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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原非西风笑     砂满园txt下载     砂满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五章 颓势

    文莱听到苏铮的回答,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为什么不参加?这次赛事有很多壶艺师参加,连好几年不参赛的琅开翠都要来,你不想看看自己和她有多少差距吗?”

    苏铮整理完东西,半开玩笑似地说:“她是老前辈了,战功赫赫,朝贡的负责技师之一,我怕到时候同台看到她都无法正常发挥,还是不去丢脸了。”

    文莱仔细地看看她:“算了,本来还想和你一试高下的。”

    作为教学检验的比试,梅甲鹤是从来不评价两人胜负的。

    文莱说完这句话,又恢复成万年冷淡的样子,漠然着一张脸离开了。

    苏铮把铅笔和自制的小笔记本都放进背包里,背着往梅甲鹤那里去。

    他叫自己会是什么事呢?

    苏铮走到的时候,梅甲鹤正握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水平壶品茗。

    他也干脆,让她坐下后就开门见山道:“这次赛事不准备参加?”

    苏铮点头。

    梅甲鹤微叹:“你学这一行也快有一年时间了,大大小小的比试有过几次,但正式的大赛事却是没有参加过,这次是景卓主持,优胜者是可以直接得到封号的。”

    苏铮一怔。

    封号即是说三大家、五名家、十二雅流这样的称号。随着肖筱的落马,数大师的隐退,这些大称号都已经名不副实,没想到这次的赛事竟有重整紫砂界的意思。

    她喃喃地说:“难怪琅开翠会参加了。”不参加,不胜出。哪里来的称号?

    梅甲鹤是在劝她去参加吗?

    苏铮还没想明白,梅甲鹤却语气一转又说:“可惜正是因为是景卓主持,这就意味着皇朝廷直接干预,赛事的优胜者日后去何处营生、做何类紫砂器。只怕都由不得自己,要听从上面调度了。”

    他对更感惊讶的苏铮说:“所以你不参加倒是正确的。可从另一面来说,日后在紫砂界里,你怕是没有什么太光明的出路了。”

    苏铮半晌才回过味来:“您是说,朝廷要控制紫砂业,不听令顺从的壶工,都没有饭吃了吗?”

    “虽没有这么绝对,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

    苏铮有些发怔,这不是把好好一个民间手艺弄成国有企业?还是国家宏观调控的,那每个壶工不都是国家职能人员了?

    这紫砂又不是什么事关民生民计的大营生。朝廷手伸这么长做什么?

    她有些茫然地问梅甲鹤:“那老师。我以后该怎么办?”

    梅甲鹤喝了口茶。将水平壶放到大茶碗里泡着,颇为怜惜地望着苏铮:“你可知道,这紫砂业是颜氏先祖开创的?”

    苏铮惊讶地撩眉。

    梅甲鹤的目光放远:“那是景朝开国十数年后。国泰民安,颜氏先祖放下几十万兵马却去游历四海,来到这荆邑一带,发现了五色土,才有了后来的紫砂器。”

    “紫砂业,可以说是颜氏一手创立起来的。”

    “只是先祖生性低调,知道这件事的人没有几个,不过那些大师级的壶工,大多都是了解这一段缘由的,颜氏先祖也被他们奉为紫砂鼻祖。”

    “你可能不会明白。这些大师壶工在这一带有多大的倡导力量。”

    “而此处,离云朝实在太近。”

    梅甲鹤说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苏铮脸上,却让她感到一阵压力。

    苏铮脑海里突突作响。

    颜氏先祖是紫砂鼻祖,紫砂大师都崇敬着这个开山伟人。

    颜独步是颜氏后人。

    朝廷要对付颜独步。

    苏铮仿佛明白了梅甲鹤的意思。

    一旦颜氏后人有难,这些大师都揭竿而起,不,都群起抗议的话……因为是直逼边疆之地,一旦闹事,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朝廷必须先稳住这些大师,下面的人不知道渊源,自然不会多事。

    难怪,之前的大师级人物都消隐下去,甚至有好多人就直接失踪了。

    而如今林氏急于在紫砂界站稳脚跟,举办了这么一场比赛,而景卓因为恰好在此地,理所当然地主持大局,朝廷顺水推舟地做些文章。

    便将紫砂界之前一班领军人物扫除,换一批人上台。

    颜氏在紫砂界的影响便会被减小至最低。

    苏铮想得脑仁发涨,索性直接问:“颜公子他会有事吗?”

    梅甲鹤眼里闪过赞许,不知是赞许她关心颜独步,还是赞许她头脑清晰。他说:“之前独步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世,那些人暗底下的试探,也都一一挡了回去,是以少有人知道他就是颜氏嫡系后裔。诚然,他和他的父祖也从未打算从这些民间百姓里得到什么助力,便一直不曾经营人脉。所以这一块,被朝廷控制了也就控制了。”

    苏铮松了口气,随即有些疑惑:“老师,你告诉我这些事……”

    “这个动作固然不能伤到我们的皮毛,但未曾不是一个征兆。”他笑眯眯地说,好像一只老狐狸,“独步在这里逗留够久了,我们不日便将北上回大都,你可要一同前往?”

    *********

    可要一起前往?

    苏铮心里烦躁得很。

    离开这里去大都?以什么身份跟随这他们?就算要离开桃溪,最优的选择也是去阮南啊。

    突然之间说紫砂这条路走不通了,苏铮为自己的前途茫然,梅甲鹤的邀请不知是雪中送炭还是火上加油,她做不出抉择,想从颜独步那里寻求帮助,结果却发现他不在。

    他的伤早就好了,一个月前就开始时不时地外出,行踪莫知,对他的所作所为苏铮压根毫无头绪。若非那位原是办理个案子就要回朝的钦差大人,却硬生生被耗在此地数月之久,她都要以为颜独步就如表面上那样当了个富贵闲人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不知道何时何处会风起浪涌,也没有能力使自己在这风浪之中站稳脚跟。

    她有些泄气地回到家中,婉约已经回来了,打上次争执并且她主动退让之后,她每天就很早从绣庄上回来,煮饭做菜,抢着要分担苏铮的负担,好让她更加专心修炼紫砂技艺一般。

    苏铮看着她蹲在菜地里摘黄瓜的窈窕身影,心里有些发热。

    一眨眼,婉约也是个大姑娘了。她惊叹光阴如水,一晃神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呆了快有一年。

    婉约将枯黄的菜叶剪下来扔进鸡棚,看了会大鸡小鸡们呱呱争食,然后抓起提篮里一条小黄瓜放在鼻子下面轻嗅,露出欢欣享受的表情,一边往厨房里走去。

    转头看见苏铮,微讶又喜悦:“大姐你今天回来好早,你来看看,这黄瓜我们是要生食还是炒蛋。”

    “看看其他菜是什么?”苏铮接过蓝子,“不过这蔬菜瓜果一般最好是在清晨采摘,会比较清爽。”

    “哦,我记下了。”

    田园小户般的生活,婉约已入戏,可她却逐渐要出出戏。

    苏铮看着婉约认真烧火的侧脸,火光将她通身照耀上一层红蒙蒙的光,星子一般的瞳仁里光芒跳跃,温顺而富有朝气,她略作踌躇道:“婉约,最近我比较清闲,我们选个日子一起去阮南游玩吧?”

    “诶?去阮南玩?”

    “你不是很想去那里吗?我们一起去看看,要真是好,就搬迁去那……”

    婉约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路途远得很不说,那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而且搬去那里少不得还要迁户口,我早就没这个打算了。”

    苏铮两只眼睛盯着她。

    她渐渐讪笑,喃喃地道:“何必花费这个时间气力呢?还不如安心过日子,大姐你将来在这里占上一席之地,当个人人尊敬的大师,还不比去别处做个升斗小民强?”

    她又去烧火,看火势差不多了就要炒菜,厨房里一时间寂静,苏铮忍了几番,最后还是将眼下的情况说出。深层次没有泄露,只说了她不想为朝廷所控制,但这就意味着难有出头之日了。

    婉约震惊之余很是安慰了苏铮一番,但没有兴冲冲地说“那就去阮南吧”,反而让苏铮再等等,也和梅甲鹤商量商量,说不定有转机。

    阵容强大的赛事准备了大半个月,在入冬之后举行,为期整整七天,整个陶都大概都为之沸腾,唯有梅府上下自顾自地运转,丝毫未受其影响。

    苏铮如隔岸观火一般冷眼瞧着这些闹腾繁华,每每出门采买吃食,那些认识她知道她的人都会送来异样的眼光,在她背后窃窃私语。

    “秦孤阳失踪快半年了,梅甲鹤这次又不闻不问,看来这两人以后都没戏了。”

    “是啊,听说梅甲鹤以前是大都里犯了事才被夺了官赶到这里来的,还什么先生呢,钦差大人来了之后就没声没息了,这次连头都不敢冒了。而且赛事开始前一阵子,我就发现去青梅巷的人少了很多。梅先生,梅先生,怕是以后咱们桃溪都没有这个人了!”

    流言蜚语,加油添醋,好的就死命地捧,坏的就狠狠地踩,好像自己就是那与时俱进信息灵通的第一人,其实不过一帮愚民罢了,知道些皮毛就敢出来嚼舌根。

第一百七十六章 “捉奸”

    苏铮对这些流言一向是置之不理。

    她依旧安静专注地做自己的紫砂。

    时间的温养、周到的呵护,才可以使茗壶产生儒雅朴秀的包浆,制壶与养壶是一样的道理,需要潜下心思,心无旁骛,细水长流。

    苏铮以前将它当成一种兴趣,一个尝试,一门职业,虽然很容易进入心无杂念的状态,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天赋,但是在本质的理解上,她一直是肤浅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在制作一样器具,就像用泥巴捏一个形状,添加生动的外表,精致的细节,甚至是蓬勃的灵气。但一直没有赋予过其灵魂。

    她一直在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的眼睛在制作,乃至于创作,却从未投注入神魂。

    梅甲鹤说,比起那些将一生都奉献给紫砂的大师,她缺少一颗壶心。

    所以在四次教学检测之后,确定她的技艺和思维创作都过关之后,梅甲鹤让她去听课,和别的人一起听那些浅薄的表面的知识,去理解紫砂从生到死,从粗糙到精致的过程,去阅读各种书籍,去捕捉人间百态。

    最重要的是,抛开制得好还是不好,以及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抛却名利。

    知道这次赛事可能会导致整个紫砂界的制度改变后,苏铮最初的反应是,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她幻想过自己靠这个手艺养家糊口,在这一领域优秀杰出。愈做愈强,最后成为站在巅峰的那一人。

    可是这个梦想好像在起步之初就被现实击碎了。

    她迷茫了一阵。

    想起梅甲鹤说的壶心,她渐渐醒悟过来。

    若自己仅仅是喜欢制作这个东西,环境怎么变化又有什么要紧呢?

    名?自己一个异世者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利?她不相信自己会被饿死。那么多余的钱财权力又有什么意义?

    重点是她看重的是什么。

    所以她很快又拾起自己的工具,沉着气,静着心,一点一点地捶、捏、剔、磨,光阴静如流水,架子上摆满越来越多的各式器具塑像,有的循规蹈矩,有的千奇百怪,而沉淀下来的是那份越发精湛的手艺和越发凝实的理解。

    苏铮带着最近的作品去拜访梅甲鹤,她在做百果壶。百果壶是在圆形壶身上雕塑百果。巧妙地组成流、柄、足、盖等。

    如壶盖壶纽为一朵倒置的香菇。柄是一只菱角,流是几节莲藕。壶的肩部贴塑花生、芸豆、莲子荸荠等物,壶的足也是多种果子组成。

    这种壶十分考验仿真实物的功力。而且因为果实的颜色需要通过调制各色砂泥,技术难度很大。

    苏铮如今制作模仿的功力是到了,但对泥色把握的这一块还是一知半解。

    现下她就是拿着用同样的砂泥制作成的百果壶请梅甲鹤品评,然后请教调泥的要义。

    穿越竹林,初冬寒沁的水汽往衣领袖口里钻,她紧紧领子,抬头看看茂密碧绿的节叶间被切割得碎碎的天空。

    赛事的结果应该出来了吧?

    也不知道最后谁夺冠。紫砂界才人辈出,很多她听都没听过的壶艺师同台竞技,前些日听苏耀祖文莱那些人说,被压制得很惨。自愧不如得差点都要绝望了。

    挺想见识见识那些高手的风采的。

    “………真的不能考虑吗?”

    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是女子的声音,似带着压抑的哭腔,隐约还有些耳熟。

    苏铮停下脚步,向前看去,疏朗竹林里站着两道身影,隐隐绰绰的分辨不明,但依稀是一男一女,皆是气质清华。

    她听到那女的继续说:“我知公子身份煊赫,琅家在您眼里微如尘粒,开翠也不过是乡野之妇,但家道衰颓、祖父病危,族人又多是喜逸恶劳不思进取之辈,开翠真是走投无路,只求公子能看在、看在开翠一片仰慕之心,假以援手,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苏铮微微一愣。

    这女的是琅开翠?

    求助?表白?

    那她口中的公子是……

    苏铮眼里带了几分兴奋和急切,凑近几步,那隐隐约约的墨色影子,挺拔、硬朗、冷峻,透着丝丝不可企及的雅气,却是再熟悉不过。

    只听他冷淡矜持的声音道:“恕颜某无能为力。”

    短短七个字,在这疏林里好听地逸散开,却是一口回绝毫不留情。

    他转身欲走,琅开翠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低声哀求。

    他立住回头,琅开翠却趁机抱住他的腰身。

    扑入怀抱的动作太大,周围几根竹子被震得簌簌摇曳,丝绸一般的发丝飞扬起来,仿佛转了一个慢镜头的弧旋,悠悠散落在女子单薄瘦弱的肩头。

    苏铮大张着眼睛嘴巴,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心里头却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的琅开翠,柔弱,憔悴,带着弱不胜衣般的凄丽忧伤,这种美丽任任何一个人见了都要生出保护怜惜之情。

    她去瞧颜独步的反应。

    翠竹节叶的掩映使得他的面容都很模糊,自然也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见他萧然立着,既没有伸手拥抱,也不曾果断推开,也不知是怔住了,还是完全不为所动。

    然而苍穹疏竹,男才女貌,眼前这幅景致就好像少男女粉红色梦幻中,最经典动情的画卷,山长水阔,此情脉脉,两心相依,亘古风流……

    看看就让人情绪沸腾。

    苏铮却莫名地觉得心里有股酸意涌动。

    她等了片刻,眼睛都瞪酸了,还没见那男的有所动作,琅开翠倒好像受到鼓舞一般,小鸟依人地窝在他怀里倾诉衷肠,越说越是流利。

    苏铮磨了磨牙,眼珠一转,蓦地发出一声低叫。震惊的,短促的,慌张的,不可置信的,在这小小的静静的林子里分外清晰刺耳。

    琅开翠浑身一震,慌忙从颜独步怀里退开,往这边看来,微乱的秀发、发红窘迫的脸色,简直好像被人捉奸当场一样。

    苏铮一手拎着装有紫砂器的盒子,一手捂着嘴巴,做出十足惊讶无辜的表情,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她往回走,走了几步,好像想起什么,又转身绕开他们走了个大弯,一边局促道:“我有事请教老师……”脚下又匆又急,生怕打扰了人家好事且被误会一般,只是一双闪着狡黠光芒的眼睛八卦又好奇地暗暗打量他们。

    或许她自己也没发现,那眼中微微流露出来的恼怒仿佛两簇小火苗,一闪一闪,剔透逼人。

    颜独步细长深邃的眼底溢出细碎笑意。

    但是这笑意未曾抵达嘴角便已消弭。整个人都落寞下来。

    琅开翠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这半年来,她时常来探视颜独步,虽然每回都没得到什么热拢的回应,但她的热情仿佛从不消减。

    一者,是因为自己真的仰慕这个优秀俊美的男子,二来,也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起了别样的心思。

    景卓来了桃溪镇之后就一直在打压琅家,她知道这是朝廷想控制紫砂业,所以先对琅家这个紫砂巨头施压,使其声势江河日下,旗下的生意也越发不景气,然后在其苦苦支撑难以维系之时,或是上前搭救,或是彻底摧毁。

    而她明明看透这一点,又如何能束手待毙?一方面她配合景卓,参加那个赛事,琅家上下也乖顺听话,努力让景卓觉得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另一方面,她想从颜独步这里获得支持。

    在登门造访几次之后,某日颜独步屏退他人,单独和她说了一通话。

    她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心机的深沉。

    他故意受重伤,表面上是卧榻难起,碌碌无为,其实这不过是障眼法,混淆了景卓的视线,其实他暗地里一直有动作。

    乃至秦孤阳的失踪、刺客事件,她有所耳闻景卓一直在往南方追查什么,结果招惹上了一些麻烦,这才使得他在此地逗留数月不得北还,表面风光威严,实际已焦头烂额。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颜独步告诉她的事,是配合他演一些戏码。

    比如两人私下来往甚密,做出对彼此都有谋求的假象。这样对颜独步,是可以消除景卓戒心的障眼法,毕竟若是他消极无为的话,反而会令人生疑。而对她琅家,能被颜独步看重的,才显得有价值不是吗?

