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荒都那位
因为给了秦孤阳很多药包,再加上平时所有,消耗了很多能量值,所以3级时候的能量值反而不如2级时候多,不过贡献值一直在涨没有用掉,所以积累得多。
这样一算,等于苏铮现今拥有的能量值点有十三万多,说多不多,说少,也足够她拿来玩玩了。
想着,苏铮关紧西次间的门,念头一动,就从系统里兑换出一把长剑。
剑身轻薄,两边开锋,不算手柄就大概有四五十厘米的长度,轻轻一振,剑身柔韧微展,有殷殷的剑啸声,剑芒如电,寒光四溢。
手柄上纹饰古老神秘,镶有精美而古朴的宝石,握起来十分地舒适趁手。
苏铮啧啧称奇,心里生出一丝敬畏感的同时,隐约有些兴奋。
这就像一个热爱枪械的小子摸到了真正的手枪,不,是狙击枪,激动之情无法言说。
但她也不敢乱耍弄。废话,这柄剑连她这个菜鸟看了也知道是极品,且剑刃开得如此锋利,可不是那些徒有其表的玩具,她这点水平,要是不小心割伤自己那可真是哭都来不及。
所以她只能欣赏再欣赏,弄来些纸张木头试试其锋利程度,确认这真是传说中的削铁如泥时,抹掉几滴口水就恋恋不舍地把它送回系统去。
鸡肋啊鸡肋。
她不由想到颜独步,这剑搁他手里,一定是大杀四方君临天下般的强大气场。
翌日按时去了梅府,今日继刻画装饰之后。梅甲鹤继续讲线条装饰,但他告诉苏铮现在她才是初学,还没必了解太多这些后期装饰艺术,就把她赶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制作泥坯。
她乐得自在,把送礼的事情告诉他。交了礼单,就按照梅甲鹤教授的手法开工。
她见梅丽梅雨来去匆匆,眨眼就不见了人影,而且梅府上下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下午就和梅甲鹤告了声假,自己在家里练习。
但婉约的情绪不大高,整个人闷闷的,苏铮观察了一会把她叫过来说话。很快就弄明白了原由。
“你很喜欢那个林婉意?”苏铮问。
“不能说喜欢,只是她陪我说了好多话,除了大姐你,还不曾有其他人……”婉约指头绕着篮子里的绣线,目光闪烁,期期艾艾的样子,“还有她说的绣庄。我想去看看。”
苏铮挠挠额角。
秦孤阳叫她近日不要出门……
这个近日是多久呢?
可婉约这个要求又不算高,不满足的话会不会不近人情。虽然她自己也确实是不大待见林婉意啦……
“要不我们过两天去看看?”
婉约笑着点点头,可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这个笑容有多勉强失落。
苏铮想起这两天她的乖巧,头脑一热,拍板道:“算了,今天天气这么好,窝在家里多浪费,我们一起出去吧!”
于是一家三人一道出现在了长兴街上,苏铮望着眼前挂着“林氏绣庄”牌匾的铺子,后悔也来不及了。
掌店的掌柜听了来意。忙叫人到里间叫出林婉意,等待时婉约穿梭在排排架子间,望着那些流光溢彩的布匹,那精美妍丽的绣品,还有那打着流苏吊着玉坠的香囊荷包,简直要看痴了。
苏铮见她如此,忽然又觉得来这么一次也是值的。
她拈起一块手绢。瞧着上面针脚细密构图严谨的菊花图,不禁道:“这林氏绣庄还真有点道道,比起镇上那些小绣庄可上了不止一二个档次。”
婉约就头也不抬地说:“那是当然,林氏以苏绣起家,是书香传承的百年世家。”
苏铮扬了扬眉毛,心说书香世家和刺绣一流扯得上什么关系?
一旁的掌柜听了称赞婉约:“小娘子一看就是懂这行的,我们林氏绣庄啊……”
然后就是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说白了就表达一个意思,他们林氏是行里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
苏铮意兴阑珊,又不好表现出来,就牵着苏觉指着街头的小吃,讨论一会儿要买些什么祭五脏庙。
忽然她发现街上的人都往一个地方过去,而且有身着衙差服饰的人鸣锣开道,后面跟着一片人,清扫大街的清扫大街,搬开杂物的搬开杂物,给门上挂红绸灯笼的也有,阵仗颇大。
这是要做什么?
苏觉拉拉她的手:“大姐你看,这里街上好干净,他们为什么还要扫?”
苏铮一看地上,果然是很干净,半点垃圾都没有,灰尘什么的也少之又少,而且各家店铺的门窗、门面都洗刷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不少一看就是近几日才重新粉刷过,新漆夺目。
显然这条街在今天之前就进行着某种准备工作。
“哎呀,他们要把那些小吃摊也赶走!”苏觉脆声叫道,和苏铮眼睁睁地看着街头的流动摊铺被赶走了,然后发现其实不是赶走,而是弄到旁边一些的位置,将康庄大道让出来。
苏铮不解其意,后面林婉意的声音已经响起:“婉约妹子你真的来了啊,幸亏你来得早,不然就见不到我了。你姐姐呢?”
林婉意妆容比昨日要精致得多,娥眉轻扫,脂粉微敷,双眸盈盈如盛满了欲说还休的情味。她一袭宽幅打褶的丝质长裙,从纤柔腰间一直垂落到地面,走路时绣鞋欲露不露引人遐想,尤其裙面上以特别的莹粉点缀着一颗颗碎星,还有繁复华丽的大片刺绣,可谓艳光逼人,但又并非俗气的那种艳丽,说实话,挺养眼的。
婉约看得一怔,扫过由玉翠取代了金银饰物的头饰,问道:“林小姐你这是……”
林婉意笑意盈盈,微一侧头,镶金丝的绿宝石耳坠晃动不止:“今日可是个大好日子哦,苏师傅你也是知道的是不是?不过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梅先生的学生的话,应当可以去码头迎接才是。”
大好日子?迎接?
苏铮猛然想起秦孤阳说的那句“荒都那位明后天就到了”,而且他还说有很多事情要准备起来。
大敌当前的样子。
梅甲鹤似乎也差不多一样。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分析
苏铮瞥过对面店铺,许多人和林婉意一样盛装打扮,都在翘首企盼着什么,心思全不在做生意上。
已经有齐装列队的兵卒从街头小跑进发,至街道两侧十步一岗,虽然没有厚重的盔甲战靴,没有肃杀的金戈阔斧,但整个场面还是颇为壮观,使得百姓们都噤噤不敢高声。
她问:“一会那位要走这边过?”
林婉意点头:“是啊,长兴街是主街,当然要走这边过?”
林婉意瞧瞧苏铮,心说借着这个机会和她多说说话吧,一时半会笼络不过来,能谈得来也是好的,谁叫她是梅甲鹤的学生呢?
但她还没有说话,就听得一个声音轻唤道:“苏铮。”
这个声音虽轻,给人的感觉却是仿佛包含着无限的力量,恍如金声玉振,扣环鸣佩,又好听又矜雅,叫林婉意心中一跳,循声望去,便见一辆青篷马车缓缓驶近,帘子后露出一张修眉深目俊美白皙的脸庞。
她这回是吓了一跳:“你、你是颜、颜……”
苏铮从声音里就听出了是颜独步,忙转身说:“颜公子,这么巧,你这是?”
颜独步的马车边环绕着官兵,一个个精悍凶猛意气风发的模样,实在令人侧目。
颜独步道:“大都来钦差了,我帮着巡巡街,免得到时出了差错,你怎么在这?”
大都钦差?就是那个要来的人物?
苏铮道:“今日梅先生有事,我在家里闲着无聊,出来随便走走。”
“什么随便走走?”林婉意不甘寂寞地凑上来。“苏师傅不是专程来我这儿的吗?令妹有一把刺绣的手艺在,我看着很喜欢,正好我绣庄又缺人,要是苏师傅同意,我就聘了她来做绣娘。”又对颜独步道。“事情还没谈完呢,颜公子要不也进来喝杯茶,这巡街可是件累人的活呢。”
一边两眼闪闪亮亮地在颜独步身上、车上、周围官兵行头上绕。
苏铮有些恼火地睃她一眼,顶着一副清雅贵女的装扮,怎么说话行事硬是让人觉得市侩。
颜独步也微微蹙眉,目光在站在门边的婉约苏觉身上扫过,婉约只觉得全身发毛,仿佛自己那点心思被那黑幽幽的目光看了个透,恨不得立时缩成一颗沙子藏起来。
好在颜独步只看了一眼就对苏铮道:“有空么,上车。有件事要跟你说。”
“可是……”
“这位老板娘一看就是个热心人,你将弟妹托付给她相信她会照看得很好。”
轻飘飘的语气,却让人无法违抗,苏铮发觉他不像在开玩笑,赶紧交代了一番。在林婉意古怪气闷的眼神中爬上马车。蹲在车门边问:“是什么事?”
颜独步拍拍身边一张红漆雕花小凳,苏铮犹豫了一下,却伸手把凳子拿过来,仍旧是在门边正襟危坐。颜独步笑道:“我莫非是什么洪水猛兽,你要离得那么远?”
苏铮目不斜视:“主客之道,男女之分,本该如此。”
颜独步有些讶异:“之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守规矩?”
“之前是什么都不懂,太粗鲁了,如今你是梅先生的朋友,我是梅先生的学生。算起来,你比我要高出那么一辈。梅先生说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规矩,自然要拘谨些。”
苏铮很诚实地道,视线都没跟他对上。
颜独步低低地笑:“你跟着他本事还没学到多少,这迂腐场面的一套倒是懂了不少。”
苏铮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讪讪一笑:“其实,是颜公子你气场太强了,我靠太近怕说话都不能利索。”
颜独步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车外听到这笑声的人都面露惊奇之色,纷纷想,这马车里的人显然不是小角色,能将其哄得大笑,看来这叫苏铮的姑娘真是不可小觑。
林婉意忍不住问婉约:“这颜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你姐姐又怎么会和他相识的?”
婉约面有难色:“这件事……我大姐说过不能随便和人提起。”
“诶,和林姐姐将怎么能叫‘随便’呢?好吧,你不说我也不勉强,走,我们进去看绣品,坐着聊聊。”
将婉约客客气气地带进绣庄。
苏铮看着颜独步笑的样子,心里感叹,这人真是天生能发光一般,冷冷清清时叫尊贵高华,此时笑起来,整个车厢都因他而亮堂了,神采飞扬简直不能逼视。
她小心问:“你不生气吗?我没有听你的劝告做了梅先生的学生。”
不料颜独步像笑岔了气一般咳了起来,气色一瞬间惨淡下来,看得苏铮都有些慌了神,他半晌平复气息道:“这是你的选择,我为何要气恼?梅甲鹤以前就是为人师表的,如今虽教的东西不同了,但无疑是个不错的老师,你跟着他学习,很好。”
苏铮不安的心终于落地,接着皱着眉头看他:“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颜独步摇摇头:“不碍事的。”手在车壁上拍了拍,马车就向前行驶起来,他对苏铮道,“叫你上来,是想告诉你,今次大都来的钦差主要是为了查一案,届时可能会传唤到你。”
“什么案子?肖筱那件事?”
“不是,是杨花子绑劫良民一案。”
很久之前的事了,苏铮思索了一会才想起杨花子是谁,惊讶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要查?而且不就是个小案子,还要派钦差来?”
她顿了顿:“莫非这个案子背后有什么阴谋?”
颜独步微微眯眼,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嗯,有阴谋。”又安慰说,“你不用太紧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毕竟你已经是梅甲鹤的学生,他们不会太过为难的,但是,必须注意一点。”
“什么?”
颜独步微笑了一下,不知为何苏铮觉得这个笑容里仿佛有一种很锋利的东西,他缓缓说:“必须走明面,不是官府的人传唤你,你就撑死了不要跟去,立即告知你老师,之后的事,听他怎么吩咐。哪怕是官府的人来了,你推不掉,也要立即叫人去通知梅甲鹤。”
苏铮感觉脖子后面毛毛的。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想问又犹豫。
颜独步道:“你想说什么?”
“我很早之前就隐约听说,绑架在景朝是很严重的罪行,几乎与杀人同罪,里头好像有个故事。”
“你很想知道?”
苏铮顿时蔫了,忙摆手:“算了算了,我只是随口问问,感觉其中有点什么联系,要是不能知道……”
“也没什么不能知道的。”颜独步说,“那是七年前,江湖势力纠结,民间盗匪猖狂,诸如偷盗劫持之事频频发生,当今圣上对此非常头疼。有一股贼人更是胆大包天,于皇家摆中秋佳宴当日,在各权贵大臣进宫的道路上埋伏,将许多夫人公子小姐都劫持了去,之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销声匿迹。”
“圣上震怒,我被任命五日内救人。”
“五日后贼窝被攻破,可被劫持去的人,或失踪,或残疾,或死亡,或发疯癫狂神志不清,安然无恙的,十不存一。”
苏铮掩住了嘴。
颜独步继续缓慢地说:“大都权贵门第五日之间元气大伤,优秀子弟几乎没保住几个,他们悲愤之下联名上书,兼之圣上亦怒不可遏,便修整了邢狱之法。”
说起来很简单。
可苏铮发现很多不和谐的地方。
在一个国家的首都里犯案,并且不是一桩两桩,是一个集团同时动手,动作何其之大,大都的官府兵马呢?都在睡觉么?
而且目的呢?
这么豪气阔绰的出手,所图谋应当很不简单,怎么就把人都给整死整残了?难道是深知自己逃不掉便辣手撕票?
颜独步颇有兴味地打量她脸上变换的神色,好心解释道:“后来查得,背后主谋是云朝皇庭,目的是除去景朝权贵的下一代杰出人物。”
两国斗争的形式之一?
苏铮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问:“那你呢?你是临危受命的人,却只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你被赏被贬?”
这不是很奇怪吗?颜独步此时看着顶多二十出头,七年前才多大?景朝不是说人才济济吗?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顶风压阵?
她一看颜独步的脸色就知道他肯定没有讨到好果子吃。
她有些为他难过,又有些激动地说:“是不是这样?七年前云朝想出了这么一个黑心肝的主意,一是可以能打痛大都那些大人物,二是可以牵连到你,那个,嗯,你应该地位很高吧,我听说颜姓是景朝的第二国姓,很了不起的样子。那这一次呢?是不是也是云朝的人捣鬼,也有针对你的意思?”
想想也是,发生这件事怎么好巧不巧是颜独步在南边的时段?
颜独步叹了口气:“早知道你这么灵光,就不告诉你这些事了。”
苏铮一脸不解。
“你分析得很不错,可是你仔细想想,当时杨花子船上打手有多少,船往哪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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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眼
苏铮回忆起来。
打手多少不清楚,但杨花子船上守卫能力是不强的,而且,船好像,是往北边开。
不是去南边的云朝。
如果是云朝的阴谋行动,首先应该很周密谨慎,其次,非要有一个目的地的话,不该往南边去吗?
而且怎么可能被小小一个她给破坏了。
应该在最初就把她和陈解等人一刀灭口了。
苏铮有些讪讪然。
颜独步见她明白了,便欲一笔带过:“除此之外,杨花子绑的人实在不怎么重要,这件事纯粹是偶然,可没有你想得那么深。”
“那还派钦差……”苏铮纳闷。
忽然她一震,惊异地望着颜独步。
偶然的事要是利用得好,一样可以起到预谋准备着一般的效果。
七年前,云朝心怀鬼胎,可是他们能预料得到一定能拖颜独步下水吗?
任命颜独步的人是景朝的皇帝。
给颜独步这样烫手的任务的也是景朝自己人。
上一次可以,这一次难道不行?
第二国姓啊,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当皇帝的怎么容忍得下另一个姓氏的人与他皇族平起平坐?
苏铮终于明白为什么梅甲鹤会如临大敌,也有些理解为什么颜独步会在桃溪镇逗留。如果他这时候回大都,情况会不会更糟糕,会不会已经有个什么天罗地网等着他?
