好心好意将你带出来,好处没得到还要得一个流氓的称谓,你讲不讲理了?”
第五十六章 要办户籍啦
弯弯的月牙嵌在头顶夜幕中,月光从后方照来,令他脸容有些不清楚,高大峻拔的轮廓仿佛镀上了一层银绒,显得柔和了不少。
此时的颜公子与之前喜怒无常令人生惧的人截然两人,苏铮愤怒的心潮不由得慢慢平和下来,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说他好心好意将她带出来?
他是在帮她?
手腕上还残留着被握紧时干燥温暖的触感,细细回想,方才虽如何也挣脱不开,但他的力量很柔和,仿佛无处不在却不至于弄痛人的潮水,充满一种包容的意味。
苏铮明白过来,脸略略发烫起来,垂下头低低地道了声:“对不住,误会你了。”
从结果上来看,对方确实用自己的方法将她从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解救出来,而她一路挣扎不说,还大骂他是流氓,心里更是将他咒骂了千百回……
这样算不算恩将仇报?
可当她看到自己的手,她又竖起眉来。
她手上伤口真的很多,经过金鹏的野蛮抓住和颜公子的故意弄疼,又一直挣扎用力,小伤口变成了大伤口,大伤口更是开裂得厉害,血污黏了一手,风一吹伤口就刀割盐浸般地疼。
真的,很疼啊。
若不是一再强忍着,眼泪都要飙出来了,想到这里,她又莫名地觉得委屈。
对颜公子来说,苏铮是面光而立,稀薄的月光下表情清晰毕见。此刻见她绷着脸,眉心牢牢凝着,看起来就像一个生闷气的小孩子,倒是怪可爱的,不禁就笑了。转而又意识到她也的确是个孩子,站直了还没够到自己的胸口,不由敛了笑,口气也松了一分:“快去寻个大夫治治吧。”
苏铮仰头看着他:“你我素不相识,你把我从那里弄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去找大夫。”
“那你以为我是什么目的?”
苏铮心里有猜测,却不敢说出来,她不知道说出来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说实话,刚才这个男人迅速变脸的功夫让她心有余悸。
不管是真还是假,这人生气起来都让人觉得害怕。
苏铮摇摇头:“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看他没阻拦,苏铮退了一步,又往右边走了一步,又看看他,然后从他身边走过去,起先还是慢慢地走,但不知为何越走心里越是发毛,忍不住小跑起来,最后撒开了脚往前冲,几乎是以逃命的架势从进来的地方冲出去,那速度,好像有鬼怪在追赶一样。
颜公子扭头看着她狼狈逃窜,莫可奈何地轻笑摇头。
一口气跑出来,苏铮频频回头没见有人追来,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吓死她了,刚才没觉得,现在还真是阵阵的后怕,那可是个她完全不了解又完全抵抗不了的人啊。
她猜测刘阳回头发现花瓶里的东西不见了,一定会派人出来找到,便不敢耽误,也没去找什么大夫,再说都这么晚了,在这个小地方要找到一个肯看病的大夫也不容易。她径直赶向一个地方。
那是一条白天就很冷清的老街,晚上这会儿更是黑漆漆的,不见一个人影,但是远远地依稀还能看到一家粥铺里还透出些许薄光,年纪不算大的老板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正在一块块地插回门板。
苏铮赶在他放下最后一块门板前过去扒住门:“我是来交差的。”
老板看了她一眼,不满地埋怨道:“来得真慢,再迟一会就不等了。”他让开身子让苏铮进去,落好门闩,带头往屋里走。
粥铺里面有十来个平方的空间,泥土地,老木桌,屋顶低矮,又兼之光线浑浊,看起来相当的逼仄阴暗,且空气里弥散着一股很不好闻的气味。
苏铮早晨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以为走错地方了,但事实是,这个老板就是给她化妆的人,有一手高超的变装技术,苏铮猜测他是徐老大手下的一名技术人员。
店老板敲敲里屋的门:“人来了。”随后就坐到一旁研究起一只眉笔,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苏铮见怪不怪,自己推门进去。
里面是三奇,正躺在床上不知道想什么,她推门时正好他翻身起来,从头到脚看了看苏铮,笑道:“终于回来啦。其他人早就撤了,就你不见踪影,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可急死了。怎么样,东西可曾到手了?”
苏铮看着他以安逸的姿态说出担心的话,心里很是不以为然,还有点淡淡的不平。
虽然一开始就是交易,但自己在刘府那么辛苦那么危险,他说以为出事了,其实她确实是差点出事了,可他却什么都没做,躺得倒是安安稳稳的。
就算是最普通的合作伙伴,也没这么冷漠的吧。
她不禁想起颜公子,那个人不声不响地就把自己带离刘府,相较起来,他真的像救星。
苏铮把思绪收回,点点头说:“拿到了。”
三奇眼睛一亮:“快拿来我看看。”
苏铮背过身,从腰上解下那块不知名金属递给他。三奇双手郑重地接过去,放在手上感受了下重量硬度,喜上眉梢道:“就是它了,错不了,到底是到手了!”
苏铮闻言松了口气。她其实很紧张。她之所以认为这块不知名金属就是徐老大要的东西,一个原因是因为它藏得隐秘郑重,第二是其各种特征都挺符合要求的。但毕竟她之前没见过这玩意,不能完全确定,此时见三奇这么说才终于将一颗心放回肚子。
她提醒兴奋得快没边了的三奇:“那我的事是不是可以办了?”
三奇摆摆手,眼睛片刻不离手上的宝贝:“放心,承诺你的事绝不蚀言。”
苏铮抿了抿唇:“刘阳现在大概已经知道我偷了这样东西,离开的事急不来的话,我想至少早点办下户籍,也免得夜长梦多。”
三奇想了想:“说得也是,你户籍拿到手了?”
“嗯,不过我弟妹的户籍还在胡七弄堂。”她担心行动有个好歹,要是自己陷进去了,也不能把苏小妹和团子牵连进去,就没有把他们的户籍带在身上。
三奇道:“那你回去拿户籍,我去将东西交给徐叔,我们半个时辰后在衙门前会合,今晚就帮你把事办了,怎么样?”
苏铮没想到他这么爽快,高兴地应下来:“能今晚的话自然最好。”
第五十七章 靠不住的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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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铮回了趟胡七弄堂,再出来就发现外面不大一样了。
大半夜也有行色匆匆的人走过,里头有穿着官差服饰的,更多是那种身上带着股混劲的,一看就是混过的人。
苏铮心头暗惊,不敢和那些人打照面,专挑着冷僻没人的地方走,等赶到衙门的时候,三奇已经等了多时了。
“不、不好意思,我迟了。”她跑急了,气息有些不稳。
三奇道:“不碍事,东西拿了吗,我们进去。”
衙门里头也不平静,虽然比起上一次,没有那么闹哄哄的,但人来人往好像准备着什么,更有种紧绷凝重感,好像有什么是要发生。
而且除了官府原本的人,苏铮还看到几抹黑色的冷峻肃穆的身影。
她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跟着三奇上了楼,一间屋子里仍点着灯,里面传出说话声:“……关键是东西尚未寻到,时间已经很紧了,再拖下去……谁!”
三奇正好走到门口,示意苏铮先别说话,敲门笑道:“季师爷,是我,三奇。”
那个说话的声音隔了一会才道:“是三奇啊,快进来吧。”
三奇对门进去,苏铮紧跟其后,一进去就发现窗边坐着两人,其中一个看着有四十来岁,不用说,就是声音的主人,也是三奇要找的季师爷,而另外一个……
苏铮瞳孔骤然一缩,怎么又是他!
那一身黑色,在屋里也戴着一只竹笠,却并不显得怪异的人侧坐着,微微转向她,点了点头好像在打招呼,然后又回去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着。
苏铮咬了咬唇,只当做没见着这个人。
季师爷迎出来问道:“三奇啊,老徐近来身体可好?”
“还成,没少惦记您哪,小侄这么晚过来打搅您是有件事想拜托您。”三奇介绍苏铮道,“这位姑娘想改一下户籍,有些急,没打扰到您吧?”
季师爷“哦”了一声,看向苏铮:“就是这位啊,老徐跟我打过招呼。”他说着回头看看颜公子,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说先办这件事。
他请了苏铮二人坐下:“可带了户籍?”
“带了。”苏铮拿出三张户籍,季师爷拿了户籍回到桌案后对着光眯起眼看了会,然后抬头看看苏铮:“你就是苏平安?”
苏铮点头。
季师爷点点头,再看了看,又摇头。
苏铮的心都被提起来了,这什么意思啊?
“有什么问题吗?”她硬着头皮问,总不至于看出她不是苏平安本人吧?
季师爷放下户籍叹了口气:“老徐真是糊涂,怎么连话也不讲清楚?”他对苏铮道,“我没料到你年纪如此小,先前应承的事怕不能答应。”
苏铮心里突突跳:“所以……?”
季师爷道:“单就三个孩子过日子,这没有先例不合礼法,不如这样,我最近留心下,给你物色几家有意收养孩子的人家,你从中挑一挑,自立一户的事,暂且先放放。”
苏铮有些茫然,怎么回事?三奇不是说安排好了吗?一副已经妥妥了的样子,怎么现在变成收养了?
她疑问地看向三奇。
三奇也愣了一下,搓着手道:“季师爷,这个,难道不能通融一下,人家情况有些特殊……”
季师爷摆摆手:“再特殊的例子我也见过,不是不通融,而是规矩就是这么定的,这也是为他们几个孩子好,没有一个成年人带着他们怎么生活?谁养活谁?短期内倒成,时日一长绝对是要出事的。”
“这……”三奇有些犹豫,他觉得挺有道理的,不过这事还得看当事人怎么想。
苏铮皱眉道:“莫非有成年人带着就完全没麻烦了吗?我看不见得,季师爷你说找人收养,要是找到的人家心肠不好呢?退一步说就算心肠好,可谁愿意一收养就收养三个人?而且寄人篱下总归不合适,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能养得活人,不想依附旁人存活,你看还是帮我把户籍独立落实出来吧。”
季师爷有些乐了,这丫头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一板一眼较真得很,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他捋捋胡须,不疾不徐地道:“小姑娘,你没自己当过家,不晓得这世道的艰难。你们是会种田还是做生意?是能考秀才还是家里本就家大业大有花不光的银子?三个大人都不能说确保在哪里安身立命,别说你们。且生活不是吃得饱穿得暖就行的,所谓独木不成林,你们总不能关起门来自己跟自己过日子吧?可三个稚儿,如何与邻里邻居往来,如何应对那些不老实的市井小人?此外诸如收租的、卖菜的、教书的、治病的、街上打杂的,衙门里办事的,这些人你自己就能一一处好关系?不处好关系,甚至都不闻不问还不是孤僻?我看还当找一户人家,有个依靠才好。至于你所虑之事,看在老徐打过招呼的份上,我多留意一些,尽量给你们找个合适的便罢了。”
苏铮默然。
她一直以为只要拿到户籍就没事了,到衙门完全只是走一遭过个形式,因为徐老大都帮她打点好了。
可是原来,就算有门路可走,也要看这个门路靠不靠得住。
徐老大根本没有尽力,他大概只是以现今一个小小码头管事的身份拜托了季师爷这件事,可苏铮为他拿到那不知名金属,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却是为了徐老大背后的身份和需求。
就好像收益的是大哥大,跳出来给你报酬的却是一个不顶事的小喽啰,她的付出没有得到尊重,回报也不成正比。
太不厚道了。
亏他们还说什么有气度,而自己还相信了。
苏铮吸了口气,站起来,正想开口再说些诚恳的话打动人家,这是唯一的机会,她不想放弃,更不想自己今后的命运要被不相识的谁给掌握住,那样还不如一直挂名在李家呢。
这时角落里一直沉默得仿佛不存在的某人却突然开口了:“满十五岁了没?”
第五十八章 坦白
苏铮一怔,有些不明白地望过去,颜公子已经起身走出去,背影安静平和,连多看她一眼也没有,好像刚才那句问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苏铮想了想,忙回答道:“满了,满十五了。”
她突然意识到,这句问可能是在为她指明路。
季师爷也愣了一下,自家公子不是无聊热肠之人,从不曾贸贸然地插手别人的事,这时冒出这么一句,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明白,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在表达支持人家姑娘的意思。
他看向苏铮的眼神就变得深沉而古怪了,看来这女孩不是普通人啊,至少在公子眼里不是。
他又摸摸颌下胡须:“律法上规定,女子到十五便算得是成人了,家中情况特殊的,又是自愿的,自立门户也不是不行……”他看看苏铮,咳了一声,眼神带点怀疑。
苏铮厚着脸皮道:“我确实又十五了,就是长得慢了一些。”
她心里默默地汗了,据说苏平安本身已经有十四岁,可她看自己这具身体怎么都觉得只有十二三的样子,要说十五……
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难为的是季师爷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我看也是,那就好办了,那就好办了。”
他连说了两句好办,又回去看户籍,这一瞧才发现苏平安那一张户籍皱皱巴巴像是被狠狠揉过,生辰八字一处就有些磨损了,确实看不清。
他心中亮堂起来,原来早就准备在年龄上做文章啊,看来公子并非是突发奇想地搭了那么一句,而是有预谋的,说不定两人早就认识了,而他还在前面摆了一通公事公办的话,现在看来那就是屁话。
公子也真是的,不提前知会一声。同时他又有些疑惑,公子既然要帮她,自有无数种办法,为何偏偏选了这么一种,人家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满了十五岁的,这不是骗人么?
一边琢磨着,季师爷抬头道:“你这三张户籍都破损了,我给你重新写一份吧。然后帮你登记在册,这样日后若是丢失毁坏了,也只需到官府补一份既可。”态度也更加和善。
苏铮喜出望外,自然感激,犹豫了一下,她问:“我能不能改名?我们三人都想改个名字。”
“哦?也不是大事。”季师爷沉吟道,“你说来听听。”
“苏铮。”
和三奇走下楼梯,三奇问:“可曾打算什么时候走,如果急的话,倒是可以尽快安排。”
苏铮问道:“不是说河道都被封了吗?”
