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窝土匪
苏铮惊得双手一握,指尖传来的刺痛让她迅速思考起来。
三奇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指她发现了那个壶上有字的秘密?要她把这个发现吐出去?
说了之后他会怎么对待自己?是实现徐老大的所谓承诺,还是杀人灭口?
眼下自己三个人都在这里了,要一网打尽永绝后患简直简单得只要动一动手指。
她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因为没妥善处理而红肿没有愈合的伤口,低声说:“嗯,不小心摔碎了两只茶壶,怎么,要赔回去?”
“不是不是。”三奇咧嘴道,“是见你辛苦了,问一下而已,你有没有发现特别重的东西?”
“特别重?”苏铮回忆了片刻,“特别重是多重?”
“东西一般般大,但出乎寻常的重,好像夹了别的东西一样。”
苏铮眼光一闪:“我每一个物件都过了手,没有发现这样的东西。”
“果然啊。”三奇轻声喃喃了一句,不过并没有失望的表情,好像早就料到这个可能。
他请苏铮坐下,道:“是这样的,因这次丁老三的事,丁老三的家人以及百姓都要求严查刘府,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刘大户和他的手下这些年来滥收运费,运货质量不保证,弄坏了货品也不赔,还把索赔的人打伤打残,更重要的是还有贿赂各地官员的嫌疑,现在镇里向上面请示,公文一下来就会去刘府抄家。”
苏铮配合做出惊讶状:“抄家?这么严重?”
三奇不答又说:“昨晚上那几箱东西是衙门从刘府停泊在码头的船上收缴来的,之所以分类,是镇令不敢太过得罪刘府,把优劣分出来,差的给了围堵衙门的百姓砸了,这才消了他们的火,化解了一场危机。”
苏铮心说原来黎明听到的砸东西的声音是这么来的,不过以壶上有无刻绘来分优劣,这方法还真是粗糙无知。
苏铮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三奇面有忧色地叹口气:“前些日子徐叔和刘大户有些过节,刘大户拿走了徐叔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传出风声说,那东西被他夹在自己的一样货物里,如果过了时间还不去拿回来,那就怪不得他将东西运到天南海北去。”
苏铮明白了。
难怪他们要自己特别注意重的东西,原来是想拿到那样重物,之所以现在告诉自己,是这次没有成果,接下来还要自己再出手。
刘府查抄,府里府外的东西可都要抄录清点的,正是个好机会。
至于为什么找她而他们自己却不动手,怕是有什么顾虑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在打这个主意。
这样看来,那重物的来历也许并没三奇说的那么简单……
三奇又说:“徐叔说相遇也是缘分,你年纪虽小却很沉稳,如果能帮他拿回那样东西,他便帮你们姐弟安全无虞地离开庚溪镇。”
苏铮看着他:“若我不去呢?”
“何必呢?互相帮衬又不是坏事,苏姑娘想靠自己三奇很佩服,但为了可爱的弟弟妹妹也要考虑考虑合不合适,对不对?毕竟,现在离过年也没几天了。”
苏铮双手握紧,只见伤口绷开,但她感觉不到痛。
当日刘夫人要求过,叫她过年之前去刘府。如今刘府惹上官司,苏铮就不必去理会这件事,想来刘府的人会忙得没功夫记起自己这个小人物。
可三奇的意思,分明在说假若她不妥协,那么就是通风报信,也要把她送到刘府去。
一边是互利互惠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边是拒绝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何其的霸道。
苏铮不得不承认,自己很被动。
她深深后悔当日去朝阳山码头找出路的行为。找个鬼啊,没那么一出她就不会碰上徐老大,不进徐老大的眼,今时今日她想办法偷出自己的户籍,再通过李存磊办下户籍,然后或趁乱离开,或先躲一段时间,主动权都在自己,都无需如此狼狈。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徐老大和刘府也没什么差别,后者好歹还没这么强硬,好糊弄一点。
不过,她神色微微一动,差点忘了,自己说到底还是要亲自去一趟刘府拿回户籍的,与其独自行动,不得其门而入,不如先看看徐老大能不能给她提供什么便利的条件。
她问:“要我去刘府的货里找一样被藏起来的东西,且不说其困难程度,你们至少要先保证喔能接触到那些东西吧。”
三奇就知道她差不多是答应了,高兴地说:“这个不用担心,刘大户听闻自己家里出事一定会赶回来,他是个有点手段的人,到时候必不会让自己家被查抄了,但官府又不得不查,最后很可能是派人去刘府暗中进行调查,到时候我们会把你安排进去。”
都已经准备好了啊。
苏铮问:“那我如何才能确定事后你们会兑现诺言,送我们离开这里?”
三奇憨笑道:“我徐叔闯荡天下这么多年从未蚀言过。”
“是吗?”苏铮面无表情,心中冷笑,若是正人君子,又怎么胁迫一个带着两个小孩进退无路的少女?况且他们从头到尾也没问过自己要干什么,要去哪里,一切都是空话。
不过这样也好,她现在只想完成这件事,摆脱对方,从在李家看到屋里地上窗口有男人脚印踩过,确定苏小妹姐弟是被掳走起,她就对徐老大一帮人持有深深忌惮。
这就是一窝土匪!
把胡七弄堂的屋子让给了苏铮三姐弟,三奇走出来,穿行过弯弯曲曲泥泞肮脏不堪的弄堂,碰上面的人无不热情中带点讨好地跟他打招呼。
“三奇大哥,早啊!”
“三奇老弟,难得今天看到你,吃过饭没?。”
“三奇,稀客呦嘿,什么时候搓一顿?”
三奇边走边眯着眼睛想,这世上就是这样,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这些人当初哪个不对自己瞪过眼红过脸?还跟着那胡七要找徐叔晦气呢?
结果呢?徐叔不费吹灰之力就叫人趴下了,这些人立马老实下来,苏家姑娘也是一样的,不怕她不听话,这叫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他拐过弯,绕了几圈,推开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高兴地走到门前摆弄盆栽的中年人前:“徐叔,搞定了。”
第四十章 洗手做汤羹
徐老大抬起头来看了自家侄子一眼:“就这事也值得高兴?”
三奇嘴一歪,不乐意道:“我还没说什么事呢,您就猜到了。”
他拖了个小板凳坐在徐老大边上:“徐叔,我一直不明白,我们自己也不是没人,干嘛非要折腾一个小姑娘,再说了,以她也未必能做得比我们自己人好啊,要是最后也找不到东西怎么办?”
“找不到就找不到。”徐老大呵呵笑道,一边拨弄手里的土,“那东西到底是在刘阳手里,还是还没到,又或者已经被弄到北方了,谁也不知道,我就是看机会就在眼前,试试罢了,你说为了这个不大的可能性,陷进去一个自家兄弟,这合适吗?”
徐老大做久了管事,琐碎的纠纷处理多了,说起话来是慢条斯理,颇有种老人家开导小辈的架势,不带一丝火气,任谁都看不出来这是一个曾经大刀阔斧过,并且有心东山再起的人物。
他见三奇点头,就说:“你说她可能不能胜任,比不得我们自己走一趟,可是你看见没昨晚上她的应对?明明什么都没弄清楚,可没时间磨蹭了,她就会果断上手,一句话就给自己过手每一件紫砂器找到借口。不拖泥带水,不犹豫不前,这很好啊,她未必有你估计的那么不中用。”
徐老大岂能不知道那样东西不在昨晚那几只箱子里?他让三奇去半威胁半利诱苏铮,又不把话说清楚,其实就是想看苏铮会怎么应对,她要是惶惶不安手忙脚乱,又或是偏激怨恨,他就当没见过这个人。
好在她不错,徐老大想,这个小女娃,先看着吧,给她个机会也算不得什么。
要是苏铮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抓狂的。
把她拖下水,还觉着是种恩赐,思维逻辑扭曲成这样也算是奇葩了。
而她要是再知道就是因为自己担心若充耳不闻什么都不做,会惹火人家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才尽力去做好,才给自己惹来今天的事,她只怕要吐血谢罪了。
什么叫自找苦吃,大抵如此。
三奇想了想,又问:“那干嘛非要把那两个小的弄来,要是苏平安恼了,来个什么阳奉阴违怎么办?”
在别人面前,三奇是假憨,是外钝没精,可到了徐老大跟前,三奇就是真憨了,问题一个接一个,显得特别单纯。
徐老大瞪他一眼,心里却颇高兴,摇头道:“把人找来,一是为了安苏平安的心,省得她两头跑,二是震震她——我们能劫一次人,就能劫第二次,其三,又何尝不是给我们自己省事。”
要是苏平安给他做事被发现,有心人想做文章,冲那两个小的下手怎么办?做事就要做彻底,不能留下漏洞。
徐老大看着自己手里的花盆,大冬天的,盆里的植物死得只剩下一根枯杆了。枯杆他救不了,只有拔了,松松土,积积肥,来年种下新苗,再尽心养护。
上回是他大意,所以没防住霜冻。那这回呢?总要吃一堑长一智啊。
他不禁想到这次刘府闹得这么难看,可能在背后推波助澜的那个人。
姓颜啊,这个听到就让人一震的姓氏,他到底要做什么?而自己这样贸然插一手到底是对是错,要是被察觉到……
但那样东西实在是太诱人了,如果拿到手,自己就有了翻身的筹码,届时回去,看那些人会露出什么嘴脸。
苏铮今日第三次研究茶壶密码了——她最终给茶壶上的四十个数字命名为茶壶密码,就连摄像得到的视频也叫这个名字,可是翻来翻去都看不出其中的奥义。
最后她索性丢下不理,现在已经知道徐老大要的不是这东西,甚至可能不知道这玩意的存在,那她就只有把整件事都憋在心里头。
是机密,就烂在肚子里,是好钢,就等到用在刀刃上,这也一想她就释然了,从系统里出来,跑到土灶边,洗手做汤羹。
要说目前为止离开李水村最大的好处是什么,苏铮一定说是伙食自己安排了。
三奇很周到地留下一笔银子,虽然只有五两,但也相当于现代的五千元人民币了。
苏铮拿到这笔钱,第一是跑到食材最全的菜市场买了好菜好肉,做了顿丰盛的饭菜,和苏小妹团子大吃了一顿。
其次便去置办了三人的衣物。今年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过年,甚至不知道会在什么境况下过年,但毕竟是除旧迎新的大节日,对苏铮来说更是意义非凡,她不想在这上头省,三人没等过年就穿戴上新衣新帽新手套,温暖得直叹气。
屋子里倒是不必添置什么东西,三奇的这间房别看又小又破,却是样样具备,棉被也是新且暖的,苏铮就没再费事。
这么一花下来,钱跟流水似的去了,除了让她给藏起来一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她手头只剩下几角碎银子和百来个铜板。不过就算这样苏铮在伙食上依旧很大方,这时她要做的就是一道鲫鱼豆腐汤。
秋冬季正式体弱者进补的好时机,鱼富豪蛋白质,营养高,更是很好的选择,只是如今冬天,古代又没有发达的养殖业,市面上的鱼都是卖家自己去捉来钓来的,价格自然贵,而且有价无市。
这条半斤重的鲫鱼可费了苏铮不少脚程和铜板。
她早已将鲫鱼刮鳞去腮去脏,处理得干干净净,两边鱼身各自划了三刀以方便入味,然后整条鱼用盐和料酒处理过,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就着手切豆腐,葱花和姜丝。
准备工作做好,她就点火上锅,等油烧热,换小火,把鱼顺着锅沿滑下去小心的煎。
入乡随俗这么久,日常生活该掌握的技巧她学得差不多了,大锅煮菜灶头烧火算是难的,幸好她本来就有厨艺底子,而且水准不差,在弄焦和煮烂几次后,她算是掌握了这项技术。
等鱼两面都焦得发黄了,她加入葱片姜丝,和适量水,接下来就等大火煮到汤汁变白。
香味把里屋的两个小的吸引出来了,团子夸张地嗅着鼻子,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围在土灶边左转转右转转,一会儿拍马屁说:“大姐你真厉害,做菜真香。”一会掂脚往锅里瞄,急不可耐地问还有多久才能吃。
可惜他个头还没灶台高,怎么都看不到锅里的情况。
苏铮有些好笑,没碰铲子的手揉揉他的脑袋:“真的急就来给我烧火,在这窜什么?”