苏铮越想越惊心,以前看过的寥寥几段争权夺利的黑暗段子竞相浮现。
颜独步仿佛纳闷地道:“梅甲鹤还说你对这些东西略有些钝,我倒是看不出哪里钝。相反是太过伶俐了。”他拍拍她的脑袋,“小丫头,想得太深反而会被蒙蔽,这也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
一派云淡风轻,一点都不为自己着急。
苏铮歪歪头躲开他的大手,皱着眉头疾声说:“你是胸有成竹还是满不在乎?现在有危险的人是你哎!”
颜独步忽地敛住笑,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睛。苏铮焦急的表情就僵住了,被看得心里发慌,紧接着就有些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然后听见他微笑中透着令人心凉的淡漠的声音道:“要与你说的都说了,自己小心点,十七,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苏铮张大了眼睛。颜独步却已经撇头不再望她,静静地提起紫砂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水汽弥漫,寂静之下就好像车厢里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她觉得自己好像惹恼他了,可是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有些尴尬,有些难受,僵持了一会。弯了弯身,无言地下了马车。
这里已经不是长兴街了,苏铮发现自己没有来过,驾车的叶十七好心指明返回林氏绣庄的路,等她走后疑惑地对车内唤了一声:“爷?”
真是奇怪,爷虽然生性冷漠,但为人一直风度良好,尤其是对女子,除开为了某些目的做戏,否则绝对是彬彬有礼。与其说是体贴,不如说是毫不在意,无所谓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去动情绪。像这样半路赶一个女孩子下车的事,怎么都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
颜独步摊着自己白皙无暇的手掌,眼前浮现苏铮望着自己时那双明亮担忧的眼睛。
不同于上次他受伤时,怕他会就此倒下死去一般的对一条普通生命的担忧,而是出于朋友身份的,真挚而亲切的关心。
可是他,最不需要接受的就是这种东西。
苏铮心情低落,任谁莫名其妙地被上一刻还浅笑交谈着的人给了冷脸,大概都不能心情愉悦。可是脑子里仍旧忍不住想着,那个所谓钦差到来之后,到底会不会,又是以何种手段去对付颜独步。
怎么都无法停止想象,她看着街道两侧维持秩序的衙门的人,心中一动,就转身顺着大街继续前进,不多时,便听到前方一阵鸣锣声,一列队伍威武地过来。
前方是鸣锣开道的官兵,后面跟着数个排列整齐地扛着仪仗的人,他们簇拥着一顶阔大的明黄舆车,那霸气的外形、夺目的色彩瞬间跃入人眼之中,如同一座移行着的的宫殿,尊贵逼人,给人强烈的冲击力。
桃溪镇的人世代在这小地方繁衍生息,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大家从初时的兴奋里战战兢兢醒过来,非常听话地被官兵拦到道路两旁,只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着等着。
苏铮站在人群后面,看到舆车后面两旁跟着许多人,竟赫然是桃溪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连那个琅家的天才大小姐琅开翠也在其中,一身正式的模样,却沦落到只能靠自己的双脚步行回来。
看着那张美丽冷清的脸,苏铮的心中都不由生出惋惜的感觉。
她不禁摇摇头,一个镇的人都出动为这位钦差大人接驾,也的确是大阵仗了。
她看到舆车上坐着两个人影,近了一些时便认出其中之一正是她的老师梅甲鹤,另一个大概是个非常年轻伟岸的男子,其面容被纱帘笼着,看不分明,但只一个侧影就令人感觉霸气非常。
不知是谁带头,有人跪下大喊“拜见钦差大人,一个做就各个这样做,苏铮面前的人跪到了一片,她犹豫一下,也跟着“蹲”下去。哪怕是催眠自己是庙里上香了,但在大街上对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下跪,到底心里有压力。
她缀在人群后面,人又小小一点,前面的身影几乎将她湮灭,她以为自己的小动作不会有人发现,可一低下头就感觉被一道视线捕获了。
她皱皱眉,抬头正好就和舆车里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目光对个正着。
果然是个非常伟岸霸气的男人。他肩宽臂粗,五官粗犷,坐着就好像一座小山一样。乌黑的头发全套在一定闪闪发光的金冠里,贵气十足,一双眼睛带着野兽一般的锐利和冷酷,几乎能将人洞穿一般。
苏铮一愣。
派来对付颜独步的人,她以为应该是个表面温和无害的笑面虎,或者冷淡自矜叫人琢磨不透的贵公子样的人,就像颜独步那样。而眼前这个就是个征战沙场的猛将,杀气外露因而令人觉得内里不会有太深厚的城府。
准确无误地看到苏铮后,他冷硬的面孔一滞,竟露出一丝诧异之色,抬起手臂,似乎下一刻就要指明苏铮出列。
关键时刻,梅甲鹤道:“殿下你看,这里的百姓多么敬仰你,不过这叩拜钦差未免不像话,不如叫他们快快起来。”
男子立即道:“老师说得是。”
雄声叫百姓起来,再朝那个位置看去,那女孩却已经不在了。
苏铮躲到一家茶楼大门前的粗圆柱子后,屏息拍着胸脯,她有些受到惊吓。
那人怎么会一眼就看到自己?
而且还露出那种表情,好像看到自己多惊讶一样。苏铮摸摸自己的脸,她脸上没有什么东西啊。
猜也猜不透,她只好甩甩头远远跟在队伍后面,老实地去了林氏绣庄。
婉约和林婉意果然相谈甚欢,苏铮还没进门就听到笑声不断,见她进来,婉约就站了起来,挽住她的手:“大姐,刚才林姐姐说要聘我当绣娘,两日做一日休,头两个月还可以先跟绣庄里的人学东西,你说好不好?”顿了一下补充说,“有五两银子的月钱哦!”
她比出一个巴掌,一张小脸兴奋得发红,苏铮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欣喜快活过,当下连番的郁闷不解都散去,也跟着笑起来:“你当真喜欢在这里干活?”
“嗯嗯!我真的喜欢!”
“那便来吧,你高兴就好,不过这是正经事,日后发现若是发觉自己不喜欢干这个,可不能不甘不愿敷衍了事。”
婉约连连点头。
苏铮对林婉意说:“真是多谢林小姐了,不过五两银子实在太多,况且婉约最初这两个月还是学习来的,能不添乱就不错了,怎么还能要这样高的酬劳?”
想当时她在球山泥场的酬劳才多少?一两多吧?五两银子一个月等于中等技术人员的收入了。这自然是林婉意给的优待。
林婉意有意和苏铮套近乎,她可没指望五两银子就收买了她,开出这个价就是为着她还价时两人多说几句,顺势给她一个面子。
交情是怎么来的?就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最后苏铮带着弟妹满意地走了,林婉意也挺满意的,虽然没问出来颜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得到了苏铮的和颜悦色,她感觉自己的前路又宽阔了几分。
高兴完了她招呼手下的人:“赶紧准备准备,钦差大人的接风宴我们可不能落于人后。”
苏铮带着弟妹吃了云吞面,吃得饱饱的才携手回家,路上苏铮问婉约:“你们有看见那个钦差吗?”
“看见了!”苏觉兴奋地说,“他坐在高高的轿子里,不过我没看见他的样子。”
婉约说:“林姐姐往前凑差点让官兵给赶回来,我们就只敢站在门口远远看着。林姐姐说这位钦差是当今二皇子,身份贵重,万万不可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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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教学检验,模仿瓜式水丞
当朝二皇子啊。
这身份还确实又贵又重。
苏铮想到那惊诧的一眼,心里就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一颗心有些慌慌的,不安稳。
他们很快回到家里,关紧院门不理会也不知道外间事。
翌日苏铮将梳妆一新的婉约送去林氏绣庄,顺道送苏觉去上学,随后自己还是照常去梅府学习。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风平浪静,在梅府里既没见到皇子钦差,也没看见颜独步。
一晃眼,苏铮在梅府也学习了七日,这一日梅甲鹤要检验她的学习成果,检验方法是他叫了一个人来和她一起做坯。
苏铮一看,是认识的人,陈小安。
“做紫砂不能闭门造车,也不能只管自己埋头苦干,要时常去看看外界,看看你的同行,你的对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样的,没有对手,没有比较,就无法认清自己的位置。”
梅甲鹤捋捋胡须,一脸端肃地道:“今日我要你们两个模仿着做同一样东西,看看彼此优劣,你们切记要用心,尤其是你,苏铮,你的表现会是我决定下一步从哪一方面锻炼你的依据。”
苏铮肃然应是,陈小安比起她来就复杂得多,既欣喜又激动,脸色半白半红,坐下来时连手脚都在发抖。
他的年龄比苏铮还要小好几岁,苏铮自然地以担心的目光看看他,趁梅甲鹤出去的空当,小声提醒他:“别紧张,冷静点,往常你跟着姜师傅是什么样。现在也是什么样,乱则出错。”
陈小安感激地对她笑笑,两人就说起话来,在陈小安的述说中,苏铮了解到永年的几位雅流级大师在肖筱之事后就没有再做事了,也不大出面,加上雅流级以上的大师以前就很少现身人前。现在永年里可以说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有点资历的壶艺师都在争着出头。
姜师傅比较淡定,一心教授陈小安,一面自己潜心造诣,不过这次陈小安被梅甲鹤一张请帖叫过来后,姜师傅只怕就算想在置身事外都不行了。
苏铮有些愧疚,问:“姜师傅现在还和十二少一起做事吗?”
“是啊。十二少如今可厉害了,独自掌管着一家分行,师父一直帮他做事。不过这几日十二少和致行学院李夫子家的公子有了来往。两人商量着要和什么林氏合作什么,姜师傅和杜掌柜两人都劝不大住,一时就有些拧着了。”
他说到后面就有些愁苦。
苏铮想了想李夫子家的公子是哪位,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林氏要进驻陶都做紫砂生意的事她可是被找到的人之一。
想想看,尹琪才在家族生意里有些地位。就想着拉着外人搞动作,确实激进了点。
说着,梅甲鹤又进来了。两人立即打住,他将一只紫砂器放在两人面前的高脚桌上,指着它道:“这只瓜式水丞是一位大师前段日子随手所做,烧出来不过两天,它的样式和做法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很容易模仿,要点是做出这一条条瓜棱,今日我便要你们两个模仿这水丞来制作。”
他停顿了一下,问陈小安:“你可做过非壶类的紫砂器?”
陈小安点头:“做过的。”
梅甲鹤又对苏铮说:“苏铮,你虽然一直都是做壶类。但事实上紫砂一类并非只有茗壶一种。像文房雅玩、各种摆件挂饰,其实都是其属支。这只水丞与壶不同之处无外乎它没有柄,没有流。实际上难度还要小些。它属于筋囊货,怎么制作筋囊货前日我也教过你,你能做得出来吗?”
苏铮盯着那只水丞,点点头:“梅先生放心,我可以的。”
梅甲鹤满意地笑笑,转身出去了,为了以示公正,房间里还留下两个侍女,就坐在一旁陪伴着整个进程,紫砂界里的各种比试为了怕发生作弊情况,有人旁观是很常见的。当然壶艺师上了品次之后,或者有独特技艺不能为他人窥视的,自有旁的规矩。旁若无人是每个壶艺师必须具备的心理素质。
苏铮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制作,突然有两个人坐在近处睁着大眼,多少有些不适应,但她很快就无视了那两人,争取到陈小安的同意后,就先将水丞拿到手里小心翼翼又全神贯注地观察水丞。
这是一只南瓜形的水丞,小口,内敛,腹部鼓起,平底内凹,通身出瓜棱,一共是十条瓜棱。它是掀盖式,盖纽就是瓜蒂。通身紫红色的砂泥,显得细腻而光亮。
虽然说是大师随手所做,但大师就是大师,这水丞无一处瑕疵,形象逼真,仿佛就是经年的典藏品,完全不是大街上所处可见的大路货可比。
她欣赏完了,就把水丞给陈小安,自己闭目凝思片刻,动起手来。
无论是哪一种类型的紫砂器,头一步打泥片都是一样的。
而筋囊货和圆器一样,都是用打身筒成型法。
先把泥片围成泥筒,调校端正,随后先打下半身筒,再打上半身筒,逐步收口。水丞的上口很小,需要一定的技术才能收得到需要的口径。
水丞只需要底片,不需上方的满片。她就粘接上底片,再用薄木拍子旋压旋搓,或按或提,将空心的坯体做出鼓腹的形状。因为上口太小,这个步骤难度不小。接着还要用木拍、篦子等物规范形状。
制作泥坯时有些步骤是需要坯体具备一定的湿度和硬度的,正常情况下,这就需要时间自然而成,所以一件作品往往不能一蹴而就。
比试的时候自然不能一等好多天,在这里有时候是不顾忌湿硬状态,有时候也可以放在接近火焰之处进行烘烤,或者拿把扇子给坯体扇风。当然这一切人为操作,都会造成一定的瑕疵。
此时采取的措施就是用火炉来烘烤。
苏铮将身筒烤了一会,同时腾出手来制作瓜蒂壶纽,壶纽大致成型,她估计火候可以了,便取来身筒放在制作台上,用规车找出瓜棱线点,用尺子和尖刀将个点连接起来。
这个水丞的瓜棱实际上是最关键的一部,苏铮做得格外小心细致,务必是每一条线的间隔一致。
校对无误后,她左手握着身筒,右手拿着一把竹尖刀,照着身筒上的筋纹线,由筒底到筒肩,用力均匀地压过去。之后又逐渐变换工具加工,使筋纹阴阳分明……
制作从清晨一直进行到中午,等苏铮放下最后一样工具,松出一口气,才发觉已然饥肠辘辘。
往旁边一看,陈小安也已经做好了,正拿明针进行最后的精加工。
见她停手,陈小安笑笑,也停下来。
侍女见了,一个去通知梅甲鹤,一个体贴地送上热乎乎的茶点。
苏铮起身到一边的桌上,抓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一边道:“饿死我了,每次制作完成都特别饿。”
陈小安早就没了最开始的拘谨,也痛快地吃起来:“师父说这是因为心神太专注,不知不觉就饿了,而且还累得慌,自从学了紫砂,我每天沾上枕头就睡,沉得跟猪一样。”
苏铮深有同感地点头,点着点着想起自己没那么容易入睡,又摇头,忙得差点把自己给噎住,急忙灌了一大口茶。
两人还没吃好,梅甲鹤就来了,他们赶紧放下手上的东西,立正过去垂首听训。
梅甲鹤先看了看陈小安的,笑道:“知雪堂的比试上我就发现你是观察最懂得观察的,做出来的那个茄段壶既形象逼真,还很有一份灵气,如今这个瓜式水丞也做得不错,模仿得非常像,简直一模一样。”
他拍了拍陈小安的肩膀:“不错,以后也要这样,多用自己的双眼去观察身边的一切,接着还要学会如何将那些东西放到自己的作品里,这可不是光光模仿就行了,要用心琢磨。”
陈小安简直要热泪盈眶了,一个劲地点头。
梅甲鹤又踱步到苏铮的制作台前,拿起了她的作品。
苏铮不得不承认,自己蛮紧张的,就好像小学课堂上回答问题等待老师公布是正确还是错误的时候,手掌心热乎乎的。
这可是第一次梅甲鹤验收她的成绩,是第一次梅甲鹤给她点评。
她的目光落在梅甲鹤拿着泥坯的手上,不大敢去看他的脸色。
梅甲鹤这回要看得久了一点,就在苏铮有些等不住的时候,他笑道:“你也是啊,一如既往。”
这是褒是贬?
苏铮不解地看着梅甲鹤。
梅甲鹤给她指着泥坯:“这件泥坯,给我的第一印象,压色匀和,光润夺目,你的精处理很到位啊,几乎看不见硬伤,几年的壶工也未必有这份功力。”
苏铮的心就放下了几分,随即又有点往上提,夸了之后该是损了吧。她端正神色,等着后面的话。
梅甲鹤接着却道:“还记得肖筱吧?”