“总有办法的。”
苏铮想了想:“那就尽快吧,麻烦你了。”经过这件事,她对三奇的态度也冷淡了,毕竟没人会喜欢不心诚的伙伴。
不过同时她对徐老大的忌惮也小了——既然他没有用隐藏的实力回馈她,也不该用那种力量来害她,这点原则总该有的吧,或许她只要把对方当成普通人就好了。
“今天谢谢你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苏铮在楼下停住,看着三奇走远,在原地站了会,然后摸清楚了院子里那零星的黑衣人的眼神所向,就朝衙门后院过去。
这衙门她来过,后院更是熟悉,但还没进去就被一黑衣人拦住了:“什么人?后院重地闲杂人等不能进去。”
苏铮盯着他的黑衣,道:“我找人。”
一样的黑衣,全头全尾的沉默凛然,这些人应该是一个体系的吧,她忽然想起当日从马车上救下自己的黑衣人,隐隐然有个猜测。
或许在那么早之前,那位颜公子就已经帮过她一把了。而那时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图谋的吗?绝对没有。
“你找什么人?”
苏铮张了张嘴巴,怎么说呢?
她眼睛向里面张望进去,果然看见了那个人,他负手站立在一棵枯树下,月色如轻纱,他身边围着好几个黑衣人,正在向他汇报什么,那些黑黑的人影却越发衬得这个年轻男子丰神俊秀气宇雍容。
他转过头来,所有人都跟着看过来。
颜公子对她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其他人一下子撤得一干二净。
苏铮走过去,表情有些奇怪地道:“我是来谢谢你的,今天若是没有你,我的事一定办不下来。”
这事说来也尴尬。她依赖的,没让她依赖到,她一心提防的,却帮了她一个大忙。
颜公子点点头,接受了这个道谢:“除去道谢你没别的话讲了?”
苏铮讶然,还有什么好说的。
颜公子挥挥手:“既然如此,你便走吧。”他抬头望望天,没来由地感叹了一句,“天凉了啊。”
苏铮莫名其妙,但看他没有多说的意思,只好道了声别。
颜公子眯起眼,并不瞧她的背影,抬手将竹笠的沿压了压,只露出坚毅的下颌。
白皙的肌肤,流畅的轮廓,远处火光映得他脸时而明时而暗,说不出的漠然。
周围仿佛有什么东西凛凛欲动。
颜公子搭在竹笠沿上手指开始松开。
苏铮忽然停下脚步。
手指一顿,周围气氛也是一滞。
苏铮有些挣扎地看着前方,心里再三斗争,又折了回去:“那个……”她斟酌着措辞,眼睛四下瞄着不敢看颜公子:“我无意间得到一样东西,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放在身上总是不安心,仿佛要惹祸上身一般,你说我该不该把它交给需要的人?”
颜公子轻轻一挑眉,眉宇松开了些许,只是这细微的变化被竹笠挡住,别人看不到:“需要的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大概是有本事的人吧。”
苏铮盯着自己的鞋尖,双手受伤的指头交叉着,两只拇指在那里互相绕着转圈圈。,
颜公子玩味地看着她:“有本事的人做坏事也较得心应手,就不怕交托错了人,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苏铮抬头仔细地看了看他,不大确定地道:“我想,应该不会吧。”
这个人虽然让人看不透,但瞧着挺有正气的,不像是会做坏事的那种人。
这样带着些怀疑,更多却是信任的小眼神让颜公子莫名愉悦,不禁笑道:“你先说说看。”
“那我说出去之后应该就没我的事了吧。”
“那却未必。”
苏铮紧张起来:“你不给个准话我就不说。”
周围不知是谁闷闷地笑了,苏铮环视一周没找到人,心里更有些发慌,完了完了,她狠心折回来是想求个坦白从宽,外加丢掉一个大包袱免得日日提心吊胆,但这个“宽”要是讨不来怎么办?
现在骑虎难下,退都没路退了。
颜公子看着她颇有些好笑:“答应了的事未必不能反悔。”
苏铮睁大了眼睛:“徐老大答应我的事他都能做到,难道你不行?”
****那个,对手指~~有热心的童鞋说西风遣词造句上有较大的硬伤,有些地方读起来大不痛快,西风尽量下功夫了,但修炼之道漫漫,西风也不是天赋异禀之人,一时半会可能还改正不过来,泪目求多包容啊??
第五十九章 名字
颜公子看着纸上端正清瘦的四十个字,摇了摇头,仍然觉得有趣。
季师爷泡了一壶茶进来,放到桌上,也看着那字道:“没想到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那个小姑娘手上。”他问,“公子早就知道了?”
“起初只是怀疑,后来试了她一试,才确定的。”颜公子道。
怀疑是在那日清晨,看到苏铮从衙门后门里出来,手上带伤,又叫人去查了一下那些紫砂器残片,果然发现了蹊跷。又派出数路人马分别对刘府的各个仓库库房进行查找,都无所获。
于是就有了书店门前的试探。
他故意让人当着她的面写出这样类似的数字,来试探她的反应,果不其然,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苏铮脸上的惊异慌张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她果然是知道的。
那件紫砂壶已被她摔碎,其中机密不复再见,除非她记下来了,否则谁都不可能再知道,这样这个人就变得重要起来。
季师爷点点头,其实他心里还有疑惑,既然早就确定了,为什么公子不动手,迟一天就多一天的意外可能,公子从不会在大事上拖拉不前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在当天晚上就是要动手劫人,弄回来细细审问的,只是他在胡七弄堂的屋顶,察觉到苏铮在屋里的种种反应后,忽然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兴趣,由此放弃了强硬的手段,一边留意她,一边给她坦白的机会。
跑去刘府做客,主要就是想看看她能做出什么事来,结果还真的让他给撞上了。小巷里他给了苏铮第一次坦白的机会,刚才后院里是第二次,本来已经要动手的,幸好苏铮在最后关头主动了。
颜公子一愣,他为什么会觉得“幸好”?
他微微一凝目,不再细看字迹,把纸给了季师爷:“尽快破译出来。”
“是。”季师爷恭敬地问,“公子是否要离开庚溪镇了?”
“快了。”颜公子站起来道,“你将尾巴扫一扫,也快回荒都去吧。”
景朝的国都百余年前无比荒凉的莽原山地,世称荒都,后来被建设起来当了国都,便改称为大都,只是一般性道上的人,或者官场上的某些人还会用原来的称呼。
季师爷知道主子这是要他处理刘府了。
刘府与云朝某些商人勾结不假,走私也不假,这些罪足以使其锒铛入狱,但公子真正恼怒的是,有人借着刘阳的货偷偷向国内某些人传递某些信息,就如这紫砂壶上的密码。若非无意间被觉出不妥,到如今都还谁都不曾察觉,时日一长谁料得到会发生什么事。
刘阳虽对此不知情,但若他没有走私,又怎会被人钻了空子,可谓死有余辜。
季师爷应下,又问:“那徐飞那里?”
颜公子笑道:“那个徐老大倒是很有意思,竟然敢用一个女孩子,还真的给他成功了,随他去吧,那样东西与他而言重若千斤,我们却犯不着稀罕,抢了也没意思。”
季师爷点头,又听他道:“不过,此人确实猖狂,你得个空去敲打敲打他也好。”
季师爷一凛,这是着恼了啊。可是公子为什么会恼?要说因为徐飞明知道公子身份不俗还要伸进来一手,倒是说得通,但怎么感觉不像呢?
门外进来个身高体壮的大汉,笑着道:“爷,船备好了。”
颜公子“嗯”了一声:“那就走吧。”
季师爷疑道:“公子这是要坐船去哪里?”
“去边上看看。”边上指的是云景朝交界之处,某些地方是兵防森立,某些地方时荒山垂壁处处天险,而有些地方,城镇繁华,人口密集,因为两国都能管,又都不能尽情管,所以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什么事都能发生,什么人都有,特别的混乱。
两国之间走私的接头点、钱货交易处,十有八九就在那里。
季师爷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忙道:“怎么突然就要去?事前也没什么消息传进来啊,我们都没有准备。”
“不用准备,就是去看看罢了,也不是做什么大事。”颜公子戴上竹笠,顿了顿,笑道,“你说,听到刘府出事的消息,那些人会有什么反应?”
季师爷就知道拦不住了,看看门口大汉道:“那公子你可不能只带着叶八去,他空有一身蛮力遇到情况就不顶事了,还是十七靠得牢。”
大汉一听这话就睁圆了铜铃大眼,凶悍地瞪了季师爷一眼,又气闷地扭到一边,咕咕囔囔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颜公子笑道:“我知道了,回头就叫上十七。”
与此同时,深夜的胡七弄堂里,一座小小的快要倒塌一般的小房屋里,三个凑一块儿在兴奋地嘀嘀咕咕。
“……名字都改好了,小妹改名叫婉约,这是你自己想的,没弄错吧。”
苏铮捧着一本用黄皮纸夹在外面装订成的一本薄薄的户籍本,指着第二页上面的“苏婉约”三个字对苏小妹说。
苏小妹,不,从现在起就叫苏婉约了,激动地脸色发红,用力点了点头。
苏铮又翻过一页,指着上面的名字对团子道:“这是团子你的名字,我给你改了叫做苏觉,以后我教你怎么写。不过团子这个名字也挺可爱的,以后就当做你的小名好了。”
团子神情懵懂,但看两个姐姐都很高兴的样子,他也知道现在是有好事发生的时候,就笑着连声说:“苏觉好,苏觉好。”
苏铮笑了,翻到第一页看着两个劲瘦而不失风骨的“苏铮”,心中颇有点百感交集的感觉。
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她占有了别人的身体,可是从今天起,她就再次拥有自己的名字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仿佛还记得阿姨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耳边道:“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能像这‘铮铮’两个字一样,有一副铿锵的傲骨,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身在哪里,都要抬头挺胸勇敢坚强地走下去。”
苏铮弯起唇角,摸了摸户籍上头鲜红崭新的官印,道:“我们存在官府档案里的户籍很快也会改过来,以后我们三个人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我就是户主,家主。好了,现在都休息吧,明早起来还有活要干呢。”
婉约问:“大姐,什么事啊?”
“当然是准备出行的东西,我看过了,咱们没有干粮,存粮也不多了,明早我出去买点面粉自己烙饼吃,再买些别的东西,你们就在家里收拾东西。”
第六十章 琅水色的上门找茬(求首订)
第二天一早苏铮就跑去了市场,买了晕船药,金创药,感冒药,方便出行的靴子三双,防水牛皮纸一张,廉价结实的帆布一大块,路上解馋的零食如酸枣蜜饯一小袋,然后又去菜市场买了一些肉类和鸡蛋,以及四五斤小麦粉,准备回去做顿好吃的,也做成可以带在路吃的干粮。
虽说此去桃溪镇不远,但谁知道到了那里能不能立即吃上饱的,尤其听说桃溪镇物价比庚溪镇高上不少,苏铮又是喜欢做足准备的人,食物无疑最是重要,至少要做足三个人两天的份。
她抱着一大推东西出来,有点后悔没叫婉约一起出来帮忙,路上行人纷纷对她侧目而视,有两个大妈看着就笑了,一个说:“一定是个消息灵通的,听说这里要变天了,是得赶紧备点粮食在家中。”
另一个奇怪地抬头看天:“哪里要变天了?不好好的吗?”
“说你消息不灵你还不信,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没听说吗,镇东那个姓刘的大户家出事了。”
“嗯?怎么回事?”
苏铮也缓下了脚步。
第一个大妈得意洋洋地说:“这事还得从一本书说起,刘府昨晚上遭贼了,刘夫人的私房钱都被偷了个精光,却单单留下一本蓝皮书没事。那书原是刘夫人用来记录她男人近年来各种罪状的,里面听说写得那叫满满当当。”
“啊!她疯了吧!”
“谁知道呢?总之刘大户发现了,两夫妻大吵起来,被一个下人撞见了,那下人后来就去报官,现在听说县里的人下来了,这回姓刘的是真的被抄家了,一大家子都下狱了呢,咱们镇令大人好像也被牵连了……”
苏铮慢慢地走过去,心里想着从三奇那里隐晦打探到的事。
原来当年,苏平安的父亲苏举人曾有可能当上庚溪镇镇令,因此他没少关心庚溪镇的事,不知怎么被他发现刘阳走私的事,他暗中收集了不少证据,记录成册,准备上任时就揭发刘阳。
谁知道苏举人还没等到那天,事情就败露了,刘阳知道了这件事就秘密谋划起来,他着人以赏月的名头将苏举人诓去临镇,在苏举人的酒里下药,并在载着他的游船行至湖中央时,弄出事故。
这件事并非做得天衣无缝,这次也将被翻出来列为刘阳的罪行之一。
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刘夫人得到了那本记录本,抄写了一份,便是那本蓝皮无名书。转了个圈回来,可以说刘阳还是倒在苏举人手里,其中还有她自己妻子的一份力,也算是嘲讽了。
不过这对苏铮来说是大好事,不用再担心刘阳跟她秋后算账了。
她脚步轻快地往回走,湿冷的巷子里看到迎面走来两个满怀都是纸和书的人,她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光线,默默往边上让了让,垂首面朝墙里。
陈旧潮湿的灰色墙面上,生满青色的苔藓和霉点,蜘蛛网般的裂缝密密匝匝,仿佛一阵风出来,这堵苍老的墙就会轰然倒塌。
干冷的风中传来压低而焦愁的对话声。
“……刘府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你娘怎么样了,还有平安那三个小东西,听说是被谁接去享福了,怎么都没个音信呢,好歹养了他们这么多年,一朝发达了就不认人了。”
“快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以后我们就当做不认识这些人。”
黄氏低声嚷嚷起来:“我倒是想当做不认识啊,可行吗?那天还来了好些人找他们几个呢,那架势真是吓死人了,他们要是惹了事让我们跟着倒霉怎么办?再说了磊儿你的户籍还在苏平安那里呢!”