团子欢呼一声,兴奋地蹲到灶堂前挽了袖子添起柴火。
他脑袋瓜伶俐,这么久以来被苏铮有意识地锻炼,烧火这种事已经难不倒他了,就是火候还控制不好,苏铮就在旁边教他。
苏小妹捧着阵线篮子坐在桌边看着他们,有片刻的晃神。
她的大姐自从落水发烧后捡回一条命,以前是瘦瘦弱弱一个人,好像风一吹就倒,沉默得除了干活就是眺望远方,整个人好像充满不能理解的忧郁。
可此时呢?
变得有主意了,严厉了,也更加可靠了。她的笑容和眼光里有一种让人别不开眼的光芒,说不上是自信还是什么,总之如今的她让人觉得很踏实,好像再难的事,也有她在前面顶着。
第四十一章 书店遇人
这样的大姐,好陌生,好奇怪,好像比以前靠近了点,又似乎离得更远了,总之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小妹抿着薄薄的唇角笑,只要她对自己和团子好就行了。
就像她说的,再苦不能苦孩子,所以顿顿给他们弄好吃的,把大家的气色都养得好看了,这样的大姐,就已经很好了。
她低头继续手上的活。
她在做叫做手套的东西,是大姐创出来的新东西,有五个指头可以严实地保护和温暖手掌,比手拢在袖子里可暖和方便多了。
之前已经已经做了三副,他们一人一副,用了都觉得好,她想趁着现在时间多,再做些。
苏铮把团子教会了,看他一个人烧了一会儿火,点点头,看到苏小妹低头坐在桌边做阵线活,就道:“小妹,不急这么会,天快黑了,光线不好伤眼睛。”
苏小妹应了一声,手下却没停:“马上就把这个做好了。”
苏铮没再说什么,而是去灶膛里接了火,点亮油灯给放在苏小妹手边。
说来也怪,年纪差不多的姐妹,苏小妹有一手不错的绣活,这个黄氏可不会教,只能是苏家出事前苏小妹在家里学的,可她拿起阵线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原主苏平安显然是不会这些的。
苏铮也隐晦地试探过,苏小妹光识得两三个字,写字也一点不会。对于这两个差异,苏铮也只能解释为天赋兴趣不同,但到底怎么回事她就不敢深问。
她算算时间,掀开锅盖挥散了蒸腾而起的水蒸气,见汤色已经变白,便放入豆腐和少量盐,煮到汤变粘稠就起锅。
这个时候是没有味精的,不过鱼已经够鲜,不加反而更美。
另一个锅里已经焖了米饭,苏铮夹起摆在表面上蒸的土豆块,倒点类似于酱油的调味品和盐拌了拌,两样小菜上了桌,三人便盛了饭围着饭桌吃起来。
晚间休息,苏铮照样是等苏小妹和团子睡下后,在饭桌上练了一会儿字,待到寒意侵人实在熬不住了,才上床睡觉。
一转眼就进入了十二月,天越发地冷,庚溪镇地理位置已经较偏南方,还是三天一小雪五天一大雪,每到化雪时气温低得让人不愿动弹。对此苏铮只能感叹,没有温室效应也是有弊处的。
她拉开门,探头一瞧,还好弄堂里风不大,跟屋里招呼一声,她就裹着严严实实的棉袄,顶着帽子,脖子上还围着新做成有些粗糙的围巾,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徐老大他们也不知有什么打算,把她晾在这里多日不闻不问,就好像忘了有她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似的。虽说这里生活平凡安宁,但这样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的受控制的日子,实在令人喜欢不起来。
苏铮抬头看看弄堂上方灰朴朴的天空,摇了摇头,朝弄堂外走去。一出弄堂风就放肆了,不把人刮倒不罢休似地呼啸。
路上很少行人,人们大多窝在相对温暖的家里,但与此相对地,苏铮发现了一些管制官兵的身影。
苏铮路过一个避风口,这里仍旧千年不变般趴着两个木盆子,里面装着冻成冰坨子的大大小小的鱼,一个年轻人坐在矮凳上等着生意上门。
苏铮常来这里买鱼,是常客,对方一眼认出了她,忙站起来笑着问今天要什么鱼。
苏铮没立马回答,而是指着街上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嘿,你问我可算问对人了。”那鱼老板长得矮小墩实,对谁都笑脸相迎,搓着双手道:“之前不是封了好几个码头不准进出船只吗,你猜咋的,早上一艘大货船应是冲破封锁开进来了。我的乖乖,听说船上下来的人还差点和衙门的人干上了,幸好我没在那里抓鱼,不然现在肯定被拉去问话了。”
苏铮听他没回答到点上,就问:“因为那艘船所以官府派出人来循街?”
“哦,忘了说了,那船是镇东刘大户的,人家一回来就告上衙门讨要说法去了,至于街上这些人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提这些没意思的干啥,买条鱼吧,这里卖完我明儿就来了,最后的机会了……”
后面鱼老板的话苏铮没听到了,她慢腾腾地来到了镇东刘府,她之前也来过几次,见到的都是门可罗雀的萧条,而眼下,大门上的封条被撕掉了,门扇大开,不停有下人往里搬东西,里里外外都是忙碌的身影。甚至那个据说被关起来了的刘管事此时一身笔挺地站在门前充当指挥,完全没有经受过牢狱之灾的痕迹。
苏铮不禁想那个刘大户能量倒是挺大的。
刘大户回来,三奇说的那个计划也该进行了。她转身要走,忽然发现街角有人影鬼鬼祟祟,便躲进旁边一家店铺里。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没站稳呢,里头就来了个轰人的,苏铮认真一看才发现这是家小小的书店,架子上全是一摞摞的书籍。
她眼前一亮,对赶自己走的小个子打杂少年道:“上门是客,贵店做生意的宗旨就是把客人往外赶?”
对方脸一板正想教训,书店掌柜忙叫住了他,他哼哼了几声,一甩袖子又整理书架,脾气臭得好像自己是老板一样。
掌柜的在柜台后微笑着问:“客官想买什么书?”
苏铮摆摆手:“我先看看。”此时的书籍可不像后世,书脊是没标名字的,苏铮随手抽了几本,什么《景朝十大名胜》、《论各地风俗》、《航海图制》、《庚溪紫砂矿》、《紫砂壶入门》,都是些通俗读物。
看到最后一本,苏铮眉头微挑,捧起来刚翻开第一页,整个书店里的光线都似乎暗了一下,一个男子匆匆走进书店,直奔老掌柜:“掌柜的,可有纸笔?”
“本店只卖书,不卖……”
“少啰嗦!”来人仗着手长,一把抢过掌柜身后的账本笔墨,刷地撕下一张纸来,刷刷刷提笔就写。
“喂,你这人怎么……”打杂少年生气地上去,那人就抬头瞪了一眼,瞬间令他噤声,凶悍的眼神还警告般地扫过苏铮,然后又低头去写,没两下写完了,拍下一枚银锭子,带着墨迹扬长而去。
书店掌柜和少年都被这手笔吓到了,苏铮却脸色大变,急忙追了出去。
第四十二章 类似密码
苏铮一脚刚迈出书店门槛便蓦地滞住。
书店侧边,凶悍男子正把手上的纸张交给一个人,低声说:“爷,就是这个。”
那个被唤作“爷”身材高大俊峭,一身黑袍静敛无息,立在低垂的青黑屋檐下,却有种莫名的耀眼。竹笠疏朗多孔的宽沿掩住了他的面容,只余优美白皙的下巴暴露在空气中,好像使得周围的空气都为之荡涤一清。
苏铮呼吸一滞,她已经认出这个人便是那日出镇途中,将肉包子让给自己的人。
没想到又遇到……
更没想到的是,他伸出指节分明如修竹美玉的手,接过了那张纸,上面尚未干却的墨迹反射出明亮的水光,滟滟落入苏铮双眸。
上面是成行成列的汉文数字……
苏铮瞳孔猛地放大,刚才只是惊鸿一瞥觉得像,那现在已经确认无疑就是了。
和她发现的茶壶密码一样形式的数字!
为什么茶壶密码会在这里?是同一个吗?有什么关联?茶壶密码和眼前的男人有何关系?是他发出去的还是他要得到的?他将要拿它来做什么?
一瞬间苏铮脑海中纷乱不堪,人也在那里僵傻了一刻,然后如同没事人一样,踏出去的脚一收,转了个弯又走回书店。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之后,戴竹笠的男子抬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
“爷……”
男子摆摆手:“不急,先回去。”
苏铮捏着手上的书觉得心在狂跳。
自己刚才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突然地跟出去,突然地住脚,突然地折回来,对方会不会猜测到他看出了什么?就算没有,若那数字是什么机要东西,被自己注意到了,人家会不会反过头来对她做什么?
她暗骂自己鲁莽沉不住气,一边既怕对方找过来,又下意识里希望能弄个明白,同时又猜测他们是什么身份。
正在提心吊胆,冷不丁听到一声尖叫:“啊,你快把书捏坏了,快撒手快撒手!”
苏铮一怔,手上的书忽地被抽走,那打杂少年心疼得抚着被捏皱的《紫砂壶入门》,眼神愤怒地瞪着苏铮:“你知道一本书值多少钱吗?说弄坏就弄坏,你这个穷酸破落的小叫花子,我看你是来捣乱的吧!快滚快滚!”
苏铮发现自己差点弄坏人家的书,心里有些内疚,可听到这些话她就有些生气了。
就算我有错也是不小心的,犯不着这么数落吧?小叫花子?这话实在太过分了,也不放大眼睛看看,自己可是穿了新衣,衣着体面的。大概在他眼里自己这样独身一人,又是年幼女性,就可以随意指责呼骂,没有半点自尊心?
苏铮冷笑一声:“若我能买下这本书,你就给我道歉!”
少年一愣,哼哼笑起来:“说你几句还不乐意了。你有钱吗?我告诉你这本书可是本店最贵的,没二百文别想拿下来,小妹妹,你还是回家跟家里大人商量清楚再说吧。”
说完就鼻孔朝天地等着看苏铮下不来台。
苏铮笑了:“二百文是吧?”她从怀里扯出样东西扔给老掌柜,“数出二百文来,小子,给我道歉!”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少年说的。
少年愣住,这还真说拿就拿,他皱起眉:“少拿你大人的钱作威作福的,回头你们还得一家子杀过来说我们看你年纪小诓了你。”完全事老气横秋的姿态语气。
苏铮气乐了。老掌柜一看不对头,忙出来劝解道:“小客人别生气别生气,这是老头侄孙,两天前才过来小店帮忙的,不懂规矩,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回头又朝他侄孙吼:“小兔崽子,才干两天活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有资格了?我教你怎么跟客人说话来着,还不快点陪不是?”
少年鼻子里哼出一声,扭头朝里间走去,老掌柜跺跺脚,回过头来只好劝苏铮消火。
她仍过来的钱袋确实有分量的,无论里面的是谁的钱,这个小姑娘可能真能花这个钱。
苏铮没注意这老头眼里的光亮,夺过自己的钱袋,迅速数出两百枚铜板扔在桌上:“把那书拿过来,我买定了!”
老头乐了,嘴里却道:“这不好吧,你别跟小年一般见识。”小年大概就是那少年的名字。
苏铮冷然道:“你到底卖不卖?我钱都掏出来了你还担心什么?”
老头佯装无奈地叹口气,转头进去了,不多久拿着那本书出来,又在店门口的摊子上挑拾了一本薄的:“这样吧,今天的事是小年不对,这本书算老头我给你赔礼了。”
苏铮一把将两本书抓过来,绷着张脸大步走出去。
走进寒风之中,苏铮低头看看手中两本书,嘴角牵动苦笑一闪而过。
真是奢侈,两本书就花了两百个子,真是无奸不商,不知道她这番冲动易怒还容易被占便宜的愚蠢表演,能不能使人看轻她从而把她从脑海里摘出去。
她刚才是故意的。
虽然住到胡七弄堂之后,每天就少了劳动机会,只能靠练练字攒一点两点的贡献值,虽然早想买点书来解闷和赚贡献值,但她这么穷又要养活三个人,怎么可能买两百文的书?就算是与紫砂壶有关也不行啊。
只是那一刻她突然想借题发挥将自己变成蛮横无头脑的人,那样书店外地两人若存有一二丝的怀疑,也会因为她的蠢而不屑追究吧?