苏铮一愣:“记得。”如今她人还在大牢里吧?苏铮不明白为什么要提起她。
“昨日她被提讯,提到你,其它被她掳去的人她都灭口了,独独留下了你来,问起原因,她说正是因为你这手艺。”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容貌相似
“你对紫砂泥的把握,颇有些天分,知道怎么做才能将其最适合最完美的一面表现出来。”梅甲鹤坐下去说,“或是波澜或是安闲,或是洗练或是灵巧,都表达得很到位,这不仅仅是经验可以累积起来的。为什么制壶的人这么多,大多却都是普通壶工,只有寥寥几人被称为大师?做死物还是有精神的活物这是致命的区别。肖筱就是看重你这一点才起了惜才之意。”
梅甲鹤说着叹了口气:“我不是做壶的,叫我动手做一只壶,可能三把两捏,那泥料就散了,我就一张嘴皮子动得比人家厉害,在技艺这方面我没什么能再教你了,往后你不妨试着创作自己的东西吧。”
苏铮还没什么反应,陈小安就抽了一口气。
创作自己的作品?
普通艺徒哪个不是在师父身边跟工个好些年,熬到一定火候了,才能开始动手制坯。起初莫不是制作那些大路货,一边练手艺一边还要给作坊里增加收入的,接着是各种模仿各种学习,如此又熬了好几年,有一定成就了,得到师父的允许,才有资格说自己进行创作。
陈小安自己算是幸运的,早早跟了姜师傅,又因为是唯一的徒弟而被寄予厚望,饶是如此,姜师傅也说要给他磨练个两三年再提创作的事。可苏铮成为梅甲鹤的学生还不到十天,基本功只怕都还没练扎实……
陈小安有些羡慕又有些敬佩地看着苏铮,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要更加努力,不能落后人家太多。梅先生说了,他做出来的东西也是有灵气的,不是那些死沉沉的匠物。
苏铮得到肯定。心情就飘乎乎的,虽然梅甲鹤说她模仿的水丞和原物形状大小有所偏差,以此训诫她基础功夫还不过硬,要她勤加练习,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下午她买了几道好菜,准备下厨做一桌丰盛的来庆祝。
灶上刚点起火,家里的小狗忽然汪汪叫起来。接着院门就被拍响了。
她很奇怪,看时间,这会儿婉约和苏觉还没到回家的时候。他们家现在一个个都是有工作有单位的人了,平时都忙碌得很,不到点不回家的。
“苏铮在家吗?”外面大嗓门叫着。苏铮皱皱眉,擦干净手将门开了一小道:“你们是?”
外面穿着灰衣的两人一副寻常百姓的打扮,一个和气地说:“苏铮姑娘是吗?我们奉钦差大人之命请你走一趟。”
苏铮心里一跳,猛然想起颜独步提醒的那些话,心说终于来了。她警惕地看看他们。皱着眉道:“钦差大人?既是钦差大人问话,是公事吧,怎么不派官府的人来,你们是什么人?”
门外两人相识一笑,说话的那个从腰间掏出一个金晃晃的小牌子:“这是我们钦差大人的令牌,大人料到你可能不信。特意命我等带着此物前来。”
苏铮盯着那令牌看了两眼,撇撇嘴角:“那你们钦差大人有没有料到,我只是一个乡野小女子。从未见过什么金牌令牌,也不识货,但却是知道这种东西打铸金银器事的店铺里随手就能弄出一个,我怎么知道这个是不是真的?”
那人变了脸色:“大胆,竟敢说钦差大人的令牌是伪造的!”
“我只是担心有不法之徒借着钦差大人的名义招摇撞骗。”苏铮状似天真地道,“不过未免错怪好人,我老师就在后面的青梅巷梅府,我要不先去请示一下他老人家?”
苏铮仔细观察这两人的表情,发现他们僵了一会,又凑在一起背身商量了什么。回过身来便说:“如此也好,还请姑娘动作快些,莫让钦差大人久等了。”
苏铮双眸微微一眯。又说:“不如两位大哥随我一起过去吧,要是老师同意,我们就直接去见钦差大人,岂不更快?”
两人痛快地答应了。
苏铮更加纳闷,带着他们去了梅府,等了片刻,老李笑眯眯地将令牌送出来:“老爷已经看过,这令牌是真的,小苏啊,你就跟着他们走一趟吧,钦差大人人很宽厚,你不要害怕。”
又招苏铮稍作移步,低声说:“这些人做事就是这样,不喜欢通过官府的手,如今肯让梅府知道,就是走了明面,相信他们不敢做什么坏心的事,你只管放心地去。这两个人武功都不俗,可要心里有数。”
既然他这样说来,苏铮点点头:“一会儿我弟妹就要回来了,还望李叔照看一二。”
“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
苏铮跟着两人,坐一辆平平无奇的驴车,走了大约有一刻钟来到一座宅子的后门。又在里面弯弯绕绕了一阵,进了一个四面无窗的小房间。
房间里点着一盏油铜座灯,一个人拿着毛笔在记着什么,里面光线阴阴的,让人看了心里压抑,苏铮进去后那人便抬头仔细看了看她,问:“名姓?”
苏铮在他面前坐下:“苏铮。”
“年龄?”
“十五……不,十六了。”改户籍时改成了十五岁,过了一个年自然就是十六了。
那人微顿,又看了苏铮一眼,摇摇头:“倒是看不出来。”
苏铮抿抿唇,那人又问了一些基本的问题,然后就板着脸问:“有关杨花子劫持一案,将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不得加油添醋,不得凭空想象,若是查实你供词有误,将会被视为同犯,明白吗?”
苏铮点头,斟酌了一下,认真地说:“这件事还要从头说起,那是去年十一月二十五,我一家人从庚溪镇启程坐上驶往桃溪镇的船……”
苏铮将大致经过说了一遍,一边注意对面人的反应,他只是动作迅速地做着记录,毫无多余的表现,接着他又问了肖筱一事,苏铮知道什么就说什么,非常配合。
做完口供,记录的人将本子给苏铮浏览,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可真幸运,你是唯一一个两桩案子都有涉及的人。”
苏铮看完确认无误,在上面签字画押:“我可以走了吗?”
对面这人却又拿出另外一本本子,作势要记录:“你是如何识得颜独步的?又与秦孤阳是如何认识的?为何会成为梅甲鹤的学生?”
苏铮脸色微沉:“这好像与两桩案子无关。”
“无关还是有关由我们说了算!”这人脸一板,在火光下竟现出几分阴森狰狞,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好像阴冷了几分。
苏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是我的私事,除非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恕难告知。”
他就嘿嘿笑了起来,往前凑了凑,垂着脸眼睛却往上看,脸上粗糙扭曲的线条清晰毕现,颇有几分地底阴魂的味道:“知道你是梅先生的学生,但你可听说,上乘的刑讯手段可以让囚徒受到莫大痛苦,却不在其身体上留下丝毫痕迹。”
“到时候你就是向梅先生告状,他也无可奈何。”
“劝你还是在吃苦头之前,老实交代一切。”
苏铮的脸色越发冰冷。
其实她和颜独步几个人相识的过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不可能说她交代一切就会对他们造成不可挽救的伤害或者损失。但她这个人就是倔得厉害,要是和和气气亲亲切切地问她话,她可能还会配合,却独独受不得这种强势却低损的威胁。
梅甲鹤教导她要学会周旋,要懂得迂回婉转地应对各种人物,但性格摆在那里,不是说改就改得了的。
她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对面男人的脸一下子黑了下去。
身后的门忽然打开,一人哈哈笑着走了进来,男人赶紧站起来,对来人行礼:“殿下。”
苏铮心里微突,转头逆着光线看去,来人身材魁梧雄壮,五官粗犷如刀劈斧刻,正是那位钦差大人。她慢慢地又坐正起来。
一大帮人涌进来,放椅子的放椅子,摆蜡烛的摆蜡烛,室内被布置得亮堂清楚。景卓挥手令人都退下,自己坐到苏铮对面铺着白貂皮毛的座椅上,两只灼灼亮目充满兴味地盯着她打量了片刻,忽道:“你和我一位表弟长得真像,尤其是眉毛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非他唯一的妹妹如今安然在家,我都要以为你才是他的妹妹了。”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好像戈壁滩上被凌冽的风吹刮得千沟万壑的巨石,粗壮而雄浑,隐约的又含着一丝丝阳光一般的温暖宽厚味道。若非苏铮对此人的第一印象不大好,光凭这个声音,她就能对他产生些许好感。
她听了他的话,没有什么动容的反应,低声说:“世上容貌相似者不在少数,钦差大人何须诧异。”
“唉,不止长得像,连脾性也挺像的。”
苏铮抬眼,刚才他必是在暗处观察着她的表现。
景卓又道:“不过说来也是,听说过外甥像舅舅的,子女像父母的,可没见过不像任何一个长辈偏偏和兄长相似得狠的,是我大惊小怪了。”叹了口气,他问道,“方才我的属下问你的问题,你因何不作回答?”
第一百六十五章 幌子
苏铮觉得这一块才是对方想从自己这里问出的重点。
越是如此自然越不能随他心意。
她说:“我想,即便是钦差大人,又贵为皇子,也不能要求别人对你的任何问题都作出回答吧。”
景卓笑了起来,魁梧的身体像一座在震动的小山:“不愧是梅先生的学生,胆子不小,从来没有哪个平民敢这样与我说话。”他说,“说起来我们还算同门,我曾经也是梅先生的学生,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能叫梅先生收你做学生,想来想去,大抵是因为某些外在的原因。”
“我调查过,你和秦孤阳的交情不错,而收了你当学生后,梅甲鹤和秦孤阳也走得近了些。”
“可你知道秦孤阳是什么人吗?”
景卓目光灼亮地盯着苏铮,语气轻飘飘的,可他本身的杀伐之气是那么强,简直如同有了实质一般,因而给人的压迫感非常强烈。好像那在衣服下面撑起丘壑的强健肌肉随时能爆发出可怕的力量,将猎物绞杀。
苏铮若说心如静湖那就是扯淡,对方身份地位实力远在自己之上,这世间大概少有能忤逆他的人,要是他一个怒火上来,自己很可能就会被烧得渣都不剩。梅甲鹤也好,秦孤阳也好,颜独步也好,都救不了她。
她低下了头,顺着他的话问:“是什么人?”
“他是云朝的废太子,曾经在大都为质,和颜独步交情匪浅,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两人却反目成仇。”景卓平淡而略含不屑地说,似乎看不见苏铮的震惊表情。就好像在说谁谁谁曾经是个杀猪的屠户一般,“如今他却和梅甲鹤来往甚密,梅甲鹤又是颜氏的拥护者,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苏铮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国家大事我不懂。”
“那好,我再说得明白一些。”景卓向前倾身。手肘支在膝盖上,锐利的眸子离苏铮不过尺余距离,“去岁颜独步之所以会南下,是受命调查景朝某些臣子与云朝勾结,出卖国事机密之事。后来他仿佛查到了一些眉目,但还未上报复命,就只身去了两朝疆界之地。行动暴露,他遭到了截杀,向北上逃亡。但在桃溪镇球山一带再次被人截住。”
“我的人查到,截他的人正是秦孤阳,我的人又告诉我,你亲身经历了这件事,并全身而退。”
苏铮眼角跳了跳。
“接着不久,两个本该是生死仇敌的人却友好共处。一个是景朝大将,举足轻重的臣子,一个是敌国废太子。他们竟然成了一路的人,而你,苏铮,似乎正是这个联系着他们的纽带。”
放屁!
苏铮心中暗骂,她怎么就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能量,记忆中她可什么都没做。
景卓却仿佛觉得还不够,继续说着:“本钦差来之前就注意到你,顺着往回查,发现了一件很惊人的事。”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苏铮,“当初颜独步查到的线索里。最重要的那一份竟是你交给他的。”
景卓的语气惊叹,苏铮的表情更惊讶,她什么时候做过这么了不起的事了?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她皱着眉头问。
景卓气笑了:“还在装聋作哑!苏铮。从实招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景卓这小子行军打仗是强中之手,被独步压了这么多年,所有的计策谋略都是针对独步来的,可他万万想不到,这次出手的人是我吧?”
梅府里,听到苏铮跟着景卓的人走了,梅甲鹤轻叹一声道。
老李在一旁服侍着,闻言笑道:“虚晃一招,故布迷阵,老爷将苏铮放在盘面上当幌子,二皇子怕是有的忙了。”他说着有些担忧,“但苏铮会不会……那日颜少爷应是给她提了醒,但不知为何,两人似乎没说完话,苏铮就被放下了马车,颜少爷竟像不再过问她的事的意思。”
梅甲鹤气道:“他要是不再过问就好了!当日他就不赞同我收苏铮做学生,想要她远远地退到圈外不占这一身荤腥。从来是这样,将圈内圈外分得一清二楚,将自己的事和别人的事划得明明白白,什么事都不愿意别人插手,要自己扛,可扛又扛得不得劲,有滔天的权势却从来不说反击一二。若非父祖辈留下来的那些人脉余势从中斡旋,颜氏百年基业早被挤回大漠荒地上去了!”
他有些痛心地道:“你说颜氏一门都是磅礴豪迈以血还血有仇报仇的直汉子,到这孩子怎么就长了这样一副不咸不淡的性子?”
老李怕他气着自己,忙斟了茶送到他手上,劝慰道:“颜少爷不是到底没有反对您吗?他是明白老爷的苦心的,这些天也配合着呢。”
“明白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别看他现在好说话,挺上心的,可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只希望他不要突然抽了什么癫跳出来破坏大局!”停顿了片刻,他平复下情绪说,“景卓一时片刻不会拿苏铮怎么样的,那里不用担心,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
“晚上琅家做东,在东风酒楼邀请二皇子,那些有头脸的人都会出席,下面的人已经准备就绪了。”
“那就好,一定不能失手,景卓已经迷了眼睛,这一次,要乱他阵脚!”
苏铮觉得自己很冤枉。
她终于想起那个什么线索的事了。那还是在刘府,她无意间发现一只吸收了学就能显出数字的紫砂壶,她怀着以防万一的念头,将那紫砂密码记下来,后来交给了颜独步。
纯粹是意外啊。
要从头招来的话,牵扯的事太多,而且会扯出徐飞那片,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皇子钦差从她这里问出这么多事,就言简意赅拼拼凑凑了一番,谁知道听了她的供词,景卓冷冷一笑:“看来我是太温和了,苏姑娘,我再给你两个时辰,你考虑清楚了,回忆清楚了,再来回答我的问题。”
两个时辰?现在已经快天黑了,两个时辰不就要半夜了?
苏铮皱眉还想说什么,可外面有人跑进来在景卓耳边说了什么,景卓站起来只说了句“看住人”就出去了。
门啪地关上,烛火都被震得晃动了两下,苏铮气结地垂下肩膀。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怎么都爱来这一套,动不动就关人,偏偏这一次人家师出有名实力强大,弄得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的天越来越黑了,室内烛火闪闪烁烁看得人眼花。苏铮正想着要不要撤掉几只蜡烛,忽然听到哪里传来轻声敲击的声音。
她侧耳听了听,猛地抬头,就见正上方的瓦片砖头被掀开,露出一双含笑的大眼睛。
苏铮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双眼,只是觉得非常熟悉,看了一会才猛然醒道:“琪琪!”
赵琪琪眯起眼睛笑,搬开了三块砖,不知怎么一动作,整个人就从开出来的洞口钻了进来。
苏铮吓了一跳,那个洞小得可怜,最多就是两三岁的孩子可以通过,大人是万万没有办法进来的,可在她震撼的同时,赵琪琪已经落到地上,伸了伸筋骨,全身噼里啪啦一阵轻响,就站了起来。
苏铮睁大眼睛看着她:“缩骨功?”
这下轮到赵琪琪惊讶了,扬起大拇指:“好见识!”
好什么见识啊,当年那些武侠剧可不是白看的,只是苏铮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自己能亲眼见识到这种绝技。她好奇地捏捏赵琪琪的肩膀胳膊,刚才的事发生得太快,她其实没看清她是怎么缩小身体又是怎么变回来的。
好奇完了,她立即想到正经事:“你怎么会在桃溪镇,还跑到这里来了?”