    如今景卓对琅家很是客气。

    对紫砂这一块也势在必得。完全被转移了视线。

    但琅开翠依稀感觉到,颜独步还有别的打算,就好像今日这出戏,是故意给苏铮看的。

    听说苏铮无意在紫砂界继续发展,那她在桃溪是留不得的,她似乎对阮南很感兴趣,而梅甲鹤和颜独步终究是要回大都的……

    她摸不准颜独步是什么意思,留人,还是赶人?

    无论哪一种,都好像太没有力道,太不痛不痒了。

    “颜公子……”

    “你先回去吧。”颜独步说着便要离开,琅开翠急忙叫住他:“公子真的不能考虑一下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万般纠结为作谁

    颜独步的目光透着疑惑,却是海水般的平静深沉,琅开翠无处躲藏,心一横说:“方才我说的那些话,并非是作假的,其实,其实开翠真的是那么想的。我仰慕公子,愿意为公子做任何事情,公子能否给我一个庇护之所?”

    一口气说完,琅开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感觉到紧张和巨大的压力,四处一片寂静,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又慌又急。

    她知道这造次的言语若是惹得面前人不快,那么之前的种种努力将全部白费,或许不需要景卓动手,琅家可能便会迎来万劫不复。

    在任何一个懂历史、知内情的人眼中,从不认为姓景的能在姓颜的手上讨得好处。这是基于两姓的出身、百年来的种种作为、手上所掌握的筹码,种种差别上所作出的判断。

    最重要的是,两个姓氏的传承方式实在天差地别。

    颜独步有些意外,却没有如琅开翠担心地那样表现出恼怒或不屑,他甚至微笑起来:“你莫非不曾听说过,颜氏后院里那些女人的下场?”

    琅开翠一怔,忽然从脚底冒出股股寒气上来。

    怎么没听说过?

    这是权贵圈子里的禁忌,但是总有那么些幸灾乐祸不怀好意的人,偷偷地拿出来当笑料谈资。

    所以知道颜独步的真实身份之后,她派人向大都了解他,几个月下来,多多少少也知道了那些秘辛。

    据说。颜氏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家族,每一代人无论样貌、智慧,都是无以伦比的。他们俊美优异,心机深沉。眼界奇高,可以执掌万千兵马而稳坐幕后,运筹帷幄,毫发无伤,可以挥挥手就建立起一个一个势力,天下风雨,皆在其掌翻掌覆之间。

    他们格外长寿,而且容颜不老,当外界沧海桑田生死轮回,他们却好像被时光遗忘。几十年一如青春正好之时。

    但也有传言说。他们是被上苍诅咒的一个家族。他们自身优异得可怕。是天下佳人争相爱慕的对象,可无论哪种女人委身他们,是年轻还是年长。是健壮还是柔弱,是活泼还是文静,都会在一至三年之内迅速枯萎,走向衰老和死亡。此外,那些女人极难受孕,即便得孕,也十之**保不住。

    若仅是如此便也罢了,但最可怕的是,有知情人士透露,大都颜府曾经不止一次有女人生育。可诞下的婴孩无一不是身患残疾或者面目肢体崎岖怪异的怪物。不止那些东西无法存活,那些产妇也无一不在分娩过程中难产,被生生折磨致死,死相凄惨至极。

    有人说,颜氏祖先做过亏心事,乃天地不容。

    有人怀疑,如今的颜氏后人是前一辈抱养过来的,颜氏根本无法自行延续。

    甚至有人怀疑,今日的颜君,根本就是开国初的那位大功臣,因为容颜不老,长命百岁,所以谁也认不出端倪,最可靠的证据是,颜君其人位高权重却一向神秘,外人甚至无法揣测他有多少岁。

    这样的话,自然是有夸大诋毁的成分在。

    但无风不起浪,琅开翠之前也暗自嘀咕过,但看着颜独步如此周全矜雅磊落萧然的一个人,怎么也不能将他与传言中那些“千年老妖”、“采阴补阳”的诳语扯上关系。

    但颜独步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他那嘴角堪称温和的笑容,一时间令人觉得心底发毛,森森然的寒气萦绕周身,连竹叶间斑斑驳驳的阳光都失去了所有温度。

    颜独步望着她的脸色,曾记得至适龄时,太后在寿宴上笑着宣布要给自己指婚,于是在场的那些名门贵妇、千金小姐,都是以这种甚至于更惊恐惧怕的眼神望着自己,好像自己就是那采花大盗化作的恶毒鬼怪,会看中她们或是其女儿,而后残害其性命一般。

    哪怕他地位超然,权势无二,却没有哪个人肯真心嫁给他,那些女人,但凡知道些内情的,远远看着自己时还会大发花痴,一旦走近,就好像见着什么丑陋可怖的东西,哭啼惊惧不休。而那些愿意主动联姻的,都是抱着牺牲一个女儿换取几年利益的心思。

    所以,他不喜欢留在荒都啊。

    他不由想到,若是苏铮知道自己的“家族渊源”,不知会是何样的反应。

    他嘴角掠起抹苦笑。

    继而便有些烦躁,对犹自惊疑不定的琅开翠道:“如今二殿下已经重视琅家,只要你们不忤逆他,自然不会有大祸。”停顿了下,“你不必再来了。”

    苏铮在书房里听梅甲鹤说话,心思却不在这上面,目光频频往窗外游移。

    不知道被她那么“撞破”,那两个人会不会继续你侬我侬。

    真是过分啊,明明那么清冷的一个人,怎么会对投怀送抱的女人听之任之,就算不怒目相对出言嘲讽,也该冷然地喝止,或者叫暗处的叶十七等人出来将人带走。

    居然就那么站着不动!

    苏铮越想越有些气闷。可是接着却有些发怔。

    她怎么这么关心人家对温香软玉的态度?不是说好不能对他抱有幻想的吗?两个阶层的人,一旦动心,势必千难万难,她完全没有追逐他的能力。

    她叹口气,大概是因为半年来都不见他亲近什么异性,突然来这么一个,感觉怪怪的吧?

    梅甲鹤见她心不在焉,诧异问:“怎么了?这么长吁短叹的?”

    “啊,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梅甲鹤也不追问,笑吟吟的:“那日跟你说的事,有决断了么?”

    苏铮知道他问的是一起去大都的事。

    她念头在心里转了好几转,委婉地道:“大都,千里迢迢,而且我完全不熟悉那里……”

    梅甲鹤摸摸胡须,笑道:“当初你也不是完全不熟悉这里?这次又有我和独步。这调泥我还没教你,一起上路你也可以继续学习。”

    苏铮有些为难,一方面她也挺舍不得这个老师的,但也知道自己没有充分的理由跟他们北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道路,她并不想依附别人。

    她犹豫着不知怎么回答,颜独步却从门外进来。

    黑衣将他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浓黑狭长的眉毛斜飞入鬓,鼻梁挺秀坚毅,淡粉色的嘴唇薄薄一抿,勾勒着优雅从容的笑意。但是想起之前他在做什么,苏铮脑海里冒出来的却是春风得意这四个字。

    那双星子般的眼眸大海般的深邃漂亮,触及到苏铮是仅是微微一顿,不见半分尴尬,一如既往地和颔首打了招呼,然后坐下问梅甲鹤:“我们何时启程?”

    梅甲鹤看看他又看看苏铮,答道:“若是不出意外,就在这两日了,你来得正好,苏铮……”

    颜独步微一扬眉:“的确,我们这么一走,苏铮也不适合继续在这里,我们需将她安置妥当才是。”他转头对苏铮微笑着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苏铮愣住。

    虽然没打算和他们一起走,虽然知道梅甲鹤的意见不代表他的,但是当对方摆明着没打算带上她,为什么心里却一瞬间凉飕飕的。

    之前的犹豫摇摆,在梅甲鹤面前的迟疑,都变得可笑矫情起来。

    她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般配的,登对的,男才女貌的,想起自己故意发出的那个叫声,想起自己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要把持住,却总是蠢蠢欲动的某种情怀,不知道为什么,竟越发觉得自己难堪起来。

    她飞快垂了下眼,继而率性爽利地笑了:“当然有主意了,不过还要好好合计合计,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我一定会向你和老师求助的。”

    苏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知道轮休在家的婉约看到自己的脸骇了一跳,绣花针一下子扎进指头里,她一边吮着指头一边惊吓道:“大姐,你、你笑得这样渗人做什么?”

    “渗人?很难看吗?”苏铮摸摸自己的脸,哎呀,笑得都快肌肉抽搐了。她揉着脸,抓起竹篮子里的枣子,嚼着那失去些许水分而变得有些不新鲜的果肉,一直把最后十多粒吃得一干二净,才说:“婉约,咱们去阮南吧。立刻马上准备,越早走越好。”

    婉约和林婉意的关系很好。

    所以当苏铮带着妹妹去找她,希望给个指点的时候,她很痛快地答应了,并且拉着二人滔滔不绝,正好她最近也要回老宅一趟,当下拍板将日程提前数日,一次配合苏铮他们。

    苏铮倒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以前林婉意客气和气,苏铮知道是冲着自己是梅甲鹤的学生,在紫砂界的前途不错,人家想招揽自己去为他们林氏办事。

    但是如今梅甲鹤显而易见将从紫砂这个领域淡出,而自己没有参加那场大赛事,也明摆着没什么出息了,对方却一如既往,没有横眉冷对,没有没有冷嘲热讽,更不像大街小巷的那些三姑六婆,指指点点,藐视不屑。

    这让她很意外,对林婉意的观感顿时提了几个档次,因而在她提出一起走的时候,她想了想,就答应下来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婉约眼中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以及期待狠厉的光芒。

第一百七十八章 曜曜美梦终成哀

    琅开翠做紫砂这一行快有十九年了。

    她今年十九岁,从出生起,她就和这个行业紧密绑在一起。

    琅家从紫砂这个行业兴起的时候,就是行内的龙头老大,从第一位先祖,跟在第一位颜君手下挖掘五色土,制作各色工具,捏塑各种器物,完善种种理论。

    一代代相传,到了她祖父这一代,紫砂终于闻名四海,祖父琅一山也成为了古往今来紫砂第一人。

    祖父是一位天才,他对泥色、形制、制壶的技法都匠心独运,时称“千奇万状妙手出”,被推为正宗。紫砂是在祖父之后,始蔚为大观。

    而最叫她觉得神奇的是,祖父极擅长调制泥料。

    梨皮泥掺入白砂可烧成淡墨色,团山老泥掺入天青泥可烧成浅深古色,在紫泥胎面涂上一层朱泥,可以烧成粉红色……

    祖父为紫砂泥色彩变化之美妙而倾心,就连自己的名字,琅开翠,其实也是泥料经调制配合后烧成呈现的一种色彩。

    祖父说,要自己像这个名字一样,在紫砂的世界里绽放异彩。

    所以能玩能爬的时候,紫砂就是自己的玩具,自己的玩伴,她伸手抓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紫砂泥。在别的孩子捏泥巴玩的时候,她已经能制作出一把像模像样的茶壶。

    而在别人还在师傅手下苦苦煎熬,在为一个细节的处理绞尽脑汁,她已经拿到了制作朝贡壶器的资格。

    人都说。琅家的老大地位,靠两个人撑起来,以前是琅一山,以后是琅开翠。紫砂器成为贡品是家族腾跃的一个关键。

    她那时还小,甚至比那个看似很平凡,其实一身锐气的苏铮还要小些。

    当时竞争的人可真是多,多得可怕,永年和日月的势头都很猛,她作为一个小辈本来是不该有这个资格和资历的,可偏偏祖父那阵子身体不好,琅家上下也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人。

    她必须担起重任。

    她细心观察,发现大家做出来的东西有着共同的特点。

    无论花器还是圆器,还是各式摆件用器。都那么朴实沉静。像年年岁岁沉睡在岩层里的紫砂里一样。温存,内敛,纯正。自有气华。

    要怎么脱颖而出?她想到远在大都的远房表妹一次跟随大人来省亲时,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说着,大都是如何遍地黄金,那些贵人的日子是如何的奢侈豪华。她想了很久,忍着心痛,向自己细致琢磨潜心制作的坯件上镶金嵌银,施以珠宝。

    紫砂是优雅细腻的,金银珠宝却别人视作浮华的代表,她抱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等待上面的评审。

    结果她成功了。

    宫里的贵人们喜欢的就是这种华贵端庄富丽堂皇的东西。她借此奠定了自己五大名家之一的地位。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往砂泥上强行加入外物时,那种被强迫改变意志,不得不屈从于现实的痛心和无奈。

    从那一刻起,她知道自己就不再是纯粹的壶艺人,她只是一个装饰者,她更多流连于挑选品味各种坠饰,双手和紫砂泥的感觉却日渐稀薄。她甚至给紫砂器上釉,为紫砂器像漆器那样抛光,只为做出光彩照人的样子,只为迎合那些贵人的喜好,却让紫砂器失去本来面目。

    她以为,那是她唯一一次的妥协。

    可是此时此刻,她听着祖父嘴里一字一字说出的话语,却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您说……二殿下欲纳我为夫人?”

    她呆滞地问,喃喃道:“为什么,我们已经这么服从,他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不放心?”

    琅一山见孙女如此,就深深叹了口气。

    他已经很老。耳垂耷拉,眼袋松弛,下巴肥而下垂,颈部全是明显的血管,脸上布满老人斑。他摸摸自己白中杂灰、稀落可见头皮的头发,有些口齿不利索地道:“你最近,和那位,走得太近了,他不放心。”

    琅开翠听得出“那位”指的是谁。

    她的声音顿时有些尖利起来:“他原本是要尹家取代我们琅家,要不是我和那位走近,今时今日琅家只怕已经不复存在了!”

    琅一山赶紧安抚:“祖父知道,祖父知道……”

    这样做不行,那样做也不行,琅开翠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一个平衡点,可事与愿违,她有些崩溃,更多是茫然,怔怔地听祖父将嫁还是不嫁的利害分析出来。

    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景卓要的是琅家完全的服从,他要琅家成为琅开翠的嫁妆,完完全全地为他所驱使。

    景卓这几个月被折腾得很累很惨。想抓颜独步的小辫子抓不住,被刺杀了还要对方去救,憋着口气抓刺客,抓到云朝边界去,摊上云太子和几个兄弟夺嫡风云,惹得一身骚,硬是脱身不得。察觉到颜独步暗地下似乎有些动作,却永远是捕风捉影。

    他被颜独步压制得太惨,宫里那位已经对他不满到极点,他正狠狠憋着一口气,不发作不痛快,琅家正好撞在枪口上。

    琅开翠心下凄惶。

    琅一山口鼻颤颤:“祖父老了,族里又没有个担大事的,这所有的重担都要落在你身上,祖父也不忍心,谁叫,谁叫我们是民,他们是官……翠啊,看开些罢。”

    年轻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什么都敢闯,什么都敢尝试,一身傲气,一身孤胆,在家族危机面前,也是抛得下,扛得起,带领着家族几经沉浮。琅开翠一直以为祖父就是她的天,什么难事大事。有他在就不需要担心。

    可是现在这个老人只能无力地叫自己看开些。

    其实她就算不嫁,景卓又能将她如何?受创的只是琅家百年基业。

    她喃喃发问:“以后我还能做壶吗?”