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然而唯有一试。
出来的时候余光一瞥没见着那两人,附近也不见人,她料不准对方是从头到尾没注意她,还是自己的小手段起作用了,但此时也只有把他们当做一边,静观其变了。
她叹了口气,走过街角的时候不经意间见到那里先前鬼祟的人正在向刘府逼近。
啊呀,差点忘了自己躲进书店的初衷是为了避开这些人。
她忙退到一边,见那些人又是铁棒又是砖头地摸过去,心中恍然,只怕这些是和丁老三有关的人,此时见刘府好像要逃过一劫,不甘心,自己上门寻仇了。
苏铮很想说就是上门闹事也得挑个月黑风高的时候吧,大白天的又大张旗鼓,岂不是给别人抓把柄?
果然,那些人还没挨到刘府,半路就窜出一群官兵:“你们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当街聚众斗殴?快把凶器放下!”
苏铮摇摇头,原来这些巡逻的人员是专门防着有人向刘府打击报复,衙门如此向着刘府,难怪总有人感叹官商勾结,权与钱的搭档果然强大。
她冷冷地看着那边陷入混乱,转身走回胡七弄堂去。
第四十三章 冷夜来客
苏铮回到胡七弄堂,也没告诉苏小妹他们外边的任何事,他们也没问,好像他们都有一种要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小弄堂里永远这么过下去的觉悟。
见他们如此,苏铮心中反倒不是滋味。
他们在李水村虽然也没自由,但好歹能在院子里散散步,屋前屋后地走走跑跑,到了镇上反而成日被拘在这方寸之地,但他们没有一句怨言。
这样的乖巧让苏铮内疚。
平心而论,他们两人的确没什么用,做事做不了什么,商量事情才叫他们说说看法,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可他们真的很乖,生怕被丢下一样,尽量地防止拖后腿。
苏铮在心里反省自己对他们的态度是不是太过了。
洗脸洗脚后把他们赶上床睡觉,苏铮一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丢开这个念头,捧起买来的《紫砂壶入门》在灯下阅读起来。
看了一会,她有些失望,原来这不是教人怎么制作紫砂壶的,而是教一个生手紫砂壶的类别,怎么去分辨一只壶的好坏优劣,如何使用和保养等等。
想想也是,紫砂器是当地一大产业,市面上怎么可能有其制作书籍,就算有,也是那等浅显粗糙笼统的。
聊胜于无,她不嫌弃地细细看起来。
时间已经很晚,油灯逐渐暗淡,外头弄堂里穿梭而过的风拍打木门,发出渗人的声响,令人担心下一刻那很不结实的门是不是就会被吹散了。
门缝里钻进来的风调皮地撩动油灯火焰,屋子里忽而明忽而灭……
苏铮粗略地从头看完,抬起头来才发现灯芯都垂下来了,屋子里暗得几乎要看不清东西。
她手脚冰冷眼睛发涩,膝盖凉得一阵阵发疼,正要起来活动活动,然后看看读完这一本书又涨了多少贡献值,突然一股风大,木门忽地轰隆一声,门轴边的墙壁簌簌往下掉粉,而苦苦支撑的油灯更是一下子彻底熄灭。
屋里瞬间陷入黑暗。
苏铮还保持着伸懒腰的姿势。
门外风声尤其清晰,声声入耳。
隐约还夹杂着未睡之人的说话,垃圾堆里野猫的哀哀低叫。
苏铮维持姿势僵硬了那么片刻,然后霍地站起,凭借记忆穿过黑夜来到灶边一把捡起菜刀,想想不对,又弃了菜刀,徒手站立面对着门,只是姿势已经带着防备的味道。
多日来坚持练习太极拳,她的反应与行动力比起最初已经是敏捷上不少,感官也逐渐敏锐起来,隐约中感觉到外面有危险的存在。
这种被锁定的味道似曾相识,而且就是在最近一段时间出现过,她微微皱起眉头,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还有过这种感受,不过想来想去也记不起来。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压制呼吸,慢慢靠近门边,侧耳贴在上面听。
遥远处似乎传来脚步声,很轻很轻刻意收敛着,却是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苏铮心惊肉跳,念头急转,又赶紧安慰自己,听脚步只有一个人,一个人问题就不大,冷静冷静。
她默默摆好架势,等那人越走越近,最后,果然停在自己屋子门前:“苏姑娘?”
她一愣,三奇?
是啊,自己怎么忘了,这个地方三奇可是完全能来的。自己真是被白天的事弄得草木皆兵了。
她回过神来,听三奇又唤了一声,并轻轻拍起门来,她想了想,迅速退回里屋,将床腾出一个可容自己睡的地方,脱掉外衣躺了躺,然后爬起来一边弄乱头发,一边走出去,故意弄出些动静来,到了门边才有些紧张地问:“三奇?”
“哎,是我,快开门,有事跟你说。”
苏铮便拉开门栓,外头果然只有三奇一人,手里拎着个包,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苏铮让开身体:“快进来吧。”她探头看了看两旁,见都是空荡荡的,便未多想,就关门进去了。
她没看到,对面屋顶上趴着一个人影,将她所有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屋里,苏铮用火折子点起油灯,顺手把过长的灯芯掐掉,招呼三奇在饭桌边坐下,问道:“这么晚了你找我何事?”
“当然是刘府的事。”三奇也不磨蹭,“我简单说一下,刘阳,哦,刘阳就是刘大户的名字,他早上提前回来了,这时候已经把丁老三之案留下来的问题解决了七七八八,接下来就是走走关系。明日他要在府上设宴,请的是琅家的人和范镇令,经过商议衙门又决定明日派人进他刘府查一查他府上可有不妥当之处,也就是走个过场。”
苏铮问道:“所以我要混进去了?”
三奇把带来的包裹放在桌上拆开,露出来的是一套红蓝相间的衙差服:“要执行任务的衙差里有一个特别矮小但很心细的人,他受了风寒动弹不了,你正好替上他,这衣服也是他的,你先穿穿熟,明日拿了衣服到纸上这个地方去,到时候会有人在那里等你,给你上妆,指点你怎么做,然后你再换了衣服去衙门。”
三奇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但语调平稳语速适中,让人能听得很清楚明白。
苏铮拿起那件一套分有里外三件的衙差服,面上虽无表露,心中却有些讶异,没想到他们会安排得这么周全,还有特定的道具妆容,这样她的危险性就减少了很多。
她道:“我此时有点相信事成之后你们会帮我的忙了。”
三奇呵呵一笑,憨态又现:“过户籍,出船离开,我们都记着呢,本来也是小菜一碟,犯不着为了这些事节外生枝。”
这话很有意思,他是说苏铮要求的事都是再简单不过,但什么叫节外生枝?是为了做这点小事而折腾,还是为了不做这点小事而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苏铮直直地盯了三奇一会儿,确定是后者。
三奇他们,也就是徐老大,他爱惜羽毛,就算不为名声,也为了体现自己的气度,不会因为嫌这点麻烦就对苏铮三姐弟如何的。
他答应的事,就定会做到。
这是经历过大事者的傲气。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苏铮完成他所要求之事的基础上,对于没用之人,杀了不是欺负弱小,而是愤恼所致,情有可原。
苏铮在心里扯扯嘴角,但到底是松了口气,转而认真看起手上的衣服来,过了一会儿问:“我在刘府里应该没有照应吧?”
“没有。”
“那如果遇上麻烦怎么办?我能力有限,能让我束手无策的情况实在太多了。”她看着三奇。
三奇笑了,这是在提条件了,不过徐叔说了,有心机有锋芒的人,才是有用能用的人。
他道:“我回去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些傍身的东西。”
第四十四章 怕人的发现
苏铮看着眼前紧闭的刘府大门,心里颇有些感慨。
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快又会回来。上次自己就像乡下人进城,处处表现得庸俗懦弱,受了不少轻视,而今摇身一变穿上了公干服,竟生出种淡淡的扬眉吐气的感觉。
她摸摸自己划过妆变得又黑又皱的脸,笑着摇摇头,有些不适地拉拉扎得又高又紧的衣领。
“怎么还没出来?”队伍前头的李师爷皱着眉不高兴地道,其他人纷纷附和:“对啊,小王怎么进去了这么久?”
“我们是衙门派来公干的,又不是过来打秋风的,又是要事先通报,又是将我们晾这么久,刘大户好大的派头!”
“少说两句!”李师爷训斥了一声,大家又安静下来。
今天他们四个衙差两个老账房先生,跟着李师爷来到这刘府是为了查证这个刘府私底下有无不法的勾当,是否像百姓们举报的那般,又是黑心暴利,又是贿赂官员。
但一行七个人能查出什么东西?刘大户刘阳是个顶事的,背后又有靠山,他们范镇令不愿意得罪他,又怕在百姓那里不好交代,这才派他们七人来走个过场。
这刘阳也是知道的,却仍旧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把他们晾在寒风里快有小半个时辰了,这分明是在报之前封府问罪的仇,实在是不通情理。
李师爷满布皱纹的脸阴沉沉的,他早注意到街上行人们在指指点点了。他何时如此难堪过,上门执行任务却被拦在门外,若非镇令大人有严令,他早就掉头就走了,同时他把这刘府记下了。
李师爷不说话,其他人也不说话,场面有些低迷难看,直到咯吱一声,刘府的侧门打开,一个家丁迈出来,兜着两手,牛哼哼地说:“阶下就是李师爷和几位衙差大人?都进来吧。”
李师爷气得胡须一飘一飘的,这语气,好一个刘府,好一个刘阳。
他哼了一声,再不愿意,也忍耐着带手下人走侧门进去。
进去了才发现先派进来通报的衙差小王被几人围着说话,想要脱身又百般不能,急得汗都流下来了,见李师爷他们进来他一个振奋,赶紧跑过来:“李师爷,我被他们缠住……”
“不必说了。”李师爷一抬手,对带他们进来的家丁说,“不知道昨日通知过请贵府整理的账本和库房,是否都已经准备好了?”
家丁“啊”了一声,很吃惊地问:“这还要先准备?没人来通知啊。”说着他一拍脑门,“哎呀哎呀,看我这记性,是有这么一回事,我立马叫人去收拾。”
李师爷脸都黑了。
商量好是来看看刘府几年的账本和库房、货物,运货的车、船、各种设备,然后得出他们是普通而实诚的运货商人,叫他们先准备起来,也是给他们藏污灭迹的机会,无论他们到底有没有这么做,这个回答也实在……
可恶!又不是衙门里求着赶着要给他们脱罪!