赵琪琪兴高采烈地说:“不是被招回来问话嘛!我就在你隔壁过去几间的屋子里,听说你在这里,就想来看看你,怎么样?突然之间看到我有没有很惊讶很惊喜,我可是为你冒了好大的风险,有没有很感动?”
赵琪琪依旧明艳动人,一脸孩子气的活泼开朗,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又长又快,令人都有些听不清楚。
苏铮忙捂住她的嘴巴,小心地看看门外:“外面都有人呢,小声点。”
赵琪琪却不当回事地摆摆手:“你放心,那些人里有自己人,不要紧的。”
苏铮大感吃惊,在皇子钦差身边埋了暗桩?这是多大的手笔啊。
赵琪琪吐吐舌头:“别这么崇拜地看着我,可不是我布置的,都是那位漂亮公子的人。”
“漂亮公子?”苏铮想了想,试探着问,“姓颜的?”
赵琪琪点头。
苏铮有些震惊,一会儿又问:“你们和他怎么有联系的?”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总归现在我们给他办事来着。”赵琪琪往景卓做过的那张奢华椅子上一靠,笑着说,“如今姐姐也在镇上,差不多要做事了,今天晚会出点事,好处是可能没人来理你了,坏处是你要在这里呆上一整夜。”
她从怀里拽出了一个小包:“白斩鸡腿和馒头,都还热乎着,没有气味却好吃得紧,漂亮公子特意叫我给你带来的。这里还有一只贡梨,可甜了,你快吃,吃了我把残渣带走。”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受伤
苏铮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她以为自己惹得颜独步生气了的,虽然完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那天马车上他突然冷淡下来的态度确实让她有些纠结。
没想到转头还给她捎带食物,其实正常饿一晚上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她还有一个系统。
她捧着暖融融的纸包,问赵琪琪:“他有没有说其它的,比如叮嘱我什么。”
赵琪琪道:“漂亮公子叫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有顾虑。”
“就这样?”苏铮心里有些失望。
赵琪琪想了想又说:“不过我来前,那个金闪闪的公子偷偷叫住我说,徐老头的事最好别透出去。”
金闪闪的公子……
说的应该是秦孤阳吧。徐老头应该就是徐飞,她可不认识其他姓徐的人。
秦孤阳要她对徐飞的事守口如瓶?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想必这样做对他们有益,苏铮点点头,心情莫名愉快起来,感觉有了斗志一样,坐下来专心地吃东西。
赵琪琪一边跟她聊天,苏铮从她口中得知,与杨花子、肖筱两案有关的人都被带到这里来问话了,尹琪及其母亲、永年掌柜的小厮阿吉,还有云歌等人,都聚集在隔壁几间屋子里。
苏铮再三犹豫,依旧忍不住问她:“秦孤阳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他那个废太子的身份啊?”赵琪琪没怎么当回事地说,“听说他一生下来就被立为云朝的储君。云景两国彼此征战不断,后来为了求一时的安定,就互相交换太子作为质子,秦孤阳从小就是在大都长大的。”
“大概十年前。他得了一种怪病,景朝太医束手无策,云朝就派了一个神医过来,后来病是治得七七八八,那个劳什子神医回国之后却说秦孤阳危在旦夕药石无治。”
“云朝就马上办了丧礼,还立了个新太子,消息传到大都时生米都煮成熟饭了,秦孤阳说什么也没用了。景朝皇帝想杀了他泄愤,但想到自己的太子还在云朝,就没敢下手。只好偷偷地将秦孤阳弄到桃溪镇这么个小地方。任其自生自灭。”
苏铮吃惊:“这样也行?没证实他的死亡就另立太子。简直如儿戏一般!”
“可不是!一定是预谋好的,牺牲一个质子,却能将整个国家从投鼠忌器的窘境里解救出来。多划算啊。”赵琪琪翘着二郎腿摊摊手,“其实我们景朝也想这么干来着,可皇后娘娘硬扛着,毕竟太子是她唯一的亲儿子,太子没了,她这个皇后也到头了。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景朝一直不敢对南用兵,哪怕是七年前发生了那件事,也只是自己关起门来逮着那些落水狗打。”
说着,她嘴边露出一丝讥讽,如果苏铮没有看错。那里面还包含着恨意,凉森森得如同剔骨锥刀。
苏铮寻思着七年前的事,赵琪琪自家的人只怕也受到什么牵连。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事,她不好贸贸然过问。
她想了一下转而问道:“那为什么,秦孤阳好像很恨颜独……颜公子似的?”
赵琪琪弯起一个俏皮的笑:“有一句话叫能者多劳来着,据我所知当时漂亮公子和金闪闪的那位感情非常好,同入同出的,闹得大都里的人看到他都点头哈腰。出事的时候正是漂亮公子将景朝兵权一把抓的时候,秦就求他发兵还是什么来着,总之对云朝施压,要他们吧太子之位还给他。”
“他没那么做?”苏铮说。
赵琪琪点头,又说:“可秦也不想想,因为他的事,连当时作为其老师的梅甲鹤都被连累,一同流放到这个小地方,漂亮公子损失够大了。而且这么多年,要不是漂亮公子派人护着,他早被他那个新太子弟弟杀了千八百回了,还好意思怨恨人家!”
苏铮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两个是这样的关系。
听起来确实是秦孤阳不对,但苏铮以自己的眼光看去,其实秦孤阳未必是怨恨颜独步的,倒更像失败者的难为情,因为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就使劲闹别扭,想想也挺有意思。
这两个人能站在同一阵营互相合作,并不是意外的事,也难怪那个二皇子会这么紧张。
这个晚上果然没人来找苏铮,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小房间里,等到蜡烛都燃尽了,正好是黎明时分,天冷得厉害,她就从系统里兑换出一套衣服,将样式弄得又薄又贴身,就穿在里层,就如同高档保暖内衣,人一下子暖和起来,而且外表完全看不出异样。
她不禁想,像她这样的,是关不怕关,饿不怕饿,冷不怕冷,换一个人,真是要被折腾惨了。
一直又到正午的时候,昨日那个做笔录的人才又出现,就着景卓留下来的问题继续讯问苏铮。
苏铮早就打好腹稿,做出有些害怕的表情,配合地一一道来。
她将和徐飞有关的事都屏蔽掉,其他事情基本是如实地说,不连贯处就撒点小谎,说得倒也有模有样。对方好像心不在焉,整个过程中都没说什么话,问完了也没多做为难,直接放她走了,景卓则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走在大街上,苏铮才慢慢了解到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景卓等人宴会的地点,东风酒楼昨晚闯进一群黑衣刺客,对着出席的人就是一群乱砍,而首当其冲的正是钦差大人。
“那些黑衣蒙面的凶徒多啊,多得数都数不清,里头三两个绝顶厉害的啊,那招式快得看都看不清。没打几个照面,钦差大人的护卫倒得七七八八,钦差大人就自己刷的一把抽出佩刀,大喝一声与其中一人缠斗起来。”
街头茶馆大楼,一老者捧着盅茶坐在门槛上就滔滔不绝有声有色地讲述起来,就跟讲戏文一样,茶馆内外、来往行人都凑过去听得专注,连出来轰人的小二也杵那儿不动了。
老者故意在精彩处停顿,听客被吊得心痒痒,忙哄问:“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啊,钦差大人原来是个……”老者拇指在小指上掐了一小截,当地这种手势往往代表着不中用,瞧不起的意思,老者压着声音说,“是个怂的,没两下趴下了,凶徒的长剑眼看要落下,说时迟那时快,旁刺里闪出一个人影,挡下了那夺命一剑!”
“什么人是什么人!”
苏铮听到这一段,也停下脚步,只是朝前望去,一队官兵气势汹汹地往这里赶来,她心中一动,掩着嘴喊道:“官兵来啦!”
众人都慌了神,见那官兵气息不善,赶紧作鸟兽散,而那老者本抚了抚长须正待接着说**,被这么一打岔,只好急急地对逃散的人们喊:“那人影可了不得,身手矫健龙腾虎跃一般,一出手就将凶徒打得大退。那可是个俊美的王孙,人长得好,功夫也好,被刺中还越战越猛,看得老头子我啊……”
叫着,他到底也不敢再做逗留,提着茶盅迅速逃窜走,待官兵赶到之时现场鸡飞狗跳,最终只抓到一些闲人。
苏铮想追上那个老者,可惜街上太乱她不敢妄动,在原地等了一会,看了会闹剧,也悄悄离开了。
不知为何,她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那句“被刺中”,不祥的感觉在心头起起伏伏。
下午,她安抚了留在家里等她的婉约和苏觉,又来到梅府,只是这次在大门前看到许多往日不曾见过的车马,都是极显贵的阵仗。
护院早已认识她,直接将她放进去,还好心提醒:“今日来了钦差大人还有一些贵客,苏姑娘你仔细些别到处走,免得触了霉头。”
“怎么?他们来者不善?”
这护院是聘请过来的当地人,可不是那些藏在暗处的心腹,所以对事情也是一知半解,被问了就摇摇头:“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颜公子伤得极重,大家都是来看他的。”
苏铮微微一愣,有一个短暂的片刻脑海里一片空白,随即整颗心脏都不可遏止地焦躁起来,无意识点着头跨过门槛进去。
颜独步在梅府是有完整独立的院子的,苏铮来了几天对这点是摸清楚的。听说他平时不常来,可一旦来了就是呆在那个院子里,寻常的人都不能靠近那里,打扫之事也只有梅丽梅雨两人可以做。
那天早上,苏铮特意跟着她们过去看了看,是个不大但是很清雅的院子,摆设简单随意,完全不能从中看出主人的喜好,因而令人觉得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今日她从中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
苏铮远远地就看见梅甲鹤送一位大夫模样的人出来,两人一边说话,梅甲鹤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脸色苍白阴沉且挂着浓浓担忧,完全不像是作假。
苏铮的心也跟着发沉。
知道昨晚的事大概是颜独步这些人故意策划,她一直告诉自己受伤可能是假的,是苦肉计或者什么,但梅甲鹤这幅模样实在令人不得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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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扼杀情意
苏铮正想过去,却看到两个人跟着从院子里出来,一个是昨日才见过的景卓。他一身干练,神情冷冽,丝毫不见受伤过的迹象。另一个则是琅开翠,她脸色发白,眉间染着愁虑,急切地向大夫询问着什么。
苏铮咬咬牙,悄悄转身绕了一大圈,来到小院的后面轻轻一跃攀上不算高的墙头,再轻轻巧巧地跳进去。
坚持打太极果然是有好处的,爬起墙来简直如惯做此道的小贼一般。
这个小院庭院相对很大,房间就少得很,就三间正屋带东侧两间厢房。苏铮知道颜独步是住哪间的,一边小心瞧瞧院口,一边绕到屋子后面挠窗。
窗户关得实实的,她敲了敲,一点动静也无,心想里面的人不会睡实了吧,可就这么离开又不大甘心,想了想,就兑换出水果刀来撬窗。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她很容易弄脱窗栓,小心翼翼地打开,脑袋贼兮兮地往里面探,结果第一眼就被纱屏后面一对漆黑乌雅的眸子震住了。
被发现了……
苏铮往后缩了缩,嚅嗫了一下才说:“对不起啊,我听说你受伤了,忍不住来看看,无意冒犯的。”停了一下她问,“你伤得厉害吗?”
颜独步看了她一会,道:“进来吧。”
苏铮大喜过望,撑手跳进去,落地灵巧,又将窗子轻轻关上,才绕过屏风走到床前。
颜独步半靠在床头。长发披散,外袍半敞,露出内里虚掩的雪白衣襟,再往里就是一圈圈纱布。上头正渗着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他脸色如阳光下单薄的细瓷,苍白得恍若透明,纤浓乌亮的睫毛静静垂着,整个人宁静得仿若在沉睡,三分虚弱之中竟更添七分华美,生生令人移不开目光。他朝苏铮微微抬眼,淡笑了一下:“技艺很娴熟。”
说的自然是苏铮撬窗入室的动作。
这样喑哑虚弱的声音……苏铮眼睛发红,用力咬了咬唇:“还有心情开玩笑,你是真的受伤了?”她走进几步。睁大眼睛紧张打量着他。“怎么会受伤的?你这样的人。应该是谋定而后动,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颜独步低头看了看胸口的伤,唇角微扬:“智者千虑也有一失。刺客武功卓绝我也无可奈何,就只能受伤了。”
苏铮不解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这话怪异得很,似乎有另一层意味,他又说:“好在只是皮外伤,静卧几日便无大碍。”
“皮外伤?”苏铮简直不敢置信,血流成这样都还是皮外伤,那什么叫皮内伤!“你也说得太轻巧了,像上次一样,明明伤得很重却跟没事人一样。有多少伤痛表现出来又不丢人。你是习惯地憋着还是习惯性地不把自己当回事?你不知道,外面梅先生他们一个个神情紧绷,看得人心慌,我还以为情况有多严重,差点吓死……”
对上他沉静幽深的眼,后面的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那样清冷无波的眼神下,她感觉自己脸上燥得厉害,之前轰轰烈烈的担忧此时既显得多余,又有些愚蠢,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难为情。
废话太多了!
她暗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矫情,好像赶着怎么怎么关心人家一样,这又不是在演悲情肥皂剧。
她咳了一声,端正姿势,低头望着颜独步垂在床边的衣摆:“总之你没大事就好,我过来其实还是想谢谢你昨天的那顿饭,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其实有好多疑问盘桓在心头,但真是奇怪,同样的问题,她问赵琪琪、问秦孤阳他们毫无压力,到了颜独步面前,却潜意识地害怕会越矩,会惹他不高兴。
她一定是中了名叫颜独步的毒。这个男人,优秀,深沉,位高权重,不清楚是否善良,但就目前看来至少正直有原则,且屡次对她有恩惠,她该不会因此对他动了什么心思吧?
苏铮打了个冷战,赶紧摇头,不行不行千万不行,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实力强大往往就代表着麻烦多多,要求超高,自己算什么东西?既跟不上他的脚步,又对他毫无益助,没戏的,不可能有结果的。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现代女性,耳濡目染各种影视小说食色男女,苏铮在这方面敏锐而清醒,不抱有一丝侥幸和自恋。且过了那个年纪和心情,她对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幸福传说连一朵向往都欠奉。
当下她又望了望颜独步,人还是那个魅力超绝的人,但她的眼神已经变得清明而理智,那么一丝丝几不可觉的悸动被果断决绝地扼杀在萌芽之初,她便洒然笑道:“不过来都来了,总要问一问,这里有没有需要用得上我的地方。”
不等颜独步说话,她又说,“我知道,梅先生和你自己都有大把的人排着队等着照顾你,但说不定就有我能做但别人做不来的事。”
颜独步眼睁睁看着她的神情由窘迫转为低落,由震惊转为挣扎,最后超脱为释然坦荡,整个人的眼神都仿佛冲破了某种束缚,变得旷远高阔。她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再无一丝闪躲和扭捏,就像回到了早先时候,再自然坦率不过。
颜独步的心里却隐约有些失落。
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却觉到遗憾。
他眼底微闪,微笑问:“比如?”
“比如我不是你的同伙,也不是你的属下,我可以以寻常的眼光看待你,陪你聊天解闷啊。”
苏铮撑着膝盖弯下腰去,和颜独步平视。
颜独步默念着“寻常的眼光”,望着她轻轻笑了起来。不过这一笑就牵到了伤口,他浓黑英挺的眉微微拧起,脸色越发差了两分。
苏铮紧张地凑近:“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你别笑也别说话了,要不要我叫大夫来?”
话没说完,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一声惊呼:“你怎么在屋里?”
苏铮望去,原来是梅甲鹤和琅开翠两人都返回来了,都惊讶地看着她,发问的是琅开翠。
苏铮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听说颜公子受伤了,我来探望他。”
琅开翠急忙上前,先看看颜独步是否有异,然后瞪视着苏铮:“我是问你怎么进来的!”