    琅一山不答。

    可谁都清楚,即使只是个夫人,也是天家的人。怎么可能被允许再摆弄这些粗物。

    哪怕是**贡品也不行。

    琅开翠呵呵地笑,她跑去找颜独步,想告诉他,哪怕是仅仅能活几年,哪怕是下场凄惨无比,她也愿意跟在他身边。

    可是梅府已经空空如也。

    留下来的当地护院告诉他,梅府主人已经在清晨坐船北上了。

    琅开翠浑浑噩噩地回到宅邸,一一抚摸过自己的作品。

    绿地描金瓜棱壶,黑漆描金彩绘方壶,雕漆提梁花卉壶。青釉七孔花插。白釉山行笔架……

    无一不精研巧致。华美夺目,她想着自己要做一辈子紫砂的梦,想起她甚至从赛事里又得到一个顶尖的称号。双眼涌出泪来,忽然面目狰狞,疯一般地将这些东西扫落在地,碎成一滩烂渣。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苏铮正乘着暮色踏上水乡阮南。

    这是一个富饶的鱼米之乡,这也是一个书墨气息浓郁的文化之都。

    暮色里,宽敞整洁的街道上没有桃溪镇那样形色匆匆的晚归商人小贩,都是信步而走如闲庭散步一般的人们。

    几个学子打扮的人们携手从私塾里出来,议论着晚上到谁家温习功课,临河的酒驾灯火初上。酒饭香气盈门而出,巷口大树下几个老人家举子对弈,有人悠闲喝茶听曲,邻里邻居互相亲切友善地打招呼,这个到这家蹭饭,那个到那家拼桌。

    路过一家客栈时,大门前侍候的小二笑脸迎出,热情而客气有礼地问是否住店……

    甚至连巡逻街道的官兵衙差都是斯文有礼的样子。

    甚至忽然明白为什么婉约苏觉都这么推崇这个地方了。

    果然上档次得多,在这里居住,一定会很舒心吧。

    她想找个便宜又口碑不错的客栈投宿。

    毕竟来的时候没打算就这么草率迁居,桃溪镇的那个家都好好放着,没有卖也没有整顿,连鸡狗菜地都是交托给隔壁钱姥姥打理,所以没有置到多少银钱。

    虽然做梅甲鹤的学生那段时间,没少收礼物,梅甲鹤也给过零花钱作为变相地接济,但她毕竟买房之初还欠着牙行一百两银子,加上自家生活水平都是高的,钱根本攒不住,她又没什么收入,以致于如今她身上所带的银两不多。

    她想着打探清楚这里,若适合定居的话,就回桃溪镇把房子等物都出手,换成钱。好在阮南和桃溪相隔不远。

    她刚问哪里客栈好,同行的林婉意就佯怒道:“这是什么话,你们来到阮南,就是我们林家的客人,哪有让客人住客栈的道理,都去林家老宅,那儿空房空地多得很。”又跟婉约说,“上次你走之后,老太太还惦记着你呢!”

    苏铮微微皱眉。

    林婉意实在太热情友好了,以致令她觉得很奇怪。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之前一直没有给过林婉意太好的脸色看,如今一朝沦落为普通人,她不落井下石就是难得了,为何屡屡对自己施放善意?

    完全没有道理!

    她起了一丝警醒,推脱道:“那怎么行?林小姐能带我们过来就已经是帮了我们大忙,如今怎么好意思上府叨扰,这实在不合适。”

    ps:

    第三卷开始,这也是本文的最后一卷。开头琅开翠这一段我反复考虑之后觉得还是要写,不写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在最初的设定里,琅开翠这个角色是非常重要的,她是铮铮的前辈、偶像,和决心超越的目标,她们对紫砂有着相似的热爱和执着,然后同样遭遇现实的无奈,但对待问题却有截然的反应。

    琅开翠这一段,其实对之后铮铮所要遭遇的事,是一个隐射。

    类似的开头,不一样的处理和收场。

    只是我想得美却总是写不到位,本来应该撕碎了放在文里各处润物细无声的,结果只能一股脑倒出来,毫无技巧和美感可言。

    但还是必须写啊╮╭

    寒假就快结束了,还在上学的亲们做好准备了吗?希望大家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快快乐乐,也希望我码的这些东西可以给你们增添一点乐趣,哪怕只是一点点,就值得了oo~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宅邸深深心算计

    夜幕降临,晚来风急,婉约苏觉脸上都已经流露惫态,林府的马车又已妥妥当当停在眼前。

    因此种种,苏铮到底没有再坚持推脱而惹得行人侧目,带着弟妹上了马车。

    约莫小半刻钟,马车稳稳停下,眼前是一个门庭雄伟的大宅子。

    两只大红灯笼高挂,照耀得黑漆兽环大门越发森严厚重,门口两只石狮子虎目狰狞,大张的嘴巴似乎要将来人一口吞下。

    说不得竟是有些阴森唬人的。

    相较于苏铮的冷静审视,苏觉的好奇兴奋,婉约见了牌匾上龙飞凤舞的描金“林府”二字,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了。

    非要那个词语来形容的话,就是太激动了。

    走进侧门的时候,她甚至差点被台阶绊倒,她一向是注意自己的形象的,一旦出门便会恪守各种礼仪,从不愿生出半分差池,此时若非苏铮眼明手快掺了她一把,她整个人只怕都要正面扑倒了。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苏铮觉得很吃惊。

    “你没事吧?”

    她感觉到婉约在轻微的颤抖,便用上了几分力道将她扶好,不掩担心。

    林婉意走在前头,闻言回头看了看,笑道:“只怕是船上吹了风,如今天气寒了,要死得了风寒便不好了,我马上令厨房熬些红糖姜茶来给你们驱驱寒。”

    苏铮谢过。

    他们初到做客,因时候已晚。便没有去拜访主人家,直接先到林婉意安排好的地方歇下。

    林婉意做事周到大方,挥手给了一个小跨院,院子不大。但各种房间具备,三姐弟不但可以一人一间,还能自由使用厨房、浴房、茅房等,完全给他们开辟出了一个独立空间,甚至还特地安排了一个丫鬟一个烧火婆子伺候着。

    苏铮心下感激的同时,心头的怪异和不安感越发强烈,暗暗有些后悔住到这里来,若只有她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要连夜离开了。

    她对喝了姜汤、洗漱之后脸色好看许多的婉约道:“你同林婉意是不是有别样的交情?”

    婉约正伸手抚触着案头一只插着花束的青瓷花插,闻言心头一跳:“林姐姐很照顾我。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苏铮皱眉:“那她也对我们太好了。这么住下去我倒觉得过意不去。明日一早我们便向她告辞吧。”

    婉约“啊”了一声,有些不解:“为何这么匆急,若是因为林姐姐太好客。其实不必,阮南的人大多如此,不将客人安排好,他们自己也是要睡不好的。”

    苏觉正巧推门而入,见大姐也在,两人也没有休息的意思,便笑着进来,安慰苏铮:“二姐说的是真的,这里人确实好客极了。别说林姐姐认识我们,就像我上次。那户完全不识得我的人家还妥妥帖帖地收留了我,待我如贵客一般。”

    苏铮从没听过这件事,诧异地问:“上次你不是跟着学堂里的人一起来的吗?怎么你们不是一起在客栈里下榻的?还住到别人家里去了?”

    苏觉自知失言,后悔地吐吐舌头。

    婉约便立即替他解释:“是这样的,那次阿觉第一天就吃坏了肚子,大家都出去的时候,他只能一个人呆在客栈里,后来好过一些,他就一个人自己跑出去,谁知竟迷路了,好在有个读书人见他样貌清正着装斯文,好心带回家去招待,一边使人联系上学堂的夫子,连夜就将他送回去了。”

    苏铮问:“这种事怎么不告诉我?”

    苏觉小声地道:“只是一件小事,我想着不说也没什么关系。”

    苏铮有些气恼:“还叫小事?身子不舒服不安生呆着还要跑出去,跑出去也就爱算了,竟不知道怎么回来,难道你不会报上客栈的名字,一路问路问回来?”

    苏觉一拍脑门:“是啊,我怎么忘了?”说着又嘻笑着讨好,“还不是那位大哥哥面善又热情,我一时就没想到……大姐你别生我气了。”

    被这两人一打岔,苏铮先前的烦躁倒有些散了,看看天色已晚,大家赶路也都累了,便将苏觉赶回他自己的屋子里,自己也回屋。

    那个叫阿章的丫鬟手脚麻利地送进来一盆烧得微红的炭,笑说这是大小姐特意吩咐给烧上的,就怕夜里寒气重,冻伤了贵客。

    苏铮客客气气地受下,等人走后拨了拨那炭盆,发现是品质上乘的好炭,烧起来毫无烟尘,也没有什么异味。但她想了想,却将茶壶里的水倒下去,刺啦一声浇熄了炭火。

    她担心一氧化碳中毒,还怕一不注意这玩意会点着什么东西。总之屋里有这么一样危险的东西她睡不着。至于寒冷,她从系统里兑换出暖宝宝,在双足、腹部、后颈各贴了一片,且身上穿着系统出品的高质量内衣,基本无需担心着凉。

    系统又升了一级,“已有兑换”里东西没变,倒是“越级兑换”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多了不少,其次便是第一重域的“选择域”按钮隐隐发亮。苏铮觉得可能是自己等级经验都差不多了,可以激发系统新的领域了。不过多日来用功劳作,还读书写字制作紫砂来积攒贡献值,可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她便渐渐淡了这个心思。

    一切顺其自然吧。

    她如今躺在别人家的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到最多的却是颜独步他们,不知道他们去大都了没,离开桃溪的时候,他们也是差不多整装待发的样子。

    大概这一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罢。哎……

    之后许久,三更半夜之际,隔壁的婉约却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一件一件穿上衣服,又从床里泛出一件纯黑色不加一点修饰的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推门出去。

    跨院外边早有一个人在等候,见到她出来了,有些不耐烦地道:“快点,大少爷正等着呢。”

    婉约咬咬唇,跟着他走,拐了好几条路,穿过几个没有人住的院子,来到一间黑沉沉的屋子前。

    夜间风冷如刀,这时早已入冬,风中甚至夹杂着几粒冰晶,扎得人眼生疼。

    她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叩响了门,得到里面人的许可,这才小心地推开门。

    橙黄刺目的光线涌出来,原来屋里点着许多只红烛,只是门窗皆被厚绒布封起来,外面竟是一点端倪也瞧不出来。

    屋里头有三个人。

    一个是林婉意,一个是其弟林迁,另外一个人坐在书案后面,年纪比前两人都要大些,气质也要沉稳得多,身上压着银鼠皮毛制成的大衣,正眉目深沉地看着几分书稿。

    婉约轻轻走进去,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相对于其他两人的不闻不问,林迁年纪小,人也跳脱些,好奇地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然后攒着眉心笑着问:“这真是我们那位七妹妹?跟着三叔在外地做生意,却在六年还是七年前一家人回阮南吃年夜饭的途中,遭遇了山匪的?不是说、三叔一家全死了吗?怎么还有个遗孤留下来。”

    婉约轻蹙了蹙眉。

    六年还是七年前?

    那样大的一件事,不该所有人都牢牢记得吗?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口气还如此的轻佻。

    不过虽然恼怒,但她知道要顺利回归家族,还要仰仗大伯家的这三位堂哥堂姐,尤其是案后一言不发心思深沉的大堂哥。

    她定了定神,细声回答:“回三堂哥,六年前爹爹带着娘、我还有弟弟回家,恰逢山匪作恶,那山匪行迹惊惶,是以抢走钱财后没有将人全数灭口,我带着弟弟躲在翻到的车内,这才保下一命,后来被路过那里的苏姓举人一家救下。这些都是有迹可查的,况且我还有爹爹留下的信物为证,相信大堂姐已经查得明明白白了。”

    她柔和温顺地望着林婉意,满眼全是信任。

    林婉意此时倒没有在苏铮面前的那么关切热心,凉凉勾了下嘴角。

    这时案后的林家大少爷林川放下手上的东西,看了看婉约,他的目光锐利阴沉,充满了精明和算计,令人有些招架不住。

    但婉约仍旧一派顺从柔弱的样子,没有显得惊慌惧怕,目光亦坦荡明亮。

    林川点了点头,低沉的声音在五种响起:“你究竟是不是三叔的血脉,我不关心,人证物证都已经找到,让你认祖归宗很简单。”

    婉约双眼一亮,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但她聪明地没有插嘴。

    林川果然接着又说:“但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帮你?”

    婉约暗暗吸了口气,垂下头道:“婉约虽然在乡野间长大,但世间的道理都是懂的,大堂哥若是愿意帮助婉约,婉约自当鞍前马后,听候任何安排。”

    林家这一代共有四房。

    三房也就是婉约生父那一房在六年前毁灭与山匪之手。

    剩余的三房却都是人丁兴旺,并且老太爷老夫人如今都年事已高,如今真是他们互相争斗得厉害的时候。

    而这个暗潮汹涌的时刻,对婉约却十分有利。

第一百八十章 各自心思各自知

    当年的林三爷是林家家主最宠爱的孩子,经商天赋是四个兄弟中最好的,家族地位也比其他兄弟要高,所以当六年前的悲剧发生后,林家老夫妻着实悲痛了很长一段时间。

    如今铁腕铿锵雷厉风行的夫妻俩已是行将就木之年,老了老了,以前的遗憾越发亘横在老人心头,耿耿于怀,弄得脾气也大不如前,婉约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打听到林家老夫人近几年一直对剩余的三个儿子抱有怀疑之心,认为是他们其中哪个怕老三夺去家产,才一手策划了杀局。

    而且因为当年没有当场找到孙女和孙子的尸体,这些年暗地里老夫人一直未曾放弃希望。

    婉约知道了之后兴奋得难以自抑。

    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只有家主和老夫人还念着她和苏觉,他们认祖归宗的事就有戏。

    剩下来的,就是如何靠近他们,然后摊牌。

    六年前她已经有七岁,加上母亲教导严厉,兼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心智较寻常孩子要成熟许多,甚至称得上慧智。否则这些年在养父母、在李家外婆和苏铮身边,也不可能隐藏得这么好。所以她没有仗着一腔冲动就冲出来认亲,而是独自从长计议。

    阮南和荆异相隔并不远,但多年来林家却一直没有发现他们姐弟,她不得不怀疑有人在敷衍行事从中作梗。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她的叔叔伯伯,她本想绕过他们接近祖父祖母。寻求他们的保护,但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两夫妻年轻时是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年纪大了之后却将手下的事交给了几个儿子和女儿打理,自己在老宅子里颐养天年。基本没有接触的可能,尤其苏铮当初选择在桃溪落脚,更是绝了这个可能。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她心里的焦躁与日俱增。大概老天也看不过眼,派了林婉意来。

    她非常清楚林婉意的身份,但是也不能对她全盘托出,谁知道大伯会怎么对待自己三弟的遗孤,她还好,但苏觉一旦入了族谱,林家的家产以后就有他的份。万一大伯因此动了杀机。他们将再无活路。

    好在林婉意和林迁都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不着痕迹地被她套出很多话。她越是了解林家的情况,心里就越有数,她决定通过林婉意进入林家做客。在祖母面前露个脸。

    她长得与母亲有三分相似,再讨得祖母喜欢,加上父亲随身玉佩为证,又有苏觉在,应该不难取得信任吧。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然而上次来到林府,与这位大堂哥打了个照面之后,她的一切都很快被查个通通透透。

    事到如今,除了顺从合作,她也没有了其它办法。最要命的是,祖父中风了几次。人快不行了,祖母的精力也一日不如一日,一旦这两位老人家没了,林家分家,她想重返林家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她说服大堂哥,将她和苏觉带到祖父母面前,让三房后继有人,可以让祖父母高看一眼,既博得好名声,又能获得信任,将来二位老人百年之后分给大房的东西也会多一些。

    这是她最大的筹码,林川却显然对身为梅甲鹤的学生的苏铮更感兴趣。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她有种预感,如果不能是苏铮站在自己这边,随着自己认祖归宗而服从于林家大房,那么林川也不会为她做什么。

    她只好咬咬牙向苏铮下手。她是个难啃的骨头,跟她脸红过一次没有取得任何效果后,她就知道大小声是没用的,她只能低头,装作无所谓,完全尊重对方的意见,以获取她的怜惜之情。

    这样一耗就是好几月,直接耗到苏铮淡出紫砂界,前途一片灰暗,如今的苏铮在林川眼里只怕是再无价值。

    婉约咬着嘴唇,林川会不会因为这一点而出尔反尔?

    在她忐忑不安故作镇定的同时,林川也在观察这个堂妹,他的目光透着阴沉,好像终年照不到阳光的潭水,又透着尖利,像猎人俯视自己的猎物。

    过了许久,婉约都有些腿软的时候,他忽然笑了,从案后出来拍拍她的肩膀:“与你开玩笑的,你是我嫡亲的堂妹,我自然要护着你帮着你,当年三叔在世时,对我的教导疼爱我还历历在目,如今他不在了,留下的一双儿女我又如何能不管不顾?”他说到这里声音里透出一份悲戚,随即又说,“这也是父亲的意思,你什么的不用担心,之后的事交给我们就好。”

    婉约大大松了口气,感激不已。

    “小堂弟也有六岁多了吧?听说念书念得极好,若非时间太晚了,还想现在就见见他。”他停顿了一下,“对了,你那位姐姐……”

    婉约急忙道:“我的姐姐只有大堂姐一人,那位可不是我姐姐,至多只是照顾了我和阿觉一年罢了。”

    提起苏铮,她脸上嘴里多是不屑,不知是刻意讨好眼前的血亲,还是真的如此作想。

    林川嘴角微牵,露出一丝鄙夷来,随即松快笑着道:“苏姑娘也是个人物,不但师从高人,听说紫砂也学得极快。相信五堂妹也知道,如今我们林家沾上紫砂的生意,根底薄得很,手上壶艺师不多,虽说苏姑娘断了前程,但林家是厚道的人家,你与她说,你的事了了后,林家亦可保她一世安乐繁荣,毕竟照顾了你和小堂弟多年,可千万不能令她寒了心哪。”

    婉约走了之后,林婉意撅着嘴巴道:“大哥,你真的要把这两个小家伙弄进家门?”