苏铮和他们擦身而过,回头看着那一高一低两道身影缩着膀子渐渐走远,微微冷笑,好一个当做不认识。说不认识她三姐弟也就算了,为了避祸连生母都不认了,李存磊可真是个识时务的知识分子。
她又想起黄氏的话,原来有人去找过她,应该是刘府的人吧,至于李存磊的户籍,这事还真叫她给忘了。她马上就要走了,也没必要再去耽误李存磊,晚上便去悄悄地把户籍还给他吧。
回到胡七弄堂,才到入口就发现弄堂里人特别多,而且一个个都盯着她看,苏铮有些奇怪,待走进去一些就听到一个娇蛮霸道的声音道:“苏平安呢,叫她滚出来见本大小姐,否则把你们两个小东西给宰了!”
苏铮脸色一沉,她听出这个声音是琅水色的了,她快步往住处赶,远远看到琅水色那辆豪华马车竟开到这小小弄堂里来,几乎把整条通道都堵了起来,格外地不和谐。
而一身火红衣裙的琅水色站在车辕上颐指气使,下面是她三个奴仆:阿大阿二阿三,他们的对面就是自己暂时的家,此时那里木门破烂倒塌,婉约带着团子躲在门边,不知是愤怒还是怕的,眼眶都通红了,一个劲地瞪着琅水色,却都忍着没有哭。
苏铮不止一次和他们说过,哭不但无济于事,而且还费精力,有委屈有怒气,要么留到事后再痛快哭一场,事发当时能忍都给她尽力忍着。
苏铮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但对于琅水色,她心里就不断地冒上火气。
这个大小姐自己从未正面得罪过她,昨天她又是咒骂又是叫人要打自己耳光,现在又大张旗鼓地欺到她家门口来了,真是讨厌至极。
“你找我什么事?”她扬声走过去,一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尤其琅水色的视线逼迫怨恨,仿佛有实质的锥子,不把她扎出几个洞来不罢休。
苏铮面不改色,把怀里的东西交给婉约,“带着弟弟回屋里去。”
婉约接过东西,团子也拿了两件,婉约小声说:“大姐,这个女人坏得很,一来就叫人弄坏了我们家的门,你要小心。”
苏铮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快进去吧,别让风吹得着凉了。”她转头看着琅水色,不等她说话,琅水色就叫道:“姓苏的,你终于回来了,我们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苏铮道:“我不记得我和你这位大小姐之间有什么新账旧账,你找错人了吧?”
她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让琅水色柳眉倒竖,这简直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平时她稍微有些不高兴,谁不是拼命地哄着,这个臭村姑居然是这种作态!
“好,本小姐就先帮你长长记性。阿大!”
昨天那个敦实木讷的男人应声做出,大概事先已经得到过吩咐,二话不说就对苏铮抡起了手臂。
苏铮目光一寒。
她本来也想试着好好说话的,毕竟人家身份和能量摆在那里,不是自己能够抗衡的,但这样一来还是动不动就打人,还专门打脸,这也太过分了!
苏铮知道自己躲得过一次躲不过第二次,而挨了第一个巴掌,以后就定会被吃得死死的,人家不会因为你想要息事宁人就对你留情,反而会看你不反抗而更加大胆欺负,变本加厉。
苏铮从来不是一个爱忍让的人,到最终还是会受不了的,还是会反抗的,既然如此,那就从一开始就硬碰硬好了。
谁怕谁呢,反正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当那只胳膊扇下来的时候,她不退反进,弹起一脚踹在阿大的小腹上。
这一脚力气极大,直接把阿大踹了个趔趄,蹬蹬蹬连退三步,啪地摔在地上,捂着小腹脸色煞白煞白。
琅水色尖叫一声,指着苏铮道:“你,你竟然敢……”
苏铮直身立于车边,表情十分平静,就像从来没有踹出过那鲁莽而强力的一脚一般,看着她道:“平头百姓,本是不敢和大小姐你这样的贵家子弟冲突的,但俗话说狗急跳墙,贱命一条的人,被逼急了也就没所谓敢不敢了。”
她又看着边上一圈看热闹的人,基本上都是弄堂里的住民,一个个往那一站,男的都带点痞气煞气,女的呢,有的俗媚妖艳,有的就像黑社会大姐头一样,歪着头抱着胸冷眼旁观。
苏铮又道:“琅大小姐,你似乎忘了这里并不是你的地盘,你这样一辆大车冲进来,又是大吼大叫又是砸门打人的,扰了所有人的清静,是否也太不把这里的秩序放在眼里?”
琅水色往旁边一看,也看到这么一圈圈围观的人,被苏铮这么一说,倒是真发现那些人都不是善茬。而她因为是偷偷出来,身边只带了三个奴仆,其他人一律没带,相比之下,很是势单力薄。
阿大被阿二阿三搀着困难地爬起来,两人架着他来到车前:“小姐,现在怎么办?”
琅水色看看阿大那干巴巴青灰青灰的脸色,好像还很像往外呕吐一样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没用的东西!”
苏铮见她气势弱了,便软和下神情语气,说道:“琅大小姐想跟我算的账大概就是昨晚我洒了颜公子一身酒的事吧?颜公子他自己都不怪我了,不然你看我怎么能好手好脚地站在这里,你又何必不饶不休?”
说到这个琅水色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了,咬牙切齿地道:“不提这个还好,一定是你使出什么歪招邪招哄了颜公子去,要我不计较这事也行,你告诉我颜公子在哪里本小姐就放过你。”
苏铮一愣,原来这是来找人的。
她有些啼笑皆非:“琅大小姐你都找不着人,我一个刚认识他还是上不得台面的人怎么会知道他在哪,这事你来问我真的是问错人了。”
“你真的不知道?”
苏铮坦然地道:“若我知道,我不赶紧巴结讨好他,回到这里来买东西做饭时怎么回事?”
琅水色心想谁知道你怎么回事。
这时弄堂外面传来几声焦急的呼喊:“大小姐,大小姐……”
琅水色一听,脸色微变,忙从车辕上下来,她刚站好外面的人就进来了,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伯带着两个精悍的家丁模样的人。
那老伯看看琅水色安然无恙,便低声说了句什么,苏铮在一旁只听到什么“出事”、“族里来了人”、“叫你回去”几个词语,琅水色顿时着急起来,好像还有点害怕,老伯安抚了她两句,便将她扶上了车,叫那两个精悍的家丁赶车出去,而他自己在前头开路,一面对四周的人频频作揖说着道歉的话。
直到他们一行全部走出去,那老伯也始终没有向苏铮歪上一个眼角,仿佛她是不存在的。
弄堂里的人嗤笑着散了,也好像刚才的事不曾发生过,一个女人走到苏铮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小姑娘,不错啊。”
第六十一章 码头状况
苏铮转头一看,是个拍脂抹粉浑身上下透着风尘味的女子,拍她肩膀的手上戴着好几枚或红或绿的玉戒指,很是晃眼。
苏铮笑了笑:“过奖了,我有什么用,其实脚软着呢,说到底还是借弄堂里大家的气势把人家给唬住的。”
女子掩嘴吃吃笑了,媚眼里好像飞出了一缕丝来:“话可不是这么说,你刚才踹的那一脚可是实实在在的,看不出来妹子你瘦瘦小小的,竟也有两把子力气。”
这么快就成了妹子了。
苏铮表情仍旧是淡淡的,不着痕迹地移开了些许,有礼而疏远地道:“常年干农活,想不粗鲁也难,纯粹是靠蛮力。”
女子顿觉无趣,放下手道:“反正我瞧你挺有趣的,有事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东边那个大院子里,去了说找杨姐他们就知道了。”
苏铮只是顺从地点点头,看杨姐袅袅娜娜地走了,便转身进屋。
屋里头婉约和团子就在里屋的帘子里探头张望,见苏铮进来,就跑出来问:“大姐,没事了吗?”
“嗯。”苏铮摸摸团子的头,“就是我们的门要修一修了,我去弄点工具来,婉约,我买了一大块帆布回来,你看着给做出几个方便好背的包,我们上路时候用。”
婉约点点头,拉着团子去里屋摆弄那块布去了。
苏铮叹了口气,因为门倒了,外屋风能直接吹进来,冻得厉害,这样连生火都困难,她只好又冒着严寒跑出去,记得街头有一个木匠开了家小店,可以去那里淘点木材,借工具,最好再请教这门要怎么安装回去。
一切都弄停当,已经是下午了,苏铮起火煮了饭,打了两个鸡蛋羹,又炒了碗白菜,中午就先这么对付过去了。
下午她和了一半的小麦粉,修门的木材里正好有些余料,她削出根三十多厘米的圆棍在锅里煮过,捞出来就权当擀面杖,但其实她暗中从系统里拿出了一根相同的棍子代替了这根。
如今她的系统已经升到一级,“已有兑换”里有多出了好几样东西,木棍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木棍长度、直径、颜色,都能自己决定,消耗能量值也由此有细微差别。
毕竟是要做吃的东西,她还是相信系统里的木棍更卫生。
她将面团擀成饼状,待锅里油烧热,便下锅煎起来。
她做东西没有那么多讲究,手上有材料就放,没材料就算了,最后味道过得去就行,这个煎饼就洒了一些葱花,和面的时候已经先加了盐,就这样出锅味道竟然不错,热着好吃,凉了嚼着更有滋味。
苏铮自己尝了,又叫婉约团子品尝,大家都觉得不错,她就继续做这个,稍稍会变换点花样,一直把面团全部做掉,反正冬天气温低也放不坏。
剩余的小麦粉她准备临走前一天再蒸成馒头。
不过这启程的日期一等就等了好多天。
期间三奇有来过两次,一次说刘府真的是气数尽了,刘阳竟被押送到县城里去审讯,可能还要上郡里,他的家眷则继续关在镇里的大牢,这个冬天这么冷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
同时琅家作为刘阳所谓的东家、靠山,也被牵连到,庚溪镇的势力即将面临着重新洗牌的可能。
第二次,他说琅家终于把庚溪镇几大码头的把持权放了出来,很多人都想分一杯羹,码头上比较乱,暂时没有开通航运。
也就是说,继续等。
苏铮有点失望,但也不是太焦躁。她去木匠那里淘木材和工具的时候,正好那木匠正制作一批客人订做的嫁妆,要求在家具上写一些吉祥如意的话,木匠又正好不认识几个字,苏铮便用写字跟他兑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件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知道了,于是胡七弄堂里有不少人来找她写东西,不是写个信,就是记录当前或以前家中的器物、用度之类的,苏铮也就勉强算是有了一份工作,每天可以收入十几二十文钱和近百点的贡献值,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这一日傍晚,一个小女孩敲开了苏铮的家门:“你就是苏铮?杨婶婶让我来告诉你,码头明天就能出船了,杨姐也要坐船出去,可以捎带你一程。”
苏铮想了一下,才记起这个杨婶婶是谁,她微笑着拒绝了:“天这样冷,我们决定在这里过完新年,等春天到了再走,你帮我跟杨姐说声谢,她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小女孩顿时露出很“你真不识好歹”的表情:“我们杨婶婶很少叫人一起上路的,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到春天咧,大难临头了都不知道。”
团子正坐在饭桌边默默背着今日刚学到的几句《三字经》,苏铮发现自己这个弟弟很聪明,只是从小生长环境不好,养成了木木懦懦的性格,而改变这种状态,最彻底,也是她现在能够做到的方法,就是教他读书明理。
苏铮遵从古人的学习规律,买了本《三字经》教起,先读熟,再学写,接着解释意思,然后背诵和默写,因为刚起步,他学得有些吃力,一天到晚就听他在那嘀嘀咕咕的。
这时他一边背书,一边好奇地瞧着这个比自己好像大不了多少的小姐姐,待听到她尖锐的话语时,也明白过来这人对自己大姐不客气了,他蹭地站起来,冲到人家跟前大声道:“不许你说我大姐。”
小女孩吓了一跳,瘪起了嘴,好像要哭的样子:“你们,你们都是坏人,我要和杨婶婶说去,让她把你们抓了通通卖掉!”
叫着一溜烟跑掉了,苏铮想问她那个“大难临头”是什么意思,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低头看着团子,团子挠挠小脑袋,小心翼翼地问:“我做错了?可是她没礼貌啊。”
苏铮道:“保护家人是很好的,但你太冲了。”她想跟他说说遇到事情要先弄清楚情况,能温和解决的话就不要上来就愣头愣脑,横来直去的,那样只会将事情闹得更糟。
但想了想,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是最好,便说:“人家没礼貌你就要跟她一样没礼貌吗?那不是跟她一样了?你该好好跟她说她的做法是不对的,然后告诉她怎么样才是对的,那时候如果还说不通,那就不要理她,男孩子跟女孩子大小声那就没有气度。”
唉,她没有教小孩子的经验该怎么办?看着团子歪着脑袋似懂非懂的样子,苏铮有点担心自己把他教坏了,心想安定下来之后一定要送他上学。还要上好的学堂,跟好的老师,和好的同伴一块学习玩耍,老是呆在自己身边不好,可学成李存磊那样更是罪过。
苏铮的确是想等天气暖了再走的,都已经住了这么多天,再住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但第二天下午开始,她就知道那个小女孩所说的大难临头是什么意思了。
航运一通,胡七弄堂里的人就开始往外面走,一天之间好像有很多人出船离开了,随之而来的,是外面的小混混、市井小痞子往弄堂里钻。
苏铮一个下午就遇上了三波找茬的,都是冲着她写字的事来的。一个要她“写几个字来玩玩”,一个说要收税,最后一个更扯,直接要聘用她当什么账房掌柜,边说边和同伴哈哈大笑。
苏铮知道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随着原住民的大量离开,这里也似乎要进行一次重新领土划分和洗牌,她第二天再次去了那个偏僻的粥铺,和粥铺老板说明了情况,回去等了半天后,三奇再次来了。
“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最近实在太忙了。”三奇一脸歉意,“你们要去桃溪镇是吧,去那里的船不少,不过基本是拉货的,客船也有,但现在刚开始,好的船都被别人给定下了。嗯……这样吧,后天有一艘大客船要走,我给你们安排个房间?”