苏铮指指窗户:“爬墙,跳窗。”理所当然的憨样。
琅开翠就一脸不敢置信,好像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想回斥几句,但好像觉得会掉身份一样,转头对梅甲鹤道:“梅先生,你的学生真是与众不同,做出如此行径,还……还理直气壮!并且最值得怀疑的是,此时此地,她鬼鬼祟祟偷到颜公子身边,居心实在叫人不安。若非我们及时回来,谁知道她要做出什么事情。”
梅甲鹤像是没听见一样,视线在颜独步和苏铮之间来回移动,越见奇异之色。
苏铮却皱起眉头,这谴责的口吻真是……好像她才是此间的主人一样。
她不喜地道:“什么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我能做出什么事?颜公子是何许人物,就算瘫在那了,也一根手指就能把我捏得死死的。更别说他此刻状态稳定神智清醒,无论我是要毒害他刺杀他还是绑架他,都是白日做梦。如果说是跑来献殷勤顺便非个礼色个诱什么的倒是说得过去,不过——”
她低头瞧瞧自己比起琅开翠就跟个毛丫头似的没长开的身材,撇撇嘴:“颜公子就是那天上飞的白天鹅,我虽然是只癞蛤蟆,但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癞蛤蟆,可不敢有那非分之想。”
琅开翠被骇得瞠目结舌,眼神已经是见鬼了的眼神了。
可怜她当了十八年的窈窕淑女世族千金,何曾见过如此、如此粗鄙张狂没脸没皮的大姑娘。
她一时被噎得找不到话来说。
颜独步却在短暂的愕然之后轻笑一声:“哪有人如此贬低自己的。”
苏铮朝他笑:“我这不是拿你做参照物吗?”
琅开翠气怒地说:“苏姑娘,就算你没有不妥的居心,但你在这里吵闹不休却必然会影响颜公子休养。”她转对颜独步自责地道,“若非因为保护我,颜公子也不会受如此重的伤。”又冷厉地冲苏铮,“所以,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
这下苏铮有些不知所措了,原来人家是师出有名,难怪如此姿态。她郁闷了一下,望向颜独步。
颜独步配合地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不必走。”
“颜公子!”
他连眼光也未抬起,淡淡地说:“多谢琅小姐为颜某请来众名医,但见了一天的大夫,我却是有些累了,请恕不远送。”
苏铮清晰地看到琅开翠的美丽凌厉而透露深情的大眼睛在一瞬间染上了一层水汽。
她露出同情的神情,颜独步的冷淡她可领教过,不扬不抑却比数九的寒风还要扎心窝,冻得人从脚底寒涩至头顶,普通人决计难以承受。不过琅开翠显然比她耐受得多,只强忍了须臾,便福了福身温柔歉疚地道:“是开翠考虑不周,既然颜公子惫了开翠便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
第一百六十八章 特别
梅甲鹤看若无其事的颜独步和苏铮,喃喃地说了句:“你们两个……”随后恍然想起什么似的,随琅开翠之后出去了。
苏铮对门口露出胜利的笑容,一点白牙闪亮闪亮。
颜独步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赶走她很高兴?”
“当然高兴了。”苏铮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我大概有仇富心理,又或者是被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迫害多了,每每看到他们仗着身份就随心所欲地对地位的人表露出鄙夷轻蔑不屑这样的表情,就牙根痒痒。还尤其听不得那些冠冕堂皇义正言辞、实际上是拐着弯损人的话,这次终于光明正大地当面赢回一局,如何不高兴?”
“仇富?”颜独步念着这个词,面色有些古怪,笑道,“她可是界内前辈,你不知道要尊师重道?”
“你也说了是界内,我们现在可是在‘界外’,用不着守规矩,不然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个壶艺比我强的,我就要给他点头哈腰?那也太憋屈了。”
话是粗话,却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
“不过,”苏铮问,“你真的是为她受伤的?”
“误会。”
“那就好那就好。”苏铮拍着心口说,然后嘻嘻地笑,“多谢你给我撑了回场子,我又多欠了你一份人情。不过真不能打扰你了,我先告辞了。”
颜独步靠着床头有些疲惫地闭上眼:“你不是问哪里用得上你吗?端茶递水会么。会就留下来。”
苏铮眨了眨眼睛,所以那句“你不用走”不是随便说说?她回头去看,见他已经闭上眼睛,就开心地勾起唇:“多谢。颜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她是个施恩望报的人,颜独步对她施放的善意,她一直很想回报给他,庆幸的是,这次他给她机会了。
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门关上后,颜独步慢慢睁开眼睛,望着空荡一片的前上方,怅然地叹了口气。
苏铮在门口恰好遇见景卓,他古怪地笑:“琅开翠都不能在这里久留。苏姑娘却好进好出。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苏铮自将对颜独步的心思看破且彻底碾碎抛弃之后。整个心境也似豁达了不少,否则也说不出膈应琅开翠的那番话。在颜独步面前也能放得开了,还对谁会扭扭捏捏怕三怕四的。闻言就笑道:“钦差大人这话怎么好像我与琅小姐有云泥之别似的?我还以为在钦差大人眼里,不论是琅小姐那个层次,还是我这个层次,没有任何的区别,因为都太低档了,都入不得正眼,怎么竟然不是么?”
景卓一愣,哼了一声推门而入,片刻后苏铮就听到他恭敬地问候:“颜君……”
她挑挑眉,想凑近听真切些。又怕被景卓抓到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就默默离开了。
既然说好要揽下端茶递水的差事,苏铮也不含糊,立即将自己制坯的用具材料搬进颜独步的小院。因为不想搞出太大阵势,只拿了一些必要的东西,搬一趟就结束。
梅府的人见了就很诧异,苏铮也不回答他们的疑惑,倒是梅甲鹤找到了她:“苏铮啊,你这是要去独步那里?”
“颜公子对我多有照顾,如今正是我好为他出力的时刻。”苏铮大大方方地说,“我留意过了,颜公子的院子里只有叶八和叶十七两人,唯一能进去的梅丽梅雨她们都只是做做打扫和送送膳食就走的,可见颜公子大概是用不惯侍女。可男子照顾男子到底怪异,既然颜公子准许我就近照顾,我自然要将其当做一份正经差事,实心实意地办好了。”
她指指要带过去的东西,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我觉得太战战兢兢多少令人压抑烦闷,这些是先带去做个准备,免得闲极无聊白白度日,主要还是先看颜公子需要我做什么。”
自然是怕颜独步感到压抑烦闷,苏铮是想以陪同的姿态陪着她养伤。她静下心来琢磨之后,恍然想起几日前在马车上颜独步的脸色就有过病态的表现,她想来想去应该是当初在龙窑为秦孤阳所伤的伤势没有痊愈所致,所以这一次,不论他为什么受伤,严重还是轻,她都希望他能一直静养到痊愈。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又要带伤出去忙碌。
梅甲鹤听得既惊讶又满意,兴慰地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意。唉,并非我夸大,我从来没见过独步容旁人近身,却独独准许了你,既然他有心你又有意,自然是再好不过。”
苏铮眨眨眼睛,为什么她觉得这话味道怪怪的。梅甲鹤的表情也很是奇怪,笑眯眯的像只英俊的老狐狸,若点上黑痣包上红巾,再穿一身喜庆的红装,简直就是那八卦又热情似火的媒婆了。
苏铮往后退了一步,小意地说:“梅先生,你来我这就是为了说这个?我记得了,我会尽力照顾好颜公子的。”
梅甲鹤嗔怪道:“怎么还叫我梅先生,外人这么叫是出于礼节,你却是我的学生,理应叫老师才是。”
苏铮受宠若惊。
虽然收了她做学生,也有一颗尽心尽责的师心,平时对她的课业也负责得很,但苏铮感觉得到,梅甲鹤对自己并不怎么关心,就那昨天的事来说,她不相信东风酒楼的事他事先一无所知,却一点提醒都没有,后来也没出面为她打点。她并非因此怨怼,只是和颜独步的关怀周到相比,梅甲鹤的情意就太浅了。
现在他却说这种话。
好阴森啊……
接到怀疑的目光,梅甲鹤的笑脸差点要绷住。
可他脑海里又出现那幅画面。
纤秀清丽的少女撑着膝盖伏腰在床前,一脸紧张地问着话,俊逸苍白的青年眉心轻蹙,状似承受着某种苦痛,但他眉眼安逸,神情是极为罕见地温和……
画面再一转,青年眼眸温润笑意吟吟,如果说笑容可以骗人,但那样缓和包容的眼神却绝不是作假。
梅甲鹤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想岔了。
他以为颜独步对苏铮的所有关注乃至关怀,都是极为寻常普通的,是因为将一个无辜弱女卷进自己的祸事中而出于人道和不忍的补偿。
但他却忘了,以前这样的事还发生得少了?颜氏是何等的地位和背景,无论是对付别人还是被对付,动辄就要牵连百十上千人,可有哪一次,是颜独步亲力亲为地弥补?
他可不是多情的人,连不忍这般的情绪都是奢侈,充其量就是顺手可为的谦让和方便罢了。
他怎么会认为他是一直在同情苏铮?
他对这个女孩子,原本就是与众不同的。
梅甲鹤豁然开朗,看待苏铮的眼光就像看着一样独一无二无比脆弱的国宝,只恨不得捧在手心摆在案头供起来,最好能一点一点凿出她脑袋里关于二人往来交情的所有细节。
不过他忍住了,现在追究那些事多余的,他只要知道,苏铮对颜独步是特别的。
他什么都不求,只求这世上有那个出色男子在意的事物,使他对自己多一份爱惜,对未来多一份筹谋。决不能再如这次一般,不声不响弄得一身血淋淋回来,虽说是事半功倍了,可鬼稀罕他这以自残换来的功!
梅甲鹤心里叹着,对苏铮就越发温和:“独步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我从来就没看透过,这次的伤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可他偏偏……虽然他答应我这次定会好好养伤,但一早醒来人去楼空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我实在是拿他没辙。苏铮,我只能寄望于你替我看着他点,我猜想着,你的话他也能听着点。我立即着人将你的东西全搬到那里去,这段时日你看着若是方便的话,夜里也宿在那边院子里行么?”
苏铮睁大眼睛。
梅甲鹤连忙补充:“这确实是为难你了,但对外只称你在我这里日夜学习,独步的人品相信你也是信得过的。至于你家里,致行学院即将办一个为期数日的采风活动,令弟苏觉人虽小了些,但早日出去见识见识也有益处,安危也无需担心。苏婉约那里,林家姑娘想必很愿意照看她几日,再不行让她在我这起居住行也好说,你看……”
都说到这份上了……
最狡猾的是,他语气满是商量味道,眼里也塞满了恳请,让人想拒绝都不行,可明明其实什么都安排算计好了!
不过再不忿,苏铮也只有埋在心里,面上只是略一犹豫就答应了,毕竟她也很担心颜独步,如今有梅甲鹤这个金牌令箭加坚实后盾,不用白不用。
苏铮当日就搬进颜独步的小院,起居用物都置了崭新一套,有梅甲鹤,这些事根本不用她操心。叶八叶十七四只眼睛迥然有神地盯了她好片刻,叶十七才木着脸颔首:“往后爷就有劳苏姑娘了。”
苏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应该的,颜公子帮了我好多次,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心事
颜独步是个很好伺候的人。
他没有暴躁的脾气,别致的嗜好,养伤的时候睡得多醒得少,就是清醒时也只是呆在屋子里看看书,写写字。而苏铮要做的,确实是端茶递水送药之类的小事,偶尔陪他说说话,可惜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于是更多时候是她做自己的紫砂,他看他的书,两人互不干涉地能共处很久。
而且苏铮还发现在这里的一个好处,梅甲鹤不是说她基本功还不够扎实,模仿能力还不够?近来她就专门找一些自然物体进行模仿捏塑。
若是平时,最多也就是对着自家菜圃里的青菜萝卜小鸡小狗,一个人坐在后院里观察一片竹林,几根青草。但、然而自颜独步发现她成天在小院里转悠着找东西后,就叫叶八给她搜索些稀罕的玩意儿。
厨房里的反时令蔬菜瓜果,花房里催发的第一株墨菊,异域的卷毛狗绿眼猫,还有兽骨挂件前朝钟鼎大师木雕名家壶器……
而桃溪镇的人得知颜独步搜集这些东西,一个个活络着心思使劲地送来更多,苏铮这些天收东西都收到目不暇接,平时都在折腾着观察和模仿。
进入六月之后,天气渐渐地热了,天空上整日可见高挂的日头,苏铮大半个早上都在试温度,发现阳光和煦而不烫人,和风习习熨帖皮肤,是个绝顶的好天气,便兴冲冲地找颜独步洗头。
“洗头?”
颜独步坐在窗下,淡淡金阳仿似将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纱。他轻轻放下书本,侧首眯眼,细细长长的眼眸生得极为漂亮,睫毛又浓又长。斜斜地往上翘,顶端跳跃着碎光。
明明是寡淡清冷的的一个人,怎么可以露出这么妩媚醉人的一面?
苏铮心里叹了口气,再次小小地可惜了一把:这样出色的人只可仰视不可亵玩,这对人是多大的考验啊。
她笑着说:“是啊是啊,我观察了大半年总算弄明白了,这里的人头发都长,刷洗用具落后,一来二去就洗得不勤,没几天就发油真不知道怎么受得了的。有的人更扯。连洗个头发都要挑黄道吉日。弄得那些爱干净的都是洗澡的时候湿毛巾擦擦头抵事。”
苏铮拍了下手掌:“我问过叶八了。他说你以前都是沐浴同时进行的,如今大夫叮嘱你不能碰水不能受寒,熬了多天了。今天太阳又大了,我给你洗头发吧!”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头发,嘴里还喃喃感叹:“真是的,人长得好就算了,头发也这么漂亮,最过分的是都不显脏……”
颜独步面上就有几分怪异。
一是为苏铮的话语奇怪,什么叫观察了大半年?二是被一个女孩子明着议论自己的沐浴事宜,多少有些尴尬。再就是她大咧咧的赞叹和羡慕。
自对自己的态度放开之后,她就十分不吝啬也不羞于夸赞自己,诸如长得高。皮肤白,鼻梁挺,不时的碎碎低念,大概只有她自己以为声音够低没被第二个人听去,同时还露出一副羡慕得紧的神态。
颜独步就没见过哪个女孩如她这般如此不矜持。
不过,也正是因此,他们才能相处得轻松愉快吧。
颜独步轻咳一声,略微板着脸道:“你和叶八都熟到随意议论我了。”
苏铮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生气抗拒,嘻笑着说:“这不是因为他了解你我关心你嘛!”过去抽掉他手上的书,“别看了,你就当是去晒太阳做日光浴,往阳光下一躺眼睛一闭,其余的都交给我。”
庭院中央依然放着一把样式有些不同寻常的躺椅。
苏铮见两侧扶手微微拉起,再降下两个格子,躺椅几乎放平,她如高级酒店的专业侍者,对颜独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颜独步有些好笑:“你这两天就是在捣鼓这个东西?”
画了多少张图纸,上街跑了几家木器店,这进进出出的,还以为是对自己的创作有了什么奇异的联想。
他一边说着,一边依言躺上去。苏铮很迅速地给他盖上一条毯子,生怕他吹风受凉了,他受的是剑伤,入胸两寸余,刺破肺叶,尤其要命的当时敌人剑上附带的剑气对他造成更凶险的内伤,可谓伤得极其惨烈,再偏毫厘,心脏都保不住,苏铮想想就心惊,大夫也是千叮万嘱,她就更将颜独步当成个易碎的瓷器国宝来照顾。
她笑着说:“这就投之桃报之李,我屋里堆满了你叫人送来的东西,我当然要回赠你一个,怎么样,这个高度可还行?”
颜独步点点头,微闭着眼睛笑:“你不说你几日前就打我头发的主意?”