“我们一起去帮他们收拾收拾。”
大家也都憋气呢,一行七人轰轰地跟去刘府库房所在,刘府人嚣张地围上来,衙差就刷拉一声拔出半截刀来,那得到上面授意要为难他们的家丁眼珠子一骨碌,笑道:“这是做什么,大人们有意帮忙,小的感激不尽。”
遂放了他们进去。
刘府的库房很大,占了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宅子,里面又分出好多个独立房间,满满当当地摆着各种货物,似乎有一段时间没通风换气过,里面有一股古怪的霉味。
其实刘府在外面,尤其是码头旁还有仓库,那里也有人去检查的,只是三奇说刘阳会将重要的东西放在家里,便把苏铮安排到这里来了。
她跟在队伍后头,借着燃起的大盏灯看着库房里的一切。
有的屋子里放着一箱箱木箱子,有的则是没有包装的陶器瓷器,有的码得很整齐,有的又乱糟糟一团。
李师爷也不等刘府的人动作,就命令苏铮他们开始,立即有四个人去清点货物,一个人掏出本子记录,而李师爷和最后那个年纪大些的衙差就去看刘府的账本,和别的一些资料。
他也是真的怒了,吩咐大家要打起精神好好地检查,那样子好像真恨不得刘府里出现什么违纪品和做了不好事情的证据一般。
苏铮是分配到清点的,也就是打开一个个箱子,查看里面的事物,然后报告给记录的人,完了再把检查过的箱子封上。
她蹲在一只笨重大箱子面前,用刘府人给的钥匙打开锁,掀起沉重的盖子,咳咳,上头的灰尘飘起来,有够呛人。
她低头一看,乖乖,里面是一水的紫砂壶。
昨天那本《紫砂壶入门》可不是白看的,她扫了一眼之下差不多能喊出这些东西的名字:大玉兰壶,提梁壶,梅桩壶……
如果能细细上手的话,说不能还能从声音光泽手感上分辨出个好坏来。
心里想着,她手上动作可不含糊,快速地拿起一个又放下。
三奇给她说过那样东西极其坚硬,大概事嵌在或者夹在普通东西里,重量差不多是一两斤的样子,形状大小倒没说,不过苏铮自己估计也小不到哪里去,毕竟世上没有密度大到不能想象的事物。
凭这两点,苏铮的搜索范围就小了,基本上就盯着那些大件的家伙,小的诸如杯子茶盖调羹这种东西就不在她眼中了。
边翻东西边报给记录的人,苏铮搜索了好半天也没找到目标,倒是发现了几件宛如艺术品的大陶缸,那东西很大很重也很厚,弄个夹层藏东西是完全可以,但总不能叫她当场砸了缸看看里面有没有东西吧。
在苦恼的同时,苏铮却发现了一件很古怪的事,那就是有几个箱子和东西好像被移动过,
这间库房很长时间没进来人了,地上覆着薄薄一层灰尘,空气也不流通,可她发现几样事物上有的灰尘蹭掉了,而脚下有很细微也很新的移动过的痕迹。
或许这也没什么,可能是刘府自己人动的,但问题是苏铮差不多是最先进库房的人,那时曾往地上瞄过一眼,似乎没看见明显的足迹……
苏铮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有点心慌。一个很荒谬的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有人偷偷地潜进来找过东西。
第四十五章 进内院
苏铮停下动作,看着手下雕着精巧花纹的黑漆箱子,看着箱子边地面上,如果不仔细观察绝对看不出来的一道干净线条,伸手蹭了一下,几乎没有灰,可再蹭一下旁边的地面,顿时抹出一指头灰。
她感觉头皮阵阵发麻。
这道线代表什么?
代表有人搬动过木箱,只是重新放下时没有完全对准位置,使原本被箱子盖住的地面露了一丝出来。
而且就是在最近一两天之内。
而她仔细看看搜索箱子周围,绝对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
她后颈又突突地有些发寒。
下意识地,她抬头看顶上,除了严实的房顶和根根房梁,什么都没有。
“发什么愣呢?”一个不满的声音传进耳朵,原来大家都在看着她,记录的人道,“就差你手上这个了,这里完了李师爷叫我们到后院去,挨个房间找找。”
原来她什么时候走神,漏听了命令。
苏铮连忙告罪,飞快过了一遍箱子里的东西,说:“寻常陶器,没什么特别的。”
记录的人在本子上添了一笔,一伙五人就此出去,向刘府的后院进发,李师爷两人就仍旧留在某个地方查账本。
说是入内院,其实李师爷只是不忿于刘府嚣张,想膈应他们一把,原本的计划里是没有的。
所以他们的行动顺理成章地遭到了阻拦。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谁允许你们进来了,这是似闯民宅!”
一个管事婆娘似的人带领一群丫头小厮拦在垂花门前。苏铮一看,笑了,这女人她认识,是刘夫人身边的人,叫赵月,人称赵妈,当初就是这人当着她的面,把她的户籍拿出来又收回去的,想不记住都不行。
她的户籍啊。
苏铮微微眯眼,哑着嗓音道:“我们这是办公,你若有不服,自去衙门报案便是,眼下,让开!”
赵妈心头火一窜。
这是谁啊,敢跟她这么说话,知不知道只要自己老爷一句话,就可以撤了他在衙门的职。
她生气地瞪过来,登时吓了一跳,哎呦喂,这什么人啊,长得这样丑。一张脸又黑又皱,跟树皮一样,身材又矮小得可怜,简直不像个男人,这种怪物也也能当衙差?
苏铮特别吃了药,暂时弄沙哑了嗓子,她听不出声音,只是觉得这声音有些不男不女。
她厌弃地收回目光:“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说话!”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公然与官府作对?”苏铮反唇相击,给其他四人打了个眼色,颇有些凶狠地道,“几位大哥,一个臭婆娘就敢不把咱们当回事,不把咱们镇令大人放在眼里,你们说可不可恨?”
被她这么一激,四个货真价实的衙差都更愤怒了,他们心里头早窝火了,哪里能受挑拨,更何况进内院是李师爷的命令。
他们将赵妈一推:“滚你丫的!好狗不挡道。”就这么冲了进去。
“反了!反了!”赵妈一个趔趄,被扶住,拍着大腿叫起来,“这是遭了土匪呦,还愣着干什么,拦着他们,赶紧禀告老爷啊!”
而此时的刘府当家刘阳在做什么呢?他看着趴伏在脚下嘤嘤哭泣的胡氏,冷峻的眉毛间布着不耐之色。
当初他怎么会看上这种只会哭的庸脂俗粉?还是这么老的。
他喜欢生嫩嫩的稚齿,青涩的豆蔻少女最合他胃口,本来在外面做生意做得好好的,也逍遥,身边养多少都不碍事,偏偏此时家里出事了,他只能改变行程提前回来,结果不但要应付官府的压力,愚蠢女人又来哭哭啼啼,实在烦心。
他一脚将胡氏踹翻,口中喝道:“闭嘴!还不是你的馊主意惹的事?三年了,你还是这么爱耍小聪明,我要什么女人还得你来安排?还必须是你沾点亲带点故的人?这个家到底是我的还是你姓胡的!你管得未免太宽!”
刘阳最恨别人安排他,驱使他。那些个在他上头的也就罢了,一个小小的妾室竟也敢把心机耍到他头上!
最最要命的,她拐谁不好,偏偏拐那苏举人的女儿,他昨天连夜查过了,苏平安那三姐弟老早几天前就失踪了,人间蒸发一样没有痕迹,而能做到这点的,绝对不是简单人。
不是他们自己有能耐,就是有人在帮他们。与此同时他又被人翻旧账。哪有这么巧的?
他怀疑就是姓苏的在跟他作对,要为那个迂腐该死的举人报仇。
刘阳握紧了拳头。
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是经不起调查的,任何一件事抓出来就够他死一次了,要不是有个琅家在背后,要不是庚溪镇的范镇令太怂,这次丁老三之事引发的后果就能把他查个清楚明白,那他现在就已经该身败名裂了。
所有的这些烦心事,这些危机,他都追咎在胡氏头上,谁叫她去招惹苏家人的?这个蠢妇!
他又一脚踹过去,胡氏像个球一样向后滚了一圈,趴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这个昔日对自己甜言蜜语百般温存的人。
“来人,将胡氏关起来!”刘阳喝道,门立即被推开,但不是没抓胡氏的人,而是面色凝重的刘夫人,她看都没看胡氏一眼,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径直走向刘阳,在她耳边道:“……闯进内院了,凶得狠。”
“放肆!”刘阳大骂,“这是想做什么,姓范的不要干了吗!”
说完就一身怒气地大步走出去,刘夫人这才瞥胡氏一眼,冷笑道:“我要说过,你们这些后面进来的人,总有一天是要先出去的,这个家,能笑到最后的只有我这个夫人。”
胡氏是被人拖出去的。
她脑袋里浑浑噩噩,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她被抛弃了!她被抛弃了!
忍辱受累这么多天,一直被关着她就一直在忍着,本以为等刘阳回来,一切就会好起来,就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风光,至不济也能得个体面,谁知道,谁知道……
天杀的刘阳,翻起脸来就不是人!她做错了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她没偷没抢,没要害他,只是想通过献一个人来换取后半生的安逸而已啊?
胡氏越想,心里越是充满恨意,这恨意使她挣扎起来,两个粗使婆子险些扛不住,一个就说:“娘的,每天才给两个馒头吃怎么还有这么大力气,快,把她拖回去,这个节骨眼上让她闹了去,回头咱们两人就得完蛋了!”
另一个深以为然,两人加大力气和速度跑起来,在一个拐口冷不丁和一个人迎面撞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仇人间的合作
刘府的人反应过来来阻拦衙差的进入了。
场面有点混乱。
苏铮一看不大对头,就赶紧趁乱溜了。可以想见刘府人多,一人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把衙差看下,而一旦被拦下就没机会再进内院了。
苏铮还有那个重物没找到,还有自己的户籍没拿到手,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
所以她干脆地溜了。
一边往偏僻处跑一边脱下红蓝相间而很是显眼的衙差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灰色的液体,那液体倒在衙差服上,整件衣服就燃烧起来,片刻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苏铮不禁咋舌,这三奇给她找的“毁尸灭迹”的药水也太好用了,好用得她都不敢再往怀里揣了,万一漏出一丁点,整个人都被烧掉怎么办?
想了想,到底不舍得扔,把瓶盖塞结实了,用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又放回怀里。
因为考虑到这种情况,她外衣下面的衣服就是便服,官帽一摘,也是寻常的发髻,至于脸上丑陋的妆容,那是碰到水就能洗掉的。
她到处找水。
结果在一个走廊拐角,和一具壮硕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撞了起来。
“砰。”
她连退三部,手扒拉住旁边的窗户才没摔倒,但也是头眼发黑,好片刻没回神。
“哪个小蹄子走路不看,赶着投胎啊!”
粗鲁的话语传来,苏铮抬头,便看见三个人看着自己的脸,齐齐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受到巨大惊吓的表情。
“哎呦妈呀,这是谁,长得这么个丑样子?”和苏铮相撞的那人拍着胸脯喘气。
却有一人盯着苏铮许久,忽然叫起来:“苏平安?!”
苏铮一惊,这才发现中间那个面黄肌瘦形容憔悴的女人是胡氏。
分别还没到一个月,她怎么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害她没及时认出来。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因为听到胡氏喊,两个粗使婆子一愣,然后问道:“她就是苏平安,她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就要喊叫招人来。
苏铮眼疾手快,拔出两根银针,刷刷两下分别给她们手臂上来了一下。
冬天虽然穿的衣服后,但耐不住针尖锐。只听得噗噗两声,针刺入她们的肌肉。
苏铮是第一次使用这个,情况又紧急,没控制好力道,刺得太深了。
两婆子只觉到锥心地痛,张嘴就要撕心裂肺地惨叫,可才发出音,恐怖的强大的药性就汹涌来袭,惨叫变成咯咯怪声,在喉咙口转了转,彻底消停,她们白眼一翻,干脆倒地。
胡氏惊呆了,嘴巴张得能吞下鸭蛋,再看苏铮的眼神就充满了骇然,连连后退。
苏铮弯腰拔回银针,这已经用过的就失去了药效,她很隐蔽地把它们插回针囊,又取出两根新的捏再右手,抬眼看着胡氏。
她没动,苏铮也没动。
两人隔得有些远,她又有了防备,苏铮不可能一击得胜,而不能立即制服她,她就必然会大喊大叫,那不是苏铮想看见的。
思绪绕了半周,苏铮已开口:“你既然认出我,就该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我的户籍被刘夫人拿去了,没户籍我寸步难行。她们两个会出卖我的行踪,所以我把她们弄晕了——只是弄晕了,你不信可以自己去试试她们的脉搏呼吸,都很正常的。”
苏铮说着退后几步,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胡氏若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胡氏没有动,她脑袋里有些懵了,这样冷静沉稳,好像很有凭恃的苏铮是她没有见过的,她不至于让人害怕,但又不敢轻易地违抗,而看两个粗使婆子,她们的胸脯还在起伏,脸色也正常,可见苏铮没有说谎,她们真的只是晕过去了。
苏铮看着胡氏又说:“我还是要安生过日子的,不想因为一点点小状况就把自己栽进去,但狗急尚会跳墙,你最好是什么都别说,让我扎上一针,睡上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苏铮捏着银针慢慢走向胡氏,银针闪过冷锐的光芒,无情而锋利,能让人胆战心惊,胡氏继续惶然后退,再退两步就出了拐角,那边院子里有丫鬟走动。
胡氏看看那里又看看苏铮,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即便自己现在大喊起来,苏铮也能在人赶来前对自己下手,然后逃之夭夭,那对自己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可就这么让她扎,她又不甘心不放心,谁知道那针上到底怎么回事。
胡氏头脑急转,低叫起来:“你别再过来,再过来我喊了!”