十一月二十五这天,风平浪静,宜出行。
苏铮三人穿得整齐严实,打包好所有东西,也就一人一个包裹,苏铮自己还多了一个从代笔老张那拿来的小木箱,告别了住了快有一个月的胡七弄堂,来到码头。
这次不是朝阳山码头,而是更大的一个码头,早晨这个时候,岸边停歇着好多船只,不是往船上走人,就是搬运货物,一副热热腾腾就要起帆远航的感觉,让看到的人不由得也有些雀跃起来。
苏铮找了一圈,发现了正在一艘大客船边上的三奇,带着弟妹走过去,还没走到就听到听到那里有人说:“走走走,你一个穷书生也配和二少爷一条船?看到旁边那艘小船没,只有那个了,你爱坐不坐。”
客船边围了好些人,苏铮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还隔着好几米的时候就谨慎地止步不前了,三奇站在较外围的地方,看到了她,走过来道:“出了点小状况,不过跟我们没有关系,就是要耽搁一会了。”
第六十二章 一船的熟人
三奇说这句话时神情不是很轻松,反而带一点黑黑的气闷感,苏铮就猜测客船上发生的事和他们姐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她侧头看过去。
只见那艘客船有两层楼那么高,停在水面上比码头还要高出四五米,又通体装修得好,显得派头十足。
二楼倚栏杆处站着好些锦衣贵气的年轻人,正朝岸上不屑地嗤叫着的,就是那其中的一个随从模样的人。
那随从呼喝完了,就转身谄媚地对一个青年道:“二少爷,不要理会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小的扶您会舱里去吧,可别叫这风吹坏了您的身子。”
被叫做“二少爷”的青年一身银色锦袍,胸口袖口大红色的华丽刺锦就是在岸上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他五官生得颇为英俊,棱角分明中透着不能忽视的凌厉气息,此时正冷漠地瞧着地上,嘴里不咸不淡地道:“怎好叫刘公子去坐那种连张床铺都没有的渡船,我记得船上还有一间空房吧,长广你去打扫出来,让刘公子住进去。”又对地上某人道:“只是要委屈刘公子你了,房间只有一间,你怕要和刘大娘挤一宿了。”
他旁边那些人笑起来,一人说:“那有什么关系,听说他们家穷得叮当响,只有一间房子,从来都是母子一起住的,早习惯了。嘿,你们说,母子一个房间,那到晚上该怎么睡啊?”
只有长广面露为难之色:“二少爷,那间空房早先被人订走了,怕是也腾不出来。”
“啧啧,那有什么,尹二少都发话了,轰了便是。”
一群人便起哄道:“轰了轰了。”也不只是在说轰了原本房间的人还是轰了那“刘公子”
岸上一直被数落的某刘公子似乎终于挂不住了,生硬地说了一句:“多谢二少爷美意,我还是去坐小船好了。”
苏铮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往岸边张望,又只见外围黑压压的人,难以得见说话人的样貌,她问三奇:“他们说的那个房间就是你准备给我们三人住的?”
三奇面上也不大好看,勉强点了点头:“这艘船并不属于私人的,只要有钱就可以订位置,只是尹家前些天从桃溪镇下来了很多人,今日他们返程,便将整个二楼包下,一楼还是对外开放的,我给你们订的房间就在一楼。你放心,他们只是口上说说而已,没有资格把你们赶下去,等这里散了我就送你们上船。”
苏铮没有接话,反而问:“尹家?就是永年制坯厂的东家,银年紫狼里的尹家?”
“嗯,刚才那个就是他们家的二少爷,其余的人就不清楚了。”
“那那个刘公子?”
三奇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道:“本地一个前途不错的学子,说是尹家请回去要好生培养的,但偌大一个尹家要培养谁没人,需要找到庚溪镇来?有人猜测可能是尹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今天就是要接他们母子回去认祖归宗的。”
苏铮皱起眉,想了想道:“可以的话,还是换一条船吧。”
这种宅门恩怨她是碰都不敢碰的,谁知道以后人家内部算起账来,会不会提起“唯一的房间被别人给占了”这样的事,一追究两追究,她岂不是要躺枪了?
“这个……”三奇也知道换船是最好的办法,但是,“现在船大多都满员了,能上去人的也只有那条了。”
苏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是被尹二少爷称为“渡船”的船只。
船身拢共只有一层,扁扁平平的,好像整个浸在水里一样,除了甲板就是一个大大的棚子搭着,算是船舱,四壁是茅草和竹片做成的墙壁,一看就是很容易漏风。
和大客船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苏铮问:“结实吗?”
三奇见她意动,忙道:“结实结实,就是这种船一般是当做货船来使,船舱里面没有房间也没有床位,进去就得坐地上了……”越说声音越轻,大概也为自己次次都不能办好事而惭愧。
苏铮叹了口气,问婉约和团子:“我们去坐那条船怎么样,不然又要回去继续等了。”
两个小的当然没有意见,出门在外他们只需听苏铮的话就行了。
苏铮带着他们到船上的时候,船上人才来了两三个,船舱很空很暗,也十分简陋,桌子只有一张,椅子没几把,地板是有断裂的老木板,不时还有几个窟窿,好像一个不小心就能陷落下去。
苏铮找了一个角落,打扫干净,向三奇讨来了一些干净的席子、褥子,以及棉被。
三奇心怀愧疚,暂时是有求必应,很快这些东西都送来了。
苏铮把席子铺在地上,上面铺褥子,再盖上棉被。
这里到桃溪镇逆风逆水,船走得慢点要一天多的时间,晚上这小船如果怕出事锚定不走的话,明天黄昏前应该也可以到了,然后最好是能找到房子,置办一下还可以过个像样的年。
苏铮心里想着动作越发利索。
旁边有两个女孩挨在一起透过小窗看外面的风景,其中一个不时地看看苏铮,转过头就低低闷笑,另一个年长一点的斥了她两声,对苏铮歉然笑笑。
团子第一次到船上,拉着苏铮的衣角左右四顾,圆圆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对新事物的好奇,婉约注意到那女孩的的笑,就显得有些局促,拉拉苏铮的袖子:“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自己舒服才是最重要的。”苏铮把团子抱到地铺上坐着,自己也坐上去,感受了一下,微微眯起眼,还挺舒适的。
她知道婉约在担心什么,一船的人就他们三个搞特殊,看起来很奇怪,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前世多年艰辛不易的生活早已让她学会对旁人的目光视若无睹。
那些都是虚的,同路一场,到终点大家就各自散了,有谁还会记得途中有那么一个人行为特别的与众不同?
但自己的处境,舒适也好难受也好都是自己的,没道理为了不让别人觉得古怪就迫使自己和那些人一样趴在窗边、坐在板凳上或地上,那才叫傻呢。
“随她们笑去吧,过一会儿人家就该羡慕我们了。”
婉约“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苏铮去辞别了三奇,三姐弟又在甲板上晃了晃,让团子新奇够了,便回到地铺上静静窝着。
又过了一会儿,船上来了两个人,苏铮睁眼一瞧,竟是认识的,是永年的掌柜杜仲带着一个小厮,不过杜仲并不认识她,她看着杜仲有些疲惫的样子,心里疑惑,永年东家的少爷坐那样豪华气派的船,怎么不顺便捎上这个掌柜?
杜仲在船舱里找了一圈,看到苏铮三人愣了下,大概是没料到有人会在船上打地铺,自和小厮找了张板凳坐了。
“船家,这船是马上就要开了吗?”杜仲两人坐下没多久,外头又响起一个声音,接着一个男子抖着外套走进来,也是第一眼看到苏铮三人,脚步顿了顿,继而微一颔首。
苏铮想了想,记起这个人了,那次马车出事,她腿受伤去明晖医馆医治,给她看腿的是坐馆大夫的女儿叫做含音,而眼前此人便是含音的师兄。
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苏铮也颔首示意,两人并没有熟到要开口打招呼,陈解也没凑过去,随便找了块空地靠墙坐下闭眼休息,如老僧入定一般。
又过了许久,陆陆续续又上来几人,船舱渐渐满了,有人就催促船家开船,船家只一再地说再等等,再等等。
苏铮知道他要等的大概就是那位刘姓学子,她心里其实有些希望那人别上这船,但她祈祷之后没两分钟,船就是一阵晃动,明显有好几个人上来了,船家高高兴兴地把人迎进船舱:“船上简陋,几位贵人别嫌弃哈。”
进来的一共有四个人,一进来就把不大的船舱挤满了,一个少年扶着一位中年妇女,四处找着能坐的位置,结果好像没什么收获,他不禁悻悻地道:“娘,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实在没位置了。”
“那边都在催了,我们不赶紧过去别人还以为我们在拿乔呢。娘没事,要是船舱里坐不下我们到甲板上去也一样的。”
“娘!”少年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恼和痛苦,他身边一个长相娇媚的女子眼睛转了一圈,柔柔地说道:“少爷别担心,位置有呢,您看,那个地铺给刘大娘躺着不是很合适?”
纤纤手指一抬,指着苏铮的位置。
少年先是一喜,发现地盘上已经有人又不禁失望,但当看清上面坐着的是谁之后,表情就变得有些奇怪了,不知道是惊讶还是什么,脱口道:“是你?”
苏铮暗道自己没脑子,又是姓刘,又是本地前途不错的学子,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刘琪还有谁?难怪刚才在码头上她觉得那个声音耳熟。
她点点头:“好巧啊,刘公子。”
第六十三章 夜深
“琪儿,你们认识?”刘母看看苏铮,又看看自己儿子。
刘琪已经恢复平静,回答道:“以前见过,他是孩儿一位同窗的,的……”他又想不到措辞了。
苏铮有些好笑,好像每次他都会在对自己的称呼上纠结一下。
她自己道:“我是李存磊的表妹,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我叫苏铮。”
刘琪有些奇怪为什么表兄妹还有以前是现在不是的,不过他联想到自己眼下的身份,眼神一黯,也就没再问:“苏姑娘,你这也是要去桃溪镇?”
“是啊,和我弟弟妹妹一起。”既然遇上了,苏铮又知道人家的身世,以后在同一个镇里说不定就有什么交集,苏铮也不想把关系弄得又僵又冷,便问道,“伯母看上去脸色不大好,天又这么冷,我正好铺了床铺,要不……”
“那不行那不行。”刘琪还没说话,刘母便连连摆手,“你们三个孩子也不容易,怎么好抢了你们的地铺,琪儿,我们还是出去吧。”
苏铮不由得对这位妈妈级的女人产生了一些好感,说实话,刚才那句邀请只是客套话,毕竟没什么交情,哪有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道理,但对方能这么说她还是比较高兴的,心里也真的挺担心她能不能挨过船上的冷空气。
她刚想说话,那个娇媚的女子就咬咬唇道:“刘大娘你心疼晚辈是好事,但也当顾及自己的身子才是,外头风那么大,我们年轻的站一会儿就受不了,更别说你了,要是有个好歹少爷不得担心。”她咬着唇楚楚地看着苏铮,“苏姑娘,要不这样好不好,我把我的衣服给你穿,你把地铺让出来给刘大娘休息一会儿吧,她实在受不了这么冷的天气。”说着竟真要动手解外衣。
刘大娘忙道:“霏雨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快别这样,这几天你对我们母子的照顾已经够多了,现在怎么还能……快穿回去快穿回去。”
刘琪也劝阻,苏铮则有些尴尬,被这么一说她怎么有种自己很恶毒的感觉,活像抢了人家的地铺似的。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再心安理得地躺着了。
刘母要出去,霏雨就给拦着,可杵在这里你推我搡又算怎么回事?有乘客已经抱怨他们磨蹭了,都等着他们安顿下来开船了呢。苏铮环视了一周,好像都在等待自己退步一样。
明明是帮是好心,不帮是正常的一件事,怎么好像不那么做就罪大恶极一样?
苏铮抿了抿嘴,一个声音抢在她前头说道:“真是奇怪,我说这位大姐,你要是担心这位刘大娘受寒受累,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铺在地上让她坐嘛!最好就是趁现在还没开船也去弄一套被褥来铺着,干嘛非盯着人家三个小孩子的地铺不放?”
先前笑过苏铮的女孩子站出来说:“还有这位大娘也很奇怪,船舱这么大,大家坐得紧一点几个位置还是腾得出来的,又没人逼你出去吹风。”她又指着刘琪说,“最奇怪的就是你了,这是你娘吧,她要出去受罪你不拦着,这是你丫鬟吧,她在这哭哭啼啼地胡闹你也不管,一个大男人站在这里一句有用的话也说不出来,你倒是想个解决的办法啊!”
这姑娘一出来就逮着谁说谁,语速又快语音又脆,听在人耳里就是噼里啪啦一连串,听得人一愣一愣的,说完她就拉着苏铮的手:“你也是,人家明明一早就在码头上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现在才上船,没有位置也是活该,你热心个什么劲儿啊?人家的难题就让人家自己去解决去呗,几个大人还能真被冻死?你自己想让位置也不为自己的弟弟妹妹想想,要他们也把位置让出来吗?”
那个地铺其实也不大,三个小孩子一起躺是勉勉强强,边缘还漏着风呢,要是让一个大人来躺,还能剩下什么空挡?
苏铮愣了愣,就顺着她的力道转身回去,只是歉意地看看刘琪他们,她其实也是想建议他们趁船还没开弄个床铺什么的,只是两次都被打断没说出来……
她任由女孩把她按回到地铺上,女孩回头看着尴尬之余已经开始商量起来的刘琪四人,哼了哼:“一群黑心的,竟连小孩子的便宜也要占。”
“你才是鲁莽!”一根手指点到她额头上,之前和她一起、训斥她别笑话苏铮的女子歉意地对苏铮道,“真是对不住,我这个妹妹就是这样,看到什么事都想插一手,还自诩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这个不知闯了多少祸了。”
女孩不满地说:“我说的是真的嘛。姐你没看到那个叫霏雨的一进来就盯着这个地铺两眼都在发光,说这个地铺给那个刘大娘躺刚合适的时候,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欠扁。最后肯定是看抢地铺没戏了,才装得可怜巴巴的,来个什么以退为进,要是苏铮扛不住把地铺让出去,她就是大功臣,这个地铺她肯定也能享受,她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女子恨不得把妹妹的嘴巴堵起来,你知道就是了,这么大声说出来做什么?偏偏她说得又快,拦都拦不住。
她抱歉地看向苏铮,见她抿嘴淡淡笑着,并无意外之感,忍不住问:“你早就看出来了?”