苏铮讪讪地笑。
很快搬来的梳子脸盆木瓢热水,当然还有充当洗发露的高级皂丸。
这种皂丸一二两银子才得一颗,看不出来是什么做的,但洁净效果强大,气味淡雅悠远,还有柔滑绵韧的泡泡,比后世那些肥皂都要好用,据说是景卓特地从大都运过来的。苏铮自打用这个洗过一次澡后,就恨不得把这玩意偷渡回家。她是受够了那些低劣皂丸甚至是更低级的草木灰了。
言归正传,她又欣赏了两眼这圆滚滚的香丸子,在颜独步针下垫了两层白巾,然后道了声“得罪了”,轻轻抽出他发间的木簪,如乌墨一般的长发倾泻而下,拂过手背的时候简直比最上乘的丝绸还优质。大部分垂直泻落到躺椅下面,一两缕被风吹到颜独步洁白的衣襟上。
养伤之初,苏铮嫌黑衣沉闷,不利于心情,又太深沉,有血迹渗出来都看不清,总不能是不是扒开他的衣服往里头凑吧?就跟颜独步念叨过几句,然后就自觉不自觉地盯着他的衣服瞧,结果第二天他就换了白色的衣服。
也就是那次后,她发现他其实好说话得很,胆子才越发地大。
如果说穿黑衣的颜独步深沉、寡淡、冷静、气势起来可以震慑死人,那穿着白衣的他,就是气质干净安宁,天人一般的仪态高华宛然出尘。
每个女孩年轻的时候,梦里大概都有过那么两个人,一个是黑衣冷酷的霸者,挥袖间君临暗夜生杀予夺,一个是白衣飘飘的公子,谈笑中运筹帷幄浪迹天涯。
苏铮不是文艺青年,她的词汇未必那么精辟到位,只是觉得此事阳光下闭着眼睛神态安详的颜独步,很有令人眼眶发热的冲动。
一定是她最近睡太迟了。
颜独步黑浓的眉毛轻扬了扬。
苏铮意识到自己发呆太久了,连忙给他梳顺头发,如当初在洗发店打工时学到的那手,略微打湿头发抹上皂丸。
微风轻抚,一片寂静中,颜独步忽道:“苏铮?”
“嗯?”
“你有心事?”
苏铮愣了愣,继续认真地揉洗他的长发,点了下头:“之前我有没有说过,我弟妹都外出不在家?”
“我知道。”
“昨晚上他们都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是从同一个地方。”她叹了口气,“是阮南。
苏觉是跟着致行学堂去阮南采风,外带与那边办了个读书交流会之类的活动,婉约托付给林婉意照看的,林婉意正好回阮南林家老宅有事,竟一声通知都没有,将婉约也带了过去。
昨日两人回来,别的没有,共同的感触倒是有一个。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说那边很好,希望能到那里去生活。”苏铮说,“而且我妹妹还说……哎呀,总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说给你听你大概会觉得很好笑,总之我就是很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离开这里。”
当然不想离开了。
这里是陶都的中心,紫砂业蓬勃繁荣,有许多前辈、同行、对手,还有一个很厉害的老师,一旦离开,就什么都没有了。可她又不得不承认,继续保持现今的生活状态,婉约的某些顾虑的确挺有道理的。
没听到颜独步的回应,苏铮自嘲笑笑,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果然他不耐烦听吧?正想换个话题,他却突然出声:“既然不想走,何必犹豫,何必迁就他人?”
苏铮睁大眼睛:“怎么叫‘他人’?那可是我弟弟妹妹!”她有些不理解他为何会有这样理所当然的口吻,看看他的脑袋问,“难道你从来不曾为兄弟姐妹考虑过?”
颜独步顿了一下,语速舒缓地道:“我是独子。”
苏铮笑着说:“有你这样优秀的儿子,你父母应该很兴慰吧?”
颜独步就沉默下来。
苏铮手下也慢慢停了,暗暗后悔,难道这是他的禁忌?不会家里出过什么事吧?
她小心地瞅瞅他的脸色,可惜清水般寡淡的侧脸看不出什么来。
她识相地不再说话。
院子外的叶八和叶十七面面相视,眼里都带着深深的惊诧。
有哪个男人的头能随意让人触碰的?
他们以为爷一定会拒绝,所以知道苏铮的打算时才没和她直言,谁知道居然会变成这样。
“看来爷对这位苏姑娘的确有所不同。”叶八嘟囔了一句,胳膊肘顶顶叶十七。
叶十七干干地道:“郎无情妾无意,莫过早怀抱希望。”
叶八才不这么认为,刚想跟他辩论,眼睛却瞄到远处一人,立马肃了脸色高声道:“二殿下!”
第一百七十章 颜君
远处阔步走来的人正是钦差大人景卓。
而且他还带了几个人,春风得意一脸微笑的样子,看着就是来者不善。
叶八哼了声:“伪善。”却和叶十七正了正身行礼问安。
景卓笑着摆摆手,要绕过他们进去,叶十七却起来将手一拦:“二殿下,我家爷需静养,不宜不见闲杂人等。”
利剑一般的眼睛冰冷地打量他身后那几人。
景卓有些暗恼,一个侍卫也敢给他脸色看。
可谁叫他主人厉害。
他笑着对身后人道:“你们先等着。”独自进了院子。
颜独步虽早听到声响,但毫无起身的意思,斜眯了景卓一眼:“殿下今日来得早。”
平时都是过了晌午才来探望的。
苏铮撇撇嘴,最讨厌这种人,每次来其实也放不出个屁来,却天天过来签到,说一大堆客套话,他不烦也不怕打扰了颜独步休息。
景卓看到院子里这番景象,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诧,脚下也顿了顿,大有深意的眼神将苏铮匆匆扫过,随即上前两步,抬手做了个揖,小山般的壮硕身体微微弯下,恭敬地问候了声:“颜君。”直身又道,“颜君今日好享受,看来这伤是大有起色。昨儿个父皇还来旨斥责我,说我不顶用,一来就摊上了祸事,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累得颜君重伤。他老人家惦记着您,直催促我早日送您回大都。好叫他亲眼看着没事了才放心。”
苏铮暗暗挑眉。
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了,但看见这个似乎牛逼得厉害的皇子钦差毕恭毕敬地对待颜独步,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兴叹。
这得是多大的权势才能叫皇帝的儿子这样恭敬?
这得多么隐忍憋屈,才能以如此身份作出如此恭敬姿态?
这得多么强的自信和实力。才能抵挡得住皇家因憋屈所致的愤怒,还安然自在地这么躺着,理所当然地承受?
苏铮看看面色无异甚至带点玩味笑容的颜独步,又老实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颜独步道:“多谢陛下挂念,焕深感惭愧,即刻便上书一封,表明情况,以安圣心。”
苏铮暗暗好奇,颜独步自称时总是用一个“焕”字。他说过独步只是他的字。而且似乎是个普通人不知道的、不会泄露他身份的字。那“焕”应该是他的名了?
颜焕?
他叫这个名字?
景卓又道:“颜君向来是报喜不报忧。若您上了折子,父皇只怕更要担心。其实父皇此次还派来了太医院首任太医,他不但医术高明是太医院之最。且对内伤也有涉略,如今他就在外头,不若让他来为颜君您诊断一番,由他回禀父皇情况,也最为中肯。”
颜独步就淡笑拒绝,又斯斯文文地扯了一通。
几乎每天这两人都有东拉西扯你来我往一番。苏铮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摇头,他们还真是不嫌枯燥无味。
她一边想着,一边就觉察到景卓的目光老在自己身上来来去去,让人憋得很。她暗哼了声,瞧都不瞧他,洗干净双手,站起来对颜独步道:“颜公子,要冲水了,你闭上眼睛?”
现在假借着虎威不过把目中无人的瘾,要什么时候过?
颜独步对景卓说:“抱歉了,这丫头主意多得很,若不照办她就得念叨了。”说着闭上眼睛把景卓晾在一旁,“开始吧。”
苏铮心中嘀咕,她什么时候主意多又爱念叨?
而且,颜独步从来没有这样跟人说过她……
她舀起热水,小心翼翼地从颜独步头上淋下去,一手轻轻揉抚他的打湿之后依旧顺滑柔软的长发,就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同时,她能感觉到景卓的目光更为古怪,却没有了前头的放肆,只看了一会就转过头去,继续找话和颜独步说。
苏铮帮颜独步绞干头发,叮嘱道:“头发完全干前不能回房,晒着太阳暖和,干得也快。”
颜独步连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小管家。”
笑意盈然,温和无边,看得苏铮心里差点漏掉一拍,赶紧回屋进行自己的创作去了。
景卓感叹道:“颜君待这个小丫头当真上心得很。”
颜独步道:“自然是因为她值得。”他淡淡地道,脸上的表情如同高远晴空中悠悠几丝的浮云,“听闻她的容貌颇似一人。我向来慌得见人,记得住脸的没有几个,义兄又多年未曾回京,因而认识她多时竟是全然不知晓此事。但相似又如何,不似又如何,拿此事做文章未免也太轻浮了,殿下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字,配合着眸光斜斜扫去,映下了长天的熠熠清光,有冰削锋芒一闪而逝。
景卓嘴角微僵,垂在身侧的手指曲了又松开,笑着点了下高昂的头颅。随后满不在意地道:“其实今日来还有件事要告知颜君。数日来我一直追查当日刺客的身份。种种线索都指向云朝,只怕当日正是冲着你我二人而来。且那个武功最高强的刺客身份,也有了些眉目。”
颜独步眉梢微挑:“结果?”
“那刺客虽使用的都是外家招数,但他最后两招却是使出了江湖上早已绝迹的蜀中陈氏刀法,因正是这两招伤了您,我记得尤为深刻,经过多位江湖老辈证实,确实是陈氏刀法。”景卓似乎忘记了片刻前的憋闷妥协,两眼放出精光,“持剑却用刀法,只怕是情绪激动之下误用了本家武功,我循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竟发现七年前陈氏并未被满门抄斩,还有一个余孽逃脱,斗转星移,七年晃眼而过,此人化名陈解,居于市井,却又在前几个月失踪了。您说,这是不是太巧了?”
颜独步闭目静静躺着,半湿的长发兀自飘舞,他双手交叠在腹上,指节修长分明的食指在手背上轻轻敲击,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景卓快没有耐心的时候,才道:“你欲如何?”
“此次既有云朝的影子,又掺合进陈氏余孽,只怕与七年前荒都绑架案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景卓看一眼颜独步,“我已向父皇禀告,再次,一是要摸着陈解这条线,他化名时候拜了个大夫为师,那户人家已被我带走问话。另一方面,既是与云朝有关,我想秦孤阳或许知道点什么。”
既已有决断行动,此时才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颜独步淡笑地望着他。
况且,绕了一圈又回到七年前那档子烂事,这圈子兜得也吃力。
他道:“随你决定。不过,秦孤阳那处,还要你担待些,他火气旺,说话难免就不客气。”
景卓道:“也只有颜君您还记得当年的情分,秦孤阳却是未必。”
颜独步怅然地摇摇头:“十年前也好,七年前也好,我都是清楚全部来龙去脉的人,你若有疑惑可来问我。”
说着又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景卓却是心头微震。
清楚全部来龙去脉?
莫非他知道自己对七年前那事仍耿耿于怀心藏疑惑。
那事已经是荒都里所有知情人的禁忌之一,没有人提起,就好像那事从未发生过,可他亦算是亲历者,随着时间久远,逐渐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疑点,只是一直苦于无人问询。
他看了眼苏铮所在的房屋的门,又看看像是睡过去的颜独步,咬了咬牙,转身离开。
而苏铮背对着房门,满脸惊讶地看着前方地面。
刺伤颜独步的居然是陈解!
而且陈解又好像和七年前的绑架案有关。
满门抄斩什么的,不是说当初因为那件事,很多江湖势力被铲除掉了吗?
蜀中陈氏很可能是其中之一。
所以陈解来历神秘,武功高强,后来又突然地离开消失。
她想起当日参与刺杀行为的还有赵琪琪她们,而且是颜独步安排的。
可不可以这样推测:
赵琪琪一伙人和陈解都是颜独步安排的,只是发生了意外,身负血海深仇的陈解见到皇家二皇子、仇人的儿子,顿时红了眼睛,以致于失态,既使出了会暴露身份的刀法,又将颜独步重伤,所以颜独步当日才会说“智者千虑也有一失”。
而陈解的失控,导致了今日他的暴露,导致了他陈易陈大夫父女的落入险境。
她不知道,这个推断和真实情况相去不远了。
陈解如今在哪里,会不会去救陈易父女?这是不是一个陷阱?颜独步会怎么做?
知道了一点事,就会不断地联想到更多的事,可是手上信息又少得可怜,真是让人着急。
她想了又想,还是无法就这样不闻不问,就打开门走出去。
颜独步听到响动就头也不回道:“陈解如今很安全,但确实不是特别好。景卓已经派人监视我,秦孤阳正忙着其它事,没人帮得了他。”
苏铮汹汹的气势倒是一滞,郁闷地道:“你都知道我要问什么?”
颜独步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听说当初陈解很照顾你,你这样知恩图报,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家庭会议
这应该是称赞吧?
苏铮有些惭愧地说:“有心无力又有什么用?”她问,“景卓抓了陈易父女,会以他们为诱饵布下陷阱等陈解上钩吗?”
颜独步反问:“若换了是你,你会不会这么做?”
苏铮顿时哑声。
“陈解会有危险吗?”
颜独步不答。
苏铮走到他面前:“你真的不帮他?”
颜独步狭长的眼眸里浮现一抹讽刺:“若非他看见姓景的就控制不住自己,事情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境地,甚至险些破坏了布局。要清楚,事前是他主动要求加入,并非我逼迫他做事,明明做出千般保证,最后却独独是他出了纰漏。如此任性冲动之人,我为何要为他冒险?”
苏铮愣了一下,脸上有些不自在,嗫嗫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来龙去脉,也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协议……”
想到颜独步养伤数日,日日只得被拘于这个小院子,喝极苦的药,吃清淡的饭菜,初时路都走不了几步,人似消瘦了一圈,这一切都是因为陈解,她就更觉得自己过分了,居然用上那种质问的口吻。
她默默地回屋去。
颜独步见她眸子里的光彩一时间黯淡下去,微微怔了怔,腹前的双手略微交叉,在她进屋前出声:“你就那么关心他?”
苏铮看着前方道:“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颜独步沉默了片刻:“景卓特意告诉我这个消息。是怀疑我和陈解有关系,他就等着我有所动作,在他眼里你如今……也是我的人,若想给陈解添乱。尽可以千方百计去找他。”
苏铮皱起脸:“我没那么蠢。”
“是么?”颜独步笑道,“那或许可以让你知道他的情况,就当安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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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铮望着眼前突然从墙头跳进来的赵琪琪,差点没洒掉手上的洗米水。
赵琪琪环视了一周,笑着说:“铮铮你家还是这么整洁干净,我说过我会回来向你讨教厨艺的吧?”
苏铮回过神来,忙将她拉到一旁,探头看了看房里,婉约和苏觉都没有察觉,她对赵琪琪说:“姑娘。你这次来可不是讨教厨艺的吧?是颜公子叫你来的?”
赵琪琪点头:“嗯。接到漂亮公子的命令。我们花了一点功夫找到了陈解。”
苏铮曾经好几次看见赵琪琪进入梅府向颜独步汇报什么,就早就知道她那边的人还潜伏在桃溪镇,因此看见她。听她这样顺从而又自信的语气也并不觉得意外,忙问:“陈解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这些天遭到了几波追踪,受了些轻伤,兵器也丢了,赤手空拳的有些狼狈。”赵琪琪语气轻悠地道,“哦,精神也有些绷,我想是陈易父女的事让他有些闹心。他说准备今晚就去救人。”
苏铮听得皱眉这也叫好?“就他一人?”
“你放心吧,他应该有人接应的。他还让我转告你不必担心。”
她忽然坏坏地笑,勾住苏铮的脖子道:“听说是你着急她我们才会去找他的,陈解可怔愣了一会,那副样子别提多感动了。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们两个……啧啧啧。听说就以为提了这么个要求,漂亮公子都不让你伺候,把你赶回家来了,这都是什么情况啊?”
苏铮没好气地甩掉她的手,瞪她一眼:“我弟妹回家了,我不回来谁做饭持家?颜公子是体谅我!还有你们这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奇怪,小小年纪就琢磨着姻缘啊什么的,也不看看才多大的人,往后时间多着呢,至于急这么一会吗?早恋早婚也没见这样的!”