苏铮皱眉,停下了。她也看到院子里的人影了。
胡氏急急又说:“你不是要找你的户籍吗?那你知道户籍被收在哪里吗?”
苏铮眉头一挑:“你知道在哪?”
胡氏喘了两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刘夫人藏东西的地方我知道!”
苏铮在她身上看了两眼:“看来你的日子很不好过。”又道,“找个地方把这两人藏起来,然后你再与我细说。”
胡氏大大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看着地上的人,心想跟着苏平安做事真的没问题吗?要是被发现……
但苏铮已经行动起来了,她只好帮着她把人从地上弄起来,低声说:“她们是上房里当差的,就住在那边西厢耳房里。”
苏铮看了看,那耳房据此处不远,而刘府因为不是很大,很难藏两个大活人的,把她们扔回住处,被发现也可以勉强解释为她们偷懒贪睡。
不过,她看着胡氏,收起针翻出了一枚黑黑的小丸子:“吃了它,这是毒药,一日内得到解药就没事,你若中途反水,就等着完蛋吧。你吃了它,我才信你。”
胡氏脸色一白,然后咬咬牙张口吞下去,抹了把脸道:“我去把人引开。”
说着哭哭啼啼地跑出去了。苏铮眼里闪过道赞赏,觉得这胡氏虽然心黑,但有急智,而且做出选择后就很果断,倒是出人意料。
感谢前面衙差弄出的动静,这时内院里没什么人,胡氏很成功地就将闲杂人等引开了。苏铮把握时机,卯足了劲运了两趟,把两个体型与重量皆是自己好几倍的人弄去了耳房里。随即她们两人回合,由胡氏带着跑到她的住处去。
第四十七章 撬窗
洗去丑陋的妆容,换上干净的刘府丫鬟衣服,绑起丫鬟髻,苏铮顿时整个人焕然一新。
胡氏看着苏铮靠在窗边撑颌思索,渗过窗纸的光线衬得她一个人越发地清秀灵晰,稚嫩中透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着,她心中不禁生出分嫉妒来。
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副好模样,所烦恼之事也不过是应该嫁给农民屠夫,还是给人做小。
苏铮身上,有着令她这样的人深深羡慕的东西。
比如智慧,比如独立,比如反抗的勇气。
苏铮思索完了,抬头说:“也就是说,户籍很可能在刘夫人屋里头的藏宝箱里,而要去偷来,还需趁入夜前厅开宴会、内院无人的时候去?”
胡氏有些没精神地点点头:“夫人不得老爷喜爱,时日一长便很喜欢掌控身边的人和东西,她会把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钱、珠宝、庄田地契,以及下人卖身契都放在一只箱子里,放在枕头边。”她顿了顿,“我受宠的时候有一次缠着老爷给我拿夫人的宝贝,所以知道了这回事,箱子连夜又还回去了,夫人不知晓此事,习惯应该不会变。”
苏铮点点头,转头看窗户,现在只等天黑了。
胡氏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进来的,老爷回来了,门房上的人手都增加了,你怎么能进来的?”
苏铮弯了弯唇:“自然有我的办法。”
不过她现在在这里,外面的衙差就少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出事,这么久都没动静,应该没事吧?
她想了想,问道:“前段日子刘府不是被封了吗?你们怎么过的?”
胡氏眼神闪躲了一下,揪着帕子恨恨道:“还能怎么过,夫人和管事们听说都被关到衙门去了,婆子丫鬟能赶出去的都被赶出去了,一些家生子倒是留下来了,可没人拘着都不做活,就光会吃!我们这些只能自己做些吃的,抢肉抢菜,抢完了抢白米饭,没柴火了还得劈了桌椅来烧,有时候只能吃生米……晚上太冷了,只能烧些破衣服取暖……”
说着说着,大概悲从中来,她竟低低地啜泣起来。
苏铮愣住了,偌大一个刘府,失去了运作居然是那样一副光景。
她看着屋里倾倒的衣柜,地上一堆烧掉的破布,脏乱不堪的地面,还有桌上一个碗和一堆白米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看看胡氏蓬头散发,面容枯槁的样子,她沉默了,走到换下的衣服边,装作从里面掏东西,其实是从系统里取出一只冷馒头,用手狠狠挤压了几下,弄得皱巴巴的,然后拿给胡氏:“我只带了这个进来,不嫌弃的话就填填肚子吧。”
胡氏咽了口唾沫。
她是真的好饿。
这十来天过的根本是饥民般的生活,好容易把刘阳盼回来了,刘府开始变得正常,可好像所有人都忘了她一样,一口热饭都没见送来,而她反而不能再去厨房找吃的了,勉勉强强靠生米充饥,可那实在太难吃了。
抱着赌一赌的心理她趁人不注意跑去向刘阳求情,却是那么个结局,她的力气终于真的用完了,若不是意外遇到苏铮,这时候她只有撞墙自杀了。
饿肚子的滋味实在太难受,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肚子挖开塞一团棉花进去。
她小心而惶恐地抬头问:“真是给我的?”唯恐惹恼了苏铮。
“不要就算了。”
“要!要!”胡氏抓过馒头就大口大口地啃,苏铮忍不住说:“你吃慢点,这馒头实在,小心噎住。”
话没说完,胡氏当真翻起白眼,掐着脖子直拍打胸口。苏铮忍不住翻翻眼皮,左右看了看,发现桌上那只碗里有水,也不知是什么水,脏兮兮的。她趁胡氏没注意,把水往焦衣服里洒了,然后注入系统的饮用水,端给胡氏:“呐。”
好容易胡氏把自己折腾好了,一手捧碗,一手抓馒头,她愣愣地忽然哭起来,边哭边喘着气说:“没想到最后还要,还要你接济……我这是造的什么孽……这是什么日子啊……”
苏铮神情漠然地看着门窗,她知道胡氏不是在感激自己,而是悔恨怎么把人生过成这样,落到这步田地。
苏铮不同情也不怨恨了,怎么说呢,也是个可怜人吧,何苦再与她计较以前种种。不过看胡氏这样子,问她刘府有没有遭贼也是白问。
她脑海里不止一次地浮现库房里被人搬动过的痕迹,心情有点糟糕,唉,希望晚上能顺利一点。
黑夜,在苏铮的等待中幽然而至。
前院的各种寒暄交谈这里都能听得到,可以从声音的高低多少来判断,宾客正在陆续增多。
刘阳这回设宴,是要挽回刘府和自己在丁老三事故中丢失的颜面,同时告诉所有人,他在这庚溪镇中还是有地位的,所以他会请来琅家的人,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府里的人都会聚到前面去,内院就会空虚下来。
苏铮闭着眼睛坐在凳子上听着声音,屋子里一片昏暗,忽然她睁开眼,站起了身。
一直坐在床上分毫不漏地盯着她的胡氏也跳起来:“要去了吗,我跟你一起去。”
苏铮看着她:“被抓个现形就完蛋了。”还没等胡氏表示自己不怕,她又说,“你会拖后腿。”
胡氏差点气结,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拗不过人家,只好说:“万一你拿到东西就跑了怎么办?我的解药到哪里拿?而且你一个生脸孔出现在府里多让人奇怪,有我在别人才不会怀疑。”
哦,还有这么一茬,她不说苏铮都要把解药这回事给忘了。要不要告诉她她根本没吃什么毒药,那粒小丸子是她灵机一动从系统里越级兑换出来的糖。
还花了她两百点能量值。
胡氏显然是早就想好的说辞,苏铮想想她第二句话也有道理,就指指她的头发:“马上打理好。”
内院也并非完全没人,两人借着夜色掩护,一路遇上几个都有惊无险地避过去了,成功抵达刘夫人的房间,一看,落了锁。
胡氏咬牙:“和你外婆一个德性,自己在家也要锁门。”
苏铮默不作声地走到窗边,伸手推了推,也从里落了栓。
她手腕一翻,一把水果刀捏在了手里,刀锋插入窗扇之间,她附耳上去倾听声响。
料到可能会遇上这种情况,她早早练习过怎么撬门撬窗,只是这回的窗和家里她拿来练习的构造好像有点不一样。
她撬得有点久。
耳边,一边是刀锋刮弄窗栓的声音,一边是前院宴会开始的声音,眼前看着胡氏焦急的样子,苏铮十分冷静。
然而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
第四十九章 大肚子花瓶
胡氏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快要魂飞魄散般地看向苏铮。
苏铮却好像没听到外面的声响,她手指飞快地展开纸团。
胡氏就见她神情一缓,紧接着又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意思?到底那纸团是不是她的户籍嘛?
这时候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已经越踩越近了,刘夫人恼怒地说:“叫你们看个门都不会,还不快把锁打开!”
胡氏的心脏要蹦出来了,冷汗直流不知所措,要是被抓个现形……
完了,完了!再多的钱她都用不上了!
她惊恐涌上来,捧着银票抖得厉害,苏铮飞快地把桌上宝箱纸张一兜,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快躲起来!”率先向屋子里面跑去。
这间房间侧边有个小小的洗浴间,以木板和布帘隔开,她们跑到进来四下一找,竟发现一扇小窗。
苏铮高兴地打开一看,外面是静悄漆黑的一片,通向屋子后面,附近没有人,苏铮将箱子扔下去,转身对胡氏说:“快,爬出去!”
胡氏此时早已六神无主,苏铮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她慌里慌张地拉起衣裙向上一扑,结果窗太小,她卡在那里怎么都使不上劲了。
苏铮抚额。
冷不丁胡氏双腿乱蹬中踢倒了案头一只肥大花瓶,里面的水顿时洒出来,苏铮惊出一身汗,抢在花瓶坠地前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呼,幸好幸好。
苏铮刚要把花瓶放好,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
这只花瓶……有点奇怪啊。
耳边已传来开锁的声音了,她顾不得多想,放好花瓶,抓起胡氏的腿一提一推,把她推了下去,紧接着自己撑手跳上窗台,又跳到外面草地上,转身关上窗。
两人蹲在窗下等了一会,听到屋里闯进来好几个人,接着刘夫人河东狮吼一般的咆哮响起:“混帐!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贼人都偷到本夫人屋子里来了!”
苏铮对胡氏做了个手势,两人收拾上东西,快速逃遁了。
一回到胡氏的住处,胡氏就跌在椅子里,不停地拍拂胸口,连道:“吓死了吓死了。”
苏铮也不轻松,但她没有坐下,而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手拳一手成掌地互相砸着,表情很是古怪,又好像疑惑犹豫,又好像焦急揪心。
胡氏头都快被她走晕了,不由得问:“你怎么了?你拿到户籍是不是要走了,能不能带上我?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一出去就不再缠着你。”
苏铮充耳不闻,忽然重重地一砸拳:“一定是那个花瓶!”
绝对没错,那个肥大的大肚子花瓶她一上手就觉得很奇怪,当时不知道是哪里奇怪,现在她想起来了,是重量!
当时花瓶里的水已经大半洒出去了,可她接住花瓶的时候有一种重得很不平衡的感觉,好像底盘特别地沉重,直往下坠。
直觉告诉苏铮,那个花瓶很不一般。
甚至,她有种感觉,也许在库房里遍寻不果的重物就在那花瓶里。
想到这里她快后悔死了,刚才怎么没把花瓶一起带出来?
唉,主要也是那花瓶太笨太大,肥胖得需要两手捧着。
胡氏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花瓶?现在可不要说花瓶的时候,快逃跑吧。”
“不能逃跑!”苏铮断然道,不但不能跑还要回去。
苏铮把各种契约纸和那本她没仔细看的蓝皮无名书都塞回到刘夫人的宝箱里,一边在脑子里理清了思路,站起来问胡氏:“刘府的后门在哪里?带我过去。”
胡氏以为她是要走,也顾不得细想她前后话语矛盾,立即跳起来:“你等我一会,我收拾点东西……”
“你留着慢慢收拾吧。”苏铮打断了她的兴奋,“我们过去,然后马上还要回来的,到时候还要你带我去见刘夫人。”
胡氏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还要再回来?回来做什么?当然是赶紧地有多远跑多远了。
苏铮皱起眉:“跟你解释不清楚,你如果还想要解药,就照我说的做。”
胡氏快哭出来了:“还解药?解什么药啊!刚才我就在夫人屋子附近转悠,赶走了小桃她们,转头夫人屋里就遭贼了,她一准认为是我干的,马上她就要来抓我了,我不走我就是死路一条!到时候我就是有了解药又有什么用!”