苏铮摇摇头:“我又没在一旁旁观,一时可想不到这么多,只是觉得那霏雨有些过分了,让人觉得不舒服,现在想想,确实是这个样子。”
女孩抚掌笑道:“你赞同我啊,太好了,我还担心你嫌我多管闲事呢。你叫苏铮是吧,哪个铮?我叫赵琪琪,这是我姐赵素华。刚才一开始我不是故意笑你的,只是看你的架势,好像要在船上安家似的,所以就忍不住……”说着又自己呵呵笑起来。
苏铮不禁愕然,赵素华以手加额,一脸“我妹妹就是这样,你当做不认识她就行了”的表情看着苏铮。
经过一番交谈,苏铮知道赵家姐妹是背着家人出来玩的,赵琪琪还是第一次出来,所以看到什么新奇的事都要一惊一乍一番,但脑子是不傻的。
最后一句是赵素华特意强调的。
不过苏铮发现她们衣着简便,行囊轻松,言行举止之中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孩,心里悄悄多留了一分心。
而赵素华见苏铮年纪虽小,却已经能独自带着弟妹外出,言谈之间恬静音朗沉着明晰,也是暗暗惊奇,心生好感。三个女孩子,外带更小的婉约和团子,倒也能处到一块而去,直接使得赵家姐妹转移阵地,跑到苏铮的地铺旁边来。
这边聊着天,那边刘琪四人已经分工合作,又是和船上的客人打商量,得到一块区域,又是下船弄了些干稻草的旧棉被来,弄了一张地铺,让刘母安稳地躺下来,因为他们有个瘦长的中年男子跟班,所以动作起来也算快。
做完这一切,刘琪才过来一脸惭愧地向苏铮道歉,刚才赵琪琪的那番话他也听到了,越听越是那么回事,也越有种羞愧的感觉。
苏铮看看他们那边,那地铺铺得不宽不窄,总之是没有霏雨的位置,霏雨只能坐在一旁地上,低着个头不知在想什么。
苏铮摇摇头,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把这事揭过去了。
船家终于解开缆绳,船开始悠悠荡荡地晃起来,一舱的人不论是坐着躺着还是站着的,都不说话了。忽然外面响起一个叫声:“等等,这里还有人!”
船家不满地说:“下次要早点,这都解缆了。”
“行,行,记下了。”
舱外又猫身进来一对衣衫陈旧甚至带点古怪气味的夫妻模样的男女,女的手上抱着个包裹得密密实实的孩子,两人生涩地对众人笑笑,挤出了一个靠门的地方坐下,便就打起盹来,好像是累极了。
赵素华看着他们喃喃了一句:“感觉有点不对。”
赵琪琪赶紧拽拽她:“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赵素华瞥她一眼:“你不是一向说自己观察力最好吗?自己看。”
赵琪琪撇撇嘴,果真认真观察起那对夫妻来,苏铮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里。
船一旦开起来,摇晃的幅度就大了。婉约有些晕船,苏铮给她吃了药就让她好好躺着,团子也有些没精神,不只是他,冷冰冰的船舱里虽然有十几个人,但谁都蜷缩着不愿动弹,满室沉默昏暗,只听到破水声刷刷地响起,如同最好的催眠曲。
苏铮搂着团子躺在地铺上,眼皮耷拉了一会,不知不觉间也合上了。
她是被团子弄醒的,一睁开眼就是黑乎乎的一片,她意识到天黑了,团子在耳边小声又不好意思地说:“大姐,我急。”
苏铮揉揉眼睛:“嗯,大姐带你上茅房去。”
一掀开被子就冻了个哆嗦,她摸出个火折子,勉强引着光看,发现舱里那些坐着的人都歪倒角落里去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根本是冷得睡不着,也有人还在低低地说话。
再一看旁边,她顿时吃了一惊,只见赵素华紧闭着眼紧紧抱着赵琪琪,外衣全给她裹上了,但赵琪琪依旧全身发抖,脸色青白,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看起来十分地诡异。
第六十四章 行动
苏铮大吃一惊,正不知该不该叫醒她们问一问怎么回事时,赵素华睁开了眼睛。
她看看妹妹的样子,对苏铮苦笑一下:“吓到你啦,琪琪天生夜里怕冷,上船时还以为晚上前能到,谁知道晚上会停着不走,就什么也没有准备了。”
苏铮这才感受到船停止不动了,整艘船安静得好像在地面一样。
不过,真的只是怕冷吗?她看着赵琪琪脸色青白眉头紧锁的样子,试探着问:“既是冷到了,你这样不行,让她躺下来吧,我们刚睡过的被窝还暖和着,你要是不嫌弃就让琪琪睡这。”
“这怎么好意思?”赵素华不好意思地说,但眼神里确实有那么一丝意动。
苏铮疑惑,难道赵琪琪这个样子真是因为冷?
她并不是因为做做样子才这么问的,这对姐妹一个直率单纯,一个细心会照顾人,她心里都挺喜欢的,这时看能帮上他们,她自然会帮。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反正睡够了,就是要委屈琪琪挤一挤了。”苏铮说道,团子从一旁伸出脑袋来,敲了敲,小声说:“大姐,我也睡够了。”
苏铮摸摸他的头,自己先起来,再扶着他爬出来,一边给他穿上衣服一边对赵素华说:“快啊。”
赵素华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摇醒赵琪琪让她躺到被子里面去,再把衣服盖到上面。
这么大的动作都没有吵醒一边的婉约,这让苏铮有些担心,自打有了晕船症状起,婉约就一直昏昏沉沉的。
她帮着赵素华安排好,再带团子去上厕所,起来时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模糊见到刘琪那边的有一人蜷缩着身体抱着膝坐在地上,正用一种带着埋怨的眼神瞪过来,正是那个霏雨。被发现后她才不甚情愿地扭过头去。
苏铮知道人家是埋怨自己不把地铺让给他们,反而给了赵琪琪,但她高兴,“团子,我们走。”
茅房就是船舱后头用一道脏兮兮的帘子隔开的一个区域,里面摆着一个马桶。一进去就闻到那股气味,苏铮用手挥挥鼻子,对团子说:“快一些。”
“哦。”
边上有一个小窗,苏铮就站到那里,吹着清爽但是腥冷的风才好受一点,风声送来阵阵浪涛声,和船身偶尔的轻微起伏一起诉说着这是在水上,而且不是在河道里,应该是在浅海。
“……杜掌柜,族里那边……”
突然苏铮听到了低低的说话声。
“……不用太过担心,只要你确实是尹家的子弟,尹家不会亏待你的,至于二少爷,以后你多让着他点,不要跟他起冲突就是。”杜掌柜仿佛在轻叹:“若是在以前,我还能帮帮你,可现在,你也看到了,我是自身难保。”
“怎么会这样……”
“大姐,我好了。”袖子被拉了拉,苏铮发现外面的谈话声也消失了,她带着团子回到船舱,不一会儿刘琪和杜掌柜先后回来了,门一开一合间冷风灌进来,有乘客耐不住,叫唤起来:“怎么不开船啊,还要再等多久,都冻死了!”
这一叫两叫,整个船舱都被唤醒了,三两盏灯亮起来,但大家大多没说话,不是陈解那样事事漠不挂怀,就是如刘琪他们冷到沉闷而不想开口。
婉约也被惊醒,看到旁边躺着的换了一个人。一下子有些惊慌,苏铮忙安抚她:“琪琪姐身体不大好,让她躺一会,你接着睡没关系。”
婉约点点头,想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团子,团子却坚决不要,要他二姐好好休息。
苏铮转过头看见赵素华看着某处脸色凝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正是最后上船的夫妻,此时男的不知去了何处,只有女的抱着包得像个球的孩子在那发呆,看起来有些焦灼。
“你也发现了不妥?”赵素华问。
苏铮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中途睡过去了,所以并不清楚。那个孩子是不是一直没吵没闹过?”
赵素华赞赏地看她一眼:“我一直清醒着,那孩子确实没动过,翻个身都没有,那女的抱孩子的姿势也有些奇怪,普通孩子肯定会难受的。”
这话表达了两个意思,孩子有问题,女人也有问题。
“那你觉得……”
“你认真看一下,看他们的衣领,发现没,是青灰色的,和外面的衣服完全不搭。”赵素华小声说,“你再看鞋面。”
苏铮一手扶着额头,从指缝里望出去,光线实在太暗,她眯着眼辨认了一会,才发现女人的鞋很脏,鞋尖破烂,露出了冻裂的指头。只是她的下摆很长,把鞋子都快掩藏起来了。
赵素华见苏铮看到了,便继续说:“而且他们身上有一种气味,他们进来时我觉得奇怪,现在想起来那是什么气味了。”
苏铮问:“什么气味?”
“牢狱里面的气味,而且是长久在里面的人才能有的。”
苏铮暗惊,那青灰色的里衣只怕是囚服了。
如果是正常释放出来的人会不会这样衣服鞋子都不换,梳洗沐浴也没有,带着一身怪味就匆匆忙忙走人的?
苏铮和赵素华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他们的来历,越狱。
“那个男的呢?”苏铮觉得背脊飕飕地发冷,发现同船的人里可能有极度危险的人物,任谁都不会轻松的。
“不清楚。”赵素华握紧了腰上某样东西,拧眉道:“若只有一个人,我大概还能对付得了,但两个人……”她看了看有些趋于昏迷状态的赵琪琪,眼里满是担忧。
“先看他们要做什么吧,如果只是搭个船,我们也没必要大惊小怪。”苏铮说。赵素华点头。
船舱里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响,有人跑到后面船工休息的小间里要找船家议论了。
苏铮坐的位置贴墙,墙上有洞,她看到隔壁从漆黑里亮起了灯,船家和几个船工睡眼迷蒙地从简易床上爬起来,和乘客议论,一边说天黑开船风险大,一边说再不开就要冻死了。
最后船家没有办法,只能起锚航行。
苏铮一惊,宁愿冻一会也不能冒上生命危险啊。
她正要起来,一只手在她肩上压了压。
抬头,竟然是含音的师兄,他不是在闭目养神得好像睡着了一样吗?
“别冲动。”陈解好像很熟稔一样挨着她坐下来,抬高声音说,“开船也好,现在开船明天一早就能到,省得还得多受半天冻。”说完又压低声音道,“开船是故意,船上不止那对夫妻,你看船家神情。”
这三句短语好像前言不搭后语,但一琢磨就明白其中含义了。
第一,要开船不是乘客突发奇想地去怂恿的,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第二,这船上和那对夫妻一样,或者说一路的人,还有。
第三,船家神情上可以找到答案。
苏铮面上笑着应了陈解的话,一边掩饰着自己再往小洞里张望。
船工们起锚的起锚,拿桨的拿桨,各就各位之后就划船行进起来,她换了好几个角度才看到船家,细细观察,可以发现他嘴唇发白,手脚轻颤,眼神四处飘忽带着点求饶意味,似乎在深深恐惧着什么?
苏铮吸了一口气,只有一个解释,船家被挟持了。
可能是越狱犯的夫妻,失踪的男人,焦灼的女人,一动不动的孩子,突然叫嚷起来要开船的乘客,恐惧而妥协的船家,所有人似乎连成了一条线。
她迅速抬了下眼,发现那个女人在船开了之后露出释然的神情来,心里就更确定了。
可不可以这么认为?男女囚犯越狱而出,他们想要离开庚溪镇,所以找了一艘又破又小,只有没钱没能力的人才会坐的船,然后和暗中的同伴商量好,到了时间,男人先去劫持船家,说好条件或是什么,再由扮成普通乘客的同伴要求开船,船家装成顺势而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船开走,但是开去哪里……
她看了陈解一眼:“他们要劫船?”
问题是不知道除了男女两人外,还有多少同伴,那些人此时在船舱里还是外面。
苏铮暗暗地扫视着众人。船舱里共有,她姐弟三人,赵家姐妹,陈解,刘琪四人,杜仲和他的小厮,这十二个人应该没问题,此外便是那个女人和她怀里的孩子,一个中年女性乘客,还有一个一直缩在角落里背对着众人的老人。
船舱隔壁,是船家和五六个船工,还有那个男人,两个嚷着要开船嚷得最凶的男性乘客,都是身强体壮的型。
也就是说,除了男女两人,还有四个可疑人物。
陈解道:“大抵如此。”
赵素华也弄清楚状况了,她为自己起先想得太简单而自责,难掩忧虑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陈解小声而快速地说:“你们刚才观察女人的行为应该引起注意了,一旦发生什么,他们马上会冲你们过来。你们都是有身手的,就留在这里照顾自己人,我摸出去看看情况。”
赵素华意外地看看苏铮,似乎没想到她也有身手,苏铮则是想到,陈解能看出赵素华的底子想必武功不错。想到那日在明晖医馆,他能判断出马儿发狂是琅家车夫故意甩鞭所致,她对他就多了一份信心。
第六十五章 放倒
陈解出去了。
苏铮和赵素华依旧静静坐在原地,她们都知道现在她们能做的就是随机应变,保护好自己和亲人。
苏铮一手揽着团子,余光一直注意还有些半梦半醒的婉约,又瞧了瞧他们的行李。
三个帆布包和一只小木箱。木箱内侧封着有一定防水效果的油纸,里面是纸笔、她的《紫砂壶入门》、团子的《三字经》、户籍本,买来的药,还有从三奇那里拿来但没有用完的涂了迷药的银针,和可以使衣服瞬间烧毁的药水。
而帆布包里是各自的衣物,干粮等物。
从刘夫人那里坑来的两张十两的银票,一张已经换成碎银子和铜板,都贴身放着。
苏铮问精神有些不济的团子:“饿了没,我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她借着拿食物的掩护,把插有银针的针囊揣到怀里,然后给了团子和赵素华一人一个煎饼:“我自己做的,尝尝看。”
赵素华确实饿了,也不客套,拿过来就咬,咽下去后问:“你有没有感觉到船摇晃的幅度大起来了?没猜错的话,接下来要往深海里走。”她面露忧色,“这艘船又旧又小,开到海里去简直就是找死,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苏铮默然,她也知道,可是没有好办法去阻止。眼下看来,虽然所有人加起来肯定比居心叵测的人多,但怎么一一和他们说清楚状况就不易,更何况人多也容易出事,到时候一人一个想法,根本没有组织性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葱香味和油味顿时飘溢出来,引得船舱里其他人纷纷侧目。抱孩子的女人很狠吞了口唾沫,她已经好久没吃上一口像样的饭了,肚子里饿得全是酸水,对食物的诱惑实在无法拒绝。
她忍不住开口说:“小姑娘,你还有没有吃的,给点给大婶好不好?”