    “不然如何?”林川不甚在意地笑着说,“她都进了我们宅邸,多少人注意到了,还能无声无息地解决?况且,”他扫了眼案头的文件,里面记录着苏婉约这么多年来有迹可循的所有行为,当然还包括着她身边其他人的,“从七岁到今日,一直伪装得滴水不漏,善于审时度势步步筹划,若非我无意中看了她一眼,只怕直到她正式回到林家,你我才能得到消息!”

    说着他目带不满地瞥了眼亲妹。

    林婉意心下一颤,嗫嗫不再作声。

    “连你都能耍得团团转,这小妮子可不简单。你别看她如此乖顺,一旦意识到不妥,她定会与我们撕破脸皮,倒时候闹起来,谁能保证不是损己利人?”

    另外,还有那个苏铮。

    林川心想,那才是他不下狠手的原因。

    虽然梅甲鹤也好,那位疑似颜君的人也好,都离开了她,看似她已彻底失去了靠山,但那也不是他能任意料理的人,一旦被追究起来,十个林家都不够给她陪葬!

    林迁插嘴说:“可是三房一旦有了后……”

    林川嘴角冷笑:“弱女竖子有何可惧?我们能将她扶上去,就能将她拉下来,三房还不是尽在我们掌握之中?并且苏婉约,不正是我们正缺的棋子?”

    ***********

    林川料定助三房遗孤回府是名利双收的好事,大房且行动来不说,这边不知陷入家族权财纷争的苏铮一夜都睡得不甚安稳,窗外才透出一分亮光时,便已清醒过来。

    在床上静卧了一会,然后将自己收拾好,系统里的东西该藏得藏,该收的收,看着差不多了,就着昨晚丫鬟阿章置在盆里的水洗个脸,冷冽刺骨的冰水令她神智为之一清。随即梳了个最简单的也是她唯一会梳的发髻,揽镜一照,拍拍衣摆,开门走出去。

    小跨院里静悄悄的,空气幽静清寒,青砖铺地的院子里一棵快要落尽枝叶的树孤零零地立着,仿佛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上面降了些白霜。

    灶间有人在烧水,好像有是那个烧火婆子,她想了想正要迈步过去,却发现有人影在院子外面探头探脑。

    “谁!”

    她沉喝了一声,低沉清冷的声线在幽寂空旷的清晨里颇有平地一声雷的效果,尾音传得很远,外头那人吓了一跳赶紧缩起了身子消失不见。

    苏铮皱了皱眉,没有追去,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或者这种类似于窥视的行为是人家的习俗呢?

    烧火婆子从灶间跑出来,瞪着一双迷糊老花的眼望苏铮:“怎么了?什么事?”

    阿章也从屋里出来。

    苏铮摇摇头:“好像在外头看到一个影子,大概是我眼花了。”

    刚刚吃过早饭,苏铮正想着该如何告辞,林婉意就带着两个丫鬟衣容精美笑容满面地来了:“知道苏师傅是个自由惯了的性子,但家里老夫人很想见见年轻的壶艺师傅,不知苏师傅可否赏个脸?”

    苏铮赶紧道:“应当的应当的,本来昨日就该拜见贵府长辈,无奈时日太晚,恐惊扰了老夫人休息,此时我也正想着该去拜会。”她又说,“可如今我已不做壶工这一行了,恐怕老夫人要失望了,林小姐也莫再唤我‘师傅’,直接叫我名字便是。”

    林婉意有些意外她如此小意,转念一想,这大概就是没了靠山,不得不收敛起棱角吧。

    想着就有些自得。

    如今主客倒置,什么事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她瞟了婉约和苏觉一眼。

    又寒暄了几句,一帮人就向林家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临场认亲状况多

    林家老夫人今年六十余许,一头银发,额头箍着一圈墨绿色镶软玉的锦缎,眼角皱纹清晰可见,老眼也浑浊了,可脸上还涂着一层雪白的胭脂,生生压住了大片老人斑。

    她宽大的宝蓝色棉裤下,依稀可见水肿粗壮的腿部线条,整个人歪在束腰罗汉床上,左右都有人小心伺候,床下燃着细炭,矮几上摆着烟雾缭绕的炉鼎,整个屋子被掩得密不透风,可幸光线还是充足的。

    苏铮忍着胸口的窒闷陪话,左右座位上还有好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姑娘对她瞧上瞧下,她想着礼节性地说几句话就告辞,谁知昏昏欲睡的老妇人忽道:“你是做壶的吧?老婆子年轻的时候也去过陶都,那时会这手艺的可都是大老爷们,哪个妇人家敢说自己会干这个?才几十年过去啊,这风气可变得真快,你给我露两手瞧瞧?我还见过妇人家怎么捏那黑乎乎的泥巴呢!”

    周围林家的小姐们都轻笑出声。

    苏铮眉心蹙了起来,神色微微冷凝,随即略微勾笑:“林老夫人常年在深宅里,不知道外界的变化也很正常。现在莫说是已成家的妇人,便是我这样的姑娘家,学习这门手艺的也大有人在。我们用功学习,刻苦钻研,数年如一日琢磨紫砂奥义,凭借着自己的手艺获得应有的地位并且养家糊口。这可是非常常见的。”

    林老夫人讽刺她不知礼数,身为女子抛头露面自甘粗鄙。她就反讽这老女人幽居深院消息闭塞,思想落后迂腐。

    林老夫人眼睛不行了,健康也损了七七八八,但一颗脑袋还精明清透得很。当即听出了苏铮的言外之意,皱纹满匝的两眼微瞪,要挣起身来看清楚这个敢跟她叫嚣的后生。

    座下一位神情娇憨脸带婴儿肥的少女眼珠微转,赶在林老夫人之前嗔怪苏铮:“瞧苏姑娘这说的,还养家糊口呢!那是男人家才做的事,我们女子的地位也是凭着娘家夫家才能得到的,苏姑娘真是大言不惭。”

    苏铮记得刚才介绍时,这少女是林家三小姐林婉秋。林家小辈的排行是男归男排,女归女排,林婉意便是大小姐。此时几位小姐都到齐了。又因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古板规矩。快满七岁的苏觉只进来请了个安就出去了。苏铮本想那时候一起走,但林老夫人却直言想跟她说话解乏。

    主人家的要求到底不能太拂了,苏铮心想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光景。便让婉约带着苏觉先出去,林婉意跟去照料,所以在场除了林婉意,林家其余三位小姐都在了,并且这仅是嫡出小姐,那些小妾所出的似乎没有资格凑到她们祖母跟前。

    苏铮被林婉秋这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得快要起鸡皮疙瘩,心里的不快也涨起来了。

    说什么说话解乏,大清早的乏什么乏,精力不好就睡足一点。这老太太惯会消遣人,将她喊来却没说几个字。冷不丁一出口,就一副压根瞧不起她的态度,这边孙女又嗲嗲附和,十足的骄傲不屑,好像她脑子里那男尊女卑的思想多么光荣一样。

    苏铮直想发笑,又懒得多说,扯扯唇角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民俗风气。别人都说陶都的女子坚强柔韧,撑得起一片天,可不是那些见天涂脂抹粉、闲得只剩下说三道四的暖房娇花可以比拟,林三小姐一看便是足不出户养尊处优的,将来除了倚仗夫家也别无选择,不怪说出那番话来。苏铮实在不知再说什么好,就此告辞了。”

    这话一出几个女人全都变了色。

    什么叫“见天涂脂抹粉”,什么叫“闲得只剩下说三道四”?什么叫“除了倚仗夫家也别无选择”?几人一品味才知这是在讽刺他们呢!

    一个泥土里打滚的粗鄙乡人,有什么好得瑟的!

    林婉秋不忿,连旁边沉静冷僻的二小姐林婉真眼里也生出分冷厉来,而比她们更快的是林老夫人。

    她身体一挣,粗皱的手掌在床上的案几上一拍,腕上那只明晃晃的镶着碧绿玛瑙的金钏直晃荡,她厉声道:“好一个牙尖口利的小妮子!看来你是生生瞧不起我们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大家闺秀,反而觉得自个儿到处撒泼刨食是无上的荣耀!哈哈,听听,这是哪门子道理,怪道哪位梅大人要逐你出师门,简直是目中无人!”

    苏铮还没反应过来那句“逐出师门”是什么意思,这老太太忽又拍案捶胸痛心疾首起来:“竟然被这样的人带着,我那乖孙女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一个女孩要被教成什么样子啊!”

    这下不单是苏铮,连三位林家姑娘也懵了。却在这时,门被大力撞开,一个娇婉秀丽的身影扑进了林老夫人怀里,哭喊着“祖母祖母”。

    苏铮一瞬间怔在当场,有几许错愕,有几许莫名,有几许糊涂,看着那个哭得好不悲痛的女孩子,半晌回不过神来。

    林老夫人也搂着那个女孩抹泪嚎哭:“我苦命的乖孙女啊!祖母盼了多少年可把你盼回来了!”

    门外又陆陆续续涌进来许多人。

    有高大的、儒秀的几个男主人家,有柔美的、端庄的几个女主人家,有强壮的、麻木的数个仆人,还有佝身垂头、仿佛是犯人一样被押进来的两个人。

    不大的房间一下子就被塞满。

    苏铮的目光却钉在被林婉意牵着小手、表情有些茫然无措的小男孩身上。

    苏觉换了一身衣服,月白色的夹层锦袍,领口袖口是一圈不知什么动物的雪白容貌,一看就非常柔软暖和。

    他正儿八经地系着软玉腰带,甚至垂挂着成色极好的玉佩,苏铮见过尹琪惯常做类似的打扮,这是贵家公子常做的装扮,苏觉穿起来还真像个大家族出来的小公子。

    一年来养得黑实光润的头发打了个精神的发髻,套上了一个琉璃玉冠。脚蹬湖蓝色厚底长靴,靴面不但绣着英勇凶猛的飞兽,还串着玉珠子,随着步伐一颤一颤,非常好看……

    苏铮一直知道自己的小弟弟长得好,唇红齿白,浓眉大眼,机敏聪秀,十足的正太范儿。但不知道他正经着装起来竟还能有翩翩玉公子的贵气。

    苏觉也看到了她,黑黝黝的大眼一亮,不安瞬间被依赖所取代,就要向她奔去:“大姐!”

    人们还没有入座,听到这声音有人皱眉,有人嗤笑,有人冷眼看戏,真是人生百相。

    林婉意在第一时间将苏觉拽住,弯腰笑道:“阿觉可不能淘气,你的姐姐都在这边呢,别错叫了叫人笑话。”

    她伸手指了直到此时还满脸迷惑的三位林家小姐。

    林老夫人搂着婉约抬起头来,看到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就怔了,然后浑浊的泪水刷刷淌下:“这孩子跟老三小时候长得可真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快来,快来祖母这里,让祖母好好瞧瞧。哎呦,真是可人疼的小娃娃。”

    苏觉呆立着,看看这个缩缩脖子,看看那个退退脚步。甚至婉约擦去眼泪向他伸手,哄他过来时,他茫然地望着她,向前走了两步,可当林婉意松开手,他就脚下一转扎进苏铮怀里:“大姐大姐,到底怎么了,他们好奇怪!”

    苏铮早就从座位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她看到婉约的反应,看到众人的表情,在听了几句话,心中隐隐约约就有了答案。

    她感到荒谬,怪异,不真实,还有些茫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定定望着婉约,后者眼神闪躲,她于是就断定了一点,她被婉约蒙在了鼓里。从嚷着要来阮南起,不,甚至更早,在她要粘着林婉意,要去林氏绣庄起,她就被这个漂亮的,乖巧的,很重礼节和名声,小小年纪就操心起婚姻大事的妹妹骗了。

    她一阵恍惚,脑袋有些昏沉,心口处有些发凉,继而是一瞬间锐利的冰冷和刺痛。

    苏铮有些奇怪,她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多少悲伤,怎么身体就先出现这种反应,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

    因为这一岔神,苏觉朝她扑来的时候她下意识伸出手,被撞得倒退一步但还是牢牢接住了他。

    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尤其是林老夫人脸色一沉。

    婉约暗叫不好,赶紧从林老夫人已经有些松懈的胳膊里下来,拉着苏觉的手臂小声而焦急地说:“你是怎么回事?姐姐不是都跟你说好了吗?快过来!”

    苏觉不肯,抬起片刻间就有些水汪汪的眼睛怒视婉约,不过也是压低了声音的:“你骗人!你说林老夫人喜欢我,叫我喊她一声奶奶讨好她,这样我们以后在阮南好立足,可现在是只叫一声奶奶的事吗?”

    孩子敏感聪慧,婉约却将他当成什么都不懂、哄一两声就能被牵着鼻子走的小奶娃。

    婉约瞪着他,打也不是,哄也不行,这么多人看着,她急出一额头的汗,只好企求地望着苏铮:“大姐……”

第一百八十二章 物证认证皆齐全

    苏铮身量高挑,曾经被秦孤阳嘲笑过的身材已经发育得颇好,白底描花的上裳和墨绿色束腰长裙在她身上穿出卓雅幽凝的气质。

    她的眉梢安静,疏朗韵致的眉间一抹冷冽之色,浮着细碎光影的眼底仿佛有冰流缓缓流淌,不复往日清润,反而沉寂而复杂。

    她望着婉约美丽哀求的脸,双眉几不可觉地一扬。视线在屋里环视了一周,低声问:“这就是你的目的?”

    “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婉约咬牙:“有些时候了。”

    “筹划了这么久,还需要我的帮助?”苏铮语带轻嘲。

    婉约答不上来,可见着众人情绪都有些烦躁了,她急切恳求:“大姐,求你了,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别的事以后我再向你解释好不好?……阿觉也是这个家的人……”

    她泪湿于睫,脸色煞白,削肩微颤,楚楚可怜,目光里快要溢出来的不止有殷切、乞求、痛苦,还有浓浓的信任依赖。

    苏铮有些失神,看看她,又看看苏觉,他们的样貌依稀是相似的,可是和自己却绝不相像。

    早该料到的。

    她强忍身上的不适,大概昨夜没休息好,她觉得精神很是不济,太阳穴疼得厉害,心率也有些失常。她微微松开苏觉,拍了拍快到自己肩头的男孩:“阿觉,先听你二……姐姐的。”

    苏觉撅起嘴。

    苏铮心里稍得宽慰,对他微笑:“乖。”

    苏觉不情不愿地跟着婉约走到林老夫人身边。那厢如何亲热不论,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到苏铮脸上,有人惊奇,有人失望。

    今日的事是顺利进行还是变成一场闹剧。刚才几乎可以说就捏在她手上。

    而她面无表情,没有理会任何目光,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周身空气凝结,却是看着垂头丧脑大气不敢出的那两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祖孙三人亲热完,林老夫人开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哀哀戚戚地讲述她第三子的悲惨故事。

    苏铮这才了解到,以苏绣起家的林家,青壮一辈有兄弟四人。姐妹五人。

    姐妹都已出嫁。这里便一笔带过。而四房兄弟中大房、二房三房都是林老夫人所处。四方是小妾的儿子,林三爷也就是婉约的生父作为林老夫人的幼子,从出生起就倍受宠爱。很有经商天赋的他从小被委以厚望和重任。所以比起他的兄弟,他主要是在外头跑生意的,常年不着家,最后一次回家的途中,被年关穷得发疯的一伙山匪盯上,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婉约取出一枚碎了一个角的白中透青的雕着一只兔子的玉佩,哽咽道:“爹爹肖兔,祖母特地将陪嫁中这块昆仑玉雕了一只兔子,并请高僧开了光,送给爹爹做护身玉佩。当日爹爹匆忙之间只来得及将玉佩交给我。就……”

    林老夫人摸着那玉佩泣不成声:“是,是三儿的玉佩。我的三儿啊……”

    苏铮瞥了一眼,那玉佩散发着柔润荧光,神奇的是兔子体内游着两条血丝,一看便是上了年代的佳玉。

    她想到当年离开李水村,他们几乎可以说身无分文,只有她当代笔挣来的一把铜板,日子拮据而前途暗淡,冬天里屋子冷得像冰窖,她却拿不出钱来买些炭火取暖,三个人只好挤在一张床上互相取暖。

    这块玉若是拿去当了,定然价值不菲吧。

    婉约又说:“孙女始终牢记自己是阮南林家婉字辈的女儿,所以一有机会便改回了名字。”

    苏铮又想起当初改名字时,她说出婉约这两个字时神情的异样。

    婉约,婉意,她怎么会认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词语?

    林家的老爷们都不声不响,有一个夫人按捺不住,对婉约姐弟的身份说出自己的质疑。

    直接坐在罗汉床旁边的一个蓄着胡须,不怒自威的中年人道:“阿觉肖父,婉约肖母,且有玉佩为证,二弟妹莫非还有疑问?”