赵琪琪被这番话说得一头雾水,尤其是后面一句都没听清,苏铮却挥挥手:“瞎发牢骚呢,你别理我。”
她突然想起一事:“你说陈解的兵器丢了?”她想起自己系统不是正好有各式各样的武器吗?急忙问,“他惯用的是什么兵器?”
赵琪琪莫名地说:“长剑啊。不过听说那只是掩饰,其实他家祖传的是刀法,所以用刀应该更厉害吧?”
苏铮一喜:“你等等!”转身跑回厨房,将门插上。屋里因为有婉约两人,她不敢去,插上了门,她就从系统里兑换出一把薄如蝉翼却寒光闪闪长刀。这东西入手既轻又冷,仿佛有暴戾的刀气直往骨头里扎,不用看就知道是一把宝刀。
此时她也顾不得被人怀疑,金庸古龙的小说看过那么多,她知道一个武者有顶级好使的兵器和没有相比,有多大的差距。
她不希望陈解被景卓抓住,赵琪琪那样大大咧咧的人,她说狼狈,就一定是真的很狼狈,她没什么能帮得上陈解的,怀揣着一个金手指却在朋友生死关头还掖着藏着,她会看不起自己的。
她拿了块布将刀裹起来,然后出去交给赵琪琪,郑重地道:“我知道有些为难,但天也快黑了,我只能求你帮忙,请你将这东西尽快送给陈解好吗?我想这对他有一些用处。”
赵琪琪轻轻摸了摸,是一把刀。她根本不认为苏铮有什么绝世名器,只以为她担心之下拿出了当宝贝来藏着的品质较上乘的什么刀。
以陈解的能力,行动前弄把合适的兵器,还是不难的。
苏铮就有些多此一举了。
但看着她郑重其事的样子,赵琪琪也不好拒绝,也郑重地拍拍胸脯:“交给我吧,保证一刻钟内送到,我的速度,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你就放心吧!”
难怪来往做联络工作的都是她。
赵琪琪又眨眨眼:“不过漂亮公子要是生气了,我可就全推给你啦?”
“只要够隐秘,不被景卓的人发现,他不会生气吧?”
赵琪琪抬起的脚又放下,奇怪地眯了眯她:“你不知道陈解的剑是怎么丢的?”
“怎么丢的?”
她在心口比了个动作:“就插在漂亮公子的胸膛上,当时谁敢拔啊?都以为正中红心了。陈解自己也不敢,弃了剑转身就逃了。也就你大胆,还敢再送上一把刀去。”
苏铮愣住。
眼前一花,赵琪琪人已经不在了。
她呆立了片刻,默默回去继续洗米。
晚上苏家的饭是焦的,菜是烂的。
婉约和苏觉吃了两口,两人对视一眼,婉约放下筷子,怯怯地问:“大姐,是不是我们的要求太为难了,若你不中意,我们一直留在这里也无妨的。”
苏铮从神游状态中回神,“哦”了一声,忙道:“不是因为这事。”顿了顿,又正了神色,“确实也有这事的因素,今天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是不是没有搬迁的必要。阮南或许真的很好,可桃溪也不差,这里大家世族也很多,读书人也多,气质高华之人也不少,阿觉又已经在这里最好的学堂上课。至于婉约,你担心、担心认识的人少,没有根基,将来亲事都难以有着落,可去了阮南不也一样?我如今已经拜了老师,可以带你多认识一些朋友,久而久之……”
“大姐你自己又认识了多少朋友?”婉约垂下眼睛说,“你知道吗?来到这里后,我一直没有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感觉。邻里都不熟,没有说得上话的闺蜜,串门子也没个去处。这里是有些大门庭,但真正上得了台面的,不过就是琅家尹家两家可那又哪里是我们攀得上的?其他人……”
她道:“大姐你知道吗?我跟着林姐姐去了阮南,第一个感觉是什么?那里清净、安宁、邻里和睦生活安详,几乎家家都有读书人,家家都是书香世家,没有喧闹,没有钱来利往的商人,连大街上的铺子都那么精巧别致,掌柜的打杂的,竟都能文质彬彬待人有礼。而那里的人们提起桃溪,说的就是‘哦,那个商人遍地走,技工不如狗的小镇子啊’。语气极为不耻。”
她摸摸苏觉的头,眼里透着怜惜:“他们还说,从桃溪镇出来的学子,那也叫正经读书人吗?打小就跟泥巴搅和的人,知道什么叫文士风度孔孟之道吗?”
苏铮打断她:“莲花尚且有出淤泥不染,环境怎么样,别人怎么说,如果这些都能成为成才的障碍,那这个书还读什么?”
“大姐话不能这么讲,孟母还有三迁的故事呢!”
苏铮抬眼,直视婉约的眼睛:“你的意思是我没有给苏觉找个好的成长环境?我现在耽误他了?”
婉约心中一惊,知道她可能是真的有些恼了,就默默垂下脸。
苏铮重新拾起筷子:“先吃饭吧。”
婉约低声却很坚持:“那大姐你就想想你自己吧。的确,梅先生很了不起,你也认识了很多优秀的人,在紫砂也步上正轨,可这么做有意义吗?恕妹妹不敬,你今年已经十六了,从学徒熬成大师需要多久的时间?而如今在你身边出现的人,那位颜公子可以将你当成侍女使唤。那位秦大家脾气古怪行踪飘忽。那个尹十二公子背景深厚,终身大事岂可自己决定?那个陈大哥,大姐我也看出你将他当兄长和朋友,除此之外,你身边的,不是那些已成名的高高在上的人,就是和你一样拼命奋斗挣扎的人,前途都未卜,岂是可靠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道歉
苏铮觉得有些好笑。
但又笑不出来。
这种话不该是母亲那样的长辈对女孩儿家的谆谆诫导吗?现在居然是一个比自己小的丫头在说。
穿越女和本土女的思想果然是不大一样的,可若非她们家是上下无着的情况,婉约又如何会养成这样忧这愁那的性子?
她不知如何回应。既愤怒婉约管得太宽,又怜惜她小小年纪居然就在担心这种事。
站在婉约的角度,她有这样的想法或许无可厚非吧?
苏铮垂下眼睛:“这是我的事,你不必烦恼。”
婉约提高声音道:“大姐你真的要做一个匠人一个技工吗?我虽然什么都不懂,但也知道这条路艰难得很。”
“我说了,这是我的事!”
“可我不想!”婉约腾地站起来,宝石一般的眼睛瞪得浑圆,里面充盈着水汽,“你就算带我走出去和人交往又能怎样?高的我自知攀不上,也不想进那大宅门不见天日的,可那些没品没调,多么、多么粗鄙啊!若一直呆在这里,你当了壶工,我难保不被配给壶工,可我不想!你不知道,那日那些人给你送礼来,就有不少人拉着我左看右看,一边问我是你谁,一边问我多大了、会什么、许人了没,我听得心里有多害怕!”
“爹爹是举人,我们家也是个书香之家,说句不怕羞的,我自小就想和娘那样嫁个读书人。没功名不要紧,重要的是夫家实在、安稳、斯文明礼,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平时读读书、诵诵诗,做做诗。交几个诤友雅士,而不是成天抱着块泥琢磨!”
“桃溪镇没有那样的人,可阮南有!满大街的举子秀才,一个巷子里住着五六个读书人,他们的家人都知礼识礼,没有那般说长道短的长舌妇!”
“我喜欢那样的生活!”
苏铮眼前差点泛出漫天碎花来。
原来婉约是这么想的!
原来自己真是挑了一个粗鄙浅陋的地方居住,挑了一个粗鄙浅陋的职业来从事。
壶工壶工,艺徒艺徒,没做出自己的招牌,自己的名气。可不就是个手工技术人员?哪里能和高华文雅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正经读书人相提并论?
苏铮想为这谬论发笑。却又觉得无力。
想劝说婉约。又不知从何入手,连她似乎都隐隐为那文明环境而动心了。
见她久久不说话,一旁沉默着不知道如何插话的苏觉急忙给了婉约一个眼神。阻止她再说话,然后站起来伸着短短的胳膊为苏铮夹了一筷子青菜,细声细气地说:“大姐你别生气,你要是觉得搬家不合适我们就不搬,其实在这里也确实挺好的,二姐你说是不是啊?”
婉约没有搭理。
苏觉急得额头冒汗。
苏铮倒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对苏觉小小:“阿觉,你让大姐好好想想。”
苏铮去收拾碗筷之后,苏觉赶紧把婉约拉到角落小声地说:“二姐,其实我们不去阮南也没事的。你别再惹大姐不高兴了。”
婉约的目光就有些尖锐:“别惹她不高兴?你是关心她还是关心我?我们两个才是……”
望着小弟惊诧不解的脸,她自知失语,便急忙笑笑安抚:“二姐没别的意思,你总是跟大姐亲些,我多少有些难过……”
又摸摸他胖乎乎的脸,温柔地笑着说:“阿觉不是也很喜欢阮南吗?有许多许多和你一样的小孩子学生,你就能有很多很多的玩伴。”
“可是在这里学堂里也可以……”
“无论如何,姐姐都要带你去阮南!”婉约秀丽的眼里迸射出熊熊的决心,拥着苏觉喃喃自语,“我们要回阮南,姐姐会为你搏一个大好前程。那些属于你的东西,姐姐全部要为你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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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苏铮早早跑到梅府,颜独步还未起,她躲在自己的房屋里做紫砂,心神有些定不住,一会儿担心陈解,一会儿有纠结搬不搬家的事,于是跑到林氏绣庄找林婉意。她想知道婉约这次去阮南到底碰到了什么事,什么人,才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可林婉意一脸轻快,仿佛什么特别的也没发生:“就是逛逛街、听听曲啊,那儿几乎家家刺绣,绣艺师傅一抓一大把,也确实看得人眼直……哦,我还带她去了趟林家老宅,她是个聪明灵巧的,家里老太太特别喜欢她,我看着她也挺喜欢那里的。”
她没注意到苏铮有些沉闷的表情,笑着说:“听说苏师傅如今已经可以创作自己的作品了,真是恭喜了,还没听说过想苏师傅你这样进步神速的,相信如此下去出师也不远了……”
林婉意言语之中讨好意味甚浓,继而又悄悄地说:“听说肖筱已经被押送北上了,琅家大小姐与她交情不错,便因此琅家也受到了一些牵连,势头已经大不如前了,琅家那位老祖宗听说要从深宅里出来挽一挽颓势。又逢县老爷受了责难,可能要被贬下去,咱们整个荆邑这会都没什么做主的人,因而尹家和日月陶坊这些,甚至还有那名不见经传的,都争抢着这个机会要做大,第一份要紧事便是揽住苏师傅你这个香饽饽呢。”
苏铮微愣,她怎么一点特别的印象都没有?
她道:“这些事,梅先生会为我做主的。”
林婉意不由面露失望之色。她都这样卖力迎合讨好了,这块石头还是这样吱个声透个气都没有,要是她和苏婉约一样好哄就好了。
再回到梅府,颜独步已经起来,见了她只微微一笑,苏铮摸不清他是否对昨晚她擅自的行动发恼过,兀自将眼神在他胸口处瞄,心里不自觉就有些愧疚。
她正想说些道歉的话,却看到院子里还有另外一道身影。
一身新绿的杭绸长裙,背脊如青松一般挺秀,鬓发如乌压压的上好新墨,斜插着一支翡翠凤首玉簪,整个人如湖光潋滟不可方目,正是陶都第一美人,也是女性壶师中造诣最深者,琅开翠。
她正和颜独步说话,柔美的脸上跳动着晨曦的光芒,春水似的眸子里闪动丝丝柔情和小女儿家般的娇羞甜蜜。
苏铮一时看怔了,她从没见过这个女强人似的人露出这般神情,这简直就是坠入爱河的小少女嘛!
她的目光从琅开翠身上移到颜独步身上,又转回来,如此几次反复,她叹了口气:人长得俊就是桃花缘盛,看看,就那样坐着连眼皮都没抬几下的疏懒样,就叫陶都一枝花情难自拔了。
大概是她的视线太过肆意,琅开翠察觉到了,转头看见是她,便笑着走上来,亲切地拉了她的手笑道:“苏姑娘,多日不见,那日开翠因心忧颜公子,言语间多有冒犯,却不是有心的,还请你可千万莫要怪罪。”
苏铮差点没抖一抖。
琅开翠的手青葱玉白,皮肤如上好的凝脂,细腻中透着莹润,碰触起来丝滑柔软简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因常年制壶,她的掌心攒了一些薄茧,又显得较寻常女子的手要宽厚结实些。配着她美丽而不失英气的脸,顾盼生姿灵气冷静的眼眸,令人赏心悦目之余不禁生出些许仰慕之意。
这大抵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子。
而此时她笑吟吟地对自己说不要怪罪。
苏铮想起林婉意说的,琅家因为肖筱的事声望下滑。
她就觉得握着自己的手凉沁沁的,她悄悄斜了颜独步一眼,后者坐在那里捧着书卷晒太阳,都没有朝这里看上一眼。
没有得到任何提示,她只好抽回手,实话道:“琅小姐言重了,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当时就找回面子里子了,还放在心上做什么?
琅开翠就问起她制壶的事,说想要参观一下她的创作环境,看看她的作品。
苏铮推却不过,只好领她去看,结果琅开翠给出了很多中肯的评价和建议,其中有几个点令苏铮醍醐灌顶。
梅甲鹤毕竟不是做壶的,连紫砂泥他大概都没怎么捏过,再能说会道,也不如琅开翠这样的名家级人物谈谈自己的创作经验和感受。
苏铮能觉察到琅开翠没有忽悠她,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她都教了她很多东西,苏铮对她的观感因此便发生了很大变化,两人再出来的时候,苏铮脸上也多了几分真心的笑容。
等她和颜独步寒暄了几句后颇有些恋恋不舍似地离开,苏铮立即凑到颜独步跟前:“那个,颜公子,琅家的事,里面是不是有我的关系——要是有,我真的不恼琅开翠,犯不着再为难琅家了,要不是没有,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颜独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几句经验之谈就把你收买了,你也真是好哄。”
苏铮喃喃地说:“怎么是哄呢?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给我面子,无论是因为什么,我都该承这份情,而且本来就没什么事的,我和她又没什么天大的矛盾,又不是对立的两面。”
他摇摇头:“你也真是看得起自己,打压琅氏是景卓自己的意思,与你无关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以退为进
苏铮松了口气,也没有因为他的调侃而难为情,反而觉得轻松了,若这真是谁为了给她找场子而找琅家麻烦,这么阔绰的手笔,她真要不知所措了。不过想想也是,她哪有那么重要,也太自恋了。她想了想问:“那琅开翠和我说了半天经不是都白费了?”
“你倒有空替她担心。”
苏铮一怔,扭捏了半晌才问:“那个,陈解怎么样了?”
颜独步好笑地看着她那受了多大打压,胆子被缩成针眼似的熊样,心情莫名大好,合起书本爽快道:“成了。”
“真的!”
“昨晚情况有些凶险,陈解险些将自己搭进去,他要我转告你,多亏了你的帮助。”
苏铮身体微僵,嘿嘿干笑:“只是凑巧,凑巧。”
“凑巧?”颜独步托着下巴眯眼沉吟,“对秦孤阳是凑巧,助陈解是凑巧,怎么不见你对我凑巧一回?”
问话出口时侧首掠眸,那风情,当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苏铮却后颈子发凉,摸不透颜独步知道了什么,猜到了几分,只是他一向待自己宽厚,心里存了糊弄过关的念头,下意识想着讨好了再说。
心思一杂,就没留意此时的颜独步表情特别生动,堆起一脸的嬉笑挨过去给他捏肩,一边毫无负担地奉承:“您多厉害一个人,身子是铁打的,心是铜铸的,手段是那百炼钢指哪打哪无坚不摧。哪里还需要我这个不入流的来‘凑巧’?”