说话有些生硬,好像很久没说过话一样。
苏铮和赵素华对视一眼,苏铮有些为难地道:“我们的饼也不多了……”看看女人又很不忍心的样子,“算了,分你一点也没关系,你来拿吧。”
说着就在包里面翻找起来。
女人抱着怀里包裹得十分臃肿的孩子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向苏铮走去,赵素华双眸雪亮雪亮,紧紧盯着船舱里可疑的中年女性和面朝里躺在地上的老人,发现那中年女性一个劲地给女人使眼色,好像在叫她别动,而那个老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心中微定,再去看女人的下盘,见是虚浮飘忽的,就算有不错的功夫,只怕也饿得使不出来了。
这样自己就能对付!
赵素华心里松了一口气。
苏铮也发现了这些情况,她给了女人一小片饼,脑子里飞快转起来,抬头见女人三口两口塞进嘴巴里后,仍旧立在那里盯着她的包不放,眼里全是贪婪的神色。
“小姑娘,大婶看你吃的挺多的,再给点吧。你看我吃不饱,小宝宝就没奶喝,你不给我吃的就等于害了两个人。”
苏铮目光微冷,手抓着包做慌张状:“不能再给你了,再给你我弟弟就没得吃了。”
“就是分一点,不会不够吃的。”女人腆着脸皮,大概一小片饼下肚让她觉得身体里有力气一点了,又大概船已重新发动多时,她觉得自己已经安全有退路了,便大胆起来,一屁股坐在苏铮面前要去揪苏铮的包。
她一坐下来苏铮就借机瞄了一眼她怀里,只见她怀里的孩子除了一撮头发和半个额头露在外面,其它部位都给包起来了。
苏铮抓着包不给,急得似快哭了,团子也和她一起拉着包,一边还骂女人坏,婉约也给惊到了,爬起来和苏铮缩在一起,场面顿时就好像一个成年妇女欺负三个小孩子一般。
赵素华本来想帮他们的,但暗底下被苏铮拧了一下,就什么也不做了。
可她不作为,刘琪和杜仲两边人却有点看不下去了。尤其是刘琪看了一会后,拂开霏雨扯着自己的手,肃着脸走过来:“大婶,苏姑娘已经好心分给你一些饼了,你怎么能要了还要,这岂不是无赖行径?你若实在饿极,我们也有食物,分给你一点便是,你莫再为难他们了。”
“真的?你能给我吃的?”女人像是没听到刘琪前面的话,张口就问,只差扑到刘琪身上了。
刘琪吓了一跳,忙退两步:“有,还是有的。”
苏铮抓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们两人身上的空挡,凑在赵素华耳边说了句话。
赵素华略一迟疑,重重点了下头。
刘琪回头叫霏雨把他们的食物拿一些过来,霏雨抓着包裹一脸不舍,磨磨蹭蹭走过来,中间还瞪了苏铮一眼。但是还没等她到近前,女人就有些发困似地打了个哈欠,眼皮一垂一垂,就直直地向刘琪身上栽下去。
刘琪吓了一跳,苏铮已低声喝道:“动手!”
赵素华脚在地上一点,如同一片叶子飞向了那个女性乘客,后者仓皇失措之下甚至来不及叫喊一声就被弄晕了,随即赵素华连跨数步跑到那个背对着众人的老人背后,做出防御的姿态,低声叫道:“快起来!”
老人听到动静慌忙转过来,是一个七老八十的人,头白牙落衣衫褴褛,怀里还抱着个拾荒的破麻袋,咿咿呀呀说不清楚什么话。
赵素华不敢轻信,把了一下他的脉搏,又仔细观察了好几眼,才对苏铮说:“没问题,是个普通人。”
苏铮看看那老人,没有说话,却走到茅房里,过不一会手上拿着一团绳子扔在地上:“把他们都捆起来,以防万一,包括这个老人。”
众人皆大惊失色,苏铮肃穆无比地把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边示意赵素华把老人绑起来,一边朝刘琪走去,指着挂在他身上的女人:“帮个忙,一起把她绑起来。”
刘琪惊骇地看着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铮没有说话,让刘琪把女人怀里的孩子抱开,刘琪怔怔地照做,上手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这个小孩的身体僵硬如石,忍不住掀开外面的布包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气,脸色煞白,若不是还有几分理智在,都要将手上这个东西扔出去了。
苏铮见他如此,也踮起脚尖看,骇得倒退了一步:“怎么会这样?”
刘琪手上的分明是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孩子,姿态扭曲,一张脸涨紫涨紫,甚至还微微翻着眼白,乍一看可怖无比。
其他人也都围上来看,没有不被吓到的,霏雨险些要尖叫起来,刘母慌忙捂住她的嘴巴:“叫不得叫不得!”
苏铮一把扯住也要上前的团子,叫已经被惊醒的婉约和赵琪琪看住他,再次对大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指指下面,然后对刘琪道:“放下孩子,先把大人绑起来。”
看到这个孩子的死状,大家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再加上苏铮两次提示要小声,谁都知道她的意思是船外还有两个女人的同党。
大家不禁想到刚才叫着要开船叫得最凶的几个人,一种紧绷惊恐的情绪在人们身边弥漫开来。
杜仲见苏铮和刘琪一个瘦小一个文弱,便挽起袖子低声对自己的小厮道:“别愣着,快来搭把手。”
刘母便和跟着他们的那个瘦高的中年男子一起捆那个女性乘客。
苏铮看了看,见团子他们坐得好好的没有事,也不理会脸色发白的霏雨,去和正在捆绑老人的赵素华说:“这里交给我,你出去找……”她忽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含音师兄叫什么,便说,“去找那位大哥,告诉他这里的情况,拖得越久越不好。”
船行时的起伏越来越大了,这说明波涛起伏越发剧烈,再这样下去,或者真会如赵素华所说,是去找死了。
赵素华奇道:“你不知道那位大哥的名字?”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那你还信他?”
苏铮笑道:“我不是也相信你吗?”
赵素华深深看她一眼,摇头说:“你真是大胆。”飞快地转身出去了。
苏铮回头看着手已经反绑起来的老人,赵素华心善,虽然听从了她的话,但大概是觉得老人确实是普通人,绑得有点松。不过苏铮也不担心,这绳子是从她的系统里拿出来的,故意选取了粗糙老旧的外观,但其实极其坚韧,轻易是挣脱不开挣脱不断的。
她拿起一截绳子,对上老人惊恐无助的眼睛不禁也有些不忍,只好低下了头边绑他的脚边道:“我也是小心行事,你放心,如果最后证明你不是他们的同党,我会立即放了你的。”
把三个人处理好,大家都坐在一处静静等待,外面仍旧传来划桨声,水声越来越响,不时有浪头透过茅草编的墙打进船舱里来,屏息时隐约可以听到船家哀求的声音:“……实在不能再出海了,这船受不住啊。”
第六十六章 无力
对船家的哀求,只有一个压低的声音粗鲁地回了一句什么。
船行照常。
甚至感觉更快了,打进来的浪也更多更急了。
婉约紧紧靠着苏铮,难掩惊慌地小声问:“大姐,我们会怎么样?”
苏铮握握她的手,又揉揉团子的脑袋,露出一个笑来:“我们都会好好的。”
随着这句话落,船舱外面的情况骤然发生变化,只听得一个男人“啊”了一声,然后是咒骂和跑动声,紧接着咒骂也变成了短促的呼救,瞬即了然无息。
陈解大声道:“船家,稳住船,退回去。”
“我尽力我尽力。”船家开始大声招呼船工,啪啪啪几道脚步声响起,陈解一身湿淋淋的和赵素华一起拖着两个人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畏首畏尾的男人
他们把两个拖着的人扔到地上,正是那对夫妻中的丈夫和一个男乘客,都被打晕了。
陈解踢跟过来的男人:“蹲到一边去!”转头对苏铮说,“我观察多时,确定这两人有问题,这个男人应该不是。”
“就算不是也要先绑起来,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妖蛾子!”杜仲的小厮很激愤地说道,自有人认同这句话并配合他去了,船舱里响起男人的求饶声,苏铮问陈解:“现在什么情况?”
她问出口的时候,刘琪也正好这么问,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就紧紧盯着陈解。
陈解拧着眉道:“不大乐观。”他看着昏迷倒地的人,“他们一心要把船开到深海里去,本身又很谨慎,我是得了赵姑娘的帮助才找到机会下手,耽误了这么久船早开出去很远了,这时能不能挽回,就要看船家他们了。”
苏铮看看他,又看看船外不断冲刷进来的浪潮,喉头有些发紧:“不能挽回会怎样?”
话没说完,本就左摇右晃连站稳都有些困难的船剧烈地摇晃起来,苏铮一个踉跄抱住旁边的能够到的支持物,还没等她缓和回来,船身又是一个巨大的倾斜,桌子凳子噼里啪啦摔下来,灯也一下子灭了,站着的人都滚做了一团,惊呼声四起。苏铮听到婉约和团子的尖叫声,顾不得疼立即大叫:“婉约,团子!你们在原地别动,抓紧身边固定的东西等着我!”
“苏姑娘你别急,你弟弟在这。”一只手扶了她一下,混乱中传来刘琪强作镇定的声音,随即一只冰冰的小手被塞到她手里,团子扑进她的怀里惊恐地叫道:“大姐!”
苏铮忙安抚他:“团子不怕,大姐在这里,你二姐呢?”
“大姐我在这!”苏铮循着婉约的喊声摸过去,撞上了好几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才找到婉约,原来刚才那一斜太过厉害,本来在一块的婉约和团子分别朝不同的方向滚了出去。
“你们不要离开我身边!”她一手拉着一个,尽量扶住结实的地方以对抗船身的震荡。巨大狂猛的海浪从茅草墙壁、从船舱门口扑打进来,船不知道哪个部位开始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人们发出各种叫喊,却被怒风一下子拍散。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风浪变得这么大?”不知是谁大声吼道,没有人回答他,外面逃命一般钻进来几个人,赫然便是船家几人,一个船工崩溃地喊道:“是小鬼滩,我们闯进小鬼滩了!”
苏铮脸色一变,就是那个处处是暗礁险流,像是有小鬼在底下拖着船的小鬼滩?丁老三的船就是在这里被吞噬的。
陈解在混乱的黑暗中大喊:“大家不要呆在船舱里,快到甲板上去。”
他挤过来找到他们三姐弟,抱起团子拉着婉约:“跟我来!”苏铮跟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返回船舱,凭着记忆找到老人所在的地方,手腕一动,水果刀闪过锐利的光芒,一下子割断了缚住他手脚的绳子。
“自求多福吧。”
苏铮这么说了一句,又摸到两个被捆起来的女人旁边,割断了她们身上的绳子,眼见女乘客有苏醒的痕迹,她咬了咬唇不再停留。至于三个男的,还没来得绑呢,苏铮也没工夫去管他们现在在哪里。
这么一个来回,船舱里的水已经满到膝盖了,水冰得刺骨,苏铮蹚着水爬出船舱,见所有人都聚在甲板上,不大的甲板被挤得满满当当,中央陈解和赵素华正在披桅杆上的绳索,想把船帆降下来。赵琪琪在一旁护着婉约和团子。
噗——
船帆忽地向下坠落,陈解喝道:“都退开!”
沉重的帆在甲板上砸出深深的裂痕,与此同时是船身摇摆幅度的明显减小,苏铮定定神跑过去,一把抱住向她扑过来惊恐无措的婉约团子,抬头问陈解:“现在怎么办?”
往外看去,没有了遮挡,四周皆是黑色汹涌的怒浪,船就好像一块木板,在无边无际的浓墨里挣扎,被飓风吹得左摇右摆时浮时沉,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大浪就能将它打得个七零八落。
此情此景,只一眼就让人觉得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脖子一般,几乎呼吸不过来。
更要命的是,时不时船就会震动一下,显然是触到底下的礁石了,每磕一下,船底就多破损一处,水疯狂地涌进来,这艘船就是不被拍烂也会很快地沉没。
这就是小鬼滩的可怕之处,阴风,急流,暗礁,似乎永远无边无际。况且此时又是夜里,他们这艘船又是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爷船,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苏铮心里很明白,只是仍旧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这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能比她这个冒牌货多一份生存手段。
陈解没说话,放目四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但四下里一片漆黑,又能看到什么?
赵素华和她妹妹站在一起,看着苏铮三个半大的孩子都替他们揪心,但还是狠心道:“这船不结实,支持不了多久了,你们三人会水吗?”
苏铮脸都白了,果然已经到不得不弃船的地步了吗?她喃喃地问:“就算会水,在湍流之中又有什么用?”