    林老夫人的目光如同利锥,不看那妇人,反而瞪着其身边的男子:“老二,三儿是你嫡亲的弟弟,他死得惨烈,如今好不容易他一双儿女找到,你……”

    不等她说完话,林老二忙不迭站起来,抹了一把泪水:“三弟的儿女找到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想来三弟地下有知也可以安息了。”

    老太太的脸色好了不少。

    林老二又将失而复得的侄女侄儿拉到跟前左看右看,惭愧不已地道:“侄儿啊,二伯没用,你们就在荆异县,二伯却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瞧着瘦的,这些年受了多少罪啊。大哥,你是在哪里找到他们的啊,这要是早几日,侄儿们就少吃一点苦,母亲也能早日放心啊。”

    老太太的目光又落在如今自己最成器最看重的长子身上。

    林老大不慌不忙:“此事说来话长,母亲,最重要的是将三弟儿女的名分定下来,挑个几日祭拜先祖,将他们在祠堂里的牌位撤了。不过,”他故意做了个停顿,意有所指地道,“怕只怕有人不服气,依旧认为名不正言不顺。”

    “我看谁敢!”

    “母亲息怒,儿子也是不想侄儿侄女日后为人诟病,因而特地找来了当初收养他们的人家。”他转头,神色声音也陡然变得酷厉,“李黄氏,你还不快将你知道的事从实说来!”

    那两个近乎是被押着进来的人身形一抖,战战地抬起头来。苏铮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此二人正是李家外婆黄氏,以及她的孙子李存磊。

    苏铮对这两个人说不上讨厌,虽然刚穿越过来那阵,黄氏确实压榨过她,这两人的嘴脸也确实惹人厌恶,甚至还曾要卖了她以求富贵,但苏铮的性子并没有使她吃多少亏。当初一别,到如今已有一年时间,还记得李存磊是要去考秀才的,可眼前这两人皆是衣衫破旧,面黄肌瘦,一看就知道日子很不好过。

    苏铮看了看他们,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两人不知道是没看到她还是被人叮嘱过不要东张西望,黄氏被问到后头也不敢抬,直接磕磕巴巴地说:“回大老爷,这苏小妹和,和苏团子确实不是他们苏家的人。”

    林老大解释两人曾经改过名字,黄氏叫的是他们以前的名字,不过这样粗俗的名字还是让在座的人发出几声低笑,婉约脸色微涨,似乎众人看着黄氏时露出的那种不屑也将她一并笼罩进去。此时此刻她深深为曾被李家这种人家收养而感到羞耻。

    她不由得去看苏铮的表情,见她仍旧一脸漠然,仿佛这里的事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林老夫人拿出贵妇的威严:“这话怎么说?”

    黄氏深深地弯腰低头,破旧的衣服在她干瘪的躯体上显得空空荡荡,很是滑稽:“贱妇那个女儿,也就是他们两个名头上的娘,在生头胎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好些年也没再生,这事她跟我念叨过。可是后来来投奔的时候却带来了三个孩子,我当时就觉着不对劲,但也没多想,到底是女儿带来的,好生照料总不会错。可后来村子里来了一个算命的,他指着贱妇的茅草屋说什么屋里有人贵气太重,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压不住,势必会带来大祸。”

    黄氏脸上的神情很古怪,好像还沉浸在当时的震惊中,但苏铮没有忽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恨。

    她愣了愣,忽然觉得黄氏的话应该是可信的。据说李家曾经也是殷实的人家,从亲家苏家没落,嫁出去的女儿投奔娘家,不久后就是女儿病死,儿子离世,媳妇改嫁,家境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她和李存磊又落魄到了尘埃里,想必这一切她都归罪于那个给他们家带来厄运的“贵气”。

    苏铮心情复杂,看来苏觉他们真的不是苏家的人。

    不知道苏平安若没死,知道自己护着的弟妹是别人家的孩子,而且妹妹还一早就知道这件事,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反正她心里不大好受。

    这种被人欺骗,被人隐瞒,盘算着要和谁好好过日子,结果那人满肚子小九九,成天想着怎么离开你,回到她原来的家中,这种感觉任是谁都一时间接受不了吧。

    林家的人又问了许多问题,黄氏一一作了回答,看得出来这些都是事先就做好准备的,他们祖孙被人带下去安置,林老夫人又将其他人赶出去,又对婉约苏觉嘘寒问暖起来。

    “一会去见过你们祖父,以后就陪在祖父祖母身边,外边那些人啊,再也别想欺负我的心肝宝贝儿。”

    婉约大喜,不过她忍着这份喜悦没有张扬,只是乖巧地点点头,接着显得有些迟疑,欲言又止。

    “乖孙女,你想说什么想要什么,都跟祖母说,别怕。”

    婉约咬咬牙,从罗汉床边起来,拉起苏铮的手:“这些年孙女和小弟多亏了苏家姐姐看顾,如今我回了家,苏姐姐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孙女求祖母让她也留在府里可好?”

第一百八十三章 别有幽魂暗恨生

    林老夫人皱起了用墨笔描黑的眉毛。

    她可以说对苏铮不满到了极点。

    之前将她留下,观她说话做事姿态,像是个不错的,但毕竟是个匠人,心里已存了几分偏见。只是想到孙女孙子长成那样水灵乖巧的模样,苏铮想必也出了点力。

    她也确实想过,两个孩子安定下来后,就把她当做客人招待,去留随意,当然她不认为这种平民进了林府还舍得出去。

    可是谁想到这姑娘看着清清秀秀,脾气臭不说,还一肚子歪理,丝毫不知道什么叫谦逊,什么叫教养。

    若自个儿孙儿有什么不好的习性,定都是她教坏的。

    她起了叫人将她赶出去的心思!

    可是,孙女说得也对,人家毕竟看顾了两个孩子一些时候,就这么赶出去,外人知道了要说他们林家刻薄。

    她睨了苏铮一眼,勉强点点头。

    婉约欣喜,抬眼看苏铮,却发现她眼里水一般的平静,黑澄澄的瞳仁里映出自己的笑脸,竟显得滑稽。

    她一愣,心虚起来,听见她略带讥诮口齿缓慢地道:“苏家姐姐?”

    婉约心口一跳,不知如何应对,心中多少有些埋怨:她也不想改口,不这么叫难道还当着老太太的面直呼“大姐”?这不是叫人心里膈应嘛?

    别看老太太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儿,但才见过几次的人,能疼爱哪里去?做的全是场面功夫。一大家子的叔伯兄姐也各自有各自的心思。都在冷眼瞧着,此时可万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时时刻刻都要小心再小心。

    就在她以为苏铮将甩手离去的时候,苏铮却淡声道:“如此。就厚颜叨扰贵府几日了。”

    她说着客气的话,却连一个眼丝也没给床上的老太太,转身抬脚就走,气得老太太在后头低骂:“没规矩的村姑……”

    苏铮走出来,望着清寡阴蒙的天空吐了口气,苍白脸容上闪过一丝茫然。

    好像,又要一个人了。

    她伸手按上心口,那处的心率紊乱得不像话,被抛弃了的孤独和空虚、悲怆和绝望如同八面汹涌的海潮,将她的呼吸和力气搅得支离破碎。又好像浸饱了水的大块海绵。将她的口鼻耳目全部封住。若非她的意志力尚算强硬。只怕刚才就要失了镇定了。

    “多大点事啊,真是没出息。”

    她抬起手看自己的掌心,再一次。仿佛看见那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在身体里乱窜。

    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庚溪到桃溪的途中,小客船出事,被海水吞没的前一刻,她感到无边的寂寥和绝望,差点就此丢掉生命。

    第二次,被肖筱掳劫去,当晚做了个古怪的梦,梦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美妇人,那次她也很不好受。

    此外,偶尔有些瞬间她也有一些奇怪而陌生的感受。就如此时此刻,她虽然也伤心失望,但还远远不至于失魂落魄。毕竟她带有另一段人生的记忆,对所处的这个世界一直不能完全融入,这一年来居家过日子,和不同的人交往,虽都十分用心,但内心深处始终横着一种隔阂感。

    走到今天这一步,有难过有自嘲有心寒,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如释重负。

    最初的最初,她之所以接受婉约姐弟,也不过是出于对苏平安的愧疚,将那两个没人心疼的孩子当成一种责任。

    她想,她终归是一个冷情的人。

    这样的她,说会悲痛得死去活来岂非太矫情?那是那个叫做苏平安的幼小灵魂受到触动,从沉睡中再次挣扎起来。那才是真正将苏小妹当做血肉至亲的人。

    苏铮很讨厌这种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更要命的是,与前几次不同,这次的情绪波动太过剧烈,高度紊乱的心率令她几乎要怀疑这具身体患有心脏病。

    “你到底想怎么样?想夺回身体就把我赶出去,不想活了就彻底离开,还我一个清净!”她喃喃自语,用力掐了掐掌心,在林家下人古怪的注视下挺直背脊慢慢走出去。

    *******

    过两日便是林家开祠堂的日子,据说苏觉是林三老爷在外做生意时生下的,还没入过族谱,而且这次要祭拜祖先,拜谢神灵保佑之类,三房也有后了,要重新撑起来,所以办得十分正式,林府上下忙活了很久。

    事情完了之后,婉约才找了苏铮说话,无非是林觉——苏觉已经改姓——此时还离不开她,林老夫人也是好心收留,她自己也想报答她长久以来的照顾恩情,所以请她能暂住林府。

    见苏铮不为所动,她只好动之以情:“大姐,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有怨,但毕竟林府才是我和阿觉的家,我不知道也便罢了,既然知道就一定要回来,不然我爹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现在我有了族亲帮衬,你也不必再四处奔波辛苦养家,这样不是皆大欢喜吗?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苏铮没有看她,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你说我心中有怨,那你知不知道我怨的是什么?”

    “是你的隐瞒。”

    “莫非你觉得我知道你和阿觉另有身世,会阻挠你们认祖归宗不成?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可你一直瞒着我。”

    “婉约,我这辈子最恨两件事,第一是利用,第二是欺骗。你全占齐了。”

    婉约的脸色变得煞白,苏铮也不看她:“你的去向,你的选择和未来,过得好不好,都与我无关,我如今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因为阿觉。”

    提到林觉,苏铮的脸色柔和了些许。

    这两天林觉一直缠着她。几乎有记忆起他就跟着两个姐姐相依为命,不论是当初的苏平安还是后来的苏铮,都是那个为他撑起一片天空的人,这份依赖和亲情甚至超过了他对林婉约的感情。他又早慧敏感,没多久就了解了现今的状况,更意识到苏铮萌生去意,所以这两天黏她黏得紧,吃饭睡觉都要陪着才肯。

    哪怕是最初只是当做责任来看,但苏铮对弟妹确实是付出了真心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林觉这样叫她如何硬得起心肠就这么一走了之?

    林婉约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们姐弟在林府确实是处境堪忧,大家族的龌龊事苏铮不懂,但那日在林老夫人那里,一番察言观色下来,也知道那一个个男女老少心思都复杂得很。她也不放心林觉呆在这种地方。

    苏铮下意识看了看林婉约,心里升起一个念头。只是这个念头能不能成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便暂时按捺下来。

    她走出林婉约的房间,在院子里徘徊的林觉立即迎上来拉住她的手,林婉约脸色复杂地看着他们,挤出一抹笑:“我送送你们吧。”

    也罢,如果这样能留下苏铮,也是好的。她刚回府,日后必然艰难,苏铮却是个不让人欺负的主,若有她护着,日子兴许能好过些,并且这样一来很多事都有借口,若闹得不开心,一句她是外人不懂规矩,就能撇清自己。

    并且,林川也叮嘱过不要放走苏铮。

    苏铮还住在一开始的那个小跨院,但林老夫人给林婉约姐弟另外安排了一个各方面条件更好的院子,林婉约是搬过来了,但林觉还是跟着呆在小跨院里。

    苏铮没有阻拦,出了院子没几步,正好碰到几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女孩,是林家小姐和她们的丫鬟。苏铮视若无睹,拉着林觉继续走,林婉约却不得不停下来和她们说话。

    苏铮听到身后传来不屑的声音,一个说“婉约,你这位苏姐姐什么时候走啊”,一个说“不会就赖在我们府里了吧”。

    “你看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小堂弟不会被她带坏了吧?不是已经和族学那里说好了吗,怎么小堂弟还不去上学?”

    “也不见去请安,听说祖母都气坏了。”

    苏铮远远站住,回头就见林婉约和几人笑着说话,精致建筑疏落花木间,那些姑娘一个个衣着光鲜打扮靓丽,水灵灵得就如同早春娇艳的花骨朵儿,光看外表的确很有些大家闺秀的架势。

    这就是林婉约一直心向往之,不能安于市井生活的原因吧?

    苏铮想着刚才在林婉约房里看到的一切。

    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砖,头顶明亮美丽的六角宫灯,雕工奢华繁复的雕漆桌椅,太妃椅上甚至还铺着绒丝锦毯,花梨木制成的架子床前,软红轻纱帷帐用银钩两边勾着,露出床上绣着精致牡丹花的大红色背面……

    那样奢华,那样富丽,符合大多数喜奢恶俭怀有粉红梦幻的少女的幻想。

    林婉约在家变之前过的应该就是这样的生活,也难怪她一直不能忘怀。

    可是,荣华富贵就这么吸引人吗?还是古人对待越家族血亲的归属感就如此强烈?

    苏铮到底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她半蹲下去对林觉道:“阿觉,那些人以后就是你的亲人。”

    林觉嘟起嘴巴,不无讥诮地道:“我不认识她们。我的亲人是大姐。”

    苏铮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发:“那你愿意和大姐离开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蚊子的腿也是肉

    林觉黑溜溜的大眼睛霎时一亮:“离开这里?我们和二姐一起走吗?好啊好啊!”

    还没兴奋完,他又低落下来:“二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定不愿意和我们走的。”

    他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苏铮问:“舍不得你姐姐?”

    他点点头:“这里好陌生,每个人都笑得好假,二姐一个人在这里太可怜了。”

    苏铮定定看着他,忽道:“听说林府安排你去念书,你去吧,趁这两天看看能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苏铮十分意外林婉意会约她,两人坐着轿子来到林氏新建的紫砂作坊里,林婉意得意而骄傲地介绍道:“这作坊是照着桃溪镇的日月陶坊来造的,但规模上还要大得多,各个位置的人手都已经招齐了,后头还有一个教授新徒手艺的小学堂,苏姑娘你看这里怎么样?”

    苏铮踏过齐整光滑的砖石地面,摸了摸码整整齐齐的一面掇罐,全部是新烧制出来的好罐,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崭新干净质量上乘的,不用想也知道投入了大量资金,办得好的话,成就不容小觑。

    林婉意笑着道:“矿源供应都是陶都在那一带,年初新发掘的那个天青泥矿已经被二殿下高价买下,以后那里出的矿全数供应我们林氏作坊。只等上面条文批下来就可以动工了,苏姑娘不知有没有兴趣到此供职?”

    苏铮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是二皇子景卓是他们林氏作坊的靠山。景卓想做什么?转移紫砂业的中心?阮南一无矿源,二无成熟的销售渠道。三无优秀的壶艺师,放在这里做紫砂根本不是明智的选择,或许几年十几年后,景卓还真能将陶都搬到这里来。但短期之内必然是个稳赔不赚的生意。

    而且就算景卓最后成功,但紫砂业不过是景朝众多手艺中的一门,即使全权掌控下来又有什么好处?她被梅甲鹤教了大半年,尤其后来,梅甲鹤有意无意总会跟她分析分析紫砂以外的东西,她已经不再是一无所知的市井小民了。所以她唯一想到的是,颜独步到底怎么刺激景卓了,竟让他将目光放在这么芝麻小的地方,白白浪费精力。

    见她神游,林婉意有些不高兴。苏铮道:“一来我尚未出师。二来。林小姐也知道,我未参加那次大赛事,在现今的紫砂界已经是不入流的那群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林婉意呵呵地笑,挽着苏铮的手臂:“我们才不管那些,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就是我们聘请的对象,你若能在这里供职,离家也近,也更好照顾七堂妹和小堂弟。”

    林婉约在林家小姐中排行第七,林觉在少爷里是最小的。

    苏铮目光一沉,抽出手来:“我不日便会离开贵府,林小姐多虑了。”

    林婉意嘟起了嘴,有些懊恼般的撒开手。恰巧这时一个人影从门口冲进来,来势汹汹,眼看着就要撞到苏铮,苏铮敏捷地往侧里一个滑步,在旁人看来就是她动作迅捷之极,一眨眼人就飘开了好远。

    林婉意一愣,冲进来的那人也一愣,苏铮眉头皱了皱,她清楚感觉到林婉意撒手的时候在她腰上一推,要不是她反应快,只怕要直直撞进来人怀里了。

    她抬头看清了来人,是一个二十将将出头的男子,样貌俊秀但轻浮,脸上明显摆着错愕和懊恼,盯着她的眼睛里甚至还流露几许哀怨,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那抬起张开的双臂分明是要拥抱什么的姿势。

    这男子扑了个空,有些尴尬地擦擦袖子,盯着苏铮问:“林大小姐,这位姑娘好面生,是新来的壶艺师傅?”