是的,她从一开始就打算借苏铮离开刘府,所以敢跟她一起去刘夫人那里。在她想来,苏铮拿了户籍就要马上离开的,跟着她自己既能得到钱,又能趁机跟出府去,实在是大美。可这人发什么神经,居然不走了,也不让她走了。帮个屁忙啊,现在顾着自己活命才是第一要紧的。
胡氏心里一边怨恨着,一边把苏铮给她的银票塞进怀里,然后就往门口走去:“要留下来就你自己留吧,我马上去找个大夫还不信解不了毒了!”
苏铮垂下眼睛,就在胡氏要拉开门的时候拽住了她。
胡氏大怒回头:“苏平安你……”
一把寒光闪闪的水果刀搁在她眼前,而苏铮的眼神比这刀光还要无情,她看着胡氏冷冷地道:“给你两个选择,帮我,或者现在就死。”
胡氏的腿瞬间软了,脸色也白了:“不不,平安,舅母是说笑的,你别乱来……对了对了!我还知道一个秘密,你知不知道我们老爷好像很讨厌你,说你是苏举人的女儿,碍了他的事,你再不走被他发现了真的会没命的!”
苏铮眉心微微一拧:“说清楚点!”
啪!
一只精美的玉碗摔到地上,一瞬间四分五裂。刘夫人一口气把屋里能摔的东西摔了个遍,犹不能解气,一张妆容精美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几乎能滴出水来,浑身发抖:“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了!胡氏呢,把她给我拖过来!一定是她干的好事,这个贱人她要报复我!”
刘夫人的左膀右臂赵妈走进来,看着满地狼籍眼角跳了跳,待看见刘夫人正把一只大肚花瓶举高了也要摔烂,她吓得冲上去拦住刘夫人:“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呦!这一只是老爷上回带回来说要以后送还给朋友的,摔坏了老爷可要生气!”
****呜呜,夜里被子盖少了,早上起来就发现感冒了,鼻塞加头晕头痛,好难受啊,换季时候大家要注意保暖啊。
第五十章 自投罗网
一边说着赵妈一边暗暗摇头,心里满是不赞同。
夫人真是气糊涂了,居然把屋里弄成这样,这还怎么分辨贼人留下的蛛丝马迹?现在还要摔不能摔的东西。
同时她又疑惑,不过是丢了一些契纸和钱财珠宝,夫人的反应也太大了,与其说是愤怒,她看起来倒不如说是惊恐,好像丢掉的是活命的机会一般。
刘夫人被劝得稍稍冷静下来一点,松开了沉重的花瓶,赵妈忙抢过来交给小丫鬟放好,揉着刘夫人的心窝道:“夫人别急,已经叫人去追贼人了,只是今夜内院实在人手不够,我看不如去禀告老爷吧?”
刘夫人失声尖叫起来:“不能告诉他!”
赵妈一愣。
刘夫人好像知道自己失态了,喘了口气,忙解释说:“今日来了那么多客人,此时去打扰老爷不是叫老爷烦心,叫我们刘府丢脸吗?等宴会结束了再说吧。”
说着音调又高了八度:“胡氏呢?这个贱人不会偷了我的东西跑了吧,去把她抓来!”
赵妈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她基本已经确定夫人失常了,看来那丢失的箱子里有极其重要的东西。
可是连她都不知道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赵妈思忖着边笑道:“早早打发小桃去了,一会儿就有消息了。”
话音刚落,一个小丫鬟在门口回话:“胡姨娘来了。”
赵妈笑:“看,这不是来了吗?”
刘夫人阴沉沉问:“她一个人?可带了什么?”
小丫鬟道:“胡姨娘身后还跟着一个没见过的姑娘,那姑娘手上捧着个箱子,胡姨娘还一直哭,说什么被小桃姐姐冤枉了。”
刘夫人与赵妈对视一眼,道:“叫她滚进来。”
赵妈赶紧差人打扫屋子,刘夫人冷哼:“打扫什么?就是要让她知道本夫人有多恼怒。”一边在座位上仪态端庄地坐了。
赵妈叹口气:“请胡姨娘进来吧。”
胡氏一进来就想往地上扑,可看到满地都是碎瓷残片的,她就打住了下跪的趋势,捏着块帕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道:“夫人您要为妾身做主啊!小桃那个贱蹄子一去妾身那而就骂妾身是个贼,还贼胆包天地偷到了夫人头上。妾身哪有那个胆啊,又不是嫌命不够长。夫人向来是个心善的,但凡妾身在这个府里,夫人断不会断了妾身一口吃的,何苦去做那黑心要命的事。”
对这翻诉苦陈情,刘夫人冷眼而视,赵妈亦不为所动。赵妈问:“那当如何解释你好好的屋子里不呆,跑到夫人院子里,小桃她们亲眼看见你在这里外头转悠,还故意引开她们,还请姨娘解释解释这是为何。”
胡氏心里暗骂一声,果然被苏平安料准了她们第一句话就会这么问。
胡氏把早就准备好的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又哭道:“夫人这真是冤枉啊,妾身是有事想来告知夫人,过来了方才发现夫人不在,回头就遇上了小桃,那个小蹄子,”胡氏咬牙切齿道,“那背信无良之人正在训斥身边两个丫头,话说得又响亮又威风,妾身一时看不下去,才去说了她几句。”
“夫人您明鉴啊,那蹄子一直想爬上老爷的床,来个麻雀变凤凰,她见我不能给她机会便出卖了我,投靠了夫人您,眼下老爷回来了,她岂能安分,一旦得了老爷的欢心,可还会将夫人放在眼里?她能弃一次主就能弃第二次,这人留不得啊!”
“胡姨娘你怎能如此冤枉我?”小桃就在屋外,听到胡氏这些话就站不住了,拔脚冲了进来,往地上一跪,就也想来个哭诉表忠心。
然而她太急了,没有看清楚,一跪跪到了碎瓷片上,顿时后面的话就变成了凄厉的嘶嚎。
胡氏听得眼皮直抖牙根发酸,那得多疼啊,看着就怕人。
刘夫人被这一嚎弄得更加心烦意乱,喝骂道:“没规矩的贱婢,我让你进来了吗!”
赵妈忙使了个眼色,两个小丫头进来把小桃架走了。
刘夫人转头又对胡氏说:“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年纪没白长啊,当初你就是靠这张嘴迷住了老爷吧。可惜,本夫人不吃这套。你说你来找我,你能有什么事找我?一派胡言,来人——”
胡氏心里一惊,乖乖,她和苏平安都低估了刘夫人的愤怒程度了!
可是事情已经逼到这个份上,再退是不行了。胡氏一咬牙,高声说:“妾身说的都是真的。妾身以前夫家的外甥女,那个叫苏平安的夫人还记得吗?夫人叫她年前来府上,她刚才就来了,找到了妾身那里。妾身自知已经不得老爷宠爱,就想后半生有个依靠,难得那孩子没记恨我,我怎么能不帮她一把?”
“所以我偷偷溜出来,想先跟夫人知会一声,谁知道夫人不在,我这才碰到了小桃。我回去后就叫平安先回去,那孩子虽出了后门,可她没走远,您猜怎么着?她在后门遇到了一个从府里逃出去的贼!”
刘夫人本是听得意兴阑珊一肚子火气,可听到最后一句,她瞬间振作起来,急急问:“你说什么?”
胡氏松了一口气,终于到点子上了,也终于上钩了。
她手心全是汗,身上也是,但丝毫不敢懈怠地道:“平安在后门附近徘徊的时候正巧看见了一道人影从门里钻出来,她看那人行迹可疑便跟了上去,后来……哎呀,她人就在外面,夫人不妨叫她进来当面问清楚。”
刘夫人连声道:“快叫她进来!”
苏铮站在院子里承受人们的好奇打量,耳里听着前院传来的不绝的丝竹并觥筹交错之声,心里叹了口气,对之后的行动,说真的,她心里没底,尤其是知道刘阳很可能是杀害她名义上的父亲——苏举人的凶手,并似乎也要杀了她之后,她更是没把握。
可不来怎么办呢,她还没办成三奇交代的事,她不敢想象空手而回的后果。
就冲三奇给她准备的淬了顶级迷药的银针,能瞬间毁坏衣物的药水,还有给她脸上画的妆,就已意味着,三奇背后的徐老大对这次行动还是很重视的。
而从另一个侧面来看,他们的资源委实强大,资源的强大某个程度上就代表了力量的强大。他们若失望,发起火来,一百个苏铮也扛不住,尚且依靠她的苏小妹和团子就更是毫无幸理了。相反,如果她得手了,人家很可能真的为了气度而放过她,帮衬她。
所以只要还有机会,她总要搏一搏的。
她摸摸怀里,她的被揉得快碎掉的户籍还有二十两银子都在哪里了,同时还有好几根还没用的银针和半瓶子药水,另外就是谁也看不见发现不了的系统。
她所有要保住,和能拿来利用的东西,都在身上了。
“苏平安,夫人叫你呢。”
苏铮赶紧应了一声,捧着刘夫人的被撬开的宝箱小跑进去,进去后也不抬头,直接行礼:“平安见过夫人。”
只是眼角余光准确无误地瞄准了被放到一旁的那个大肚子花瓶。
夫人双眼大亮,椅子也坐不住了,毫无形象地冲上来抢过箱子:“它回来了?!”
第五十一章 砸
苏铮看着刘夫人激动的样子有些疑惑。
不就是一只装着点钱的箱子吗,需要这么激动?
又不是没这些钱就活不下去的穷人。
但马上地,她的疑惑得到解答。
只见刘夫人看到箱子后面被毁坏了脸色就是大变,甚至可以称之为惊恐,然后她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去,摸到了什么东西,面上一喜,赶紧往外抓,因为太过急切,她保养得很好的手甚至被箱子边缘磨破皮了,而她似乎毫无所觉。
苏铮若有所思,盯着她抓出来的那样东西,是那本蓝皮书。
刘夫人抓到书后就把箱子一扔,刷刷刷翻了几页书,见是毫无损坏,紧紧抱在怀里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激动表情。
这一切都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尤其是苏铮的面做的,每个人都古怪地看着她,赵妈小声提醒了一句:“夫人……”
刘夫人如梦初醒,掩饰般地松开蓝皮书,但是还紧紧捏在手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头到脚地将苏铮看了个遍:“本夫人的箱子,是你从贼人手里抢回来的?”
苏铮忙说:“夫人太看得起平安了。平安一介弱女子哪有那个能耐,只是当时觉得那贼人很是可疑,便偷偷地多看了两眼。”
苏铮做出回忆状:“当时巷子里黑灯瞎火,那人走了两步就在箱子里一阵掏弄,拿走了他想要的东西后,就把箱子扔下跑了。我见他走远了,才过去捡起箱子看,想这箱子这么精致,又是刘府出来的,只怕是被不法之徒偷了出来的。
“我再去看守着后门的婆婆,她已经昏迷不醒地倒在地上,我这才怕了,赶紧进来找舅母,然后就来了这里。”
刘夫人示意赵妈看看箱子里缺了什么,赵妈检查了一番,低声回道:“银票和珠玉元宝都不见了。”
刘夫人心口直抽,痛得她头脑发晕,那是她攒了多久的积蓄啊,就这么没了。
不过幸好,最重要的东西还在,
她摸摸蓝皮书,对赵妈耳语了两句,赵妈点头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悄声道:“守门的王婆子确实昏迷了,身上没有伤,却怎么都叫不醒,那附近当时没有别人在。”
也就是说,现在是死无对证?
刘夫人对苏铮笑道:“还真是个机灵的孩子,听你舅母的意思,你是先进来过一次,又出去了,在后门徘徊的时候才遇到了贼人?”