忽然,她手下一揪,脸色变得煞白:“完了完了,一天时间要到了!”
颜独步微微蹙眉。这丫头的手劲可真足。
他挑眉问:“什么时间?”
苏铮掀了掀嘴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昨天太急了,竟然忽略了一件顶重要的事。她从系统里兑换出来给陈解的刀啊,只能维持二十四小时的形态,一旦时间到就会自动消失的。要是那东西就在陈解的注视之下消失,那可就好玩了。
因为曾经因为一根没有消失的手电筒,而遭到秦孤阳的注意,后来苏铮就好生研究了系统,做了许多实验,最终确认。以前一般的物体。如果没有及时主动回收。一旦离开自己太远,它就收不回来的,就如同那只落到秦孤阳手中的手电筒。
而升2级3级得到的药包和兵器。前者本身就有作用时效,后者都是为期一天的一次性用品。一旦兑换出来,无论它置于何处,被谁拿着,一旦到了二十四小时都会消失不见。
昨天她却偏偏忘了这一点,不经思考地就将刀借了出去。
她颠来倒去地思索,最终小心觑着颜独步的脸色:“我能见陈解吗?……呃,其实不见也行,能让他把刀还给我吗?那个不能借给人超过一天时间的。”她停了一下,垂着头说。“是传下来的规矩。”
颜独步眼神莫测,像是能将苏铮看穿,他笑着说:“这怕是不能,陈解让人转告你,那刀他且先借着了,如今他人只怕已不在荆邑了。”
“不在荆邑?”不在桃溪可能还是避祸什么的,但都离开荆邑了,极有可能是有别的事要做。
苏铮即泄气又不安。
秘密被发现到还是其次,万一刀消失时正是陈解用着的时候,因此而造成他有什么损伤就不妙了。
可是她又不能对颜独步说破,只好将这份担心放在心里,之后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所以当傍晚远远看见在家院口翘首等待的婉约,她这烦躁就更盛,没好气地冲她道:“就算再不耐烦这里,再想去阮南,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我说要时间思考你就给我一点时间行不行?”
婉约霎时红了眼眶,惨淡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低头揪着衣摆说:“我不曾要逼你做决定。我思前想后,觉得昨儿我说话太冲了,只顾着自己痛快,却不曾考虑大姐你的感受。你的朋友、老师,还有活计都在桃溪,自是对这里眷恋万千,况且我们一家在这里过了快半年,邻里邻居也是熟识了不少,日子过得也不错,是我只看到短处却看不到这儿的好处……”
她抬起头勉力笑道:“大姐,是我想岔了,我在这儿等你就是为了早些告诉你,我打消搬家的念头了,阿觉那里我也说好了,你千万不要再为难了。”
苏铮整个怔住。
婉约又有些无措地笑笑:“我做好了饭菜,大姐你快进来,洗洗手我们就可以吃饭了。”说着自己掂着裙角匆匆先进去了,倒像是怕再站下去会哭出来一样。
晚上的菜只有两道,鲫鱼豆腐汤、蒸土豆。
婉约洗了把脸出来,给苏铮、苏觉,最后是她自己盛了米饭,静坐了片刻才低声说道:“我还记得清楚,当日在庚溪镇,大姐你带我们离了李水村,在镇上租了个小屋子,日子过得紧巴,可你每日都会变着法儿地给我们做好吃的,有一日便是做了这两道菜。”
苏铮眉梢动了动。
婉约望着她恳切地道:“正是因为大姐你的照顾,日子虽不好过,但我和阿觉都觉得有盼头有着落,后来果然你带着我俩到这里来,有了自己的家。”
“前几日我总想着到阮南去,可昨晚想了一宿,觉着我错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哪儿都是好的,但若是我们散了心,无论在哪里都会过得磕磕巴巴。以后啊,大姐继续做紫砂,阿觉念书,我就做刺绣,在哪里不能把日子过得红火?”她将手覆在苏铮手上,歉声道,“大姐,是我不对,我不安分,不顾你的意愿,眼下我想明白了,你能不能别恼我?”
苏铮说不出话来。
日暮昏蒙的光线下,她看到婉约的小心和歉疚,看到苏觉的紧张和期盼,心里突然一阵抽动。
到阮南去的提议,她确实是不喜的,她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对职业有所希冀并且这奋起努力,离开便代表着一切付诸流水。可是此时面对两张稚嫩真诚的脸庞,她却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留在桃溪对她自己是好的,可对婉约两人也是如此吗?
如林婉意所说,阮南刺绣发达,那么阮南之于婉约,不正是桃溪之于她苏铮?
可此时婉约却自动说放弃去那里,还句句真诚地道歉。
她又有什么错?
苏铮的心柔软下来,又被惭愧充塞。若是跟她硬碰硬,苏铮并不怕,可对方软和下来,她到深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捧起饭碗:“先吃饭吧,这件事以后再说,也没说就不搬的,只是还需要好好考量。”
这一考量,就是好几个月。
过了骄阳似火的夏季,秋日也走过一半,午后灿烂温暖的阳光当空洒落,透过高大茂盛的枣树和公孙树上铺就一地婆娑。
苏铮抓着一根细长竹竿正仰头打枣树上沉甸甸的枣子。
一颗颗暗红色、光滑莹亮的果子纷纷坠落下来,掉在地上铺着的棕灰色厚毯子上,很快铺了一层。
“大姐,够了够了,先将地上这些拾起来吧。”婉约见地上枣子多得到处滚了,忙阻止她道。
苏铮看看也是,就放下竹竿:“好,我们将地上的先捡起来,捡一篮子给隔壁的钱姥姥,一篮子给梅先生。”
婉约笑着补充:“还要送点给郝先生,这些日子来他可一直很照顾阿觉。林姐姐那里我也想送一点,虽说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但自家长出来的,也是尝尝鲜嘛!”
郝先生就是当初苏觉入学时,考校他功课的人,他是后来调去教授稚龄学生,苏觉便在其门下,也许知道这个学生家中无个正经长辈,郝先生平日里确实很照顾苏觉,教了他许多道理。
苏铮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她抓了个枣子在袖子上随便蹭了蹭,一口咬下去,顿时甜中带酸多汁爽口的滋味充斥口腔。
枣子极易腐烂,很难保鲜,她从未吃过这么新鲜的枣子。
一边往篮子里捡,她一边说:“可以让他带去学堂分着大家吃,你也是,明日去绣庄多带点。”
婉约手下微顿,看了她一眼。
近来,苏铮对林婉意的态度好了很多,大概是因为对方虽然常常登门、说些招揽聘用的话,但总是点到即止,在绣庄里也对她很和善。
甚至,最近苏铮主动去绣庄,找林婉意了解阮南的风土人情。
婉约抿抿唇,眼里闪过一道微光,低头继续捡枣子。
忽然,旺旺旺地狗叫声响得又凶又急,两人转头一看,看家狗小黄一边吠着一边从门外退进来。
大半年下来,小黄已经从当初的小奶狗长得又大又壮,可惜基因搁在那儿,无论苏铮怎么细心照料狠心训练,这狗壮是壮了,却老是傻傻乎乎的,总认不得人,除了家里三个主人,无论外面谁来它都要狂吠一阵,即便是常客也毫不留情。
院外传来一个笑骂声:“你这笨狗,我几日前才来过给了你好些肉骨头吃呢,转脸又不认人了,真是好没良心。”
第一百七十四章 橄榄枝
苏铮听出了这个声音。
下一刻,一条锦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对她笑道:“苏铮,你家这狗可是越大越凶了。”
苏铮斥了声“小黄”,笑着站起来对来人道:“快进来坐,婉约,去搬张椅子来。”
婉约看看来人,是尹家的十二少,一身青葱的锦袍,布料柔贴成色上佳,腰间挂着玉佩香囊,头上束着凝脂般的玉冠,步履间爽然生风,端是一个俊秀含笑潇洒自信的贵公子。
有谁能想到,去年这人还是一个乡下来的、惴惴不安懦弱可欺模样的私生子?
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直到尹琪也看向她并笑着颔首示意,才惊觉自己失礼了,脸上不由微红,在树下碎阳的映衬下,娇丽的脸蛋如同泛着红光的青桃,几令人忍不住亲上一口。
她忙忙福了福身,道了句“尹公子稍待”,进堂屋去搬来椅子,随后就躲到屋子里去。
面对这样一个适龄外男,无论如何她都是要避嫌的。
尹琪望着她粉色的裙角在门后一荡而逝,少年近月才抽长开的眉宇微拧,一副若有所思状。
苏铮看看他,又看看婉约消失处,喊了他一声:“喂,看什么呢?”
尹琪皱着眉头说:“你这个妹妹……”顿了顿又说:“你将你妹妹养成这么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怎么自己却怎么还如此不修边幅,终究是梅先生的学生。总要讲究些才好。”
目光落在苏铮身上浅棕色的男式衣袍上。
苏铮看看自己,不以为然道:“今日休息,在菜地里整了整,又杀了只鸡。这不,又来打枣子了,这身衣服穿着才方便,平日里我又不这么打扮。”抓两粒枣子抛给尹琪,“尝尝,刚打下来的,可甜了。”
尹琪事业做大,家族地位高了后,人身自由也大了不少,就常常往这里跑。为公为私都有。时日一久两人就更熟了。说起话来也就没有以前的拘谨。
当然,从容是建立在自信强大的基础上的,若非两人在各自的事业领域内。如今都可算是成功人士,他们也断做不到如此坦率大方。
尹琪听出她不愿意多谈苏婉约,她护这个妹子可是护得紧,他可不想惹她不高兴,便按下心头的怪异感,吃了个枣子,连道好味道。
“好吃你就多吃点。”苏铮一边捡着枣子一边说,“听说你和林氏要一起半个什么赛事,不该忙得晕头转向吗?怎么有空来?”
“那事自有李继忙活,我是来确认。你当真不参加这次赛事?”
所谓李继,是致行学堂郝先生同行李夫子的独子。当初苏觉入学,他是帮过忙的,后来苏铮和他是没什么来往,渐渐地就忘了此人。陈小安说过,尹琪和一位姓李的人搭伙,她还不晓得这姓李的是谁,直到尹琪上门闲聊时自己说起,她才重新有了印象。
要说这李继虽出生于书香门第,却对做生意很感兴趣,借着认识她的名头,费了不少心思和尹琪搭上话,后来一起捣鼓些生意,如今是做出了名堂来了。
本来这事也没什么,但拿她来做了一次中介人,李继却好似并不觉得有什么,从未为此道歉,也没有道谢过,甚至后来几次碰面,他都侃侃而谈却只口未提此事。苏铮虽然懒得理会这些事,但心里也有数,这李继做人不那么地道。
这时听到这个名字,苏铮微微一愣,诧异于李继在尹琪面前份量倒是挺重的,听到后半句话,她想了想才说:“这次赛事虽说是全陶都壶工都可参加,主办的是林氏,主持的二皇子景卓,坐镇的是琅家老爷子,听说琅开翠这样的成名大师都会上场压阵。如此大的阵容可别说没有什么暗潮,目的既不纯粹,况且有琅开翠出场我又算什么?何必去做那陪衬鲜花的绿叶?”
尹琪听了便叹了口气。
“自肖筱案后,不说桃溪,整个陶都紫砂业都情势低迷,大师们销声匿迹了许多,办这次的赛事,一是为了振振声势,提拔些优异的新人,二是林氏想在紫砂业里分一杯羹,借此先提升自己的名望,再者琅家对此郑重其事,也是想挽回颓势。这也是钦差大人离开前办的最后一个事,若能脱颖而出,自是前途无量。”他说,“但你顾虑得也对……但你是梅先生的学生,这种事都不参加的话,未免影响梅先生的声誉……苏铮,你可曾想过,来我永年?”
他有些激动地说:“成了永年的壶艺师就不单是梅先生的学生,说起来,也有更多的理由……”
又是来抛橄榄枝的。
苏铮有些无奈,笑着打断他:“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林婉意那边明说暗说,说了多少次想聘用我,要是我参加了他们家办的赛事,无论成绩如何,都要有更深的牵扯,这是我不愿意的。但我想着以后若要去阮南,人家是东道主,总不好太拂了人家的颜面,所以永年,我暂时是不能去的。”
尹琪奇道:“你要去阮南?”
“是有这个打算。”苏铮望着堂屋,轻叹了一声,“近来我也很迷茫,也在哪里好,桃溪是我属意的,但家里人的心思我也要顾及到。想来想去,还是先去一趟阮南,看看情况如何,再做打算。”
这些日来,虽然婉约什么都没说,温顺得不行,再也不提半个字的阮南,但苏铮却觉得这比她天天吵嚷着要搬家更令人难受。日子不是她一个人再过,她想着,确实该亲自去看一看,阮南要是真的好极,如今林氏又成功进军紫砂业,他们阮南老宅那边听说起了许多作坊店铺,对她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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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说,不知道怎么鉴别新壶旧壶,这个简单啊,就是看包浆。”
梅府,梅甲鹤坐在案后对着数十名学生说着:“何为包浆?这还要从温玉说起。玩玉的人都知道,新玉和老玉触手完全不同。老玉经过岁月浸濡,几代人的欣赏把玩,玉石里会出现血丝、血痕,玉石的表面也会变得光润细腻,达到‘盘熟脱胎’的效果,俗称包浆,雅称温玉。紫砂壶也是如此。有句话这样说,‘紫砂壶使用经久,涤拭日加,自发黯然之光,入手可鉴’。”
苏铮坐在前排,手上握着一支铅笔在纸上做着摘抄。
“……茶壶主人的精心养护,可使壶胎表面似蒙着一层东西,发出黯然之光,如珠似玉,而新壶表面却很亮,有一层显眼的光泽……”
今日来的人大多是新手,对这行了解不多,因此听得格外认真,聚精会神。
“……但这包浆也是可以伪造的。一是随玉、瓷作假,便是将新壶放入浓重的红茶汤内煮烧,一段时间后取出,干燥后再煮,如此反复,直至是壶面黯然带涩。”
“二是仿青铜器作旧:将壶埋至地底。但这种方法占用时间多,所费也巨大,很少人会这么做。”
“三么,即是用浓茶汁、豆油、醋等物调和,涂抹壶面或直接煎煮,使汁料吸入壶胎,褪去新光。”
苏铮记到这里微微皱眉,停笔问:“这样造假不会被识破吗?”
所有人都看着她。
虽然梅先生很和蔼,但敢于在他讲课时打断发问的,也就寥寥几人。
梅甲鹤笑道:“手段高明的骗的人多,手段低劣的骗的人少,但经验丰富的行内人一般很难被骗倒,尤其是第三种手法,养出来的壶触手油腻,最是难蒙混过关。”
一堂课很快结束,苏铮如往常一般坐在位置上整理笔记,忽然门口梅甲鹤去而复返清声道:“苏铮,一会到我那里去一下。”
苏铮微愣,点了点头,待梅甲鹤走后,其他学生就不由得唏嘘。
这就是嫡亲学生的好处啊,不像他们这样时听时不听的,梅先生大概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更不要说课后叫过去另外教导。所以人们投向苏铮的,都是羡慕嫉妒的眼神。
文莱从后面走上来问苏铮:“苏姑娘,这次林氏举办的赛事你可会参加?”
苏铮抬头看看这个一身玉白衣裙,如同雨后梨花一般幽静纤细的少女,摇头道:“我不去。”
当日知雪堂比试,参赛的八人中有四人格外优秀,梅甲鹤便将这四人逐次地请过来和苏铮比试过,每一次都作为她的学习考核项目。
这四个人都善于观察,不同的是,陈小安模仿能力突出;苏耀祖创造能力强,富有妙思;文莱是结构严谨,精处理细致,周涛则是雕琢生动,能将一把壶的精气神表露出来。
目前为止,四个人都和苏铮比试过,每次比试的着重点都是他们各自擅长的方面,四轮下来,苏铮每每有感悟,每每有进益,被磨练出了一套心得和手艺。
对于他们四个,苏铮心里都是感激尊重的,而他们获得的回报除了比试中得到的进步,还有梅甲鹤的指导和来听课的常客资格。