    林婉意瞋他一眼:“你真是,总这么冒冒失失的。”对苏铮介绍,“这位是赵城赵公子,家里是做海上运输的,我们林家以后做起紫砂生意还要仰仗赵家呢。赵城,这位姓苏名铮,是桃溪梅甲鹤梅先生的学生。”

    “原来是苏姑娘啊。”赵城两眼放光,文绉绉地打了个揖,“小生素来仰慕梅先生风采,本打算这阵子去拜访,谁知道梅先生却回了大都。小生实在是遗憾,没想到有幸在这里见到梅先生的弟子。”

    林婉意又笑道:“赵公子素来喜欢收藏紫砂器,可惜折腾了好些年还都是门外汉,被坑了好多回,这次做起紫砂运输,手底下也没几个人,正好苏姑娘艺从名师,是再合适不过的把关人了。”

    赵城紧接着说:“正是,正是。知道苏姑娘来了阮南,小生就像上林府拜访,若苏姑娘愿意到我这儿来供职,一切待遇从优。”

    他喜滋滋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以前听人说陶都多的是女壶工,他那时脑袋里只冒出三大五粗的悍女形象,别人说桃溪镇的琅家大小姐不但壶做得好,人还长得美,梅甲鹤的学生那个新起之秀也是个秀丽别致的,他只连连摇头,成日与泥土打交道的,和那些地里刨食的粗粝农夫只怕也没什么区别吧?

    谁料到亲眼见了,嘿,还真是个俏丽的。嗯,虽然穿得素净了点,首饰少到几乎没有,比不上林婉意和那些千金小姐的精致贵气,但那冷淡的气质居然挺吸引人的。

    林婉意说她如今被梅甲鹤生嫌,扔在南边再也不管了,但外人不知道啊,梅甲鹤的学生这个噱头至少短期之内还是能用的。而且他打听过,这个苏铮确实有才能,他手里还真缺这方面的人才。最重要的是,林婉意说了,苏铮眼下处境很不大好,只要花很少的力气应该就能将她招为己用了。

    林婉意冷眼瞧着赵城讨好苏铮。

    这几日,包括之前的各种试探和观察,她弄清楚了几点。

    一是苏铮是个有傲气的,她放不下婉约姐弟,甚至之前能放软身段,但面对老太太的冷言冷语,面对阖府上下的不待见,却一下子又强硬起来了。冷漠,熟视无睹,明明寄人篱下却几乎没有得罪主人家的顾忌。看来她底线太高,根本受不得侮辱,也不会委曲求全。

    但另一方面,她明明不耐烦却至今没有一走了之,可知哪怕越过了她的底线,婉约那两个对她还是很有束缚力的。

    舍又舍不掉,又强作洁傲,这样两样都想要两样都抓不牢的人最是矫情无能。

    一个没有倚仗、还惦挂着养弟妹的弱女子,林婉意觉得给她安排一个活计,让她能够赚些钱“养家糊口”,既能全她的颜面,她也有理由在阮南呆下来,真正是为她“着想”,她应该感恩戴德才是。当然了,她好面子,不会接受到林家的地方当职,赵城那边她总愿意去了吧?

    “重振三房”对大房是名利双收的好事;婉约可以弥补大房女孩子不多的弱点,这一两年就能利用她的婚事谋个助力,也免得成日看二房四房卖女儿干瞪眼;而苏铮对眼下他们的生意多少有点益处。

    蚊子腿也是肉!哪怕是再小的利益,也要捞到自己口袋,反正都是顺带的。而且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听婉约提过,梅甲鹤离开前给了苏铮不少好处,甚至连出路都给安排好了,显见是有情义在的。可惜的是,苏铮将那些都推拒掉了。

    若是能通过苏铮,将来某日和梅甲鹤颜君那种层次的人通上气,那可真是赚翻了。

    林家这样阶层的人是不会考虑到什么政治斗争,谁输谁赢这种问题的。

    既无政治智慧,消息也不够灵通。

    林婉意自以为如意算盘拨得欢畅,谁知道那边苏铮冷淡得看了赵城一眼:“不必了,我才疏学浅,怕是无法胜任,赵公子的美意只能心领了。”

    她说着就走出去,赵城愣了愣,问林婉意:“你不是说她不会拒绝?”

    “欲拒还迎,你懂不懂?”

    赵城一拍脑门:“还真是。”赶紧追了出去。

    晚饭照常是和林觉一起吃,两个人的餐桌,多少有些冷清,昏暗的烛光在碗碟旁摇曳,更添几分凄清。

    林觉小心翼翼看着苏铮的脸色:“大姐,听说你今天打人了?”

    苏铮筷子微顿:“哪里听说的?”

    “下午在族学里我听说有人想聘用你当壶工,一言不合你就打伤了他。”

    “你们族学里居然还传这种八卦?”苏铮微嗤,顿了顿说,“那人贼眉鼠眼的看着讨厌,我只是给他几句警告而已,没打人。”

    那个赵城实在缠得紧,啰啰嗦嗦忒烦人,在她明确拒绝之后甚至出言威逼,苏铮强忍着给他一脚的冲动,只是抓住他不规矩的手,用的力气大了点,这样也能传出“打伤人”?

    林觉松了口气:“没打人就好,打人可是不对的。”他接着说起自己下午在族学里的见闻:“……大家都挺照顾我的,还有上次带我回家给了饭食的大哥哥也在里面呢,大姐你说是不是很巧?”

    “那人也是林家的人?”

    “嗯,是个族兄,哪一支的?我给忘了。”林觉笑着说,“他真是个好人,认出我来也没有讲我的糗事,只是人后关怀了几句,还叮嘱我以后出门在外要小心,别总迷迷糊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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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相煎太急手段频

    苏铮却眉心微拧,停筷问:“当日你遇上那个族兄的细节,你再跟我说说清楚。”

    林觉有些困惑,但还是认真说来:“我出了客栈不分南北东西地逛了会,再想回去就不识得路了,恰巧那位族兄见我脸色迷茫到处乱转,就上来问了我缘故,然后就带我回他家去。”

    “在他家里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你都做了什么?”

    林觉回想:“没什么呀,我有些困,眯了一会,醒来就天黑了,那位族兄已经找到了夫子。”

    苏铮眼色浮沉。

    林觉那日吃坏了东西,精神头不大好倒也正常,但正好在别人家里犯困打盹?

    她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

    他们对他做了些什么吗?

    苏铮想到最初几次见到林婉意时,她显然是不认识林婉约的,林婉约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也是上次从阮南回来才开始心急着要认亲的,那么事情的转机大概就在阮南之行。

    林婉约进了次林府,正好林觉也来了阮南,被“拐到”陌生人家里。

    回桃溪镇后,林婉约就吵着要搬家……

    苏铮设想,当时林觉“眯了一会”中,林家的人“判别”他是不是林氏子孙,比如通过容貌、胎记什么的,因为后来在桃溪,她假假是个公众人物,林觉在学堂也是颇受关注的,没听说过他身边出现什么奇怪人物,而如果不是先确定他确实是三房遗孤。怎么这次来阮南的第二天,林家就说要认回两个孩子?

    苏铮觉得自己的假设是合理的,但细究起来,“拐带”林觉也好。找人认亲也好,都不是林婉约一个人可以办到的事,再加上林婉约父兄颇为上心的态度,不难推断出大房正是支持林婉约回归林家的人。

    她有些想不通,林家还没有分家,三房没了那每一房可以分三分之一,现在三房有了后,每房只能分到四分之一,是个脑子清醒的就应该千般阻拦才是,怎么大房却大力支持?莫非林婉约的大伯父真是个友爱兄弟之人?

    苏铮不信。她这些日冷眼旁观。林家就没几个好的。言语中是冷嘲热讽拈针带刺,夫人小姐乃至于各房的奴仆间都盛行攀比之风,仿佛大家不是亲戚。而是同行仇敌一般,谁出了点什么丑事,对方就要笑个半天热情传扬。

    甚至前日林觉门前被洒了油汤,地上又摆了尖锐的石头,要不是她眼明手快在他滑到的时刻掺了一把,无论是手按在利石上,还是屁股蹬上去,或者磕在门槛上,都非同小可。

    可事情报上去,却一句“下人打扫不利索”就顶了回来。那位满口“心肝宝贝儿”的老太太也没发出什么话来。只有林婉意的大哥给林觉配了两个十来岁的小厮贴身照顾。

    苏铮算是看出来了,偌大的府邸就没几个人盼着林婉约两姐弟好的,若非看出这是潭烂水,她也不至于迟迟走不开身。

    她看看灯下林觉单纯青涩的脸,心里微叹,婉约倒罢,这个弟弟,她到底是不大能狠心撇下的。

    心念回转,她又思索起林家大房的用意,既然不是亲情作祟,又是黑心图利的商人,那只有一个解释,林婉约姐弟的回归,能给他们带去更大的利益。

    苏铮不由忧心,林婉约心心念念过回千金小姐的富贵生活,会不会一开始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被人家利用了也不知道。

    苏铮心思千回百转之时林觉也在小心注意她的表情,见她神色阴明不定,心里就有些发觑了,小心将盖着盖的一盅汤抱过来:“大姐,这里面是老鸭冬笋汤,加了少许药材,听说很滋补的,二姐院里的小厨房今日做了一锅,她就让我带些过来给你吃。”

    提到林婉约苏铮便有些不得劲,但也没有冲林觉摆脸色,见他不知所措到底舀了一小碗喝,味道还真不错。

    吃人嘴软,苏铮脸色和顺了几分:“你跟你姐姐说,平日里要小心一些,你自己也是,说话做事行走,无论什么时候都多几个心眼,前日早晨的事可不能再发生了。”

    林觉忙应了。

    吃了晚饭天色已近大黑,林觉从苏铮房里出来,见见左右无人,回头又看了几眼,便悄悄来到院子外,一个人影已经在这等着了。

    “怎么样?大姐说什么?”

    此人压抑着声音问,正是白日都不敢和苏铮走得太近的林婉约。

    林觉不无低落:“大姐好像真的认为十一族兄是故意接近我,她脸色不好看,还叫我们以后要小心些。”他不明白,明明十一族兄是好心带他回家,而且那么和气斯文有礼的一个大哥哥,大姐怎么连人都没见到就在怀疑这怀疑那了?难道连帮助人都不行,帮了人还要被人误会。

    林婉约摸摸他的手:“瞧这手凉的,刚才一定没吃好吧。你大姐她要撑起一个家不容易,考虑事情自然要面面俱到,时日一长难免多疑,况且我们让她伤心在先,她对府里的人初初印象便不好……”

    她宽慰着,随后瞅了瞅苏铮屋里黯淡的烛光,小声问:“她喝了那汤吗?”

    “嗯,大姐也知道你关心她呢,喝了之后语气都松快不少。”林觉问,“二姐,大姐会原谅我们吗?会像以前一样和我们一起吗?”

    “当然了,我们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我们,我们自然是要在一起的。”

    “如果大姐实在不喜欢这里,我们不如一起离开……”

    “净胡说!”林婉约低斥道,声音里含了一丝愠怒,“我们好不容易才回来,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吗?离了这里我们要去哪里,这里才是我们的家,这是的财富、地位都是我们应得的!”

    林觉畏惧地缩了缩脖子,睁大了黑黝黝的眼睛。

    林婉约惊觉自己语气太重了,忙软下声线好言安慰:“姐姐的意思是,我们回家这也是爹娘在天之灵愿意见到的,我们怎能令爹娘不安?你别看叔伯姐妹们不大和气,那是我们还不熟悉,熟了就好了。林府是我们的根,以后切不可再讲什么离开的话。知不知道?至于大姐,她是真心疼爱我们的,只是一时片刻心中还有气,毕竟我们一下子多了那么多亲人,她却变成了孤家寡人,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让她一个人远离,否则她一个人没人照顾不是太可怜了?只要我们表现出对她的关心的依赖,定能留下她的。”

    林觉听了这样的话才放下心来,握起小拳头道:“嗯,我一定好好陪着大姐,每天都给她送好喝的汤喝,让她都不舍得走。”

    “这就对了,不过还要在族学里还要记得友好族兄弟敬爱师长,你要先自己在家族里立稳脚跟,以后还能保护好大姐不被人瞧不起。”

    在这日之后,林觉每顿晚饭都会给苏铮送去一盅煲汤羮露,都是以林婉约的名义送去的,苏铮虽然不大感冒但对着小孩儿渴望期待的小眼神,总是不忍拒绝。

    左右也迁就不了几日了。

    苏铮白日空闲时不喜呆在死气沉沉的林府,多是跑到外头游荡,一边筹谋自己的出路,一边密切注意林家大房的动向。她想看看林家大房会怎么对待林婉约姐弟。

    她慢慢发现大房是林家最有出息的,林家的大大小小的绣庄绣坊绝大多数都是大房打理,而二房和庶出的四房却隐约形成一个联盟与其分庭抗礼。

    紫砂这一块的新生意也基本是大房在跑关系,筹划各个步骤,他们包下了阮南一个大码头用以进出货,还有数个仓库和铺面,是要大干一番的阵仗。而他们租下来的这些场地时常受到骚扰,不是今日遭贼,就是明日账目不合,要么就是招聘过来的壶工伙计被挖走。状况频出。

    渐渐的,大房的能力受到质疑,二房和四房开始冒头,一副要力挽狂澜的势态。

    负责运输的赵家成了两派力争的对象,本来和大房谈合作谈得好好的的赵家一下子态度暧昧起来,不单在利益分派上拿乔起来,而且坐山观虎斗观得不亦乐乎。

    这个时候,三房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大房开始拿自己找回、帮衬了三房遗孤大作文章,坊间流传的净是林家大房多么仁义大度的赞美声,做生意也实诚、讲信用。而其他两房却连侄子侄女都容不下,成日在大宅子里怎么刁难陷害。

    舆论转向。

    而且大房以三房的名义好像在家族里获取了更多的资源……

    苏铮带着帷帽听着听着各种议论,不由感叹,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人们茶余饭后八卦闲谈,却不知道是被有心人牵着鼻子走,无形中给某些人造势。

    忽然,她听到有人凑在一起悄悄地说:“听说昨儿个晚上有人往赵府送了几个大美人。”

    谁不知道赵家老少爷们多,又都是好色的,这招用得可好啊。

    另一人“嘁”了一声:“赵家又不是一般的人家,什么美人没见过,你知道昨晚送去的那是些什么人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 身弱力衰多忧思

    大家都好奇:“是什么人哪?”

    那语带不屑的人就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想都想不到,昨夜用轿子抬进了赵府的人可是林家的小姐,一共就有三人。”

    大家就哗了一声,纷纷议论起来。

    卖女谋利的不是没见过,但再怎么都是打着联姻的名号进行的,而要是真如那人所爆料的,林家连个明路都不走,直接将家里的女儿用轿子一抬,跟送妓子一样送进人家府邸里去,这真是,真是有伤风化!

    连远处的苏铮都怔了一怔。

    这林家未免也太……

    她皱起眉头,继续听下去。

    就听到有人问是大房干的好事呢,还是另一派的,爆料的那人就嗤笑着道:“众所周知,林家大夫人善妒,林大老爷脸妾室都没几个,庶子庶女各都只有一个,嫡女也才一个,跟宝贝疙瘩似的养成了老姑娘也舍不得嫁出去,就是凑也凑不出三个女儿来啊。”

    这就是说干出卖女好事来的事二房和四房?

    大家一想,这两房老爷倒是风流,女儿也是多得很,这些年时不时地就嫁女儿,听说如今家里、包括外室的女儿,十来岁到十四五的还有还几个呢!

    大家就大摇其头,纷纷唾弃,也有人羡慕:女儿多也是福气啊。

    苏铮视线追着那个爆料的男人,见他趁人不注意偷偷溜掉了,她想了想。那人她在林家包下的码头上见到过一次。那时她想看看大房干下了多大的产业,混在看热闹的百姓里去围观来着。

    看来这事可能是大房诽谤,但无风不起浪,回去看看那些个花枝妖娆的林家小姐们还在不在大概就能见分晓了。

    如果是真的……这样的家族可真是不能呆。亲身女儿都可以当做筹码,那林婉约上头没有长辈岂不是更危险?

    忽然她心头咯噔一声。

    莫不是大房真的有这样的打算?

    借侄女的婚姻给自己谋利益什么的,不是太正常容易了?

    算算,婉约也有十三四岁了,在古人的逻辑和传统里,这个年纪正合适谈婚论嫁。

    苏铮想立即向婉约示警,但刚起身又想到,这点她未必不知道,她可不就盼着门当户对的婚姻?

    她心思又凉下去,这一紧一松间她隐隐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近日来她总感觉心脏有问题。时而心率失常,时而心衰一般特别不得力,深呼吸时心脏就一抽一抽的。好像被一只手给紧紧捏住了一般,连带着身体气力和精神都有些松散。

    她捏起茶杯一口冷茶灌下去,还没稳住气息,忽然前方传来一个惊喜又轻佻的声音:“诶,苏姑娘你在这里啊。”

    竟然是赵城!