赵家姐妹对视一眼,赵素华说:“总要搏一搏,我们姐妹水性极好,我带婉约,琪琪带团子,你自己能不能看好自己?一会儿如果迫不得已下了水,尽量找到悬浮物或者礁石爬上去,先保住命要紧,以后,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再回合。”
苏铮的眼眶不禁有些酸涩。
大家不过萍水相逢,骤逢此巨变,保命都成了问题,即便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各自走掉也无可厚非,可她们还能记挂着自己,为自己想,甚至愿意带上两个相当于拖油瓶的小孩,这份情义却不是言语能够道尽的。
“你倒是同不同意,快说话啊。”赵琪琪性子急,见苏铮半天没回应就问了。
苏铮深吸一口气,拉出婉约和团子:“那他们两个就拜托你们了。”又对两人说,“情况紧急,大姐我没有能力把你们安然带出去,你们就跟着赵姐姐,要听话……”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团子打断,小孩儿因为近期吃得好了,蹿高了一点,踮起脚抱着苏铮的腰不撒手,哭喊道:“我要和大姐在一起,大姐在哪团子就在哪!”
婉约也紧紧挽住苏铮的胳膊,虽然没说什么,但意思明明白白表达在那儿了。
苏铮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裂了一道缝,同时又焦灼起来:“别胡闹,乖乖跟着赵家姐姐,我们三个绑在一起就谁也走不脱。”
像是要证明她的话一般,又一个浪头猛地打了进来,巨大的海潮甚至把人都掀翻在地,推出去好远,有人直接掉进了海里,沉浮了几下就没影了。
苏铮心都凉了。
虽然不知道那个倒霉蛋是谁,但她知道,不会游泳的自己一旦落水,下场不会比那人更好,只怕顷刻之间就会被无情的波涛吞噬,更不要说那其中还藏着危险的礁石。
水流和礁石可以直接把她给绞碎吧。
如果说先前还有一点侥幸心理的话,现在则是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活得下去。
她咬咬牙,把婉约和团子推给赵家姐妹:“拜托你们了。”
团子哭喊着不肯,婉约这时却道:“团子乖,大姐也是为我们好。”
她突如其来的冷静让大家都愣了愣,看过去只见她巴掌大的脸蛋上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糊了一片,一手抓着团子,眼睛却哀哀地看着苏铮:“你要小心。”
又紧了紧团子的手,然后松开,走到赵素华身边:“婉约这条命就拜托赵姐姐了。”
这仿佛是她自上船来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苏铮别开脸去,双手狠狠攥起。
这一刻,她好痛恨自己的无能,明明活了二十多年了,在危险面前还是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这样要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交给运气,还不能保护依赖自己的人的感觉,真的让人很想发狂。
眼前,看到的是刘琪护着他的母亲无措地徒劳地想做些什么,却只是团团乱撞无能为力的样子,却还要强装冷静,温和地安慰母亲:“娘你别怕,有我呢,我们会没事的。”
第六十七章 获救?
刘母哭道:“命啊,这是命啊!难道老天也不让你回到那个家去?琪儿,你别管我,你识水性,一定能游出去的!”
刘琪绷紧了脸不说话,忽然道:“娘,我们一定会没事的。”他毅然起身,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段绳子,一头绑在刘母腰上,一头绑在自己腰上,将母子连在了一起。
刘母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旁杜仲也是满脸惶然,扶着船舷只是能让自己不被甩出去,他的小厮不知去了何处。
而另一边,船家和船工们正在做最后的准备,海上做活的人对这样的突发事故还是有一定准备的,只是时间太紧,情况太急,他们自己也手忙脚乱,根本指望不上。
船从船舱那边已经被水淹没,甲板这边略微翘起,随着浪潮起伏和滚荡激进,苏铮突然想起泰坦尼克号撞了冰山后的场景,原来被无边海水淹没的感觉是这样的。茫茫然地看到了人生百态,茫茫然地迎接自己未知的结局,冰刀一样的风刮得她睁不开眼睛,刺骨的海水已经麻痹了她的双腿,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反抗。
碰!
船尾巴撞上了什么东西,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好几人没稳住掉了下去,一道天堑般的裂缝一直延伸上来,咔嚓咔嚓,甲板从中间裂开,赵素华见了便道:“撑不住了,我和琪琪先走了。”她抱着婉约,赵琪琪抱着团子,就主动往墨黑汹涌的海水里跳下。
苏铮吃了一惊,下意识要追赶,却一脚踩空,从裂缝里掉了下去。
冰冷的疯狂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拼命往鼻子眼睛里冒,苏铮想要大口呼吸,却喝进去更多的水,手脚拼命扑腾,却什么都抓不住。
一道道残影在眼前掠过。
冬天的河水,湿滑的苔藓,心事重重在河岸走的女孩子失足跌落,也是这样挣扎啊挣扎,忽然却不动了,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这样也好,这样就解脱了,不用再等了……”
苏铮一惊,这不是她的情绪!
她用力往上挣,身体却越发向下沉去,某个瞬间想,就这样吧,某个瞬间脑子里却闪过阿姨从高楼坠落的场景,像一片落叶那样地落下来,夕阳染红了她的全身,她躺在那里努力地睁开眼睛笑:“铮铮,你的路还长……要勇敢……好好的……”
泪珠从苏铮眼角渗开,迅速化入墨汁一般的海水里,她挥动沉重的双臂,忽然之间抓住了什么,便紧紧抱住,再也不肯放开……
苏铮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阵昏花,耳边一个声音道:“你醒啦。”
苏铮的视线逐渐清晰,从洗得有些掉色的青色窗帘上移到旁边,看见了陈解的脸。
“感觉怎么样?”
苏铮眨眨眼,动了动手指,手臂,又动了下腿,又试着起了一下身,疲乏地躺回去:“没力气。”声音也很沙哑。
“这只暂时的,你再喝几帖药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苏铮看了看四周,这个房间好小,床似乎在摇晃,她分不清这是感官在作祟还重现当时在船上的感觉,还是真实如此,问:“这里是哪里?”
“一艘船上,我们被救了。”看着苏铮突然亮起来的脸,陈解说,“你落水后迅速被冲走,我沿着水流找了一阵,发现你抱着一块浮木被卡在两块礁石之间——你命真大,居然没有受什么外伤,只是昏过去而已。我就带着你在礁石上等,到天亮时风浪变小,我发现我们只是在小鬼滩外围,远处竟有大船的影子,便呼救了,然后就到这里了。”
“那……”
“被救的还有那对书生母子,那位生意人的随从,船家和两个船工,还有那个要劫船的男船客。”陈解说,“其他人,包括赵氏姐妹和你弟妹都不在。”
苏铮愣住,好容易热起来的心又落入冰窖般的寒冷,过了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们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这些人,我是因为找你,那位书生是因为顾及他母亲,那个随从是胆小没用一直缠着我,船家和两个船工是舍不得船耽搁了,男船客更有意思,累得趴在一块木头上随波逐流,要不是这船的主人好心搜寻了一番,只怕他只有死路一条了。”
苏铮眨了下眼睛。
因为动作慢才只能等待解救,那么那些见机快果断先走的人,是不是有另一番更好的出路?
他是这个意思吗?
陈解又说:“先好好休息吧,现在想再多也没用。”顿了顿又说,“说起来我们这群人在船上待遇很好,还是托了你的福,这艘船的主人说她认识你。”
苏铮讶道:“认识我?是谁?”
“她姓杨,自称杨姐。”
苏铮又睡了一觉,醒来后果然觉得精神多了,身体也有力气了。她现在知道离船出事已经过去两天,今日已经是十一月二十八,再有两天便是大年三十,苏铮凭栏望着浩淼广阔的海面,吹着腥凉干冷的海风,心中想不知这个年到底能和谁一起过。
“苏妹子,身体还没好怎么出来吹风了?”杨姐那不算陌生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她身上的胭脂香味,苏铮不大明白一个人把自己身上弄得这么香她自己不会难受吗?她看着杨姐,感激地道:“我已经好多了,多谢杨姐救命之恩。”
杨姐掩嘴一笑,手上各种戒指争相闪光:“哪里哪里,就是没有我,你们这帮人个顶个的是人才,相信也能自己脱险的。”
苏铮有些不明白,杨姐又道:“我都听说了,你们坐的那船有贼人在,幸好你们动作利索,把他们一一制服,不然又加着碰上小鬼滩,能不能全头全尾地下水都是两说呢。和你们一起上来的那个据说是共犯的男人,我已经叫人把他关起来了,一上岸就送到官府去。”
苏铮听罢有感谢了几句,随后问:“杨姐你这船是要在哪靠岸啊?”
说到这个,杨姐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又有些埋怨:“我这船是要去大都的,本来问你搭不搭船,你说不用,我就让人走了海上的路,这时候我们是在远海,要去你们要到的桃溪镇,恐怕有点难度,风向不对啊。”
苏铮暗急,不待她说话,杨姐又笑:“你放心,相识一场你我也算有缘,杨姐我啊,再难也要把你们先送到桃溪镇去的,只是可能要耗上几日。”
苏铮觉得自己嘴巴特别笨,能做的只有一再道谢,然后看着海面又不说话了,杨姐瞅了瞅她,问:“你是在担心你那对可爱的弟弟妹妹吧?你要是肯搭我的船哪有这么多事?唉,想来也真是遗憾,长得多俊的两个孩子呢。”
这声音虽小,但苏铮还是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心头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便借口身体有些难受,先回房去了。
杨姐这条船光是客房便分有上下两层,虽豪华程度上不比当时苏铮在码头看到的尹二少坐的那条,但规模上也差不了多少了。
苏铮等人被安排在二楼,看别人的意思,好像是住在二楼的人比一楼更为重要尊贵似的,但苏铮觉得,住得高晃动的幅度也大,更不稳,并不是那么好。
她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怔怔不动,看着自己的手。
这还是一双显得很稚嫩的手,虽然多年劳作已经在上面留下许多不好的痕迹,但还是能看出这双手未来长开后形状会是多么漂亮,会有多少的可能。
她想起落水时心底冒出的颓废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将她抛弃,她便也回之以同等样的背离一样,又是孤绝,又是悲凉。
但那不是她的情绪。
当上天带走她最后一个亲人,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这个人世便只剩下冰冷,那个时候,她是想过轻生的,但每每要到实施时,想起阿姨留给她的最后的话,就怎么也下不了手去。
到了这个古代,占据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她承认她的生活态度不怎么积极,甚至几次有过“要是苏平安复苏,她就此让出这个身体也好”这样的念头,但都走到了要去桃溪镇这一步,她对未来还是抱有希望的。
当时船毁水浸,大自然的力量让她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心神确实被冲击到,也有片刻的颓然自弃,但远不到万念俱灰放弃生命的地步,她可以很确定地说,在水里冒出的念头不是她的。
那就是苏平安的了?
苏铮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安。疑惑是想不到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让苏平安产生这种厌世绝望心理,不安是体内始终有别人的影子在,这让她有种做了贼随时会被抓到的愧疚和惶然。
她抓了抓头发,对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便只能叹了口气,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先找到婉约和团子吧。
可她现在都还在人家的屋檐下。
正想着,门突然被推开,陈解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又转身插上门。
苏铮从床上跳起来,陈解从来都是先敲门,得到许可再进来的,怎么今天如此无礼?
第六十八章 疑点
苏铮跳下床迎了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陈解的脸色好像巨大灾难即将迫近般的黑沉,他本来就给人不苟言笑的感觉,这时就更严肃了,苏铮也不禁被提起了所有神经。
陈解看看她,问道:“你认识的这个船主到底是什么人?”
苏铮心中一跳,难道是杨姐做了什么让他恼怒的事?
她斟酌了一下,实话实说道:“庚溪镇有个胡七弄堂你知不知道,我因为某些事到那里去住过一段时间,就是在那里和杨姐碰到的,只和她说过几次话,都是她自己找上来的,几天前,应该是二十二的晚上,她说要开船出海,问我要不要搭船,我拒绝了。”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苏铮肯定地道,她有种感觉,要是自己说不是,或者说和杨姐有多熟,这个男人可能会伸手掐死自己,他眼里此时全是愤怒和惊慌。
陈解在桌边坐下,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这是我在一楼到下面船舱的拐角处的地板缝隙中发现的。”
那是两根针,尖端甚至还带着血迹,苏铮乍一看还以为是自己的银针,不过很快发现那是金针。她醒来时就发现身上的针囊失落了,倒是那个小木箱阴差阳错地漂浮到自己身边,被陈解抓到,一直安全带到了这里来。
“这两金针怎么了?”她有些莫名。
陈解拿起一根指着针的尾部说:“这里是不是有一片叶子的刻痕?”见苏铮点头,他又说,“我师父姓叶,他们世代行医,祖传下来的一套金针里每一枚尾部都有这样的标识。”
他顿了顿:“我没说过吧,半个月前我和师父还有师妹含音因为医馆的事去了一趟桃溪镇,事情快办完了,我先回庚溪镇,本来几天前师父他们应该要回来了,可我左等右等没等到他们,便决定再去一趟桃溪镇找他们。”
“师父当时身上就带着这么一部分常用的针。”
他看着苏铮的眼睛。
苏铮有些心惊,干笑问:“会不会认错了?还是你师父不小心遗落了针?”就像她一样。
陈解笃定地摇头:“这每一针我都细心擦拭过,绝对不会弄错的,而且师父曾说,这针既是祖传之物,又是医者行医之器,非死不得失落。”他压低了声音,“除此之外,我这两日时常在船上行走,发现这艘船很是古怪。”
苏铮心里跳了两下,才刚脱险,要不要又来这么刺激的事?
陈解见她不说话,也不以为意,继续说:“这个杨姐说是要去大都,但我观察了许久也看不出她到那里去的目的,说送货,没看到货,说载人,整条船上就我们几个外人,而且船舷边每日都可看到许多站岗的人,他们神情戒备似在提防什么。最可疑的是,每到餐点,我都能在下层船舱入口闻到食物的气味,若要更靠近点,就会被善意地阻止。”
陈解看着船外,眼睛里闪过寒意:“今晨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天未亮时下面往海里扔了好几趟东西,我追着去看了看,都是食材的废料,人的粪便、毛发之物,若不是很大数量的人,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产量。虽然也可能是一船的人好几日积累下来的,可我心里总是怀疑。”
苏铮的脸色亦凝重起来:“你怀疑下面船舱里有很多人?”