苏铮低下头,好像因为这个夸耀而不好意思。她回答道:“回夫人的话,正是如此。起先守着后门的婆婆不让我进来,我说是夫人你叫我来的,她才给我进来,可我不知道怎么找夫人,府里人又特别的少,我只好去找舅母——幸好我还记得舅母的住处。”
“舅母说她帮我找夫人,我就等着,后来舅母说您正忙,而我没正式得到批准不好在府里逗留,就让我回去了。我出去了却想着再等一下,说不定夫人空下来知道我来了,会叫人找我,便没有离开,这才凑巧遇到了那个贼人。”
苏铮说得顺溜极了,反正整件事里,胡氏是站在她这边的,那守门婆子又被她弄晕了,没一两天醒不来,死无对证嘛,当然随她怎么说了。
同时她也在心里庆幸,说了这么久,刘夫人对她没有很不同寻常的反应,果然如胡氏猜测的,刘夫人并不知道刘阳和苏举人的恩怨,更不知道刘阳想要杀了身为苏举人女儿的自己。
刘夫人细细观察眼前女孩的神情,见到的是全然的自然诚恳,如果一切是她装的,那这份功力就堪称了得了。
刘夫人并不认为自己会被一个小女孩骗过去。
她放松下来,放松之余发现这女孩子比第一次看到的更显得利落清秀,眉目雅致。整个人并非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但特别的养眼,虽然单薄但又不是那种风吹就倒的柔弱。尤其一双黑葡萄般的明亮眼睛,用水灵澄静来形容也不过分。
这个女孩的容颜是稚嫩的,但她的气质无疑是沉着静敛的,这样矛盾的组合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对那些见惯了绿肥红瘦的男人的吸引力,不用想也知道有多大。
刘夫人忽然心里生出一丝嫉妒,还有深深的警惕,她突然不想让这个人进府了,谁知道是不是引狼入室。
心里是这么想,刘夫人却慈爱地笑着伸出手:“好孩子,快到这里来,你是真的愿意留在这里当差?”
苏铮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被拉住了手,她垂着脸小声说:“听夫人吩咐。”似乎不经意地看到地上的狼籍,她试探着问,“我帮夫人打扫屋子吧?”
刘夫人点点头:“也好,春兰春竹,你们帮着点平安。”
两个丫鬟进来福了一礼,便带苏铮去拿扫帚畚箕,刘夫人就看着她们打扫,苏铮见她不走就暗暗着急。
大肚子花瓶就在眼前,她时不时地瞧上两眼,觉得都要按捺不住了
似乎听到她的召唤,前院来了人:“夫人,老爷请您过去。”
刘夫人便带着赵妈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好言跟苏铮说了几句,然后严厉地命令胡氏回自己的屋子里去。
苏铮见刘夫人带着其他人渐渐走远,彻底离开内院,此间便只剩下她,春兰春竹,还有一个迟迟不走的胡氏。
她对胡氏动了动唇:还不快走?刘夫人似乎没打算把失窃的事闹大,那么暂时的,刘府的戒备不会太严,至少后门那里不会,因为她手上不见得有多少人。胡氏要走就是现在。
胡氏咬咬牙,转身离开了,她倒不是舍不得苏铮,而是担心一个人会遇到处理不了的麻烦,可留下来等苏铮只怕更是危险,谁知道她要做什么。
见所有人都走干净了,苏铮转头,发现春兰春竹眼角都在悄悄瞥自己,不用想,刘夫人要她们监视她呢。
她不动声色地扫着碎瓷片,慢慢走到春兰旁边,指间银针在握,与她擦肩时尖端在她手背上抹了开去。
春兰没来由地感到头一晕,眼前的东西都模糊了,整个人软软地倒下去。
苏铮大惊,扶住她:“春兰姐!”
一直注意她们的春竹也放下手上的东西跑过来,一看春兰的模样就指着苏铮叫起来:“是不是你……”
一根针插在她的手背上。春竹的眼神从震惊变成惧怕,变成恐慌,再变成茫然,然后也软倒下去。
苏铮扶着她,将她稳稳放倒,然后迅速去关了门窗,回头抱起大肚子花瓶,放到床上用被子裹了好几层,伸手抓过早物色好的圆凳狠狠砸下去。
第五十二章 拦住
“噗。”一声闷响,花瓶没碎,而且苏铮感觉到这个力度根本弄不坏花瓶,它太结实了。
苏铮果断地扯开被子,手一摊,掌心凭空出现了一把木制柄的水果刀,她握住曲度舒适的柄,用力在花瓶上面一副蝶戏兰花的画上刻了一个深深的十字。
又裹起花瓶,抡起圆凳朝十字中心再次砸下。
哐——
棉被顿时陷下去,苏铮眼睛一亮,碎了!
她摊开被子,花瓶画着十字的一边被敲碎了,而另一边带着底部还好好地留着。
苏铮拿起来看了看,这大肚子花瓶是陶器,壁厚,底更厚,一个底足有三厘米的样子,苏铮掂了掂,果然底部特别的沉,重心严重偏斜。
这会不会是因为底部太厚,它原本的质量大?
苏铮有些担心,如果是这样,她就白忙活了,可都到这一步了,总不能中途放弃吧?
她继续砸起来,三两下后把整块底部砸了下来,对这平平的一个盘状物,凳子起不了作用了。苏铮抓着地盘往地上敲,用水果刀割、凿,甚至用手掰、折。
她发现了,这根本不是单纯的陶器,硬得跟水泥似的,不过这反而使她更有信心了,不是特别的东西,打造得这么结实做什么?
与此同时,刘夫人和赵妈放慢速度走着:“你怎么看?”
“夫人是问苏平安?”赵妈摇摇头,“此人不简单哪。”
若她所言非虚,那她能见到贼人不慌不急,冷静旁观然后准确判断,果断做出选择和行动,这份沉着很是不俗。而如果她说的一切都是骗人的,那她的心思,就很值得推敲了,她的所作所为也变得很费解和可怕了。
赵妈低声道:“夫人,恕老奴多嘴,今日的苏平安和初次所见大不相同,以她的心思,咱们这座府邸只怕是留不住的。”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赵妈表达的意思表面上,是“鱼太大,小池塘里留不住”。实际上,她想说的是,这么大条鱼,为什么要来这个小池塘。
苏平安不像胆怯软弱,能任人随意拿捏的人,那她为什么还要顺顺贴贴地送上门来?
刘夫人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叫春兰两人看着她,谅她也翻不出花开。”
赵妈想了想:“春兰春竹只怕太嫩,不比放在跟前踏实。”
刘夫人一想,不错啊,她看看身边的人,对一人道:“小桃,你去把苏平安叫过来。”
小桃一愣,为什么是她啊?
先是没机会在宴会上露面,告了胡氏一状眼看有亮相的机会了,又给那一跪伤了腿,现在虽然包扎好了,但走路都是钻心地痛,最重要的是宴会就在眼前了,还要她往回走。
她不乐意!
这个不乐意露在了脸上。刘夫人目光一寒,小桃哆嗦了一下:“奴婢这就去。”脚步僵硬地去了。
刘夫人摇头道:“心生得大却偏偏长了个驴脑袋,找个由头打发了吧。”
赵妈恭声称是。
而另一边,苏铮正乐此不疲地开垦着,硬邦邦的底盘裂开了,露出一小块黄色的油纸状食物,苏铮大喜,继续又砸又凿又抠又掰。
不知不觉间,她的指尖、指背,甚至手掌,都被锋利的棱角割出许许多多口子,血越流越多,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动作停也不停。她太兴奋,也太急了,唯恐刘夫人返回,自己功亏一篑。
终于,她从底盘中央剥离出一块约五厘米见方,一指厚,豆腐干一般,被厚厚的黄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东西。
这该是一块金属,冰冷,坚硬,沉重,这么小一块放在手上感受一下,估计能有两斤了。金子都没这么重吧?
苏铮一边疑惑一边如释重负,完成任务了!
她裁下一条被单,中间部位把东西绑起来,两头就绑在腰上,固定在内衣之外外衣之内,藏得严严实实的。
手上的血迹随意擦了擦,她蹦起来,忍不住弯着嘴角,连脚步都带着点小小的雀跃,跑到门边朝外看了看。
Verygood!没有人。
她打开一条缝,闪身出去,正要逃之夭夭,冷不丁一个声音从侧旁冒出来:“你在干什么?”
她吓了一跳,一看,原来是小桃站在窗户前面,看样子刚才应该在往里偷窥。
苏铮心跳噗噗跳起来,强自镇定道:“春兰春竹两位姐姐说关起门来打扫比较好,免得被别人看去无端惹出是非。”说着走向小桃,拉着她离开窗边,“小桃姐姐怎么到这里来了?”
手下已经迅疾而不动声色地伸进怀里,抓到了一根银针,同时眼里紧紧盯着小桃,既防她异动,又捕捉着可趁之机一针了结她。
小桃甩开她的手,面色不愉地说:“还不是因为你,夫人叫你过去。”
“夫人叫我?可我还要打扫啊。”苏铮把针摸出来了一些,忽然余光瞄到前方有人影在晃动,苏铮一惊,看清了那人是赵妈。
赵妈在院子出口伸头张望,见被发现了便索性道:“你们两个小妮子在磨蹭什么呢,等半天也不见你们来,快点!”说着先往前边去了。
苏铮看看她慢吞吞的背影,又看看小桃,皱了下眉,把针塞回到针囊,拉着小桃跟上赵妈。
赵妈问怎么关着屋门,苏铮便把糊弄小桃的话又说了一遍,但苏铮看见她眼里闪烁着怀疑。
走了几步就发现路上人多了不少,有站岗的,有穿梭着端酒菜盘子的,眼看前方灯火璨亮声色不断的地方越来越近,苏铮仍旧找不到脱身的机会,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冬季夜里的宴会自然不能摆在露天下,刘府有一个很大的客厅,专门用来招待有生意往来的客人,此时厅堂门口挂着厚实的绒布,灯光和碳火的热气从里头蒸腾出来,一并传出来的还有糜丽的丝竹乐声,以及一个男人乐呵呵的声音:“……大家都是一个地方里讨生活的,还是要齐心协力才能把日子过好嘛。来,大家喝酒,今日咱们不说别的,不醉不归!”
苏铮猜测说话的人就是刘阳。
赵妈眉开眼笑,里面气氛很好啊。
她对苏铮和小桃说:“进去之后就低下头,规规矩矩地跟我走到夫人身后去,最忌讳眼睛到处乱瞄知道吗?”
小桃老老实实应是,声音里透着兴奋,苏铮无声地叹了口气,再不情愿也通通收起来,跟着打帘进去。
一进去明显就感觉一暖,好多目光都往这里打过来,苏铮迅速瞟了一眼,零零落落有七八个客人的样子,一律是那种矮几分散着坐,一人一席或两人一席,正首上举杯笑对所有人,做东家姿态的,是一个衣着鲜艳的中年人,即使他笑得如同一座弥勒佛,苏铮还是止不住地双眼微微一眯。
这人身上,有杀气。
第五十三章 颜公子
苏铮学着小桃的样子,低头含胸,踩着小碎步走到刘夫人身后,甫站定便听到一人吹着口哨道:“呦,老刘,你府上的丫鬟什么时候长得这么标致了?”