    自那日在林婉意的“引荐”下见了一面,这人就缠上了她,第二天就直接寻上林府,苏铮学乖了,白天都跑出来,快天黑才回去。可就是这样还会时不时地碰上,她只好学着讲究的大户人家小姐一样带上帷帽,刚才喝茶,她掀起了面前的轻绡……

    她微微怔住,眼中露出一丝厌烦,将轻绡一降,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赵城如猫见了鱼腥,兴奋地追上去,他高高瘦瘦身架子不错,两条腿也长,几步就追上了苏铮:“苏姑娘,好几日不见,你怎么见了我就走,难道你不认识我了?”

    苏铮撇撇嘴,她一开始就待见他,这人是脸皮太厚还是神经太粗?

    她只好站住:“赵公子好。”

    赵城笑嘻嘻地:“我这些日找了好些壶工,一个个不是粗俗得要死就是木头一样只知道捏泥巴话也不多说一句,实在是无聊,我挑来挑去还是觉得你最好,到我身边来当我的壶艺师吧。只要你肯来,我就在我爹和叔伯面前为林家大伯说好话,我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苏铮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为林大爷讲好话还是坏话与我有什么关系?”

    赵城一愣:“你不是林家大房的人吗?”

    “谁告诉你的?”

    赵城摸摸头,特别憨厚的样子,转眼回过味来,笑道:“我错了我错了,是三房的人,不过林三房都是大房一把扶持起来的,你们还分你我?”

    苏铮笑笑:“你大概搞错了,我姓苏,不姓林,并且也只是个学紫砂才学了一年的艺徒,别说壶艺师,连壶工都算不上,你还是找别人吧。”

    她说罢要走,这样不给面子,赵城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他伸手拽她的胳膊,一边放狠话道:“苏铮,我好言相求,你别……”

    不识好歹四个字还没出口,伸出去的手也还没触碰到苏铮的衣料,他眼前一花,只觉得一股柔和绵韧的力道在前方挡了一挡,他的力气就好像撞在了棉花里,然后那力道又缠上了自己的小臂,又软又快地绕了两绕,将自己的手臂折起,推着自己的手掌击打在胸膛上。

    这一掌仿佛很慢又仿佛快极,打过来的力量分明应该是柔和的,可他整个人却被震得连退两步,要不是后面长随扶着只怕要一屁股蹬在地上。他怒极,也顾不得装什么斯文气度,张口便要大骂,却惊骇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浪潮一般的剧痛从手掌击打过的地方蔓延开来,胸口又滞又紧又沉又痛,五脏六腑都跟移位了一样。赵城一脸狰狞,弯下腰猛咳,却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胸腔里烧起来一般难受。

    苏铮冷冷看着他:“不是所有人都要巴着你的,赵公子,做人还是有自知之明一点的好。”

    赵城带了两个长随,苏铮出手太快,加上他们没有防备,只见面前一闪,她就已经欺近自家少爷,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推开,一近一远连动作都不由人分辨,连姿态都毫无变化。太平盛世边陲小地,他们何曾见过如此身手的人,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当即便懵了。

    还好有一个长随反应较快,也有几下拳脚,正要拦下苏铮,苏铮抬眼冷冷一瞪,那目光透过轻绡,依旧如实地传达出其主人的冰冷和不耐烦,如同十二月如刀的风,冰河上浮动的碎冰,流转着煞气直扎到人的心底里去。

    这长随一时间僵硬了。

    等他回过神来,苏铮早已走得连片衣角都看不见了。

    他不知道的是,势头很足的苏铮一离开就拐进了一个巷口,她靠着墙壁微微喘气,摸了摸心脏,面色苍白而凝重,口中连连低喃“奇怪”。

    真的是好奇怪啊。她一直不曾懈怠练太极拳,饮食上又颇为重视,一年来身体由原来的虚弱和营养不良养得健健康康,可近日却时常感到乏力疲惫,刚才只是出了一招,就有了力竭气虚乃至于心悸之感,这是从未有过的。

    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太难受了,就好像对自己身体的感应和调动能力一夜之前一落千丈一般,机能齐齐往下滑了好几个档次。

    特别是心悸心慌的感觉,实在是要人命,刚才若跟那个魁梧的长随纠缠下去,她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心脏功能不给力,体力精神下滑,连身体的控制能力都差了很多。苏铮暗念着,难看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莫非,是苏平安要苏醒了吗?

    她心中一震,继而眸光便是一黯。

    若是那样,她也无可奈何。正如她进入这个身体不是自己能控制的,离开这个身体,也不是她能改变的。

    想到可能时日不多,她嘴角发苦,心里说不害怕慌张是假的,但想到如今心中牵挂的人、未完的事,较真算算倒是没有多少,便心安了几分。往阔里想一步,异世这一年都是白捡的,平白多活了一年,早已赚到了,又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只是这次若真的被赶出这具身体,不知还会去哪里,若是化作孤魂野鬼,她倒想回到原来的世界,那里,毕竟还有亲人的墓碑,多少是个念想和依靠……

    不知是不是人虚弱的时候特别容易胡思乱想,苏铮想了许多,着调的,不着调的,等思绪逐渐回笼,她抬头一看,天色已晚,而她正站在林府的大门前。

    原来下意识里,她还是再一次想回到这里的,这里也有亲人来着,不过却是短暂的虚假的,就如同她借来的这一年光阴。

    突然之间,原先那埋怨和冷漠尽数消弭去,她有什么理由气愤婉约做事不地道?她这样连明日都是镜花水月的人才是最不牢靠的,人家有家可归,还是个富饶的大家,凭什么要跟她过没有保障的日子?

    她叹了口气,正要进去,准备把外头打听到的事都跟婉约说说,让她警醒起来,随后就远走高飞,未来的日子是长是短是好是坏,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你总算回来了!听说你把赵公子打得吐血了!”近乎尖锐的声音随着一道人影飞扑过来,苏铮看着婉约急切发白、透着恐慌和怨恨的脸,猛然有个醒神,呃,她好像真的想多了。

    她想来个文艺化的煽情的离别,为往日的情谊做个了断,可是别人却未必这么想。

    ps:

    迟了,抱歉

第一百八十七章 撕破脸皮欲断绝

    苏铮内心自嘲,面上清水般的冷淡:“打吐血?赵家的人上门讨要说法来了?”

    她那一掌顶多让赵城当场难受难受,哪里就到吐血的地步?

    婉约脸色发白,方才刚受过一大家子的嘲讽责难,正慌张着,见苏铮这样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头就来气,怨气越发上涌,冲红了她的眼,却只能强作着冷静柔和:“倒不曾亲自上门,只是派人来说了声,态度很不好。赵家是我们林家生意上的大伙伴,这事又十分恶劣,大伯正要带人登门谢罪,你回来的正好,赶紧跟着一起去吧,姿态放软些,或许人家就能够原谅你了。”

    苏铮脸色怪异,唇边似乎想笑但终究是忍住了,但她看着林婉约的目光透着失望,凉浸浸的,看得人心慌。“你觉得我会上门道歉吗?”

    林婉约咬了咬唇:“毕竟是我们理亏在先,于公于私都要……”

    “他骚扰我威胁我,我就揍他,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至于你说的公私……真是不知所谓。”她抬头看看颇为雄伟肃穆的林府大门,低声道,“本来还想进去的,现在想想还真是矫情了,你自己小心吧,照顾好林觉。”

    她转过身,没踏出几步,后面却包涌过来许多的脚步声,然后就是护院带着奴仆将她的去路给封住,她眼色微寒,漠然地回头,就见林家大老爷带着好些林家的人从大门里出来,后头还跟着抬着礼盒的人。看样子是要去赔罪的。

    林家大老爷目光精锐冰冷,直取苏铮:“你要去哪里?跟我去赵府请罪。”

    敌强我弱形势逼人,老师梅甲鹤曾教诲苏铮,要懂得审时度势。要学会圆滑,别硬生生地跟人顶撞,别不给自己留后路。

    苏铮曾经听话实践过,效果是不错的,但她毕竟不是那样从容大度稳然不迫的人,她脾气又硬又爆,目光又实在高远不起来,虽没多大的实力,但一言不合她更愿意动手,粗暴但简单。

    如今林府大门前没有什么行人经过。苏铮也不大乐意跟眼前这些陌生人做戏。她牵了牵嘴角:“你凭什么命令我?”

    林大老爷似乎没预料到她会公然顶嘴。毕竟客居在主家,身份气势上就矮了那么一截,没多少人会这么熊的。

    对方既是女子。年纪又不大,和她对骂只会降了身份。林大老爷精深计算的目光于是落在林婉约身上过,林婉约心下微一哆嗦,只得蹙了秀眉劝苏铮:“毕竟是你出手在先,如今打伤了人若不主动道歉,面子上到底难看。”

    “你闭嘴!”苏铮瞥了她一眼,掩不住地有些烦躁,一天下来她早就累了,快近年关的风能将人吹成冰渣子,她立了这么久早浑身僵硬感到不支。适才才平稳些的心率又跳出来满场作祟。

    她一张脸在近暮的光线下泛着惨淡微弱的光,配着抿得笔直的嘴唇,冷厉幽静的眉峰眼角,竟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她迎着林大老爷走了两步,双眼仿佛夜狼:“你是哪个?有何资格命令我?我是打了赵城,那是我的事,你们担心赵家迁怒,那却是你们的事。想压着我去请罪,去做人情,可以啊,不担心到时候我临场闹出点事来你们更不好收拾,那我也没意见。”

    林大老爷气得脸色变了又变,想要训斥,却着实碍于身份。

    他身后的长子林川就站出来:“父亲,莫耽误了时辰。”

    此时已经很晚了,若再耽误下去,人家赵家休息了再过去就更没脸了。

    林大老爷哼了一声,林川就看了看苏铮:“你既承认打伤赵公子的是你,又是我林府的客人,我们不能放你走,你此刻可以不去赵府,但必须留在府里。”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无非就是赵公子有个闪失,或者赵府要追根究底,自然要将气出到苏铮身上来。

    苏铮目光微闪。

    这个林大公子不似他老子一副精明严肃的样子,更深沉,眸子也更阴冷,比起商人倒更像那些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的亡命之徒,此人的危险系数丝毫不亚于其父。

    林府果然没几个好相与的,落入这帮人手里,下半辈子就等着被算计到死吧,林婉约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不顾一切要回来。

    苏铮至此时终于对林婉约嗤之以鼻。

    但也更担心林觉。

    她知道林觉是无辜的。

    面对林川,又面对众多虎视眈眈的护院,苏铮总算收敛了几分嚣张:“那我可以进去了吧,这里可冷死了。”

    她绕过众人进去,林府的人气得不行,只能将眼刀子往林婉约身上扔。林婉约又委屈又愤怒,还感觉受到了羞辱,当面不敢露出一丝不忿来,等众人去赵府的去赵府,散的散,她咬牙深吸一口气,就径直去了苏铮所在的小跨院。

    路上正好碰到林觉,他提着个食盒,独自一人鬼鬼祟祟的也正要去苏铮那里。

    去了这么大的事,府里将苏铮院子里的人撤了个干净,当然连饭菜茶水都不供应了,林觉一下学业就被人勒令带回林婉约那里,不准他再往苏铮身边跑。

    林觉一边惶恐不安,一边一头雾水,只听到有人说要将苏铮软禁起来,饿着渴着,他坐不住,一听到苏铮回来的消息就带着早准备好的热饭热菜赶过来。

    迎面撞上人,他心中害怕,但见到是自己姐姐,就大松了一口气,扑上去问:“二姐二姐,发生什么事了?大姐现在怎么样了?”

    林觉懂得甩脱大堂哥安排过来的两个小厮跟班,林婉约身后却是祖母和大伯母各自指派的两个丫鬟,见到林觉,又听他“大姐二姐”的叫,她心里就有些发觑,绷着脸训斥弟弟:“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苏姐姐,什么大姐,你的大姐是大堂姐!”

    林觉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他毕竟才七岁,一年前还是当着稚弱的野孩子养着的,被李家外婆欺压得厉害,虽然聪慧伶俐,苏铮在他身上也着实花了些心思,但一年的时间还不足以将他培养得多坚强优秀,尤其这段时间身世之变,周围萦绕得有多是怀有恶意的人物,他多少被吓着了,行事便有些瑟缩。

    如今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大姐和二姐,可大姐心里想着抛弃他们一走了之,二姐不是见不到人,就是在讨好别人,一天下来两姐弟也说不上什么话,最令他伤心的是,二姐常常当着别人的面教训他,就像此时此刻一样。

    林觉呐呐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婉约缓和了几分,看了看他手上的食盒:“给苏姐姐送饭?她方才惹恼了大伯,此时只怕正在后悔烦躁,正好姐姐要去劝她,这食盒姐姐待你送过去,你先回去。”

    林觉不大愿意,但看了看二姐的脸色,所有反驳的话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憋了好一会憋不出一句话来,缩着肩膀孤零零地往回走。

    林婉约看着他的背影,眼角有些发涩。

    她如今最在意的人就是弟弟。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回到林府,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往后的命运都握在大房手里,但只要林觉能有个好前途,她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苏铮虽好,但不懂得筹谋,那么久以来她身边围绕着不少人,却从未见过她真正给家里带来什么好处,更何况她现在也没了靠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又是个女子,她一旦出嫁难道还会真心为他们两姐弟打算?弟弟没有家族依靠,除了当个穷酸迂腐吃穿不济的读书匠,还能有什么出息?

    林府才能为他遮风挡雨,才能在需要的时候帮衬他。虽然大家都是尔虞我诈带着面具过日子,但哪怕是为了名声好听,大房他们也不敢让三房独子有个什么差池,只有弟弟听话,将来定能一生富贵无忧。

    而如今回府没几天,大伯他们竟就要厌了他们!

    都是苏铮害的!

    林婉约咬住红唇,疾步向前走去。

    苏铮拿着个热乎乎的馒头正在吃,一手边还有碗热腾腾的白开水。如今系统里的饮用水也可以加热了,通过“越级兑换”,还能兑换到几样寻常的瓜果蔬菜甚至是鱼肉,只是价格确实贵了许多。

    她觉得自己没有多少日子了,又对眼下的状况产生了几丝灰心,加上这么久以来攒下来的能量值和贡献值都不少,痛快敞开肚皮吃也是不怕吃穷的。只是她为人谨慎,怕被撞破最大的秘密,只要了两样无有气味的东西填肚子。

    不过系统出品,纵然是这样简单的水和馒头,都较外头的要美味许多。

    苏铮眼波寂静,细嚼慢咽,胃里垫了些东西身子便渐渐回暖过来,气力也凝实了几分。她喝完最后一口水,引着系统的水将碗冲了冲,反扣在桌上托盘里,慢条斯理地拍拍衣上碎屑,随即才听到屋外有脚步声靠近,门就被用力推开来,林婉约带着萧条凛冽的晚风闯进来,风吹得屋里烛火一阵摇晃,几乎要熄灭了去。

    苏铮额前的发也张狂地飞舞起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往事如潮死因迷

    “苏铮你到底要怎么样!”林婉约怒意阴沉声线逼戾,神情仪态却仍叫人挑不出大错来,苏铮就想起当初在桃溪镇的家里时,有几次看到她躲在屋里,坐姿规矩挺正,双手端在腰侧,面带微笑,对着镜子练习。

    当时她想这孩子不会就像当地人说的那样,魔怔了吧?

    那时她先是跟着巷口李娘子学苏绣,后是到林婉意绣庄上当值,接触的净是些斯文规矩的人。她想到见过的琅开翠、文莱,乃至于云歌、丁凌儿,行为做事似乎也是那样明显经过良好教养,一颦一笑都如有戒尺量过一般。

    古人对女子的要求要苛刻一些,她没有多想,总不能自己对此嗤之以鼻,就阻挠妹妹“上进”吧?她以为是林婉约从外头学过来,然后回家练习。

    她甚至暗暗自责,没有给婉约一个足够好的环境,不够入乡随俗,于是那之后她很少让婉约做洗衣打扫那些粗活,便是婉约偶尔抢着做饭,也是焖个饭,煮两个简单的菜,基本都需要她帮忙或者返工。尹琪曾笑她将婉约养成了千金小姐一般,她只一笑置之。

    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婉约一直记着小时候的事,一直暗暗地以那些大家教养要求自己。

    她一直蓄势以待,只等回归那刻。

    苏铮嘲笑自己,曾经有那么多蛛丝马迹,她都没有注意过,落到今日也是她自己活该。

    思绪回转,她望着眼前妍丽窈窕的少女:“我没想怎么样。我识人不清。我无话可说,可是现在我看清了,决心要走了,你们姓林的却硬要拦着。该我问你们要怎么样吧!”

    “你打伤了赵家公子,是自己惹事,放你走难道赵家怒火下来要我们林家扛着?”