如果这条思路是正确的,那么什么样的人才会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深怕别人被发现?
苏铮不由自主想起以前看影视剧时,那做人口贩卖的场景,满船满车的人,黑压压的人头,犹如地府深渊般的处境,只要想一想自己脚下不深之处可能就有这副境况,她就忍不住脚底发寒。
不过也有可能是有人怕被发现,主动地集体地藏在那里,如果是那样事情大概就更大条了,人家一船的自己人,一船的秘密,就他们几个是异类……
无论是哪种情况,对他们都是不利的,如今最该做的就是赶紧离开,不过,苏铮看看一脸黑气的陈解,心知他不去查探明白情况定是不肯离开的。
她问:“要不要跟其它人说一声?大家就住隔壁间,有什么行动只怕也瞒不住他们,与其到时候闹个窝里反,不如先统一战线。”
陈解眼睛一亮,不是为这个“统一战线”兴奋,而是为苏铮这么说就是理解他的行为,并且是支持了。
虽然苏铮这个人真的没有太大的能耐,那样没什么威力的浪涛就能将她吞没,当然这也与她年纪尚小有关,但陈解很欣赏她的果断干脆。那时在小船上,若非她先将船舱里两个女人解决掉,他也不敢贸然出手,而那个时候再拖下去,天灾人祸兼备,每个人的生命只会多出一份威胁。
这个女孩子让人很放心,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道:“说得有理。”
不过跟谁说也要衡量清楚,他们一起被救上来的人中,船家和两个船工不知底细,杜仲的小厮则是既不知底细,又毫无担当缺乏能力,这在他逃命途中就可以看出来了。
最后,他们去了刘琪母子的房间。
刘母受到了惊吓,身体也受到创伤,刘琪就在她房间里隔出一个小间,铺了张榻,睡在那里,以便随时照顾。
正是他的孝心,让苏铮和陈解都选择信任他。
听了陈解的描述和判断,刘琪和他母亲都大变脸色。
“别说、别说这又是条贼船!”刘母压低了声音,语气虽惊急,但给她说出来不知怎么倒有份喜乐感,苏铮和陈解忍不住都笑了。
苏铮随即道:“就算不是贼船,也不是条好船,陈大哥看过了,船上是有两条小船,但被看得很紧,凭我们几个,要在不惊动船上人的前提下,夺船逃离,基本不可能,但这么坐以待毙也不是个办法。”
刘琪问:“你们想一探究竟?”
陈解沉声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我跟你去,苏姑娘是女孩子,不能再冒险了。”刘琪十分郑重地道。
苏铮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陈解连眼皮都没抬:“你一个文质书生去了有什么用?苏铮我也没准备让她跟去。”
苏铮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陈解的考虑是正确的,做打探这种事,自然是人越多越安全,更何况她跟去除了望望风,也帮不上什么忙。
刘琪松了一口气,随即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好像有点怪异,他不自然地扭扭脖子,凝神思索了片刻,忽道:“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什么?”
“苏姑娘你说过,那位杨姐是二十二晚上跟你说她二十三日发船的吧?”
苏铮点头:“虽然不是她本人来通知,但这消息应该不假。”说着她自己忽地恍过神来,“对啊!二十三日走的二十五日晚上怎么会还在小鬼滩?”
陈解皱紧眉:“从庚溪到小鬼滩,只消几个时辰,就算游山玩水,一天也能走到了。”
若不是推迟了发船时间,就是故意等在附近。
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铮食指轻点额头急急地思索着。
“有没有这种可能?”刘琪试探性地问,“他们是来接应我们船上那些贼人的?”
苏铮陈解对视一眼,都感觉豁然开朗。
是啊,为什么那些贼人非要往深海里开船?他们不知道船小又旧,经不起风浪吗?未必,很可能他们有恃无恐,因为有船在那附近等待着他们。杨姐的这艘船能在天明时分恰好停泊在小鬼滩外就是证据。
救了他们之后,还要开船搜救其他人,也是因为那下落不明的人中有他们的同伴。
就如同一条线将一粒粒珠子串联起来,整件事都变得明朗通透。
苏铮喃喃地说:“还真是条贼船。”她急忙问,“那个男性嫌犯此时在哪里?”
陈解刚要回答,忽然脸色一变,大步走出去,用力一拉房门,一个人就贴着门跌了进来。
刘母惊呼一声,刘琪忙将她护在身后,还伸手拉了苏铮一把:“苏姑娘小心!”神情紧张地瞪着门口。
苏铮比他镇定得多:“没关心,是个熟人。”
刘琪听到这样清晰稳定的声音,不由得去看苏铮,只见她看着门口,侧脸沉凝清冷,乌黑眼眸印着苍白的肌肤,折射出别样的光华,竟令人移不开眼。
陈解也在第一时间认出门外的人,一把把他接住没让他摔到地上,怕引起太大的动静,拽着他一个用力就把他给按到自己刚才坐的凳子上:“说,偷听我们说话是打什么主意?”
苏铮则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关上门,转身审视这位不速之客。
刘琪这才回神,见他们两人行动都是如此果断和迅捷,心中不禁涌上深深的惭愧,遂更打起精神。
偷听被抓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因为太过胆小害怕,被杜仲甩在身后而厚脸皮赖上陈解的那个小厮,他冷不丁被抓个现行,天旋地转之后,一抬头就是好几双又是愤怒又是精明又是严峻的眼睛,心脏和手脚都开始哆嗦起来,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我没要偷听你们。”
第六十九章 演戏
“还说没有!没有你躲在门外做什么?看风景?”陈解掐住小厮的脖子和肩膀,按得他惊骇万分手脚乱舞,却愣是喊不出话来。
刘琪忙道:“陈大哥,手下留情!”
陈解皱眉。
苏铮上前一步,低声对小厮说:“我们放开你,但你好好说话,别慌别急更别大叫,如果你能说出个合理的解释来,我们也算共患难过一场,自然不会为难你。听懂了吗?”
小厮一个劲直点头。
苏铮看向陈解:“陈大哥。”
陈解放开了手,但双手仍微悬于半空,离小厮的喉咙很近,似乎准备着在瞬息之间拗断他的脖子。
苏铮注意着这一切,心里的疑问越深,看陈解的举止性情,与其说他是个大夫,不如说他就是个走江湖的散客,身手不凡,遇事果断,但也有些冲动嗜杀的倾向,有时给人的感觉就会很黑暗可怕。
不过谁没有自己的秘密,她能相信萍水相逢的赵家姐妹,不过问她们的来历,就不应该探究陈解的身份。
她看向小厮。
他很听话,真的不叫,捂着自己的脖子不停喘息,给了苏铮一个感激的眼神,才说道:“我、我是看到你们都进了这里,半天没有出来,以为可能是在商量什么事。”他抽搭了一下,“发生这种事我也很害怕,掌柜的又不在,你们有事也不加上我,我心里慌。”他抬头看着所有人,“这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们是不是在商量着怎么逃出去?不要丢下我啊,我,我虽然没用,但一定不会拖后腿的。”
陈解冷哼道:“你早已并且正在拖后腿了。”
刘母叹息了一声,叹道:“罪过啊。”她心里觉得小厮可怜,有心为他说情,但她也知道自己年纪最大,却最没份量,而儿子也是从小没有经历过大事的,这时候比个小姑娘都不如,还要仰仗人家才能脱险呢。所以想了又想,她就闭上了嘴巴。
苏铮的目光却软化了一些。
她第一次正面地仔细地看清这个小厮的长相,清清秀秀的,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放在她的时代还是个整天嚷嚷着青春似火的高中生,有做不完的题目发不尽的牢骚玩不厌的游戏,还有追不完的女神和动漫。
把那些成天坐教室的孩子拉出来,遇到一次救火演习就一惊一乍了,稍微地震一下就感觉天塌了,可在这个时空,这人却已经真正地死里逃生过一次。
苏铮她对身边人的要求比较高,尤其看不上软弱无能不思进取,像只吸血虫一样只会依附别人,享用她人的劳动成果的人,所以她很希望婉约团子能尽快学习独立。
但相对地,真正遇到事情了,她比别人更能、或者说更愿意设身处地地为这些落后者着想,去理解他们的无助,去包容他们的无能。
因为她知道,真的很不容易。
她微微敛神,收拾起这种情绪,认真地问小厮:“你听到了多少?”
小厮说出了这些话后见没有人理他,四人里头看起来最有力气应该是主心骨的男人还仍旧一脸不善,心里更加没底,见苏铮愿意说话,跟抓住救星一样赶紧回答道:“只听到……”
“小声点!”
陈解低喝,一边向门口移了两步细听外头的动静。
小厮瑟缩了一下,弱弱地道:“只听到你们说,这条船和害得我们落水的一帮贼人可能有勾结。”
苏铮点头:“然后呢,你知道了这件事,准备怎么做?”
他眼里生出小小的火苗,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加入吗?你们做什么是都算我一份,然后逃跑的时候也算我一份。”
刘琪笑道:“你能做什么?”
“他就什么都不能做。”陈解语气依旧冲冲的,“就该把他捆起来,免得他误事。”
“我能做事我能做事!”小厮求饶般地举起双手,“我能联系救兵!”
所有人都看向他:“你说什么?”
“噤声!”陈解忽然叫道,“有人过来了!”
大家都着急起来,小厮更是激动:“躲,往哪里躲?”
苏铮抢前一步把他按回凳子上:“屁大点地躲哪里去?”她又把陈解抓过来,“看病!装病!”
陈解一点就透,迅速拖了把凳子坐在一旁,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小厮手腕上,做完这些门便被推开了,杨姐带着两个人出现在门后,笑靥如花:“听下面房间人说,你们这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争执,我担心出事,过来看看。”
屋里五个人一齐转头望去。
苏铮惊讶:“杨姐你听谁说的,我们这里没事啊?”
陈解皱眉:“先别吵,让我把好脉。”
刘琪文质彬彬不说话,嘴角却有些僵硬,肌肉不可察觉地抖动着。
刘母脸色蜡黄,额头微汗,站起来想做个礼,站到一半中气不足,咳嗽起来:“杨、杨掌柜的,对不住……”
刘琪趁机侧身扶住母亲,神色终于焦急起来:“娘,你怎样?”没有人能分辨出他在为什么焦急……
苏铮暗道一声这真是本色出演,妙哉。转眼一看小厮,暗叫要坏事了!
小厮不停冒汗,双腿如筛糠抖个不停,手腕也在桌上蹦跶,要不是陈解手指压着,都不知道要抖到哪里去了。
陈解也给他弄得紧张死了,心里直骂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不禁就喝道:“抖什么抖,你这样我怎么号脉!”
小厮浑身一颤,哇地就哭起来了,抹了把脸说:“陈大夫你就别再吓我了,我这两天一闭眼就是滚滚海水,掌柜的披头散发眼珠突出,就在那水里伸着两手来抓我,一边还说‘你为什么不救我’。我真不是不愿救他,我腿软啊,我不敢下水啊,我怕呀。你行行好,别让我再做这种噩梦了好不好,你哪怕打我一顿,砍我一刀吧!”
陈解默默地望着他,淡定地收回手,高深莫测地说:“不用诊了,你这是心病,我治不了。”
苏铮:……强!
大家从刘琪房间里出来之后,苏铮和陈解在门口道别:“真看不出来,阿吉还有这份急智。”阿吉是小厮的名字,在最后他们才记得问到的。
陈解想想也觉得好笑,尤其是想到杨姐有些扭曲有些怪异的脸色,就更觉得心里舒爽清凉,郁气灼气都少了些:“是啊,这小子别的不行,插科打诨一定是个能手。”
“他说的那个方法,你看怎么样?”
“毕竟是尹家传了数代的联系方式,能被那样的大家族推崇的,必然有其可靠性。”陈解思忖着,“可惜那种方法必然要用到极其强大的药物,之前因为要给你和刘大娘熬药,这船上的药材基本上都被我拿过来了,但仍旧是量太少品种不齐,我担心配置不出来需要的药。”
苏铮想了想:“我对医药没有了解,但是我这里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什么东西?”
“你等着,我去拿来。”苏铮进屋把那个侥幸保存在身边的小木箱打开,因为里面封着一层油纸,水渗进去很少,里面的书或是户籍本也都各自用油纸包着,都没有受到损坏,虽然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这也实在是值得庆幸了。
苏铮把那瓶口封得很好的药水拿出来,给陈解:“就是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滴在衣服布料上,可以瞬间毁坏它们,威力很强。”
“哦?”陈解打开闻了闻看了看,一时也弄不清这是什么,便收起来,“我一定好好研究,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呢,可能的话,天黑之后我就带阿吉去办这事,然后就……”
苏铮了然点头:“小心点。”
陈解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他正在对话的不是一个豆蔻之龄的小女孩,而是一个经历过风风浪浪,把一切都已经看淡看透的成熟女子。
她不会因为自己要去冒险做事就惊惶不安,也不会顾忌对自己这样一个男子说出“小心”这样的话。
她的放心不会显得没心没肺,她的关心又不带丝毫暧昧羞怯。
就像是最正常不过的的伙伴。
令人感到简单轻松,又十分可靠的伙伴。
陈解笑了,和声道:“会的。”他还要和师父师妹团聚呢。
苏铮看着他走回他自己的房间,心里也感到放松不少。她能感觉到刚才陈解一直处于一种烦躁火爆的情绪之中,大约是实在太担心自己的师父师妹,但这对他晚上的行动是极其不利的。
好在现在他已经恢复过来了,又变成了那个有些沉默寡言却一直心里有数的人,或许他将是他们这些人能否成功脱险的关键,就像之前那次一样。
陈解忽在门前顿住,没有转头说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两天前的那种危机,对普通人来说是灭顶之灾,但对极为熟悉水性,又有武功傍身的人而言,并不算什么,赵家姐妹既然敢带走你弟妹,应当至少有八九成把握安全脱身。”
苏铮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