苏铮看过去,那是一个络腮胡的大汉,猿臂熊腰,魁梧得不像话,盘腿坐在那里肚子微微突出,脖子手上挂满金灿灿的饰物,活脱脱一暴发户。
刘阳哈哈一笑:“老金兄又开玩笑了,我这儿的丫鬟再标致还能比得过你府上十二舞姬?”说着也侧目看去,微微一凝眼,盯着苏铮道:“这小丫头好面生啊。”
刘夫人笑笑却不答,瞋怪地看了刘阳一眼:“新招的丫头老爷当然觉着眼生了,这也值得大家上心,倒显得我们没见过世面似的。”
刘阳一听,再看看苏铮的年龄相貌,顿时明白自己夫人的意思了,感情这丫头是为自己准备的?这么一想,他打量了苏铮两眼,越发觉得满意,心里也热了两分,按捺住微微的激动转头又去和客人们说话。
苏铮余光一直注意着刘阳,见他并无异色,这才松了一口气。果然如胡氏猜测的那样,刘阳虽然与苏举人之死有某种干系,也想杀了身为苏举人女儿的自己,但他并不认识自己。
就是不知道是因为才回来,还没时间去认识,还是根本觉得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不需要费心。
总之,他的不认识对苏铮来说是好事。
苏铮稍稍安心下来,忽然后颈皮肤一阵颤栗,心脏突突地格外不安地跳动起来。这是她面对危险的下意识反应,她愕然地抬头,恰恰就对上了一双微狭敛光的幽黑眸子。
那眸子的主人坐在离刘阳最近的一张几子后面,可见身份是在场最重;他身边有一个穿着大红裙子的美貌少女正殷勤地陪着说话、玩笑,可见受欢迎的程度;而他本人,一身沉暗的黑袍,五官俊美深刻,眉间横着股漫不经心的淡然,举手投足之间,又可见其出色优异。
而这样一人,正在以那种看不出情绪的神态在看着自己,不知其所思所想。
苏铮吓了一跳,她怎么忘了这件事?
眼前的这个人她不认识,但她不会忘记他的眼睛,曾一眼就给她以强大压迫力的眼睛,这世上她还没有遇到过第二双。
此人正是那个所谓的“颜公子”。
而他身边的红裙少女正是名门大族的琅家的飞扬跋扈的大小姐,琅水色。
苏铮暗暗退了一步,想将自己藏起来,可随即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藏,对方又不认识她。
这么一想她坦然了一点,再抬头时发现那颜公子的视线转去了别处。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发现自己真是紧张极了。
她好过了,刘夫人心里却不高兴了。
她果然没猜错,老爷对苏平安这一型很是喜欢,可这喜欢会不会太过了?多年夫妻,刘夫人可以说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只刚才那一眼她就从刘阳眼中看到了动心,这是超出自己预料的。
刘夫人抿了口酒,心中的警惕已经上升为危机感了。她决定了,这个苏平安绝对不能留,这不是自己能控持得住的。
不留她其实也很简单,刘夫人的目光在厅里转了一圈,发现那个暴发户似的金鹏还在盯着苏平安不放,眼里有着抹贪婪和跃跃欲试,她笑了笑,转头对苏平安和小桃道:“贵客们都快没酒了,你们端了大壶去给他们续上。”
苏铮为难了一下,她能不动吗?
不过小桃已经很开心地脆脆应了声是,从后头大桌上捧起一只大号的银质酒壶,又迈起那小碎步走下去,刘夫人见苏铮不动,不满地皱了下眉,赵妈见状就在苏铮腰侧掐了把:“还不快去。”
苏铮只得跟上小桃。
也不知道这里人是以左为尊还是以右,小桃大概也不懂,她下了台阶就很自然地给第一桌的人倒酒。
桌上的人是范镇令,他早已喝得醉醺醺,糊里糊涂说着醉话,还不忘冲小桃咧开了嘴笑,口臭和酒气扑面而来,小桃吓得后退了一步,恰好她膝盖处伤了,动作有些不利索,苏铮下意识扶了她一下,小桃就顺势把酒壶往她手里一塞。
苏铮微愣,看到小桃眼里的一抹嫌弃,她大概是不愿意再靠近范镇令了。
苏铮暗暗摇头,这人真是奇怪,又要表现,又有一堆的小性子,这个丫鬟是怎么做上来的,还没被人给开除?
她往范镇令的酒壶里倒加满酒。
直起身,有些犯难,范镇令的这桌是左边第一桌,下一个她是该给左边第二桌续酒,还是右边第一桌?左边第二桌是那个暴发户一样极没气质的男人,而右边第一桌就是颜公子和琅水色那桌……
她并没有多想,选择了走向左边第二桌。
明明知道他们不会认识自己,苏铮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能不面对他们就不面对的好,能晚一点面对就晚一点的好。
按照逆时针下去的顺序,他们该是最后才能倒到的。
这期间她可以把酒壶推还给小桃。
她没去琢磨自己的警惕抗拒到底从何而来,也没有意识到这种磨蹭的心理有多幼稚,更没有发现正在说话的琅水色看了她一眼,沉下了脸。
“刘夫人你这是哪里买来的丫鬟,这么不懂规矩。”琅水色扭头就向刘夫人抱怨道。
苏铮已经要倒酒了,闻言转头看去。
冷不丁手上一沉,那金鹏竟摸上了她的手。
苏铮睁大眼睛,众目睽睽之下之下她哪里会料到有人竟会如此放肆,而且还是以客人的身份,对着主人家的人动手动脚。她看着金鹏腆着肥脸露出色迷迷的表情,一瞬间反感到了极点。
“放手!”她喝道。
“哟,刘家弟妹,你这丫鬟才收进府里来的吧,火气好大,有意思有意思。”金鹏嘿嘿笑着,手上用力要把苏铮拉过去。
苏铮脸色一白,因为取那不知名金属,她手上弄出了很多伤口,有的甚至连碎瓷片都没来得及挑出来,被金鹏这么用力一握,她顿时疼得冒冷汗,使劲甩手却甩不脱,剧痛之下,整壶酒就朝着对方头面倾洒过去。
“哎呦!”金鹏被淋了一脸,猝不及防之下撒了手胡乱擦起脸来,猛拍了下矮几站起来,指着苏铮怒骂:“娘的,给你脸不要脸,找死啊!”
他头发衣服都湿了,整个人狼狈无比,生气起来又是肥肉乱抖,人家看了就哈哈大笑,金鹏脸面无光,便更生气了,狰狞地瞪着苏铮道:“死妮子,马上跪下来磕头,否则老子拧了你脖子!”
苏铮面无表情地后退了两步,眼睛盯着他却什么也没做。
金鹏大怒,跨过矮几来抓她,苏铮一矮身躲过去,手上酒壶里还剩余的一点酒却洒了出去,只听见琅水色尖叫起来:“贱婢你干的好事!”
苏铮冷笑地正想去瞧瞧这个爱小题大做的大小姐被弄成什么狼狈样了,一转头却愣住了。
那个被酒洒了一脸的人,不是琅水色。
第五十四章 变脸
乌黑浓密的发髻染上了水光,几根碎发湿哒哒地垂在眉间,白皙光洁的面容上泠泠落下水珠,其中有一颗便顺着俊逸轮廓倏忽滑过下颚,坠落在大红色的矮几上。
咕咚。
苏铮听到一声咽口水的声音。
默默地看了眼脸色绯红的琅水色。
忽有种捂脸的冲动,这种花痴太丢女性的脸了。
虽然她也承认,眼前的画面太有美感了,可要不要这样明白地表现出来。
颜公子的眉间闪过一丝微恼,缓缓睁开眼睛,一双微狭敛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苏铮。
苏铮突然有些不安,紧紧捏着酒壶的柄,干巴巴地道:“对、对不起。”
洒到谁不好,偏偏洒到这个人,苏铮觉得自己的运气在不知名金属上用得光光的了,所以现在才会这么背。
遇上这个人不说,还得罪了他。
琅水色反应过来,指着苏铮跳脚:“一个对不起就算了,洒了颜公子一身水你就是磕一百个响头都没用!”一边叫着一边掏出自己的丝帕,要帮颜公子擦拭,“颜公子你没事吧,这个贱婢真是笨手笨脚的。阿大,进来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苏铮脸上难堪一闪而过。
在这个地方就是这样,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就谁都可以调戏你,谁都可以侮辱你,稍有差池惹得人家不高兴了,动不动就是下跪磕头打耳光。
她感到深深的无力,不是因为这个普遍现象,而是因为此时此刻,在自己面前的,自己无力对抗。
一个一脸木讷的高壮男人走进来,对琅水色行了一礼,就对苏铮扬起蒲扇般的手掌。
在场的人都看着,刘阳有些不满,毕竟那将是自己的人,可他也知道出了这件事,这个女子是不能留了。刘夫人是冷眼旁观,小桃有些小小的兴奋,殷勤地劝着金鹏别生气,苏铮惹怒的人她去哄好了,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而金鹏动了动嘴唇,冷笑起来,看好戏一样甚至抱起了双臂。
苏铮在风声响起的那刻就收起所有失落无力的情绪,眉间一厉,微微侧身右腿后撤。
她觉得自己逃不掉了,无论是眼下的局面还是偷走了不知名金属所可能导致的后果,她好像都应付不了。既然逃不掉,那她就不惮于冲动一回放肆一回,总之要她乖乖受辱,做梦!
这个阿大轻视她了,扬起手臂的同时露出太多的破绽,苏铮预备攻他胯下,只要够快够狠,就能在耳光落下来之前让他结结实实痛得倒地。
颜公子眼中光芒一闪,蓦然喝道:“住手!”
苏铮已满力抬起右腿,闻声岔了气差点没站稳。阿大却没她这么快的反应,手掌仍旧呼呼作响地甩下来,苏铮吓得连忙向侧边滑开,堪堪地躲了过去,但是毕竟是晚了,还是被刮到了一些,脸颊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
颜公子已经要站起来了,看到这一幕眼里微光更盛,又缓缓坐下去。
琅水色不解又不满地嘟了嘟嘴:“颜公子,干嘛不罚她,她可是冒犯了你。”
苏铮也恼火地瞪着他,似乎怪他多管闲事,要不是他喊一声,现在受伤的可不是她了。
颜公子看苏铮这个表情,暗暗有些好笑,淡淡地道:“我的事还不需别人来插手。你,过来。”
第二句是对苏铮说的,琅水色脸上阵红阵白,凶狠地瞪了苏铮好几眼,苏铮则很是警惕,叫她过去干什么,自己出手教训她吗?
她可不……
苏铮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
苏铮的记性算不得好,只比普通人好上那么一点点,不然她也不需要动用系统的摄像功能来记录茶壶密码了,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音色,一般耳朵利索点头脑清醒点的人,都不会将一个人的声音错听成另一个人的。
苏铮仿佛听到眼前这人用微沉醇厚的声音,在黄昏的阴霾中淡然说出:“我还没到要和残弱妇孺争食物的地步。”
那样明明算是好意,却带着欠扁的淡淡倨傲说出。
苏铮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是他啊!
那个明明可以拿了肉包走人,却无偿地把包子送给了她的人。
苏铮一直觉得能做到这一点的,一定是个很温和善良的人。
直到第二次,在书店门口,他仍是黑衣加竹笠,却和那个神情凶悍的人拿着写着类似密码的纸张研究,她当时很心慌,好人一下子变成了可能和她有瓜葛,并且还是不好的那种瓜葛的人。
可是现在告诉她,无论是好人还是什么人,都原来是一眼能给她压力的贵公子,刁蛮大小姐的座上宾,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过来。”他又说了一句,手指在桌面叩击了两下。
苏铮的视线,从他优美漂亮的下巴,移到那白皙匀亭,指节分明犹如根根修竹的手指上,这才注意到刚才没有察觉的细节。
眼神可以改变,神态可以骗人,但有些外观的东西,是实实在在在那里的。
前两次遇见这个人,他都不露头不露脸,那种低调装束直接导致了他露在外面的皮肤特别的醒目。
苏铮就两次都盯着他的下巴和手瞧……
如果是伪装,不会这么逼真这么像。
所以,确实是同一个人啊……
苏铮想到这里紧张起来,咽了口口水:“你想怎么样?”
她脑子里不断重复一个疑问,这人为什么在这里,是巧合,还是盯上了自己?
做贼的人大抵都有一种心虚心理,最是受不了风吹草动,苏铮就是这样,疯狂怀疑自己进刘府偷东西的事情是不是暴露了,自己记下茶壶密码的事是不是被发现了,此时腰上那块沉甸甸的不知名金属也变得炙烫起来。
“我想怎么样?”颜公子推开琅水色的丝帕,徒手抹了抹脸上的酒水,笑道:“你泼了我一脸酒,你说我想怎么样?”他的表情陡然变得冷漠,“我耐心有限,你倒是过不过来!”
苏铮悚然一抖,这人怎么这样,说翻脸就翻脸。
她硬着头皮挪过去,本以为会受到某种很可怕的惩罚,谁知他却轻巧地捉起了她的手,用一种十分真诚关切的表情,轻声细语地问:“好好的手怎么折腾成这样,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