    “林赵两家是生意上的伙伴,又不是上下司的关系,你们那么怕他们,难怪生意上毫无作为。”

    这是说林家的紫砂从秋天一直拖到了如今快过年都没能有什么进展。

    可林婉约不大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一直乖巧地呆在深院里,哪像苏铮,毫无顾忌地成日往外跑,对各色新鲜事都略有耳闻。这就是两人观念的不同。林婉约是典型的封建妇女的思想,她能为自己和弟弟的前途筹谋。但一旦回到林府。就像漂泊的船只回到港口。再也没想过自己要抛头露面地去做什么,思想一下子倒退回小时候,潜意识里无论什么事都听从大房长辈堂兄的安排。

    可苏铮向来依靠自己。她平时可以又懒又宅,到了要紧时刻,却很执着自己掌握第一手信息。

    所以林婉约眼里林府非常了不起,是一方豪门大族,苏铮却看透了这就是一个乱七八糟外强内干的披着书香礼仪外衣的奸商窝子。

    她完全生不出敬畏心。

    她不等林婉约说话,继续说:“况且赵城有无受伤还不是赵家空口白牙自己说了算,你那位大伯惯会布置眼线,赵家没他的人?他会不知道真实情况?”

    “你们本就毫无真心,满口谎话,还冠冕堂皇地来指责我?”她看着林婉约。“之前我一直没往这方面想,直到刚才,林府硬要将我留下,我突然转过弯来,这么多日林府任我一个异类出入,怕是对我有什么企图把?”

    林婉约心头一跳:“能、能有什么企图?”

    苏铮哼了一声,目中藏着一丝讥讽。

    仿佛早嘲笑她做都做了,连说出来都不敢。

    林婉约被撩拨起怒火,昂起下巴道:“就算有企图又如何,那也是我们林府看得起你!也不怕叫你知道,本来林婉意想招你做个壶工,多少为家里生意尽一份力,但她想到你轻易是不肯的,就想将你引荐给赵城。那个花花公子在赵家颇有地位,却最喜欢公私混淆,最是喜欢既能干又好相貌的年轻女子。”

    “果然,他一眼就看上你了。”

    “你却一口拒绝。”

    林婉约怨愤地说:“林婉意说就是因为你拖着,赵城心里不痛快,才迟迟不肯松口,两家才有些谈不拢。”

    她越说,想起自己如今尴尬的处境,心里越是苦闷委屈:“你不是最为我和阿觉考虑的吗?你跟着我们留在这里不正是放心不下吗?可知我和阿觉最大的不如意全是因为你,你若早早痛快答应了赵城我们就是林府的功臣,我们还哪里需要受那些白眼和冷遇!”

    因为苏铮不答应,所以赵城不痛快,所以一直吊着大房,所以二房四房才能趁虚而入,闹出那么多事。

    苏铮渐渐拼凑起整件事,错愕的同时却觉得畅快。

    要不是他们要算计她,或许就没有现在混乱的境地。

    苏铮心想,接下来,林府大概就要将自己送给赵城,以补偿他所受的“伤”,进而更好地谈合作。

    她弄清楚来龙去脉,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迎着林婉约扎人的目光,她慢慢敛住笑,双手渐渐握紧,缓缓吸了一口气,竟觉得心口有点刺痛。

    这大概又是那位苏平安在矫情了。

    她其实很想问问林婉约,苏母早亡,三姐弟借居李家,李家外婆又是个尖酸刻薄的,若非苏平安吃苦耐劳,黄氏老早将他们三人打发了。刚穿越过来的几日,她也见着了,林觉懵懂怯懦,林婉约病得只晓得躺着,后来好了也不见干什么活,家里的该干的粗活是她在操持,苏平安时只会更苦。

    苏平安对林氏姐弟,是有恩情的。

    可林婉约对她的“苏家姐姐”却是什么态度?

    若今日在这里的不是她苏铮,而是那个逆来顺受的苏平安,不懂察言观色,不懂人心世故,甚至还病怏怏的,是不是被害死了都傻傻惦记着弟妹?

    苏铮不为自己叫屈,却替苏平安不值,她道:“别人对你的好,你视作理所当然,你算计别人,却还不许人反抗,世上竟会有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人?苏平安一颗真心喂了狗,我也看错了你,林婉约,你会遭报应的。”

    她不欲多说,事情已经明明白白,她也养足了力气,自然该要早早脱身。

    林婉约却将门口一挡,红着眼道:“什么真心?什么真心!你还要抹起泪来了!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苏家欠我的!当年你娘收留我和小弟,那是因为她想要个儿子,你爹气得半死,说我们来路不明,要将我们扔出去,你娘就撒泼,说要扔就扔女孩,男孩留着招个男胎再扔不迟,要不是我抱着小弟狠哭,我这条命就没了!哈哈,什么举人,什么举人夫人,简直是人面兽心,这条命是我自己挣下来的,当时我就想,有朝一日一定要你们好看……老天有眼,不久你那个举人爹死了……”

    “不过我真是该谢谢你,你确实对我和小弟很好,可是那又怎样!你那么懦弱,什么都不会争取,只懂得埋头干活干活干活,最多就发发呆。后来即使硬气起来了,认识了那么多的人,可是有真心为我和小弟打算过没有?你心里只想着要我们做个市井小民就够了,你分明是看出我们来历不凡,硬生生要作践我们!”

    林婉约冷笑:“果然不是亲姐妹就不行,你自己出身低贱,就见不得人家好,要不是我装作失忆,只认你做姐姐,你怕是连个好姐姐的壳都不肯装,现在又来充作什么可怜人!”

    苏铮猛地怔住,她反复回味着林婉约的话,错愕地问:“你是说,苏平安本身就知道你不是她亲妹妹?”

    “你也要装失忆?”林婉约嗤之以鼻,“算了吧,当时收养我们的时候你不就在边上?”

    苏铮脑海里“嗡”了一声,瞬间涌现数个场景,凄凉的冬夜山道,啼哭不休的孩子,一家五口风尘麻木的脸,李水村衰败的村子,小小的女孩在河边槌打衣物,然后就是长久望着北边落泪。

    她一遍一遍地说:“娘亲,归鸿快撑不住了,娘亲你为何还不来接我。”

    生活的重压,被欺骗抛弃的悲切,等待了花开花谢年复一年却从无盼头的绝望,画面扭曲起来,如同心底疯长的怨恨和极度压抑的眷恋,最后都化作轻轻一跃,投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

    苏铮浑身一震。

    苏平安是自杀?!

    她霎时头痛欲裂,心口闷得好像要憋过气去,心脏如雷一般鼓动不安,又是疼又是发紧,像是被一双手死命地揉,剧烈的绞痛令苏铮脸色骇人,几乎不堪承受。

    林婉约吓了一跳,继而发笑:“别是药效发作了吧?我早知道你不会乖乖认命,特地在每日的汤里加了点药,你吃了后会一日日无力,我知道你练了什么怪拳,寻常人都不是你的对手……”

    话未说完苏铮就扑上去揪住她的衣领:“什么药!你给我吃了什么?”

    林婉约一声尖叫,望着近在咫尺的仿佛要吃人一样的苏铮,吓得魂飞魄散。

    不对不对,她下的药只会使人无力,而且剂量并不大,因为怕被发现,她只是不想让苏铮跑掉,可此刻的苏铮,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一阵阵冷汗不要钱一样挂下来,痛苦得额角青筋都跳起来了,手上力道还大得可怕,哪里是虚弱无力的样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鲜血送行恩义断

    听到屋里的争执和尖叫,候在外面的林婉约的两个丫鬟都冲了进来,可是看到苏铮凶悍的模样,一个个吓得手脚发软,竟是不敢上前。

    林婉约被苏铮拽住衣领,她属于娇小型的个头,比苏铮矮了半个头多,脚几乎就够不着地,衣领又卡得脖子生疼,喘不过气来。她吓坏了,猛力踢打苏铮一边喝叫:“还不来拉开这个疯子!”

    苏铮哪里肯放,喘着粗气声音似从牙齿缝里磨出来:“你说清楚,什么药?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婉约只差要哭出来。

    林觉却在这时跑进来,原来他没有走远,躲在附近想看看大姐会不会吃饭,她和二姐又会不会吵起来,他刚才看到二姐的脸色不大好……

    果然吵起来了,不,是打起来了!

    他冲到几乎要扭在一起的两人身边哭喊:“大姐二姐你们别打架。”想分开两人,无奈他人小力气小,反而被林婉约疯狂挣扎的手脚打到数次。

    苏铮急骂:“滚远点!”

    林婉约察觉到她手上的劲松了些,赶紧叫道:“只是能让人虚弱无力的药,不是我下的,是阿觉端给你喝的!”

    苏铮懵了下,转看向林觉。林觉哪里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听见被点名,又被苏铮看着,忙捣蒜般地点头:“是我是我,是我不好,大姐你快放开二姐,她快噎气了!”

    苏铮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下。似乎不能接受这个回答,怒浪般的绞痛在心口处炸开,她失尽血色,像被冰冷刺骨的海水兜头笼罩。无法呼吸到空气,下意识大大吸了口气却被呛得剧咳起来。

    林婉约趁机掰着她的手,用尽全身力量一推,苏铮被推得踉跄倒退,掀倒了圆桌,桌上的托盘和薄瓷的茶壶茶碗摔了个精光,苏铮就摔倒在碎瓷上。

    几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都只能捂着嘴尖叫,谁都来不及阻止。

    林婉约更是吓懵了。她哪里知道苏铮这么没用,她力气那么大。比她高比她强健。吃人一般地制着自己。自己怎么挣扎都被死死拎着,然后她只是那么一推……

    她以为推不大动的。

    林婉约懵后就是害怕,躲到了门边生怕苏铮跳起来要她命。

    然而苏铮却没有爬起来。痛苦压抑的呻吟断断续续。

    林觉和两个丫鬟看傻了,又惊又怕,抖得厉害。

    林婉约意识到什么壮着胆子去看,就见苏铮躺在一片碎瓷上,鲜血从她的肩膀和背后还有右臂下面渗出来,而她好像没有感觉到那些疼痛,而是用力攥紧了心口的衣料,咬着嘴唇瞪着眼睛,一脸紫涨,脖子上全是青筋。身体紧绷发颤着蜷曲着。

    她通红的眼睛猛地瞪过来,如垂死的野兽,汹涌着愤怒和不甘,张开嘴,却全是破碎的咳嗽和呻吟,显是痛苦到了极致。

    林婉约腿一软瘫到了地上,林觉哇哇哭叫着扑到苏铮身边,却根本不敢碰她,好半晌才知道叫起来:“大夫!叫大夫!大姐快叫大夫啊!”

    **********

    苏铮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睡梦中一幕幕画面一张张脸如走马观花一般闪掠,全不待她分辨,悲伤和眷恋席卷上来,心脏时不时地收绞钝痛,分不清是情绪上的还是机体上的。

    她迷迷糊糊地,提不上气力,隐约就听到谈话声。

    “得了那样的病,真是晦气,只怕赵城如今也看不上她了。”

    “赵城看不看得上是他的事,人还是要送过去的,让大夫好好医治,别让人死在我们府里。”

    “哥……好吧……说起来都是你,你们两个不是感觉深厚得不得了的姐妹吗?她有心疾你怎么不知道?还吵得那么凶,还怎么让她给我们办事?真是没点用处!”

    一个委委屈屈的声音小声回道:“大堂姐,我也不知道啊,她一向健康……大夫说是那个药虚亏了身子,才引发出的。”

    “哼,你是怪我了?要不是你拘不住她,我会让你用那药?”

    ……

    苏铮缓缓睁开眼,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黄澄的阳光打在窗柩上,温煦中透出几丝清冷。

    屋子里很暖和,大概是燃起了炭。

    苏铮胸口有些发闷,她抬手碰了碰胸口,心疾?这具身体竟有心脏病么?

    之前断断续续心率失常过几次,她只以为是苏平安在作祟。

    听外面的意思,大夫的意思是林婉约给她吃的那什么药引得病发,不过苏铮心里有数,只怕她的情绪波动,以及苏平安,都是发病的导火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苏铮闭上眼,抬了抬身子,后背和右肩附近酸酸闷闷的疼,用手一摸,都缠上了纱布,她记得当时自己摔在碎瓷上,是流了血的,乱七八糟的瓷片扎进身体,很疼啊,可再疼也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门外的谈话告一段落,有人引着大夫走进来,苏铮假寐,感觉到床边坐了个人。然后自己的手被摸到被子外头,被搭上了几根手指。

    许久之后,才听到一个显老的声音道:“我们出去说。”

    苏铮隐约听到什么“不能再受刺激,不得剧烈运动”、“膳食要注意,宽心休息”之类的话,她恰好也感到疲惫,慢慢地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是她的意识却进入系统。抬起头就是淡黄色的屏幕,上面的三个按钮,除了第一个的“选择域”亮了之外,第二个按钮“定义域”也亮了。

    苏铮望着那泛着幽蓝色光芒的按钮,眨了眨眼睛,怔了两秒钟才意识到,她的等值兑换系统开启了第二个领域。

    波澜不兴的心,这才有了一丝波动,她透出一分欢欣来,倒也不是多么激动兴奋,就好像是看着自己种的菜养的小鸡日渐长大那样的鼓舞和愉悦。不过她随即想到,几日前看还只是等级5一半的经验,要再升一级大概要两三个月,这么快竟然开启新领域,她想了想有些闹不明白开启新领域的条件是什么。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情绪起伏太厉害才激发的?那这系统也太恶趣味了。

    她点击进入“定义域”,里面是满满一页的各色名词,代表着各种各样的物品,苏铮浏览了一番,微微囧了下,左边一列的概括性名词,什么“美食特产”、“服装内衣”、“家纺居家”、“日用百货”、“文娱生活”,右边才是其具体的分类和物件。最叫人无语的是,屏幕上方还有一个横框,“宝贝搜索”,似能自己搜索东西的。

    苏铮想起了前世的“淘宝网”。她倏然有些明白过来。

    第一领域称为“选择域”,即在原有的事物中选择自己所需,而第二重领域为“定义域”,大抵是可以自己想出什么东西,要系统“制作”出来。

    不过她暂时没闲情尝试。

    她出来,看了眼“个人中心”,原本那里会显示“等级”、“能量值”、“贡献值”这样的数据,可是如今所有的文字都不见了,苏铮只见到三颗金色的星星挂在那里。

    前两颗明亮,第三个略黯淡,有泛着莹莹的光泽。

    苏铮有些不解,只好求助系统。

    折腾了一番后,她弄明白了,“定义域”里确实可以有系统寄主,即是苏铮自己需要什么,就形容出来,通过宝贝搜索,只要是不过分惊世骇俗的东西,系统基本上就可以给制作出来,制作和使用费用,也就是所消耗的能量值高低不同,若是超出苏铮的承受能力,那她也只要叹息空抱宝山了。

    至于能量值,就是那三颗星星,因为“定义域”激发出来,以后能量值的积攒就会变得比较容易,所以系统舍弃了数字,而用星星来代替,一颗星代表十万点能量值。苏铮先前劳动积累下能量值,读书写字和制坯积累成贡献值,全部换成星星的能量,苏铮如今有两颗全亮的星星,是二十万点能量值,黯淡的星星也有七万多点。

    苏铮根据物价比相当高的280点能量值一只的白馒头,暗暗换算了一下,二十七万点能量值……还真是不怎么值钱。

    弄明白这些东西,苏铮也悠悠从深睡中醒来,屋子里仍旧亮堂,距离上次不知过了多久,她望着青色映花帐顶睁着眼睛发呆。

    苏平安,是自杀的……

    她为何要死?既然是自己的选择,为何又阴魂不散时不时冒个头刺人?

    苏铮觉得自己的头有隐隐作痛,她闭起眼睛按着发胀的太阳穴。

    门正好咯吱一声开了,林觉大喜地跑过来:“大姐你醒了!”

    苏铮手下微滞,看也未看他。

    林觉哪里理会这些,他狂喜着冲出去大叫,一会儿工夫,好些人涌进来,有大夫,有下人,还有林婉约和林婉意,大夫摸了一会儿脉,点头:“……总算稳下了。只是身体还虚弱,再吃几剂药,固固元。背上的伤需日日换药,最深的几处损及脏器,不大易好,冬日又干燥冰寒,切记静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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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满园介绍:
穿越成古代农家女,苏铮表示要带一双弟妹讨生活压力颇大。
好在有一个等值兑换系统,只要付出劳动,就可以兑换到相同价值的物品。
吃的用的穿的救命的,只有想不到,没有换不到,而且升级之后还有惊喜哦。
不过这个作弊器必须藏好,所以还要有一份正规职业吧。
左右看看,这落后古代紫砂业甚是发达?
不错不错,人家就喜欢手工作业。
从打杂学徒做起,路漫漫兮始于足下。
(本文有修,给看过这本书的亲造成困扰,十分抱歉,此外希望大家能喜欢修改之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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